[棋魂│亮光] 青玉案 [G] (光性轉/AI）

避雷針：
１、光性轉
２、包辦婚姻
３、日常向流水帳
４、ChatGPT協作

故事大綱：進藤光12歲時沒有遇見藤原佐為，女子高中畢業18歲時被長輩安排與塔矢亮相親並結婚的故事

感謝ChatGPT協助讓這段故事從腦海裡成為真實的文字，GPT容易有AI幻覺，已盡量除錯，如有任何BUG之處請視而不見

在我心目中，光是個溫暖有如小太陽般的存在，當她成為女孩子並進入一段沒有愛的婚姻中，猶如太陽被烏雲壟罩，這是這個故事的前期基調，當烏雲散去，小太陽終究會再度散發她溫暖的光輝

2025/05/15：重新調整故事內的時間速度與走向，暫停更新

第一章

四月的陽光透過窗簾灑在榻榻米上，空氣中有著剛清掃完的淡淡檸檬清潔劑氣味。進藤光坐在茶几前，目光落在那份厚重的掛號信上，棋院的標誌在信封角落燙金閃爍，彷彿帶著某種預告。

她的指尖摩挲過信封邊緣，猶豫了片刻才拆開。視線一掃而過，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塔矢亮申請到韓國為期三年的圍棋研修，審核通過。

光看了第二遍，第三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整封信裡沒有她的名字，也沒有一句提及家屬，彷彿這封信原本就不該是她收到的，只是郵差誤將它投遞進了這個兩人住了一年的小屋。

她下意識地看向牆上的時鐘，塔矢亮這個時間應該還在棋院。她沒有打電話給他，也沒有傳訊息，她只是安靜地坐著，仿佛在等待什麼。

塔矢亮，這個她結婚快一年卻始終無法真正了解的男人。

光回想起婚禮那日的午後，陽光也是這麼柔和，塔矢穿著剪裁得體的和服，神色淡然，說著那句：「請多指教了，進藤小姐。」

不是『我會照顧你』，不是『我們會幸福的』，只是一句如同初次對弈前的寒暄。

婚後，他們的生活平靜得近乎冷淡。

塔矢亮每天早出晚歸，幾乎將所有時間都給了圍棋，剩下的只是勉強稱得上共處的幾頓晚餐。他從不談感情，甚至很少與她分享自己的內心。進藤光有時會懷疑，自己是否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門上寫著『塔矢』家的另一半，卻從未真正進入過塔矢亮的世界。

而現在，他甚至沒有告訴她要去韓國三年。

光將通知信放回信封裡，指尖輕輕壓住那行字，心中浮出前所未有的苦澀。不是因為即將面對三年孤獨的生活，而是這段婚姻，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曾被他視為「同行」。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她終究還是傳了一句簡訊。

半小時後，塔矢亮回電。

「我本來打算……這週末和妳說。」他的聲音如以往一樣冷靜，卻有一瞬的停頓，「光，這是很難得的機會。」

「那我呢？」她問，語氣不帶哭腔，卻也沒有掩飾那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換作是我，會不會也這樣一聲不吭地就離開？」

電話那頭沉默了。

光苦笑，忽然明白了什麼。這一年來的沉默、距離與平淡，不是因為彼此不夠努力，而是從一開始，他們站在不同的棋盤上。

她從未真正進入過他的局。

而他，也從未邀請她入局。

——

那天晚上，光收拾了幾件衣物，留下一張字條：「我去爺爺奶奶家住幾天，別擔心。」然後便提著行李箱，前往爺爺奶奶家。

她覺得很累，從來沒這麼累過。

不是身體的疲憊，是一種無聲的窒息。她在這段婚姻裡一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像是不小心掉進一場別人的對局裡，而她從未拿起過一顆棋子。

爺爺奶奶看見她時，並沒有問太多，只是微笑著把她迎進屋，準備了溫熱的飯菜，默默地陪她吃完。晚上，奶奶一邊疊被子一邊輕聲說道：「倉庫裡收了幾本舊相簿，明早妳幫奶奶去找找，好不好？」

光點點頭，眼神柔和了一些。

隔日清晨，陽光透過玻璃灑進老屋深處的倉庫。進藤光翻開一個又一個紙箱，書本、老照片、泛黃的報紙……就在她掀開一塊舊布時，忽然一股異樣的寒意竄上背脊。

那是一副古老的木製棋盤，邊角磨損，表面斑駁，甚至還殘留著幾點早已乾涸成深褐色的血漬。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碰，指尖剛觸到棋盤的刹那——

一抹淡淡的光影在棋盤上方浮現，一名穿著平安時代衣冠的年輕俊美男子出現在她眼前。他有著極其溫柔的眼神，彷彿從千年時光中穿越而來，凝視著她。

「妳……能看見我嗎？」

進藤光瞪大雙眼，後退一步，心跳急促。

「妳……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第二章

進藤光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腳下踉蹌，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後倒去。昏迷前的最後一幕，是那張染血的棋盤與男子悲傷而急切的臉龐。

爺爺奶奶聽見倉庫傳來聲響，慌忙奔入，發現光倒在地上，臉色蒼白。他們驚恐地呼叫她，卻得不到回應，只好立刻撥打急救電話。

救護車的警報聲劃破春日的寧靜，載著她奔馳而去。

而此時，在意識深處——

一道淡紫色的光影在黑暗中浮現，男子輕輕撫著她的額頭，眼神如月光般柔和。

「妳……終於來了……」他輕聲說道，語氣中滿是壓抑許久的欣喜與惆悵。

進藤光在意識中緩緩睜開眼，驚訝地看見自己身處一片白霧之中，那名男子就站在面前。他身穿古代束帶直裰，手中持著一柄精緻的和式扇子，眉眼俊朗，氣質高雅。

「我是藤原佐為，平安時代的圍棋棋士。」他微微一禮，動作端正而優雅，「妳是第一個……在這麼多年後，能再度看見我的人。」

「你……是靈魂嗎？」光的聲音微弱，她還未完全理解眼前的景象。

「是的。」佐為輕輕點頭，「我死於千年前，因遭人誣陷而被逐出都城，最終投水而亡。我的靈魂因無法實現願望——下出神之一手，而滯留於此棋盤之中……等待能夠看見我的人。」

他笑了，像個孩子一樣純真。

「妳的眼神和氣息，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人……」他的聲音低了下來，似乎陷入了回憶，「一百多年前，我曾與一位叫虎次郎的少年相遇……但他太早離世，未能陪我完成最後的對局。」

「現在，妳出現了。」佐為的目光熠熠發亮，「妳願意……讓我繼續追尋這場夢嗎？」

進藤光無言，只覺得眼前的一切荒誕又真實。她不懂圍棋，甚至從未真正看過一局完整的棋局——可她卻被這副棋盤選中，與這位溫柔而執著的古代靈魂相遇。

「我……」她輕聲呢喃，然而尚未說出答案，意識便被拉回現實。

她在病床上緩緩睜眼，看見爺爺奶奶守在一旁。

心跳微微加快——但在心底深處，她知道，有個人，正等著她來到棋盤前。

她轉頭看向病房門口，空蕩蕩的過道映入眼簾。

塔矢亮不在。

他應該還在棋院吧，坐在棋盤前，凝神對弈，甚至不知道她住院的消息。

進藤光落寞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午後西斜陽光下淡淡的陰影。

「我不懂圍棋，也不會圍棋……」她低聲說著，眼神轉向床邊站著的那道虛幻而溫柔的身影，「你……願意教我嗎？」

第三章

午後的陽光從醫院大廳的玻璃窗傾瀉而入，灑在地磚上折射出溫暖的光斑。進藤光身穿便服，步伐仍有些虛浮，但氣色比早上好了許多。在爺爺奶奶的陪伴下，她辦妥出院手續，緩緩走向出口。

就在自動門緩緩開啟的那刻，她看見了塔矢亮。

他站在陽光下，一身深灰西裝，整齊端正，神情如往常一樣平靜。看到光出現，他只是微微點頭，彷彿只是來接一位久未見面的熟人。

「車在那邊。」他說，語氣不急不徐，然後替她拉開副駕的車門。

光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對爺爺奶奶道了別，然後在塔矢亮的引導下坐進車內。

車門關上，世界也隨之一併靜了下來。

引擎發動的聲音低沉有力，車子緩緩駛出醫院門口的車道。塔矢亮單手握著方向盤，眼神專注於前方路況，開口時語調仍是那種疏離的平穩：

「醫生怎麼說？」

「只是血糖低。」光輕描淡寫地說，眼神看著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

「嗯。」他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

車內沉默了一會兒。

而就在後座，一道只有光才能見到的虛影靜靜地坐著。藤原佐為雙手抱著膝蓋，小心翼翼地蜷在座椅角落。他像個第一次進城的孩子般睜大眼睛，驚奇地看著眼前這個鐵盒子一般的空間，不時伸手比劃、輕輕觸碰那無法真正接觸的按鍵與儀表板。

「這是……什麼？它會動，卻沒有馬，也沒人推……啊！那是什麼聲音？風從裡面吹出來了！好涼快……！」佐為低聲驚呼，音調裡帶著壓抑的興奮。

光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但她沒有出聲。

佐為似乎也察覺了她的心情波動，停下探索，專注地望著她。半晌，他輕聲問道：

「進藤小姐……你與這位先生，是夫妻嗎？」

光轉頭看了塔矢亮一眼，他的側臉輪廓冷硬，神情專注，彷彿完全沒有聽見她與佐為之間的無聲對話。

「……是啊。」她在心中回答，聲音淡淡的。

佐為垂下眼眸，像是在斟酌什麼話。過了片刻，他柔聲道：

「你們之間，似乎有些……距離。」

光沒應聲，只覺得胸口有點悶。

佐為的聲音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妳剛才在醫院裡，明明不舒服……他卻沒有出現在妳身邊。」

光閉了閉眼，回想起病床邊只有爺爺奶奶的畫面，那份落寞像一張被攤開的白紙，無處可藏。

「他有他自己的棋局。」她終於在心底說，「而我，只是他生活裡的……過客。」

佐為靜靜望著她，眼裡的光微微顫動。他忽然輕輕一笑，柔和而堅定：

「妳說過妳不懂圍棋，不會圍棋……但沒關係，我可以教妳。只要妳願意，我會陪妳，一步一步，走進這個世界。」

光的指尖輕輕顫了一下。

窗外，陽光在車窗上映出斑斕光影，她轉頭望向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願意牽著她的手，引領她走入那從未踏足的世界裡。

第四章

回到家後，屋內依舊如往常般整潔沉靜，連空氣中的味道都還殘留著熟悉的檜木香。

晚餐時間，塔矢亮沒有開口問光想吃什麼，只是默默地拿起手機，點了附近那家日式便當的外賣。十五分鐘後，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前，一邊吃著味噌燒鯖魚、一邊各自沉默。

佐為安靜地坐在客廳角落的榻榻米上，一邊研究著電視遙控器，一邊時不時抬頭望向進藤光的背影。他察覺到，這頓飯雖然不冷，卻沒有一絲溫度。

晚餐過後，光收拾了便當盒，在流理台邊沖洗時，塔矢亮走進客廳坐上沙發。她擦乾雙手，走過去，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

兩人隔著小茶几，空氣裡彷彿懸浮著一句尚未出口的話。

「光，妳身體還好嗎？」塔矢亮率先開口，語氣平穩。

「沒什麼大礙，只是血糖太低。」她語氣淡淡。

他點點頭，像是在接受一份報告，然後沉默幾秒，終於說出了關鍵話題：「關於韓國的事……我本來想這週末再和妳談。」

「我知道。」她抬起眼睛望向他，目光裡沒有責怪，只有平靜而清晰的質問：「但你有想過我在這件事裡的位置嗎？」

塔矢亮的眉頭輕輕一動，沒立刻回答。

佐為站在光身後，雙手緊扣在胸前，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彷彿在觀看一場不對等的對弈。他敏銳地感受到進藤光語氣下的壓抑與心碎。

「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出差，也不是短暫的比賽。」光繼續說，語速緩慢卻帶著堅定，「是三年，三年你可能都不在日本。我不是反對你追夢，但我連知情權都沒有嗎？」

塔矢亮的手放在膝上，指節輕輕扣著，似乎想開口，又不知該怎麼說。

「我……只是覺得，妳不會想干涉這類決定。」他終於說道，語氣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疲憊，「妳從來沒表現出對圍棋的興趣……」

光輕輕吸了一口氣，笑了笑，那笑容裡藏著一絲自嘲。

「所以我就不該有話語權？還是不該被你考慮在內？」

塔矢亮抿緊了唇，沒有回答。

「亮，我不是在責怪你為什麼去韓國，我責怪的是……你總是把我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從我們結婚以來，你從未真正和我對話過——只是通知、安排、應對，像個機器。」

客廳裡一片沉寂。

佐為看著光的背影，眼神漸漸變得柔和。他想伸手安慰她，卻只能無聲地站在她身後，成為她唯一能夠依靠的旁觀者。

「如果……我說現在還來得及，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妳願意——」塔矢亮低聲開口。

「不用了。」光打斷他，語氣溫和卻果斷，「這不是我能幫你想辦法的事。這是你的選擇，我只是想確認，這一次你有沒有把我當作你的『另一半』，而不你的圍棋人生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她站起身，低頭看著他。

「我想要的，只是一段真正的關係，而不是一份名義上的婚姻。」

塔矢亮看著她，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第五章

這場談話，終究沒有結論。

進藤光靜靜地站起身，目光掠過塔矢亮的臉龐一瞬，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腳步輕緩卻堅定，彷彿這段關係的裂縫，在那一刻被無聲地承認。

房門關上那瞬間，光終於鬆開了緊繃的神經，背靠著門板，深吸了一口氣。眼角早已泛紅，但她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不想在那場無效的對話後，還把脆弱留給那個始終不肯敞開心門的人看。

是的，「自己的」房間。

他們從結婚第一天起就分房睡。起初她還告訴自己，也許只是他習慣清靜，也許只是需要時間適應，但一年過去，一切依然如舊。漸漸地她明白——他不是習慣清靜，而是習慣獨自一人。這段婚姻，從來都不像婚姻，像是兩個人恰巧合租了人生。

她坐在床邊，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直到一抹熟悉的淡紫色光影緩緩出現在眼前。

「光……妳還好嗎？」藤原佐為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

光抬起頭，看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絲疲憊與驚訝。

「你……一直都在嗎？」

佐為點點頭，神情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開口：「請恕我冒昧，但……妳和那位先生，真的……是夫婦嗎？」

進藤光怔了一下，旋即輕笑出聲，那聲音聽來像是在諷刺自己，又像是在釋懷。

「是啊，我也經常問自己這個問題。」她低聲說道，「我們結婚快一年了，卻像兩個互不相干的棋手，各自走在自己的盤上，連交錯都嫌多餘。」

佐為沉默了一瞬，像是在理解這樣的關係。他的眉眼微蹙，神情帶著淡淡的悲憫與不解。

「我以為，夫婦應該是……互相依靠、攜手同行的。」他低聲說，「至少在我那個時代，婚姻是……將彼此視為命運共同體的契約。」

「我也是這麼以為的。」光喃喃說道，眼神落在窗外夜色中閃爍的路燈光影，「可有些人，心裡只有圍棋。不是不愛，是他根本沒有多餘的位置可以給愛。」

佐為輕輕走近她，雖是虛影，但他的存在卻異常清晰。

「如果妳這麼痛苦，為何還願意留下？」他終於問出心中的疑問。

光沉默了良久，才低聲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還沒準備好承認——這是一段失敗的婚姻。」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她的聲音終於有些顫抖，彷彿某種堅持終於在心底碎裂。

佐為看著她，眼中多了一絲堅定。

「進藤光小姐。」他柔聲道，「妳雖不懂圍棋，但我看得出來，妳的心比任何棋局都複雜而深刻。若妳願意……我可以教妳圍棋。」

光驚訝地看著他。

「讓我陪妳，走上一盤新的棋局。這不為了塔矢，也不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妳自己。」

那一刻，進藤光彷彿聽見什麼東西，在心底緩緩甦醒。

她輕輕點頭，像是給了自己一個全新的開局。

第六章

隔日清晨，塔矢亮一如往常外出，留下一室沉默與熟悉的空氣。

進藤光站在玄關，聽著門闔上的聲響，確認塔矢離開後，她轉身走向那扇平時少有人動的門——塔矢亮的書房。

她並沒有特別緊張，只是那種久未踏入的空間總帶著一點陌生。這裡不是禁地，但也是屬於塔矢亮的「領域」，她過去只有在打掃時會進來，動作總是輕聲細語，生怕打擾什麼。

推開門，午後的陽光從百葉窗斜斜灑入書房，一室的書香與木香交織而來。書櫃上排列著一排排圍棋書籍，還有幾本日文與韓文的對局研究。房間角落擺著木製的棋墩與一張矮桌，棋盤上蓋著柔布，像是沉睡中的對弈場。

「這裡……真是個神聖的空間啊。」藤原佐為輕聲說，站在她身旁，眼神流露出敬畏與懷念。

光微微一笑，走到棋盤前，俐落地掀開布，露出那副熟悉又陌生的木盤。她從櫃子中取出裝著黑白棋子的棋笥，小心翼翼地放在棋盤兩側，然後在棋墩前坐下。

佐為也坐在對面，儘管身為靈魂無法碰觸實體，但那份儀式感仍讓他神情莊重，像是回到了過去每一場對弈的時光。

「那麼，我們開始吧。」他輕聲說道，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光望著棋盤，遲疑地說：「可我真的……什麼都不懂。黑白棋子怎麼放，什麼叫劫、叫眼、叫死活，我全都聽不懂。」

「這正好。」佐為笑了，「最好的學習，是從空白開始。」

他語氣輕柔，彷彿怕嚇到她似的：「我們今天不對弈，只學會『呼吸』。圍棋中，每一顆棋子都有氣，氣被封住了，棋子就會死亡。棋子的位置，與它的生死，息息相關。」

光皺了皺眉，似懂非懂地點頭。

佐為接著道：「我們先不談勝負，只看『活』與『死』。妳可以把棋子想成一個人，他落在棋盤上，是為了活下來，而不是立刻去殺死對方。」

這句話讓光愣了一下，像是被什麼觸動。

她拿起一枚黑子，遲疑地放在棋盤的星位上。

「很好。」佐為微笑，「現在，它還有四口氣——上下左右的四個交叉點。當這些氣一一被包圍時，它便會死去。」

「所以……圍棋是一場……求生的戰爭？」

「是，但更是一場關於『選擇』與『容忍』的藝術。」佐為輕聲說道，「不是所有攻擊都值得發動，也不是所有敵人都需要戰勝。有時候，放手與退讓，是為了讓整盤棋得以延續。」

光看著棋盤，彷彿看見了自己與塔矢亮的婚姻——一場從未真正開始，也無法投子的對局。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輕聲說。

「當然。」

「你這麼熱愛圍棋……那你也會怕輸嗎？」

佐為愣了片刻，然後笑了，語氣淡然卻透著滄桑：「怕啊。可我更怕的是——一生只圍著勝負轉，而錯過了與對手心靈相通的那一刻。」

光默默地點頭，又落下一子。

棋盤上，兩枚黑子孤獨地並排而立，彷彿在尋找一條尚未開啟的路。

第七章

下午五點過後，塔矢亮回到家。

他脫下西裝外套，習慣性地走進書房。門一推開，熟悉的空氣撲面而來，然而他立刻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棋墩的角度，與他平時習慣擺放的位置略有偏差；棋笥也似乎被打開過，蓋子沒有扣緊，輕微地歪向一邊。書桌上的一支筆移了位，一疊棋譜紙張的邊角，稍稍錯落。

雖然都不是明顯的凌亂，但對塔矢亮而言，這些細節彷彿在無聲地告訴他——有人進來，碰過他的東西。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神情不動，眼神卻靜靜掃視著房間每一處。他是個習慣秩序與規律的人，特別是在棋這件事上。他的書房像他的大腦，每個物品的位置都經過精密安排，一旦被改變，即便只是幾公分，他也能察覺。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將一切恢復原位，關上棋笥蓋子，微微將棋墩轉回自己習慣的角度，然後走出書房，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晚餐是進藤光準備的簡餐，兩人沉默地吃著飯，電視開著，但沒人真的在看。

「今天妳有進書房？」塔矢亮忽然開口，語氣平穩，但眼神不放過對方的任何一個表情。

進藤光停下筷子，點點頭。「有，我今天有進去。」

「做什麼？」

「……我想學圍棋。」她坦率地說，語氣不卑不亢，「我拿了棋墩跟棋子來練習一下……東西我都有收好。」

塔矢亮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注視著她，彷彿在思考她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他的神情沒有太大變化，僅是眼神稍稍動了一下。

「妳為什麼想學圍棋？」他問，聲音低沉而平靜，但這問題，卻比外表冷靜的語氣更尖銳。

進藤光抬頭看他，神情帶著一絲倔強。「因為我不想再站在你的生活之外。」

她放下筷子，語氣中混著認真與不甘：「我以前一直以為，只要不去碰你的世界，我們就能和平相處。但現在我發現，我根本不懂你，也無法理解你所追求的東西。我不是因為你要去韓國才不高興，而是因為……我甚至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決定的，為什麼決定，又為了什麼努力。」

她頓了頓，吸了口氣，聲音變得低一些：「所以我想學。我想從最基本的觀念開始，從那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上的意義開始。不是為了變成棋士，也不是為了討你開心，只是……我想，至少當你再提到那些東西的時候，我能聽得懂。」

塔矢亮低頭看著碗裡的飯粒，良久不語。他的心微微動了一下。

進藤光的話讓他想到從前。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沉浸在棋盤裡，沒有人能靠近他的世界——除了他自己。如今，他的妻子，竟主動敲開這道門。

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來他一直認為進藤光無心圍棋，只是被動接受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她其實一直有觀察，一直有感覺，只是，他從未給她一個「走進來」的機會。

「……下次，妳想學，可以跟我說。」他忽然開口，語氣極輕。

進藤光一愣，似乎沒預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塔矢亮沒再多說什麼，只輕聲道：「飯快涼了。」

兩人默默地繼續吃飯，空氣中多了一層未言明的柔和。藤原佐為站在進藤光身後，靜靜地看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微笑與感慨。

這段婚姻，就像棋盤上開局不久的對局，佈局雖亂，卻還未定型。現在，他們終於下了第一顆有意義的棋子。

第八章

兩人默默地吃著飯，只有筷子輕觸碗盤的聲音在餐桌間響著。這沉默，不再像過去那樣沉重，也不再是逃避，而是一種默契初生的寧靜。

許久，塔矢亮低聲開口：「等一下吃完飯，到書房，我教妳怎麼下棋。」

進藤光抬眼看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悸動。她輕輕點頭：「好。」

書房的燈光是暖白色的，棋盤已擺好，塔矢亮坐在她對面，神情依舊冷靜，但眼中帶著一絲不同以往的溫度。他打開棋笥，手指靜靜地撫過棋子，選了一顆黑子。

「首先，執子。」他將棋子夾起，示範給她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輕輕地夾住，不用太用力，也不需要手掌發力……像這樣。」

他放下那顆黑子，清脆的一聲，在空曠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進藤光依樣畫葫蘆，動作略顯笨拙地拾起一顆白子，試著模仿他的手勢。她手指不夠靈活，棋子不斷在指間滑動，甚至掉了一次進棋笥裡，發出輕響。

塔矢亮沒笑，卻伸手穩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手上輕輕調整：「別緊張，妳的指頭太用力了……放鬆一點，重心在指尖，不是手臂。」

進藤光耳根發紅，但照著他的示範再次夾起棋子，這次終於穩定許多。她輕輕地將棋子放在棋盤上，黑白交錯的交叉點像一張全新的地圖，等待她去探索。

接著，塔矢亮開始從最基礎的圍棋知識講起，氣、劫、眼、死活——這些她上午才從藤原佐為那聽過的名詞，現在由塔矢亮重新解釋時，像是被注入了另一層深意。

佐為的講解像溫柔的風，喚醒她對圍棋的興趣；而塔矢亮的語言則像細密的刻刀，一刀一刀地刻入她的記憶深處。

進藤光發現，塔矢亮講解棋理時的語氣特別溫柔，他不再像往常那樣高高在上，而是耐心地停下來等她理解，甚至在她犯錯時不動聲色地引導她重新思考。

課程結束時已接近深夜，塔矢亮站起身，走向書架，指尖從一排書中抽出幾本紙邊泛黃的薄冊子。

「這些，是我小時候看的圍棋啟蒙書。」他將書放到她面前，「用詞不難，也有圖解，很適合妳現在這個階段。」

進藤光輕聲說：「你小時候……也是自己看這些書學的嗎？」

「一開始是父親教的，但父親忙的時候我自己也會翻書學。」他語氣淡然，卻藏不住那段孤獨成長的過往。

她低頭翻著書，書裡有一些用鉛筆註記的筆跡，稚嫩卻整齊，那是塔矢亮兒時的字跡。

她忽然覺得，坐在她眼前的男人，雖然沉穩冷靜，但心中也藏著那個孤單、默默與棋盤為伍的孩子。她不禁伸手輕撫書頁，像是輕輕觸碰那個被封存的童年時光。

「謝謝你，亮。」她輕聲道。

塔矢亮微微一愣，點了點頭，低聲說：「如果妳真的想學，我會教妳的。」

書房的空氣安靜而平和，仿佛棋盤上的世界也默默地迎來新的一局開局，這次，不再是一人對弈。

第九章

塔矢亮默許了進藤光使用他的書房與棋具，這對光來說是種難得的自由與信任。從那天起，她的生活像是被重新編排過，節奏穩定且充實。每天早上，當塔矢亮穿戴整齊、無聲無息地離家去棋院報到後，進藤光便換上便服，帶著藤原佐為一起出門採買食材。

對藤原佐為而言，現代世界彷彿是奇幻異境。自動上下的電梯讓他目瞪口呆，第一次踏上時竟驚叫出聲，以為是某種隱藏的機關。商場裡自動開關的玻璃門更讓他直呼「此乃仙術！」光一邊挑選蔬果，一邊在內心默默回應他，用現代的邏輯解釋每一個佐為無法理解的現象——車子、電燈、飛機、速食、自助結帳……她開始享受這樣的日常節奏，也樂於當這位來自千年前的貴族鬼魂的小嚮導。

買完菜回家後，兩人進入書房，開始每日的圍棋課程。藤原佐為總是興致盎然地坐在棋盤對面，他身著平安時代的直衣，舉止端莊，語氣柔和。他的教學風格偏向「引導」而非「灌輸」，常以古人之語引申棋理，不斷強調「勢」、「形」、「氣」的變化與韻律，帶著某種哲學性的審美。他講述秀策流的細膩與優雅，每一子都像是詩句的起筆，讓光體會到圍棋不只是博弈，更是一場思維與情感交織的藝術。

午后時光靜靜流逝。陽光穿過書房的落地窗灑落在棋盤上，白子與黑子在交叉點上跳躍，像是訴說著過去與現在的對話。進藤光與佐為常常就著某一局形反覆推演，佐為會停頓、會感嘆，會喃喃自語道：「此勢與平安末期之局相似，只是彼時我未曾破解……」

午後三、四點，光便前往廚房準備晚餐。她的料理稱不上精緻，但也總算色香味俱全。塔矢亮並不挑食，對飯菜從不批評，有時甚至會默默添飯。對光而言，這樣的回應雖然冷淡，卻比言語更讓人安心。

飯後，塔矢亮總會撥出一段時間陪她下棋。他的教學風格截然不同於佐為——簡潔、有條理、極具攻擊性。他不太重複，總是簡要點出錯誤，再讓光自行思考修正。而他對光的進步，也從最初的默默觀察，慢慢變成主動提點。即便語氣依舊平淡，偶爾也會低聲誇一句：「這手不錯。」

進藤光在兩位風格天差地遠的名師調教下，棋力突飛猛進。她發現，佐為的指引讓她理解棋的精神與氣韻，而塔矢亮則教會她掌控局勢、佈局與攻守轉換。白天學的內容在晚上與塔矢亮的實戰中驗證，這樣的日子雖然單調，卻有種靜靜滋長的充實感。

而藤原佐為，也逐漸觀察出塔矢亮與光之間的微妙。這位圍棋名手從不主動關心旁人，卻在光錯落棋子的時候忍不住皺眉、在光困惑時壓下聲音輕聲解釋。他不是不在意，而是習慣將情感收束成一條冷靜的直線。佐為站在書房角落，靜靜地看著，內心微微一動，喃喃：「原來，這便是現世的情感嗎……」

進藤光未曾察覺，在這段棋藝與日常的磨合之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其實正在一點一滴地縮短。

第十章

書房裡陽光灑落，一如往常地靜謐。午後的進藤光正坐在書桌前，一手捧著新一期的《圍棋周刊》，一手輕撫封面的摺痕。這期刊物剛從信箱拿回，墨香尚存，紙張邊角還微微翹起，顯示出它還未被翻閱的模樣。封面刊載的是近期備受矚目的王座戰，封面照是兩位對弈棋士神情肅然的剪影，標題斗大，旁邊還附上對局的簡略解析。

她才剛翻開幾頁，藤原佐為好奇的湊過來只看了幾眼，神情難掩激動。佐為的眼睛盯著那頁棋譜，手指幾乎要穿透紙頁般地指著每一步棋的落子點，口中喃喃：「此手妙極……此一退，看似守勢，實則轉為主動……啊，黑十九手的虛點，似是誘敵深入……」

他的語調中帶著熱忱，像是一位離世千年的文人，穿越時空，在現代重見故鄉舊夢。進藤光一時看得出神，她從未見過佐為如此激動，也第一次感覺這個靈魂，雖已脫離人世，卻依舊熱愛圍棋到骨子裡。她忍不住微笑道：「你很喜歡看這些棋譜對吧？」

佐為沒有回答，只是繼續低語地分析著局勢，彷彿沉浸在一場穿越千年的對弈中。進藤光於是放下手中的期刊，走到書櫃前翻找——她記得塔矢亮總是將歷屆的《圍棋周刊》歸類收好，從他十幾歲開始的期刊到如今的每一期，分門別類地存放在不同的文件夾裡，整齊如新。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幾冊泛黃的舊刊，放在書桌上。回過身來，她看著佐為，語氣輕柔地說：「佐為，你晚上不用睡覺對吧？如果你會無聊的話，可以看看這些舊的周刊。棋盤雖然靜止，但這些棋譜裡面有無窮的對弈，是吧？」

佐為愣了愣，然後慢慢點頭，神色微動。「能夠一再觀賞這些妙手，實乃生平之幸……雖非親手對弈，卻能借此與後人對話，也不虛此生。」

進藤光輕聲笑了，然後繼續翻閱那本最新的期刊。她的視線忽然被一張夾頁吸引——一張全彩印製的宣傳廣告，上頭寫著：「全國圍棋交流祭——體驗活動、講座、名人對弈公開直播！時間：本月20日，地點：市立體育館。」

她抽出那張單子，想了想，然後悄聲對佐為說：「佐為，那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佐為抬起頭，眼神帶著懷疑與好奇：「我……也能去？」

進藤光笑著點點頭：「只要我去，你就可以去，對吧？反正你一直跟在我身邊。那天，我們就當是出門踏青，也許你會看到許多喜歡圍棋的人，就像你以前在宮中看那些弟子下棋一樣。」

藤原佐為的神色中，忽然有了一絲久違的悸動與期待。他輕聲回道：「那我……便隨光一同前往。」

窗外陽光靜靜灑落在書桌上，那張廣告紙微微晃動，一如佐為千年之魂的悸動。這一天的午後，在無聲的世界裡悄悄地改變了什麼。也許不是因為棋盤上的一手妙棋，而是人心深處，那微小卻真切的連結。

第十一章

晚餐桌上飄著清淡的味噌湯香氣，碗裡豆腐柔軟潔白，與桌邊的寧靜氣氛相得益彰。塔矢亮如往常一般安靜進食，動作優雅克制，每一筷都落在精準的位置，就像他下棋時的每一手落子，無聲卻有力。

進藤光今天煮得比平時好一些，可能是因為白天和佐為先生一起研究棋譜時，心情特別好。她把湯匙放下，拿起那張摺得方正的宣傳單，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邊，語氣平靜地開口：「那個……我今天看到一張圍棋交流活動的廣告，是這個月二十號，在市立體育館。我想那天去看看。」

塔矢亮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頭看向她，眼神裡閃過一絲猶豫與驚訝，卻很快恢復平靜：「我知道那場活動，是棋院主辦的，請了一些年輕棋士做現場對弈和講解……但那天我有安排了其他對局，應該沒辦法陪你。」

進藤光點點頭，笑了笑，聲音裡毫無責備或失落：「沒關係，我只是想提前跟你說一聲。我自己去也可以……只是想看看大家是怎麼互動的，也想感受一下圍棋的氣氛。」

她沒有說出心底更深層的念頭：或許能讓佐為先生見識到現代的圍棋風貌，能讓這個在歷史縫隙中殘存的靈魂，也參與這個屬於後世的盛典。

塔矢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眼神很難解讀，像是風靜無波的水面，實則底下流動著某種看不見的情緒。過了片刻，他只是輕聲說：「如果你要去，記得帶瓶水，那裡人多，空氣可能不太流通。」

進藤光一怔，隨即輕聲「嗯」了一聲，心裡卻泛起一絲柔軟的波動。他從不多說關心的話，總是以這種迂迴的方式表達，冷淡表面下藏著些什麼，她一直看不透。

晚餐持續，話題就此止住，但空氣中有什麼悄然改變。那張宣傳單被光折回口袋，像是被小心收藏的秘密約定，對她而言，不只是一次活動參與，而是一場自己與圍棋、與佐為、甚至與塔矢亮關係的試探與探索。

而塔矢亮低頭繼續吃著飯，動作一如往常流暢優雅，卻忽然在心中輕輕地問了自己一句——她為什麼忽然對圍棋這麼有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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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矢亮這幾天的心，並不如表面那樣平靜。

每天早上，他依舊準時出門，按著行程與對局安排生活。棋局之間，他偶爾會出神。腦海裡浮現的不是盤面局勢，而是昨日夜裡，進藤光低頭學著執子、落子時專注的模樣。

她的指尖夾著棋子的姿勢還略顯生硬，落子時會發出些微過大的聲音，與他自幼養成的無聲對局習慣格格不入。但那認真的眼神，卻讓塔矢亮不自覺地凝視了好幾秒。

進藤光並非他認識的那類「愛棋之人」，至少過去不是。她總是與圍棋保持著疏離的距離，即使身邊圍繞著棋界最耀眼的存在，也從未主動踏入這個世界。

可如今，她主動走進了書房，主動提起要學圍棋，甚至主動說出要參加棋院活動——這一連串的「主動」，對塔矢亮而言，不只是意外，更是衝擊。

他不明白進藤光的動機，也不敢輕易揣測。他知道自己與她的關係，雖名為夫妻，卻更像兩條平行線，彼此禮貌、冷淡，沒有交集也無衝突。他曾一度以為，這樣的婚姻雖無情感，卻也穩定，足以長久。

但她的改變，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段關係。

幾天來，他觀察進藤光在書房裡練習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主動問他一些定石與死活題。他起初只是冷靜地回答，如同師徒關係般疏離。然而，她的學習速度出奇地快，對局時開始能看出簡單的手筋，也不再隨意落子，眼神中多了幾分思考與判斷。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站在書房門口，隔著半掩的門，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棋盤前，小心翼翼地在對局譜上複盤，嘴裡還低聲呢喃著什麼。他忽然感覺，那原本靜止不動的世界，有了一絲裂痕，而光，正從那裂縫中伸出手來。

這樣的畫面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他開始反思自己對她的態度——那些沉默，那些迴避，那些默許分房、忽略交流的選擇。是因為他太專注於棋，而把其他關係全都當成次要的存在。圍棋之外，他不擅長表達、不知道如何靠近，於是選擇不接近。

如今，她選擇主動靠近，他卻站在原地，不知是否該迎上前。

那晚他翻出自己兒時的啟蒙書，遞給她的時候，其實心裡有些發抖。他沒有明說那些書對他的意義，只是簡單一句：「這些書比較適合入門。」但其實，那是他最初愛上圍棋的起點，是他記憶裡與父親共同討論棋局的溫度。

他不知進藤光是否能感受到那份心意，但她收下書時輕聲說的「謝謝」，讓他覺得，也許——真的可以重新開始。

也許他們的關係，正如一盤尚未完結的棋局，只要還有氣，還有未落之子，就還能變化，就還能逆轉。

第十二章

這天陽光正好，進藤光帶著藤原佐為來到了體育館參加棋院舉辦的圍棋交流活動。會場內人聲鼎沸，四處是棋盤、棋子與棋譜，瀰漫著濃厚的棋道氛圍。進藤光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排隊的人群，有些緊張，但還是拉了拉包包帶子，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藤原佐為緊跟在她身後，雙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對他這位來自平安時代的靈魂而言，這樣的場面就像是進入夢境。現代人的服裝、會場的燈光、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與圖像，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奇觀。

兩人先進入會議廳，參加由一位高段職業棋士主持的王座戰棋譜大盤講解。舞台上大棋盤懸掛，棋士手執長棒，每落一子便引來會場小聲的驚嘆或討論。講解內容深入複雜，不僅分析著雙方形勢、手筋變化，還細細剖析棋手的心理戰術與佈局意圖。

藤原佐為聽得入神，他那飄渺的身影站在進藤光身旁，雙眼盯著大棋盤一刻不移。他的神情如痴如醉，彷彿這一盤棋能讓他重返當年的榮光，心中的秀策魂再次甦醒。

但進藤光卻撐不住了。

她原本就不擅長長時間聽講，何況這場棋譜講解超過她目前程度太多，許多術語與走法她根本無法理解。她一開始還努力撐著眼皮，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逐漸地眼神開始渙散，頭一點一點，終於撐不住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佐為轉頭看她一眼，露出一絲無奈卻又溫柔的笑容。這孩子，還是老樣子啊。

直到中場休息的鐘聲響起，光才猛地驚醒，尷尬地揉了揉眼睛，小聲對佐為說：「我去一下洗手間。」然後快步離開座位。佐為只能依依不捨地跟著她離開，頻頻回頭望向舞台那還未熄燈的大棋盤。

離開會議廳後，兩人開始在場內四處逛逛。展區分為幾個區塊，有名家書籍販售、棋具展覽、兒童圍棋體驗區，也有幾位職業棋士正在進行指導棋，圍觀人潮絡繹不絕。

藤原佐為一眼就被指導棋活動吸引，他站在指導區外圍，眼神炯炯地看著一位女棋士指點初學者，嘴裡還小聲評論著：「這手若改於小目再轉……唔，不錯不錯，這位棋士的教法很溫柔啊。」

但進藤光的目光被另一區的活動吸引——那是網路圍棋體驗區，一排筆記型電腦擺在桌上，畫面上顯示著棋盤與虛擬對手，幾位推廣人員熱情地介紹著這種「隨時隨地都能下棋」的新方式。

光對這項新科技產物很感興趣，便接受邀請坐下來體驗。一旁的工作人員迅速教她如何使用滑鼠點選棋子落子，畫面中傳來「啪」一聲模擬棋子落下的聲響，令她感到十分新奇。

「好厲害哦……不用棋盤也能下棋。」光輕聲讚歎。

佐為則震驚地看著那筆記型電腦，目不轉睛。他飄到螢幕前方，盯著光滑的表面看了又看。

「這個……這個小盒子……也能下棋？無須棋盤、無須棋子……甚至無需對坐……好神妙的器物啊！」

他喃喃自語，嘴角忍不住上揚，興奮地環繞著電腦轉了兩圈。「若是能與千里之外之人對局……那豈非是夢境成真！」

進藤光看著他那副欣喜的模樣，心裡一陣暖意。她想著，也許這樣的世界，正是一個讓圍棋變得更廣闊、更自由的未來。

而她，也才剛剛觸碰這個世界的邊緣。

第十三章

進藤光坐在筆電前，螢幕上的棋盤映出柔和的藍光。她微微一笑，低聲在心中喚道：「佐為，來下棋吧。你跟我說落子的位子，我幫你下。」

藤原佐為站在她身後，聽見光的邀請，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震顫——那是久違了的悸動與懷念。自從回到現世後，他只與進藤光下過幾盤簡單的教學棋，而光還只是初學者，每一步都還在摸索，他總是溫柔指點、耐心陪伴，未曾真正施展過自己的實力。

但此刻，不同了。

他望向那閃爍的棋盤，那是一場無須姓名、無需身份、無須對坐的對局。一場，只屬於棋本身的對決。

「……好。」他輕聲說，語氣卻蘊含著古老棋魂的重量。

進藤光將滑鼠握好，螢幕顯示對局即將開始，隨機配對了一位匿名對手。棋盤上黑白雙方交錯閃爍，光分得白子，佐為則要執黑先行。她深吸一口氣，等待佐為的指示。

「右上角小目。」佐為語音輕柔卻堅定。

光依言點下滑鼠，第一子穩穩落下。

隨著對局展開，佐為的神情漸趨專注，語調不再溫和，轉為如同戰場上的將領般果決。他沉穩佈局，不疾不徐，以厚取勢，步步為營；對方明顯是中高段實力，不斷嘗試突圍與反擊，但每一次切入都被佐為柔中帶剛地封鎖、誘導、擊破。

進藤光一邊聽著佐為的指示，一邊迅速執行，一時間感受到一種陌生而震撼的節奏流動在她的手指與眼前棋盤之間。這種對弈，與她平日所學的練習完全不同，是另一個層次的博弈，是純粹的「道」。

藤原佐為的氣場如江水長流，儒雅中帶著殺氣，隱忍中蘊藏殺招。他彷彿早已預知對方下一步，對局剛過中盤便佔據了主動，黑子宛如連綿山河，不給敵方任何翻盤餘地。

最後，當佐為指示光落下一枚細膩的封鎖手時，螢幕突然閃出提示——對方投子認輸。

進藤光怔了一下，幾秒後才回過神來。畫面上出現「對局結束」的字樣，而那位匿名對手已經退出。

她轉頭看向藤原佐為，見他垂下眼簾，微笑卻沉靜，彷彿這場勝利於他而言，不是炫耀，而是一場遲來的問候，一場對棋道的回歸。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佐為低語，「雖然無法親手落子，但，能再次與真正的對手對弈，實在太好了。」

進藤光感受到他語氣中壓抑不住的激動與寂寞，也明白了——佐為之所以不曾再提真正對弈的事，不是因為不想，而是一直在等待一個能讓他重回棋壇的契機。

「佐為，」她低聲說，「你還想再下一盤嗎？」

佐為望著她，嘴角勾起：「若妳不嫌麻煩，我願意下到天明。」

光會心一笑，隨機點了位對手再次進入對局。

第十四章

黃昏時分，街道染上了夕陽的金紅，進藤光提著便當，嘴角帶笑，與藤原佐為一邊走一邊在心中嘰嘰喳喳地討論今天在活動會場的趣事。

「佐為，你看到那個推廣網路圍棋的主持人了嗎？他講得超熱血，像在演舞台劇一樣。」

「我最在意的還是那場指導棋。那位職業棋士的風格很獨特，他以厚勢為骨架，步步為營，卻又藏鋒於柔，極有可能是學自江戶時代末期的某位大師……」

「哎哎哎我聽不懂啦～但他人看起來蠻和善的就是。」

兩人嘻笑間回到家，進藤光換了居家服，從袋子裡拿出兩個便當盒，一邊擺到餐桌上，一邊朝書房方向喊：「亮，吃晚餐了～今天我沒煮，帶了便當回來喔！」

塔矢亮從書房走出，換下了在外工作的拘謹氣息，整個人多了一絲慵懶與疲倦。他在桌前坐下，看了眼便當，「看起來不錯。」

用餐過程中，進藤光像個剛從學校回家的孩子般興奮地分享：「我今天去參加了圍棋活動喔！有大盤講解、指導棋，還有推廣網路圍棋！你知道嗎？只要用電腦連上網路，就能跟世界各地的人下棋欸，超酷的！」

塔矢亮淡淡地「嗯」了一聲，抬眼看著她。他不常見光這麼神采飛揚的模樣，那是一種被新奇世界點亮的眼神。

「我今天也試玩了一下網路圍棋喔，對手應該是超厲害的人，不過我那局居然贏了！……也可能是他不小心啦，哈哈。」

塔矢亮眉峰輕挑了一下，似乎察覺什麼，但沒說出口。

進藤光看他反應平淡，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那個……亮，我想問，如果我想跟其他人下實體棋，有沒有地方可以去？」

塔矢亮沒多說，從衣服口袋中抽出一張紙條，俐落地寫下一個地址，遞給她。「這是父親開的棋會所，裡面有很多不同程度的棋友。妳想去的話，報上我的名字就行。」

光接過紙條，有些訝異：「可以嗎？那地方不是只有高手才能去的嗎？」

「父親的理念是推廣圍棋，不是設門檻。那裡也有初學班，妳會找到適合的對手。」

她眼睛一亮，點點頭。

飯後，塔矢亮突然開口：「妳好像很喜歡網路圍棋。」

進藤光點點頭，還沒說話，他便補了一句：「我會幫妳設置一台電腦，放在書房那邊的空桌上。下次妳就不用跑出去找地方玩了。」

進藤光睜大眼睛，有些驚訝，然後嘴角不自覺地緩緩上揚。這句話聽起來平淡，但在他一貫冷靜克制的語氣中，竟像是一抹柔光，落在她的心湖上泛起波紋。

「謝謝你，亮。」她輕聲說，心裡卻因為這簡單的舉動泛起久違的溫熱。

站在她身後的藤原佐為靜靜看著這一幕，似乎也察覺到塔矢亮眼神中那微不可察的柔軟。他輕聲自語：「也許，這段婚姻，還未全然無解。」

第十五章

紫水棋會所位於車站對面的一棟現代大樓內，入口是一道自動玻璃門，門邊掛著低調的木質招牌，「紫水棋會所」四字用墨筆寫成，簡潔而有力。

進藤光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走進門內，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氣迎面而來。棋會所內設有數排標準桌椅，每張桌上都擺著簡約但質感良好的棋盤與棋盒，空間寬敞明亮，牆上則貼著各種比賽對局的複印圖與會員公告。

藤原佐為四下張望，悄聲讚道：「這裡很不錯……有現代感，卻也保留了棋道的莊重。」

一位穿著簡單上衣與牛仔褲、圍著斑點圍裙的年輕女子走上前來，她面帶微笑，氣質溫和親切。她就是市河晴美，棋會所的管理員之一。

「歡迎光臨紫水棋會所，請問是第一次來嗎？」她語氣輕柔，眼神帶著觀察的敏銳。

進藤光點點頭，有些拘謹：「嗯……是的。」

「那請填一下資料喔，名字和段位。」晴美將一本登記簿遞過來，旁邊放著一枝筆。

光坐下來，拿起筆，在名字欄寫上「進藤光」，在段位那欄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寫上「初學者」。

她想起塔矢亮說可以報上他的名字，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她想以「自己的身分」站在這裡。

市河晴美看了一眼螢幕，點點頭：「初學者的話，我們這裡有幾位資深會員很喜歡帶新手對弈。我帶妳過去吧。」

穿過一排排規劃良好的棋桌，現場氣氛寧靜，棋子落盤的聲音此起彼落，清脆可聞，形成一種專注的節奏。偶爾有幾位對局結束的玩家在一旁用電子棋盤進行複盤，討論聲低沉而熱切。

「佐為，這裡好像真的很棒耶。」光在心裡說著。

藤原佐為笑得眼睛彎了起來：「嗯，我覺得這裡比妳的家……更有『氣』。」

市河晴美領著光來到一位年約五十歲的大叔面前，笑著介紹：「今井先生，這位是今天第一次來的新朋友，請您多多指導。」

今井先生抬頭，眼神溫和，笑容中帶著些歷練與親切：「沒問題沒問題，初學者最需要有人陪練啊，來吧，請坐，妳先拿黑子。」

光鞠了一躬，坐下後拿起棋子。雖然還有些生疏，但比幾天前進步許多。她在佐為的指導下，謹慎地落下第一手。

藤原佐為在她身後安靜地看著，既期待又感慨。這座棋會所，雖然是現代化產物，卻依舊承載著與千年前相似的對弈精神——一子一世界，一局一人生。

對局開始後，光起初手忙腳亂，棋子落得不夠俐落，聲音不夠清脆。但她很快沉入棋局，動作變得穩定，目光也專注起來。她不再注意周圍是否有人觀戰，也不再擔心犯錯——她全心投入這一局棋。

藤原佐為守在她身後，一言不發。他知道，這是屬於進藤光自己的對局，他只能在她的旁邊靜靜陪伴。

棋局進入中盤，光幾次下錯手，局勢愈發艱難，但今井先生始終和善以對，循序引導。最終，光投子認輸。

「妳下得不錯，有幾手很有創意。」今井先生微笑鼓勵，接著打開平板與棋盤同步記錄，進行復盤指導：「這一步如果走這裡，就能多兩氣……這裡送氣了，要留心斷點。」

佐為在一旁悄聲補充：「提前兩手布局會更緊實……還記得我說過，布局像是織布，要有縱有橫，才能成勢。」

進藤光點點頭，感受到失敗後的成長。這次的敗局，反而讓她更喜歡圍棋。

「還想再下一局嗎？」市河晴美笑著問。

她沉思片刻，鼓起勇氣點頭：「好，我想再試試看。」

第二場對局的對手更為溫和，他們鞠躬後便開始落子。光比上一局冷靜，開始學會觀察對手的長考、佈局與節奏。雖然仍敗，但她的眼神中多了堅定與喜悅。

「好像……真的越來越有趣了。」她低語。

兩場敗局，兩次復盤，卻讓她的棋力與理解有了顯著提升。

藤原佐為微笑道：「這才是圍棋的樂趣，不在勝負，而在於每一次的領悟與修正。」

夜幕漸垂，會所內的燈光轉為柔黃，營造出沉靜的氛圍。光正打算離開，手機震動。

【塔矢亮：我現在在車站附近，今晚一起外面吃飯再回家。】

她微笑回覆：「好啊，我馬上過去。」

向今井先生與市河晴美道謝後，她轉頭對空氣中的某個方向輕聲道：「走吧，佐為，今天玩得很開心呢。」

夕陽映在玻璃門上，一人一魂並肩走出棋會所，彷彿走上了嶄新的棋路。

第十六章

塔矢亮站在車站出口處，手插在風衣口袋裡，望著來往人群。傍晚的風略帶微寒，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人潮中，進藤光快步走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與笑意。塔矢亮瞧見她的表情，眼角微微動了一下，伸手替她接過肩上的背包，「走吧，帶妳去吃點熱的。」

兩人來到一間燈光溫暖的拉麵店，店面不大，但湯頭香氣早已撲鼻。塔矢亮推開門，讓進藤光先進去坐下，他隱約記得進藤光喜歡拉麵——這個細節不是她說出口的，而是他在某次出差回來、她獨自吃晚餐時看到她手機裡拍了好幾家不同拉麵的照片，眼神發亮地談論過哪一家的麵條有嚼勁、湯頭有層次。

「妳還是一樣喜歡豚骨口味？」塔矢亮一邊翻著菜單一邊問。

「嗯，還是會想念那種濃濃的香味。」光笑著點頭。

點完餐後，塔矢亮輕聲問：「今天在紫水……怎麼樣？」

進藤光像是終於找到話題的開關，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來，「很好玩！我今天下了兩局，雖然都輸了，但每一局都復盤了，今井先生教我很多，我覺得我比前幾天理解得更多了。」

塔矢亮側頭看著她，沒說話，只是靜靜聽著她敘述與今井先生對弈的過程。

「……你知道嗎？復盤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好多地方沒想清楚，下棋的時候好像在走迷宮，然後復盤就像回頭看走錯了哪條路……」

「那妳還記得妳剛才走過的路嗎？」塔矢亮忽然問，語氣平靜。

「欸？」

「妳記得今天那兩盤的落子順序和位置嗎？」

進藤光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應該記得，還沒有太久……」

塔矢亮從隨身的手提包中取出一本嶄新的空白棋譜冊，還遞給她兩枝筆——一枝藍色、一枝紅色。

「這是棋譜冊。用藍筆記錄黑子、紅筆記錄白子，數字代表每一手的順序。我教妳怎麼畫。」

他翻到第一頁，在九路盤的簡略圖上示範：「比如說這是第一手，妳就用藍筆在這裡寫個『1』，下一手是白子，就用紅筆寫個『2』，一手一數字，依照順序記錄落子位置。」

進藤光睜大眼睛看著，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筆，在塔矢亮畫好的空盤圖上開始回想今天的第一局對弈。

她不太熟練，但很專注。筆觸有些彆扭，卻一步步地在小小的棋盤格中寫下藍色的「1」「3」「5」……紅色的「2」「4」「6」……錯了還拿修正帶貼掉重寫。

塔矢亮在旁邊看著她眉頭微蹙又堅持不懈的模樣，沒有打擾，只是在她記錄完一盤之後，翻過來看了一眼。

「位置大致正確，順序也沒錯。對初學者來說，能記到這個程度……算是很難得了。」

「真的嗎？」進藤光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嗯。不過記錄棋譜不是為了讓別人看得懂，而是讓妳自己能回去重現當時的思考。妳寫下來，哪怕是錯的，下次才能再走一遍，看哪裡該修正。」

他頓了一下，又道：「這本棋譜冊，就當作妳的第一本筆記。從今天開始，每盤棋都試著記錄下來。」

進藤光捧著那本棋譜冊，像是捧著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認真地點了點頭：「好。」

第十七章

吃完拉麵後，夜色已深，街道兩旁的店家紛紛打烊，霓虹燈一盞盞熄滅，兩人肩並著肩走在靜謐的小巷中，腳步不疾不徐。塔矢亮偶爾低頭看一眼進藤光，進藤光則有些興奮地回想白天的對局，兩人之間雖無太多言語，但氛圍卻溫柔平靜。

回到家後，塔矢亮換下風衣，直走進書房。進藤光跟著進門，一抬頭就看到他已經從書架下方取出棋盤與黑白棋盒。

「來復盤吧，從第一局開始。」塔矢亮坐下，眼神專注。

光連忙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依照記錄一一擺子。藤原佐為飄然出現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棋盤，一臉懷念又興奮的神情。書房內燈光柔和，棋盤上的黑白交錯，仿若一場寂靜中的對話悄悄展開。

塔矢亮的眼神隨著棋子的落下慢慢收斂成銳利，雖然只是業餘初學者的對局，但他仍極其認真地對待每一步。復盤過程中，他偶爾停下，問光某一步的思路或是對形勢的判斷。光雖緊張，但仍努力回答。塔矢亮雖然挑剔，但從未顯露不耐，語氣平靜、字句清楚，完全照顧到光的程度。

佐為則在一旁頻頻點頭，偶爾在光心中悄聲說出自己的見解：「啊，塔矢先生的說法與我想的一樣……」「那步棋，妳若是從三三入侵，或許會多撐兩手……」

進藤光一邊聽著佐為，一邊試圖消化塔矢亮的指導，兩種風格在她心中交融——一個如水潤物細無聲，一個如劍斬斷迷霧。

終於下完第一局，塔矢亮指著右上角的開局，語氣略微一頓：「妳開局時下在小目，那第三手……為什麼會選擇十六之五的尖？」

進藤光手一頓，眼神飄了一下。

那一步——十六之五，是佐為幾乎每天早上練習時都會下的手法。她一開始不明白，只覺得佐為總是從那裡起手，也就無意識地學會了。佐為從沒說過為什麼，他只是自然地一次次那麼下，摺扇在棋盤上指點位子，像是從來不需懷疑那就是正解。

進藤光張了張嘴，最後只是略帶遲疑地道：「我……之前練棋的時候看到有人這樣下，就跟著試試看……感覺還蠻順手的。」

塔矢亮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掠過一絲思索，過了幾秒才淡淡開口：「這個手法很古老，現在棋界少有人用了。主要是因為黑棋要貼五目半，這樣的厚勢開局反而會讓白棋實地得利……其實對黑方並不太有利。」

進藤光尷尬地笑了一下：「原來是這樣……」

她低下頭的瞬間，感覺到佐為微微一震，彷彿剛剛才真正察覺到什麼。佐為的表情忽然變得沉靜，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明悟。

「原來……黑方現在要貼五目半？」他喃喃地低語，像是對自己說話，又像是在質疑這個世界的變化。「這與我那個時代完全不同……難怪……難怪那樣的布局如今被捨棄了。」

進藤光在內心默默應了一聲，沒有回應，只是靜靜望著棋盤上的那些黑白子，心中泛起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塔矢亮繼續分析接下來的步伐，語氣依舊平穩理性，但進藤光卻隱約感受到一股未明的壓力悄然升起——她不知道塔矢亮是否察覺了什麼，但她明白，有些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口。

而此時的佐為，心中也泛起漣漪，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與這個世界，已有著超過百年的距離。

第十八章

夜深，書房燈光依舊明亮。

復盤結束後，進藤光帶著疲憊卻滿足的笑意回到房間。她躺在床上，腦海中仍縈繞著今日的對局與塔矢亮的指導聲。一旁無聲的藤原佐為則靜靜坐在地上，盤腿而坐，面前鋪開幾本攤在地板上的《圍棋周刊》。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後，他夜復一夜地閱讀這些現代棋譜與雜誌，觀摩各大職業棋士的對局。雖然無法觸碰實體，但只要書頁打開，他便能低頭凝視、細細研讀。

只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總感到有些莫名的違和——如今，他終於找到了那個破口。

「貼目制度……是了，黑棋要補貼白棋五目半，這樣一來，下法自然要調整……」佐為喃喃自語，眉頭深鎖。

在他的時代，對局以公平為原則，無讓子、無貼目。黑白同權，得厚者自負後勢。但現在，先行者竟須補貼白棋，整體棋理的重心因此轉移，甚至顛覆了許多他所熟悉的布局。

「原來……這些我不解之處，皆因這點而起。」他低聲說著，目光落在一篇分析王座戰的專欄上，眼底閃著震撼與警醒的光芒，「這不是簡單的進化，而是體系的翻轉……我得重新學習，才能站回棋盤之上。」

而在書房另一端，塔矢亮仍坐在棋盤前，手中輕捻白子，落子聲清脆，宛如時鐘滴答。他正在重現自己今日的比賽對局，棋路錯綜，殺機隱伏，每一步都需深思熟慮。

然而，在某一子落定之後，他忽然停下了手。

腦海中浮現的，並非他今日的對手，而是晚餐後進藤光擺出的那兩盤棋。

——那個開局的第三手。

那個極其罕見，幾乎已絕跡於現代棋譜的「十六之五」。

那不是現代棋士會採用的位置。甚至連入門書中都極少提及。可那手子形，雖顯稚嫩，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古典韻味，像是從歷史的深處被人緩緩取出，塵封卻不失風骨。更重要的是，進藤光在落子時，那微妙卻自然的節奏——不像是照本宣科，更像是經年累月的薰習與熟成。

他沉思片刻，從書桌抽屜中取出一本棋院出版的《本因坊秀策名局選》，翻到記錄秀策對局的那一頁。幾步之後，他手指停在紙上，神情一凝。

進藤光的幾手棋，竟隱約與其中某局的序盤遙相呼應。

「這種感覺……不像是模仿。」他低聲道，語氣微凝，「而是……浸潤過的節奏。」

他回想起進藤光當時的回答——說是「看書看到的」，但他很確定，自己從未推薦這種難度與深度的書籍給她。更何況，這本書平時也被收在架上最底層，未曾拿出。

即便偶然翻過，若非有長時間訓練與理解，是無法在對局中自然落出那樣的一手。

塔矢亮凝視著書頁，指尖輕敲桌面，心頭浮起一絲莫名的疑問。

進藤光的進步，已遠超乎他的預期。短短時間內，她的棋感與局勢掌握竟有顯著提升——這絕非一日一練所能達到。

「……她身邊，還有誰在教她嗎？」

這念頭在他心底緩緩升起，卻又無處詢問。這份微妙的不安，如同一顆無聲的棋子，悄然落入心湖，泛起層層漣漪。

第十九章

塔矢亮雖然早已察覺進藤光在圍棋上的進步異常，但他並沒有深究。兩人雖是夫妻，卻非那種無話不談的親密關係。過去他們之間總隔著一道難以跨越的牆，如今因為圍棋才慢慢拉近距離，但那道牆並未完全消失。他清楚，若過問太多，反而會讓光退縮。

幾天後，塔矢亮幫進藤光訂購的筆記型電腦終於送達。工作人員上門安裝電腦及網路環境，將一切設定就緒後離去。對進藤光來說，這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當晚的圍棋教學結束後，塔矢亮耐心地教導光電腦的基本操作，從如何開關機、連接網路、到使用滑鼠和鍵盤，最後示範如何註冊網路對弈平台的帳號。

光學得很快，雖然操作仍略顯生疏，但對她而言，一切都太有趣了。塔矢亮將對弈平台的使用方式講解完畢，便收拾棋盤離開，讓光自己慢慢摸索。

第二天早上，塔矢亮出門去棋院工作後，進藤光立刻打開電腦。她熟練地滑動滑鼠，點開桌面上塔矢亮特地為她設置的圍棋對弈平台捷徑。

註冊頁面顯示在螢幕上。

「名字……」進藤光咬著筆帽，眼角餘光看見坐在一旁的藤原佐為。

佐為正神情興奮地盯著螢幕，這個他昨晚研究許久的小盒子，竟真的能用來下棋！只要落子處有光標移動，就能與遠方的對手一決高下，這樣的技術，簡直不可思議。

進藤光唇角微微上揚，在輸入使用者名稱的欄位上，輸入了：「SAI」。

她一邊打字，一邊在心裡對佐為說道：

「佐為，這樣你就可以用我的手，在這個網路世界和許多人對弈了。」

藤原佐為眼眶微紅，語氣激動：「光……多謝你……」

他從平安時代穿越至今，千年孤魂，只求再度對弈的機會，如今，進藤光為他打開了一道門。這不是附身，而是一種共生——她借出她的手，他傾注他的魂。

帳號註冊成功後，螢幕上跳出提示：「歡迎加入，SAI。請選擇對局。」

藤原佐為站起來，手持摺扇，神情嚴肅而莊重。進藤光則輕輕握住滑鼠，微微點頭，像是在等待他的指令。

下一步，便是再度登上棋壇——但這一次，是在無形的網路之海中，以「SAI」之名，行走於無數對手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