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黑研] 極限挑戰六十分 [G]

極限挑戰六十分是噗浪上的活動
每周六晚上八點更新題目，陸續到現在也累積一定的量就整理過來
不定期整理，主要看我有沒有記得（幹）

＊從來沒有在六十分鐘內寫完過
＊題目更新很準時但我不是，基本上什麼時候寫完什麼時候放出來，噗浪會是第一手消息（？
＊有其他CP會先打預防針
＊感謝發起這個活動

有想到再補充

#449
孤爪先生將最後一個行李箱放入後車廂，喬好位置忍不住皺眉，「研磨啊，你的行李只有這些嗎？」
身上背著後背包，手裡拿著準備在車上玩的遊戲機，聽到問句微微一愣的孤爪研磨想了想，問：「我記得後車廂不是裝滿了嗎？」
黑尾鐵朗肩上也背著一個單肩包，點點頭，「是裝滿了。」
「那樣還算少嗎……？」
「但你是搬出去住，又不是出去玩幾天……！」孤爪先生神情糾結，「只有三個行李箱，你的衣服真的夠嗎？日常用品呢？食物呢？」
研磨面無表情，「爸，我還在日本。」
「叔叔不用擔心啦，家裡附近就有一間大型超市，有需要我會買的，再不濟研磨也可以自己網購啊。」
孤爪研磨的古怪目光落到黑尾身上，「小黑怎麼完全排除我自己出門買的選項？」
「不然你會去嗎？」
「不會。」
黑尾鐵朗聳聳肩，「那不就是了。」
孤爪太太大概是等了半天沒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而從屋裡走出來，很快理解狀況，她拍拍自家老公的肩膀，「說什麼呢，研磨又不是不回來，為什麼要把所有東西都帶走。」
孤爪研磨點點頭。
何況他帶了那麼多東西，裡面有一部分還是黑尾的。他住了二十年的房間裡仍然留有很多回憶，只是他帶走更重要更需要的，其他等著他回來住的時候繼續使用。
孤爪先生嘆息，「我這不是……」
像是想到什麼，黑尾扭頭詢問：「研磨，你上次是不是說預計兩週回來一次？」
被點名的研磨點頭，「媽說要定期回來。」
「是、是這樣嗎？」
「搭電車是要久一點，但開車只要四十分鐘，爸媽隨時都可以過來。」研磨看著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孤爪先生，還有笑吟吟的孤爪太太，嘴角彎了彎，「房子你們看過了，房間很多，想住下來也可以。」
他不是到很遠的地方，只是做了應該要獨立生活的決定。
孤爪太太接口：「而且小鐵在啊，沒事的。」
「說得也是。」孤爪先生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黑尾的肩膀，「我們研磨就交給你了。」
黑尾鐵朗挺起胸膛，「沒有問題！」
「又不是結婚……」
「沒辦法，誰叫研磨一個人就是不能放心。」
「就是就是！」
「你們可以再過分一點啊。」
孤爪太太避開自家老公與被他搭著肩膀的乾兒子朝著自家小孩眨眨眼睛，收到暗示的研磨嘆了口氣，乾脆不管了，走到自己媽媽的身邊接受她的擁抱。
「搬出去要照顧好自己哦。有事就打電話，隨時也都可以回來。」
研磨點點頭，「我知道。」
「好啦親愛的，時間差不多了，研磨跟小鐵再不走就要塞車囉。」孤爪太太拍拍手，示意孤爪先生該結束了。「孩子們，到了要打電話回來喔。」
「知道了。」
「沒有問題。」
一左一右坐上駕駛座與副駕駛座，研磨降下車窗，孤爪先生摟著孤爪太太的腰揮揮手，研磨點點頭，「先進去吧。」
「路上小心。」
「爸媽我們走囉。」
黑尾鐵朗揮了揮手，然後拉下手煞車踩下油門踏板，載著研磨和一車家當前進。
沒有升起的車窗吹來外頭的風，黑尾瞥了旁邊低著頭的人一眼，嘴角彎了彎，「隨時都可以回來，是吧？」
研磨抿了抿唇點點頭，「嗯。」
「很近的，四十分鐘而已。」
「我知道。」琥珀色的貓眼看向他，「小黑也要一起。」
黑尾笑起來，「當然啊，我們都會一起。」

#450
電動的背景音效是房間裡唯一的聲音。
黑尾鐵朗不擅長打遊戲，或許在多年的練習下對比同年齡的朋友可以說是佼佼者，但跟他的兒時玩伴相比永遠是菜雞一隻。
不知道是比賽毫無懸念就失去樂趣，還是知道自己對對戰沒有興趣，孤爪研磨後來邀請他一起玩的通常都是結伴闖關的類型，他們是同伴不是敵人，他們要一起前進。
黑尾悄悄轉頭，看著面對螢幕認真操縱角色的研磨。他們的大腿抵著大腿距離很近，他記得剛開始他只敢坐在地上然後研磨坐在床上，總覺得床鋪是過於私人的空間，研磨沒有邀請他也沒有勇氣靠近，他們之間好像隔著海洋，然後慢慢地變成涓涓細流，最後關係緊密。
黑尾吞了吞口水。
有時候他也會忍不住想，如果能夠更靠近、更靠近一點的話——
他們會是怎麼樣呢？
不只是大腿，研磨或許整個人都會躺靠在他身上，懶洋洋地像是在曬太陽的貓。他的體溫向來偏低，夏天抱起來應該很舒服，雖然研磨自己大概會嫌太熱，他總是這樣，但是冬天就會不請自來。他們可以抱在一起取暖，蓋著棉被或坐在暖桌裡分享同一顆橘子，就像他們現在共用同一個螢幕玩同一個遊戲，只要微微偏頭就可以——

黑尾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剛好錯過看過來的那雙琥珀色眼睛。

研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
他和黑尾的身高差不會因為坐在同一張床上有所改變，他想看到黑尾的臉依舊必須抬頭，脖子很累。研磨忍不住抱怨，不小心加重了按壓按鈕的力道與時間，角色打出去的技能比預計多了五發，最後的子彈擦過消失的怪，不是他習慣地省力解法，但至少沒造成傷亡。
都怪小黑。
研磨一邊想一邊操縱角色前進，黑尾的角色則亦步亦趨地跟在旁邊，像是平常的他，也是現在的他。偏高的體溫從貼著的肌膚傳過來，與彼此接觸的那一塊皮膚達成了溫度的平衡，研磨不討厭這種感覺，或者說他很喜歡。
他喜歡觸碰黑尾。
他們很常肢體接觸，通常是黑尾主動搭著他的肩膀或抓著他的手，有時候會揹他，有時候他們會互相靠著彼此睡覺，但研磨偶爾還是會覺得不夠，不夠近，不夠多——
縱然他也不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
那樣的小黑明明會更煩更囉嗦吧。
除了在自己班級上課與各自回家的時間，他們大概全部都會黏在一起。他們好像也沒那麼多話好說，至少研磨沒有那麼多事可以分享，但黑尾總是能說很多，班級、社團、朋友還有家裡，黑尾的世界很遼闊，而他會跟他一起。他會朝他伸出手，帶著他往前，明明身高比他高腿也比他長可他們永遠都會並肩前進，研磨每一次回頭都能捕捉到黑尾的目光，金色的、溫柔的眼睛，會印著——

You Win!

象徵遊戲結束的音樂跟著響起。

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面對電視螢幕的眼睛裡有著一樣的愣怔。
他們的手肘貼著手肘，大腿抵著大腿，遊戲背景音樂掩蓋空調運作的聲音還有逐漸加重的心跳聲。孤爪研磨看過去的瞬間正好和轉過頭的黑尾鐵朗對上視線，相似的眼眸有著相似的窘迫，然後被彼此順理成章地忽略。
「既然遊戲都破關了，我們去打排球吧？」
「啊、嗯……也可以。」
得到肯定答案的黑尾順手拿起旁邊的遙控器關掉螢幕，然後他率先起身朝研磨伸手，後者借力起身，他們的掌心短暫地貼在一起又迅速分開， 速度明明很快很快，體溫和觸感卻仍舊留在彼此的手裡。
蔓延到跳動的心臟裡。
怦怦、怦怦，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451
出乎意料的滂沱大雨把孤爪研磨困在車站。
像他這樣沒帶傘而動彈不得的人不少，路上行人倒是幾不可見，舉目所及是豆大的雨滴和濺起的水花，就連車輛也不多，天色很暗。
放在包包裡的遊戲機在漫長的車程中被徹底玩到沒電，手機電量同樣不足，有些窘迫。孤爪研磨打了個哈欠，臉上遮擋面容的口罩微微下滑露出鼻尖，他往上拉了拉又壓了壓腦袋上鴨舌帽，左右看了看，找了個花圃角落坐下。
不知道雨要下到什麼時候。
有點餓。
但是小黑有煮晚餐。
午休的時候他們通過了電話，黑尾說他今天應該能準時下班，研磨順口點了兩個菜。這次出差附近的餐廳味道實在不怎麼樣，集體訂購的便當倒是還可以，研磨無聊的時候會拍照給黑尾看，不一定會得到及時回覆，但他都能知道他挑掉什麼菜然後在那邊嘮叨營養不良或又要掉體重了云云。
有點煩。
但下一餐還是會順手再拍給他。
孤爪研磨出神地盯著地板，耳邊是不間斷的雨聲和說話聲，男人女人小孩老人都有。孩子的哭鬧和大人的輕哄嗡嗡作響，學生們聚集成團吱吱喳喳不知道在討論解決方法還是純粹在聊天，有人在打電話有人試圖叫車，研磨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錶，晚上時間八點半，是個好像可以叫黑尾來接他的時機。
前提是他的手機有電，或者他記得他的電話，然後找個人借手機。
……啊、附近好像有公共電話。
忽然抓取到重要情報，孤爪研磨猛地抬頭，不經意地和正好走到他的面前的人對上視線。那人手上拿著手機看起來正在通話中，袖子捲到手肘穿著襯衫沒打領帶，神色匆匆面容熟悉。
是黑尾鐵朗。
孤爪研磨瞪大貓眼。
同樣錯愕的黑尾欸了好大一下，他眨了眨金色的眼睛忍不住笑出聲，同時結束了始終沒有接通的電話，「你在這裡啊？找你好久。」
「小黑怎麼、」
「我猜你大概沒有帶傘，附近又沒有商店想說來接你，誰知道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孤爪研磨掏出手機給他看，「沒電了。」
黑尾鐵朗哎了聲，「我想也是。」
研磨仰望微微彎腰跟他說話的人，一個坐一個站，他們的距離顯得過分的遙遠，但他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他。那麼大的車站那麼多的人，沒有手機沒有聯絡甚至沒有任何約定，他們竟是能奇蹟似地碰到面。
「小黑到底是怎麼辦到得啊……太奇怪了吧。」
「什麼意思？」
研磨偏頭想了想，長髮垂了下來，擦過臉頰有點癢。「你是有超能力嗎？」
黑尾微微挑眉，「研磨竟然說出這種話。」
「因為真的太神奇了。」
好像不管他到了哪裡，他都能找到他。
好方便。
露出來的琥珀色眼睛彎了彎，裡頭帶著笑意和一點揶揄。他朝著黑尾伸手，因為他突然笑起來而摸不著頭緒的黑尾習慣性地握住他的手，把研磨拉起來。
孤爪研磨順勢給了個一觸即分的擁抱。
「研磨、」
「回家吧，我肚子餓了。」
逕自拋下愣怔的黑尾，研磨手插著口袋率先邁開腳步，很快回神的黑尾也忍不住笑，跨了幾個大步迅速來到他的身邊。
研磨偏頭看了他一眼，「小黑應該有準備晚餐吧？」
「當然，你要的玉子燒跟烤魚都有。」
「你吃了嗎？」
「那還用說。」
孤爪研磨想想也是。
然後他仗著口罩的遮掩勾起了彎彎的弧度，琥珀色的貓眼很亮，像是夜空裡閃爍的星光。
雨停了。

#452
豐盛的晚餐結束後便是離別的時間。
黑尾鐵朗返回學校的車票買在晚上九點三十二分，如果不是隔天早八有課、單趟車程要兩個多小時，他其實也想在家多住一晚。
「唉。」黑尾鐵朗腦袋埋在孤爪研磨的肩膀，聲音含糊不清：「真不想走。」
研磨偏頭看了他一眼，琥珀色貓眼一眨不眨，「不回去小黑明天會遲到吧。」
「對啊……」
「一週很快就過去了。」
黑尾更鬱悶了，「研磨真冷淡。」
研磨並不否認：「本來就是這樣。」
黑尾鐵朗看著男朋友的側臉無奈地嘆了口氣，下一秒就被突然動起來的人偏頭親了口臉頰，毫無徵兆的攻勢打得黑尾措手不及整個呆滯。
研磨趁機從黑尾的懷裡掙脫，扭頭看他，「該走了。」
敲門聲與研磨媽媽提醒時間差不多的聲音一起響起，黑尾抽了抽嘴角，又好氣又好笑的複雜表情看得研磨忍不住笑。
他朝黑尾伸手，「走吧，我送你。」
「那研磨乾脆陪我回學校吧？」
「做夢比較快哦。」
黑尾也跟著笑，搭著研磨的手起身。他刻意用力把人往下拉，研磨猝不及防地跌回黑尾的懷抱，被人用力地親了一大口，發出啵的一聲。
研磨按著被偷襲的額頭皺著臉。
「真的要走了，再待下去我就不想動了。」
「……你還敢說。」
推開房門，研磨的媽媽早已不見蹤影，八成是提醒完畢就下樓，兩個小孩對視一眼，摸摸鼻子也跟著走下樓梯。
孤爪太太準備了一大袋食物讓黑尾帶走，手工製作的餐點在他們寢室很受歡迎，黑尾自己也很喜歡。他的嘴巴向來很甜，不重複地把孤爪太太的手藝誇了整整五分鐘，研磨在旁邊打完了兩局遊戲才等到了人，看著黑尾的眼神連帶染上三分嫌棄，「小黑也太誇張了。」
「我是真心的好嗎。」
「還是太誇張。」
「哪有。」黑尾搭著研磨的肩膀，扭頭對著孤爪太太揮揮手，「媽媽我走囉。」
研磨的頭髮在腦後紮了一支小馬尾，鬆鬆地垂在肩膀，「我陪小黑走到路口就回來。」
孤爪太太笑嘻嘻地：「研磨你陪小鐵去搭車也沒關係哦，明天記得去上課就好。」
「並不會好嗎。」
「我倒是很想。」
研磨偏頭瞪了黑尾一眼。
兩人並肩走出家門，晚風讓研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黑尾幾乎在當下就想把人推回去，研磨搶先邁開腳步，他只好追上去。
接近夏日的夜晚有些悶熱，路上沒什麼人。
「其他人最近還好嗎？」
「沒什麼不好，就是那樣。」偏頭想了想，研磨說：「下下禮拜換翔陽他們過來找我們打友誼賽，剛好是小黑期中考週吧？」
「嘶，真不湊巧。」黑尾笑了笑，「不過那也是春高之後第一次跟小不點他們比賽吧，期待嗎？」
研磨唔了聲，「一點點吧，而且我們也還在磨合，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交談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他們不需要提高音量就能聽清，就算如此還是靠得很近。黑尾一手提著孤爪太太的愛心一手搭著研磨的肩膀，離開高中進入截然不同的大學，他花了一些時間才算適應，但仍然不習慣幾乎每週一次的分離。
相較之下研磨好像就沒什麼問題。
黑尾鐵朗偏頭看了眼默默又拿出遊戲機的男朋友，忍不住在心裡嘆口氣。
也是好事。
走過沒什麼路人的小巷，黑尾自然地鬆開了研磨，兩人的距離維持在一個似遠還近的狀態，研磨忍不住偏頭看了眼，正好對上黑尾巴巴的眼神。他有些愣怔，愣神的片刻他所操縱的角色被壓著一頓暴打，響起了GAME OVER的音效。
孤爪研磨嘆了口氣。
「怎麼了？」
「……沒什麼。」
研磨說著停下腳步。不遠處就是十字路口，過了馬路大概再走五分鐘就是車站，自從黑尾上大學，他每次都是把人送到這裡就回去，這是他們說好的。
黑尾抓住研磨的手指，「……那我走囉？」
「嗯。」
「你回去路上小心，不要邊走邊玩遊戲。」
「當然。」研磨說：「小黑又不在旁邊。」
黑尾微微勾起嘴角，小孩子似地晃了晃研磨的手，這個路口的紅綠燈時間長達兩分鐘，他們還有一百二十秒可以用。
研磨皺皺鼻子，「七天很快的。」
「哪有，一二三四五六七，要好久好久。」
「小黑如果下週沒回來，就要數到二十一才能見面哦。」
黑尾瞬間黑了臉，「……不要提醒我。」
那鬱悶的表情過於戲劇化，研磨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反正還會打電話，也有視訊啊。」
「那又不是見面。」
「也是。」研磨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小黑加油。」
黑尾磨了磨牙，「研磨你好歹也表現一點捨不得吧？」
「還好吧，反正又不是不會見面。」研磨眨了眨琥珀色的貓眼，上面印著黑尾的模樣，「數七天小黑就會回來了不是嗎。」
比起之前的形影不離，七天確實漫長。
但比起其他距離更遠的人，研磨覺得這也不是不能忍受——經歷過最初那段時間，饒是他也不會說再說又沒關係。
但是也真的沒關係。
因為他還是會回到這裡。
研磨偏頭笑了笑，「回去路上小心。」
「你也一樣。」
「走吧。」
「走了。」
他們沒有交換擁抱，黑尾只是捏了捏研磨的手又揉了揉他的腦袋，便帶著孤爪太太的愛心走上斑馬線。研磨留在原地看著黑尾背對自己越走越遠，嘴唇抿了抿就見走到對面的人朝他揮了揮手，研磨也跟著揮了揮。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他接起來，還是黑尾的聲音：『好啦，現在換我陪研磨回去啦。』
「小黑要注意電車的時間，不要錯過了。」
『放心吧不會的。』
「那就走吧。」

#453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距離目的地還有兩站。
黑尾鐵朗側過頭，看著枕在自己肩上睡得安穩的孤爪研磨。
他的腦袋上罩著連帽外套的帽子，口罩不知道什麼時候摘下來，不過略高的領口擋著，就算沒戴也露不到半張臉。上車前他幫他綁了個包包頭在後腦，大概是卡到而拆掉，黑色的頭髮從帽子的縫隙露出來散落在胸口。
不久前研磨剪掉了最後一點金色，徹底與高中時的布丁頭切割，但是都很好看。
長時間待在室內，研磨的皮膚很白，長長的睫毛很翹，像是蝴蝶親吻在他的貓眼。研磨眼睛很漂亮，多數時候總是一眨不眨地觀察周圍一切，只有極少數會發亮。
黑尾曾經為了自己不是讓他露出閃亮眼神的人而感到落寞，甚至還有瞬間想放棄，幸好當時的研磨比他還要多跨出一步，才能讓他們走到這裡。
不過那個地方啊……
轉頭看著窗外的田園景色，黑尾鐵朗抿抿唇，那個地方就真的不屬於他。
或許曾經擁有過。
「……小黑？」
「醒了？」幾乎在瞬間察覺近乎呢喃的聲音，黑尾迅速轉頭，對上研磨慢慢睜開的眼睛，「還好嗎？」
「嗯。」
無意識地轉頭把臉埋在黑尾的脖頸，研磨幾乎是半個身體橫跨座椅趴在黑尾身上，如果不是他們就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不知道會吸引多少人側目。
黑尾用被枕得發麻的手揉了揉研磨的脖子，他一天中有太多時間要坐在電腦前面，遊戲機也不離身，肩頸的僵硬程度甚至比他這個上班族還嚴重。
研磨哼了哼，「……到了嗎？」
「再一站。」
黑尾嗅了嗅研磨的髮香，他們明明是使用同一款洗髮精，他就是覺得研磨身上的比較好聞。
研磨打了個哈欠，「好久……」
「因為是鄉下嘛。」
幾句輕聲的對話間慢慢清醒，研磨從黑尾身上爬起來，以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睡了一路，他整個身體都快散架，幾個動作間全是喀啦喀啦的聲音。
黑尾咋舌：「研磨你是年久失修還是欠缺保養的機器嗎？身體也太硬了吧？」
「你也這樣睡看看啊。」
「這樣不行，你下禮拜開始真的要增加訓練強度了。」黑尾幫研磨整理了帽子和衣服，同時把掉在他們座位中間的遊戲機摳出來塞到包包裡。「研磨你老了之後會不會因為太虛弱，哪裡也去不了啊？」
研磨皺眉，「小黑太誇張。」
「本來就是啊——」
「先不說我想不想去。」研磨似笑非笑，語氣淡然：「小黑會幫我推輪椅吧。」
黑尾愣怔。「……可以的話還是一起走去吧。」
「小黑想去的地方感覺都好累。」
「才不會。」
說話之間他們簡單收拾了行李，確認東西都有帶在身上，在下一次車門打開的同時，兩人提著簡便的行囊下了車。
迎面而來的冷風讓研磨打了個噴嚏。
「圍巾圍巾，還有口罩——」
黑尾幾乎在瞬間安裝好了相關配備，大衣帽子口罩圍巾像是裝飾聖誕樹那樣的一股腦掛在研磨的身上，被包得緊緊的人只剩下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眼裡寫滿無奈。
他也抽出了圍巾，拍了拍黑尾的手臂要他彎腰低頭，幫吸鼻子的人纏上了和自己同款的紅色圍巾。
「小黑的老家一直都這麼冷嗎？」
「好像是吧，不過我也不太記得了。」
八歲以前的記憶太過模糊，如果不是曾經的家人留下了地址與前往方式，他其實也不曉得要怎麼過來。
和東京距離一千多公里，曾經是他的家鄉，如今卻需要開著導航同時和本地人詢問，才能找到要去的地方。
是去，不是回去。
研磨偏頭看著人，黑尾的下巴埋在柔軟的布料裡，露出來的嘴角有點僵硬，不過沒有強迫自己笑，研磨覺得還可以接受。
「這算近鄉情怯嗎？」
「欸，可能哦。」
「看起來好像不只是緊張。」
「研磨果然厲害。」黑尾沉吟了下，呼吸吐氣帶出淺淺的白霧，「好像還有一點期待，會想找找看有沒有熟悉的地方，又怕所有都變得陌生。」
那畢竟是他出生的土地。
黑尾勾了勾嘴角。
研磨很少遇到這樣的情緒與這樣的黑尾，所以只是哦了聲，騰出一隻手牽住黑尾的手。
他帶著手套，感受不到黑尾的溫度，大概也傳遞不出什麼，但他覺得黑尾需要這個。
「那也沒關係吧。」研磨說：「我們那邊小黑不是很熟嗎，而且想要的話，我也可以陪你重新認識這裡。」
黑尾僵硬的肩膀垮下來，他忍不住笑，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研磨果然很厲害。」
「沒有吧。」
「有。」
「沒有。」
「有，你真的超厲害。」黑尾咧開嘴角，露出標誌性的笑臉，「我突然就不怕了。」
研磨跟著彎了彎眼睛，黑色的口罩擋著看不到他上揚的嘴角，他說：「但是也不能去太多地方，真的好冷。」
「那就去看一下我之前的小學吧？還有練習排球的地方，那個體育館應該還沒拆掉。」
「好啊。」
「但是你真的要多走走，你太少鍛鍊了。」
「已經很多了。」
「太少了。」
「那我不做了。」
黑尾瞬間瞪大眼睛，露出像是噎到的表情。
研磨笑起來。

#454
孤爪研磨結束直播，拖著腳步來到房間，找到了在裡面整理行李的黑尾鐵朗。
他不知道為什麼先鋪了床，坐在散落的衣服堆上，微微馱著背動也不動。背對門口研磨看不到他在做什麼，但總覺得他整個人好像莫名頹喪。
研磨：「……」
研磨偏偏頭，默默地晃進去，無預警地整個人直接掛到黑尾的背上，「小黑在想什麼？」
黑尾：「！！！」
狠狠被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研磨壓著大概還會整個跳起來的黑尾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你走路怎麼都沒聲音……提早下播了？」
「嗯。」研磨的下巴壓在黑尾的肩膀上，手勾著他的脖子隔著他看他手上的東西，「在看選手的資料？」
黑尾應了聲，「第一站是先去找牛島，我們之前沒有直接跟他接觸過，想說再看一下。」
「這個明天在飛機上也可以看吧？」
「欸，就突然想到嘛。」
研磨笑，「小黑是在緊張嗎？」
黑尾也忍不住笑。他長長地嘆口氣，抱住從他背上下來的研磨，把臉埋在他的胸口，「那當然啊。」
「提案都已經通過了，沒什麼好擔心吧？」
「……要是他們不來怎麼辦？」
黑尾的聲音悶悶的，他的手圈住研磨的腰，像是抱著救命浮木。
研磨長長地嗯了聲，「確實有可能。」
「欸，這種時候不是要安慰我嗎——」
「但如果是小黑去遊說的話，機率不大吧。」研磨拍了拍黑尾的腦袋，「小黑為了這個提案忙那麼久，選手分析我們也做了攻略計畫，準備很充分，何況小黑的嘴那麼厲害，除了時間真的排不開沒辦法，你應該只要擔心參加選手太多的問題吧。」
「原來是這麼奢侈的煩惱嗎？」黑尾抬起頭，「但研磨你怎麼好像還記恨『舉球員不用跑』的這件事？」
「誰叫小黑是騙子。」
「就說我那時候真的這樣以為啊。」
「沒辦法，我會記得一輩子。」
「一輩子啊……」黑尾喃喃：「聽起來真好。」
黑尾鬆開研磨，他想著這個人好像一直沒變，正因為他只分析可能不可能，所以才顯得一切都很有說服力。
但也可能是他存在就讓人很安心。
黑尾忍不住提議：「不然研磨跟我一起去吧，你在肯定沒問題的。」
「不要，好累。」
「真冷淡——」
研磨不為所動。
黑尾忍不住笑，金色的眼睛彎彎的，很亮，研磨喜歡看到他抬頭挺胸充滿幹勁的樣子。
不過偶爾沮喪低落一下才是小黑。
研磨將頭髮勾到耳後，披散的長髮垂落肩頭，他勾著嘴角眯了眯漂亮的琥珀色貓眼，「沒問題的，我會在家裡等小黑的好消息。」
「我會努力的。」
「你這次是先去找牛島和影山對吧？」研磨伸手，掌心朝上，「不要忘記伴手禮哦。」
黑尾笑，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順勢握住研磨比自己小一號的手。
好像真的能無所畏懼。
「既然都結束工作了，研磨陪我收行李吧？」
「這是小黑擅長的事情吧？」
「你可以幫我看看啊，你上次配的領帶跟領帶夾很搭，在公司備受好評哦。」黑尾咧開嘴，笑出標誌性的模樣，「我就是那幾天拿到加薪通知的，感覺帶研磨選的配件會有好運。」
「什麼啊？」
黑尾笑嘻嘻地。
研磨無奈地嘆口氣，晃了晃和黑尾牽在一起的手，他笑了笑：「小黑真麻煩。」

#455
幾乎是手機鈴聲響起的瞬間黑尾鐵朗就接起了通話：「喂？」
『……你怎麼接那麼快？』
電話那端的孤爪研磨顯然有點意外，他的聲音愣愣的，黑尾可以想像他微微瞪大的眼睛。
他輕笑：「想說你差不多要打來，我本來就在等。」
『幹嘛這樣，如果我忘記怎麼辦？』
「我可以打過去啊。」
『你才不會。』研磨咕噥：『小黑肯定覺得我在跟阿虎他們玩，就一直在外面餵蚊子，不會主動打過來。』
黑尾鐵朗抓抓頭，又是被自家兒時玩伴看破的一次，他整個習慣了。
「今天怎麼樣？好玩嗎？」
『好累。』研磨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抱怨意味，他喊累的時候總是會皺著臉，表情格外豐富。『今天去山上神社參拜，一直走樓梯。』
學校的修學旅行多半大同小異，研磨這麼一說黑尾就想起來他們去年的行程，他個人覺得不過小菜一碟，不過對研磨來說應該是艱鉅的任務，搞不好在山下就想放棄了。
研磨還真的是，『是阿虎把我抓上去的。』
黑尾咧開嘴角，「幹得好。」
「喂。」
『因為山上的風景很好看吧？』
黑尾那時候拍了不少照片給留在東京上課的研磨，他記得那片寬闊的景致，建築與道路被縮小，天空彷彿伸手可及。微風吹過臉龐趕走了沿路走來的炎熱與疲憊，山林的氣息與寺廟的莊嚴揉合在一起，那是不同往常的經驗。
『……那倒是。』
研磨頓了頓，突然沒了聲音。
黑尾有些疑惑，耳邊便傳來叮叮叮的訊息聲，拿下手機就看到研磨傳來的照片。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滿滿都是人的觀光景點找到這麼空曠的地方，圈出了山的一角與寺廟，還拍了著名的瀑布、白炙的天空，最後一張則是他和山本猛虎跟福永招平的合照。
畫面上的孤爪研磨頭髮跟衣服被汗水打濕，模樣有些狼狽，完全就是突然被抓的樣子。
黑尾笑起來，把電話開了擴音，他說：「天氣真的很好欸。」
『超級熱。』研磨的聲音有點失真：『小黑那時候就是在這裡拍的吧？」
黑尾愣了愣。
研磨提醒他：『第三張照片。』
黑尾便切回去，照片裡是白茫茫的瀑布和綠油油的山林，黑尾還沒想起來便又收到了研磨傳來的照片，和他這張非常類似。
他其實完全不記得了，但是研磨說那是他去年拍給他的，『位置一樣。』
「欸——研磨你是這麼浪漫的人嗎？」
『只是剛好而已。』
他的手機正好圈住的這個角度這個風景，然後他想起那張照片，突然意識到他和一年前的黑尾鐵朗站在同樣的位置看著同樣的畫面。
黑尾哎了聲。他揉了揉臉忍不住問：「研磨可以開視訊嗎？」
『……可以啊。』
網路不是很好，他們花了一點時間調整好，孤爪研磨的臉出現在小小的鏡頭。黑尾偷偷截了兩三張圖，最後才告訴他：「我聽得到，你那邊呢？」
『可以。』
研磨穿著浴衣一副剛洗完澡的樣子。他坐在空無一人的庭園，同學的笑鬧聲離他很遠，這段自由活動的時間結束就要就寢，多數人都認真把握最後的玩鬧機會。
黑尾微微蹙眉，「你又沒吹頭髮！」
『我吹乾頭皮了。』研磨預判了黑尾的首要注意事項，從容地解釋：『只剩髮尾還沒乾，不過天氣很熱沒關係。』
黑尾嘖了聲，「你明天頭髮會很毛躁，肯定會打結。」
『明天要去海邊，不管毛不毛躁都會打結。』
「會很痛哦。」
『不會。』
「會。」
『不會。』
「真的會。」
『反正我後天就回來了。』研磨眨眨眼睛，『到時候再說。』
黑尾抽抽嘴角，如果不是隔著手機隔著距離，他真想把人——抓去吹頭髮。
他嘆氣，「你啊……」
研磨輕笑，他撥了撥瀏海，這裡的風吹起來很舒服，『小黑果然又跑到外面了。』
「啊？嗯，畢竟在宿舍不太方便。」
『不會熱嗎？』
「還可以吧，我也沒有你那麼怕熱。」
『這裡很漂亮。』研磨一邊說，一邊調整手機鏡頭，黑尾的視線被迫從研磨的臉龐變成浴衣布料的一部分，然後調整往上是漆黑的天空，『星星很多。』
「但是手機好像看不到。」
黑尾瞇了瞇眼睛，試圖捕捉一點星子，但他只能看到月亮的輪廓。
研磨聲音悶悶的：『我也拍不了。』
「可能要用專用的相機？」
『大概吧，不過真的很好看。』雖然森然集訓好像也看過，但是那時候忙著訓練忙著排球忙著跟隊友與對手交流，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留給彼此。『原本想要讓小黑也看的。』
藏在低低聲音的鬱悶很輕，黑尾卻能精準捕捉到。他忍不住笑起來，按著臉試圖抵擋應該很蠢的表情，卻控制不了耳根染上灼熱的紅。
「研磨你就連我的份一起看就好啦。」畫面從黑夜變成琥珀色的貓眼，黑尾笑嘻嘻地，「你看過了，四捨五入我也看過了。」
研磨皺著眉，『話哪是這樣說的….…』
「而且我這邊也有月亮。」黑尾也調整了他的手機，讓研磨看到他這邊同一顆月亮。「只是看不到星星而已。」
只是隔著很遠的距離，要搭車、走路再搭車，但是他們還在同一片天空下。
黑尾咧嘴笑，「你明天去海邊可以開直播給我看啊，我們去年沒有去欸。」
『小黑那時候在上課吧？』
「我可以偷偷來，或者翹課。」
研磨眨眨眼睛，『這就是大學生嗎？』
黑尾眼神漂移。
他們同時笑出聲，然後黑尾看到研磨轉頭，是老師開始在趕學生回房間了。
『按照行程，明天下午都會在海邊。』
「我知道，你要記得塗防曬，最好穿著外套，你皮膚薄我怕你曬傷。」
『小黑出門前已經說了一百遍了。』
「誰叫你看起來就不會聽話。」
『因為很熱啊。』研磨癟嘴，所以說夏天為什麼要這麼熱啊真的讓人受不了。『……知道了，你不要叫福永跟阿虎一直盯著我，他們也想正常玩好不好。』
黑尾叫屈：「我哪有！」
研磨狐疑，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老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他們真的該結束通話了。
研磨起身，『明天再打給你。』
「你好好玩，不用在意我。」
研磨匆匆掛上電話。
黑尾摸摸鼻子，直到這時候才感覺穿著短褲而露出來的小腿被蚊子咬了兩個包。他抓了抓，起身準備回去有冷氣的宿舍，手機再次傳來了訊息提示音。
是福永招平。
他傳來了一張照片，那是研磨的半身照。他身穿浴衣坐在走廊上，頭髮被風吹得飛揚，一雙琥珀色的貓眼很亮。
他單手拿著手機講電話，嘴角微微上揚。
黑尾鐵朗下載了照片，忍不住笑。

#456
不知道第幾次翻身還是睡不著，孤爪研磨有點暴躁。
該死的時差。
他的頭髮在翻來覆去的過程散亂一團，旁邊忙了一天的黑尾鐵朗卻是渾然未覺，睡得嘴巴開開口水都流出來，一手始終壓在他的肚子上呈現一個接近擁抱的姿勢。
研磨：「……」
他用力地呼了口氣，貓爪迅速把良心拍下內心的天平，他戳了戳黑尾的臉頰，「小黑。」
「……唔、嗯？研磨？」
自己翻身翻了老半天都沒反應，怎麼叫一下就醒了。研磨不懂這個人的起床機制，但不妨礙他整個壓到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身上，「我睡不著。」
「睡不著？」黑尾睏得眼睛都睜不開，雙手無意識地擁抱壓在胸膛的人，機械式地重複：「睡不著哦……」
看起來睏死了。研磨嘆口氣，抬手按住他的眼睛，「算了，你睡吧。」
原本想說明天沒有工作可以拉著人做一些幫助睡眠的事，看來只能他自己想辦法了。
確實困倦的黑尾鐵朗很快地倒回夢鄉，均勻的呼吸頻率和方才被強行叫醒幾乎一樣，研磨都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有醒。
他輕輕地在黑尾的嘴角落下一個吻。
然而被熟悉的氣息懷抱，他的睏意仍然沒有戰勝時差，被搞得煩躁的研磨乾脆起身，輕手輕腳地找到耳機跟遊戲機，坐在地板上靠著床鋪打遊戲殺時間。
他的按鍵壓得很輕很快，隱藏在空調的運作聲響裡幾不可聞，小夜燈帶來堪用的照明，如果黑尾突然醒來也沒有話說。
但研磨認為他會一覺到天亮。
如果時差沒有調過來，明天會很想睡吧……反正明天只是在附近溜達，車上睡一下應該就可以了，大不了延後回國再玩幾天，他接著幾天沒有工作沒關係——啊、小黑的假只有到禮拜三，回去休息一天又要上班了。
好煩。
怎麼做個特命主任也要這麼辛苦。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又破了兩關，研磨思索著好像還是得強迫自己睡一下，塞在耳朵裡的耳機就被無預警地拿走，「研磨你幹嘛躲在這裡偷玩遊戲？」
研磨瞪大眼睛，仰頭就看見黑尾衝著他皺眉，「……你怎麼起來了？」
「睡到一半突然醒了，我才想問你吧。」
「我睡不著。」
黑尾一愣，「怎麼了？」
研磨的長髮一部分散在床上，他皺著臉，「大概因為時差吧。」
「我以為你不會有時差問題。」黑尾抓抓頭，「我出差的時候你也沒有在過日本時間啊。」
實不相瞞，研磨也這樣以為。
這種問題黑尾愛莫能助，但他知道打遊戲絕對不會幫助睡眠，「你越打只會越清醒吧。」
「其實差不多。」
研磨交出遊戲機，眼睜睜看著黑尾幼稚地放在離他最遠的矮櫃上，藉著對方的手重新回到床鋪，順勢坐在對方腿上。
黑尾一手搭著他的後腰，「你剛剛是不是有叫我？」
「有啊，但是你睡得很死。」
「沒吧，我沒有起來嗎？」
「我覺得比較像夢遊。」研磨捏住他的鼻子，「你不是很想睡嗎？繼續睡啊。」
黑尾配合地打了個哈欠，他確實睏意濃重，但他沒辦法放著這樣的研磨不管，「你有什麼辦法嗎？」
「是有吧？」研磨的聲音很低，他雙手捧著黑尾的臉頰，和他鼻尖貼著鼻尖，輕笑：「但是我怕你睡著。」
黑尾的喉結滾了滾，他整個人都醒了，「……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他們的嘴唇貼在一起。
纏綿而黏膩的四肢糾纏，冷氣嗡嗡作響，冰涼的風也驅散不了灼熱。壓低的輕哼藏著淺淺的哭腔，研磨不想出聲，黑尾卻把手指壓在他的舌尖，他忍不住留下一個牙印，換來更用力地頂弄。
「你不是、想睡覺、嗎……！」研磨被刺激得眼眶通紅，他嘗試調整呼吸，卻被一波波湧上的情慾弄得潰不成軍，「為什麼、嗚、哈、慢一點……！」
黑尾貼著研磨的嘴唇吸吮，舌頭細細描繪他的唇形，聲音很低很含糊：「這種時候不醒怎麼可以。」
「你可以睡了、啊、啊哈！小黑——」
研磨瞪大眼睛。
他的指甲在寬闊的後背上留下明顯的爪痕，黑尾痛得倒抽口氣。他想著最近真的太忙了都忘了整理研磨的指甲，在火辣辣的疼痛中和他十指相扣，交換黏膩的吻。
研磨嗚咽著用空著的手環住黑尾的脖頸，「我明天起不來、都是你的錯……」
「沒事，我們下午再出門就好。」
黑尾半哄半騙。
研磨不確定這樣的情熱持續多久，他覺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海上，只能抓著唯一的浮木，可他偏偏是帶來快感的源頭，是慾望的根源。
是他想去的地方。
「小黑……」
「嗯？」
研磨搖搖頭。
他坐在床上看著黑尾忙前忙後的收拾，床鋪太亂了不能睡。疲憊帶來的困倦壓過時差，但也可能是到了睡覺時間，研磨打了個哈欠，忽然想到什麼，他撐著牆壁站起身，拉開窗簾的一角探頭
找到備用棉被轉頭就看到研磨腿根的牙印，黑尾的肩膀也跟著痛起來，然後湊到他的旁邊。「在看什麼？」
「日出。」
黑尾：「……」
物理上的做到天亮。
雖然他們因為行程安排本來就晚睡，在研磨翻來覆去的時候黑尾也休息了一陣子，但這個實質意義上的天亮還是讓黑尾汗顏了瞬間。
他貼著研磨的腰揉了揉，「……但是你想睡了吧。」
「我還是第一次看日出。」
黑尾：「……」
研磨又打了個哈欠。
早知道就不要顧慮、早知道就不要這麼做、早知道……就看不到太陽從海平面升起的瞬間。白炙的光芒衝破黑暗，帶著撕裂一切的蠻橫與光明，很慢很慢，卻讓研磨想起他舉起的球被黑尾扣下的瞬間，突破攔網的限制，帶來了勝利的光。
研磨輕笑。
「……研磨你這樣我有點怕。」
「但是我叫你停你也沒理我啊。」
黑尾摸摸鼻子，「因為很久沒做了嘛……」
最近為了新企劃，不要說親密行為，他連好好跟研磨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才會亢奮過頭。
黑尾腦袋靠在研磨肩膀反省。
研磨嘆口氣。「我想睡了，中午前不要叫我。」
「午餐還是要吃吧？」
「再說吧。」研磨戳戳黑尾的額頭，「小黑要陪我睡到中午。」
黑尾應了聲，「還有嗎？」
「先這樣吧。」
他又打了個哈欠。
黑尾迅速地處理好床鋪，研磨幾乎沾枕就湧上睡意，卻還是撐著眼皮等到黑尾也躺上來才閉上眼睛。感覺搭在腰上的手一下一下按摩，他拍了拍黑尾的手臂，在富有節奏感的安撫以及熟悉的氣息裡進入夢鄉。
夢裡有排球和他，還有太陽和光。

#457
無論再怎麼從簡，婚禮終究是麻煩的。
光是事前準備就耗費很長的時間，幾乎可以說一直忙碌到前一天晚上，何況他們不是沒有工作。典禮當天更是混亂，好像每一個環節都有沒有預料的問題，再縝密的安排也有想像不到的疏漏，尤其他們邀請的友人中不乏思想跳躍行為神秘的存在，就算只宴請了熟識的親友避免其中的名人造成轟動，那群人仍舊親手製造不少麻煩。
「列夫你是白癡嗎！」
「非常抱歉——」
典禮甚至還沒開始就聽到熟悉的怒斥與致歉。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過。
孤爪研磨坐在休息室裡打了個哈欠，為了這身造型他起了個大早，或者更接近一夜沒睡。雖然有黑尾鐵朗管著，他在對方出差的時候難免會過上晝夜顛倒的日子，相對習慣這種專屬於年輕人的作息，不過他家兒時玩伴大概就有點吃不消，隨著年紀增長，熬夜或通宵造成負面效果也在持續增加，他其實在想現在的黑尾搞不好已經在頭痛了。
但也可能因為緊張而過度亢奮。
結婚啊……
終究是到了這一天。
研磨鬆了鬆領帶，噴了髮膠的頭髮落了幾縷下來，他看著鏡中陌生而精緻的臉龐有些出神。
「研磨。」
幾乎在敲門聲響起的下一秒，黑尾鐵朗習慣性地打開門。他一身西裝筆挺，頭髮在造型師的努力下看起來整齊正式，微微勾起的嘴角有點抖，幾不可見地洩漏情緒。
研磨回過頭，「小黑。」
「你好了嗎？」
「差不多了，時間到了？」
「還沒。」黑尾很老實：「但我有點坐不住，想說先來找你。」
研磨眨眨眼睛，輕輕笑了笑，他朝他伸手。
於是黑尾走來。
他們的手自然地牽在一起，研磨仍然坐著，黑尾習慣性站著。貼在一起的皮膚一樣冰涼，兩個看起來雲淡風輕的人同樣的緊張，可意識到這件事情的瞬間，懸在空中的心臟莫名地雙雙落地，甚至有點想笑。
黑尾搓了搓研磨的手，「不會冷吧？」
「不會，倒是小黑的第一次這麼冰。」
「沒辦法啊。」黑尾而語氣無奈，在研磨面前他實在沒有力氣掩飾，也沒什麼好掩飾的，反正他都知道。「我真的覺得好像在做夢。」
研磨偏偏頭。
黑尾直勾勾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金色的眼睛自從八歲那年闖入了這個人後就再也沒能移開過，他看過年幼的年長的研磨，看過高興的生悶氣的哭泣的研磨，看過大家都看過的研磨也看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研磨，而現在他就要跟這樣的研磨結婚了。
結婚了。
黑尾忍不住長嘆一聲，「真不敢相信。」
「如果真的是夢，小黑會想要醒來嗎？」
「當然不想，請讓我長眠不醒。」
研磨笑起來。
他的眉眼彎彎，貓眼很亮，琥珀色的眼睛印著黑尾有些愣怔的模樣。他招招手，在黑尾納悶地低頭時無預警地捏住對方的鼻子逼得他只能張嘴呼吸，又說：「我也不會讓你起來的。」
如果這是一場夢，他不想醒來，他也不想。
他們就永遠留在瑰麗的夢境裡。
「但可惜是現實，所以小黑要努力堅持，不要等等哭出來了。」
什麼啊。黑尾哭笑不得，牽著研磨的手輕輕地拉開來，他把人抱在懷裡深深地吸了口氣，嗅聞熟悉的味道，惴惴不安的情緒好像都有了錨點。
「研磨我會對你好的。」
「這不是等等才要說的嗎？」
「等等是跟大家宣示，現在是只對你宣示。」黑尾的聲線很穩，依稀帶有一點笑意還有滿滿地鄭重：「我發誓不管貧窮還是富貴，我永遠都會對你好。」
用盡一身的力氣。
研磨把臉埋在黑尾的肩頭，「……我也是。」
「那我就比你對我更好。」
「我再更好可能有點難，但我會努力。」
黑尾輕笑。
他的笑聲帶上了輕鬆和自信，研磨喜歡看到這樣的黑尾，不過不妨礙他有受騙上當的感覺：「其實根本不是時間還沒到，是小黑你本來就安排要來找我說這個吧？」
黑尾嘴角一抽，「被發現了。」
研磨瞥了對方一眼，黑尾笑得尷尬又得意，他也不曉得他怎麼能笑成這樣，又伸手捏了把他的耳朵。
「大騙子。」
「什麼啊，剛剛那個明明是真心的——」
「不是真心的也來不及了。」研磨說：「我是真的不會讓你醒來的。」
語氣帶著一點威脅和玩笑，他微微仰著頭露出漂亮的脖頸線，黑尾喉結滾了滾，最終還是忍不住傾身，在他擦著口紅的嘴唇提早落下一個很輕的吻。
睡美人沒有因此睜開眼睛，白雪公主也沒有結束她的夢，黑尾鐵朗與孤爪研磨的婚禮仍然繼續。
他們的生活也仍然繼續。
「我很樂意。」

#458
熱鬧的祭典人潮洶湧，饒是黑尾鐵朗比平均身高高出一顆頭，在人海中理當格外顯眼，他仍然在不經意間與同行友人走散，彷彿被孤立似地只剩下自己。
這種情況要和朋友會合並不容易，黑尾抓了抓頭，想著反正範圍不過這個區塊，真的找不到了在車站碰面也可以，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是老神在在地提著戰利品切入攤販和攤販的隱藏小徑，打算趁機休息一下。
「啊。」
出乎意料地已經有人了。
還是熟面孔——雖然是單方面的。
他曾經在街上和學校看過這個男生好幾次，他猜想他們應該住在附近，不過他也才搬來沒多久，不是很確定。男生其實很不起眼，頭髮遮住小半張臉看起來有點陰沉，他還習慣性地縮著肩膀彎腰駝背，似乎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抗拒被人注意。
但黑尾仍然第一眼就記住他了。
他會在等紅燈的時候拿出遊戲機，手指靈活地按壓按鈕，黑尾仗著身高優勢偷看過，五光十色的效果在螢幕繽紛閃爍，不知道是不是倒映那樣的光，才會讓那雙眼睛那麼亮。
他很像貓。
像是一靠近就會跑不見蹤影的貓。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貓眼，總是在角落一眨不眨看著人，似乎在蒐集情報或分析局勢。黑尾知道他是一年級的學生，但不清楚幾班，他們的體育課在禮拜二下午會重疊，他會在完成規定的作業後跑不見人影，通常會躲在體育館的旁邊樹叢或後棟的小菜園偷懶。
黑尾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找他。
他不曉得為什麼會注意他，為什麼想靠近他。
但就是想。
「需要幫忙嗎？」
男生明顯被嚇了一跳，那雙很亮的貓眼微微瞪大，肩膀也跟著一縮。他愣了幾秒反應過來，輕輕搖搖頭，「……不用。」
原來他的聲音是這樣啊。
比想像中低一點。
黑尾聽到自己問：「迷路了嗎？還是跟朋友走散了？」
「跟家人走散了。」男生微微蹙眉，像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找他搭話，「但是沒關係，已經聯絡到了。」
「原來如此。」黑尾往前走兩步，在踏入安全範圍前停下，可以看到男生眨了眨眼睛。「我叫黑尾鐵朗，音駒高中二年級。」
「……孤爪研磨。」
「你也是音駒的吧？我在學校看過你。」
「……嗯……你很有名。」
「欸？」這個黑尾倒是意外，「怎麼會？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研磨搖搖頭，「轉學生總是比較出名，而且你來了之後排球隊的勝率提高很多。」
「是這樣嗎？」黑尾原地坐下，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到坐在台階上的研磨，「沒想到你也會注意運動社團，你看起來不像是喜歡這些的類型。」
「是不喜歡，稍微關注而已。」
「只看排球嗎？」
「嗯。」
對方看起來不太想繼續話題，黑尾摸摸鼻子，低下頭看了看買來的戰利品，從裡面掏出一根蘋果糖，「要吃嗎？」
研磨再次眨眨眼睛。
黑尾發現自己很喜歡那雙眼睛，有點像是他舊家附近的貓，他試圖找牠玩過，但無論他怎麼小心，牠總是會在五步遠的距離跑掉。
研磨搖搖頭。
黑尾只得收回來，自己拆開包裝舔了口。他平時甜食沒什麼興趣，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買了這個，總覺得這根糖特別甜。
還有一點苦。
黑尾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因為對方看起來有點侷促，因為他必須及時止損——在他真的掉進去之前，在一切開始之前。
但是他沒辦法挪動腳步。
研磨抱著膝蓋縮著一團，看起來小小一隻。他微微打了個哈欠，不確定是想睡還是無聊，遊戲機和手機放在旁邊，大概是沒電了才沒有抱在手上。
祭典的佈置燈籠照亮了路，月亮和星星很遠。
黑尾張了張口，腦袋難得一片空白。
「你也是跟朋友約在這邊會合嗎？」
「是、呃、不是、呃——」黑尾有點狼狽，「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研磨忍不住笑，他的聲音很輕，幾乎隱沒在不遠處的人聲中，但黑尾就是有聽到。他說：「你也跟朋友約在這裡會合嗎？」
「這倒沒有，我是跟他們走散，不過先找個地方休息。」黑尾老實坦承，頓了頓，「我可以在這邊待一下吧？」
坦白說，他真的擔心對方會拒絕。
他微微仰頭看著研磨，貓眼看不出情緒，他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又好像知道。對方可能因為自己的反問困惑，因為想獨處還有瞬間想要趕走他，但最後只說：「隨便你。」
聲音很低很輕。
黑尾舔了舔嘴唇，「我真的可以留下？」
「這裡又不是我家。」
「也不能這麼說吧……」黑尾深吸口氣，他的腦袋有點混亂，總覺得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應該很遜，但是他控制不了，「那什麼、我是黑尾鐵朗，你直接叫我黑尾就好。」
「你剛剛說過了。」研磨頓了頓，「不過我是一年級的，也沒關係嗎？」
黑尾本來就不在乎這些，「差一歲而已又不算什麼。」
「我也覺得。」
「我、」
「我家人來了。」研磨忽然站起身，角度使然黑尾看得到他的一截細腰，他真的很瘦。「這裡就讓給你吧。」
黑尾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到他說：「下次見，小黑。」
「嗯？」
沒有理會黑尾明顯的困惑，研磨揮揮手，順著樓梯走下去。他從他旁邊走過，從靜謐的黑走向喧囂的光，黑尾看著他的側臉然後是背影，遲鈍的腦袋總算理解他的意思——無論抱持什麼樣的態度，至少在他被孤爪研磨莫名吸引的同時，他也出現在他的視線，也許因為他關注排球，也許是那一次次擦肩。
讓他映在琥珀色的眼睛上，同樣被他注意著。
黑尾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說下次見。
「……真是太糟糕了。」黑尾喃喃說著：「完全贏不了啊。」
一定是因為月色太美的關係吧。
才會讓他輸得體無完膚，只能眼睜睜看著終於知道名字的人走進自己的心裡，找了個位置抱膝坐下，安穩地駐紮。
空氣裡有蘋果糖的香氣。

#459
成年人的世界伴隨很多新事物，金錢、權力還有各式各有的壞習慣。
盯著黑尾鐵朗隨意閒置在椅背上的外套，孤爪研磨想，就算是小黑也逃不過這種改變。
香水味道很重。
西裝是他買的、香水也是他買的，明明是用他送給他的東西，一切卻讓人煩躁──研磨把外套丟入浴室前的髒衣籃眼不見為淨。家裡沒看到人，他穿上拖鞋走到後院，遠遠就聽到黑尾鐵朗講電話的聲音。
「……預計下週一可以完成，預算的部分可能需要調整，佐藤小姐說……」
黑尾偶爾會跟他分享工作上的事，研磨記得這個佐藤是個社會新鮮人，對實習生黑尾而言是年齡最接近的同事，養一隻貓，能力很強，已經可以獨自領導一個企劃。
研磨瞇起眼睛。
似乎是感覺到視線或察覺人影，黑尾漫不經心地偏過頭，遊刃有餘的笑容在對上陰沉貓眼的瞬間碎裂成渣，連帶聲音也有點慌亂：「那什麼、前輩我突然有急事，剩下晚點再說──」
看著黑尾倉促地結束通話，研磨一針見血：「小黑是算好我今天有課會晚點回來，有時間毀屍滅跡才在這邊接電話嗎？」
黑尾語塞：「研磨、」
「教授有事臨時請假，我有傳訊息給你。」
「這、這樣嗎？」
黑尾還真的沒注意到，打開通訊軟體才發現置頂的對話框確實有兩則未讀，分別是彙報行蹤跟問他晚餐要吃什麼。
黑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沒注意到，就聽到研磨說：「你要被燙到了。」
彷彿宣判一樣的話語落下，手上忘記熄滅的香菸火花延伸到指尖，黑尾下意識倒抽口氣，反射性把煙蒂往地上一丟，研磨往前一步用力踩熄，拖鞋還碾了碾地面。
黑尾縮了縮肩膀。
「什麼時候開始的？」
「……月初買的，到現在剩這樣。」黑尾坦白：「我只是偶爾抽，沒有癮。」
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煙盒，研磨不確定原本會有幾支，不過看起來很滿，使用的頻率確實不高。
但對他來說是一根都不能有。
不同於推拒不了的酒桌文化，研磨覺得抽煙這種事應該是需要會但不能有的行為，至少只能出現在應酬，不能帶回家。
在黑尾學會抽第一根菸的時候他就告訴他，但減少的回家吻、少了熟悉氣息的衣物還有偶爾出現的閃躲行為在在都指向了這個人默默地染上壞習慣，一邊心虛一邊繼續。
研磨瞇起眼睛，「我討厭這樣。」
「……抱歉。」黑尾垂下腦袋，試圖解釋：「協會的前輩們態度比較強硬，我想說買一包放在身上敷衍他們，但最近壓力比較大……」
「所以對小黑而言，協會大家的意見，比我的想法還有小黑的身體來得重要嗎？」
黑尾想也不想：「怎麼可能啊！」
研磨無聲凝視。
黑尾只能舉手投降，「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
「……如果是其他就算了，但是抽煙得肺癌的機率很高，對身體很不好。」研磨嘆口氣，然後皺起眉，「而且很臭，真的很臭。」
黑尾忍不住笑，被瞪了一眼連忙調整態度。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種習慣不好，可或許是協會裡吞雲吐霧的人太多，多少又有一點「社會人士的憧憬」，才會讓他明知故犯。
就算研磨不討厭，考慮到二手菸的問題和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是在成癮前徹底根除吧。
他這輩子只需要研磨一個癮就好。
「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會再抽了。」黑尾承諾：「起碼私底下不會，如果實習的時候要抽也會盡量避免。」
黑尾的神情認真， 他其實不怎麼說謊也不太會說謊，無論什麼掩飾研磨就是有辦法看穿，不過黑尾基本上也都對他坦承以待。
瞞著他偷偷暗戀他很多年是一個，現在偷抽煙是另一個，其他好像沒了。
這麼一想，研磨被欺瞞的火氣莫名地消下去。
他眨眨眼睛看著難掩忐忑的人，明明比他高大那麼多，眼下卻一副很擔心的樣子，研磨莫名想到了做錯事的大狗。這種時候似乎不能順著台階下，不然他學不會教訓。
研磨彎起嘴角弧度。
「沒關係。」
他的聲音總算帶上一點笑意，黑尾卻是嗅出了不祥的氣息，還沒等他寒毛豎起，就聽到研磨笑著說：「小黑抽一根菸，我們就分房一個禮拜。」
黑尾：「！！！」
黑尾：「怎麼能這樣──」
「工作身不由己也沒辦法嘛。」
「不是吧研磨、喂！」
沒有理會唉叫的戀人，研磨手插著口袋踩著拖鞋走回去，黑尾跟上腳步前不忘撿起扁掉的煙蒂，連同整盒香菸一起丟入玄關的垃圾桶。
他緊巴巴地跟在研磨旁邊，試圖討價還價：「既然都知道工作沒辦法，不是應該通融一下嗎？應該有例外條款吧？」
「沒有吧，這就是成年人的課題啊。」
「太殘酷了吧！」

#460
比賽的結果或許不盡如人意，但至少結束後的慶功晚宴還算皆大歡喜。
躲在窗外陽台靠著白色扶手，孤爪研磨看著裡面三三兩兩聚集的人，揮別比賽後的淚水與汗水，換上相對正式裝扮的日本排球隊正享用美味的餐點，其他熟面孔混雜其中，隨隊的工作人員也難得放鬆。扣除部分碰面就像碰到炸藥一樣必定會吵起來的人，氣氛整體來說確實歡愉熱絡，反而是協會的人始終忙碌。
帶領手下不知道在處理什麼，不久前才跟孩子一樣用力狂歡，現在的黑尾鐵朗卻穿著襯衫和馬甲背心露出大人的微笑，一副準備把人騙到非洲的模樣。研磨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他知道只有挖掘出商業價值才能讓他們所愛的被世界看見，而現在的排球確實一步一步朝著黑尾的目標前進。
他淺淺抿了口香檳。
不只是不適合應酬，外面還有記者虎視眈眈，研磨不希望自己的出現成為意外的焦點，雖然隨隊看比賽的過程中拍了幾支vlog ，但至少現在的主角應該是那群排球笨蛋，而他在角落看著就很好。
「研磨──」
原本是這樣想，黑尾鐵朗卻是找了過來。他似乎擁有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的特異功能，無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哪，研磨永遠無法理解是怎麼做到的。
他偏偏頭，黑色的長髮垂了一縷下來，「不是在忙嗎，怎麼跑來了？」
「總算把他們趕去吃飯，好餓。」黑尾誇張地鬆了口氣，手上的托盤放著滿滿的食物，「你肯定沒有拿多少吧？喏，都是你喜歡的。」
銀製的托盤上部分是研磨已經吃過的餐點，部分是被他忽略的喜歡的類型。自助式的晚宴安排了各式各樣的點心，近乎能滿足現場所有人的多種慾望，而這和Bouncing Ball的贊助脫不了關係。
研磨張嘴，黑尾微微挑眉，用食指和拇指拈起一顆炸雞餵他，「好吃嗎？」
研磨點點頭。
法國的食物並不在他的好球帶，黑尾忙碌又無暇他顧，研磨就算想自己弄點什麼來加餐也沒有條件，短短幾天內就瘦了一圈。難得聽到對方的肯定答案，黑尾的眼睛瞬間一亮，又夾了一塊肉餵他，「那就多吃點。」
「小黑才是吧，不是餓了嗎，快點吃。」
「好。」
一個托盤的食物種類多但份量對成年男人來說並不足夠，黑尾掃了一盤只吃了個三分飽，但他不想要馬上回去那個觥籌交錯的場合。雖然熱絡起來的排球選手已經將隱隱帶著幾分社交意義的場合變成了大型的慶功宴──而這明明才是宴會的初衷──黑尾一踏進去卻又會不太一樣。
難得地，他還想要再偷懶一下。
感覺到有什麼勾著自己的小指，黑尾愣怔地低頭就看到小自己一號的手。研磨的手指穿過縫隙纏上他的，有點涼，黑尾順勢包在手心，那顆惴惴不安的心臟好像也有了錨點。他勾著嘴角揉了揉鼻子，仰頭看向黑色的天空，浪漫的巴黎有著和日本如出一轍的光害問題，漫天星子不見蹤影，但是月亮一樣很亮。
「真不錯呢，現在。」
「嗯。」
或許是胸口的情緒太複雜，他反倒不知道要說什麼，可是研磨的那聲「嗯」卻好像什麼都知道了。
知道他有多高興，還有多高興。
而且他們在一起。
「哎──」
黑尾忍不住長長地嘆口氣。
他揉著臉也擋不住咧開的笑容，金色的眼睛看著研磨，燦爛的光很亮，跟他的笑容一樣。
於是研磨也跟著笑。
音樂的聲音從室內流出，輕快的旋律讓人不自覺地跟著輕哼，熱情的歐洲人乾脆兩兩組隊來一場即興舞蹈，沒有跳舞基礎的人隨便湊對搖晃，或者站一排跟著打拍子。
黑尾嘿了聲，「要試試看嗎？」
「不要吧，我又不會、」
拒絕的話還沒說完，黑尾拉起研磨的手帶著他加入了節奏。他們誰也不會跳舞，乾脆跟著旋律隨意地踩點踩踏，研磨幾個踉蹌還在黑尾的皮鞋上留下一個明顯的腳印，黑尾痛到抽一口氣，但搭著研磨後腰的手很穩。
研磨聞到了香水，味道很淡，是他剛剛噴在黑尾手腕上的香氣，和他自己的結合在一起。
讓人微醺。
那是沒有練習過的腳步，黑尾沒有開口，研磨卻能跟上他的舞步。他們不用溝通也不用低頭就能知道怎麼前進，在一個默契地轉圈之後研磨滾進黑尾的擁抱，順勢笑起來。
好像天空也因此閃爍。
「拜託，你們是偷偷躲在這裡約會嗎？」
「黑尾前輩原來是這麼浪漫的人？」
「好厲害！研磨教我，我也要學！」
大動作的舞蹈終究引起裡面人的注意，熟識的幾個人簇擁著跑來，時間彷彿回到十年前，新開始的春天，炎熱而蟬鳴不覺的夏天，訓練與課業並肩的秋天還有全國大賽的冬天。
好像變了很多，但也始終沒有改變。

『排球依然很有趣。』

「走吧？」
「……嗯。」
黑尾低低的笑起來，迅速地在研磨的耳朵留下一個吻，把紊亂的呼吸藏好，但也不再笑得像是可以把人騙到非洲的樣子。
……大概只能騙到鄉下吧。
研磨這樣想，輕輕地勾起嘴角，牽著黑尾的手拉著他走向了有光和冷氣的地方。

（上）#461
孤爪研磨醒來的時候，時間是凌晨兩點四十六分，而他已然毫無睡意。
這已經持續了一個禮拜。
他其實不確定原因，但肯定和黑尾鐵朗脫不了關係，誰叫他最近滿腦子都是他。
自從黑尾去上大學，他們從打開窗就能看見彼此的形影不離變成需要搭乘兩個多小時的交通工具才能堪堪見上一面，也就養成了每天晚上電話或視訊的習慣，平時則是訊息不斷。研磨會在晚上八點坐在書桌前，或許唸書或許打遊戲，等黑尾安頓好後發來了通話請求，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完一夜。
──但黑尾這個月變得很難聯絡。
研磨是最近兩周才意識到不對，但他找不到證據，因為黑尾說他在忙段考週，研磨自己也在準備比賽。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周有七天，他們有太多時間必須分配給其他人，導致留給彼此的時光變得短暫而倉促，何況黑尾不是沒有回訊息，他只是回得很慢，比他還要慢。
打開手機點開對話紀錄，零星簡單的對話讓研磨忍不住皺眉。
他討厭這種感覺。
但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討厭，而且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套，他變得奇怪。研磨理智上清楚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應該對這種必然的變化感到煩躁，可事實上他每天都在想著是不是他多心，會忍不住試探其他人有沒有收到黑尾的訊息，會想聽他的聲音和想見他，發現手機裡留存的照片少得可憐，甚至去找爸爸要。
孤爪先生問他怎麼突然要照片，他也不知道。
碰不到找不到，累積的煩躁最終影響了睡眠，即便研磨本來就是睡眠品質稱不上多好的人，但連續失眠了一周也是前所未見。
之前的他或許會偷打遊戲來度過，現在的他卻一再地嘗試閉上眼睛。
睡著有夢，夢裡就會有小黑。
在失眠的第二天夢到了他們在河堤邊打球的過去，研磨忽然認知到這個事實，然後一次次地閉上眼睛試圖回去那個夢，效果不彰。
不是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怎麼這樣都不行。
「小黑真的好過分。」研磨輕碰手機畫面，漂亮的指尖滑過黑尾的臉頰，「太過分了……」
真的太過份了。
螢幕上的人仍然維持著熟悉的笑臉，研磨不記得這是哪一場比賽結束後拍的照片，黑尾勾著他的脖子對著鏡頭比了個YA，笑得瞇起眼睛，而他表情茫然，完全是被突襲的狀態。
研磨丟開手機，拉高棉被翻了個身，他的半張臉埋在枕頭裡不過片刻就覺得窒息，所以說為什麼小黑能這樣睡──怎麼又是他。
又是他。
反應過來之前，研磨撥出了電話。
幾乎在聽到通訊軟體特有的忙音，研磨就對自己的衝動感到後悔，黑尾明天──或者說今天下午有一場校內活動要參加，這通電話肯定會影響他到時候的狀態──
然後電話瞬間被接通。
『研磨你怎麼這個時間打來？又偷偷熬夜？』
是黑尾的聲音。
研磨一愣。
電磁波讓他的聲音有些失真，但是在耳邊嘮叨了將近二十年的嗓音他怎麼都不會認錯，只是會感到懷念。
但他們之間竟然得用上想念跟懷念。
『研磨？……喂？喂喂喂？』
為什麼不理他？
為什麼寧願去問阿虎他有沒有好好吃飯，也不要跟他分享他午餐吃了什麼？
『研磨你醒著嗎？』
為什麼整整一個月都不回來？
為什麼之前再忙都擠得出時間，現在都只傳貼圖過來？
『……是不小心按到嗎？』
「小黑是笨蛋。」
『蛤？』
對方明顯提高的音調帶著很多的莫名，研磨狠狠地捶打枕頭，用力瞪著凹下去的洞，「自顧自地到底在忙什麼，不打電話不回訊息連讓我做夢夢一下都不願意，是個超級大笨蛋！」
『研、研磨……？』
「就算生氣也應該讓我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吧？連這樣的機會也不給我，未免太吝嗇了。」
『等等、什麼生氣？』黑尾整個茫然，『我做錯什麼了？』
研磨輕輕地嘆口氣。
他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縮在一團，盯著空白的牆壁問：「為什麼不回我訊息？」
『沒、沒有吧，只是最近有點忙。』
「說謊。」
『……』
研磨垂下眼睛，「……小黑是交女朋友了嗎？」
『怎麼可能啊！』
「但是你最近都不理我。」正因為黑尾的存在像是空氣無所不在，才會在抽離的時候顯得空虛。「我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如果讓你生氣或難過我會道歉，我不喜歡這樣。」
『……不是這樣的。』黑尾的聲音很乾很輕，研磨能想像他的露出的表情，他的眉頭會微微蹙起，嘴角形成無奈的弧度，看起來有點溫柔又有點為難，『不是這樣，我只是……』
他的後半句落在空氣裡，研磨聽不到。
然後他才發現：「我很想你。」
「雖然很奇怪，但是這應該就是想念的感覺，不管是傳訊息還是晚上打電話，每天確實會有點煩，可是還是想聽小黑的聲音，就算是說很瑣碎的事情也沒關係。」研磨靠著牆壁細述這半個多月的感覺：「雖然小黑會管我玩遊戲比媽媽還囉嗦，但是習慣了，就像你會管我挑食一樣，沒有這些也很困擾。就算小黑去大學已經這麼久了，我到現在還沒完全適應沒有你一起上學放學跟打排球，如果你一直不回來會變得更奇怪……」
他以為距離只會產生一點點變化，但更多的不會變。
因為那個人是黑尾鐵朗。
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甚至想去夢裡找你，但是我也睡不著。」研磨問：「我可以去見你嗎？」
『……』
回應他的是沉重的呼吸聲。
研磨從一開始數，他以為要數到十，結果在五的時候黑尾就說：『……忍不住了。』
研磨：「？」
黑尾深吸一口氣，那股壯士斷腕的氣勢隔著手機傳遞過來：『研磨你、你也喜歡我嗎？』
──你也喜歡我嗎？
孤爪研磨整個愣怔。
他沒有考慮這個可能，因為黑尾鐵朗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他的腦袋沒有位置留給其他。
這樣就是喜歡嗎？
那些煩躁、不安、恐懼還有輾轉反側，那些想念、開心、滿足跟安全的感覺，那些心心念念那些無所不在的集合，就是所謂的喜歡嗎？
如果是的話──
「好像、是呢……」研磨愣愣地：「我喜歡小黑啊。」
然後他獲得了沉默。
再然後是笑聲。黑尾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笑了很久才說：『研磨你說得對，我真的是個大笨蛋。』
「什麼？」
『我也想見你。』他問：『研磨你可不可以打開窗戶？』
研磨不過呆愣片刻便反應過來，他跳下床鋪衝到床邊，刷地一聲打開了窗，下意識看向對面窗戶卻是一片漆黑，不像有人回來的樣子。
電話那端的黑尾說：『我在下面。』
研磨低下頭，在他家門口看到熟悉的身影，很高大，頂著奇怪的髮型，他單手拿著電話另一手抬起來對著他揮了揮。
他說：『嗨。』
研磨愣愣地眨眨眼睛。
「……做夢？」
『不是喔，是如假包換的小黑。』
「但你不是下午還有活動……」
『所以我十一點就得走了。』
那為什麼還要回來？
為什麼是這個時間？
為什麼不說一聲？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滿腦袋的問題得不到解答，但好像一點也不重要。研磨抓著手機衝出房間，他忘記控制踩出了咚咚咚的腳步聲，解開門鎖的手在抖，跑出去的瞬間差點踉蹌，跌跌撞撞地摔在黑尾的身上。
是熟悉的味道和溫度。
是手機、螢幕、照片或者夢境都沒辦法傳遞的真實。
孤爪研磨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下）#462
黑尾鐵朗也不知道事情怎麼變成這樣。
家裡大人各奔東西，爸爸不曉得在哪裡出差，爺爺奶奶想著反正孫子都住在大學宿舍不回來索性跑回鄉下老家常住，久久沒使用的空間顯得格外寂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櫃子上似乎覆蓋薄薄的灰。
黑尾在冰箱找了半天才翻到一瓶蘋果汁，他倒了一個杯子，另一個裝了溫開水──如果可以他更想喝酒，可惜家裡沒有。
拿著兩個杯子走回客廳，孤爪研磨正抱著抱枕縮在沙發角落，抬起頭看過來的眼睛帶著幾分迷茫，眼下有一層淡淡的黑眼圈。
黑尾忍不住皺眉，「你一直睡不好嗎？」
「嗯，這禮拜一直失眠。」研磨打了個哈欠，語氣懶洋洋的：「我十一點就躺在床上，但是睡不著。」
黑尾放下杯子撥了撥研磨的瀏海，感覺對方小動物似地蹭了蹭，他說：「那要不要先去睡，明天起來再說？」
研磨一聲不吭看著人，頂著大大的「你在說笑話嗎」作為無聲的抗議。
黑尾舉手投降：「當我沒說。」
「所以為什麼不回訊息？」研磨瞇起眼睛先發制人：「我知道小黑什麼時候在說謊，不要騙我。」
忙到不能回還是逃避不想回，孤爪研磨怎麼可能分不出來，只是有沒有戳破而已。
黑尾抓抓頭，「知道了……」
但他一時間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
他在研磨的斜對面坐下，左腳膝蓋和研磨的右腳膝蓋碰在一起，有些親暱也方便說話。在他有意識的逃避下，整整分離三十三天的孤爪研磨似乎瘦了一點，下巴尖尖的，衣領有點鬆，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下淺淺的黑色顯得他整個人格外疲倦，黑尾雙手手指揪在一起，實在忍不住嘆氣。
研磨微微皺眉，「這麼難說嗎？」
「倒也不是……」黑尾抹了把臉，「研磨你記得我上次回來的時候，我們不是一群人跑去聚餐嗎？」
「……？」研磨不知道黑尾怎麼會提起那件事，遲疑地點點頭，「記得，怎麼了？」
黑尾說：「那天我們喝了酒，後來的事情你有印象嗎？」
喝酒？
研磨順著提示試圖回想，黑尾那次回來正好碰到音駒和梟谷打練習賽，幾個畢業的三年級剛好有空，他們便在賽後跑到KTV聚餐，不知道是誰偷偷點了酒，導致場面有些失控。
研磨對酒水興趣不大，但架不住氣氛熱絡又燈光昏暗，外加有人玩起混酒提高了低濃度酒精飲料造成的暈眩效果，研磨在不知不覺喝下了超過負擔的份量，最後怎麼回到家的他其實沒什麼印象。
不過肯定是黑尾帶他回來的。
仔細想想，黑尾開始疏離他，好像也是從那時候──
「發生什麼事了？」
「……」
黑尾別開視線。
研磨一眨不眨地看著人，「……是我那時候做錯事了？我吐在小黑身上？」
「吐也沒什麼……」黑尾眼神閃爍，脖子脹紅，顏色蔓延到耳朵然後是臉頰，最後他忍無可忍地把臉埋在手掌，聲音含糊：「……」
「什麼？」
「……你親我。」
「你說什麼？」
「我說你那時候突然親我！」
黑尾放大的音量和猛地抬起頭的動作讓湊近聽他說話的研磨狠狠嚇了跳。琥珀色貓眼瞪得圓圓的，他先是消化了驚嚇才意識到黑尾說了什麼，拆開來能理解合起來就讓人難以致信──
「我……親你？」
「……對。」黑尾抓了抓頭，從小到大都不曾好好聽話的頭髮被他抓成了鳥窩狀，看起來有點自暴自棄，「我沒有趁你沒防備的時候出手，是你先的，你叫我的名字然後靠過來──」
吻我。
最後的話他說不出口。
黑尾鐵朗仍然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瞬間，至少除了他受到衝擊而陷入呆滯的時間之外，他全都歷歷在目。研磨的皮膚因為酒醉泛紅，他的體溫比平常要高一點，全程一直在傻笑，前所未見的模樣讓解鎖了研磨全新狀態的黑尾實在沒辦法對那群偷偷換掉研磨飲料的人生氣。
黑尾有照顧應酬完不省人事的爸爸的經驗，弄了醒酒湯讓他喝又用毛巾簡單地整理了他的臉部四肢，昏昏欲睡的研磨也不似平常會有點起床氣地把他拍開，而是任由他一根一根擦拭他的手指，乖巧到黑尾心情複雜。
『你啊，要是平常也這麼聽話就好了。』黑尾記得他是這麼感慨的，『……不過這樣就不是研磨了。』
不是被他默默地放在心上這麼多年，放不下來也捨不得放下來的喜歡的人。
黑尾笑歎了聲。
『算了，研磨你躺下來吧，已經很晚了──』
『小黑。』
『嗯？』
黑尾記得他應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才轉頭，偏過的臉龐正好對上他湊過來的臉孔，兩人的嘴唇碰在一起，很軟，黑尾能感覺研磨的呼吸帶著淡淡的酒氣。
然後他就不知道了。
「什麼意思？」研磨皺眉，「你昏倒了？」
「什麼啊，怎麼可能！」黑尾完全不知道研磨怎麼得出這個推論，脹紅著臉試圖平反，不過效果甚微：「……我只是呆掉，最後不記得我是怎麼回到家的。」
研磨眨眨眼睛。
黑尾挑眉，「幹嘛？」
「我不知道我應該驚訝我做了這種事，還是小黑你的反應這麼……誇張。」
黑尾不服：「不是吧，這是突襲欸，要是我突然親你，研磨你難道不會驚訝嗎？」
「就算會也不會像小黑浮誇。」
「我要受傷了啊。」
「本來就是……」研磨捧著杯子喝了口，蘋果汁酸酸甜甜的，「所以小黑是被我嚇到所以不敢聯絡我嗎？」
「……正好相反。」黑尾捂著臉嘆了口氣，「……我怕你被我嚇到，不敢跟你說話。」
淺淺的一吻徹底瓦解多年來的平靜，黑尾只要稍微停下，腦中就會浮現那個瞬間、那個觸感還有研磨的味道與體溫。他不確定這樣的自己會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他怕他會讓他們關係變質，他怕嚇到研磨，他怕不小心說出口會失去研磨身邊最接近的位置所以不敢接觸，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他。
很想很想。
他幾乎每個瞬間都會想到他，吃飯、上課、打球、打工、走路、睡覺乃至於呼吸，一天二十四小時共計八萬六千四百秒，心臟跳動的每一下他都在想他。
「我比我以為的還要喜歡你。」黑尾的神情挫敗而溫柔，研磨從裡面讀到了無可奈何，還有黑尾一直以來對他的縱然。「我以為在看到希望之前我都能忍耐，但是完全超乎預期……我真的不行了。」
怎麼辦啊研磨。黑尾喃喃。
他的聲音很輕，比起詢問更像是自言自語，研磨總覺得好像能理解黑尾所說的控制不住，他不想要心臟跳得這麼快會影響思考，但是又能清楚聽到噗通噗通的聲音。
是喜歡的聲音。
「實在忍不住才會跑回來，沒想到會接到你的電話……對不起啊害你失眠。」黑尾深吸口氣，他的嗓音有點抖：「但是、但是研磨，你說了吧，你說了喜歡我對嗎？」
不是我在做夢吧？
是真的吧？
孤爪研磨第一次看到黑尾鐵朗這麼外顯的不自信，高大的男生低下頭來尋求一個答案，一個連研磨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意識到的答案。
一個昭然若揭但誰都沒注意到的答案。
「小黑真的是笨蛋。」他問：「如果我一直沒有打電話，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回訊息？」
黑尾坦白：「其實也差不多了，你知道這三十三天我過得有多煎熬嗎？我能撐到現在我自己都覺得了不起。」
他反覆在自己有希望與研磨只是喝醉跟不小心之間來回跳躍，擔心自己會語出驚人或衝動行事而努力忍耐，簡直要瘋了。
「才不是了不起，明明就很笨。」
「我那是、」
「明明說出口就好了。」研磨輕聲說：「我怎麼可能喜歡小黑以外的人──頂多沒發現。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是因為安定也是因為沒有考慮過，但那些喜歡其實一直都在，沒有這次的契機也會有下一個機會，因為黑尾鐵朗是膽小鬼。
因為孤爪研磨就是喜歡他。
「有事情就要說，不可以再不回訊息。」研磨捧著黑尾的臉龐把他的嘴巴捏成小雞嘴，他撇撇嘴，「失眠好麻煩。」
黑尾點點頭。
研磨打了個哈欠，「我想睡了……你要陪我。」
「直接在我家睡嗎？媽媽跟叔叔會嚇到吧？」
研磨不想管，「是小黑的問題。」
黑尾嘴角一抽，認命說好。
「剩下的……」研磨又打了個哈欠，他直接掛在黑尾身上一副全部交給他處理的樣子，甚至連眼睛都閉上了，「等明天起來我們再交往。」
「明天、」
黑尾一愣，他下意識想追問，研磨呼吸卻已然變得均勻。他的吐息灑在他的脖頸，黑尾周身被熟悉的氣息環繞，心跳加速之餘又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知道了，做個好夢吧。」
希望這次的夢裡能有他。

#463
兩顆腦袋將鏡子塞得滿滿的。
黑尾鐵朗比孤爪研磨高出一顆頭，鏡子的上半部歸他使用，下方則是研磨的領土。他們用同樣的頻率刷牙漱口，溫水打在臉上洗淨剩餘的泡沫，然後用同一條毛巾擦乾水珠，是難得要同時就寢的狀態。
「研磨問你哦。」黑尾對著鏡子壓了壓頭頂，他的頭髮因為晚上洗吹過而不如白天的張狂，讓他顯得溫和不少，「你覺得我去燙個頭髮怎麼樣？」
研磨的腦袋從毛巾後面探出來，他的瀏海濕了一半貼在額頭，睫毛沾著水珠，「怎麼這麼突然？」
「沒有啦，只是想說我頭髮翹得有點誇張，不知道去燙一燙會不會比較好。」
「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這麼說也沒錯……」黑尾搔搔頭，「算了，明天還要早起，我們去睡覺吧。」
他一邊說一邊關上浴室的燈，研磨走在他的前面，黑尾落後半步沿路關閉電源，偌大的房子就剩下鋪好床鋪的主臥室仍燈火通明。
研磨說：「你要換什麼髮型我是沒意見，只是小黑你頭髮翹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怎麼突然在意起來了。」
黑尾在床鋪上盤腿坐下，「我前幾天被組長叫過去，他問我是不是沒有整理頭髮，還說這樣不太禮貌。」
「啊？」研磨皺著臉，「他在說什麼啊？」
「我看其他人都會畫個妝抹點髮膠什麼的，以這方面來說我確實沒有準備。」提早進入職場實習對黑尾來說是不小的考驗，太多隱藏的規則像陷阱一樣擺在前進的路上，雖然帶他的前輩會提點他，但還是有些顧不到的部分需要他自己觀察。「我才想說去處理一下會不會比較好。」
研磨仍然皺著眉，但比起黑尾他對那樣的環境更陌生，一時間也不知道對方是找麻煩還是黑尾真的準備不足，「你前輩怎麼說？」
黑尾聳聳肩，「這幾天太忙了，我沒問。」
「不然明天問爸爸吧，他們應該比較懂。」雖然研磨傾向不要理會，不過在對方手下生存的是黑尾，一開始就跟對方槓上也不好，「但是我覺得比起燙不燙的問題，小黑的睡姿才是最大的原因吧？」
黑尾欸了聲，「是這樣嗎？」
「肯定是吧。」
「那我先試試看換個方式睡？」
「可以啊。」
黑尾確定研磨躺在床上才熄燈，留下一盞床頭燈散發淺淺的光。他跟著躺下，學著研磨的姿勢正常地枕在枕頭上，可臉側少了熟悉的觸感莫名讓他產生幾分不安，翻來覆去愣是不知道要怎麼睡。
研磨轉身面朝他，「睡不著？」
「嗯，好不習慣。」黑尾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沒有東西蓋著感覺好怪。」
「很正常吧，畢竟小黑你用那麼奇怪的方式睡了這麼多年。」
黑尾抽抽嘴角：「怎麼還嗆我。」
「本來就是，我一直想你為什麼不會窒息。」研磨捏住黑尾的鼻子，「真的睡不著嗎？」
研磨的手涼涼的，鬆鬆地捏著也沒特別出力，黑尾微微打開嘴巴就能正常呼吸。他說：「不然我明天再開始吧？」
「這樣會明日復明日哦。」
「但是明天還要早起欸……」
研磨眨眨眼睛，以明天早上五點就要出門的行程來說，今天的充足睡眠確實有其必要性──應該說每天都應該要有足夠的休息。
研磨伸手，「那這樣試試看？」
「？」
黑尾沒能第一時間理解，研磨也懶得解釋，手一撈就把黑尾的腦袋抱在自己懷裡，比他高很多的人頓時微微彎著身體以一種彆扭的方式縮成蝦子狀。
黑尾鐵朗整個當機。
研磨打了個哈欠，「好了，睡覺吧。」
「……？」
「……？？？」
理所當然的語氣讓黑尾傻得徹底。隔著棉被半壓在研磨的胸口，他的鼻尖是與自己相同的沐浴乳味道還有研磨特有的氣息，柔軟的身體小小的，半壓在身下好像會弄壞，何況是主動投懷送抱──好吧也許不能算投懷送抱但就是主動的研磨──
「小黑你好僵硬喔。」研磨拍拍懷裡的腦袋，「還好嗎？」
黑尾深吸口氣，「……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研磨忍不住笑，「什麼啊？」
「研磨是打算抱著我睡嗎？」黑尾的手隔著棉被搭在研磨腰上，依稀能感覺到下方纖細的輪廓，「你不會不舒服嗎？」
「一個晚上還好吧，而且睡熟了翻身我也不知道。」研磨無視黑尾「太誠實了吧」的抗議，說：「要小黑突然拿掉枕頭確實是有點困難，先從這樣慢慢練習，順便看你的頭髮會不會不那麼翹。」
黑尾眨眨眼睛，靠在研磨身上抬頭衝著他笑，「研磨是覺得我被組長欺負在安慰我嗎？」
「並沒有。」
「但是我有被安慰到喔，謝謝你。」
研磨撇了撇嘴，「那就趕快睡，不是你說明天還要早起。」
「這個你就有點在為難我了。」黑尾的表情介於痛苦與快樂之間，抽搐的嘴角不知道要不要上揚，就跟那口氣不曉得要不要嘆出來。「這樣的姿勢要我怎麼睡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黑你好麻煩。」
「不能怪我啊，我這樣的狀態──」
睜開眼睛能看見研磨放大的面孔，精緻的幾乎找不到瑕疵的皮膚、挺翹小巧的鼻樑和有點薄的嘴唇距離那麼近，他甚至能細數研磨睫毛的數量，閉上眼睛則是研磨的氣息。他的味道他的呼吸他的體溫他的身體，他熟悉的一切讓黑尾鐵朗不需要看就能輕易地勾勒出這個人的存在。
簡直是一種挑戰。
黑尾一臉牙痛，「研磨你太小看自己了……」
「……小黑還是自己睡吧。」
「不不不，我練習一下就好了。」
「自己睡也可以練習吧。」
「我比較喜歡這個。」
「我沒有要讓你選的意思欸。」
「……」黑尾微微仰頭，難得需要抬高下巴才能對上研磨的視線，「真的不行嗎？」
研磨：「……」
研磨咬牙，「小黑這是犯規吧？」
「你說什麼我不知道。」
「作弊。」研磨哼哼，又拍了拍黑尾的腦袋，「閉上眼睛趕快睡，再開口我就去隔壁。」
黑尾一秒閉眼。
世界陷入黑暗之中，聽覺嗅覺和觸覺不受控制地放大，他聽得到研磨的呼吸聲，可以聞到他的味道，能夠感覺他身體的柔軟。黑尾微微調整了角度不讓自己壓在研磨身上，他的臉卻是又往對方的胸口埋，黑尾忍不住舔了舔牙根，如果不是明天還有正事，他實在很想做一點什麼。
研磨估計是還沒到睡眠時間導致睡意不是很充足，但也可能是睡姿才讓身體僵硬，黑尾貼著研磨的胸口能聽到對方偏快的心跳，想了想，他一下一下拍著研磨的腰側。
「……小黑？」
謹記對方的最後通牒，黑尾沒說話，微微抬頭親了親研磨的嘴唇，又繼續一下一下地無聲地哄。
研磨重新閉上眼睛。
黑尾耳邊倉促的心跳聲慢慢平緩，變成與他的動作近乎一致的頻率。他慢慢聽到了屋內冷氣的運作聲還有研磨細微的呼吸吐息，鼻尖習慣他的氣息，靠著的身體也放鬆下來。
意識逐漸脫離之際，黑尾仍然靠在研磨身上，不同於以往被枕頭包裹的紮實，虛虛抱著腦袋的手臂留下很大的空間，但是很有安全感。
那是一個踏實的夢。

#464
孤爪研磨想也不想地打開房門。
房間的主人正躺在床上，金色的眼睛看過來，表情略顯呆滯，愣了幾秒才反應：「是你啊研磨，嚇我一跳……」
研磨微微皺眉。
他甩上了門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年長他一歲的兒時玩伴兼戀人，「你爸爸跟你說了？」
黑尾坐起身，「……你知道了？」
「媽媽剛剛告訴我的。」
「所以研磨是一聽說就衝過來嗎？怎麼辦，我突然有點感動欸。」
研磨瞪他，「小黑。」
黑尾卻是勾了勾嘴角。
微笑的模樣莫名讓研磨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他的肩膀垮下來，眉頭跟著鬆開。黑尾扣著他的手腕輕輕一拉，研磨順勢往前，黑尾的腦袋就靠在他的肚子上。
研磨揉了揉變成大學生後依舊翹的很有個性的頭髮，「叔叔呢？」
「他剛剛接到電話，說公司有事就走了。」
「你還好嗎？」
「……我不知道。」黑尾的聲音悶悶的：「很突然，不過好像也不意外。」
關於他父親結交新的戀人，甚至想與她共組新家庭的這件事，似乎是可以預料的發展。
即使黑尾鐵朗沒有想過。
他父親的前一段婚姻是以失敗收場，他才會來到東京，進而認識孤爪家以及孤爪研磨。作為人生忽然發生巨變的受害者，黑尾除了小時候懷疑是不是自己導致爸媽的關係破裂外，基本上沒有責怪過任何人。
那都是不得不的選擇。
長大後的黑尾很清楚。
因為父親很忙，在親子陪伴上他或許做的不夠好，但黑尾能感受到他的關心。他沒辦法參與他生活的每個階段，但他會在難得休假的日子早起幫他準備不太好吃的早餐，出差會親自挑選的禮物送給他和研磨，也會在聽說他們春高戰績時一面愧疚自己的缺席一面驕傲地跟同事下屬炫耀。
他不是好爸爸，只是努力當個好爸爸。
這些黑尾都知道。
「其實以我爸的狀況，要是身邊能有個人陪他照顧他也是好事，大概是之前沒聽他說，一下子知道有想結婚的對象才會這麼驚訝吧。」黑尾忽地笑起來，「聽說是小他三歲的同事，沒想到我爸還能吸引到年輕女性。」
「重點不是你爸吧。」研磨抿抿唇，「小黑覺得呢？」
黑尾抬起頭。
金色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人，他的瞳孔很亮，研磨忍不住碰了碰他的眼尾，黑尾蹭了蹭。他按著研磨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繾綣地摩挲，在掌心留下一個吻，然後才說：「我不知道。」
研磨沒說話。
他坐到黑尾腿上，無尾熊似地抱著他，不聽話的頭髮刺得很癢，研磨忍不住躲了躲，就感覺黑尾抱著他用力地吸了一口，「……小黑你在幹嘛？」
「研磨的味道有鎮定效果啊。」
「什麼啊。」
「真的，覺得好像平靜下來。」黑尾頓了頓，「不對，我應該一直都滿冷靜的。」
研磨摸摸他的腦袋，「如果小黑不想接受也可以吧？」
「應該可以吧，但他都開口了，除非那位女士不是什麼好人，我也沒有反對的理由，不過我爸的眼光應該不會差到哪裡。」
雖然婚姻破裂但也只能說是彼此的價值觀跟生活方式無法配合，並非他媽媽不是好人，頂多是不適合他爸爸的人。
「不是說有個國小的女兒嗎？」
「我爸有一個大學的兒子欸。」
「我的意思是，要是再婚了，叔叔的重心勢必會轉移到新的家庭。」研磨的聲音很輕：「光是這一點，小黑就有權利拒絕吧。」
黑尾嘿了聲，「我好歹是成年人了，沒必要黏著爸爸不放吧？」
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
他沒有說，可是清秀的臉上寫滿了那又怎樣以及誰管他。
不管黑尾需不需要，那都是他該擁有的。
雖然黑尾先生在這方面真的做的很糟糕，甚至跑去找孤爪太太請她當中間人，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麼跟兒子開口。
『我是很想幫忙，但這怎麼能交給我呢？你才是小鐵的父親啊。』孤爪太太是這麼回應的，『就算我把小鐵當成兒子，這件事情還是不一樣的，不應該是我告訴他，何況那孩子是個好孩子，他會理解的。』
理解個頭。
為什麼預設立場是小黑會理解？
雖然他肯定會說沒關係，會開玩笑地恭喜自己父親，會笑著說很好啊，但他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怎麼辦研磨。」黑尾說：「我快哭了。」
這麼說的人卻是笑起來，笑得開懷眉眼彎彎，金色的眼睛很亮。
他猛地湊過去親了研磨一口，啾的好大一聲。
研磨：「？？？」
黑尾笑嘻嘻地，「你心疼我欸。」
研磨莫名：「不然呢？」
「我很高興。」黑尾這次言行合一笑得很傻，然後長長地呼了口氣，「一開始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真的很意外，不過也真的沒想到要拒絕他，畢竟就很合理，而且這麼多年下來我已經習慣自己處理事情，讓我爸去追求幸福沒什麼不好。」
他說：「我是真的這樣想。」
研磨輕輕地應了聲。
「但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感覺。」這話說的有點拗口，黑尾解釋：「我爸告訴我他們有考慮結婚後要住在一起，因為妹妹年紀小需要大人顧，傾向會搬過去阿姨那邊，我想要也可以一起，想跟爺爺奶奶也沒關係……一般聽到這種話應該會覺得被排除在外或被拋下，但我除了恭喜之外沒有其他想法，我就在想，難道我這些年其實對我爸是有埋怨的嗎？」
說到底，他不是個及格爸爸。
黑尾鐵朗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
「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吧？」研磨理所當然地：「小黑又沒必要接受全部。」
黑尾一臉果然如此：「就是這個！」
研磨：「？」
「我剛剛一直在想，你來了之後我才想通。」黑尾笑起來，「雖然對我爸可能真的很過分，但我能真心祝福他，應該是因為我知道研磨一直都會在。」
不同於突遭巨變的八歲，現在的黑尾鐵朗擁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他的家不是那個最後走向破碎的黑尾家，而是孤爪研磨的身邊。
不是不愛也不是有所抱怨，是相較哭著問姐姐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麼才會讓爸爸媽媽分開的幼時，現在的黑尾有著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有人支撐他的底氣，不會再覺得世界毀滅，也不會再惴惴不安。
他成功地擁抱了小時候哭泣的自己。
或者說，是孤爪研磨擁抱了他。
「算是一種長大嗎？還是變堅強了？」黑尾也不確定，但他喜歡這樣的自己。「是因為研磨我才可以做到這樣。」
研磨眨眨眼睛，「但我什麼都沒做。」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黑尾親親他的鼻尖，「研磨在這邊就夠了。」
「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黑尾很有把握：「就算他再婚了也是我爸，至於生活焦點轉換也沒關係，反正他本來的重點就在工作，我的重心也在研磨身上，只是彼此彼此罷了。」
研磨忽地眨眨眼睛。
黑尾一愣，「怎麼了？」
「……我只是突然想到，叔叔還不知道我們在交往吧。」孤爪家的大人已經有正式拜見過，黑尾先生倒是找不到好時機坦白，研磨本人是不太介意，但黑尾倒是滿在意的。「小黑要趁這個時候說嗎？」
一個他正好對兒子心懷愧疚的時機。
黑尾倒抽一口氣，「……研磨你真的好可怕。」
「什麼啊，剛剛是誰說沒問題的？」
「那明明是兩件事！」
「好麻煩，小黑你自己處理吧。」研磨一邊說一邊下來，朝著黑尾伸出手，「走吧，媽媽叫我順便叫你來吃晚餐。」
要是再不過去，哪怕知道自家兒子可以處理，把黑尾先生踹過來自己面對的孤爪太太搞不好也會忍不住跑來看看。
黑尾笑起來，搭著研磨的手藉力起身，「真糟糕，還是讓媽媽擔心了。」
「小黑要負責。」
「我爸也得去道歉吧，又不是我們要結婚。」
研磨輕輕地看了他一眼。
黑尾莫名：「怎麼了？」
「……沒什麼。」
「嗯？怎麼這樣，更讓人在意了！」
「就說沒什麼了。」
「研磨──」

#465
黑尾鐵朗意識逐漸回籠之際，依稀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是電視聲。
財經節目裡的主播用一口流利的外語分析經濟局勢，多數的專頁詞彙黑尾聽不懂，但經過幾年的耳濡目染，他大概能辨識一些基本或常見的名詞，並且得到科技股漲勢良好的結論。疲憊的四肢逐漸恢復知覺，黑尾像是剛解除待機模式的機器人，五感從聽覺、觸覺到視覺一步步復甦，他看到孤爪研磨的側臉，單手撐著下巴看不出什麼表情，微微駝背整個人縮成一小團，長髮披散在肩頭沒有綁。
黑尾坐直身體，披在身上的外套順勢滑落，注意到動靜的研磨回頭，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小黑醒了。」
「嗯──」黑尾用力地伸了個懶腰，聽到全身骨頭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我睡多久了？」
研磨打了個哈欠，「不知道，我看到的時候你就在睡了。」
「真的假的，那現在幾點──什麼啊都快三點了你怎麼還不睡！」
「我又扛不動你。」研磨理所當然地說，只是話語含糊在嘴裡有點難辨識：「不過還好你現在醒了，我原本想說小黑再不起來我就不管你要自己回去睡了。」
黑尾哭笑不得：「你可以叫我起來啊？」
「但是小黑好久沒睡這麼好了。」
「是嗎？」
研磨點點頭。
只覺得最近做夢有點頻繁不過不至於影響睡眠品質，黑尾鐵朗抓抓頭，「我倒是沒發現……不管怎麼樣，下次我小心睡著了你還是叫我起來吧，好不容易把你的作息調整過來，要是又回去美國時間就功虧一簣了。」
「可能有點難，畢竟我現在很想睡覺……」
研磨靠著黑尾蹭了蹭，呼吸灑在肩膀，頭髮擦過皮膚帶來勾人心跳的麻癢，黑尾偏頭親了親研磨的額頭，同時把人往懷裡帶，有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小黑，等你忙完，我們去旅行吧。」
黑尾：「……」
黑尾：「……？」
黑尾：「？？？」
黑尾錯愕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怎麼這麼突然──不是，研磨主動說要出去？去旅行？研磨說要去旅行？」
高八度的聲音讓研磨忍不住送給他一個白眼，「我好歹也是需要休息的正常人。」
「不是啊，你不都是待在家裡打遊戲嗎？每次怎麼拉你出去都不要，怎麼了？睡昏頭？還是哪裡不舒服？」
「……」孤爪研磨做了個深呼吸，「如果不要就算了。」
黑尾想也不想，「怎麼可能，我做夢都想！」
研磨一百個不相信，「小黑的夢裡明明都還是工作，滿滿的都是工作。」
黑尾眨眨眼睛。
孤爪研磨垂著眼睛又打了個哈欠，漂亮的琥珀色貓眼帶著一點生理性眼淚，黑尾忽然意識到他好像很久沒有停下來仔細去看研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最近真的太忙了，做不完的工作還有忙不完的企劃一個接一個，他連喘口氣的時間都快沒有，桌上攤著的文件印著口水印，好像時間都被這些佔滿。
是他喜歡的事情，但是有點太多了。
「抱歉研磨，我、」
「我又沒有怪你。」研磨一臉莫名，「工作忙碌又不是小黑願意的……真要說起來我才沒資格說你吧。」
研磨一個人身兼多職，即便身邊有很多人幫他分攤工作，一旦疊加起來仍然會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哪可能跟黑尾一樣每天陪他吃晚餐。
研磨說：「我只是覺得小黑壓力太大了，雖然是做喜歡的事但不可能不累，忙完了去走走應該不錯。」
但是去太累太遠人太多的地方都不行。研磨加上但書，語氣帶著警告。
黑尾重新把人摟在懷裡，他的下巴靠在研磨的肩膀，親吻他的脖頸嗅聞他的味道，「那要好好規劃了，難得研磨願意出遠門呢。」
「我剛剛才說不要太遠。」
「不然我們出國去玩吧？我今年的假幾乎沒怎麼休，請個一個禮拜應該沒問題。」
「坐商務艙嗎？」
「可以啊。」
「小黑明明上次才說不要買那麼好的位置。」
「我那是飛台灣又沒幾小時，幹嘛浪費錢。」
「你腳很長啊。」
黑尾咧嘴笑起來，他貼著研磨的嘴唇親了口，「研磨怎麼這麼好？」
「也沒有吧。」
黑尾還是笑。
傻乎乎的笑臉莫名帶有感染力，研磨嘴角跟著上揚，捏著黑尾的嘴巴把他揪成小雞嘴，湊過去親了口又嫌棄他：「小黑有黑眼圈了。」
「沒辦法，真的很累啊。」黑尾嘆息，「不然研磨你養我吧？不用很多錢我很好養的。」
研磨一針見血：「如果你明天可以一整天不碰這些文件的話可能比較有說服力。」
黑尾噎了噎。
研磨鬆開黑尾的嘴巴，他所喜歡的人撇開視線不敢看他，面孔因為連日的加班工作而顯得疲憊，眼睛卻還是很亮。
研磨喜歡看到這樣的黑尾。
像是在發光。
「啊不對，剩下明天再說，太晚了。」不經意看到時鐘才發現沒有主題的亂聊竟是過了快半小時，黑尾連忙中斷話題，「走走走，我們回去睡覺了。」
研磨眨眨眼睛，「我累了。」
黑尾嘿咻一聲直接把人打橫抱起，連續超時工作導致運動時數大幅降低，不過不影響他抱著研磨走回臥房，還能關掉沿路的燈。加大的雙人床仍然是早上起床後的樣子，凌亂的模樣多了幾分生活氣息，黑尾把研磨放在床上順便偷了個吻，打開夜燈關上主燈爬上床，研磨便蹭蹭蹭地貼上來。
他打了個哈欠，「小黑不要再夢到工作了。」
「這哪是我能夠控制的？」
「放空你的腦袋啊。」研磨蓋住黑尾的眼睛，感覺短短的睫毛眨了眨，他說：「什麼都不想就可以了。」
軟軟的手貼在臉龐，壓著的疲倦跟著湧上，黑尾跟著打了個哈欠。他把研磨的手抓下來放在自己腰上，把他整個人抱在懷裡，這麼多年來他習慣了截然不同的睡姿，亂翹的頭髮確實比學生階段好一些，不過也只有一點。
他的頭髮大概永遠都不會好好聽話。
就像他會永遠愛他。
「晚安。」

#466

孤爪研磨迷迷糊糊有了意識。

滂沱大雨打在屋簷，嘩啦嘩啦的聲音中夾雜近似於重物敲打的咚咚聲，研磨不確定自己是因為什麼醒來，只知道原本陪自己睡午覺的黑尾鐵朗已經不見蹤影。

他打著哈欠坐起身。

寬鬆的衣服滑落隱隱露出肩膀，研磨抹掉眼角的生理性眼淚，拿起手機正想找人就看到貼在螢幕上的黃色紙條，鋒利的筆跡寫著家裡沒菜了我去買一下，大概是平時工作寫習慣了還押了落款時間和一個很醜的笑臉。

研磨點了點螢幕，那是將近一個小時前的事情了。

人還沒回來。

震耳欲聾的雷聲無預警炸開，轟隆一聲後是更滂沱的雨勢。

研磨：「……」

他抿抿唇。

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不意外地是宛如黑夜般的天空。雨水彷彿傾倒般墜落地面，一盆盆悉心照顧的花草浸滿了水，研磨忍不住擔心根會不會爛掉。

不曉得黑尾有沒有帶傘。

如果是出門前就開始下雨那倒還好，不過最近天氣變化大，突然下起這麼大的雨也不意外，只是這樣黑尾肯定就沒有帶傘，但帶了也沒什麼用，雨這麼大肯定會淋溼。

研磨：「……」

他拉起窗簾。

研磨拖著腳步來到玄關，傘桶裡插著五把傘，黑尾最常用的也在裡面。

邏輯上來說應該會自己買傘。

應該會。

大概會吧。

研磨：「……」

研磨嘆了口氣。

他回去臥室換了外出服，翻出雨鞋雨衣戴上雨帽，大雨讓能見度降低，他難得可以毫無防備地走出家門而不擔心被認出來。

黑尾常用的傘很大很重，暴雨時很好用。

路上行人幾不可見，僅存的人步伐匆匆或乾脆找了個地方等雨停，研磨是唯一全副武裝走在路上的存在，而他幾乎在走出家門的瞬間就後悔了。

如果錯過怎麼辦。

應該先打個電話的。

但是打了小黑會阻止他出來。

說到底他幹嘛出來。

有點冷。

雨勢讓溫度降低，研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穿著雨鞋踩在濕答答的地面偶爾會發出咕啾咕啾的聲音，特殊材質悶悶黏黏的他其實不喜歡，提著袋子的手被雨水打濕，雨帽被吹走，斜下的雨水穿過傘面落在臉頰沿著臉部線條滑落到脖頸，有點舉步維艱。

平時二十分鐘的路程好像變得遙不可及。

但終究還是走到了。

超商在雨幕裡彷彿在發光，研磨鬆口氣，下一秒又有點困擾。他一身雨衣雨鞋進去肯定會對店家造成麻煩，但手機放在褲子口袋裡也不方便拿出來，正想著不知道要怎麼找那個甚至不確定是不是還在超市的人，他忽然注意到玻璃另一端的高個子。

男生高出平均身高一顆頭，遠遠地很顯眼，他的腳邊放著兩個環保提袋，望著天空皺著眉模樣看起來有些苦惱。

研磨眨眨眼睛。

彷彿有所感應似地，黑尾看了過來，金色的眼睛迷茫了片刻鎖定在雨幕中被雨衣雨傘包緊緊的人身上。他的神情在幾秒的呆滯後變成了明顯的震驚，想也不想地往外衝。

對比身手靈活一下子就跑到門口的黑尾，走過去跟他回合的研磨覺得自己好像行動遲緩的胖企鵝。

「研磨你、」

「如果不來接你，感覺小黑會在這種天直接跑回家。」

黑尾整個傻眼：「雨下這麼大我瘋了嗎？」

難以致信的表情有點誇張，研磨忍不住笑，同時將手裡的塑膠袋遞過去。黑尾下意識接過，透明袋子裡裝著大尺寸的黑色雨鞋，雖然濕了一半不過影響不大。

黑尾摸摸鼻子，「……我本來是想等雨小一點再走的。」

「感覺也要這樣，但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正常人應該都會這樣打算，何況黑尾還有採購後的商品，不過研磨不太看好，黑尾自己其實也說不準，畢竟他在超市裡待了快四十分鐘始終沒看到雨勢減緩的趨勢。

只等到接他回家的人。

黑尾笑起來。

他折返回超市拿回一度被他遺忘的晚餐和日用品，迅速地把重物集中後提著袋子回頭去找研磨。靠著牆壁站著的人穿著雨衣撐著傘，標誌性的長髮幾乎不見，纖細的身形因為雨衣顯得臃腫，黑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認出來，但就是一眼能辨識出這就是研磨。

他換上研磨帶來的雨鞋，把球鞋收進袋子裡用力打了個結，順勢接走他靠在肩頭的大傘。特地挑選過的大面積雨傘可以把兩個人牢牢護在傘下，黑尾分了一個環保袋給全副武裝的人，自己提著另一袋和換下來的鞋，一手撐著傘帶著人走向雨幕。

雨鞋摩擦地面發出啾啾聲，耳邊是暴雨聲，強勁的風瞬間差點吹歪雨傘，黑尾的肩膀同時濕了一半。

雨中他聽到研磨的聲音：「過兩天我們去買車吧，感覺還是要有車比較方便。」

「不用吧，研磨你又不常出門。」

「誰叫小黑會往外面跑。」研磨看了眼旁邊開過去的轎車，即便車速被迫放慢，暴雨中他們仍然顯得格外愜意，「不然我下次可能就不想出來接你了。」

「欸，這麼狠心的嗎──」

「已經很好了吧。」

「是很好了。」黑尾咧嘴笑起來，「謝謝。」

研磨眨眨眼睛。

耳邊是嘩啦啦的雨聲，並排走其實有點困難，研磨擔心雨衣會把黑尾的衣服弄得更濕，但糟糕的天氣已經讓他的上衣褲子濕了一半，好像也沒必要在意。

「啊、剛好我買了茶包，回去洗完澡泡一杯來喝，身體會變得暖和哦。」

「那我要加牛奶。」

「加加加。」

「還要放兩包糖。」

「你是喝糖水還是奶茶啊？」

研磨撇撇嘴，「小氣。」

黑尾不退讓：「不行就是不行，只能加一包。」

「一包半？」

「我加一勺蜂蜜。」

「好吧。」

悶悶的聲音表達妥協，黑尾微微偏頭看過去，他看不到被雨帽擋住的臉龐，但是能想像研磨的表情。

他笑起來。

#467

黑尾鐵朗聽到聲音回過頭，就看到孤爪研磨站在門口，肩上背著雙肩包，手上還提著一袋食物。

黑尾打了個招呼，「下課啦？房間很亂，你自己找地方坐。」

研磨點點頭，卸下書包繞到開放式廚房把買來的餐點收進冰箱又拿出飲料，他小心地繞過雜物和紙箱在黑尾的旁邊坐下，插上吸管直接將飲料送到他嘴邊，「喏。」

「啊、謝謝研磨。」手上沾滿灰塵的人側過頭吸了一大口，誇張地吁了口氣，「得救了。」

研磨：「。」

看著瞬間少掉半瓶的飲料微微挑眉，研磨問：「怎麼不休息一下？」

「進度比預期落後很多，我怕會來不及。」

黑尾抬手抹了抹汗，房間開著冷氣，他的上衣卻被汗水浸濕又不知道從哪裡沾上了髒污，看起來有點狼狽。

研磨咬著吸管：「小黑東西不是不多嗎？」

「我也以為啊，看來我太小看我自己了。」

一直認為自己物慾不高也沒什麼在買東西的黑尾越打包越懷疑人生，雖然住了兩年多快三年的租屋處沒有累積一定數量的個人用品不太現實，但光衣服就裝了三個箱子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想到什麼，他說：「研磨你的遊戲機跟電腦我都用原箱裝起來再放到紙箱裡，不過你還是看一下，我怕防撞沒做好會撞壞。」

「不用吧，小黑都弄得很好。」

「這麼相信我啊？」

研磨聳聳肩，又把飲料遞過去，黑尾就著研磨的手兩口吸完最後半瓶，再度投身整理行李的大業之中。

如果沒有特別整理，他也不曉得自己竟是累積了這麼多東西，除了必要用品，出去玩順手買回來的紀念品、偶爾心血來潮買來用用看的生活小物累積成有點驚人的數量，有的他還記得來源，有的卻是連怎麼出現在家裡的他都不知道。

曾經使用後來棄置在架上的物品也不少，大一二的用書後來沒在看，上面累積一層灰，黑尾一本本翻開來拍了拍，從中掉出高中三年級的數學課本，上面寫著孤爪研磨的名字。

「研磨你的課本怎麼會在這裡？」

收拾另一邊雜物的研磨湊過來，「找你的時候忘記帶走的？不過我不記得有找不到書。」

「因為研磨很早就有學校的關係吧。」

「大概吧。」

「還要留著嗎？」

「不用了，又用不到了。」

黑尾便放入了斷捨離區塊。

比起上課書籍，排球期刊和遊戲期刊的數量根本壓倒性勝利。黑尾習慣按照月份排列，接著放入文具用品、檯燈和雜物，徹底塞滿所有的空間又在紙箱外寫上書桌才算大功告成。

客廳這個大魔王他還不想面對，黑尾洗了手走進房間，研磨正在收拾。他把翻出來的東西放在床上，一字排開三款香水、兩枚袖扣和五個領帶夾，有的陌生有的熟悉。

黑尾愣了愣，「……什麼時候這麼多的？」

「這兩個是上禮拜買的。」研磨指著一枚袖口和一枚領帶夾，「香水是上個月買的。」

黑尾：「？？？」

黑尾完全沒注意：「上個月？上禮拜？」

研磨找了個盒子把易碎品裝進去，手上動作不停，他說：「我就知道小黑不會發現。」

「不是、但是──」

「如果不幫小黑買，你大概這輩子就戴那一個了。」

「但研磨也買太多了吧？」

「輪流戴又沒關係，而且不用你花錢。」

「研磨很會賺錢也不是這樣花吧？」黑尾哭笑不得，又有點無法理解：「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藏進去的我怎麼沒發現？」

「沒有藏哦，我就放在裡面而已。」研磨嘆了口氣，「我是知道小黑不太在乎這些，但是東西從一個變兩個再變三個還沒注意也是一種才能。」

黑尾感受到了被針對。

研磨說：「不過因為小黑不常戴吧，等你變成正式員工就要每天打領帶，天天打開抽屜就會注意到數量的變化、吧。」

黑尾：「喂。」

研磨勾起嘴角。

黑尾湊過去看那些低調而華麗的飾品，嚴格來說這盒都是研磨送的，除了最近買的，第一枚袖口跟領帶夾是他成為排球協會實習生後收到的賀禮，香水是聖誕節禮物，他沒有問價格不過應該都不是小數字。

像是知道黑尾在想什麼，研磨說：「我想看小黑戴才買的。」

「那你怎麼不買自己的？」

「昨天不是才下單嗎。」

「你說衣服？那些是我的吧？」

「小黑的就是我的啊。」研磨理所當然：「一起穿又沒關係。」

黑尾意識到什麼而指向地上的三個箱子，「所以我的衣服會變那麼多也是因為研磨嗎？」

研磨別開頭。

黑尾都不知道要氣還是要笑。

之前可以知道他們的衣服混在一起，是因為他們的尺寸不同，小件肯定是研磨的。黑尾雖然有注意到研磨近期多數都是穿自己的衣服而且他的衣櫃裡屬於研磨尺寸的部分好像有減少，但他沒想到對方是直接得出要共用衣服的結論並且似乎實踐了一段時間。

「寬鬆的衣服很舒服。」研磨抿抿唇，說：「而且是小黑說不要亂花錢的。」

「也不是這樣省的吧！」

「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黑尾抓抓頭，實在拿他沒辦法，「只要你穿的舒服就好我是無所謂，但還是買一些自己尺寸的吧？」

研磨眨眨眼睛，「再說吧。」

「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而且小黑明明也會幫我買。」

「什麼啊。」

黑尾哭笑不得地湊上前揉了揉研磨的頭髮，被用力摸頭的人不開心地瞪了對方一眼，然後得到了一個黑尾微微彎腰湊過來的吻。

研磨眨眨眼睛，「幹嘛？」

「沒幹嘛啊，突然想親你。」

「小黑好奇怪。」

「哪有什麼奇怪的。」黑尾又親他，嘴唇嬉鬧似地貼在一起又分開，貼在一起又分開，重複好幾次，「研磨買給我的東西我都會好好珍惜的。」

研磨勾著他的脖子，「我知道。」

「但是你別買太多欸，錢還是不能浪費。」

「我只是買自己喜歡的。」

「你是當換裝娃娃在玩嗎？」

研磨轉開視線。

黑尾又笑，貼著他的嘴唇交換一個深入的吻，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才拉開距離，「不行了，真的要回去工作了，這邊交給你我去用客廳，看能不能七點前結束。」

研磨摸摸嘴角點點頭，就見黑尾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頗有落荒而逃的味道。他打開衣櫃看著裡面零星的幾件，應該是黑尾為了這個天使用故意不收起來的，都是他最常穿的衣服。

研磨拉起袖子輕嗅，眉眼彎彎，琥珀色眼睛裡盛著溫柔的光。

是眷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