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科爾諾瓦！[G]（「就算世界末日，那也要談戀愛！」）（更新）

第一集 - 「既然最年輕，那我要當大家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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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請您不要說得好像打地鼠遊戲一樣。」

　　他覺得他會死。
　　水刃朝伽伊安橫劈過來，一刀劃開他的頸動脈，血漿噴湧而出，滿山滿谷的水霧把他的身體攪個稀爛，碎肉與內臟噴了滿地。
　　半透明的紫色地板吸收他流下的血，在一陣骨骼錯位的劇痛以後，伽伊安發現自己又好手好腳地蹲在原地了。他還沒來得及為剛才的經歷乾嘔，尖針似的水霧又往他臉上甩，當場戳碎他的頭。

　　身體再次復原以後，伽伊安抬起頭，看見了站在面前的藍伊。
　　藍伊頂著一對晴空似的藍眼睛，藍色直髮垂落到肩頭、一對魚鰭狀耳朵大大張開，水龍捲順著他的手從地面往上颳，見狀，伽伊安再也抑制不住顫抖。他覺得自己會死掉－－事實上，他似乎已經死好幾次了，但是身體猶如接受了強大的治癒術不斷復原，治好又被猛砍的輪迴讓他怕得想尖叫。
　　這裡到底是哪裡？地面到天空全都是藍紫色的漸層果凍狀，沒有陽光、沒有土壤，伽伊安從沒看過這麼詭異的空間！他試著回想自己剛才在做什麼，他應該在王宮……在進行自己的煉金術研究……水龍捲噴過來甩爆了他的頭。

　　「哇，真的不管死多少次都會重新活過來耶。」
　　某個人高聲嚷嚷。而藍伊揮開水花，瞪著半空中的定點。
　　「有啊，我看到他啦，可是妳真的要讓他當主角？那他出來一次，我就殺他一次喔。」
　　藍伊似乎不是在回應背後嚷嚷的聲音，對空氣說完便稍作停頓，露出不耐煩的臉色。
　　「我是說－－妳如果真的讓他當主角，我就殺他。這種人怎麼可以當下一個故事的主角啊？」
　　伽伊安咬住嘴唇，試著在藍伊自言自語的時候後退，但是一簇水花卻擋住了他的去路。
　　「因為他欠揍。什麼……雷切斯特在啊，他在後面看我殺他－－我才不要。如果是那樣，妳可以讓我打他嗎？」

　　藍伊說著又把視線移回伽伊安臉上，用優雅的水花對他一陣爆打。伽伊安在毫不留情的砍殺中死了四次，突然看見面前浮出一團黑色霧氣，眼淚終於忍不住飆了出來。
　　輕飄飄的黑霧之間走出一位面無表情的少女，她的長相和伽伊安宛如龍鳳胎，同樣有著棕色的長髮、綠色的眼睛。但是少女臉上有一道斜跨面部的長疤，頭頂還冒出一對小小的綿羊角。
　　「不要打伽伽。」
　　少女抓住藍伊的手腕，身後甩出一串由骨骼拼成的銀色長尾巴，在半空中凜凜發光。
　　伽伊安認識的少女－－惡魔「伊安」掉頭走近。
　　「起來。」

　　被伊安拉住的瞬間，伽伊安覺得一陣暈，眼前的景物壓扁扭曲，他一個踉蹌踩到了平坦的地面。
　　四周的景色忽然變成伽伊安熟悉的走廊，以白為主色的彌爾安王宮安靜又整潔，一整排拱窗透進午後的陽光，光可鑑人的琉璃磁地板反射著站崗衛兵的身影。
　　伊安拉住他的手往前走，力道讓伽伊安有點痛。
　　「這……」是在作夢嗎？伽伊安沒有問，因為伊安的側臉看起來異常生氣。她一路把伽伊安拖上王宮煉金部的居住樓層，打開某扇房門，將他拉進去。
　　長形的房間左側是一座木質煉金桌，右邊則是宮廷專用的單人床，床頭種植著藥草，一疊疊書籍整齊地塞滿櫃子。伽伊安茫然地看著牆上各式各樣的煉金陣圖，確定這是自己的房間，而伊安就像是完成了什麼麻煩的任務，走到房間盡頭的窗戶邊坐下，從地上撿起一顆高麗菜。
　　頭頂綿羊角的伊安從圓滾滾的蔬菜上撕下葉子，放進嘴裡開始吃。
　　伽伊安呆站了半晌，這才匆匆抹掉臉上被逼出來的眼淚。
　　「喂……」
　　伊安沒有理他。
　　「伊安……剛剛是怎麼回事？」
　　伽伊安記得他一直都在這個國家：彌爾安的王宮工作。他住在這裡、是個宮廷煉金術士，無論如何，他都不記得自己怎麼會進入那種奇怪的幻境。
　　伊安用尾巴敲了一下地板，伽伊安嚇得差點跳起來，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和自己容貌相仿的少女，慢慢摸到自己的床上。
　　撕開菜葉的唰唰聲持續了好一會。
　　伽伊安試圖冷靜，看準伊安吃完一顆菜的時候設法問話，但是伊安卻俐落地從他床下拿出第二顆菜，吃完以後又拿出了茼蒿。
　　然後是青江菜。
　　白蘿蔔。
　　伽伊安大致上已經不再顫抖，卻忍不住開始懷疑這是場身體會痛的夢－－因為，他可是宮廷煉金術士，哪會忽然發生剛剛那種奇怪的事情啊！現在眼前的情況也很奇怪，面無表情的少女一直吃一直吃，彷彿毫無盡頭的慢動作影片。
　　外面傳來別人走動的聲音，嚇了伽伊安一大跳，緊接著是一陣敲門聲，某個熟悉的聲音從外面喊著「不好意思，打擾了」，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
　　開門的是一名年輕男子，他有著一頭奶油色的短髮，髮梢在耳朵後方微微翹起，左耳打著繫有銅鈴的垂墜式耳環，身上同樣穿著王宮煉金部的紫色大衣。此外，他的背後拖著風蟲族特有的蟬翼，翼面閃動著絕美的光澤。
　　伽伊安認識這個人，他是艾爾洛司洛，艾爾也在王宮煉金部工作，是他的同事，而且，他們的關係並不好。
　　「呃，我聽說藍伊先生剛剛帶你回來……」
　　伽伊安恐懼地盯著艾爾，艾爾抬起雙手後退一步，用安撫的聲音說。
　　「現在歿月這個故事只有我和部長醒來而已，所以由部長去接你，我想，我應該也來和你打招呼。」
　　艾爾洛司洛示意窗邊的伊安一眼，又仔細地看著伽伊安，突然改用了敬稱。
　　「不好意思，如果您忘記我的話，請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艾爾洛司洛，彌爾安王國的煉金副部長，是您的同事，房間就配置在您的隔壁。」
　　「我……我記得。」
　　伽伊安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模樣糟得要命，他用手抹抹臉，而艾爾不疾不徐地等他把棕色長髮撥到身後整理好。
　　奇怪的空間、被殺掉也會馬上活起來的身體－－如果不是夢，伽伊安也知道不該只是「發生一點意外」的程度，他定了定心神，努力用比較鎮定的神情問。
　　「發生了什麼事？王宮被攻擊了？這是魔法還是幻術？」
　　「呃，我想想怎麼解釋比較好。對了，我記得伽伊安先生喜歡閱讀。」
　　艾爾洛司洛轉向塞滿書本的床頭櫃，又一臉嚴肅地轉回來，然後吐出伽伊安從沒料想過的話。
　　「那個，雖然很突然，不過我們其實是小說裡面的角色。」

✧

　　「呃，我再想想該怎麼說明……」
　　艾爾看著伽伊安茫然的表情，苦惱地搔了搔臉。
　　「伽伊安先生看過下城區的舞台劇或音樂劇吧，大概可以想像成我們是演員。也就是說，在遙遠的地方有人寫出了我們的故事，所以我們存在於這裡……不好意思，似乎越說越亂了。」
　　伽伊安滿頭霧水，而艾爾洛司洛豎起食指。
　　「先說說我的故事吧。我是艾爾洛司洛‧耶夫維特，世界上瀕臨絕種的風蟲族。另外，我也是個魔道具匠師，來到彌爾安考煉金部。」
　　艾爾洛司洛抖了一下薄薄的蟬翼，看向窗邊的伊安。
　　「那位則是伊安，和您的名字只差一個字，外表幾乎一模一樣。伊安部長是您所飼養的惡魔，原型是一隻迷你的褐毛綿羊，據我所知，伊安部長做出模仿您的身體外表，頂替您、考取王宮煉金部、當上了煉金部長。而您本人則被她保護入宮，擅長調製藥劑和繪製陣圖，是個很有才華的宮廷煉金術士。」
　　伽伊安呆了兩秒思索艾爾洛司洛是不是真的覺得他有才華，這種評價他以前從沒聽過。
　　「有某個人想出我們以上的經歷，寫成故事。」艾爾輕輕一咳。「突然這麼說也許讓您難以接受，但是想必過一陣子您也會適應吧。在這裡，身為『小說的角色』醒來以後，其實只要隨心所欲地生活就好了，不會再有人額外要求您什麼的。」
　　「……什麼鬼？」
　　伽伊安錯愕地問，老實說，他完全聽不懂。而艾爾洛司洛非常禮貌地又複述了一次。
　　「您，是一本奇幻小說裡面的角色，我是、部長同樣也是，這座王宮、首都、甚至這整個世界，都是為了那本小說而被創造出來的。」
　　艾爾洛司洛抬起右手，啪啦一聲，一本白白的薄本子憑空掉到他手中，艾爾洛司洛把本子翻過來遞給伽伊安，伽伊安看見全白的封面底端寫著《歿月北之國》五個小字。
　　「這就是我們的故事。」艾爾用自己也沒幾分把握的口氣說。「據說是個『奇幻小說』……如您所見，目前第一集還沒完成，如果停在最後一頁往後面想，就可以讀到作者設計好卻還沒寫出來的段落，內容常常不同，但大致上可以很快搞懂這個故事，也能認識其他人的經歷，請您收好。」
　　伽伊安接過本子，一翻開就看見上頭寫著：「從很小的時候，他就厭惡貧窮。伽伊安出生於漁民的一戶窮困人家－－」，他愣愣看了一會，啪地闔上書。
　　「哪有這種事！這怎麼可能，我……而且……這是什麼……」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但就是很害怕，忽然被人抓去揍讓他嚇得要死，看見奇怪的本子上寫著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更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對勁了。
　　艾爾洛司洛好像能體貼他的心情，點點頭。
　　「您不用一下子理解太多，情況的確很複雜，況且您剛剛才經過那種事，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之所以過來，是想讓您知道這裡的概況，因為部長……她不擅長說明，我擔心您什麼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
　　艾爾洛司洛委婉地帶過伊安的狀況，伊安終於停止了吃，盯著他們兩個。
　　「請您放心，待在這裡很安全，我和部長都在，不會讓人輕易傷害您的。屬於《歿月北之國》的目前只有我們三個人，據說，出生在同一個故事就是一家人，要彼此照應。」
　　伽伊安茫然地看著艾爾洛司洛，心想要不是同事發瘋，就是他發瘋了，或許整個王宮真的被幻術控制住還是怎麼了。
　　「請好好休息。」艾爾洛司洛指指他手上的本子。「王宮煉金部不需要上班，您可以邊休息邊試著閱讀一下。如果想知道事情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跟故事裡面一樣，就住在您的隔壁。」

✧

　　伽伊安。伐瓦力克，二十一歲（精神年齡十七歲）。
　　人族，男性。留著棕色及腰長髮，用黑色緞帶束成馬尾，綠色眼睛。
　　從小在漁村長大，飼養惡魔、學習煉金術，十七歲的時候意外死亡，被惡魔羊取走身體。寄生在惡魔羊的意識裡直到二十一歲，隨後把自己做成活屍分離出來。
　　因為被惡魔羊伊安保護著，進入了北國的王宮工作，研究煉金術。

　　「是我……」
　　伽伊安凝視著攤開的書頁，他一打開本子，書頁上便閃出了大大的「人物設定」。文字顯然不是彌爾安王國的字，看起來都方方正正的，但他卻莫名其妙讀得懂。

　　是個虐待狂、戀髮癖，被所有人討厭，在惹火伊安以後，被伊安施展了「誠實的詛咒」。

　　伽伊安看著敘述他私事的書頁，眼神在那句「戀髮癖」停了許久，更下面的段落更是讓他差點把書弄掉。

　　因為伽伊安家裡窮，想變成偉大的煉金術士，所以從小誘拐半人魚（藍伊）讓他割鱗片當材料來製藥，後來卻不小心喜歡上人家，維持著不敢說的單戀。
　　藍伊死亡以後，試著用惡咒復活藍伊，所以才在儀式中死亡（殉情？），被惡魔羊拯救。

　　無論是「單戀」或「殉情」，在伽伊安眼裡看起來都宛如炸藥，更別提後面還拉拉雜雜寫了一堆「覺得自己會傷害藍伊，所以不應該待在他身邊」、「希望藍伊能遇到適合的對象」之類的心路轉折，讀起來猶如戀愛少女的日記，伽伊安把本子一闔丟在床上，決定去洗澡－－對，他就是戀髮癖，真的覺得長髮沾過血噁心死了！剛剛顧慮怪裡怪氣的伊安不敢進浴室，現在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居然有文字紀錄著他喜歡藍伊。有人白紙黑字地這樣寫……這奇怪的書原本拿在艾爾洛司洛手上，該不會藍伊也看到了？
　　伽伊安的內心天崩地裂，他不知道應該天崩地裂「私事被寫在艾爾洛司洛給他的本子上」還是「藍伊或許看了還把他砍成那樣」，兩個他都不敢仔細想，兩個都很恐怖。

　　淋浴了一個半星辰時，思考過自己的人生，伽伊安才紅著眼睛從房間附設的衛浴走出來，他一出來就發現伊安不吃東西了，趴在床上看大本的《綿羊圖鑑》。伽伊安揉揉眼睛，想著事情可還沒確定是那樣。什麼小說、什麼奇幻的……這太荒謬了，他必須冷靜，不能因為奇怪的本子被刺激，得趕快用煉金陣找出幻術的破綻。

　　「科爾諾瓦的大家，午安，歡迎收聽維爾鈦空中廣播，我是主播娜卡莎，難得的午後，大家是不是也和我一樣……」
　　伽伊安視線的左下角忽然出現了一個淡藍色的圓圈圈，嚇得他差點揍下去，而伊安趴在綿羊圖鑑上，勾起裹在長褲裡的雙腿。
　　「那可以關掉。」
　　伊安不吃東西以後好像有精神關心伽伊安了，她用手指朝自己身邊的圓圈戳了幾下。
　　「他們常常會放歌。」
　　「這是……魔法嗎？」
　　「不是。」伊安淡淡回應，又翻了一頁綿羊圖鑑。
　　伽伊安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身邊的圓圈，有種戳到史萊姆皮的柔軟感覺。

　　「第一首是由珖先生點播，火龍崇拜者所演唱的風信子傳說。珖先生的留言是『維爾鈦的沙漠蒸蛋超好吃』－－謝謝你！我在這邊祝福珖先生早日踏上吟遊詩人的殿堂……」
　　圓圈上冒出一條細細的線，上頭浮著「請問要關閉嗎？」的白色字跡，底下懸著「是／不是」的選項，伽伊安愣了一會，試著去戳那個「是」字，圓圈與聲音瞬間消失了。
　　他沒有動用到魔力的感覺，這到底是什麼鬼？
　　伽伊安咬著嘴唇，最後還是決定先拿暖風儀把頭髮吹乾，但是才剛移動，伊安又淡淡地說了一句。
　　「如果你懶得吹頭髮，用想像的頭髮也會乾。」
　　「什麼？」
　　伊安沒有再接話，而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在伽伊安的印象裡，伊安一直很温和，身為他飼養的惡魔，似乎很好相處……
　　現在伊安銳利的視線卻彷彿要把他燒出一個洞。
　　伽伊安轉過去吹頭髮－－伊安突變成他想像裡那種可怕的惡魔了！而且，他完全記不起自己昨天在做什麼，眼前的狀況到底是搞什麼啊！慢著，他還是需要護髮……
　　就在伽伊安拎起藥瓶時，伊安忽然整個人坐直，把手伸進床上的某個東西，身影瞬間消失。
　　伽伊安嚇得差點把護髮藥弄掉。伊安不見了！他定睛一看，發現床上懸著一個奇怪的小漩渦，小漩渦兀自轉動著，發出淺淺的紫光。伽伊安關掉暖風儀，交互看著掉在床上的《綿羊圖鑑》和《歿月北之國》，把濕答答的瀏海撩起來，決定跑去隔壁找艾爾洛司洛。
　　伽伊安開門確定走廊的安全，衝到左邊那扇門準備敲－－呃，他記得艾爾對門做了一堆防禦，直接敲下去可能會死。伽伊安在門口徘徊半晌，深吸一口氣。
　　「艾爾洛司洛！」
　　他從來沒有用求助的聲音喊過這個人的名字，可是伊安不見了、床上有漩渦在轉、剛才那個廣播很可怕、所有的事都變得好奇怪－－
　　「怎麼了？」
　　艾爾探頭出來，看見伽伊安的模樣，表情瞬間僵住，他停頓了片刻才把門再拉開一點。
　　「呃，我現在門上沒有防禦，您可以直接敲門沒關係喔。」
　　「那個……」冷靜一點，問防禦怎麼拆不是重點！
　　「伊安不見了，我床上……有……那個。」那是什麼？
　　伽伊安實在搞不懂該怎麼解釋，幸好艾爾一揮手又憑空弄出了那本《歿月北之國》，冷靜地翻開。
　　「啊，部長現在被帶去寫東西，請您放心，她沒事的。」
　　「寫東西……」
　　「是的，您看。」
　　艾爾洛司洛把本子打開對著他，只見上面的句子正好往下寫出一段話：

　　「現在就這麼緊張的話，等下妳會失常的。」
　　我劃開空間魔法從中取出一片萵苣葉。

　　「這就是部長。」艾爾洛司洛用指節敲敲那個「我」字，在伽伊安的注視下，句子又繼續出現。

　　「憑我的魔力，靈魂很難在戰鬥中破碎，與其浪費時間去擔心不清楚的事，不如冷靜點讓軀體不要在戰鬥裡受傷就好，既然我很明白，態度輕不輕鬆也不干妳的事。」

　　「部長的語氣，還是稍微比原設定兇呢。」艾爾洛司洛闔上書本。
　　「不過她每次寫東西都會去現場，部長是個認真的人。」
　　「她到底去了哪裡？」
　　「唔－－如果您想看看，我們也可以去喔。或許旁觀一下，您能比較明白這裡是怎麼一回事，您看起來很緊張，這似乎對精神狀況不太好。」
　　艾爾洛司洛把手放到本子上，上頭立刻劃出「旁觀對戰：是／不是」的白色字體，伽伊安盯著「對戰」兩個字，用力抓住髮尾。
　　「要跟什麼東西打嗎？」
　　「不是的。」艾爾忍不住失笑。「這只是作者個人的喜好，似乎是因為一些遊戲……之類的影響，在這邊，這種幼稚的句子很多，您不要放在心上。」他又打量了一下伽伊安的模樣。「不好意思，我想幫您把頭髮弄乾，直接這樣過去，我擔心您會冷。」
　　伽伊安茫然地望著艾爾洛司洛，吹頭髮他自己來就好了，為什麼關係不好的同事會提議幫他吹頭髮？就連同事的建議都這麼怪，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請您閉上眼睛。」艾爾把手騰到他的頭上。
　　一陣輕輕柔柔的觸感傳來，他……被摸頭了。伽伊安睜開眼發現及腰的長髮竟然全部乾了，而艾爾洛司洛一臉尷尬。
　　「抱歉，我知道您不喜歡頭髮被碰到，詳細的作法我之後會告訴您，您可以自己來。假如您準備好了，我們就出發吧，不過我之前也說您應該休息，假如不想一口氣知道太多事情，您可以選擇先休息。」
　　「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可能休息。」
　　「這樣說也對。」
　　艾爾把手移向「旁觀對戰」的字眼，或許是因為接二連三的衝擊，伽伊安忍不住吐出心裡的話。
　　「伊安她……好奇怪。跟以前不一樣……」
　　「部長她是稍微冷淡了點。不過，您似乎也不一樣吧。」
　　「我？我哪裡不一樣？」
　　伽伊安緊張地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出現了什麼缺陷，艾爾洛司洛挑起眉頭，低聲唸著「只有我和設定上一樣嗎」，輕輕抓住伽伊安的衣袖，按下那個「是」。

✧

　　大片落葉林隨風晃蕩，啪啦啦的枝葉折斷聲穿插在鳥鳴聲裡，譜成森林的背景音。伽伊安覺得自己似乎經歷了不會暈的移動魔法，眨眼就被艾爾洛司洛移動到林間空地，這地方有點眼熟……

　　「鐽伐營地。」
　　艾爾洛司洛伸手指著前方，只見伊安坐在斷木上晃蕩雙腳，與一位手持巨劍的白髮少女說話－－符蘿蒂卡。伽伊安腦中自動冒出了這個名字，而那把白色的巨劍則是零司戮，據他所知，他們都是伊安的朋友。
　　「當年，部長報考煉金部之後接受了宮廷的考驗，前來處理這邊的事件，您應該記得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的，在劇情上，您這時候還是死魂狀態，附著在伊安部長的身體裡。」艾爾洛司洛將手上的薄本子往後翻了好幾頁。「啊……預計您在故事的第二集之後才會獲得屬於自己的身體，真是辛苦了。」
　　「什麼？」
　　「請放心，您還是您，您現在就有身體，沒問題的。」
　　沒什麼問題、說什麼奇怪的話啊？伽伊安遠遠聽見伊安與符蘿蒂卡進行對話，覺得越來越混亂。艾爾洛司洛則繼續翻書。
　　「設定很複雜對吧，又是死掉又是復活，又是惡魔又是魔法，我看了好幾次才搞懂呢……其實您前面就有幾段登場的地方了，不過您一直沒醒來，是作者自己寫的，藍伊先生好像認為，您不會醒的話讓作者寫寫就算了。不過即使遲了點，身為主角果然還是會清醒……唔，伽伊安先生的興趣是讀小說，應該知道『主角』的意思吧。」
　　艾爾用藍綠色的眼睛瞟向他，身後絢爛的蟬翼抖了抖。
　　「在我們的故事裡，主角是伊安部長，但是據說會慢慢轉變成讓您當主角，是有著雙主角設計的一套故事，您非常重要。」
　　「一套？」
　　「是的，預計會用三集寫完，但是作者稍早說，她覺得要五集才能寫完了。」
　　「五集？」
　　「是啊，想必會是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我是離主角最近的男配角，未來請多指教了。」
　　艾爾洛司洛氣定神閒地看著不遠處的符蘿蒂卡與伊安，她們似乎把類似的對話重複了好幾次，伽伊安看見艾爾洛司洛手上的本子一直改變句子，刪刪減減，心底再次出現荒謬的感覺……如果這是幻術，他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吧，居然能游離到這種亂七八糟的幻境。
　　伽伊安想了一下，索性咬牙往前衝，如果中了幻術，有時候能靠突然的舉動掙脫，但是他一邁步卻當頭撞上厚重的空氣，觸感有如結實的果凍。
　　「呃，您沒事吧！寫作過程中旁人是禁止進入的，如果要提供意見似乎有別的方法，不過我還沒學會──」
　　艾爾洛司洛驚慌地開口，伽伊安用手壓住看不見的牆，明明感覺很軟，這層空氣卻連手指都戳不進去。
　　「你說禁止進入……這種狀況什麼時候會結束？」
　　「不一定，不過，作者本來就沒有規定每次我們寫東西都要到，事實上她不找我們，寫好了再叫我們看的情況還比較多……」
　　伽伊安後退好幾步，仔細觀察天空與環境有什麼異狀，完全聽不懂別人在講什麼的感覺真的很糟，幸好艾爾持續做了更詳細的解釋。
　　「作者能寫比較久的時候就會叫人來，據說我們在場比較好寫，我想，應該是因為能直接抄寫我們的語氣、還有能聽意見吧，畢竟她偶爾會被我們指正『寫出來的個性不對』。那好像有個專門的用語，我有點忘記－－」
　　「OOC，Out Of Character，角色性格扭曲，那是英文。」
　　伽伊安早上才聽過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伽伊安回頭看見藍伊站在身後，全身立刻竄過嚴重的雞皮疙瘩，艾爾洛司洛迅速側了一步，擋住他。
　　「藍伊先生，晚安。」
　　艾爾開口打招呼，藍伊一副像是起床氣正在發作的臉色。
　　「晚安，我找你後面那個。」
　　「請問藍伊先生有什麼事情嗎？」
　　「我要殺他。」
　　「角色是不會死亡的，藍伊先生應該知道。」
　　「如果一直活起來我可以一直砍，持續死掉就跟死了沒兩樣吧，這有什麼問題嗎？」
　　「請您不要說得好像打地鼠遊戲一樣。」
　　艾爾抖抖翅膀，伽伊安覺得自己於情於理都不應該躲在同事背後，稍早的記憶卻讓他連看著藍伊都做不到，更別說移動或發出聲音。最糟的是，藍伊似乎仗著半人魚這個種族優勢，徐徐放出屬於妖魔的威壓。
　　艾爾洛司洛彈了一下口袋邊掛著的銀飾，魔道具迴盪出抵銷與鎮靜的氣場，他十分果斷地把伽伊安整個人護到身後。
　　「藍伊先生，您已經殺過他了。伽伊安先生現在是我們的人，請不要胡亂攻擊。」
　　「胡亂？」藍伊露出彷彿能直接刺穿艾爾的凶狠視線。
　　「他割我的鱗片做藥好幾年你知道嗎？一直拿我的血、割我的鱗片，最後還背叛我……你不懂啦，走開。」
　　「故事裡的問題，請在故事裡面說。」艾爾顯然難以迎擊半妖魔的瞪視，稍微別開眼神。「您這樣我們很困擾。」
　　「你叫我在故事裡面說？我在故事裡不就只能忍耐嗎？因為我軟弱、是個濫好人，最後還要原諒他，他居然敢說他困擾？」
　　藍伊一臉殺氣騰騰，人魚的吼聲竟然還帶上了共鳴的回音，艾爾洛司洛抓住第二個銀飾道具，看似準備隨時扔出去。
　　「困擾不是伽伊安先生說的，是我說的，如果冒犯到您，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跟您道歉，請您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不要，把他給我。」
　　藍伊兩頰刷地浮上一層魚鱗，雙瞳變成了鮮亮的水藍色，大量水氣從森林土壤滲入半空，彷彿隨時又會出現絞殺人的水霧。就在這時候，他背後的樹叢忽然被撥開，有個人影悠悠晃了出來，那是個頭上停著鳥兒、肩膀停著鵜鶘，懷中抱著野兔，身旁還蹭著五隻白斑鹿的醒目男子。
　　男子有一頭碰到肩膀的暗金色頭髮，帶著亂七八糟的自然捲，蒼白的皮膚病氣懨懨，綠眼卻炯炯有神，他穿著白色宮服，披著紅色大圍巾，全身上下都戴滿華麗耀眼的首飾。伽伊安知道這個人，他就是早上站在藍伊後面的混帳－－雷切斯特。雷切斯特也在王宮做事，是個御獸使，在伽伊安的印象裡，他是王八蛋。
　　可是，他不覺得現在的艾爾洛司洛很混帳……也許雷切斯特並不是王八蛋？

　　「她們開始走了欸，我們是不是要去準備啊？」
　　 雷切斯特直接無視他與艾爾洛司洛，對藍伊指指營地中央，藍伊聞言頭也不回。
　　「等我殺完他再說。」
　　「你還要殺？好吧，那我看一下他到底是從哪裡長出來的，平常都沒有這種可以一直殺一直殺一直殺的人耶。」
　　這傢伙還是個王八蛋！
　　伽伊安冷汗直流，而艾爾洛司洛頭痛地捏了捏眉心。
　　「親王殿下，請阻止一下您的同伴，兩位都是我們的前輩，我想您們應該不用這樣－－」
　　「我不是藍伊的同伴啊，我只是來等登場，還有來摸森林小動物的。」
　　雷切斯特歡快地打斷艾爾洛司洛，搓搓懷中的灰色兔子，灰兔一臉被他摸就快爽死的模樣，在他頭上磨蹭髮絲的鳥看起來也很癲狂。
　　「對喔，還要叫酪酪過來，晚一點他要說話。」
　　「今天應該不會寫到那邊啦。」
　　雖然雷切斯特沒有阻止戰鬥的意思，但值得慶幸的是，藍伊分心了，他一轉向雷切斯特魚鱗就收了起來，威壓也淡去不少。
　　「而且你跟他只是講電話，他根本不用出場吧。」
　　「這是他在這個新故事裡第一次登場欸，雖然是用通訊儀器，應該幫他想一下他要講什麼啊。」
　　雷切斯特笑嘻嘻地說，然後就偏頭直接對空氣說起話來了，伽伊安看不出那裡有任何通訊魔法的痕跡，雷切斯特卻自顧自聊得很起勁，隱約還能聽到「那我晚上去找你」。
　　不管這個被動物圍繞的怪胎，他好像得想辦法先對付藍伊－－伽伊安才剛閃過這個念頭，艾爾洛司洛就低聲開口。
　　「伽伊安先生，請抓住我的衣服。」
　　藍伊的視線掃了過來，就在伽伊安抓住艾爾衣擺的剎那，周遭的景物迅速擠扁退遠，艾爾反手撐住重心不穩的伽伊安，並且在空間變回王宮走廊的時候立刻打開房門。
　　「伽伊安先生，請進去。」
　　「那是你的房間……」
　　雖然不像移動魔法那麼暈，但是景物與溫度快速變化，還是讓伽伊安有種反胃感。艾爾洛司洛看他沒有動，用雙手按住他的肩膀，以稍微強硬的態度將伽伊安推進室內，他關上門，手一劃門上就出現了伽伊安曾經見過的魔道具防禦，艾爾洛司洛又從桌上撿了幾張專門剋水的土結咒，朝唯一的對外窗啟動。
　　「雖然藍伊先生真心想進來，還是能直接出現在這裡。」艾爾洛司洛比了一下自己的房內。「不過啟動這些，他多少能感覺我真的不希望你死掉，即使追來，應該多少也會有收斂的意思。伽伊安先生，請坐，我見識到藍伊先生的敵意了。接下來無論什麼時候，請您都盡量不要離開我或部長的身邊。」

✧

　　艾爾洛司洛的房間和伽伊安的格局相同，最大的差別在於左邊不是煉金桌，而是一座金工桌。桌上整齊地排列著精巧的金工道具，除了一罐罐銀片、鐵片、魔法熔爐，還有用來配置寶石成分的寶石儀，艾爾的房間幾乎沒有任何嗜好品，只有一根橘紅色羽毛吊在書架邊緣。
　　如果說伽伊安的房間有藥草的味道，艾爾的房間就是鐵的味道。

　　「我沒有在用床，床鋪多半當成椅子在使用，請坐。」
　　艾爾洛司洛比了一下床，伽伊安頓時想起風蟲族是站著睡覺的，但卻完全不敢坐。
　　一進入艾爾洛司洛的房間，緊張的記憶就浮了上來。他跟艾爾洛司洛在煉金部共事了多久，互相討厭就有多久，伽伊安腦中充斥著一堆言語嘲諷甚至動手打起來的記憶，踏進艾爾的房間根本就是進入敵人的地盤。

　　「抱歉，我考慮不周，沒想到會在那邊碰到藍伊先生。」
　　艾爾洛司洛觀察著他的臉色，就像是會讀心一樣，準確回覆伽伊安正在思考的事情。
　　「我也記得和您之間的各種不愉快，也許您很難相信我沒有惡意，但是在這個不會死亡的世界，爭執並沒有任何好處，希望您能暫時放下過去的對立，我不會傷害您的。」
　　艾爾拿起透明水壺去加熱，一背對伽伊安，脆弱的蟬翼就完全暴露在面前，金色與翠綠的光紋在羽翼上流轉，美得讓人失神。伽伊安看見艾爾坦蕩蕩露出弱點，咬住嘴唇，抱著髮尾在床角坐下。
　　艾爾洛司洛沖了一壺熱花草茶，把椅子拉過來面對床鋪，然後伸手對著房間中央。
　　「我想在這裡弄出一張桌子放茶，請伽伊安先生不用驚慌。」
　　「什麼？」
　　「大概像這樣。」
　　沒有任何魔力或物質交換的預兆，一張白色小木桌憑空出現在艾爾洛司洛的手邊，除了落地時稍微的喀答聲，它簡直像原本就擺在這裡。艾爾洛司洛把花草茶放上桌面，另外擺了兩個透明杯子，又拿出一罐風蟲族主食的蜂蜜。
　　「我記得伽伊安先生討厭甜食，請問您想加蜂蜜嗎？」
　　「不想。」
　　伽伊安還在端詳那張桌子，一聽見問句，嘴巴便自動吐出回應，艾爾洛司洛旋即愣住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突然對您用疑問句的。」
　　「什麼？」
　　「呃……我記得依照伽伊安先生的設定，您身上有個誠實的詛咒，只要被人提問句就會被迫回答。我下次會注意不要用問句，實在非常抱歉。」
　　「有什麼關係，我剛剛已經和你講了那麼多話－－」
　　好像完全沒有因為「誠實的詛咒」而回答過。
　　伽伊安瞪著艾爾開始倒花茶的側臉，不會吧，這個人說每一句話都在顧慮嗎？太猛了。
　　「瑣碎的設定很多對吧。」艾爾用讓人無法分辨是否在抱怨的清淡語氣說。「又是誠實詛咒、又是惡魔、又是死亡還有復活……唉。我沒喝過咖啡，想像不出咖啡的味道，但我想您或許會喜歡這種烘焙花。」
　　艾爾把盛滿鵝黃色茶湯的玻璃杯放到他面前，杯把朝向左邊，伽伊安皺起眉頭。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什麼？」
　　「書上有寫。」艾爾啜一口摻上蜂蜜的花茶，瞇起眼睛。「我剛醒來的時候比伽伊安先生更混亂，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部長不愧是惡魔，她完全不害怕。那時候我看著部長，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怎麼了，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本書，『我』又算是什麼？數著日子過了一個月，為了掌握自己的狀況，我不斷閱讀我們的故事，對於伽伊安先生，也可以說有了跟以往不同層面的認識吧。」
　　「你是說，你看那個……《歿月北之國》……？」
　　伽伊安第一次吐出這五個字，莫名其妙有種羞恥的感覺。艾爾點點頭。
　　「是啊，無論公事或私事，裡面什麼都寫了，對於釐清自己的人生算是挺方便的。雖然平心而論，我覺得不好看。」
　　「不好看？」
　　說不上為什麼，伽伊安有種被打擊到的感覺。
　　「伽伊安先生在設定上有閱讀的嗜好，您看過之後說不定會覺得有趣吧。不過，我還不清楚您醒來以後是否也喜歡閱讀就是了。」
　　「我不懂，如果真的像你說的有人寫……不對……創造出－－為什麼會這樣？你說我醒來了，『醒來』是什麼意思？」
　　「『擁有獨一無二的靈魂、能自己思考的意識』，大致上就是醒來了。」
　　「像這樣醒來以後，不能回到還沒醒的時候嗎？」
　　「不能。」艾爾洛司洛斬釘截鐵地說。「不過聽說有一群人清醒以後不願意和故事有瓜葛，與作者斷絕聯絡，當作這是一如往常的世界生活著，我也不是不能體會他們的心情……事實上，會關心寫作的人很少，跟作者持續往來的聽說也不到三分之一。」
　　「你說的那個『作者』是可以往來的？」
　　「可以，她看起來像是人類。」
　　「你看過她？」伽伊安放下茶杯。「為什麼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跟她往來？跟那個人見面就會死嗎？」
　　「她的確說過『喜歡的角色會想讓他去死』這種偏激的話呢……不過，大致上她沒有惡意，至少目前就我的觀察看來，她只是不曉得自己的行徑讓人困擾罷了。」
　　「她還會帶來困擾？」伽伊安越聽越覺得危險。
　　「嗯。」艾爾洛司洛放下茶杯，幫伽伊安重新添茶。「伽伊安先生，等您見到作者小姐以後，無論她提議讓您跟哪個男性交往，請慎重考慮。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請記得您永遠有拒絕的權利。」
　　「她……什麼？跟男性交往？」
　　「只是那位小姐的個人興趣。」
　　伽伊安又聽不懂了。他呆滯片刻，索性跳過。
　　「我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情嗎？」
　　「如果您已經接受全世界是一本書了，其實沒什麼特別大的問題，請在這裡隨意生活就可以了。」
　　伽伊安完全無法說自己接受了，世界是本書之類的，光從字面上就難以理解啊。但艾爾洛司洛再度用安撫的語調仔細說明起來。
　　「在您還沒適應以前，就算被叫去寫作也可以拒絕，您還是可以照舊住在王宮，想上班就去上班，但是每天翹班也完全不會有人指責，薪水依舊會定時給您，讓您享受用錢購物的樂趣。食物在王宮餐廳都有，各樓層休息室也有餐點與娛樂設施。假如您懶得吃飯，只要一直想著『不會餓』就不會餓，睡覺也一樣，想著『不會累』就不用睡了，不過睡一下還是很舒服的，我認為您現在需要睡一下。」
　　艾爾瞥一眼伽伊安凌亂的長髮。
　　「我們的生理需求可以靠想像調整為零，但如果不調整自己的狀態，該有的感覺還是都會有，我覺得暫時正常吃飯睡覺也不錯，您就當作休假，休息幾天，再看看有什麼想了解的吧。」
　　伽伊安怔怔看著艾爾洛司洛，同事雖然滿嘴詭異的言論，表情卻很認真，他所認識的艾爾洛司洛也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伽伊安試著用手戳了一下那張桌子，摸起來很硬，真的是木頭。
　　「這是怎麼弄出來的？」
　　「據說是靠想像力。」艾爾用手背抵著下巴。「我們只要想像某個東西的狀態它就會變化，想像某個東西在這裡它就會出現，每個人的使用方式不盡相同。有的人說是在腦中用文字描述，物品就會出現；有的人說是在腦中想起圖像，東西就會成真。也有去想味道、甚至回憶使用場景的，我問過許多人，大家製作物品的方式都不同，也有擅長與不擅長的類別，要是真的想像不出某個東西，找別人幫忙也很好。」
　　「找什麼人？你不是說只有我和伊安什麼的……」
　　「屬於《歿月北之國》故事的角色，現在只有我們三個。」艾爾洛司洛笑了笑。「但是在我們之前，這位作者小姐創造過很多故事，像雷切斯特殿下、藍伊先生都屬於其他故事，還有來自各種地區，各種世界的角色，據說總數目前逼近一百六十餘人，而您剛剛才醒來，現在是全世界最年輕的。」
　　伽伊安搞不懂一百六十算是多還是少，艾爾洛司洛又連忙澄清。
　　「年輕沒有什麼不好的意思，只是據說有些人會計算自己醒來後的年齡，因此有些前後輩的說法。聽說每當有新的角色清醒，都會有個前輩負責帶，帶我和部長回來的人是雷切斯特殿下，殿下只對部長的惡魔型態感興趣，很多事都沒有說明，所以我試著和其他故事的人搭話了……偶爾，這座王宮會有其他故事的人進來。」
　　伽伊安皺起眉頭，這樣說起來，去帶他的人難道是藍伊？也許是因為艾爾洛司洛沉著氣慢慢解釋，他沒有那麼不安了，伽伊安喝完花茶，盯著桌子思考半晌，把長長的瀏海撥到耳後。
　　「好。我知道了，我先回自己的房間。」
　　「雖然待在我的房間您或許不習慣，但是在部長回來以前……」
　　「如果藍伊真的想殺我到會來找我的程度，那就讓他殺。」伽伊安有點自暴自棄地說：「如果他那麼恨我，我本來就應該去死。」

✧

　　藍伊．斯提安（比伽伊安大兩歲）。
　　人魚和人類的混血，男性。
　　藍色及肩長髮，藍色眼睛，魚鰭狀耳朵。
　　從小在漁村長大，被兒時玩伴伽伊安拐騙，長期供應鱗片和血當作煉金藥劑的材料。十七歲時和伽伊安鬧翻，獨自離開漁村，到北國加入民兵團。
　　死於戰場，死後被伽伊安用惡咒復活。
　　
　　伽伊安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怔怔望著打開的書頁。
　　伊安還沒回來，床上的漩渦卻已經消失不見了。對伽伊安來說，現在書頁上的字比伊安去了哪裡更重要。
　　這本標明《歿月北之國》的本子顯然有感應思緒的能力，直接攤開是普通的故事，但是只要專心想著一個人，關於那個人的事情就會立刻跳上頁面。

　　－－藍伊話很多、個性善良，無論自己的處境如何，總是願意對別人伸出援手。
　　另外，藍伊．斯提安是《自由隊伍》的主角。

　　《自由隊伍》是什麼啊？
　　伽伊安才剛這麼想，一本書忽然掉到他的手邊，封底啪一聲撞上床面。見識過東西突然出現的樣子，伽伊安沒那麼慌張了，他小心翼翼地撿起那本書，發現它跟薄薄的歿月不同，拿起來有點厚度，一打開還是那種方正的字體，但他一樣讀得懂。
　　讀了幾行，伽伊安赫然發現這是藍伊的故事，故事似乎發生在藍伊與他鬧翻以後，用第一人稱紀錄著伽伊安完全沒聽過的事情。藍伊跟其他人說話、愉快地談笑，雖然伽伊安想仔細研究一下《歿月北之國》，卻忍不住一頁一頁翻了下去。伽伊安在書裡看見藍伊踏上旅途、向別人誇口要當個厲害的劍士。讀了三分之一左右，他往前翻到扉頁的地方，看見了《重寫第二版／全十冊／完結》的字樣。
　　這東西有十本－－伽伊安摸摸封皮，又大致翻了一下。
　　不知怎麼的，他有種藍伊做出了這本書的直覺。

　　伽伊安又躺在床上讀了一下《歿月北之國》。
　　他看見伊安走進首都，看見煉金部入部考試，看見伊安對他說話－－生硬的文筆描述著很久以前的回憶。伽伊安覺得頭暈，闔上了書。
　　他關掉房內的螢石燈，等了這麼久，藍伊都沒有過來找他。

　　第二天早上，伽伊安在北國的鐘聲中清醒，他發現枕邊擺著《歿月北之國》與《自由隊伍》兩本書，代表昨天瘋狂的一切並不是夢。同時，他的左手有種被什麼東西纏住的感覺。
　　抬頭一看，恢復成惡魔型態的伊安趴在他身邊－－那是隻巴掌大的迷你綿羊，有一身蓬軟的褐毛、漆黑的臉與四肢，銀白的骨鍊尾巴纏著伽伊安的手腕。伽伊安認識的惡魔不需要睡覺，但是恢復原形的伊安此刻顯然睡得很熟，背上一對黑色翅膀輕輕搧動著。
　　伽伊安又把視線移向天花板，回想自己只有痛苦可言的人生。

　　直到藍色圓圈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科爾諾瓦的大家，早安，歡迎收聽維爾鈦空中廣播，我是主播娜卡莎。有人說早上也應該放點音樂，所以我就開始廣播囉，希望並不會吵到各位……」

　　伊安纏著他的手，伽伊安提不起勁把圓圈按掉。

　　「俗話說音樂無國界，那麼今天的一開始，就播放來自異世界的歌曲吧。以下是我個人很喜歡的，ONE OK ROCK所演唱的Wherever you are。在昨天的節目中，我們也收到了匿名煩惱，那麼，讓我們再聽一次匿名者的問題：『最近閒到不知道做什麼有意義了，請問有什麼興趣，是娜卡莎建議嘗試的嗎？』」

　　從沒聽過的語言演唱了好一陣子，直到最後的間奏才重新出現女人的笑聲。

　　「關於這個問題，我不知道。在這個什麼都能嘗試的世界裡，我只知道要挑喜歡的事情做！我聽說是因為覺得大家辛苦了，才讓我們有機會在這裡補償遺憾、完成夢想。假如匿名者想追求刺激，要不要做些大膽到會嚇壞自己的事情呢？試著問問看，在你心中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第二章 - 「有了麥當勞，誰還想吃燻肉啊。」

　　「……此外，艾薇斯卡又到了六年一度的白靈遷徙季，綠海溫度將持續下降，今天如果要前往維爾鈦，也請注意沙蟲所引起的沙塵暴。至於綠利基斯，不久後即將舉行一年一度的茗冬慶典……」

　　我應該在綠利基斯。伽伊安盯著天花板思考。廣播有好多內容他都聽不懂，但是，從剛剛就在談「各地的狀況」，依稀能聽出有三個截然不同的地區：艾薇斯卡、維爾鈦、綠利基斯。伽伊安翻身盯著伊安，艱難地用指尖翻開《歿月北之國》。
　　伽伊安無法把過往的一字一句都記清楚，但總覺得這裡寫出來的對話比他們實際說過的更精簡。
　　他們共度的那些時間，應該也不是幾本書可以紀錄完的。
　　伽伊安的思緒開始飄遠，就在他覺得乾脆繼續睡的時候，某團亮亮的東西東西突然出現在眼前，定睛一看，居然是昨天那個神奇的紫色漩渦。伽伊安怔怔看著漩渦轉動，關掉廣播，小心翼翼地推推惡魔羊。
　　「伊安。」他戳戳綿羊，伊安的尾巴抽了一下。「喂。」
　　惡魔羊綻開一線銀色眼睛，發出悶悶的鼻音，又把臉埋得更低。
　　雖然惡魔原本不會睡覺，但伽伊安也沒有再勉強叫醒伊安，不出幾秒，房間中央卻忽然閃過一片影子，某個他意想不到的人無聲無息地出現－－雷切斯特一臉自然地瞬間出現在床前，伽伊安嚇得立刻彈起來。

　　「伊安，起來了。」雷切斯特動手將巴掌大的惡魔羊撈起來，伊安發出一陣恐怖的聲音，渾身噴出黑霧，而伽伊安則驚吼出聲。
　　「你為什麼－－」
　　「你瞎了嗎？」
　　雷切斯特一臉當他是智障的表情，用眼神示意紫色漩渦，伽伊安愣了愣，心底湧出一股怒氣。無論世界變成什麼德行、無論他是被洗腦還是弄瘋了，閒雜人等都不該這樣闖進他的房間。
　　「出去。」他指向門口，「這是我的房間！」
　　「喔。」雷切斯特一臉懶得跟小孩吵架的表情。
　　「那你也過去，今天會有你。然後如果不要我過來，以後你負責叫她喔，她每次都要到喔。」
　　「出去！」伽伊安氣沖沖地吼。

　　雷切斯特沒有回答，下一刻身影卻瞬間消失在房內，只有被踩歪的地毯能證明他剛才站在這裡。伽伊安緊貼著牆壁－－太可怕了，就算他聽說雷切斯特擅長魔法，怎麼可以這樣直接移動到別人的房間裡？這裡再怎樣也算是私人空間啊！不過，剛剛雷切斯特似乎不是用普通的移動魔法，更沒有啟動什麼魔道具，房間明明有裝防禦煉金，他是怎麼進來的？

　　「好吵……」
　　被扔在床邊的惡魔羊持續噴出黑霧，滑到地上，大量黑霧捲成一團，轉眼間幻化成坐在地上的少女。伊安發出一陣不爽的惡魔式低鳴，抬頭瞪著伽伊安。
　　伽伊安沉默半晌，指指那個紫色漩渦，伊安臭著臉把長髮撥到身後。
　　「伽伽，你也要去。」
　　「我……」
　　伽伊安還來不及說話就被伊安抓住手腕，房間四壁像紙形屋塌倒，迅速被翠綠所覆蓋，明明還是清晨，正午的陽光卻當頭灑下，鳥語鳴囀間，他們又站在草木橫生的林地裡面了。但是這個場景和昨天稍顯不同，右邊有一座低矮的堡壘。
　　伊安環顧周遭一圈，從紫色大衣裡掏出通訊儀器按幾下，放任儀器作響幾秒後直接切掉，不出一分鐘，艾爾洛司洛憑空出現在右邊的草地，伽伊安愣愣看著神清氣爽的艾爾洛司洛。

　　「部長，早安。伽伊安先生，早安……抱歉，人這樣突然出現，您還不習慣吧，我下次會記得加上移動魔法的效果，讓地上先出現法陣、光影閃動之類的。」
　　「不用。」雖然不知道效果怎麼加，伽伊安還是低聲拒絕。
　　「我會習慣。」
　　「嗯，這裡的移動不用魔力也無聲無息，我有時候還是會被人嚇到呢。」艾爾語調自然地接話，環顧四周。「好安靜，雷切斯特殿下應該會先過來才對。」
　　「他剛才有來找伊安……」
　　「那麼想必殿下是去叫其他人了－－伽伊安先生要不要先回去？您看起來是跟著部長來的，其實您不用過來也許比較好。」
　　「為什麼？」
　　「殿下今天應該會叫藍伊先生過來。」
　　伽伊安聽艾爾這樣說，心情頓時有點微妙。今天早上，他在書上翻到了艾爾洛司洛的介紹，上頭寫著「艾爾洛司洛總是維持彬彬有禮的外表」和「即使一開始很客氣，還是一眼就不喜歡伽伊安」－－他總覺得艾爾現在照顧他，說不定只是基於某種難以名狀的義務，個性讓人看不慣，那可不是多多相處就會被欣賞的。
　　「藍伊過來也沒關係。」他低聲說「你不用救我。」
　　配合他自暴自棄的言論，前方又憑空出現一人一劍的身影－－那是白色長髮高高束起的符蘿蒂卡以及巨劍零司戮。符蘿蒂卡頂著晶族的黝黑肌膚，把劍往地上一插，撐著劍柄，拿出一塊方方的小板子開始滑。
　　伽伊安把視線轉向被符蘿蒂卡拿來撐手肘的劍，那把白色巨劍上有許多優雅的花紋，看起來要價不菲，正當伽伊安覺得那把劍一定很重的時候，一團白煙突然從空中竄出來。
　　「小符蘿，妳怎麼又只帶我的本體過來啊！」
　　煙霧聚攏成某個白髮男人的身影，身形健美的男人全身都是半透明的，梳到背後的頭髮浮在半空中，衣服有巨劍的花紋，伽伊安認得他是那把巨劍的劍靈－－零司戮，但是，伽伊安不記得這隻劍靈講話是這種口氣。

　　「幹嘛不理我？」零司戮大聲抗議，而符蘿蒂卡用指尖專心地在小板子上點擊。「欸，欸，為什麼妳已經三十二等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升級嗎？而且妳加了艾莫卡的好友？我也是玩法師耶，妳要帶他不帶我了嗎－－符蘿蒂卡，看我啦！」

✧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零司戮好吵。
　　伽伊安頗不習慣地看著劍靈在符蘿蒂卡身邊翻來翻去，他和零司戮不熟，不過還是記得這把劍靈很安靜，總是一副鄙視人的冷漠德行，怎麼現在看起來就像個吵著要糖的死小孩？
　　就在零司戮看起來想衝過來搭話的時候，伽伊安感覺腦中唐突地閃過一片影像：那是浮在雪白平面上的一層字，雖然不帶聲音，卻清楚得好像他正用雙眼注視著，每個字都能唸出來－－


　　符蘿蒂卡站在結霜的草地上，雖然無風，白色長髮卻詭異地漂浮在身邊，她黝黑的肌膚亮著一道道晶族符紋，雙瞳猶如著火一般明豔。而雪白的劍靈側坐在她持平的劍身上，擺出賞心悅目的架式。

　　符蘿蒂卡在小板子上點幾下，塞進口袋，雙手往前伸，插在地上的巨劍瞬間挪移到她的手上，白髮像是文字敘述一般浮起來，全身刻印的晶族符文也開始發光，而零司戮愉快地坐上劍身，擺出伽伊安印象中那副冷酷的表情。
　　四周的景物猶如被施了幻術般發生變化，光影閃爍間出現了許多剛剛不在這裡的陌生人，連陽光也移動了照射的位置，伽伊安被這種陣仗嚇得後退一大步，腦中的文字卻還在繼續跑。


　　－－面對她的煉金術士隨一道唱名啟動手上的道具，一道光屬大魔法掃向符蘿蒂卡。

　　陌生的煉金術士配合文字攻擊符蘿蒂卡，而伊安則瞬間移動到人群中間，面無表情地迎接戰場。伽伊安混亂中根本沒注意到艾爾貼了過來。
　　「呃，我還是建議您回去。離開這裡雖然不會即時感覺到文字，但如果您真的有興趣，翻開書頁也能讀到刪減的過程……」
　　「你為什麼要一直叫我回去？」
　　由於被驟變的場面嚇到，伽伊安一時用了不友善的口氣，艾爾洛司洛愣了愣。
　　「不好意思，的確是我多慮了……您已經是成年人，想必能夠自己調適。那麼，感到不舒服或想休息的時候，麻煩說一聲。」
　　艾爾洛司洛說著便走向人群，蓋住蟬翼的寬大披風隨他轉身掀起帥氣的弧線，伽伊安遲來地發現，艾爾穿著一套眼熟的舊衣服，這麼說起來，以前在這裡、這個時候曾經發生的事情是－－

　　「伽伽。」伊安轉頭看他。
　　「換你。」
　　眨眼間，伽伊安就站到了伊安剛剛所在的位置，他連自己怎麼被移動的都搞不懂，腦海就被硬塞進一段回憶：他必須丟出某個煉金道具，把左邊噴過來的火焰擋開，出手痛揍攻擊他的女人。思緒明確接收了這段回憶，伽伊安卻只是茫然地呆站在原地，看見女煉金術士衝上來時甚至沒反應過來要擋。

　　伽伊安抽出口袋裡的結界石－－
　　壯麗的火焰擅自凝固在半空中，腦中的文字似乎不需要他反應，自動跑下去。
　　透明的結界把火焰反彈回去，伽伊安轉身踹了來人的腹部一腳。
　　他能感覺有些字句被刪掉，又加了動作的描述，三兩下帶過纏鬥的場景，下一句浮現的話卻停止了很久。
　　伽伊安揪著女子，把全身著火的她摔到突然出現的年輕男子身上。

　　「年輕男子」艾爾洛司洛站在他面前。
　　對了，這是他們記憶中第一次相遇的場景。

　　伽伊安置身於奇怪的處境，心底卻跑過「第一次見面就打他，難怪會被討厭……」的脫節感想。句子開始描述艾爾洛司洛的反應，而艾爾洛司洛就跟他一樣沒有順著文字移動，只是悄聲對伽伊安說。

　　「不需要動沒關係，她會自己寫。」
　　那個「被自己打傷」的女煉金術士趴在地上動也不動，旁邊陌生的煉金術士也顯得很奇怪，伽伊安覺得他們好像跟自己不同，沒有明顯的意識。他看著看著覺得很害怕，又把視線移回艾爾的臉上。
　　他知道自己不該繼續依賴艾爾洛司洛，但艾爾似乎是在場唯一能正常對話的人。

　　「現在……」
　　「現在能感覺到一些描述對吧，那是作者正在寫的。如果您要留在這裡，像我這樣只是站著也沒關係。」
　　艾爾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動幾吋，伽伊安看見他背後的樹叢有兩個人影－－藍伊和雷切斯特並肩站在樹叢邊緣，伽伊安一注意到藍伊陰狠的表情，頭皮整片麻了起來
　　不知道跟他的驚嚇感有沒有關係，腦中具體的文字突然整段消失。
　　文字又從伽伊安的動作開始寫，描述他怎麼打人、把人摔給艾爾洛司洛並衝上去揍他，停了很久以後又刪掉兩句，重新開始。隨著時間過去，艾爾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尷尬，伽伊安不安地看著艾爾的灰色披風，深吸一口氣。

　　「我應該做什麼嗎？」
　　「呃，如果您想幫忙……」艾爾瞄一眼倒地的女子。
　　「回憶這時候的心情，通常很快就能掌握到這時候的記憶與感覺，如果演得出場面，或許她看了可以寫快一點，我們就能提早結束這個……」

　　伽伊安聞言努力鎮定，試著把思緒聚集到面前的景色，瞬間，意識像是被無法控制的力量捕抓住，他感覺自己墜入一片茫然－－定睛一看，眼前是個陌生的男子，而自己被困在惡魔的身體裡面，他既憤怒又害怕，他好生氣－－
　　「等一下。」
　　伽伊安倒退一步才發現自己喊出了聲音。
　　「我、我忘記你是誰－－」
　　「是的。」艾爾一動，耳墜上的銅鈴就叮鈴作響。
　　「進入狀況的話，意識會退回這個時間點，這時候我們的確還不認識。如果您不習慣真的不用勉強……呃，還是我陪您回去好了……」

　　艾爾顯然很在意藍伊的視線。伽伊安忍不住猜測：會頻頻勸他回去，艾爾多半是不想被血腥的攻勢波及吧，想到這裡，他頓時不知道自己是否該乖乖聽話，但是就算回到王宮，一如往常的行程和工作是不是都不存在了？

　　「喂。」伊安舉起骨鍊狀的尾巴。
　　「我來，我可以。」
　　惡魔羊上前把伽伊安拉開，用尾巴捲起癱軟在地的女子，一鼓作氣往塌倒的城牆塞過去。伴隨轟然的聲響，城牆在伊安的注視中整片起火，伽伊安感覺腦中跑過伊安把人塞進火焰的描述，而艾爾洛司洛看了他一眼，很快就配合伊安演下去。
　　文字的同步率與剛才不同，比艾爾和伊安的舉止慢了一點才完成，伊安和艾爾洛司洛面對彼此，慢慢編造出嶄新的對話。
　　伽伊安根本不記得有這些對話。
　　隨著文字寫過去，他卻感覺到腦海裡的記憶被替換掉了，眼前這些好像才是真實發生過的。不等他的記憶混亂完畢，雷切斯特又和藍伊相偕從林地出場，藍伊邊走邊用殺氣騰騰的視線瞪他，而雷切斯特則行雲流水地開始講話，陽光閃動的草坪頓時像是一座舞台。他們說出口的話語有些被文字編進去，有些則被忽視或改動，但是句子動得很快，跟伽伊安剛才呆住時截然不同。

　　過了半晌，藍伊突然趁雷切斯特說話的空檔轉向伽伊安，咬牙切齒地擠出氣音。
　　「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水氣彷彿煙花在面前爆開，伽伊安才剛湧出閃避的念頭，瞬間又被炸死了。

✧

　　「你怎麼可以殺掉他！不、可、以這樣！我昨天說過了，你們應該好好相處，他是伽伊安耶！」
　　「所以他該死嘛。」

　　伽伊安蹲在地上摀著臉，感覺血肉模糊的五官正在移回原位，雙手滑溜溜的，應該全都是血。耳鳴裡他聽見藍伊好像在跟某個人吵架，而艾爾洛司洛衝到了自己面前。
　　「伽伊安先生，您還好嗎？」
　　艾爾洛司洛顯然嚇到了，驚恐地對他用出疑問句，伽伊安被誠實詛咒逼得吐出一句「不好」，正前方又傳來伊安的聲音。
　　「喂，你再打伽伽，我揍你喔。」

　　伽伊安感覺自己被轟碎的頭骨恢復原樣，抬起頭，只見伊安擋在自己和艾爾前方，她身旁飄著一團團羊毛似的黑色霧氣，透過空隙，伽伊安看見滿臉不悅的藍伊在和一個陌生的女人說話，女人穿著有條紋的灰色外套，正在對雷切斯特招手。

　　「阿雷，你可不可以幫我叫他不要一直打伽子啊？如果你在王宮看到他們打架－－」
　　「這又是哪種鳥？」
　　雷切斯特抬起手，上頭站著一隻藍羽銀喙的漂亮鳥兒，他用狐疑的視線打量女人。
　　「我從來沒有在彌爾安看過。」
　　「啊……我沒有想，我只是覺得銀色嘴巴會很漂亮－－」
　　「妳沒寫過的物種就不要想外表！這已經是第五十三隻沒有學名的鳥了，彌爾安根本沒有這種鳥。」

　　雷切斯特對小鳥指示口袋，鳥兒順從地鑽進外套，雷切斯特看看女人又看看藍伊，輕哼一聲。
　　「所以藍伊，你打算砍他到什麼時候啊？」
　　「世界末日。」
　　藍伊盤起雙臂，看起來就像是個賭氣的小孩，一旁的零司戮和符蘿蒂卡已經相偕在草地坐下了，一人一劍拿出奇怪的板子按來按去。雷切斯特摸摸鳥兒，用散漫的表情轉向女人。

　　「不然，妳把這傢伙丟去別的故事啊，讓他跟藍伊切斷關係，可能就不會再被殺了吧。」
　　「怎麼可以！伽子這麼喜歡魚魚，魚魚你應該也會喜歡他才對啊－－」
　　「我不喜歡他。」
　　雖然伽伊安聽不懂什麼伽子和魚的，但是從藍伊的表情看來，總覺得自己好像被針對了。女人似乎不想顧慮伽伊安的心情，大聲說出一段涉及隱私的話。
　　「欸，伽子暗戀你暗戀了十幾年，你怎麼忍心？你們應該要一開始喜歡對方、又因為誤會生離死別，終於你會發現他如此癡情，被深深感動，然後在你們的未來－－」
　　「不管是未來也好過去也好，我只希望他去死，哪有人會被從小虐待自己的人感動啊，不要再提BL的事情了。妳不是把我配給亞修就是黑爾沙，還勸我跟雷切斯特交往，現在又是這個王八蛋？妳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被他們提及名字的雷切斯特根本不在乎，用手捧起另一隻鳥仔細查看。

　　「可是我最近好喜歡藍伽嘛，我難得覺得你可以當攻耶，如果你對他生氣……」
　　「別做那種奇怪的幻想了，誰會喜歡人渣？」
　　「你啊！你看，他就是濫好人唯一會生氣的對象耶，平常友善溫和的藍伊罵人人渣耶，能對他飆髒話的你好棒！」
　　伽伊安看見藍伊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忍耐不要罵女子人渣，而女子則在一團混亂中轉過來。
　　「嗯，伽子？」
　　無論那個伽子是什麼，好像是在叫他。伽伊安不知道該不該回應，女子則露出好奇的表情。
　　「哇，你是伽伊安嗎？第一次看到本人……你好，我是作者喔。欸，我跟你說，你是照著我最討厭的類型寫出來的！」

　　伽伊安還沒想好該怎麼定位作者這種生物，忽然就收到草率的自我介紹。他瞪著歡快的女人，腦中跑過無數理不清的思緒：如果從昨天開始的瘋狂世界是真的，如果這世界是書……所謂作者是創造出一切的人？她當面說討厭自己，這意思是……
　　伽伊安面無表情地繼續沉默，他覺得自己可能快死了。

　　女人大概對他不感興趣，又把視線移到藍伊身上，繼續勸了些話，下次伽伊安回神時，只聽見藍伊用厭惡的口氣喊了他一聲。
　　「喂，聽好，我討厭你。不想死以後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看到你一次殺一次，只有我沒看到你的時候隨便你！」
　　「好啦不要生氣了，走走走我們去吃麥當勞。」

　　女子動手推藍伊，藍伊嘟噥著「我要吃雞塊」，轉瞬和女子相偕消失了。零司戮和符蘿蒂卡在草地上發出一陣驚叫，高高舉起手上的小板子，伽伊安看著他們，嘗試站起來。
　　不幸的是，無論覺得自己不會餓、還是覺得自己不會累，伽伊安通通沒有去想像，身體似乎已經到了某種極限，他一陣暈，往草坪直接撞下去。

✧

　　他一刀一刀割下藍伊的人魚鱗，製成藥物去販賣。
　　他責怪藍伊被欺負是因為軟弱，是藍伊不抵抗的錯。自己才沒有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總有一天，他會當上偉大的煉金術士－－

　　「對不起。」
　　伽伊安睜開眼，錯愕地發現自己躺在房間的床上，全身竄過悶悶的痛楚，艾爾半蹲下來看著他。
　　「您還好嗎？抱歉，沒能阻止藍伊先生……我們直接把您帶回來了。」
　　伽伊安試著坐起來，站在床邊的伊安嚼嚼嘴裡的菜葉，掉頭往門口走。
　　「我去打藍伊。」

　　伽伊安匆匆抓住她的手。
　　伊安停下動作，才剛皺起眉頭，房門卻忽然碰一聲被撞開了。
　　伽伊安呆坐在床上，這時候，他忽然覺得無論是誰闖進房間都無所謂了，但是一往門口看過去……他卻完全認不得那是誰。

　　四個伽伊安從來沒見過的人魚貫走進他房間，帶頭的是一位男性天使。身材高挑的男天使有一頭束成細馬尾的白髮、紫羅蘭色的眼睛，左耳耳骨上打著三個小耳環。天使長得很高，背後還有一對雪白的巨大羽翼，就在他碰到門的瞬間，門廊忽然拉高，背上的羽翼也縮小並收到身後，天使一抬手，伽伊安的房間瞬間往旁邊拉寬了好幾公尺，房間中央還喀嗒地落下一座圓木桌。

　　尾隨在男天使身後的是一名小女孩，女孩有一頭垂到腰際的冰藍色長直髮，看起來約莫只有十三、四歲，身穿帶有連帽的白色長袍，懷中抱著一隻拼布貓布偶。

　　第三位進門的是一位身材纖細的女性，她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漆黑長髮帶有天生的自然鬈，宛如瀑布一般垂到腰際。而最後則是一位金髮藍眼的男子，他和女子都有龍族專屬的耳朵，神態看起來非常鎮定。

　　伽伊安不知道該為突然變大的房間傻眼、還是該跳起來問這些人是誰，只見留著冰藍色長髮的小女孩一蹦一跳衝過來抓住伊安。
　　「呀哈～小惡魔早安！」
　　伊安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女孩，艾爾洛司洛向小女孩點點頭，臉色似乎比看到藍伊更緊張。
　　「妮莉小姐，早安。」
　　妮莉轉動冰藍色的眼珠，把視線移到伽伊安身上，然後用小手拍拍伽伊安的手臂。
　　「這～個就是你們的新人喔？」
　　「不要碰我！」
　　伽伊安迅速把手抽走，妮莉露出玩味的微笑，轉頭看著男天使。

　　「迪洛，他說『不要碰我』耶，這個新人是傲嬌嗎－－」
　　「我還沒有看他們的書。」
　　名為迪洛的男天使朝桌面攤開手，桌上瞬間落下好幾盒不知名的東西，他上下打量伽伊安幾眼，單手叉腰。

　　「不過他們家的定裝打算這樣嗎？全部都穿制服？」
　　「他們的制服有三種顏色。」
　　金髮男子看看地板，地面浮出幾朵軟呼呼的坐墊，他扶著黑髮女子坐下，一邊用平靜的聲音說。
　　「比我們的衣服好看多了。」

　　伽伊安怔怔看著陌生人用行雲流水的氣勢改造房間，由於妮莉一副想爬上床的樣子，他被逼得在不舒服中起身，艾爾洛司洛勉強拉住妮莉。

　　「妮莉小姐，請不要嚇人。」
　　「妮莉沒～有嚇人啊。欸，你叫做伽伊安對不對？」
　　「對。」
　　「聽說只要用問題跟你講話，不管是什麼，你通通會回答？」
　　「嗯。」
　　「好好玩唷，如果你不知道答案的話會怎樣？」
　　「我就不會回答。」
　　「所以你的回答都很誠實喔？這個不可以自己控制嗎？」
　　「對。不可以。」

　　伽伊安被連續炸了好幾個問題才想到可以扔隔音結咒，但是以往很有用的結咒一丟出去，眨眼間卻在妮莉面前崩潰消散。妮莉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她指著伽伊安回頭對同伴嚷嚷。

　　「這個人超好玩的，妮莉可以把他帶回去嗎？」
　　「不要綁架別人的主角啦……」
　　黑髮女性低聲開口，朝伽伊安投以抱歉的表情，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們是《巫月》，只是來打招呼的。我們兩個故事出生在同一個世界，都是綠利基斯。聽說你們的故事在西方，你知道東方大陸堪地亞嗎？龍族統治的那個大陸，我們家就在……」
　　「知道。」
　　「哇～琳姊姊也在玩他呀。」
　　「不，我沒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用問句的！」

　　伽伊安覺得這個跳上床的小女孩吵死了，但是讓艾爾臉色那麼凝重的對象，他直覺最好不要兇。天使迪洛拿起桌上的某盒東西，敲敲桌子。

　　「不說廢話了，我們是來給遊戲的。」
　　「完全跳過自我介紹嗎？他看起來快要被我們嚇死了。」
　　金髮男子憑空摸出一壺茶水。迪洛挑起眉，朝伽伊安依序比了女孩、自己、金髮男和黑髮女一輪。

　　「妮莉、迪洛、烈爾、琳。我們是《巫月》，聽懂了嗎？」
　　「不懂。」
　　伽伊安難以克制地吐出回答，妮莉噗哧笑了出來。
　　「他真的好好玩喔～妮莉想帶他來咖啡廳工作！」
　　「騑洛斯會生氣的。」迪洛說「好，你會玩遊戲嗎？」

　　伽伊安沒有回答，妮莉興沖沖地回頭報告。

　　「他沒有回答，他不知道～」
　　「你想玩遊戲嗎？」迪洛繼續問。
　　「他還是不知道耶～」妮莉拍拍床鋪。
　　「設定上是從來沒有機會接觸娛樂活動的貧困少年。」
　　烈爾捧起一本書插嘴，伽伊安發現那是薄薄的《歿月北之國》，他驚恐地轉向艾爾洛司洛，卻發現艾爾一臉什麼都不敢說的表情。烈爾慢條斯理地把書本指給迪洛看。

　　「逆流而上，憑著一技之長進入王宮工作，具有強大的野心……是這種窮人出頭的類型。他唯一的嗜好是閱讀，就是會讀書然後死氣沉沉的那種吧？」
　　「跟你一樣嘛，而且嗜好標明讀書的一定都自帶傲嬌。」
　　迪洛探頭看書頁。
　　「你看，他也嘴砲。噢，他是髒話型？」
　　「我們沒有髒話型。」烈爾說，迪洛似笑非笑地瞥向琳。
　　「琳公主不是髒話型嗎？不成功就是了。」
　　「你才不成功，別說琳的壞話，快點介紹遊戲。」
　　「是是是。」
　　迪洛又撿起那個盒子，盒子是長方形的，正面呈現接近膚色的粉色系，上頭有一根白色羽毛標誌，宛如天使背後的翅膀。

　　「聽好，出生在這裡，只要不再為食衣住行煩惱，過不了多久，你一定會覺得生活缺少樂趣。這是我們做的『天使的羽毛』，要玩喔。」
　　「要玩喔～」妮莉大聲重複一次，而迪洛繼續說。
　　「《巫月》沒在寫了，不過我們都喜歡那時候從異世界學到的遊戲，因為希望大家都能玩，線上型的遊戲我們持續一直在做。來，手機，艾爾洛司洛，傳過去。」

　　迪洛敲敲桌子，極其自然地下令，艾爾僵硬地把某個奇怪的小板子接過來，伽伊安認出那是符蘿蒂卡和零司戮拿著的東西，雖然聽不懂，不過為了別給艾爾添麻煩，只好硬著頭皮接手。

　　「綠利基斯的通訊儀器長這樣對吧。」
　　迪洛對他掏出半圓形的灰色儀器示意。
　　「現在給你的叫做『手機』，是異世界的通訊儀器，我們通常拿來玩遊戲，還附帶了一堆幫助生活的功能。用法我教過艾爾洛司洛了，等一下讓他教你。」

✧

　　長方形的板子是純白色的，長度剛好是伽伊安的掌根到指尖，正面四邊有白色的框，中間則是一片看起來像黑水晶的物體。伽伊安拿起來的時候，黑水晶上立刻閃出許多跑來跑去的圖像，迪洛憑空又抓出一台同樣的小板子。

　　「我大概講一下文字通訊，日常生活也會用到，我們有改綠利基斯、維爾鈦、艾薇斯卡多國語言的鍵盤，還叫作者設定過自動感應，語言應該不會缺。這邊，翻譯器，如果收到看不懂的文字訊息，點一下就能翻成你常用的語言。好了，最重要的遊戲都在這裡。」
　　「上面還有聊天的討論區跟個人版面、還可以傳圖片喔～」
　　妮莉提醒，迪洛用手機比了一下伽伊安。
　　「那些功能笨蛋自己摸一摸都會，你是個笨蛋嗎？」
　　「不是。」
　　「很好，如果你們有空也可以去科爾諾瓦搬一台電腦過來，作者有把她這輩子玩過的遊戲都丟在裡面，雖然跟我們自己做的風格不同，但有些還不錯。你剛來的話……可以先開《模擬市民》看一眼，我覺得內容不怎麼樣，但很快就能搞懂為什麼有這麼多立體文字，她好像很喜歡那個遊戲，唉……更早的時候，全部的日常選擇明明都是用聲音控制的。」　
　　迪洛揮揮手，空中倏然浮現一串「電影」、「動畫」、「連續劇」、「艾薇斯卡全息歌舞劇」、「維爾鈦專屬頻道」等等伽伊安不明白的字眼，迪洛一收手字跡便迅速消失，他再度拿起手機。

　　「我們做的大多是連線遊戲，你們看起來有夠邊緣的，趕快上去交朋友吧。」
　　「他們兩個後來也都沒來科爾諾瓦了。」
　　烈爾從旁插嘴，比了一下艾爾洛司洛和伊安。
　　「雷切斯特把他們丟過去不到幾分鐘，那隻蟲就快嚇死了，扔回來之後好像一直窩在他們的王宮，之後就關在這種房間生活，完全不出去。」
　　「真假？他們王宮的房間有夠小，還有一股草臭味耶。」
　　迪洛不客氣地評論，妮莉開始發出一堆「啊嗚啊嗚啊」的煩躁聲音，而烈爾繼續翻著《歿月北之國》。

　　「你看，煉金術士，他們就是用草跟動物的材料做……」
　　「不要再唸那本書了，閉嘴，通通給我滾出去！」
　　伽伊安聽這裡終於忍不住怒意，一口氣從丹田吼出這句話。烈爾淡淡瞥過來，迪洛則直接抓起《歿月北之國》搧風。

　　「烈爾，最近流行這型的嗎？我怎麼覺得一見面就兇我們的小鬼變多了？」
　　「雷切斯特也很兇，一開始也叫我們滾，說他有私人空間。私人空間這個詞，我好久都沒聽到了。」
　　「唉呀阿雷嗎？他現在不錯啊，是他負責帶這群小鬼的嗎？」
　　「好像是。」
　　「呵呵，你是個小鬼～小鬼～」
　　妮莉在伽伊安的床上跳了兩下，笑嘻嘻地重複迪洛說的某個單字，伽伊安差點把她踹下去。

　　「我不是小鬼，妳才是小鬼，從我的床下去，不要逼我揍妳！」
　　「喔喔，好兇～但是你知道嗎～我比藍伊跟阿雷都還要大，誰才是小鬼？」
　　妮莉冰藍色的眼睛閃過與純真勾不上邊的光芒，伽伊安頓時語塞，但還是從喉嚨深處擠出咒罵。
　　「那又怎樣，干我屁事啊，在我看起來妳才沒有藍伊大。」
　　「欸，他暗戀藍伊。」
　　烈爾又拿出另一本《歿月北之國》推推迪洛，一旁的琳用雙手摀著額頭。
　　「你們夠了，不要又到處跟人吵架……」
　　「我們巫月什麼都不會，最會找人吵架了。」
　　迪洛得意洋洋地說，而妮莉朝伽伊安舉起雙手。

　　「即使不說在這邊的年紀，你本來也該尊敬我們喔！你看，那一位是火龍國炙箂沙的公主～琳公主。」
　　妮莉指著琳，雙腳一蹬，牆壁上突然綻現許多六角形的冰晶。
　　「烈爾是宮廷書記，迪洛是王族的侍衛，而我，妮莉．瑪芙稀，就是莫里安王國的冰之女！只要一不高興，我可以讓大家通通變成冰棒，把你們整個首都冰起來也不是問題喔！」
　　「嗯，她就像《最終兵器少女》那樣。」
　　烈爾淡淡給了結論，妮莉擺出驕傲的笑容。
　　「而且，妮莉是全世界唯一可以用波浪符號的人～就算在月夏說『這不是標點符號』以後，還是只讓妮莉用～妮莉很特別喔！」
　　妮莉說著拍拍伽伊安的小腿，伽伊安看見床緣迅速結出一層冰，在妮莉身上，似乎浮現了直逼妖魔的威壓。

　　「所以啊～小伽伽是不是應該坐下來，聽我們討論遊戲，答應永遠跟我們一起玩？」
　　「我才不要跟你們……你們出去……我的房間……」
　　「欸。」琳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他快要哭了啦，好了，東西放下，不要欺負新人，我們走啦！」
　　「公主殿下真是我們唯一的良心吶。」
　　迪洛用手按著胸口，對琳投以一個快憋不住笑意的表情。

　　「好吧，一百六十幾個人裡面，一起玩的人越多越好，不嚇你了，我們打個招呼就走啦。哪天來科爾諾瓦的時候，記得找我們討論感想喔。」
　　「結果你根本沒教他用手機。」烈爾提醒，迪洛聳聳肩。
　　「那個艾爾洛司洛一定會好好教他吧？他簡直是我本來應該長成的樣子，你不覺得他說話超像新手任務的NPC嗎？」
　　迪洛說著拍拍手。
　　「好啦，大家走！」
　　伴隨天使這聲「走！」，四個活蹦亂跳的人瞬間從伽伊安的房間消失無蹤，徒留被加大的房間、圓桌以及散落的遊戲盒子。牆上的冰晶喀啦一聲，崩了幾片下來，伽伊安忍不住腿軟在床上坐下。

　　「對不起。」
　　艾爾沉默半晌後莫名其妙道歉了，他嘆一口氣，背對伽伊安開始收拾灑滿盒裝遊戲的桌子。
　　「《巫月》是我們……是我們前輩的前輩的前輩。真抱歉，伽伊安先生，我會替您把房間整理回原樣的。」
　　雖然伽伊安想說這不是他的責任，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過了很久才幾近崩潰地開口。

　　「到底還有多少人會忽然出現在我房間裡……」
　　「呃，如果是說時常出現在彌爾安王宮的人－－我想想，剛才那四位屬於《巫月》，他們要不是有事想找人，一般不會過來。藍伊先生的《自由隊伍》、符蘿蒂卡小姐、零司戮先生的《占星術》，以及雷切斯特殿下的《繡球花》，這幾個故事全都誕生於彌爾安王國，也許會比較常見面……」
　　艾爾說著又搖搖頭。
　　「這些就不好記了，其他的故事更難記，幸好在綠利基斯很少碰到更多故事，您先不用擔心。」
　　艾爾洛司洛朝被擴大的那半邊房間伸出手，家具與牆壁卻紋風不動，伽伊安見狀覺得一陣疲憊。

　　「所以他們要我把通訊儀器換掉？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其實您可以不用理會，下次見面，那四位多半又會塞新東西過來，只要道謝、收下就行了，《巫月》的人好像很喜歡四處發送他們的創作物，他們的發明在這邊蔚為某種流行，但是不和他們一起玩也不會顯得奇怪－－這是艾薇斯卡的雪蓉小姐告訴我的。」
　　艾爾動手把地上的坐墊弄不見，又開始嘗試把牆壁調回來，但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至於那四位能得到的好處……唔，做這些東西似乎就是他們的興趣。據說，以前作者小姐在和他們合作的時候，拼命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想像出來給那四位玩，那四位學了許多事，或多或少把接觸到的異世界物品做了改變，流傳到這裡。伽伊安先生當成某種特殊娛樂看待就好了，也不用刻意更換通訊儀器……對不起，我這樣說或許顯得太保守了吧，但我實在不太習慣新奇的事物，這方面可能沒辦法告訴伽伊安先生更多細節。」
　　「沒關係，你這樣很好，他們的人和用的東西看起來都像神經病。」
　　伽伊安忿忿把手機扔下，艾爾洛司洛聞言一臉猶豫。
　　「呃，不過其實就像那四位說的一樣，雷切斯特殿下帶我和部長去其他世界看過，我當時太害怕，什麼都沒弄清楚，也許我對很多事解釋得不夠仔細－－」
　　「你在說什麼啊，從昨天到現在，只有你說的話我聽得懂！」
　　伽伊安大聲反駁，艾爾洛司洛端詳著伽伊安的臉色，忽然露出微笑。
　　「聽說出生於同個故事的人，很容易對彼此產生親近感，看來是真的。」

　　伽伊安聞言瞬間呆住。艾爾洛司洛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在取笑他因為害怕而失態，在一天之內表現出信任他的模樣嗎？的確……他們本來不可能這樣說話的。
　　他的表現就像個嚇壞的小鬼。
　　伽伊安沉默地用手背抹臉，而伊安忽然起身，牆壁轟地縮了回來，圓桌和被踩亂的地毯瞬間恢復原樣，她擺了一下尾巴，地上沒有消失的盒裝遊戲全都飛了起來，喀啦喀啦地自動塞進抽屜。

　　「我們住在這裡很好，我哪裡都不想去。伽伽，我會保護你。」
　　「什麼？」
　　「跟故事裡一樣，我會一直保護你，所以你不要擔心。」
　　伊安淡漠的臉色看上去有點帥，伽伊安正想表示自己沒那麼弱，伊安忽然又甩甩尾巴。

　　「可是，你也叫我羊羊比較好，這邊有很多人這樣叫我，你不要再叫我伊安了。」
　　「為什麼？」
　　「那樣聽起來比較可愛吧？」
　　伊安用理所當然的神態睥睨伽伊安。

✧

　　緊接著好幾天，伽伊安都渾渾噩噩地度過。他用了一些排除幻境的煉金道具、也試過各種魔法感應，但「世界是本書」這件事似乎沒有破綻，《歿月北之國》隨時都能出現在他手上。
　　故事似乎暫時沒有需要他的部分，只有伊安和艾爾會被叫走，判斷「待在王宮其實比較不會碰到藍伊」以後，他常常一個人被留在王宮。

　　伽伊安試過去煉金部上班。
　　周遭的同事、樓下的衛兵和工作內容都沒有問題，但是只要伽伊安探聽關於小說的事，大家要不是忽然聽不見，就是回答一些牛頭不對馬嘴的答案，有些還會開始跳針式講話，感覺非常恐怖。

　　「下界人不會理你的啦。」
　　某天，當他嘗試問另一個同事問題，零司戮忽然從後面的牆壁穿了出來，害伽伊安嚇得差點打翻整座煉藥架。
　　白髮劍靈全身依然是半透明的，手上拿著一截伽伊安搞不懂的深綠色玩意在吃，周遭的人好像完全看不見零司戮，也沒有人質疑伽伊安被什麼給嚇到。

　　「看，他們會忽視所有不該發生的事情，雖然如果我跟他們打招呼……」
　　零司戮說著抽出嘴裡的東西往旁人臉前揮了揮，那個人用一副恍惚的表情抬起頭。
　　「是零司戮先生啊，您好。」
　　「－－但是他們才不管我為什麼在這裡、劍靈沒有劍為什麼可以到處亂跑、也不會問劍靈為什麼可以吃東西啦！反正他們不知道的事永遠都不會知道。嗯……小符蘿說過，他們就像是活在不同的時空一樣。」
　　「你為什麼在這裡？」
　　伽伊安錯愕地盯著零司戮，零司戮又把那截綠色東西塞進嘴巴，口齒不清地回答。
　　「我來看你啊。你們那隻蟲簡直像是擔心龍蛋的龍媽媽，只要藍伊沒有來現場，他就一直覺得你在哪裡被偷偷虐殺，小符蘿覺得很煩，我剛好沒事，就自願過來看看你囉。」
　　零司戮繞了伽伊安一圈，半透明的輪廓在空中留下長長的殘影。

　　「新主角，如果你好奇我們的事情，為什麼不直接問我們，要在這裡偷偷摸摸問下界人啊？」
　　「我不知道可以問誰。」
　　伽伊安難以自制地吐出回答，零司戮喀啦喀啦地咬碎嘴裡的東西。
　　「你可以問你們的龍媽媽啊。」
　　「艾爾洛司洛他－－」
　　伽伊安臨時打住，他不覺得自己需要對不熟的劍吐露「他大概還是討厭我」，改而轉向旁邊的同事們。
　　「你為什麼叫他們下界人？」
　　「因為他們就是下界人。」
　　零司戮歪歪頭，抓向伽伊安的手腕。劍靈照理來說摸不到人，此刻卻結實地扣住了伽伊安。

　　「走啦，不要工作了，認真上班根本沒有意義，我們去休息室。」
　　「我不要休息，我想休息也會回房間……」
　　「新主角，你好像什麼事都不知道，真詭異欸。你不敢問那隻蟲，為什麼也不看看手機……帥氣的男天使沒有從天而降給你手機嗎？」
　　「他有。」
　　伽伊安一邊回答一邊試著掙脫零司戮的控制，可惜劍靈不只有力氣把他一路拖出煉金部，還有餘裕用另一隻手掏出手機按來按去，兩旁同事則徹底無視他們的存在。

　　「手機很好用喔，有超多功能，你可以上去改自己的屬性，而且什麼都能查，我先把你加到我的好友……你的暱稱是什麼啊？」
　　伽伊安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零司戮重新問了一次。
　　「你的綽號是？」
　　「伽伽。」
　　「喔，伽伽伽伽伽……這個『伽子』是你嗎？」
　　「不是。」
　　「騙人，這明明就是你啊。」
　　零司戮把手機轉過來對著伽伊安，只見上面有一個圓圈圖像，裡面用可愛風格畫著貌似伽伊安的人影，伽伊安見狀狠狠怔了一下。
　　「不是，這個，我沒有……」
　　「如果不想用這個帳號，你要上去改喔，不然你一直都會是伽子，萬一有人拿手機查你的事情，也會以為你自稱伽子。對了我們晚上要去跟《神創》的人唱歌，你要來嗎？」
　　「神創是什麼……為什麼要唱歌？」
　　伽伊安不知道《神創》又是哪個人或哪個故事，但發現自己沒有主動拒絕，順勢疑惑了一句。
　　「就唱歌啊！可以去科爾諾瓦點營火炸糖果……不用擔心維爾鈦人說的話你聽不懂啦，語言會自動翻譯，小夏得他們人很好的。」
　　零司戮說著，顯然注意到伽伊安沒有答應的意思，用古怪的表情推開休息室大門。
　　「唔，你們這群新人永遠都會是這種自閉的樣子嗎？」

　　雖然伽伊安很想問怎樣算自閉，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
　　王宮每層樓都有一間休息室，在伽伊安的記憶裡，那只是比廁所大不了多少的小隔間，擺著沙發、壁櫥和水。但是現在的休息室儼然比記憶中大了五倍不止，花俏柔軟的沙發圍成一圈，還有像是宮廷宴會用的長桌，上頭擺滿五花八門的食物，房間盡頭有一片鑲在牆上的黑色方板子，地面鋪滿柔軟的彌爾安針織地毯，要價不菲的水晶燈懸掛在上頭。

　　「聽說你沒事一直去上班，我好擔心你會變得和小黎酪一樣噢，你要搞自閉不如來休息室自閉嘛，這裡多舒服啊。」
　　零司戮飄到宴會桌那邊，撈起一塊伽伊安從沒看過的紫色捲餅。
　　「這是艾薇斯卡的扎扎塔洛－－嘿，你喜歡吃什麼？」
　　「螃蟹、燻肉跟咖啡。」誠實詛咒再次生效。
　　「噁。不是我要說，綠利基斯的東西難吃死了，有了麥當勞，誰還想吃燻肉啊。」
　　「我不……」伽伊安深吸一口氣。
　　「我並不想吃東西，而且－－」
　　「喔，你像雷切斯特一樣，發現不吃不睡不會死之後，決定永遠不吃飯也不睡覺了？我覺得那樣很蠢耶，吃飯這麼開心，以前劍靈都不能吃飯的。」
　　「不是，我－－」
　　「算了，反正我加你的好友了，你要幫我。」
　　零司戮不停打斷伽伊安的話，把扎扎塔洛硬塞到他手上，斜倒向沙發。劍靈應該什麼都碰不到才對，但零司戮怎麼看都像是癱在扶手上。

　　「作者跟你講過話了吧，如果你是主角，她應該會一直煩你。你以後也來幫我勸她，叫她快點改我的設定！」
　　「改你的──什麼？」
　　「我的設定啊。」
　　零司戮又拿起手機按了幾下，畫面上有很多東西飛快閃爍。
　　「我是巨劍產生的劍靈，小符蘿是我的主人，但是作者卻設定我要瞧不起小符蘿、平常還要嘲諷她－－這根本不合理嘛！哪有武器討厭主人的，你能想像一把瞧不起主人的劍嗎？」
　　「能。」
　　「嘿，收回那句話。」
　　「可是，你之前就是那樣。」
　　「我要把那個『我』改掉，而你要幫我，幫我跟作者說。」
　　零司戮啃著扎扎塔洛，一邊快速按壓手機。伽伊安小心翼翼把紫色捲餅擺回桌上，他才不敢吃來路不明的東西。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講？艾爾洛司洛說你也有自己的故事……」
　　「我跟小符蘿是從夢裡撿過來的，好像就只是為了不要忘掉地取了名字、寫了一點點故事而已啦。雖然我們在這裡生活很久了，但是根本沒在寫什麼故事，直到最近你們出生，我和小符蘿才被問要不要一起來寫啊。」
　　「什麼叫做從夢裡撿來？」
　　「就是，作者夢到我們，把我們拉來當角色，全世界大概有二十幾個人是從夢裡抓過來的啦。」
　　伽伊安試著去想那是什麼感覺，總覺得怪噁心的，而零司戮在手機上快速滑了幾下。
　　「我每次去跟作者說要改設定，她只會說『改太多了不行』、『她自己寫我不會有感覺』……但我的暱稱可是用『小符蘿萬萬歲』耶，為什麼我非討厭符蘿不可。我家小符蘿超可愛呢，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不覺得。」
　　零司戮在手機上用力按了一下，抬頭瞪著伽伊安。
　　「你不覺得武器應該無條件崇拜自己的主人嗎？」
　　「不覺得。」
　　「好，我知道了，你們家不只搞自閉還全部都是爛人，每個都不幫我！我要把你的好友刪掉。」
　　「我本來就－－」
　　「而且我以後只會叫你伽子，再也不叫你小伽子啦！你最好被小藍伊殺掉然後掛在國旗上，笨蛋，笨－－蛋。」

　　零司戮做了個大鬼臉，抬高手機，身影瞬間消失。看多了人忽然不見的畫面，伽伊安已經有點麻木了，但還是因為零司戮的幼稚舉止無言了片刻。
　　印象裡的冷酷劍靈怎麼真的退化得跟孩子一樣？無論如何，他顯然又得罪人了。
　　伽伊安環顧空無一人的休息室，忽然也不想回去上班了，他搞不懂自己為王宮製造藥劑還有沒有意義，會不會真的只是浪費時間。他拉了椅子到最角落坐下，在陰影裡弄出《歿月北之國》，摸著薄薄的書本，把額頭抵到書角上。
　　超現實的事物蜂擁而至，當他發現斜對角有一座緩緩流淌的奶昔噴泉時，總覺得也不意外了。伽伊安攤開書頁，有關自己的資料再度羅列出來，這陣子，他把自己的故事讀了不知道多少次。


　　－－伽伊安被所有的人討厭。

　　一看到討厭兩個字，全身便流過無力感，往回憶去想，頁面上跳出好多他和別人吵架的段落，雖然那些句子還沒固定，每看一次都會改變，但大致都符合伽伊安的記憶。想著艾爾洛司洛和伊安的心情，也能讀到他們氣得想叫自己去死的心情，過不了多久，頁面上滿滿都是別人對他的批評。


　　一不高興就動手，總是以別人的痛苦為樂、是個自私的人。
　　沒有道德感也沒有同情心、欺善怕惡，自我中心又不認錯。


　　可是，伽伊安是個不會輕易放棄的孩子。
　　當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他也不會認輸。

　　伽伊安看著那兩行唯一的正面評價，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人生，總覺得有哪裡搞錯了，他明明認輸過。
　　想著想著，休息室大門忽然往內打開，一隻粉紅色的斑馬跑了進來。

✧

　　伽伊安呆呆看著斑馬。
　　斑馬活生生的，很大，全身都是溫暖的粉色調，睫毛根部透著雪白，站在汩汩流動的奶昔噴泉前顯得無比夢幻。伴隨斑馬，一名男性的抱怨聲從門外傳進來。

　　「東塔四到十二樓的休息室已經全部都是動物了，我沒有答應讓你養到三樓，三樓是煉金部休息室。」
　　「好啦，我又不會帶到後宮，我就養在這裡，嗯？不要生氣……」

　　雷切斯特和一名男子相偕走進休息室，伽伊安一看清男子的相貌就愣住了。

　　走進來的人，是國王。

　　彌爾安國王黎酪各跟在雷切斯特身後，一副想遠離斑馬的表情，他留著一頭灰髮，在肩膀上方剪成齊平狀，瀏海也是齊平的，左眼下方有一顆淚痣，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對藍中帶有紅光的王族眼睛。黎酪各是個很年輕的王，但國王總歸是高高在上、難以觸及的，現在卻雙手抱胸，不斷對前面的雷切斯特埋怨。

　　「你跟我說不會在王宮弄動物園，現在你的東塔根本是動物園，而且你沒有告訴我中庭全部是天鵝，牠們看到你就追，宴會廳全部都是水，再來，你為什麼覺得可以把龍窟搬到城牆的旁邊？」
　　「噢，天鵝的水我會清乾淨，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用魔法清給你看－－」
　　「不要。」
　　「別生氣了嘛，你的衣服有哪裡被弄髒了嗎？我重新做一套給你好不好？」

　　雷切斯特臉上掛著伽伊安從來沒看過的溫柔微笑，他顯然根本沒注意到伽伊安，溫言安撫著國王。

　　「而且你應該看一下那隻龍，牠很乖，牠只是試著從艾薇斯卡跟我回來。」
　　「王宮旁邊不應該有龍，現在就把牠們通通塞回你的塔。」
　　「不要這麼氣－－」

　　雷切斯特笑咪咪地拿起紅茶蛋糕，黎酪各旋即瞪了他一眼。

　　「你沒洗手不要拿食物。」

　　可是雷切斯特繼續笑，黎酪各忿忿不平的表情也逐漸融化為無奈，他們好像沉醉在只有兩人和粉紅斑馬的世界，絲毫沒注意到待在角落的伽伊安。伽伊安盯著開始卿卿我我的國王和雷切斯特，腦中第一次浮現想學會瞬間移動的念頭。
　　啊，他記得這兩個人是情侶。看起來，他們的關係沒有變，不過，雷切斯特可是國王的親生表弟，這段扯上血統與性別的禁忌戀情不容於社會觀，一般來說，絕不可能在外面這麼招搖才對。

　　斑馬用力噴了一口氣。
　　雷切斯特似乎感覺到什麼，抬頭瞥了這邊一眼，發現伽伊安時愣了愣，但好像立刻決定把伽伊安當空氣，繼續勾起國王的下巴。

　　「喂。」

　　幸好黎酪各一看見伽伊安就拍掉雷切斯特的手，雷切斯特挑挑眉，再次轉過來。

　　「你可以走開嗎？」他揮動手指。

　　雖然伽伊安也想走，但他生來可不是要被這個人命令的，一看到雷切斯特那種趕人的嘴臉，伽伊安就不爽。
　　
　　「我本來就在這裡，而且三樓是煉金部，這裡是煉金部用的休息室，要發情滾去別的地方！」
　　「我們國家原本可沒有煉金部，真要說起來，這裡也是酪酪的王宮。」

　　雷切斯特挑釁地拍拍斑馬，斑馬腳下突然竄生出茵綠色的草地，黎酪各立刻往後退了兩步。

　　「切斯特，住手。休息室不應該長草，把動物帶去樓上。」
　　「可是你剛剛才答應－－」
　　「我沒有答應。」

　　黎酪各看一眼斑馬，略微遲疑地轉向伽伊安，看似正要說話，某個人卻直接出現在房間中央打斷了他們的互動。

　　「欸為什麼有斑馬？牠是粉紅色的耶，哇！你們要約會可以去別的地方嗎？這裡是休息室欸不要擋路啦。過去一點，我拿可樂－－」

　　藍伊一臉開朗地拉著領子搧風，推開斑馬頭擠向宴會桌，他用單手拿起六個瓶子綁在一起的紙盒，好像想愉快地對雷切斯特說些話，卻在回頭看見伽伊安時頓住了，臉色驟變。
　　伽伊安還沒來得及在心底發出慘叫，深藍色的水氣就在空中迸裂，颼地砍向他的脖子，在頸骨被切掉的可怕劇痛中，伽伊安聽見濺血聲，一如上次，他恢復，脖子又被砍了一次，椅子和牆壁瞬間被水氣劃個稀巴爛。

　　「藍伊。」

　　雷切斯特迅速用一隻手摀住黎酪各的眼睛。

　　「嗯……因為你是人魚嗎？你一直砍他脖子欸，人魚是不是真的很有斷頭的嗜好？不過，嗯……」
　　「你知道人魚還有什麼嗜好嗎？」

　　藍伊走向伽伊安，舔掉噴到手掌上的血。

　　「我在想，不知道他的肉好不好吃。」

　　伽伊安剛復原就差點被血嗆到，而藍伊手一揮便從空中抽出一把裝飾華麗的長劍，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

　　「就算是混帳，肉是人族肉嘛，說不定我可以吃掉。阿雷，你覺得我把他整個人吃掉他還會長出來嗎？」
　　「噢。」這麼獵奇的話題好像讓雷切斯特也愣住了。
　　「不知道耶……你要吃他喔？」
　　「苓戀每次把黑爾沙吃掉都只吃一半，我在想，如果不要留下另一半讓他長回來呢？」

　　劍尖割進伽伊安的下頷，伽伊安瞪大雙眼，只見藍伊的表情前所未見的猙獰，他的腦子一片空白，終於只剩下想逃的心情。
　　拜託不要，他受夠這一切了。
　　他好想離開所有人都討厭他的地方。
　　以前他也被討厭，但是他從來沒有這麼想離開彌爾安，他想像過哪天藍伊會對自己發飆，卻不該是這種情境，藍伊根本不應該有這種表情啊－－

　　壓著他脖子的劍忽然消失，斑馬和休息室瞬間潰散，伽伊安一時之間還以為大家都移動了，卻發現自己重重摔到床上，回過神來，他獨自一人移動到了自己的房間。

　　伽伊安不可思議地環顧四周，他……靠想像移動了自己！就像艾爾洛司洛做的一樣，他從來沒有－－

　　「跑啊？」

　　藍伊出現在面前，抬起那把華麗的劍，房間景物迅速褪去顏色，爆成水霧，融化為一片果凍狀。伽伊安見狀徹底傻住了，這跟他剛醒來時的地方很像，但天地全都是藍的，而且格外黑暗。

　　「我說過不想看到你吧，你別在王宮到處亂晃，讓我看到的話，你少說死個十次再走。不管其他人怎麼說，我才不覺得你值得被寫出好結局咧，來討論一下你怎樣才會死掉吧。」

✧

　　如果伽伊安剛在這個世界清醒時，被藍伊殺掉的記憶足以讓他做惡夢，那麼在這個藍色空間度過的時間，宛如惡夢本身。

　　伽伊安先是怕得想逃，努力靠想像回去房間，卻被幹掉了好幾次再拖過來，等他想像不出自己能逃走以後，就只能待在這個藍色空間裡面了。
　　起初他還能混亂地思考一些事，包含藍伊為什麼這麼兇、自己或許該死但是不是該死成這樣之類的，緊接著卻痛到無法有邏輯地思考了。他很努力不要慘叫，可是就算他哭叫出來，藍伊也用一副不滿的表情維持著沉默。

　　身體每次復原似乎會恢復一定的精神狀態，讓伽伊安無法徹底發瘋，不知道被砍殺了多少次，藍伊才悶悶開口。
　　
　　「喂，以前你每次割我魚鱗都是把我皮膚整片刮下來，割了幾十年，我都沒哭，你哭個屁！而且你的肉超難吃的，我一直想像我很餓還是吃不完，你可不可以控制一下讓你不要一直長出來啊，手指之類的……」

　　伽伊安沒有精神回話，藍伊嘆了口氣。

　　「煩欸，叫苓戀來幫忙吃又怪怪的，讓妮莉來把你冰住好像也－－唔，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其他人不應該打你對吧。」

　　在做這種殘暴勾當的時候，藍伊還是秉持著莫名其妙的道德感，這一點，伽伊安果然無法討厭就是了。

　　就在藍伊唸著「休息一下」摸出飲料喝時，某個人影終於介入了這個空間。雷切斯特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旁，盯著地上誇張的血泊，又把視線移向死氣沉沉的藍伊。
　　
　　「藍伊，你這樣殺，她都不會生氣？」
　　「你別告訴新月就好啦。」

　　藍伊似乎不意外雷切斯特能進入這個空間。

　　「我的設定上有一大堆會欺負我的人，每個都煩死了，如果我不在他們剛醒來的時候抓來砍，後來都會很麻煩嘛－－」
　　「噢，這我知道。」雷切斯特撫摸著鑲上青金石的耳環。
　　「但是你之前頂多砍那些人兩三次，從來沒有像這樣。」
　　「他最欠揍啊，你想來阻止我喔？」
　　「當然不是，這又不關我的事。」

　　雷切斯特酷酷地說。但是在藍伊回了聲「喔」，繼續動手的時候，雷切斯特卻又插嘴了。

　　「差不多了吧，叫他每天鎖在自己房間別出門、或是把他抓去丟到某座山區，要他別回來彌爾安就好啦，你不就只是不想看到他嗎？」
　　「要丟的話我會丟海裡。」

　　藍伊扭扭脖子，雙眼忽然一亮。

　　「等等，你覺得我把他揍昏，丟進海底怎樣？他會一直溺死又溺死又溺死又溺死……」
　　「然後她很快就會發現故事的主角不見了，被你給氣死。」

　　雷切斯特把視線移向藍伊手邊的飲料罐。

　　「話說，你本來拿可樂幹嘛？」
　　「啊幹我忘記了啦，我要拿去給黑爾沙。我跟你說喔，只有休息室的可樂才是真正的可樂！我最近自己想像出來的東西都很像冰淇淋汽水。」
　　「那一定是因為你想喝冰淇淋汽水吧。我跟你過去，我們不要回來了，這種人你不用花時間理他啦。」

　　雷切斯特輕蔑地瞥伽伊安一眼，但是藍伊並沒有動，反而對雷切斯特投以無言的表情。

　　「呃……你該不會以為我沒發現你是過來幫他的吧？」
　　「啥？我沒－－我才不是為了他過來的，怎麼可能……」
　　「好、好，你真的覺得我這樣殺他不太好？你明明昨天跟我說，你想研究物理攻擊到什麼程度才不會再長出來的。」
　　「你就只是一直砍他頭，而且你已經花了一個下午在砍他，如果他真的……」
　　「好，對不起啦。」

　　藍伊誠心誠意地對雷切斯特道歉，伽伊安難以整理流進腦海的句子，只見藍伊起身拍拍衣服，衣領上的血跡迅速消失。

　　「那我們回去吧！既然連你都來叫我，我是不是真的有哪裡不對勁？但是你知道嗎？看到討厭的人，不爽的心情就會全部冒出來耶，對不起讓你擔心啦。」
　　「我一點都不擔心，他又不是惡魔、也不是動物－－」
　　「嗯嗯，好好好，你人最好了。」

　　藍伊敷衍地吸鼻子，掉頭對伽伊安丟下一句細語。

　　「下次看到我馬上自殺，我就放過你。」


　　伽伊安看著兩人消失，在血水裡呆坐了好久。
　　他什麼都不願意想了，若不是怕頭髮沾滿血，伽伊安覺得自己會往血泊直接趴下去。即使藍伊離開，他卻連脫離這個怪空間的動力都沒有，不曉得又過了多久，伽伊安才因為細碎的聲響抬起頭。
　　剛才帶藍伊離開的雷切斯特站在他面前，又換上了那副傲慢的臭臉。

　　「你怎麼這麼廢，不會想像一下自己不會痛、不會受傷嗎？」
　　「不會。」伽伊安誠實回答，雷切斯特翻了個白眼。
　　「『藍伊不會追過來』、『藍伊砍不到我』、『我不會受傷』－－動腦去想啊，你是智障嗎？」
　　「不是。」
　　「我看你根本就是。」

　　雷切斯特的聲音一落，他們瞬間又回到伽伊安的房間，伽伊安發現自己身上沾滿的血跡全都消失了，而雷切斯特隨手比了一下門窗。

　　「自己每天早晚想像藍伊進不來你房間吧，我可懶得管你。」

　　雷切斯特當然不會用走的，撂完話就憑空消失了，伽伊安渾身發抖地跪坐在床上，連好好去洗頭髮都做不到。

　　藍伊到底有多討厭他這件事情，在伽伊安過去的人生裡，一直是不時想起、又無法確認的事情，藍伊即使生氣也不會說恨他，更不可能出手揍他，即使哪天揍了也絕對會道歉，記憶裡的藍伊，明明擁有人魚族的力量，卻總是膽怯地對所有人微笑，對他也一直都很溫柔。

　　帶著剛才那種自信與實力的藍伊，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藍伊了。

　　外頭傳來清脆的敲門聲。
　　門推開，伊安和艾爾洛司洛快步衝進來。

　　「伽伽，你以後還是跟我們過去。」

　　伊安高高抬起尾巴，後頭的艾爾洛司洛則露出一副好像撞見死人的表情。

　　「您……雷切斯特殿下剛剛告訴我們，您被……對不起，我還是先出去好了。」

　　伽伊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正在哭，可能是因為很恐怖、很害怕，剛才的事情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但他同時又覺得是因為某種執著在心裡瓦解，渾身才會充滿脫力的感覺。

　　藍伊已經不會被任何人欺負了，他看起來既有自信又很強，過得很好的樣子，心裡有多討厭他，就敢表現得那麼討厭他。

　　所以他終於不用再擔心藍伊。
　　終於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

　　大約有兩個星期的時間，伽伊安一直被艾爾洛司洛和伊安帶在身邊。
　　「他已經是成人了，多少可以照顧自己」的態度似乎徹底從艾爾和伊安身上消失，伽伊安也沒心情抵抗，他連這兩個人會不會覺得他煩都懶得思考，反正伊安寫東西他就乖乖跟著，伊安回王宮他便待在房間，少數伊安離開的時候，艾爾一定也會在附近留守。
　　跟來跟去，他不免撞見了幾次藍伊，藍伊每次都用看垃圾似的表情瞪他，伽伊安很快學會了迴避到最遠的角落，日常生活也幾乎不再開口說話。
　　在這樣沉默的日子裡，小說第一集似乎寫到了後半的段落。

　　「伽伽，你要跟藍伊說話。」
　　伊安這天難得開口喊他。
　　「你可不可以自己演？」
　　面對這個問題，伽伊安沒有答案，但是伊安顯然覺得讓他上去演比保護他還重要，把伽伊安一路拉到首都的巷弄，推到藍伊面前。
　　藍伊這次沒有在近距離攻擊他。
　　當他抬頭對上伽伊安的眼神時，突然露出了當年那種氣急敗壞的表情。
　　「你到底在幹嘛啦，為什麼莫名其妙死掉了啊！」

　　伽伊安為這句話發呆了半晌。
　　托這個藍色傢伙的福，他最近真是莫名其妙死了好幾次，但是藍伊認真擺著當年那副擔心的表情，這讓伽伊安覺得……覺得自己好像也該做點什麼。
　　於是他把心情聚焦到自己是個混蛋的事情上。
　　不可思議地，傲慢湧上心頭，伽伊安感覺內心的某個栓塞被扯掉，藍伊在他面前又是那個怯懦的藍伊了，他可以說任何話、對他做任何事。

　　「就是死了，如何？如果會愧疚，每個月繳幾枚鱗片過來，畢竟現在能幫助我的方法也只有叫蠢羊精進煉金術了。」
　　「我才不要，你別總是把別人拖下水！」
　　藍伊真心誠意地喊話。
　　「我就算了，還有你爸媽、還有那隻無辜的惡魔－－惡魔到底是什麼東西？是可以那樣住在別人身體裡的嗎？總之你不要老是給其他人添麻煩！」
　　「那隻惡魔說他是自願的。」伽伊安頂嘴。
　　「所以呢？他自願你就可以糟蹋人家啊？」
　　「可以。」

　　混帳話一講完，伽伊安的意識自動脫離劇情，他愣了半晌才被伊安推開，看著伊安和藍伊繼續說話。
　　艾爾洛司洛今天沒有來，伽伊安無法打聽自己剛剛那樣講話有沒有問題，他縮到角落，發現頭髮好像掃到巷子牆上的灰塵了，忍不住抓起髮尾檢查。
　　「你想洗澡嗎？」
　　伽伊安聞言猛然抬頭，只見雷切斯特在跟黎酪各說話，黎酪各的神態猶如剛才碰到了某種噁心的東西。
　　「想洗澡的話，我可以蓋一座浴室給你喔。」
　　雷切斯特笑著對國王宣稱，彈指之間，巷弄盡頭開始長出白瓷鋪成的地板，覆有彌爾安圖騰的牆壁圍繞而上，浴池和涓涓水流憑空出現，還有沐浴用品與鬆軟的毛巾……

　　「不用。」黎酪各冷靜地打斷男友。
　　「不要在這裡蓋浴室，我可以回王宮洗。」
　　「真的？需要什麼就告訴我嘛，無論是新城堡或者新首都，只要是你想要的東西，我全部都可以做給你！」
　　雷切斯特張開雙手，當眾發出包養的宣言，黎酪各冷冷看著他。　
　　「我不想換城堡或首都，只要你遵守約定，以後把獅鷲放出來之前先告訴我，我們之間就沒事了。」
　　「可是，我……說不定以後還是會忘記嘛。不然你洗個手，等一下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彌爾安最近有什麼能吃的東西啊？」
　　「你的確應該吃東西，你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有吃任何東西……」
　　黎酪各唸著唸著，忽然瞄到伽伊安，視線慢慢停到他手上抓著的髮尾。
　　「你想用浴室嗎？」

　　因為距離有點遠，伽伊安沒有意識到國王在問他，自然也沒回答。就在他看看髮尾又看看黎酪各的時候，腦中那些跑來跑去的文字忽然消失了，依照伽伊安的經驗，這通常代表作者停筆了，藍伊立刻轉向雷切斯特。
　　「喂！不要在旁邊蓋浴室啦，我很分心耶，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啊？這一段明明不需要你……」
　　雷切斯特充耳不聞地牽起黎酪各的手。
　　「好啦，他們結束啦，我們走吧。」
　　但黎酪各還是盯著伽伊安，藍伊順著國王的視線轉身，露出危險的臉色。

　　「欸，你剛才講話的態度，就跟我記得的一樣機車……」
　　「伽伽。」
　　伊安甩起銀色的尾巴，攔在他與藍伊之間。
　　「快跑。」

　　伽伊安心慌地後退，頗不熟練地開始想像自己的房間，一道土結界竄過自己面前，還有幾片紅藍交織的不知名物體飛上半空中，伽伊安來不及分心思考那是什麼玩意，周圍的景物就接連塌陷，他把手壓在自己的房門上，大口喘氣。
　　藍伊進不來、藍伊進不來、藍伊進不來！
　　他一邊對著門口想像，一邊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被鬼追，正在唸什麼驅邪咒語，確定藍伊真的沒追來以後，伽伊安才重重鬆了一口氣，在床上坐下。
　　喜歡的人動不動就追殺自己，伽伊安覺得這種經歷應該也能寫成書了。
　　一想到書，《歿月北之國》又噴到了他的膝蓋上，伽伊安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掛名主角，這本書非常容易就能被他弄出來，他拎起單薄的本子，瞪著書名，一陣心煩。
　　話說，描寫他的故事，為什麼要叫做歿月北之國啊？

　　他可以理解北之國是指彌爾安王國，但這個名字太長了吧？既不好唸也不響亮。如果讓他來取，他覺得四個字就是一本書名的極限了，而且封面應該是黑的，這種全白的本子看起來好破爛。
　　才剛這麼想，書封忽然變成了漂亮的黑色，書名自動換成了銀色，卻沒有變成其他的字眼……所以書封設計可以改，書名不能改？
　　伽伊安啪啦啪啦地把書翻到最後一頁，沒有去想後續的話，內文就停在剛才寫完的段落。

　　 「就是死了，如何？如果會愧疚，每個月繳幾枚鱗片過來，畢竟現在能幫助我的方法也只有叫蠢羊精進煉金術了。」
　　跟自己說的一字不差。
　　說出口的話被人完整紀錄的感覺很奇怪，看著有種說不上來的尷尬感，伽伊安又讀了一次，忍不住疑惑如果其他人也翻開這一頁看了會怎麼想？就在他腦中第一次浮現這個念頭的時候，本子裡憑空插進幾張米色的紙條，紙條邊緣裁得很整齊，上頭用方正的字體寫著一些字。
　　伽伊安撿起紙。
　　那上面寫著對他和對於這篇故事的想法，每張留言都不盡相同，伽伊安遲疑地翻著紙條，又看看《歿月北之國》，忽然意識到這是某人對文章的感想－－是像妮莉或迪洛那樣「其他故事」的人寫的嗎？也對啦，號稱世界是本書，那書應該是給大家看的……
　　不過，這些文章紀錄著他們的隱私耶，給別人看這個，會不會太過分了？伽伊安揉揉長髮，又重新讀了紙條，內文看起來好像真的是隨手翻開這本書而留下的感想。
　　伽伊安用陰晴不定的表情盯著紙，最後決定不予理會，先把頭髮洗乾淨。他走進浴室，把長髮沖濕並抹上洗髮藥，動作卻停頓了好一陣子。等等，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一直在犯錯，有人評價他做對了或是做錯了什麼嗎？

　　伽伊安甩著溼答答的長髮從浴室衝出來，小心翼翼地把手弄乾再拿起紙片。他看到有人說藍伊可愛、有人稱讚雷切斯特，就是沒人說他好，倒是有人說他像個混蛋。
　　這種事伽伊安自己也知道。他放下紙張，臭著臉繼續去洗頭髮。
　　洗著洗著，他想到－－對了，艾爾洛司洛也說這本書不好看。
　　伽伊安把長髮用大毛巾包起來，爬到床上再次撿起《歿月北之國》。之前他都把這個爛本子當成紀錄他們往事的東西，但如果今天這是一本與自己無關的書，他讀了會覺得怎樣呢？
　　他看得懂作者表達的意思，卻無法評斷是不是因為自己身歷其境才看得懂，如果把這本書當成他平常在讀的書，他也許看得下去，但應該不肯花錢買。
　　而且他還沒「醒來」之前的段落是怎麼回事？這個講話方式不像他啊，為什麼要對他加那種形容詞？仔細看一看，除了剛剛親口表達的那一句，他覺得自己的動作台詞都有點怪，這樣讀了書的人不會對他產生誤解嗎？

　　「伽伽。」
　　伊安回來了。伽伊安注意到如果艾爾和她一起行動，他們會很有禮貌地出現在門口敲門，但是伊安自己移動顯然就不管那麼多。

　　「妳覺得這個好不好看？」
　　伽伊安坐直身子指著《歿月北之國》，伊安把骨尾往地上甩，發出玻璃珠落地般的清脆聲音。
　　「不知道，伽伽覺得？」
　　「普通。」看來這就是他的誠實回答。
　　伊安沒有再說話，逕自在地毯末端坐下，用尾巴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大南瓜，她先用骨尾把南瓜梗挖掉，再用惡魔之力往南瓜中心戳。伽伊安無視忽然想在房間生吃南瓜的惡魔，一臉專注地翻閱書本，過了一會又爬到床頭，從櫃子抽出好幾本自己喜歡的小說。

　　「伽伽，你晚上要不要幫我煮南瓜湯？」
　　「好。」伽伊安隨口答應。
　　「那你要不要幫我去看餐廳有沒有別的蔬菜？」
　　「嗯。」
　　伽伊安又比較了幾本書的開頭，半晌後終於做出讓伊安抬頭看他的發言。

　　「書要怎樣才算好看啊……」

第三章 - 「吃飯、睡覺、打伽子。」

　　「哈～囉。」
　　一睜開眼，妮莉坐在他的床上。

　　伽伊安花兩秒接受這件事，又花兩秒思索她是不是來確定自己玩「遊戲」的進度，再來花了十秒左右，思考自己把那些爛遊戲塞去哪裡了。妮莉卻只是笑嘻嘻地從他的床鋪蹬下來，冰藍色長髮閃爍著涼涼的寒氣。伽伊安迅速坐起身，環顧房間一圈，伊安不在，應該又去樓下找新種類的蔬菜了，餐廳似乎不時會出現伊安難以想像的料理與菜葉。

　　「妮莉聽說啊，藍伊一直在殺你，然後你知道嗎，妮莉不喜歡藍伊～ 」
　　妮莉拖著誇張的長音，大大的冰藍色眼底似乎盤算著什麼。伽伊安把長髮撥開，搞不懂這個情報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如果妮莉殺你比較多次，就代表妮莉比藍伊強對不對呀～」
　　不……顯然有關係！剛睡醒的伽伊安猛然後退，混亂地思考這是怎麼回事，隔壁就是艾爾洛司洛的房間，他該不該在清晨大喊艾爾洛司洛？但那樣很沒出息吧。

　　「冰跟水哪個比較強，妮莉跟藍伊吵了好幾年唷，既然藍伊最近一直殺你，那妮莉是不是可以拿你當作比賽，看看哪一個比較強呀？」
　　「不可以！」伽伊安驚恐地回答。

　　晶瑩的冰晶擅自出現在他的房間內，木製煉金桌迅速鋪上了雪白的寒霜，妮莉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白色連帽袍因為寒氣誇張地掀動，就在伽伊安匆匆摸索結界石的時候，房門忽然往內噴開，伽伊安往門口看過去，第一次看見雷切斯特遵照常理站在門口。
　　「妮莉。」
　　雷切斯特轉著手上的銀色手鐲，一副恰巧路過的模樣，伽伊安看見他後頭跟著一大群冰原狼，冰原狼的白色尾毛呈現冰晶狀，掛在嘴角的尖齒帶給伽伊安很不妙的預感。

　　「阿雷雷，早安～你也來打伽伊安喔？」
　　妮莉輕快地打招呼，居然記住了伽伊安的全名，冰晶在室內震盪，發出風鈴一般的聲響。
　　「我正在陪牠們巡邏。」
　　雷切斯特用手輕拍狼的後腦杓，最靠近他的冰原狼豎直耳朵，咧開的嘴巴流下一條口水。伽伊安繼續往床頭退，他已經能預期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這些「前輩」似乎全部都是瘋子，好像覺得人死掉根本沒什麼，尤其不在乎他死掉。

　　「妮莉，妳想不想－－」
　　雷切斯特朝妮莉開口，伽伊安見狀忍不住發出低吼。
　　「出去、都給我出去！你們這群神經病，誰都不准進我的房間！」
　　「是喔～可是妮莉不只進來了，還可以跟你玩唷。」
　　妮莉露出得意的笑容，伽伊安還來不及做點什麼，寒氣就直接往他身上噴，他以為被冰砍會冷，實際上卻是熱辣辣的劇痛，被水刃劈開和被冰刃劈開似乎是一樣的。

　　「耶，妮莉得一分～」
　　「妳這……該死的……幹……」
　　伽伊安摀著肚子，冰刺又削了過來。
　　「妮莉兩分～阿雷雷，藍伊現在幾分呀？」
　　「妳在算殺他的次數嗎……我不知道欸，問藍伊吧。」
　　雷切斯特一臉僵硬，就在冰霜再次劈向伽伊安的時候，外頭傳來倉促的腳步聲，艾爾洛司洛衝到門口，看見血流如注的伽伊安時似乎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請問、現在……呃－－」
　　伽伊安正在吐血，沒空理會艾爾洛司洛，妮莉笑嘻嘻地轉身，艾爾一對上她的笑容立刻刷白了臉。
　　「對不起。妮莉小姐，如果發生了任何讓您不高興的事，請容我道歉，請不要這樣子。」
　　「妮莉沒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妮莉的聲調宛如歌唱。
　　「只是討厭輸給藍伊而已。藍伊最近在殺他，對不對？那妮莉一定要比藍伊殺更多次！」

　　伽伊安看見面前出現一片蒼白的冰霧，緊接著，剛睡醒的他瞬間失去了意識。


　　「……的問題……沒有……」
　　「還有……融化也……巫月的……」
　　「……那樣才是個混帳吧！」

　　喀啦一聲，伽伊安聽見震耳欲聾的破碎聲，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隨之碎成千萬片，灼熱感竄過全身，然後是極度的寒冷，他縮成一團不斷發抖，剛恢復視力的眼睛模糊地看見床上堆滿大小不一的冰塊。

　　「煩欸，妳幹嘛打他啦！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遊戲好嗎？」
　　或許是錯覺，他聽見旁邊傳來藍伊氣呼呼的聲音。
　　「一大早的在彌爾安搞什麼，突然把冰塊倒滿地……巫月的通通給我過來清！而且我沒有要跟妳比這個啊，妳那麼閒就跟我去愛珞伊，不要拿砍人當遊戲啦！」
　　「可是，妮莉聽說藍伊現在拿砍他當遊戲～」
　　「我沒有那樣說，而且，只有我有資格殺他！」
　　「你好生氣喔～」妮莉的語調非常愉快。
　　「那妮莉偏偏就要殺。」

　　伽伊安抬起頭，發現不只床上都是冰，房間地面也被大小不一的冰塊淹沒了，冰塊浮沉在及踝的水中，外面的走廊似乎全淹水了，室內比正常的溫度低了至少五度。藍伊和妮莉站在冰水裡爭執，而雷切斯特則與抱著馬鈴薯的伊安站在門口，兩人的身邊都詭異地沒有冰。
　　「你說會幫我看著伽伽的。」
　　伊安低聲埋怨，雷切斯特瞪著天花板。
　　「跟我沒關係，他自己去自殺的喔。」

　　就在伽伊安呆呆盯著藍伊發抖時，艾爾洛司洛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伽伊安先生，請先拿著這個。」
　　一個鑲著紅寶石的菱形銀飾被塞到他手中，艾爾洛司洛湊近床邊，把披風拆下來披到他身上，動彈不得的伽伊安感覺暖意從魔道具流向全身。而藍伊聽見艾爾洛司洛的聲音，立刻回頭。

　　「欸，你幹嘛把冰敲碎啊！不是說他先這樣子冰著算了，暫時不要放他出來嗎？」
　　「我以為藍伊先生正在提醒妮莉小姐別插手這件事情。」
　　艾爾洛司洛皮笑肉不笑地回話，好像有點壓抑不住怒氣。
　　「我想，您不應該做出就這麼把伽伊安先生冰著的決定。」
　　「可是他冰著比較方便啊，我本來想說等下切一切直接拿去塞在休息室的冰箱……」
　　「所以冰比水厲害吧？」
　　妮莉得意地插嘴，藍伊旋即對她咧出人魚族的尖齒。
　　「才不是！我們各自有擅長的地方吼，再說如果沒有水氣，怎麼可能－－」
　　「您們兩位如果要爭執力量，為什麼不去訓練場？這邊是伽伊安先生的房間，並不是用來比試的場合。」
　　艾爾洛司洛站起身，盯著藍伊的眼睛。

　　「夠了，請您把地上的東西清乾淨。」
　　「啥？你說冰？這又不是我弄的，應該叫巫月的來……」
　　「一切的事情都是因您而起的！伽伊安先生清醒到現在幾天了，他還要被您打幾天您才滿意？您醒來的時間比我們久很多吧，我真希望您可以成熟一點。如果您要報和伽伊安先生的私仇，更不該把事情透漏給有風險的對象，現在造成這種情況，完全是您的責任，清乾淨。」

　　伽伊安愣愣看著艾爾洛司洛，他只在艾爾訓斥部員時看過這種剽悍的臉色。藍伊呆愣半晌，怯怯地回了一句「喔，好啦」，低頭開始凝視大量的冰塊，並在妮莉咯咯笑的時候叫她閉嘴。
　　藍伊好像不擅長消除物體，一塊一塊消除冰塊，搞了很久，直到門口的雷切斯特看不下去，把成片冰塊河抽空。當房間大致恢復原狀以後，艾爾洛司洛又開口了。

　　「還有，您是否同意房間是用來休息的地方？」
　　「房間是……」
　　「房間是休息的地方。我不清楚您是怎麼想的，但任意闖入房間是非常沒禮貌的行為！也許各位沒有什麼私人空間的意識，但您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是《歿月北之國》的家。在我們家，房間是有意義的，而我並不認同在這裡發生這種暴力行為，請問您可以尊重一下我們的感覺嗎？」
　　「喔。」藍伊好像被義正詞嚴的訓斥嚇到了。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我只是對他有意見而已，你們這個故事的其他人，我相信都還是很棒－－」
　　藍伊又冒出一句「對不起」，附帶端正地鞠躬道歉，緊接著轉向妮莉，豎起食指。

　　「妮莉，這邊除了那個混蛋還有其他人，在這邊不可以打他，在彌爾安這層樓打他通通不算分。」
　　「所以出去這層樓就算分嗎？好玩耶，我們來決定更多規則，如果把他抓到科爾諾瓦打的話～」

　　艾爾輕咳一聲。

　　「雖然我不同意您擅自將伽伊安先生的生活範圍侷限在這層樓，但還是感謝您的配合。如果沒有別的事，要閒聊請出去吧，我想您或許不希望和我們聊天。」
　　他這句話帶著趕人的兇悍氣勢，藍伊匆匆把妮莉推出去，順道把雷切斯特拉走，見證這些麻煩的人隨著冰原狼一口氣被迅速打發，伽伊安覺得宛如神跡。而伊安走進房間，用尾巴帶上門，把裝滿馬鈴薯的牛皮紙袋直接塞到伽伊安懷裡。

　　「伽伽，你太容易死了。」
　　對於這個評價，伽伊安實在找不到能反駁的地方，只能沉默地盯著馬鈴薯。片刻後，他聽見艾爾嘆了口氣。
　　「抱歉，我剛才有點……擅自說了些話，真是不好意思。」
　　伽伊安仰望艾爾洛司洛，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來表示「他覺得艾爾洛司洛很帥」，在他的印象裡自己從來沒講過這種讚美。而艾爾洛司洛好像把他的沉默當成心靈受創，擔憂地撫著下巴。
　　「我去替您泡杯熱茶吧，唉，會發生這種事，也不曉得藍伊先生把您的事告訴多少人了，我們或許應該……」
　　他話說到一半，伽伊安位在東塔十二樓的窗戶忽然整片爆裂，一個從沒看過的女人用不可思議的姿勢爬上窗台，她的兩頰伸出一對和藍伊模樣不同，但看起來也是魚鰭的人魚族耳朵。

　　「嗨，聽說我弟弟討厭你，姊姊也湊熱鬧來幫他殺一殺。」

✧

　　伽伊安不記得藍伊有姊姊，他從來沒看過這個女人，在艾爾火速掏出通訊儀器請藍伊回來之下，他們避免了一次驚險的刺殺。瞬間移動回房間的藍伊倉促地阻止女人魚，一邊解釋。

　　「她不是我姊啦，不要聽她亂講，她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只是因為都是半人魚所以就……吼，姊妳不要也來亂啦！」
　　藍伊光明正大地喊人家姊，把笑盈盈的人魚女子拖出去，過了幾分鐘又風風火火地衝回來。
　　「那個，我剛才看到窗戶被打破了……」
　　藍伊抬起雙手面對窗戶，鏡璃碎片一片片飄起來拼回去，艾爾洛司洛無奈地看著窗口。

　　「請問，您到底把伽伊安先生的事跟多少人說過了呢？」
　　「沒有啦，只是一些朋友……」
　　藍伊支支吾吾地把最後一塊鏡璃拼上，顯然因為剛才的訓斥，開始顧慮艾爾的心情。
　　「我絕對沒有要他們一起過來打人喔，我不會幹撂人圍毆那種事－－」
　　「但是，現在攻擊伽伊安先生似乎成為某種流行了？」
　　藍伊有那麼片刻似乎想回嘴「他活該」，幸好在艾爾洛司洛的凝視下還是喚起了愧疚感。

　　「好啦，我會要他們都別在這層樓亂打人的，打擾到你真的對不起。呃，不然你要不要吃點什麼……」
　　「要。」坐在地上的伊安大聲插嘴。
　　藍伊轉頭看看惡魔羊，把雙手舉起來對著桌子，宛如施法一樣在桌上製造出亂七八糟的紙袋，接著也不忘瞪伽伊安一眼。
　　「你不可以吃。」

　　伽伊安知道，他早就料到藍伊會這樣說了，因此死著一張臉沒有反應，藍伊對艾爾揮揮手便轉身離開。而伊安用尾巴扯開紙袋，飄散出一股起司和肉的濃烈香味。
　　伽伊安懶得理會藍伊弄了什麼食物，拉起被子把自己整個人裹起來。
　　連陌生人都跑來砍自己的世界，他真是受夠了。伽伊安這陣子觀察過，就算不去上班同事也會把藥物開發完，他真的不知道繼續研究煉藥有什麼意義了，認真做藥難道還能幫助升遷嗎？不會死、東西不用花錢買，升遷有什麼意義，他在這裡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一早醒來，伽伊安又陷入了情緒的低潮。

　　「謝謝部長，可是不用了，我沒辦法吃固體食物。」
　　被子外面傳來艾爾洛司洛的聲音，看樣子伊安倒是因為食物被取悅，忽然跟艾爾搭起話來了。

　　「你為什麼都不想像自己可以吃？」
　　「呃，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好，生活上沒什麼不方便……」
　　「你喜歡你現在這樣？」
　　「是的。」
　　紙袋發出窸窣聲。

　　「那，你知道她想把你弄得更像蟬嗎？她說你的臉應該長得更不像人類。如果你繼續不理她，明天醒來你可能會變得很奇怪。」
　　「這……我知道了，謝謝部長的提醒，我會先去拒絕的。」
　　食物的氣味穿透被單，伽伊安聽見艾爾和伊安又簡單聊了兩句，然後才是小聲的關門聲。過了半晌，門似乎又被推開了。

　　「我去樓下幫伽伊安先生拿了早餐，放在這裡。」艾爾洛司洛說。
　　「如果伽伊安先生覺得好一點，請他起來用餐吧。我會先去走廊和外牆裝一點魔道具，如果有人想進入這層樓應該會受到阻礙。」

　　裝魔道具根本沒用！伽伊安悶在被子裡面想：無論是最強的結界還是直接蓋一道牆，那些可怕的人想進來大概還是能夠闖進來。但是，他能聽出艾爾盡力在關心他，這讓伽伊安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覺。
　　伽伊安在被子裡悶了好久，直到艾爾洛司洛離開才總算爬出來，有人特地下樓幫他拿食物，逼退了睡一整天的墮落想法。伽伊安偏頭盯著拆了一大堆紙袋的伊安。

　　「艾爾洛司洛都不吃嗎？」
　　「嗯。」
　　伊安從綠色紙盒裡倒出一塊長方形物體，金黃的塊狀物上面有許多小泡泡，散發出炸物的味道。
　　「伽伽，你要不要吃一點？」
　　「不要……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妳也不要吃太多。」
　　「藍伊之前說，這是異世界的蘋果派，我覺得他們的蘋果比這邊更好吃。」

　　伊安的心情顯然超級好，臉色比平時愉快，大口吃掉蘋果派後又喀滋喀滋地啃掉紙盒。伽伊安聞言有點困惑：號稱異世界的地方怎麼可能也有蘋果、更遑論同樣也會做派？他想了想，把艾爾替他拿的咖啡喝完，套上煉金部大衣，推門出去。
　　艾爾洛司洛還真的在走廊盡頭架設結界，伽伊安盯著那對華麗的蟬翼，小心地靠近。
　　「喂，不要弄了。」
　　艾爾好像被伽伊安嚇到了，伽伊安默默思考該怎麼問話比較禮貌，但是像艾爾那樣彬彬有禮的交談方式，他實在不擅長。

　　「還有，你只拿我的食物，不吃嗎？」
　　「唔……翅膀能照到光的話，我本來就不會餓。不要緊，我再試試看不同的防禦，至少讓人經過時有一點感應也好……」
　　艾爾緊張地解釋，伽伊安隨之把視線移到那對金綠色蟬翼，他知道風蟲能用羽翼吸收陽光、當作活動的能量，但是，這對翅膀同樣也是人類爭相掠奪的蒐集品。伽伊安想起自己曾經多次設計要拔艾爾的翅膀，頓時有點不知所措。

　　「你……這樣子，會有人找你麻煩嗎？」
　　「不會。」艾爾洛司洛顯然知道他在說什麼，笑了笑。
　　「風蟲很稀有，不過在這邊比我稀有的種族很多呢，沒人在乎我的翅膀……在角色裡甚至還有神族，所以風蟲並沒有那麼貴重吧。」
　　「神？神不是作者嗎？」
　　「好像不是，呃，我們聽說過的一些神祇其實也都是角色，相處起來就和常人一樣，可以說話喔。」
　　神是角色。伽伊安想了一下這句話對全國宗教的衝擊，然後慶幸自己不怎麼信奉國教，艾爾洛司洛則繼續解釋。

　　「而且，如果在這個世界……我想翅膀就算被割掉還是會長回來吧，所以就露出來照光了。能展開翅膀活動真的很方便呢，以前根本不可能這麼做。」
　　「以前我就想問你，你為什麼不研究能單面透光的披風？而且你的翅膀好像常常受傷，至少用好一點的布當披風……」
　　「我沒想過那種事。」
　　「為什麼？」
　　艾爾洛司洛聞言陷入了沉默，就在伽伊安覺得自己管太多的時候，他輕輕摸了摸下巴。
　　「對，為什麼，這實在有點怪，或許和作者小姐計畫的故事有關。我會問問看的，非常感謝您。」

　　雖然這不算稱讚，伽伊安卻有種被讚美的感覺，一直被艾爾單方面地友善對待，他覺得已經夠了，乾脆就著自己的長處開口。

　　「如果問了沒用，我可以研究讓布透光的藥給你，塗在披風上，你的翅膀平常就能照到光了……不對，在這邊你不用穿披風。我可以在『以前』研究，然後拿給你嗎？」
　　「拿給我？」
　　艾爾似乎是因為訝異而用了疑問句，伽伊安完全不在意，臭著臉繼續說。
　　「對，如果在你需要穿披風的時候拿那種藥給你，是不是對你比較好？」
　　「可是在故事裡面，伽伊安先生要和我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超過三句話，本身就不可能……」
　　「下次我們被叫去寫東西的時候，直接講話不就好了嗎？」
　　伽伊安這個發想讓艾爾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我想即使我們說了，作者小姐也不會寫進去，畢竟我們並不是會突然講話的關係啊。」
　　「那，下次該我說話的時候，我先去找你道歉，應該就合理了吧……對了，『寫故事』是不是代表我們可以靠這樣改變自己過去發生的事？」
　　「作者小姐似乎會拒絕她不想寫的發展喔。」
　　艾爾洛司洛瞬間壓下伽伊安體悟到的嶄新做法。
　　「再說，我想伽伊安先生應該沒什麼需要和我道歉的事情吧！」
　　「我一見面就揍你。」
　　伽伊安不解，艾爾卻保持微笑。
　　「那是您的工作。」
　　「可是，我是個混帳啊。」
　　伽伊安這句悶悶的評價讓艾爾洛司洛又挑起了眉。

　　「請別那麼說，真要那樣評論的話，我也是混帳啊。假如伽伊安先生讀過我的故事，應該也會覺得我做了不少過分的事。」
　　「你的故事？」
　　伽伊安呆住了。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閱讀自己的人生經歷，對艾爾的認識還只是個禮貌又討厭自己的同事，也沒有去探討其他人都發生了什麼。

　　「沒關係，我的故事不是有趣的事，您不用特地找來看。」
　　「我沒有不想看的意思。我是說－－因為那是你的私事，如果特別找來看，那很奇怪吧！」
　　「伽伊安先生會這樣想啊，看來我果然比您還要差勁呢。在醒來的一週以內，我就把想得到的人全部看完了。」
　　艾爾做出奇妙的結論。　
　　「不過，我聽過其他前輩提出的論點，覺得很有意思：為了故事的效果，我們都被刻意安排去做一些糟糕的事，那麼，把這裡的自己和故事內容分開來看待，心情將會輕鬆很多。我們只需要為自己醒來後做的事情負責，因為，清醒後的我們做的事情，才算是我們自己的決定啊。」
　　「是這樣嗎？」伽伊安蹙眉。
　　「是的，所以我覺得藍伊先生不該繼續攻擊您，您之前對他做的一切，並不能算是出於您的自我意識－－客觀來說，那只是為了讓故事發展的安排，靠著那些『過去』評斷伽伊安先生，並不公平。」

　　伽伊安盯著艾爾洛司洛，陷入沉默。
　　他可以理解艾爾為什麼會這樣想，但又覺得不對勁，或許是因為傷害藍伊的過去歷歷在目，而他很明白自己能從低賤的階級爬到王宮，都是因為藍伊……
　　在他整理好自己的想法以前，他們頭上突然憑空飄落一片銀色卡片，準確地掉到了艾爾洛司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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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無色的冠冕之後，這次又是！我！負責整本書！

猶豫了一下要從哪開始講，就從人物介紹開始好了
其實在看文的時候我就大概腦補過如果要排版要排成什麼樣子，但最後的結果跟腦補的完全不一樣！但是沒關係我覺得比當初腦補的更好XDD至於為什麼會做出完全不同的設計，起因就是人物介紹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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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阿徹是因為他的介紹感覺最不會劇透到歿月，可是想想科爾諾瓦的連載根本還沒貼到他XDDD於是馬了一下

人物介紹的草圖是我畫的，頭貼是月夏桑畫的～每一章結束後，可以得到一個人物介紹，這是第四章結束
隔壁則是每一章的章節頁，第一章的時候只會顯示第一句話，第二章第二句話，以此類推，做出對話逐漸增加的感覺，已讀也可以當作「已經讀了多少頁」w是個小雙關

當初因為月夏桑說人物介紹頁想要有用手機看的感覺，於是以此為中心，開始了整本的書的設計
在接委託之前我腦補做的是充滿手作感的風格，但是！在手作風裡面插入網頁介面實在太詭異了啊啊啊－－考量到書的一體感，只好把之前的想法直接放棄，將整本書都做成網頁的樣子
不過，雖然因為人物介紹而更動了設計，但其實我是最後才做的XD因為想跟內文一起直接用ID排



講一下封面跟封底

封面應該可以很明顯的看出，就是社交平台的感覺w想讓茄子他們有從網站裡跳出來的FU><就是那種他們是從裡面誕生的但又回過頭創造了讀者拿在手上的這本書的感覺(???)羊還沒被畫完就開始吃了(???
封面字體感謝家人的協助～
封面的留言區是空白的，因為在瀏覽這個區塊的使用者就是讀者，大家拿到書之後也可以自己寫留言上去

封底是科爾諾瓦的討論區，等到大家看到連載後面就知道這是啥了XDD一般書籍的封底會直接放故事介紹，希望這個討論區的文字內容也有相同的作用、能用沒那麼死板又貼合書中內容的方式讓人一看就了解這本書在說什麼，文字當然是作者和角色們提供的啦ˊˇˋ
這邊順便講一下上面那串ISBN，一開始想ISBN要放哪真的很頭痛XDDD後來想說就若無其事的放上面當帖子編號和按鈕好了www

對了，封面在羊蟲背後的其他照片是以前的書和週邊ww沒羊蟲茄的全圖大家可以拿到書後自己看書名頁有放，我就不貼了(((



接著來說說設計與人物介紹相同的目錄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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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有366頁真的很可怕，雖然是因為B6才這麼多頁可是真的是我做過最厚的書了  希望下週收到試印一切安好

人物介紹頁的重點是那個簽名！右下角那個簽名！！！
月夏桑的名字是他自己簽的，茄子的名字是我簽的…對那個圓圓的就是茄子的名字，總之就是茄子給月夏桑看他的簽名之後月夏桑簽然後我也跟著模仿月夏桑簽出來的樣子（所以我看到的已經是二次加工的ㄌ（？）真的夭壽難簽欸簽到一整張紙上幾乎都是茄子的名字，然後還被吐槽越寫越不像他們那的文字了，啊我就文盲啦雞哭修～～～因為都不像反正最後給茄子挑了一個他喜歡的，總之這個簽名在他們那邊是伽伊安



終於要講到內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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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頁承接了封面的網頁設計，每一章的章節名稱寫在搜尋欄中
相信大家都看得出左下角的在線人數是左頁數，右下角的愛心是右頁數，那麼收藏和留言是幹嘛的咧？收藏就是這一集的集數，留言就是章節數啦，有沒有很妙好啦我自己覺得很有趣
至於分隔符號則是網頁讀取的符號或是你要當作轉發鈕也滿像的


最後是封面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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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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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作者介紹的部分做成像好友推薦列表的感覺，封底則是論壇選擇討論區的FU，封底這邊列了綠利基斯的各個作品，大家看完科爾諾瓦後可以去找來看哈
封面我的頭像本來想放西瓜的，可是看大家都是人我也只好正常的當個人(…)



抱著想實現他們願望的心情努力的做了這本書，希望拿到書的人不管對文字或是書本身都能感到有趣
然後也真的很感謝月夏桑跟茄子能把重要的書交到我手裡QQ謝謝你們放心讓我做這本書！

✧

　　給歿月家：
　　歿月北之國這個新故事剛出生，為了慶祝第一集完結、讓大家增進感情，一起過聖誕節交換禮物吧。
　　明天我打算寫交換禮物的文，希望大家都能先準備好禮物喔！

　　「部長，我們在外面撿到這個。」
　　艾爾洛司洛把手上的銀色卡片遞給伊安。
　　伊安好像吞掉了兩三個紙袋，但伽伊安沒心情管他的惡魔嗑了什麼，不悅地咬著下唇。

　　「『第一集』是什麼時候結束的？你們今天都沒有被叫過去吧。」
　　「我看看。」
　　艾爾洛司洛順手弄出《歿月北之國》，伽伊安發現他的書封也跟著變成了黑底銀字。

　　「第一集的確完成了呢，大概是作者小姐自己寫的吧。」
　　「完結的地方不叫你們過去？」
　　「這挺常見的。」艾爾往前翻著書。
　　「請看，這邊還有這邊，我們其實都沒有被叫過去。」

　　伽伊安不懂，自己的事不一定經由自己檢視過才被寫出來，艾爾完全不在乎？那些語氣動作、還有那些形容……因為「把故事跟私生活分開來看」，被怎麼寫都無所謂了嗎？依照他撿到的留言，這些涉及隱私的文章可是有人在讀的耶。
　　伊安忽然抬起尾巴，在空中劃開一道通訊魔法。

　　「藍伊，我有事情要問你。」
　　通訊對面先是傳來一陣模糊的雜音，然後才出現稍早聽過的人聲。
　　「伊安？又怎麼－－」
　　「我有事情要問你。我們收到一個奇怪的卡片，上面寫著為了讓歿月北之國的角色增進感情，要舉辦交換禮物的活動，這個是做什麼的，你能說明嗎？」

　　伽伊安不知道伊安幹嘛問藍伊，但是經由通訊魔法，藍伊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正常，好像個熱心助人的大哥哥似的。

　　「喔，交換禮物！聖誕節的那個嗎？你們要玩喔？」
　　「剩蛋節？」
　　「是其他世界的節日啦，會有紅鼻子的老公公在天上跑來跑去，天使會從天上下來，送給大家禮物。」
　　那個叫迪洛的天使又要來了？伽伊安正開始感到緊張，藍伊的聲音又從通訊對面添加更多補充。
　　「對了，還有鹿，鹿會拉雪橇在下大雪的街上走來走去，雖然我沒看過，不過聽說鄉下地方好像會是那樣喔！」
　　「那個節日跟我們有關係嗎？」伊安翹起腳。
　　「沒有啦，妳聽說過惡搞文嗎？就是另外寫來玩的小文章，要你們玩交換禮物應該是她想寫那個吧……等一下，我問問看喔。」
　　通訊魔法對面又傳來一陣更大的雜音，然後藍伊的聲音再次響起。

　　「對，是惡搞文，我好像也要參加。雷切斯特、黎酪各、符蘿蒂卡跟零司戮明天都會過去彌爾安，就這樣啦！」
　　藍伊亂七八糟地解釋一通，從對面擅自結束通訊，他提供的情報除了參加者名單以外根本讓人聽不懂。伊安歪歪頭，用一種不想管的臉色撈起紙袋繼續吃。
　　雖然狀況不明，但伽伊安覺得胃開始痛了，藍伊自稱要參加那個什麼惡搞文的，也就是說明天又要和他互動了？大概又會被砍吧。

　　「伽伽，你可不可以幫我拿南瓜湯？」
　　伊安打斷伽伊安痛苦的幻想。伽伊安放任嘴巴應了聲好，又察覺到艾爾的視線，順勢開口。
　　「你要喝嗎？」
　　「不好意思，您是指－－」
　　「南瓜湯。我昨天晚上煮的，你是不是可以喝……算了，不要也沒關係。」

　　伽伊安說到一半感覺有點智障，連忙打住，艾爾洛司洛的表情變得相當奇怪，讓伽伊安不禁覺得自己蠢斃了，他把手插在口袋踢開門，但這次房門一開卻聞到濃濃的野獸騷味。
　　一大群冰原狼又擠在走廊上東嗅西嗅，最大的那頭足足有伽伊安肩膀高，伽伊安慌忙倒退，狼群發出哼哼唧唧的鼻音，把金髮的雷切斯特拱起身，雷切斯特朝這邊舉起手上的菱形銀片。

　　「是你裝的嗎？狼說進不來，我拔掉囉。」
　　伽伊安認出那是艾爾剛剛才放的魔道具，嘴巴自動應了句「不是」，雷切斯特把紅色圍巾甩到身後，用左手揉著一坨黏呼呼的史萊姆走近，狼群自動為他分出一條路。

　　「那就是艾爾裝的吧。拿去，別在走廊裝這個，東塔是我家寵物的地盤，牠們看到會不爽喔。」
　　雷切斯特把銀飾往艾爾拋，銀飾在空中停住，緩緩滑到艾爾洛司洛面前，艾爾看似正想說話，卻被後面的伊安搶先一步。
　　「這是什麼？」伊安朝雷切斯特亮出手上的卡片。
　　雷切斯特偏偏頭，手一抬，卡片瞬間移動到他手上，他讀了兩句以後就往門邊歪歪斜斜地靠上去。

　　「喔，在某個世界有個叫聖誕節的東西，本來是宗教節慶，後來卻衍生為與所愛之人共度的節日。在聖誕節，朋友之間玩交換禮物是近代流行的事情，每個人準備一份禮物，到活動現場抽籤，憑著抽籤號碼交換禮物，大概是那樣的活動。」
　　雷切斯特的說明完整又俐落，跟藍伊截然不同，艾爾洛司洛趕忙開口。

　　「剛才藍伊先生說，天使會來……」
　　「不要聽藍伊說的啦，他幾乎住那邊常識還那麼奇怪，真不曉得是不是故意的。」
　　「所以……蛋跟天使族沒有關係？」
　　「是聖誕節。」雷切斯特用糾正的口吻提醒。
　　「也許是因為我們這裡正值冬天，想讓我們體驗其他世界的節慶吧，說穿了只是好玩啦，沒什麼大不了……反正你們每個人準備一份禮物，明天中午拿去煉金部。」

　　冰原狼低鳴幾聲，雷切斯特回頭開口「真的？我才沒那樣說。」彷彿在回應狼的搭話般自言自語著轉身離去。狼群踏過的地面留下不少泥濘的腳印，雷切斯特雖然看似細心地將之消除，還是漏了幾個在柱子旁邊。

　　「所以要準備禮物。」伊安往後靠到椅背上。
　　伽伊安輪番看看艾爾和惡魔羊，他這輩子可沒送過什麼禮物，在這個詭異的世界忽然要他參加社交活動，他不會啊。

✧

　　王宮迴旋梯非常陰暗，通過聯絡橋進入本殿以後，樓下就是餐廳了。
　　這座餐廳是宮廷的小宴會廳，沒有舉辦宮宴的時候一向用來供餐給王宮職員，由於每個部門的休息時間不同，現場有三三兩兩的員工正在用餐。
　　話說回來。伽伊安心想：自己真的太弱了。

　　「其實你不用跟過來。」
　　伽伊安踏進餐廳，對斜後方的艾爾洛司洛低語。自己說不定已經死到艾爾認為他出門就會被摔下樓、被用火球轟出王宮了，但是要艾爾像保母似地看著他，果然還是不對的。早上艾爾忽然對藍伊發飆，伽伊安覺得都是因為自己讓他累積了太多壓力，但是現在，艾爾洛司洛依然友善地敷衍他。

　　「不好意思，我只是剛好也要用廚房，所以就一起下樓了。」
　　說那什麼爛理由，剛剛才說自己翅膀有照光就不會餓！伽伊安瞪著艾爾洛司洛，吐出一口氣。
　　「好吧，那我去拿湯……所以你要喝嗎？」
　　人都跟來了，伽伊安索性又問了一次，艾爾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客套，輕輕說了聲「不麻煩的話」，他一臉自然地跟著伽伊安來到廚房出入口，大概真心覺得有人會躲在廚房刺殺伽伊安。
　　事實上，伽伊安也覺得那個妮莉有可能喊著「驚喜！」從雪櫃衝出來，他拉開廚房大門，確定沒有埋伏，對宮廷廚師宣告「我要借廚房」。廚師們沒有詢問理由，好像伽伊安本來就有這個權力似的讓出一條路，伽伊安見狀再度搞不懂這些下界人是怎麼想的，一碰到角色就扭曲態度，讓伽伊安覺得他們活像是假人。
　　但是如果只把角色當成活人，這個世界未免太空曠了吧。

　　就在伽伊安開始胡思亂想時，艾爾忽然捲起袖子洗手，從備料檯上取下麵粉、奶油、雞蛋和蜂蜜。伽伊安遲疑地看著他調整熊熊燃燒的石頭烤爐，有點摸不著頭緒。

　　「你要幹嘛？」
　　「嗯，我打算烤一些蛋糕當作所謂的交換禮物。」
　　原來是真的要用廚房？伽伊安怔怔看著艾爾洛司洛。
　　「你說，你要烤蛋糕？」
　　「是的，我拿不出其他讓部長收到會開心的禮物了。」

　　在今天之前，他可不知道煉金副部長會做點心。不過，他想送伊安？伽伊安想想忽然覺得也是，艾爾和伊安在故事中本來就是朋友，跟他不一樣。

　　「雷切斯特殿下說要抽籤選禮物，那應該每個人都有機會拿到禮物吧，送食物應該不至於讓人困擾……唔，但因為不太懂規則，總之，準備參加者的數量好了。」
　　艾爾洛司洛這種完善的考慮再次讓伽伊安覺得自己好像很笨，他旁觀艾爾整理模具，腦中漸漸浮出一縷疑惑。

　　「你可以吃蛋糕嗎……」
　　「固體的食物我都不能吃。蟲族的舌頭是口器，只能食用液體的。」
　　「嗯，我記得，那你為什麼會做蛋糕？」
　　「我的設定上是『家事全能』，那似乎是指我什麼家事都會做。」
　　艾爾熟練地開始過篩麵粉，好像忽然想起伽伊安沒有讀他的故事。

　　「我在翊鷹族的莊園長大，以前會幫忙他們做家事，算是個侍從。」
　　「你當過侍從？」
　　「其實比較像是被他們收養。」
　　艾爾露出微笑，往另一個盆子裡打蛋，黃白分明的雞蛋看起來品質很好。伽伊安聞言感到很震驚。

　　「你當侍從，把魔道具學到這種程度……你是被虐待，所以學了魔道具逃出來的嗎？」
　　「不是的，那座莊園是個好地方，我很幸運能在那邊長大。」
　　伽伊安認真的問句似乎讓艾爾洛司洛差點笑出來。但是伽伊安搞不懂，當侍從的話，哪有時間把魔道具學到這種封頂的等級？蟲族的壽命很短，艾爾現在看起來二十幾歲，但是他客觀來說才十歲！雖然十歲在風蟲族就是大人了，但是排除幼蟲期，那個莊園到底有什麼威力，可以讓艾爾在幾年內負責家事、還學魔道具學到能進王宮？
　　伽伊安把腦內的質疑掃到一邊，他發現艾爾露出某種懷念的神情，那是他從未在艾爾洛司洛臉上見過的。

　　「那個莊園……也有角色嗎？」
　　「是的，我正在等她過來。」
　　艾爾簡短地回應，伽伊安感覺自己好像知道他在說誰，可是越仔細去想，越記不起來。

　　「我好像看過你說的那個莊園。」
　　「伽伊安先生還不確定會不會見到他們吧。」
　　艾爾洛司洛把麵糊舀進烤模。
　　「在那座莊園中，有位叫作夏珞司珞的小姐，我是陪夏珞司珞小姐一起長大的。目前不確定她有沒有來到北之國，我們是否能在故事中相見，不過，假如有一天她在這裡醒過來，至少，我就可以當面和小姐道歉了。」

　　伽伊安不明白艾爾要道歉什麼，也不知道那個夏珞司珞是何方神聖，但是，她的名字和艾爾洛司洛好像，聽起來有很深的關係。後面的廚師開始烹調奶油螃蟹，伽伊安偷瞄一眼，坐上運輸食材用的空木箱。

　　「所以我認識那個夏珞司珞嗎？聽你這樣說，我覺得自己好像見過她。」
　　「唔，就是因為故事還沒確定，伽伊安先生才會有這種模糊的感覺吧。」
　　艾爾敲敲烤盤，麵糊上浮現些許泡泡。
　　「在這邊，事情不是因為發生了才被紀錄下來，而是寫下事情以後，那件事才確定會發生。回想待在煉金部後期的事情，記憶會變得很混亂對吧？據說，那就是因為很多事情都還沒被決定。」
　　艾爾把麵糊送進石頭烤爐，伽伊安聽了湧出一股強烈的不安。
　　「好噁心，好像記憶隨時會被人亂弄。」
　　「是啊。」艾爾同意。
　　「而且後面的廚師、其他同事也都很奇怪，他們全部都變成假人了嗎？」
　　「生理上看似還活著呢。」
　　「我覺得就像假人。」伽伊安忍不住抱怨。
　　「好像藍伊砍我的時候不小心砍到他們都沒差。」
　　「唔，要是被確定名字的話，他們可能就會醒過來了喔，我想，應該對他們溫柔一點。」
　　艾爾洛司洛看著烤爐，輕描淡寫地補上一句。

　　「作者小姐跟我說，夏珞司珞小姐總有一天會這樣醒來。無論世界變成什麼模樣，我只希望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擁有保護她的能力，所以我還是想多學習在這個世界生存的知識。」

　　伽伊安還是想不起「夏珞司珞」的臉，但艾爾洛司洛溫柔的語氣卻讓他覺得很厲害，他忍不住想艾爾一定會被寫成很善良的角色，用上的形容詞，想必和他的奸邪粗鄙有著天壤之別吧。
　　伽伊安低頭用手指開始梳髮尾，艾爾洛司洛清清腔，突然開啟了新的話題。

　　「但是，真不曉得明天的交換禮物是否與正文一樣，實際上不出席、放任作者小姐自己寫也無所謂呢。假如可以不出席，我認為伽伊安先生能夠翹掉喔。」
　　「我沒打算翹掉。」
　　伽伊安用鞋跟踢了一下木箱，估計蛋糕的時間差不多，從雪櫃裡拿出南瓜湯開始熱，艾爾靜靜盯著他的側臉。
　　「不過完全沒聽說過的節日活動，會讓人很緊張吧。」
　　「會嗎？反正我只要表現得像個混帳就行了，反正，那是我唯一被要求的事。」

　　伽伊安往湯裡倒入鮮奶油，艾爾洛司洛聽見這種自暴自棄的口吻又笑了出來，他在桌上想像出幾個禮物盒，逐一鋪上襯紙，沉默半晌後又宛如告解地開口了。

　　「其實我以前很怕伽伊安先生。」
　　「什麼？」
　　「畢竟您看起來很強，擁有惡魔的力量。」
　　「我？我只有被惡魔詛咒……而且，伊安跟你那麼要好，她才不會讓我真的傷害你，你根本不用怕我。」
　　伽伊安義正詞嚴地反駁，等湯加熱到一定程度以後開始調味。

　　「我還比較擔心伊安會被你搶走，她看起來一直很想當你的惡魔。」
　　「嗯，伽伊安先生是因為這樣才敵視我的吧。」
　　「不是啊。」伽伊安蹙眉瞪向艾爾。
　　「是因為你看起來很強，但是都跟笨蛋當朋友……我搞不懂你為什麼不拉攏我，你那麼有能力卻老是和麻煩的傢伙混在一起，簡直糟蹋你的才能。」
　　「什麼？」
　　因為這句「什麼」，伽伊安又把上述的話重複了一次，艾爾洛司洛聽了卻滿臉訝異。

　　「書上……不是這樣形容您的。」
　　「那是怎麼形容的？」
　　「書上說－－不好意思。說您是因為出身貧困，所以討厭我這種過度禮貌的貴族態度。」
　　「我沒有啊。」伽伊安蹙眉得更用力了。
　　「無論你多禮貌，我都覺得沒差啊，受什麼教育就會是什麼態度，這不是很正常嗎？」

　　艾爾洛司洛和伽伊安探究了一會「那是怎麼回事」，就在伽伊安感覺話題越扯越遠的時候，艾爾把最後一個蛋糕放上盤子，開玩笑似的比了個「噓」。

　　「唉，這世界的規則真難懂呢，每次以為稍微弄懂了，又會發現奇怪的地方。總之請先幫我試試看味道吧，多給你一個蛋糕這件事，要對部長保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