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和煩人的首領家庭教師締結契約,雖然能在最短時間內為現況帶來改變,但這改變的程度……卻遠遠超乎他的預期。
「這次外出,由你陪他去吧。」
相較於將希望寄託給未來的兩位當事人,那位旁觀者倒是積極得過頭。就像是在嫌棄這一切進度過於落後般,才剛結束上一個任務沒兩天,便又上趕著找理由將他們湊在一塊兒。
骸不甚明顯得白了他一眼,接著表現出像是完全沒聽見他說話的模樣,自顧自站在衣櫃前,寧願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煩惱他的穿著打扮這種閒事上,也不想認真思考他的提議。
也算是種明確表態,表示他對里包恩提出的要求相當不以為然。
大約是見他不夠上心,里包恩只好補充強調:「這是任務。」
骸動作一陣停頓,然而下一秒又像個沒事人似的隨口拋出一句反問:「他會願意嗎?」
里包恩語氣平淡地上揚著嘴角,回應:「他沒說什麼耶。」
「……」骸蹙眉,瞪向里包恩。
原先還以為是來找自己商量提議是否可行……結果,竟只是單方面來盡告知義務而已?
在依舊找不到髮釦的情況下,骸只能不甘願地將緞帶從衣櫃角落挑出,並在隨意紮起頭髮的同時,衡量著是否該駁回一次他的自作主張。
可惜未等骸出言反抗,里包恩便已接續說道:「不過,我看他已經去地下室做準備了,應該就是願意的意思吧?」
「已經?」聽完他這麼說,骸重重關上衣櫃門,難以置信地怒極反笑:「你該不會是要我『現在』就過去?」
「沒辦法啊,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阿綱要出門的。」里包恩聳聳肩,一副時機如此他也沒輒的模樣,半強制地囑咐道:「我有讓他等你,所以你動作快點吧。」
骸內心充斥著掙扎和不滿,但里包恩幾乎沒留給他拒絕的餘地,讓他不得不去。
不,其實嚴格說起來,也不是真沒有餘地,只是他沒理由拒絕這個機會——而里包恩便是篤定他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才敢如此擅作主張。
骸也沒愧對里包恩的篤定,大約半小時,他便匆忙將自己的一切張羅好,搭著電梯來到了阿綱所在的地下二樓。
然而電梯門才剛開啟,眼前景象便讓他有些反應不及。
地下室比他所想的要熱鬧許多,只是粗略一眼望去,便大約有十幾名技師圍著同一個裝置,專注仔細地為其不斷進行調整,忙得暈頭轉向。
骸愣愣地看著這一切,陷入困惑:這是……在做什麼準備?
骸站在電梯旁打量了好一陣,待看清這裝置可能是什麼後,他瞇起雙眼,面色凝重。
骸無視在現場忙碌的技師向四周張望,很快便發現了他們的頂頭上司。那人披著一身漆黑披風站在一旁無所事事,面無表情地擺出一副令人煩厭的首領風範,似是在監督他們幹活兒。
雖說那模樣看上去頗為嚴肅,但……骸不禁懷疑:既然是澤田綱吉,那多半就只是在發呆而已吧。
畢竟是澤田綱吉。
骸緩緩走到阿綱身邊站定,微偏著頭望了他許久,確定他當真一點反應也沒後,隨即不禁嗤笑出聲。
聽覺身旁傳來譏笑聲,阿綱先是不甚明顯地一陣輕顫,隨後才側過頭,與里包恩「推薦」給他的最佳護衛人選四目相對。
「你真的來啊?」阿綱壓低嗓音,難掩驚慌地反問。
他還以為骸根本不可能會答應里包恩的要求,前來擔任他的護衛。
就連所謂的做準備,也只是想著趁此機會檢修許久沒用的裝置,順帶作為應付里包恩用的表象而已。根本沒想過骸會乖乖聽里包恩的話來到這裡,更遑論……願意陪他一同去到那裡。
骸冷冷瞥向他,語氣冰冷地藉疑問回覆:「我不能來嗎?」
阿綱尷尬地趕緊掛上微笑,肯定說道:「當然可以……」
得到答覆後,骸收回目光不再搭理,僅是冷眼望著眼前這群人忙進忙出,靜待時間流逝。
期間,阿綱也在悄悄觀察。見骸神情不悅,猜想著他大概也不是自願來到這裡,反倒像是被里包恩莫名逼來的。
畢竟護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骸現在的情況根本不適合擔任護衛。
讓他來成為骸的護衛還差不多呢。
其實阿綱也知道,里包恩多半是從骸那裡知道了不少事,所以才會在知道他要外出後,這般拐彎抹角地建議讓骸與他同行……
想到此,阿綱猛然一愣:要真是如此,那骸之所以前來,不就也是因為清楚里包恩這麼做是何用意的緣故嗎?
這個想法的出現,讓他不由得無措起來。阿綱不敢確定,骸在看見他做了那些事後會有什麼反應,更不知……
「聽說你很常去吉留涅羅?」
在阿綱內心慌亂的同時,骸望向眼前裝置,像是早算準時機般,突兀地將談話導向對方最不願深談的部分。
「嗯……」看似簡單的一句提問,卻讓阿綱倍感沉重,使他難以透過單純幾句言語,就將一切輕易言說。
阿綱斟酌良久,才緩緩開口:「之前……有時候,我會帶著藍波或山本一起去。」
他別過眼不敢看向骸,只是凝視著技師們在旁忙碌的身影,神情不自覺變得複雜。
阿綱淺笑著,繼續低頭說道:「藍波年紀小,比較容易親近那些人,而山本也總在這些事上格外細心,所以……」
「但我既不容易親近,也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骸毫不留情面地打斷他,如此說道。
話題被強勢中斷後,便理所當然地不再有後續。
阿綱無奈苦笑,對骸有此反應絲毫不感意外。
然而一陣沉默後,骸卻又話鋒一轉,用輕到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讓我去,我其實也可以不去。」
在反應來他的話中之意後,阿綱難掩驚喜地瞪大雙眼,愣愣地望向骸。
骸故作淡然地別過臉,下意識表現出不在乎阿綱反應的模樣,逕自說得瀟灑不羈:「反正我本來就不太喜歡這種任務,對和黑手黨家族維持良好關係這種事沒興趣。」
他極為難得的寬容表示:「想讓誰陪你去,那是你的自由。」
骸對他說,那是他的自由,是他能不必遷就任何人而決定的事。
那影響你留在這裡、來到這裡的原因,也是因為你做了不遷就任何人的決定嗎?還是這個決定本身就是一種遷就呢?
阿綱下意識想開口詢問,卻在張口的瞬間閉緊雙唇,選擇將疑惑微笑帶過。
畢竟,知道答案又如何?他不敢知道答案,骸也不見得願意讓他知曉。
那就這樣吧,也只能這樣了。
「我想……還是請你陪我一起去吧。」見技師設定完成,阿綱深吸一口氣,在下定決心後慎重地向骸說道:「拜託你了。」
骸對他誠摯的懇求並沒有太多表示,只是望向眼前裝置,頗有些無言地兀自陷入沉思。
雖說目的地離總部是有點距離,卻也不是一般交通工具到不了的地方……如果僅是因為他跟來就出動到這種東西,也未免太勞師動眾了。
「是說,你打算用這個過去嗎?」
骸打量著眼前裝置,不慎理解地蹙眉感嘆:「太大費周章了吧。」
儘管比當初選擇戰時所見的裝置規模看上去要小許多,但就他方才觀察技師們的設定操作猜測,應該是超炎戒指傳送系統的精巧版。
「偶爾用一下而已。」猜想到骸的顧慮後,阿綱神態從容地微笑勸說:「好不容易改良好的傳送裝置,也不能老是放在地下室積灰塵啊。」
「但我記得上次才和你提過,讓你在把戒指送去給雕金師前,盡量別用它。」骸語帶責怪,依舊對他的決定頗有些不贊同。
「就這次而已,其他時候我已經沒在用了。」阿綱表現出一臉無奈的模樣,彷彿真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般,解釋:「畢竟一般戒指無法負荷這種程度的火焰輸出啊。」
「你可以開車。」骸直白瞪向他手上的戒指,戳穿他的刻意為之:「據我所知,你之前都是坐車去的。」
「……開車太久了,要大半天呢。」阿綱尷尬地輕咳兩聲,一邊戴上手套,一邊笑著將所有原因歸咎在自己身上:「我偶爾也會想要輕鬆一下。」
隱隱能看出歲月痕跡的毛線手套穿戴在手上,暫時遮掩了他的天空之戒,卻掩飾不了他的善意謊言。
骸低垂眼眸,索性就真當是這麼回事,不想在這件事上繼續多費唇舌。
傳送裝置設定好後,由其中一位技師作為代表前來,指著裝置的某個位置向阿綱轉告啟動所需炎壓,和一些方才設定相關的說明。
待技師退開他身邊後幾秒,手套原來的毛線材質便在瞬間化成鑲著金屬的黑色皮革,亮橘色的火焰也隨之在他額前、手中竄起,於骸眼前熾盛燃燒。
火焰的炙烈讓骸有些睜不開眼,讓他只能瞇著雙眼強忍生理上的不適,任由白熾在瞬間將他眼前的一切籠罩,彷彿佔據他的全世界。
即便僅能透過餘光來感受,他依舊不由得對此出神,想縱情肆意地放任自己,沉醉於它所賦予的明亮溫暖、深陷於它所蘊含的堅毅強韌。
兩年前剛出獄的他,也曾在來自過去的澤田綱吉身上見過類似的火焰,並為此一時失神。
可現在眼前的火焰卻使他驚覺,原來當時的火焰只不過是短暫地引得他目光留戀,並不是最初那道能獲得他青睞的光芒。
眼前這個澤田綱吉因他所燃起的火焰,才是他執著多年的燦爛。
不是為了擊潰敵人,也不是為了守護夥伴,就只是單純因為他存在,而點燃的火焰。
是存在本身,就能代表他存在的光。
「怎麼了?」
忽然傳來的一聲輕喊,喚回了骸的意識飄忽。
他想看清眼前,卻因火光存在而無法真正看清。只知道有個身影從裝置所在的方向,轉過身來望向他。
「沒什麼。」骸回過神,邁向眼前背光的漆黑身影,淺笑說道:「走吧。」
*****
改良後的傳送裝置,在使用上確實要便利得多。
虧他還做足了可能會突然出現在半空中的打算,結果幾秒鐘後待光芒散去,他就已經好端端地雙腳「著陸」在一片蓊鬱樹林中。彷彿他本就待在這兒,從未移動過。
儘管不太明顯,但骸依舊敏銳地清楚感覺到,身子在被光芒籠罩當下隨即湧上一股說不上來的輕盈感,一直到他能夠看清眼前景象,才使「存在」的感覺重回,「真正的」存在於與出發前不同的地方。
骸下意識活動著身體,試圖驅趕這種微妙而古怪的感受。
「改良得還算可以吧?」解除死氣狀態後,阿綱收起手套,一臉得意地忍不住誇耀:「只要提前設定好,就不會像白蘭那時候的裝置一樣,讓人莫名其妙摔在奇怪的地方。」
雖然骸沒有過類似經驗,但印象中,他確實曾在偷看阿綱的小冊時,看見裡頭有過這樣的紀錄。
骸頓時一愣,忽然聯想到上次夜裡,自己一時不慎在本子上折了個角的事。
也不知他發現自己偷看了沒有……還是發現了,卻因為覺得無所謂,就乾脆不提呢?
困惑幾秒後,骸放棄思考不具意義的假設。他仰頭望著一片蓊鬱的森林,慢條斯理地提出疑問:「既然能夠提前設定,那怎麼不把傳送點設在城堡裡?」
「因為……那裡……」阿綱支支吾吾了許久,最後也沒說出個稱得上是解釋的理由,索性對這問題選擇了避而不談:「算了,你等等看了就知道。」
阿綱強撐著微笑強調:「我們快走吧,雖然還有一小段距離,但走幾分鐘就能到了。」
遲疑一會兒後,骸雖是靜靜跟了上去,卻不斷透過眼神傳遞著對他選擇逃避的不滿,似是不願在這話題上輕易放過他。
可他卻也沒有進一步逼問,這讓阿綱更加不知所措地下意識加快腳步,並試圖藉由閒聊來緩和氣氛。
他直覺聯想起這兩次見面時繫在骸髮上的紅緞帶,便故作爽朗地扭頭望向骸,甚至特意提高聲調,好奇問道:「……對了,上次我就想問,你怎麼突然換髮飾了?」
骸掃了他一眼,冷淡回覆:「髮釦丟了,我找不到。」
他忘了,他們也沒什麼閒聊的經驗。
就像是在暗示他閉嘴般,骸用一句話簡潔有力地為提問畫下句點。也讓阿綱一看便知,自己正中了對方的話題禁區。
「喔……」阿綱默默別過眼,不敢再隨意挑起話題來與他攀談,省得再惹對方不快。
總覺得自己老在做讓他不高興的事。
阿綱不由得嘆氣一聲。雖是他願意讓骸跟來,也知道骸多半是因為清楚他的情況才答應前來。但他們到底沒怎麼私下獨處過,就連像這樣外出都是頭一回,實際相處起來……總覺得頗有些微妙之感。
明明前幾日談話時還不是這樣的,怎麼今天就……
阿綱不禁回想起那日,懷念著當時涼亭裡那抹願意靜靜聽他說話、與他耐心談話的身影,心裡滿是遺憾與失落。
如果是今天,他也會和上次一樣和自己交心嗎?
在阿綱思緒胡亂飄遠的同時,骸則是逐漸厭煩這種被迫沉默。
雖然是他中止上個話題的沒錯,但不想回應那個問題,明明也不代表他沒有談話意願。
他總是這樣,老是在遇到點傷腦筋的事後,就下意識選擇逃避。骸一邊在心中腹誹,一邊又矛盾地為其開脫:偏偏在遇上大事時又時常驚奇得令人意外,真是個讓人心煩的傢伙。
骸不悅地跟在阿綱身後,像是在刻意反抗他的不解風情般,與他保持著固定距離,為自己平復心情。
許是反感於這樣的靜默不語。良久之後,骸還是重重嘆了口氣,看向阿綱手上的戒指,主動開口詢問:「讓你找雕金師的事有進展嗎?」
一談起正事,阿綱立馬端正了態度,不急不徐地回應:「嗯,過幾天就會讓獄寺把戒指帶去。」
獄寺隼人?骸一怔,對這安排盡是不解地說道:「我以為你會想親自去。」
「獄寺比我了解戒指,讓他去更合適。」彷彿早就準備好說詞般,阿綱想都沒想便將回覆脫口而出。
雖然是實話,但骸卻也聽出,這話並非完全是他內心所想。
「他是了解戒指。」既然明擺著是丟出藉口,骸也就直白點出他刻意的絕口不提:「但彭哥列戒指可不是普通的戒指,是7³的一部分。」
「……好吧,其實是我不想去。」意識到無法敷衍了事,阿綱停下腳步,難掩無措地盯著鞋尖,老實說道:「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結果,也不知道得到結果後,我該怎麼面對。」
骸跟在他之後停下步伐,意有所指地追問:「你害怕戒指不能順利解開枷鎖嗎?」
阿綱頓了頓,思索片刻後,一副很理所當然的笑著回應:「……當然吧,只有這樣才能幫你啊。」
他的表現、他的回應,讓骸一瞬間有些欲言又止。
雖然骸總是忍不住埋怨阿綱的習慣性逃避,但他其實很清楚,這充其量不過是在長期經驗累積下所形成的自動化習慣而已,並未是出於惡意展現的行為。
但他卻不同,他是個總在明知會讓對方感到失望的情況下,依舊不管不顧給予希望假象的累犯惡徒。
這樣的他卻在埋怨澤田綱吉的不完美,真是諷刺。
「我想,有些事我還是得說在前頭。」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代為預判可能會無功而返的口頭提醒:「雖然是我提議讓你去找那名雕金師的,但並不是找到他,就意味著能夠得償所願。」
「……我知道。」明白骸是希望自己能做足心理準備後,阿綱又一次強調:「只是試一試而已,我知道的。」
說完,他們之間便又回到了讓人不自在的微妙氛圍,和唯有沉默相伴的一路同行。
感覺他們不太適合單獨與對方相處。
兩人不約而同的對此有同感,也同樣懷念起前幾日與彼此談話時的從容自在,反感於現在這種難以言喻的狀態。
好在真如阿綱所說,才剛走沒多久便看見了不遠處的城堡,也就是他們此趟外出的目的地。
然而,越是走近城堡,阿綱就越是刻意放慢腳步,似是有什麼話想說,卻找不到時機坦白告訴。
骸見他始終沒有要主動開口的意思,便出聲詢問:「怎麼了嗎?」
「那個……其實……我忘了提醒你,他們應該不會太歡迎我們……」阿綱低著頭,背對著他輕聲叮囑:「所以,到時候要是覺得不開心……你就離他們遠點吧,盡量別和他們起衝突。」
「別擔心。」
還以為是想說什麼呢。骸輕笑一聲,不以為然地說著:「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清楚該怎麼做。」
畢竟要那幫人對他們有好臉色,骸本就不抱任何期待。
他望向不遠處的城堡,雙眸冷冽,似笑非笑。
「啊啊!那個討厭鬼怎麼又來了!」
就如同阿綱所擔憂,他們才剛到城堡外圍,就先聽見裡頭傳來了盡是煩厭之意的高呼嫌棄。
面對如此毫不掩飾的厭惡,阿綱只是淺笑著望向出聲的淺藍長髮少女,笑而不應。
骸跟在阿綱身後,待認清眼前少女的身份後,不禁瞇起眼睛,忍不住將少女此刻的模樣與過去的姿態重合相較——
曾經意氣風發的真六弔花,如今竟只能被限制在輪椅上,連下地行走都難。
「好久不見了,彭哥列首領。」
注意到他們來訪後,本在不遠處陪著雛菊照料馬鈴薯花的桔梗緩緩走向他們,客氣疏離地微笑問候。
見桔梗出面,風鈴草立馬側過臉去向他高喊要求:「桔梗!我想回去!風鈴草不想看到他!」
「風鈴草,要有禮貌點。」桔梗在風鈴草身邊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高度與她的視線高度持平,壓低嗓音勸道:「畢竟,他現在可是負責照顧我們的人……」
「我才不需要他幫忙!」風鈴草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也不等桔梗回應她的要求,便固執地抓著輪椅輪子硬是想推動自己,氣呼呼地喊道:「算了!風鈴草自己也能回去!」
她使勁改變輪椅方向,在又一次拒絕桔梗的協助後,便背對著他們離去。
桔梗望著她緩緩移動的背影,一臉無奈地苦笑致歉:「真是抱歉,您也知道……」
「嗯,我不會怪她的。」阿綱能理解他們心中的不忿,也多少知道桔梗願意向自己低頭的原因,索性直白向他保證:「也不會因為這樣就遷怒白蘭。」
「……謝謝您。」雖是道謝,但桔梗眼中卻戒備依舊。
「你不用對我那麼客氣,畢竟我也不是你的上司。」阿綱冷著張臉,毫無笑意地挑眉揶揄:「不必為了生計,勉強自己對我畢恭畢敬。」
他神情嚴肅,話語卻天真。桔梗不禁啞然失笑,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僅是不以為然地隨口一應:「好的,我明白了。」
阿綱也沒把他的態度放在心上。他轉而向四周張望,略微溫和了語氣,問道:「太猿、野猿他們今天也不在嗎?」
「去狩獵了。」桔梗接著補充:「石榴也一起。」
「嗯,那我就直接進城堡,老樣子別來打擾我。」阿綱點點頭,在與桔梗交談結束後,轉身面向骸淺笑說道:「你留在外面,好嗎?」
「……」骸沒出聲回應,只是拿出菸盒在他面前晃了幾下,隨後扭頭就走,連個眼神都沒留給他。
阿綱無奈笑笑,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刻意忽略桔梗的存在,自顧自往城堡內走去。
待他離開後,桔梗不再壓抑得挑了挑眉,像是在嘲笑阿綱似的嗤笑一聲。隨後,他先是悄悄與一旁滿臉不快的骸對視一眼,才轉身走向躲去馬鈴薯田的風鈴草,關切道:「風鈴草,還在不開心嗎?」
風鈴草背對著桔梗以迴避關心,雙手將輪椅扶手死死捏緊,低語喃喃:「我討厭彭哥列的人……」
「討厭?」一直蹲在田中盯著馬鈴薯花的雛菊,在聽見關鍵字後頓時抱緊了兔娃娃。他跳起身來,誇張地高聲驚喊:「那怎麼辦?要殺掉嗎?」
「那可不行喔。」桔梗安撫著雛菊,又接著向他苦勸:「要是隨意出手,會驚動彭哥列的。」
「誰管這些!風鈴草才不在乎他們!」雖然不是在對她解釋,但風鈴草仍是不滿地瞪向城堡,甚至公平的往倚在城堡邊上的骸扔去一個盡是嫌惡的挑釁眼神,抱怨:「當初要不是那些討厭的傢伙多管閒事,白蘭才不會……」
骸有些沒精打采得叼著紙菸,有意無意地聽著他們談話,看著真實存在於他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沉默。
這真是……什麼跟什麼啊?
良善到連這些人都在乎就算了,還為此放任自己墜入內疚深淵,像是在懲罰自己般,甘願讓自己成為他人的存在附屬,從此為他人而活。
他總是這樣,過分著眼於現實的殘酷和無可奈何,天真的以為自己有能力改變,進而為難自己。
骸嘆氣一聲,想著:他對這些人是如此,對他也是如此。
也許未來在許多人眼裡是得到了拯救,但對某些人而言,如今的未來卻可能是最糟的以後。
澤田綱吉正是因為太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時至今日,仍無法輕易放過自己。
骸倍感無力地眺望藍天,對於自己如今的執著,同樣深感無奈。
現實如此,他和他都只能繼續任由自己沉淪其中,讓這樣的自己,淪為這個未來的既成事實。
他和她、他和他們,皆是如此。
「那個……這個送給你……」
骸循聲低頭,只見雛菊不知何時來到了他面前朝他抬起手,手中還捏著幾朵剛採下的紫色小花,看上去神情十分緊張,似是在盡力向他傳遞友好。
骸盯著花朵的紫色花瓣,冷漠地一口回絕:「不需要。」
「雛菊!回來!」
雛菊渾身一顫,反射性將拿著花的手收回身後。他略感遺憾地向骸遞了個不明所以的眼神,才在桔梗的警告下,黯然離開。
桔梗連忙走上前來,面上帶笑的客套致歉:「抱歉,他們年紀小,不懂事。」
「不要緊。」忍了老半天,骸總算得以不甘示弱地回以一笑,蔑視著他的舉止調侃:「比起強裝懂事的你,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可愛多了。」
「哈哈,我也沒辦法,失去白蘭大人給予的力量後,我們就只是普通人而已。」桔梗聳肩,絲毫不在乎骸的惡意諷刺,感慨道:「對這些孩子們來說,他們甚至連被稱為普通人都是一種奢望。」
說完,他向馬鈴薯田望去,見雛菊走回後仍難掩不安地在田埂間來回徘徊,不由得思量起雛菊方才的突兀舉動。
雛菊……明明這兩年來都沒怎麼有意願和他們以外的人交流,也不知六道骸為何能引得他注意。
「普通人啊。」骸沒注意到桔梗的思緒飄遠,也沒在意桔梗的假意示弱,只覺得他的說法可笑至極:「只不過是被拔了獠牙的怪物而已,以為這樣就能以普通人自居嗎?」
桔梗回過神來與骸對視,無視於他眼底的輕蔑,鄭重強調:「我們已經被拔了獠牙,什麼也做不了。」
「好啊,你可以繼續你的堅持。反正我不可能會鬆懈到忘記你曾經的模樣。」骸惡劣地朝著桔梗的方向吞雲吐霧,表明了看不慣他的特意裝乖,直接了當地威脅:「雖然澤田綱吉不介意你隱而不發的殺氣,但那並不代表你有能在他面前放肆的資本。」
骸將菸扔到腳邊,踩著靴子鞋尖往上頭的火星使勁一碾,嚴聲警告:「要是太欺負他,他身邊那群忠犬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他話音剛落,桔梗便毫不客氣地笑出聲來反問:「呵呵,那群忠犬裡也包含你嗎?」
骸一雙異色眼眸波瀾不驚地看向桔梗,微笑說道:「你太看得起我了,要是像我這種不受管束的人都能稱得上是忠犬,那你們又該冠以什麼身份呢?」
「忠犬也是有分的,有些是無條件自願跟隨在主人身旁,有些……則是被豢養的。」桔梗盯著他腳下那團已被碾熄火焰的菸身,意有所指地說:「彭哥列待你可真好,連這種難得的東西都能拿來任你糟蹋。」
「看來是我惹得失去主人的狗眼紅了。」骸不介意他的調侃,只是不懷好意地偏著腦袋,裝模作樣地闔眼感嘆。
「我只是以為,一般來說依彭哥列的規矩是不會讓你用這種東西的。」桔梗用著肯定的語氣,裝出一副困惑的神情反問:「難道是我誤會了彭哥列的嚴謹嗎?」
「彭哥列的規矩?與你無關吧?」骸睜開眼睛,對上他目光中的質疑,冷淡應了句:「再說,我會在乎那種事嗎?」
骸不耐煩地瞪著他,暗自抱怨著這個煩人的傢伙,也不懂為什麼非得要湊到他這兒來閒話交談。
看出骸對他的耐心已到臨界,桔梗乖覺地不再出言不遜,默默地閉上了嘴,展現出最初見面時的無害模樣來以示讓步。
雖然能感覺出骸的狀態沒有兩年前所見的好,但衡量一番後,桔梗還是判定此刻並不是與他硬碰硬的最好時機。
畢竟,他們現在依附著彭哥列而活。
「如果提起這個讓你不高興了,那我先向你致歉吧。」他率先放軟態度,識時務地即時止住刻意為之的言語挑釁,為方才的失禮自圓其說:「我只是希望你離那些孩子們遠一點,沒有惡意。」
「彼此彼此。」見他有所收斂,骸也懶得再將心力放在他身上,索性風清雲淡地將此事揭過了事。
不具善意的交流,總算得以暫告一段落。
骸看向城堡入口思量著,應該也差不多是時候該去裡頭看看他親愛的首領了。
雖然阿綱在進城堡前是請他在外頭等沒錯,可骸自認也沒應下他的請求,那自然也沒必要「遵守承諾」。
「你要進去嗎?」見他望向城堡,桔梗順勢詢問。
骸沒理會他,逕自拋下被留在城堡外邊的幾人,連句話也沒說就轉身離去。
桔梗微笑,無所謂骸的態度輕慢,依舊笑盈盈地目送他走向城堡。
隨後,他望向在馬鈴薯田邊吵鬧不休的二人,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笨蛋!你幹嘛送花給他!」骸離開後,風鈴草也沒理由繼續在用詞上斟酌,對著雛菊一味叱責:「風鈴草討厭那個人!他之前還用幻術戲耍我們!」
「可是……我不知道那件事……」雛菊雙手緊抱著娃娃低頭,一臉可憐無助地囁嚅道:「我只是……覺得他很美……所以才想送花給他。」
覺得他很美?雛菊脫口而出的理由,令桔梗不禁一愣。
不同於桔梗的反應,風鈴草只是翻了翻白眼,像是受不了他的言行詭異,不耐煩地出聲責罵:「他是男的!哪有人用美來形容男生啊?真的是笨蛋一個!」
「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可是我不知道……」雛菊反覆捏著十指指尖,似是對風鈴草的斥責感到很是不安,不停反覆念叨。
風鈴草捂著耳朵,難再忍受的高聲抱怨:「吵死了啦!你給我閉嘴!」
桔梗瞇起眼睛,忽視似是隨時都會崩潰的兩個孩子,盯著被骸踩皺在草皮上的紙菸,若有所思。
意識到骸之所以能引起雛菊注意的可能原因後,他眼底隨之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冰冷笑意。
原來如此,看來……這裡的發展也頗為有趣啊。
「好了,風鈴草、雛菊,別吵了。」
桔梗上前將二人安撫,同時因方才無意間探知的秘密,使得面上笑意重回。
雖然他們的未來多半只會是如此,但那些人的未來……卻還會一直持續……
他會期待的。
他想著隸屬於彭哥列的那群人、尤其是今日一同來訪的澤田綱吉與六道骸二人。
期待著,屬於那些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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