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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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家庭教師│骸綱] 抉擇未來 Haven't Chosen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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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7-28 12: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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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明(はくめい)

01


所有的未來,都是建立在過去的選擇之上。

一環緊扣著一環,每一個選擇都能為未來開啟無限多個的分支,於是無數個平行世界形成,使未來擁有無限可能。

而無限的可能,或許也意味著凡事皆有希望存在——

「哈哈哈哈……別逗我笑了,綱吉。」

被囚禁於海邊小屋裡的白衣青年,在聽完訪客提出的假設後毫不客氣地笑瞇了眼睛,連半點臉面都不留的放聲大笑。

青年坐在沒半點裝飾的木椅上,吊兒郎當地將雙手按在桌邊,靠著絕佳的平衡感使木椅的其中兩腳懸空。他一邊笑著,一邊時不時前後搖動著身子,天真俏皮的舉止使他看上去彷彿不具任何威脅,像極了單純的孩子。

但青年的手腕及腳踝卻被扣有與單純孩童搭不上邊的沉重枷鎖,身旁還站著好幾位身材壯碩的黑衣男子。他們各各緊盯著青年,神態緊張,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從他們看守時的謹慎萬全就不難看出,青年本身具有不容忽視的危險性,也顯見負責人對監管此人一事,格外鄭重以對。

相較於笑得幾乎要喘不過氣的白衣青年,坐在他面前的另一名黑西裝男子——也就是擔起監管之責的彭哥列首領,態度上倒是正經了許多。

阿綱面上保持著淡淡的笑,眼裡毫無波瀾,只是靜靜地望著笑得開懷的白蘭,一語不發。直到傳入耳中的笑聲漸漸微弱,他才緩緩開口追問:「為什麼不可能?」

白蘭想都沒想,便迅速回應了他的提問:「因為就算可以擁有無限多個可能,你也不可能經歷所有可能。」

「叩」的一聲,椅子懸空的兩腳終於得以重新著地,穩穩的支撐住了玩世不恭的青年,暫時將他縱情恣意的笑聲中止。

他難掩笑意地重新坐正身子,勉強算是嚴謹了態度,卻無禮的伸出手,直指著阿綱的臉解釋:「對『你』而言,只有一種未來會真正具有意義,其他的充其量只是被你選擇放棄的未來而已。」

說完,白蘭轉而饒有興致地拉開抽屜。阿綱見狀,連忙在護衛們有行動前微抬起手,早一步阻止他們的戒備動作。

黑衣護衛們頓了頓,接著在自家首領的眼神示意下默默地退到了牆邊,留下了一個即使出現突發狀況,也仍能來得及有所應對的距離給這兩人。

與周圍人的謹慎態度相比,白蘭則是絲毫不顧他人反應的從抽屜裡掏出紙筆。他樂呵呵的讓筆在手上轉了幾圈,之後不過兩三分鐘,便在紙上迅速畫出了一幅精緻且複雜的迷宮圖,嘗試藉此進行更加詳盡的說明。

「如果說,你所謂的希望是在這個位置。」

他用筆尖敲了敲迷宮的出口位置,接著將迷宮裡的幾個岔路圈起,指向岔路處以此比喻:「就意味著你在這一路上面對這些叉路時,都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才能成功獲得『希望』。」

「也就是說,只要一不小心選錯一個選項……」

白蘭笑盈盈的在其中一個被圈起的岔路上打上大叉,眼裡盡是藏不住的莫名歡快:「你就會跟希望說再見囉。」

接著他望向阿綱的雙眼,試圖看穿對方的真實心思,同時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感嘆道:「不覺得這樣很艱難嗎?綱吉?」

阿綱看著被白蘭一一圈起的迷宮岔路,忍不住陷入沉思。

許久後,他才低垂著眼緩緩開口,默默點頭表示認同:「確實是很不容易。」

雖然說著似是示弱的話,可阿綱話裡卻隱隱帶有些許強勢,面上神情也並未有半點退縮之意。他甚至勾起唇角,輕皺著眉刻意表現得一臉為難,淡笑說道:「畢竟我和你不一樣,沒有窺視平行世界的本事,在做了決定後,就不會再有回頭路。」

又沉默了幾秒,阿綱收起笑容,語氣凝重的補充:「所以,我才必須一直做出正確的選擇。」

隨著阿綱的笑容收斂,白蘭也不再面帶微笑。他面無表情的接在阿綱這番話後悠悠說道:「但沒人能只做出正確的選擇,綱吉。」

將筆隨手往桌上一扔後,他輕闔上眼深深吸了口氣,似是在思忖著什麼,神情難得嚴肅。

雖然不清楚對方今日找上他的目的為何,但白蘭依舊能隱隱從目前的對話推論出幾種可能。

不是想藉自己對未來的了解來斟酌下一步行動,就是遇到了需要用上自己能力來協助的難題……又或是兩者皆是。

但不管是哪一種、又或是兩者皆有,現在的他根本不可能幫得上對方的忙……不,或許就連曾經的自己都不可能幫得上。

而且也沒有理由幫。

雖然自己當初是被綱吉打敗的沒錯,但在他眼裡,這兩個綱吉既然處在不同時空、不同世界,那基本上就等同於是兩個不同的人。

不過……畢竟他們都是綱吉,要說他們完全不同也實在說不過去。白蘭神情微妙的望著他,內心難免有些複雜。

白蘭並不討厭與自己對戰時的綱吉,卻矛盾地沒辦法對這個綱吉產生好感。畢竟正是這個傢伙主導了那場時空錯置的大戲,才使他淪落至此。

他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個不擇手段到連過去的自己都能利用的傢伙,會天真到問出這種只有過去的綱吉才會說出口的提問。

明明就不是那種天真單純的人,竟然還能理所當然地將希望那種東西掛在嘴上。怕不是把希望拿來作為慾望的借代了吧?

想明白後,他重新睜開雙眼,眼神轉為凌厲地與阿綱四目相對,既像輕視又像是自嘲般的說道:「連能窺見所有平行世界的我都辦不到了,更何況你呢?」

儘管不知阿綱所為何事,白蘭仍像打定主意要逼他選擇放棄般,將話說得份外肯定,沒有例外。

表面上,阿綱對白蘭的這番話表現得不以為意,可實際上卻攥緊了放置在膝上的雙手,眼神頓時變得晦暗不明。

看來不管有沒有辦法,都只會是沒辦法啊。

阿綱當然聽懂了白蘭的意思,但也沒打算就此打退堂鼓。畢竟他要是真有辦法單憑幾句話就認份接受某些事的發生,此刻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裡。

他固執的堅決表示:「不管怎麼說,我都會、也必須做到。」

白蘭難以理解地忍不住蹙眉,不以為然地繼續追問道:「但就算你真的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好了,所謂『正確的選擇』又是指什麼呢?」

「世界和平、家族繁榮、親族平安、個人幸福……若想同時顧及越多,你就得找到對所有顧慮而言都是正解的解答。在這種前提下,有越多顧慮就代表能符合你期盼的未來會離你越遙遠,也越不容易達成。」

白蘭一臉無所謂的單手支撐著腦袋,若有似無的瞥了阿綱一眼,持續壓低嗓音逼問:「你有自信在追尋希望的道路上,永不失敗嗎?」

永不失敗?他的咄咄逼人讓阿綱不禁啞然失笑。雖說白蘭提出來的標準聽上去頗為嚴苛,但阿綱卻清楚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他特地來這一趟,正是因為害怕自己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永不失敗啊……真是沉重的一句話啊。」

阿綱低垂著眼睫,下意識望向手指上的彭哥列戒指,沉默不語。

雖然過去的自己在與白蘭的那場戰鬥中解開了戒指的枷鎖,但那樣的戒指顯然不屬於自己。

打敗白蘭後,因受到白蘭影響而被自己下令銷毀的彭哥列戒指也隨之復原。只是復原後的戒指依舊是原來他記憶中熟悉的模樣,並未因過去自己的曾經到來而有所改變。

這個時代的自己,依舊只能擁有尚未解開枷鎖前的彭哥列戒指。

「就如你所說,我有時候也會害怕失敗。」

阿綱一邊說著,一邊撫摸著手上戒指的光滑戒面,語氣凝重:「失敗意味著我將失去所有,而未知的未來與災難性的想像則是會化為恐懼,成為我做出選擇的阻力。」

白蘭顯然對阿綱的話語感到相當滿意,他不斷地微笑點頭,似是挺欣賞阿綱對內心軟弱的坦承與擔憂。

「但我也不能因此而放棄。」

阿綱忽然仰起頭,溫和地對著白蘭輕淺一笑。

那抹笑容令白蘭不由得恍神,讓他不禁聯想到那位來自過去的青澀少年。

儘管當初那名少年並不曾這般對他微笑,甚至在他心裡留下了軟弱可欺的印象。但不知為何,白蘭就是堅信著那名少年會有如此笑容,同時,也了解唯有這樣的笑容能代表他。

「所以我才會來找你,白蘭。」

然而白蘭卻在心中暗自遺憾:可惜,他們果然是不一樣的兩個他。

他看著阿綱站起身,用猶如勝者般居高臨下的神情望向自己。方才的溫和淺笑逐漸顯得自信張揚,彷彿剛才那一瞬間的聯想只是他的錯覺,又或是單方面的誤會。

「看見你,至少可以藉著眼前事實向我證明——即便我對未來充滿恐懼與擔憂,我也仍舊能做出正確的抉擇。」

阿綱此刻說出口的話,實在讓人很難相信當初那名少年曾是這個人曾經的模樣。無論是語氣、態度或者眼神,他的表現都與白蘭認知裡的少年模樣近乎不相符,有著極其顯著的落差。

「你的存在能讓我相信,一直以來,我都是『正確』的。」

他充滿惡意的話使白蘭忍不住蹙眉微怔,微笑也因此僵在臉上,氣氛凝滯。

這傢伙……還真是意外地惡劣啊。

白蘭對此雖感到不可思議,可細想一番後,倒也不難接受他們之間的懸殊差距感。

果然不能把他們視為同一人看待啊。

嚴格說起來,他對這個澤田綱吉的認識只停留在兩年前——也就是這人與過去的綱吉調換之前、自己剛成立米爾菲歐雷家族不久時。

兩年前的自己只知道對方是個以仁慈著稱的彭哥列首領、彭哥列戒指的持有者。之後實際與他交手的也一直都是來自過去的另一位綱吉,並不是眼前這個人。

他甚至在被過去綱吉打敗後,都沒見過除了黑衣守衛以外的人。也就是說,他對眼前這人幾乎毫無認識。

仁慈的彭哥列首領嗎……白蘭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對方。

真有趣,兩年前的自己大概很難想像,在兩年後的未來,這位仁慈的黑手黨教父竟會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就只為了大言不慚地譏諷他兩句。

真是可笑至極的仁慈。

「嗯~淪落為階下囚的我,好像無法否定你這句話。」

鮮少有人能在被如此惡意嘲諷後依舊鎮定自若,白蘭自然也不例外。雖說他還尚且有餘力維持面上平靜,但內心卻很難接受被人如此輕視,不舒坦得難受。

盡管還不至於讓人惱怒到口不擇言,他仍不由得感慨:「真想念那個少年綱吉呢,比起現在這個你,他還真是可愛了不少。」

「嗯,我也這麼認為。」阿綱歪著腦袋微笑,雖然不確定他話裡實際上含有多少真心,卻依舊順著他的說法,看似真誠地附和著:「過去的我,確實比現在討喜多了。」

好吧,至少就表面上來看,這個綱吉還挺有自知之明。

白蘭有些慶幸的想著,卻沒想再繼續與他維持面上友好,甚至因此有了徹底撕破臉的打算。

反正他只是個階下囚,而對方是他的監管人。在這層關係下,他們兩人本就不可能友好到哪兒去,即使相看兩厭也實屬正常。

而且還是對方先開始不客氣的,那他自然也沒必要再顧慮其他,索性以牙還牙、針鋒相對來得乾脆。

「是啊,說起當時,過去那位綱吉明明已經被我打倒在地,卻依舊瑟瑟發抖地堅持要保護優尼、要打倒我呢。」

白蘭用著親暱的語調,誠懇地訴說著阿綱不曾經歷過的曾經:「那副可愛的模樣我至今都還忘不了呢。」

他那副充滿懷念的模樣映在阿綱眼中,明顯挑釁意味十足。

「吶,綱吉,你不覺得很有趣嗎?」白蘭沒理會阿綱會有什麼反應,只是繼續自顧自地透過提問反擊:「為什麼現在這個你,只能擁有這樣的彭哥列戒指呢?」

阿綱瞇起了雙眼,雖然他本就對白蘭有些反感,但現在卻是難得打從心裡的對眼前之人感到厭煩。

他再難耐住性子的反問:「你是想說,曾經的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才會導致如此結果嗎?」

見阿綱情緒被自己的話成功挑起後,白蘭暫時按下心裡的愉悅,並未立刻正面回應他的提問,只是繼續自若泰然地說道:「嗯~你知道嗎?那位從過去來到這個時代的綱吉,是所有平行世界中唯一一個能把我打到吐血的存在喔。」

他準確逮住了阿綱最在意的點,並在察覺到對方確實為此不快後,更加肆無忌憚的在他傷口上灑鹽。

「想想看,他和你的差別在哪裡呢?其中最關鍵的……不就是他能得到彭哥列一世的認同、能解開彭哥列戒指的枷鎖,而你不能嗎?」

他指向阿綱手上的彭哥列戒指,眼角眉梢盡是笑意的諷刺說道:「這就是證明喔,你失敗的證明。」

「所以我才會反駁你的假設。」

白蘭將話題繞回阿綱不久前提起的疑問,喟歎不已的解釋強調:「也許確實有某個平行世界能符合你對未來的期盼、能等於你所謂的希望,但那個未來早就已經不可能屬於你,只屬於來自過去的那位綱吉。」

他並沒打算接在殘忍說明後給予安慰,更沒計畫讓對方心裡好過。反而拋下一句充滿惡意的苦勸,期待著對方的內心將因此受陰霾籠罩。

「有時候也得學會認命喔,綱吉。」

阿綱咬牙,強忍下心中的不滿,反覆深呼吸了幾次試圖壓抑內心的浮躁感,卻無助於事。

湧上心頭的那股難受勁強烈到令人難以言喻,像是無形中有隻手重重將他的腦袋按下,逼迫他不得不選擇妥協。

面對既定事實時,確實是只能如此。

「也許你說的沒錯。」阿綱輕嘆了口氣,索性無可奈何地承認。

可許多在理智上能明白的事,情感上卻不能。

「但你也別忘了,我所在的這個世界之所以能擁有希望,是建立在『我』決定讓過去的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這個基礎上。」

只要他不願妥協、只要他還能有選擇、只要他仍不甘失去,他就得繼續向前。

既然情感上不能接受,那就只能反其道而行,強制讓理智與情感同步。

好在這個時代有足夠具體的證明存在,能為他不講理的一味堅持背書。

「如果我說的不夠明白,那你也能理解成:即使我曾經出錯也沒有關係。」

阿綱不屈地挺直背脊,意有所指地微笑以對,說得斬釘截鐵:「只要我能再做出一個足以挽回錯誤的正確決定就行。」

他態度堅定得不容質疑,也不知是為說服他人多些,還是為了說服自己更多。

「真有自信啊,綱吉。」白蘭的眼神晦暗深幽,顯然並未贊同他的說法,甚至覺得他的堅持無謂得有些荒唐。

他隨後一轉語調,不停地用手指反覆敲擊著桌面,故作好奇地笑問:「不過呀……」

「如果你真的堅信自己能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那今日又是為何來找我呢?」

阿綱不悅地瞪視著他,抗拒回應他調侃的同時,更不知該如何對他的一針見血表示反駁。

「真可愛啊,竟然想透過我的存在來建立自信。」白蘭不依不饒地不肯放過他,還故意偽裝成相知相惜的知己模樣,在口頭上給予支持:「那麼身為『重要證明』的我,也得為了綱吉好好實現自己的價值才行呢。」

白蘭故作俏皮地向他比出加油手勢,卻笑得像是在等著瞧他笑話般,令人心生厭惡。

「加油喔,綱吉,不管你想要擁有什麼樣的希望,都別輕易出錯了。」

他猶如早已預示到未來般,任由刻意低沉的嗓音發起最後的警示。

「否則,你將會萬劫不復。」



本文最後由 金鑽鳳梨 於 2024-10-6 13: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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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8-7 11: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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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並不適合一直留在這裡。

但他沒有選擇,因為若想讓目的達成,似乎就只能這麼做。

「你能別在這兒礙事嗎?」

藏書室中,連戴著眼鏡都遮掩不了獄寺的眉頭緊蹙。他強壓下滿腔怒火,趕在將筆桿扳斷前惡狠狠地對著躺在窗邊臥榻的某人,鄭重且委婉地發出「請求」。

骸微微側過臉,繼續保持著平躺姿勢,安份的將雙手交疊於腹部,故作無辜地表示:「我只是待在這兒,怎麼礙著你了?」

獄寺雖控制不住地將沒拿筆的另一隻手收緊成拳,卻仍努力在忽視對方那不把他當一回事的輕蔑態度,試圖表現得若無其事。

骸瞧著獄寺那副恨得牙癢卻無力抵抗的模樣,不自覺彎了彎嘴角,甚至差點沒笑出聲來,顯然很滿意對方此時的反應。

雖說他來找獄寺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想找點樂子沒錯,卻沒想到……會這麼成功。

這麼回想起來,當初在黑曜對戰時,這傢伙還在被他附身的身體前比劃了奇怪的陣法呢。

雖然這人在某種層面上容易使他感到厭煩,但還是勉強能算是有趣的。

在心裡一番感嘆後,骸隨即起身,轉而面向忙碌中的獄寺端正坐姿。

然而下一秒,骸又回到悠哉的模樣交疊雙腿,掛著玩味的壞笑,頗感興趣的認真打量起對方,期待能再獲得更多樂趣。

見他滿臉興致,獄寺連忙警惕回應:「你知道的吧?你待在這裡本身就是一種妨礙。」

言下之意: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骸忍不住輕笑出聲。猜測著大概是有澤田綱吉的囑咐在先,所以獄寺才會在與他對話時多少在字句上有所斟酌。

雖然他明白獄寺盡量斟酌用詞的目的為何,可實際修飾過後的效果也就那樣,聽上去仍是毫不客氣的盡是嫌惡。

不過骸也不在意這些,反倒覺得獄寺這種努力過後的成效不彰令他有些愉悅。

「不想看到我?那你回你的辦公室啊。」他眼底浮起笑意,細細觀察著獄寺的反應,進一步反問:「幹嘛一定要在這裡忙?」

獄寺責怪似地反射性瞪了他一眼,卻意外的沒對此多言,只是在心裡埋怨著他的明知故問,然後隱忍不發。

他耐住性子,在埋首於各式文本資料的同時回應:「因為在這裡比較方便。」

若換作平常,獄寺多半不會浪費時間搭理骸的挑釁,但他還惦記著阿綱外出前的特意叮囑,因此才能勉為其難的進行回覆。

「他最近身體好不容易才有點起色,如果他在我不在時……」

大概是篤定骸會在他外出後去煩擾獄寺,阿綱面露為難的苦著張笑臉,一臉無奈地向他懇求。

「就多順著他些吧,獄寺。」

要不是阿綱在不久前才這麼說,以他的性子才不可能忍氣吞聲地選擇退讓。

尤其是在對上六道骸的時候。

「與其管我在哪裡忙,不如管管你自己。」

但骸的挑釁還是多少讓獄寺有些不悅。他在腦海中播放了無數次自家首領的鄭重交代,待到自己能足夠平靜地與對方交談後,才刻意語重心長地「好心」提議:「你應該回你的醫療室。」

「……」

雖說骸現在是好端端地在獄寺面前沒錯,但其實只需粗略一看,便能看出他膚色蒼白得有些病態,面上更是毫無血色。

尤其整個人被空垮垮的衣服襯得實在太過清瘦,完全不像是可以在醫療室外長時間晃悠的模樣。

所以獄寺才會這樣說、所以骸才無法反駁。

獄寺的提議乍聽之下似是很替骸著想,可他之所以能如此表示善意,也不過是因為他知道這麼說會讓骸不高興而已,並非是真心擔心對方的情況。

他可以盡量忽視骸的任性挑事,但也不介意在符合阿綱請求的前提下,向對方進行反擊。

就像骸不會因為知道自己在背後付出許多,就願意在其他事上對他多加體諒相同,他當然也不會因為知道骸需要調養身體,就無條件在身心靈各方面都給予包容。

獄寺並不是會這麼包容六道骸的人,而能做到那種包容的人此刻也不在這裡。

果然在他提議後不久,骸就如他所想的一反前態。不只眉頭微皺、笑意褪減,就連面色都難看了許多。

早知道就不讓這傢伙知道他的情況。

骸雖有些不滿地在心裡直嘟囔,可他其實也明白,不管是一年前還是現在,都不可能在不讓獄寺隼人知道這些事的情況下於彭哥列總部暗中常駐。

光澤田綱吉一人不可能顧及他的一切需求,因此若沒有獄寺隼人的協助,無論他想做什麼都會感到舉步維艱。

特別是在需要彭哥列資源、卻不想被澤田綱吉知道的時候。

骸冷著張臉,看著幾乎把他當隱形人般視而不見的獄寺一味埋首於書堆,決定暫時選擇妥協。

雖然他不想體貼獄寺隼人,但如果有必要,稍微體貼他一點也不是不行。

畢竟獄寺為何要放著好端端的辦公室不用,偏跑到這個偏僻的藏書室來忙碌……追根究底起來,他正是這個問題的源頭。

獄寺待在這裡,主要是受到了阿綱的囑託——為了讓他身體能得以好轉,進行著火焰與戒指的研究。

他身子並不好,尤其是在離開復仇者監獄後,身體情況更是猶如秋葉飄零、每況愈下。

在水牢的那十年,他雖得以憑強大的精神力無視身體受到禁錮,甚至依舊能對外界進行干預,卻也因此讓自己賴以維生的利器轉而成為了指向自己性命的利刃。

他的精神力與身體能力有著極大落差。身體機能因長年仰賴外力維持作用而衰弱雖屬正常,但這樣的「正常」卻逐漸於他的精神意識中紮根,習慣了無法「正常」運作。

大腦分明能下意識分辨出虛實,身體卻仍被已不存在的牢獄所囚,陷在虛假之中,與真實分辨不清。

骸為此也努力了一年,希望能藉著一段時間的休養來使精神與身體重新契合,可惜這一切並不順利。儘管與剛從水牢離開時相比身體確實是有好轉,但就像卡了一層透明天花板在頂上般,始終無法再有更多突破。

偏他還自豪於自己是名優秀的術士,真是見鬼的優秀,優秀到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所以他才不喜歡這個話題,更不喜歡被知情的人刻意提醒、一再提及。

好在唯一還值得慶幸的是,那層天花板似乎並非堅不可破。

「我不需要回去。」

骸看向圈在指上的三枚戒指——地獄之眼、失樂之霹靂,以及霧之彭哥列戒指。他不自覺伸出手,輕撫著彭哥列戒指上的紋路,回應道:「至少現在還不用。」

他望著這枚在一年前促使他回到彭哥列總部的關鍵之戒,內心不由得感慨複雜。

在身體機能難以復原的情況下,他一直使用幻術在維持體內各器官功能的運作,大致與他用幻術為庫洛姆製造內臟的方式相似。只是對身體的介入範圍比當初用在庫洛姆身上時大得多,介入方式也更是複雜許多。

用這種方式強撐身子,嚴格算來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而火焰的無盡消耗也表明:這法子絕不會是長久之計。

既然無法在短時間內讓能力精進到足以負荷這一切消耗,那火焰的部分就只能靠戒指增幅。只是兩枚地獄戒指的極限似乎也就一年,再多的,就只能依賴彭哥列戒指了。

在與白蘭決戰的當時他就有感,彭哥列戒指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幅他的力量、降低身體負荷。因此在找到徹底根治的法子之前,他只能藉戒指的力量來爭取時間、只能回到彭哥列。然後祈禱眼前這個男人能如澤田綱吉所期待的那般,儘早研究出個所以然,讓他的性命得以繼續維持。

想起澤田綱吉,骸就不免想起當時於他眼中見到的憐憫與愧疚。雖說那樣的眼神總會惹得他厭惡心煩,可到底是澤田綱吉賦予他的「特權」根本,所以偶爾拿來利用一下……大概也無傷大雅。

「我已經在醫療室待好幾天了,出來晃晃才好吧?」骸意有所指的微微淺笑,學著獄寺方才的說話方式,刻意將他為數不多的體貼盡數展現:「畢竟我留在那裡越久,澤田綱吉心裡就會越難受。」

他態度惡劣地補充:「所以我也沒辦法啊,誰讓澤田綱吉同情心氾濫到連我都放不下。」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獄寺也隨之一頓。

他決定不再掩藏眼中的不滿,索性肆無忌憚地打量起骸現在的模樣,語氣不善的警告:「你最好對第十代首領尊重點。別忘了,你現在之所以能安心待在這裡調養身體,全是仰仗著第十代首領。」

「怎麼?看不慣澤田綱吉這樣對我嗎?」骸瞇著眼,無力地將腦袋斜靠上側邊牆面,習慣性地對獄寺挑撥離間。

與此同時,骸將手悄悄伸向口袋,將裡頭的紙盒抽出。

「我是看不慣你。」獄寺直白將自己心底的想法坦言:「還格外看不慣你這樣利用第十代首領的善良。」

骸無所謂獄寺的坦承,只是像個沒事人般繼續他的動作。他默默將紙盒中的紙菸取出銜在嘴上,並熟練地為其點上火光,顯然不是頭一回這麼做。

獄寺也像是早知道他有這種壞習慣似的,絲毫不感意外。雖說是有些嫌棄地悄悄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卻也沒多說什麼,既無勸戒也沒責怪。

骸叼起菸,緩緩淺吸了幾口,像是根本沒將獄寺的抱怨聽進去似的,自顧自沉浸在菸草燃燒後隱約散發出的焦甜味中。

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雖然不想承認,但獄寺說的沒錯,他確實不適合離開醫療室太久。從中途開始傳入耳中的話語就變得有些含糊,逼得他不得不更費心力地強撐起精神,才得略略聽清獄寺在說些什麼。

既然都閒聊到用上這玩意兒了,那也就差不多該進正題了。

骸無神地望著菸身,瞧著上頭那點微弱火光隨著自己的一吸一吐而有所變化。

橘紅色的火點時而晦暗、時而閃爍,總會在最閃耀的一刻瞬間變得黯淡,卻也總會在看似即將消逝的下一秒又重新閃亮。

然而無論那點星火是如何蔓延,它都會堅持不懈地朝使用者的所在方向緩慢延燒,並將所行徑之處吞噬,最後使菸身無助地只能化為灰燼,炙熱燙人的墜落於地。

與現在的自己還真是諷刺的相像。

骸重新集中起精神,有氣無力地吸著菸問道:「是說,我們善良的首領今天去哪兒了啊?」

獄寺略有遲疑地游移著眼神,回復:「……我不知道。」

骸翹著唇角不禁輕笑,一部分是嘲笑於他的欲蓋彌彰,一部分是不滿意獄寺的回答。

那雙異色瞳比之方才看上去要冰冷了許多,同時臉上笑意漸失。骸朝獄寺冷冷一瞥,動作輕巧地將菸從嘴上抽出,轉而夾在蒼白的手指之間,調侃:「你不是他的左右手嗎?卻連這種事都不清楚,真是沒用。」

獄寺眉梢微動,不耐煩的繼續堅持著剛才的說法:「吵死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對於這個「不能回答」的提問,獄寺乾脆地選擇避而不談。骸見他對自己的視線不斷閃躲也不心急,只是繼續放任從菸裡飄散而出的氣味在藏書室裡層層疊加,變相提醒獄寺他的一直存在。

這樣的無聲威脅確實有效,很快獄寺就明白了這是一種逼問手段,逼人不得無視於他。

獄寺對此感到頗為為難,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將阿綱的行蹤暴露給這傢伙,但也不可能一直無視他的威脅。思慮良久後,他嚴肅著語氣,先一步轉移話題:「我警告你,最好別在第十代首領面前給我抽那玩意兒!」

誰料,骸卻只是滿意地朝他笑笑,甚至反過來要求道:「你才是,別讓他知道這件事。」

「……」不想讓他去告狀,那又何必在自己面前抽?獄寺充滿困惑的與他對視,只覺得他的言行著實讓人不解,令人難以捉摸。

骸此時神情已有些恍惚。他靜靜瞧著點燃紙菸後產生的煙霧繚繞於指間,靜候著亢奮感的隨之湧上,好將他徹底侵蝕。

薄淡的白霧在兩人之間飄散蔓延,像是為彼此掛上了象徵疏離的簾幕。

骸率先打破沉默,冷不防的忽然開口說道:「我需要新的貨源。」

獄寺頓時渾身一顫,特意別過眼迴避他的目光,暗自思忖。

經過一番考量後,獄寺神情凝重地摘下眼鏡,慎重表示:「我們彭哥列沒在幹那種髒活。」

「彭哥列不幹,難道就不會有其他黑手黨幹嗎?」骸冷哼了兩聲,語氣自然地將其他黑手黨扯上,並把獄寺使喚得理所當然:「你手上應該有名單吧?直接把他們交給我解決吧。」

態度雖是平和,姿態卻十分強硬。獄寺推測他先前一番打擾大概都只是在為此鋪陳,戲耍他也好、詢問首領的行蹤也好,都不及這件事來得緊要。

儘管看出這才是骸的真正目的,獄寺仍舊面不改色的遵照家族規範,拒絕他的提議:「我沒有權利下這種決定。」

骸對獄寺的回絕下意識皺眉。他閉上眼,再次將菸湊回嘴上深吸一口,迫使略有些焦苦氣味的氣體順著喉管侵入、流經體內,最後於肺部紮根。

這氣味雖說初聞會有股甜膩感,但聞慣這種味道後,卻會反而覺得苦澀起來。

骸也不知現下所感受到的苦澀是源於手上的菸,還是源自於其他難以言說的可能。

或許是有感身子逐漸力竭難支,骸放棄了與獄寺一來一往的試探方式,索性不再繼續話裡藏針,直白表明了他的打算:「但你可以想辦法讓澤田綱吉做出決定。」

獄寺嘖了聲,彷彿剛才聽見的是什麼可笑的笑話,語帶嘲諷地反問:「我憑什麼要幫你啊?」

「不然你也可以等我親自去和澤田綱吉開口要求。」骸睜眼,先是面無表情的拋出回應,隨後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故作無奈地說道:「反正知道這一切後,心裡會難受的人也不會是我。」

說完,獄寺果然如他所料的驀然一沉臉色,不僅一時激動難耐得站起身,連眼神都轉而陰鷙。

「你別以為每個人都會吃你這一套!」

這一年來阿綱為骸做了多少,獄寺全都看在眼裡。

知道骸需要彭哥列戒指,便二話不說讓庫洛姆交給他;知道骸身體孱弱,便提供了專業的醫療資源給他;知道骸的性命需要靠大量的火焰維繫,便拜託他私下進行相關研究……

無論六道骸需要什麼,澤田綱吉都會答應,並做好最妥善的安排。

在獄寺眼裡,阿綱已經對骸足夠好,他不明白為何阿綱總認為自己對骸有愧,也不明白骸為何能予取予求地彷佛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就算第十代首領認為他對你有愧,但在我們所有人眼裡卻不是那樣。」

想起自家首領對他近乎沒道理的妥協包容,獄寺就不由得為阿綱感到不值。

骸如今落得這種下場確實是有些可憐,但之所以被關入水牢那種地方卻是因他一再逃獄之故,而不是因為阿綱「害」他身陷囹圄。

儘管在戒指爭奪戰和與白蘭一戰時骸幫助過他們、儘管現在自己也跟著阿綱一起用盡心思在守護著骸。但自始至終,獄寺都認為六道骸不值得阿綱如此付出,也不值得他們同情。

獄寺低沉著嗓音,將心底真正的想法於當事人面前重申:「你那是自作自受。」

骸對他的強調不以為然,對於獄寺或其他人為何會這麼想他都能理解,也認為會有那種結論完全是合情合理。

他很清楚這些人怎麼看待這個世界,所以才能理解這些人為何會有如此反應。

可惜他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之於澤田綱吉意味著什麼,所以才會與澤田綱吉認知相左,難以同理他的心境。

骸抬起眼眸,眼底盡是輕蔑的說著:「那又怎麼樣?我也不需要你們的同情與愧疚。」

但骸和他們不同——他很清楚這個世界在澤田綱吉眼中是什麼模樣,也能理解澤田綱吉某些行為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所以才能理直氣壯地向澤田綱吉求索無厭。

骸一口口抽著菸,漫不經心的說著就連獄寺都奈何不了的現實:「你也知道吧?只要澤田綱吉對我抱有那種情感,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只要他擁有澤田綱吉一個人的愧疚感,就足以牽動其他所有人做出任何有利於他的選擇。

至少就目前來說,把獄寺隼人掌控在手對他而言並非難事。

獄寺確實知曉其中道理,只是掙扎著不想承認。他只能無濟於事地一再反駁、或是對骸一再嚴聲譴責:「彭哥列為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別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骸一手夾著正燃燒的菸身,一手扶著牆緩緩站起身。

他看向獄寺的眼中雖只隱隱透出一絲冷意,卻似是深不見底。

也許是獄寺的話讓他感到不愉快,也可能是紙菸裡燃燒的東西奪走了他的部分理智。骸比之剛才要顯得浮躁許多,神情也染上些許平日特意隱藏的狠戾,卻依然淺笑輕聲道:「看來你以為我是在和你談條件?」

獄寺能感覺到骸此時的反應隱約與平日不同,自然也能猜到應該是那些東西帶給他的影響所致。覺察出骸現在的意識可能處在極不安定的狀態下後,獄寺在言行舉止上收斂了不少,不敢再輕易刺激對方。

骸緩緩走近渾身戒備的獄寺,於他身邊站定後,與他對視強調:「並不是彭哥列已經對我足夠好,所以我應該知足。而是我願意為了澤田綱吉給你們臉面,你們應該慶幸。」

「不過是些遲早要被剷除的黑手黨、不過是些私下在黑市流通的貨品,你真以為我會需要為了那區區一份名單,放低身段與你交涉?」

骸將手上短了一大截的菸身拿往獄寺身旁湊,隨後使勁將上頭的那點火光在他的身側的桌面上按熄,並重重碾碎菸灰,在桌上徹底留下了被燒灼後的痕跡,以示警告。

「我有能力靠自己取得情報,也有能力瞞著所有人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在火光消逝的最後一刻,菸草燃燒後的氣味也似乎在那瞬間瀰漫更甚,使得空氣沉重異常。

骸再次重申:「明白嗎?你現在能知道我想做什麼,是因為『我願意讓你知道』。」

雖仍不敢輕舉妄動,但獄寺還是無所畏懼地對上他的眼神,冷肅著聲音出聲確認:「你是在威脅我?」

「是啊,從一開始就不是請求,是威脅。」骸有些自恃甚高的得意著,對一切被確實挑明後,心情莫名的雀躍不已。

話題至此,骸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夠鎮定。

「你依舊可以選擇不協助我,反正總會有人得為你的選擇負責。」

注意到自身變化後,骸重新控制好自己的行為,動作輕柔的將菸蒂輕放在桌上,假意困惑道:「只是,那個勢必得為此負責的可憐人會是誰呢?」

「……要名單可以。」

他可以不在乎六道骸的死活,但沒辦法接受阿綱成為骸口中的可憐人。

獄寺緊按眉間,無力的坐回原位,只能無奈地選擇妥協:「等我忙完。」

「嗯,那要多久?」骸見目的達成,總算露出一抹微笑。他悠哉的又一次拿出紙盒、從裡頭抽出紙菸,銜在嘴邊。

「明天之前會給你。」獄寺別過眼,難掩煩躁地揉著有些凌亂的頭髮,隨口拋出個期限敷衍後,反過來威脅:「但你最好是說到做到!要是被我發現你私下為難第十代首領……」

在菸上點亮橘紅火光後,骸沒繼續聽獄寺的忍讓威迫,無所謂的藉著傾吐而出的煙霧來模糊眼前所見。

「嗯……那我就以死謝罪好了。」他笑得彷彿是綻放在夜裡的緋紅罌粟,危險而豔麗。

誘人上癮的白霧逐漸將他整個人籠罩,遠遠看去像是有什麼無形之物纏上了他頸脖,扼住了他的命脈。

骸輕闔上眼,喃喃低語道:「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本文最後由 金鑽鳳梨 於 2024-8-7 11: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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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8-16 14:3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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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夜裡,細小的雨珠在窗上留下一段段顯著的痕跡,彷彿細碎了另一個世界,使夜景模糊。與此同時雨聲若有似無,在這一室寧靜中顯得格外響亮、特別清晰。

雨夜引來了無盡寒意,悄無聲息地從只亮著一盞小燈的辦公室中將那點僅存的溫度掠奪,使得趴在辦公桌上沉沉睡去的人忽然渾身哆嗦了一下,連帶驚動到站在他身旁翻看資料的骸,惹得他跟著微微一顫。

骸動作僵硬的側過臉,在觀察了對方幾秒確認人沒醒後,才終於輕輕嘆了口氣,神情逐漸放鬆。

可隨後又驚覺,方才那一顫使他無意間折了手中筆記頁的一角,留下了他曾經翻閱過的證明。

「……」骸看了眼沉睡中的某人,再看了眼被折過的書角,神情略有些無措。

算了,反正知道是他後,澤田綱吉也不會在意。

骸不禁望向澤田綱吉,面上盡是淡漠嫌棄。可望著望著,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對方沉睡時依舊緊皺的眉心上,心裡莫名柔和了幾分。

他隱隱有股想伸手撫上的衝動。可或許是理智尚在,骸最終也只是暫時將手中的筆記本放下,接著將阿綱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抽起,隨性地扔到了對方身上,便又重新將筆記本拿回,再次翻閱。

漆黑的外套被粗魯地披在阿綱身上,一小部分蓋住了後背,更多蓋在了後腦勺。骸原以為自己已足夠仁至義盡的好心,可又總覺得那外套的位置時不時勾著他的目光,莫名惹人刺目,令他難以專注。

多番掙扎後,骸無奈地長嘆了口氣,又一次放下手裡的小冊。他放輕腳步走到阿綱身邊,將外套仔細擺正後蓋上了阿綱的後背與肩頭,動作細膩且輕柔。

並不是因為懂得體貼澤田綱吉,而是必須懂得為自己著想。畢竟他要是因為太悶或太冷而忽然清醒,自己偷看他筆記的事就會被抓個正著。

事後發現還不至於怎樣,可被當場逮個正著就麻煩了。

確認不會再有任何讓他分神的因素存在後,骸隨性地坐上了辦公桌一角,與阿綱相隔著一段看似親近卻微妙的距離,動作自然地彷彿那本小冊的主人就是他一般,拿上手後就專心細品起了內容。

前幾頁紀錄著來自過去的澤田綱吉在這個時空發生的事,後面幾頁則只是粗淺地記下了幾個關鍵字詞,字跡潦草不說,好些個詞上還被反覆打了好幾次圈……雖能隱約看出這是記錄者想標示的重點部分,但內容實在過於雜亂無章,骸看了許久也仍看不出個所以然。

為此他忍不住用餘光瞥了熟睡中的某人一眼,低垂著眼睫以示不悅。

雖然知道他從以前就不擅讀書,但這筆記功力也未免差得太過分了。

雖是一邊翻看一邊嫌棄,可記在本子裡的每個字句骸卻是一個也沒放過。他在腦中不斷將這些詞句一再組織拼湊,試圖從中理出個思緒,好將澤田綱吉更徹底的看透。

「選擇好難。」

筆記中的最後紀錄,像是強制為前幾頁的一切猜測畫下句點般,讓筆記格上的內容不再有之後。

「選擇……很難嗎?」骸將筆記本闔上,望著本上大大的2-A澤田綱吉不由得一陣恍神,陷入沉思。

他也做過許多選擇,卻自覺難以同理澤田綱吉寫出這句話時的心境。

在他看來,人之所以會覺得選擇困難,不過是不願承擔後果;而之所以不願承擔,也只不過是因為習慣逃避而已。

但現實卻容不到人的逃避慣性,多的是得在尚未有覺悟前就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儘管在抉擇當下以為自己已足夠深思熟慮,最終結果還是難免會與自己所想有落差,或甚至一敗塗地。

於是悔不當初、後悔莫及。

「可憐的傢伙。」

即便救了未來又如何?到頭來,他還是那個他,依舊決心不足、只會垂死掙扎,一點改變也沒有的天真膽小鬼。

但不知為何,在他眼裡他卻依舊耀眼。

忽然,門口意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中途打斷了骸思緒,也讓他不禁心生疑惑。

半夜三更的,除了他還有誰會在這種時候來首領辦公室?

或許是早知道這時間裡頭的人多半在休息,沒等人出聲應門,門就被微微推開了一個縫。骸轉過頭,卻只看見一抹背著光的黑色人影,似是站在那兒觀望裡頭的動靜,遲遲沒有走進。

長廊上的燈藉著那門縫透進室內,雖然一部分光線被那人的身影所擋,卻依然為這一室昏暗帶來了許多明亮。

骸已刻意隱藏了氣息,可仍是被這人所察覺。門口的人忽然謹慎了起來,雖不敢輕舉妄動,卻隱隱透出一絲警戒,似是在猶豫是否該出手,又或是有其他考量。

「是我。」雖然主動承認不像是他會做的事,但骸也清楚,若對方真對他動起手來也麻煩,索性趕在那人有所動作前出聲提醒。

果然骸的先一步承認隨即讓門口的人狐疑一愣。但那人仍不敢放下戒心,只是悄悄往室內跨了一步,探出半個身子來一探究竟。

他這一探也讓骸看清了——原來是山本武。

「骸?」大概是光線昏暗的緣故,山本只能略略從那一頭長髮和聲音辨認出身份,不敢過於肯定。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等確認待在裡頭的人真是骸後,才難掩驚訝的壓低音量驚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骸冷冷掃了山本一眼,下一秒便轉回頭來不再與他對視,背對著他隨口回應:「剛回來不久。」

「這樣啊……」

雖然臉上掛著笑,但山本在知道是他後明顯變得更加躊躇不前,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他們不常見面。

山本大略粗數了一下,他們的見面次數其實也就寥寥幾次,且多只是碰面寒暄個兩句客套話,根本沒什麼實際交流。他出獄後都那樣了,在水牢時就更不必說,當時即使「見到他」,也只是見到他實體化的模樣,並不是本人。

即使說不上那種感覺落差,但看在山本眼裡確實是不同。

說到不同……山本盯著骸的背影忍不住打量,莫名有些困惑。也不知是不是骸背對著他的緣故,山本總覺得骸給人的感覺隱約和之前有些不同。

似是多了一點鋒芒漸收的柔和感,和……

「咳。」

骸輕咳一聲,還特意回頭瞪了他一眼,顯然是對他的擅自打量感到不悅。

「抱歉……」意識到自己失禮後,山本趕緊別過眼乾笑道歉。他小心緩慢的闔上門,索性將明亮的光線阻隔,使空間重回幽暗來攔阻自己的視線打量,以免再惹人不快。

就如他所想,關上門後,黑暗襯得空間裡原有的唯一光源更加刺目,讓人一時難以看清眼前。

但也就一瞬間,待雙眼重新習慣這樣的朦朧昏黑後,很快便不覺扎眼了。

待山本移開目光,骸便像把他當隱形人般,不管不顧、不理不睬,甚至連個眼神都吝嗇給予,擺明了沒想與他多談。

被當成空氣的山本餘光也在這時用掃過骸身邊的阿綱,才察覺這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是觸手可及,也注意到阿綱身上那件外套,一看便知是在睡著後才被旁人披上的,而那個唯一將它披上的人便只可能是……

他在感到意外的同時也難控制自己的目光飄移,不由得又多看了骸幾眼,略感不自在。

他知道阿綱一向對骸很好,卻沒料到骸對阿綱也能如此親近。

和他的不自在相比骸倒是輕鬆許多,大概是沒把他放在眼裡,也不在乎他見了這場景後會有什麼感受,完完全全把山本無視得徹底。

還是盡快離開吧。決定後,山本放輕腳步往辦公桌走近。骸沒理會他的接近,也不想搭理他,索性再次把手上的小冊翻開,隨性地將內容瀏覽。

山本在桌上放下文件袋,注意到他似是在翻閱著什麼後,朝他的方向湊近了兩步,壓低嗓音好奇問道:「你在看什麼啊?」

骸冷笑一聲,順口揶揄一句:「怎麼?怕我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會危害彭哥列?」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山本著急地否認,卻說得有些沒底氣。畢竟以家族立場而言,他們確實很難定義骸對彭哥列來說究竟是敵是友,甚至不敢給予完全的信任。

就算山本心裡清楚骸曾幫過他們許多,也親眼看見他和阿綱的關係比自己想像中的親近,但骸曾是他們的敵人卻是事實,是黑手黨的敵人也是事實。再說,即便他單方面認定骸是夥伴,也難保骸會用一樣的態度定義與他們的關係,把他們當作「自己人」看待。

他矛盾得想要信任這個人,卻又不得不充滿戒備,所以才會在被挑明戒心時感到格外心虛。

而骸也正是因為明白這些人心中的顧慮,才總愛這樣有意無意的調侃幾句,就當是給自己的生活添點樂趣。

在山本面上瞧見意料之中的難堪後,骸便順著心裡這點愉悅,直接把筆記簿封面展示在山本面前,大方地表示自己正在翻看澤田綱吉的私人物品,而且還是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

骸的毫不隱瞞讓山本明顯一愣,隨後在意識到骸此舉多半沒經過當事人同意後,山本有些慌亂無措的向他委婉表示:「那個……算是阿綱的私人物品吧?至少就我印象中記得,阿綱他一向不讓人看……」

骸挑挑眉,不以為然的反問:「喔?他不給你們看,你們就不看了嗎?」

就是因為不給看,所以才不能看吧?山本尷尬的無聲乾笑著,進一步勸說:「這……畢竟是個人隱私啊。」

「嗯,這麼說來,你們是該尊重。」骸假意認同般的點點頭,接著側過臉回以一個燦笑,說道:「但我又不在乎,而且……澤田綱吉也不會知道,你說對吧?」

「……好吧,我會幫你保密。」山本苦笑著應下,臉上盡是顯而易見的為難。

骸淺笑著,雖是順勢脅迫山本成為了幫兇之一,但他也只是覺得這麼做有趣罷了,根本不是真心擔憂山本是否會告密。

畢竟他早因一時不慎在紙上留下痕跡,只要澤田綱吉沒瞎,多半能看出這本筆記本被人動過,而會幹這種事的人也沒幾個,所以即便他想瞞也根本瞞不過,再怎麼掩飾都只是欲蓋彌彰,一點意義也沒有。

「是說……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大概是想換個方式勸他別幹這種事,山本指了指睡得不省人事的阿綱,極小聲的說道:「吵到他就不好了。」

骸瞥了阿綱一眼,沒有回應山本的勸說。猶豫片刻後他突然伸手一個彈指,讓先前在阿綱周圍佈下的結界簾幕現形,解釋:「雖然沒辦法隔絕所有聲音,但只要控制好音量,就不會傳到他耳裡。」

山本看著環繞在阿綱周圍的微弱火焰有些反應不來,他不只驚訝於骸的「細心體貼」,也震驚於對方的驚人實力。

雖說理論上火焰是能形成結界沒錯,但卻沒聽過有人能用這麼微弱的火焰將結界形成,而且還是用來阻隔聲音那種無形的東西……

只是火焰這麼微弱的話,就表示他一旦離開這裡結界就會消失了吧?這樣一來,他還真沒其他辦法勸骸離開呢。

也不知他這麼做是為了偷看阿綱的東西不被發現,還是單純想讓阿綱好好睡一覺。但骸這麼久沒回來總部了,會知道這段時間裡阿綱都一直這麼忙碌嗎?山本滿腹疑惑得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覺得應該是前者比較可能。

光想也不可能知道答案,山本乾脆豁出去試探:「你會一直待在這裡嗎?直到阿綱醒來?」

「不,我不會一直待在這裡。」骸想都沒想就回應了他的試探,還順帶好心地多嘴解釋:「看完我想看的,就會離開。」

「……」山本無言以對,反正他也分不清骸說的理由究竟是真是假,就乾脆當是這麼回事吧。

山本不再開口後,辦公室裡恢復了先前的靜謐,只剩下比方才要變得更加清晰的落雨聲,淅瀝瀝地隔著玻璃窗傳進室內,彷彿永不停歇。

算起來,剛才那一來一往的對話大概已是他們有史以來最具交流性質的對談,也是他們時間最長的一次相處。

其實把文件送到後他便沒有理由再繼續留在這裡,但山本卻有種不能隨意離開的直覺,讓他猶如被定住了腳步,只能佇在辦公桌前聽著雨聲發愣。

骸也沒理他,在看完筆記簿裡的潦草紀錄後,也不自覺望向窗外,聽著雨聲逐漸恍神。

隨著雨勢漸大,雨滴的氣味也隨之混入空氣中,為周圍染上些許土壤和青草的味道。照理說,這樣的空氣在山本記憶中應該要會是他熟悉的清新舒爽,今日卻不知為何地,感覺有些黏膩渾濁。

多了一種明顯不能輕易沾染上的氣味,隱隱藏匿在空氣中。

下一秒,山本便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乍然慌了手腳,瞪大雙眼難掩驚詫地朝骸望去。

然而他故作無事,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刻意隱藏,因此也沒有回應對方所表現出來的詫異。

「是說,你要是怕打擾到他,怎麼不明天再把報告送來?」

山本還來不及張口詢問,骸便像是刻意不讓他挑明般的先一步拋出問題,打破沉默。

山本微愣了幾秒,頓時明白骸是不想和他談起這個話題,便調整了神態語氣,盡量維持鎮定地回道:「現在送來,才能讓阿綱明天一早醒來就看見啊。」

他笑得頗為無奈,像是在無聲埋怨骸對話題的故意轉移,也像是打從心裡不贊同阿綱的做法。

最後他果然選擇對骸試圖隱瞞的事閉口不談,並用著一副實在拿阿綱沒辦法的樣子,苦皺著眉頭嘆氣說道:「阿綱他……不想浪費任何一點時間。」

「喔。」見山本識相得故作不知後,骸滿意地笑笑附和:「看來我們親愛的首領真的很忙呢。」

「……是啊。」說是這麼說,但山本卻依然苦惱著是否要就這樣揭過此事。

總覺得,要真什麼都不講也實在說不過去,但從骸剛才表明的態度來看,要是自己說得太明,骸又定會不高興。

他苦惱於該如何應對良久,最後只能嘆氣,隱晦地表示關心:「話說回來,你是剛忙完任務嗎?」

骸看向山本,對他突然示好的態度感到不明就裡,也想不明白他這麼問的用意。

「呃……因為……那個……」對上骸滿是不解的眼神後,山本尷尬地笑了幾聲,委婉暗示著自己的擔憂和提醒:「你身上有股煙味。」

其實骸不太喜歡聽別人向他一再提起這事,但山本那種點到為止、恰到好處的含蓄勸說卻難得沒讓他心生厭惡。

也不清楚是他自己的心境轉變,還是習慣了總被這樣勸說。但不管真正原因為何,現在的骸也不想細思這種問題,他勉為其難地聽進對方的話,語氣生硬而簡單地回應:「我會注意。」

見他已聽懂自己話中之意,山本便不再多言,並在離開之前留下一句真切的關心:「如果累的話,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骸淡淡應下,接著朝他冷淡扔下一句:「你也差不多可以走了。」

山本對骸毫不客氣的驅趕感到哭笑不得,但他印象裡的骸就是那麼個性子,在某些時候本就會表現得有些不近人情,因此若要在這種事上和他計較……只怕也沒什麼意義。

反正也沒真覺得自己被冒犯,山本索性乾脆地轉過身,如他所願的離去。

「對了。」就在山本即將開門離去的前一秒,骸又忽然出聲把他叫住。

「我最近會常駐在總部。」他用著比剛才要柔和些的語氣,輕聲說道:「你改天替我和澤田綱吉說一聲吧。」

「嗯?嗯……」山本看向骸身邊的阿綱一臉不明所以,但即便臉上寫滿困惑他也依舊沒多問,只是默默應下,算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他在又一次強調讓骸早點休息後便將門帶上,離開了辦公室。

這才終於又回到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時候。

骸淡漠地望著阿綱的睡顏,腦中不斷浮現剛才山本臉上的微妙神情,思緒混亂得頭疼不已不說,更是因此感到心煩意亂。

其實他有點不高興,不高興山本的突然闖入、也不高興澤田綱吉的過分努力、更不高興只能挑在這種時候來到這裡的自己。

但那是他的選擇。既然如此,就得學會接受。

事實上他也接受了,現在只要能再學會習慣……總伴隨在接受之後而來的失落及傷感就行。

他不懂澤田綱吉是抱著什麼感受寫下「選擇好難」,但卻對「面對現實」格外有感。

畢竟想得再多再好也沒什麼意義。只要沒機會被實現就只是空想,即便之後再悔恨、愧疚、失望、難受、掙扎……都改變不了。

現實與想像向來是具有極大落差,然而比起眼前現實,人們卻總會趨於相信無形的想像。

想著只要怎麼做就能變好了吧?只要再努力一點就能變好了吧?只會一味的埋頭苦幹,卻沒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方向,註定只能成為失敗者。

這就是他眼中的澤田綱吉,可憐又可悲的澤田綱吉。

「我一直都很想見你。」

然而在這方面他也不遑多讓,在澤田綱吉眼中的六道骸多半是可悲又可恨。只敢在確定對方聽不見時坦承心裡話、只敢在確定對方看不見時來見他、只敢仗著對方的縱容予取予求,卻……

偏偏選擇了接受,什麼也不願說。

骸知道自己心裡一直都不覺平衡,加上他本就不是那種乖順性子,所以才刻意選擇對這一切逆來順受,惡劣地證明自己依舊存在。

惡劣也沒關係吧?疼痛的感覺不知第幾次向他襲來,逐漸侵蝕他的四肢百骸、佔據他的思考。

天曉得他當初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決定要回到總部;又是做出了多大的犧牲才選擇「常駐」在總部。

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用上任何手段,無論是齷齪的還是卑劣的他都不介意,只要——

最後難受的不是他就好。

他才剛這麼想,就有感自己將再難苦撐那難以言喻的痛。骸緊抿著唇,隨手將手上的筆記簿往一旁扔去,面色頓時蒼白如紙。

在與山本交談時,他便開始試著壓抑時不時湧上的陣陣不適。

若不想輸給那種有形之物的一再誘惑,就得強逼著自己奮力抵抗。

他只是需要它作為工具,而不是要讓自己成為它的傀儡。

感覺到意識隱隱陷入混亂後,骸便下意識想遠離睡夢中的澤田綱吉,但他的身體卻不足以支撐他逃得太遠,只能讓他勉強靠在窗戶旁的牆,等待那股湧上的勁頭自然散去。

也期待它能自然散去。

骸死死按住自己手,靠著對只能被一味支配的恐懼強撐著精神,不想輕易服輸。

他感覺世界忽然變得混沌模糊,彷彿是有兩個不同的世界在他眼前重疊存在——讓整個世界只剩下他、或只剩下他眼前的他。

分明已清晰地聽見窗外的雨聲越漸停歇,但滯留於腦中的雨聲卻始終未停,令人刺耳難耐的幻覺緊扣著他的聽覺不放。

周圍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向他叫囂著要索取救贖,猶如要佔據他的五感全部。

他什麼都不剩,只剩下即將失去自己的恐懼在支撐著自己的所有。

還有……

「澤田綱吉……」

骸強忍著說不出口的煎熬苦痛微睜開眼,望向澤田綱吉的所在方向,赫然驚覺屋內唯一的光亮來源被他的身影所擋,讓自己只能見到不久前特意為其披上的黑色西服。

他的世界裡,似乎只剩下那點不甚明顯的布料光澤,在微弱地成為他此時的唯一支撐。

「早點……看見真實吧……」

骸無力地闔上眼,無奈地隔絕眼前整個世界。

讓他即便已身在所愛之人身邊,仍舊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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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8-24 13: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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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這是他回到彭哥列後,第一次那麼長時間離開醫務室,也是第一次那麼長時間不間斷地使用火焰。

他當然想過這麼做會給身體帶來負擔,卻沒想會這麼難受。

骸闔上雙眼、緊皺著眉頭直冒冷汗,渾身無力地側躺在醫務室病床上。而庫洛姆則是坐在床邊牽著他,試圖在向骸傳遞火焰的同時,為手心中的冰涼添上一絲溫度。

她從未見過他有如此虛弱的時候。庫洛姆難掩擔心的抿著下唇,恨不得能將骸所受的痛苦代為承受,眼底盡是不安。

但除了用自己的火焰來強化骸用以維持身體機能的幻覺外,她什麼也做不到。庫洛姆不甘心的將骸的手更加緊握,並下意識釋放出更多火焰,希望能盡量減緩他的難受。

在感受到庫洛姆遞來火焰的變化當下,骸也感知到對方的擔憂。他本想安慰庫洛姆幾句,卻在張口的瞬間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情況已糟得連發出一個音節都難,最後只能勉為其難地回以一笑,以示安撫。

儘管知道骸此刻看不見她的表情,庫洛姆依舊回應給對方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反過來勸道:「別擔心我,您好好休息,再一會兒就會好很多了。」

雖沒得到回應,但好在骸的呼吸頻率逐漸趨於平穩,狀態也隨著時間流逝而穩定。待他情況終於好轉,庫洛姆才低垂著眼睫暗自慶幸:還好,自己能幫上骸大人的忙。

但她似乎也只能幫到這些,再多的,她就無能為力了。

她希望自己在任何時候都能成為骸的助力。那是庫洛姆對自己的期許,也是凪對骸的回報。

兩年前從時空裝置甦醒後不久,她便得到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她的骸大人成功逃獄;壞消息是,她的骸大人執意離開。

當時她認為,骸的果斷離開是因為逃出監獄的自己早已不需要她的協助。

儘管庫洛姆曾因此陷入一段時間的混亂,可她卻也很快想明白,她並非「完全不被需要」。

她被獨自留在這裡,或許只是因為她是彭哥列的守護者。那麼她被允許留在這裡,就是因為骸需要她繼續擔任守護者。

即使沒能相見也無妨,只要她能繼續成為骸的需要、能夠用屬於自己的方式守護骸,這樣就足夠了。正是靠著這樣的信念支撐,庫洛姆才得以在完全失去骸音訊的那一年繼續堅持。

對她而言,沒有骸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然而就在她漸漸釋懷骸的不告而別後,骸突然回來彭哥列了。

「我需要彭哥列戒指。」

他瞞著總部所有人,在某個靜謐安寧的夜中,悄無聲息地突然出現在她的辦公室休息室裡。

那是她在現實中第一次與骸相見。

「我還需要妳的保護,我可愛的庫洛姆。」

骸就有如她記憶中的少年般,淺笑著朝她伸出手,說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的助力。

她是他的庫洛姆,自然沒有理由、也不可能拒絕他的需要。於是她伸出手回應他的期待,為他支撐起他那變得支離破碎的世界。

火焰不斷流失的滋味並不好受,傳輸一段時間後庫洛姆也漸漸感到吃力,但卻依舊咬牙持續堅持。畢竟——她想守護她的骸大人。

庫洛姆義無反顧地費勁苦撐,卻忽然有感火焰的流逝被強制中斷。意識到是骸在抗拒她的力量後,庫洛姆下意識望向骸,正巧對上他不知何時睜開的雙眼,與他視線交會。

看出骸想起身後,庫洛姆便順著他的意思將人扶起,並在他坐起後往他背後放上軟枕,一如既往的無微不至。

確認骸狀態好轉後,庫洛姆才隱隱鬆口氣:「您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雖是這麼說,但骸依舊面無血色。他對著庫洛姆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中隱約帶有一絲責怪:「只是妳把那麼多火焰給我,之後要是有任務該怎麼辦呢?」

庫洛姆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回應:「沒事的,最近應該沒有事要忙。」

「……」骸沒有立刻反應她的說法,只是在一陣沉思後留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說道:「那也不一定。」

庫洛姆眨眨眼,面露不解的等著他繼續說明,並未主動追問。

「過幾天,應該會有一件跟毒品相關的任務。」骸垂下眼簾,緩緩地低聲說道:「具體怎麼安排我還不確定,但我希望妳能接下,然後……順便幫我把他們的東西順過來。」

明白他的用意後,庫洛姆隨即一陣沉默。但那一瞬間的遲疑卻很快被拋諸腦後,她二話不說便微笑應下骸的請求:「沒問題,交給我吧。」

骸敏銳地沒錯過她的一時猶疑,不明白為何她分明有所顧慮,卻仍願意無條件答應他的要求。

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無論他說了什麼、要求了什麼,即便感到為難,也總會一再為他妥協。

庫洛姆的順從讓骸忍不住將他與她放往同一座天秤上相較,困惑著為何明明都是滿足他的所有需求,這兩人卻帶給他如此天差地遠的感受。

大概是她對他抱有真心,而他沒有吧。骸隱約知道知道答案,卻厭惡自己本能地一再看透真實。

挑起他心中不安的人是誰?骸對這疑問所指的解答為誰自是不言而喻,無奈他沒辦法透過始作俑者來平復心緒,只能任性地利用庫洛姆,藉由她對他的真誠相待來自我滿足、略表安慰。

所以他才會忍不住想做些讓她為難的事,試圖藉由她對他的包容,來減緩心中的不適之感。

骸抬眼示意庫洛姆注意身後的矮桌,更進一步要求道:「能幫我拿菸過來嗎?」

「當然。」庫洛姆的表現就如他所想,即便對他為何如此要求心領神會,依然不假思索地立刻答應。她甚至在紙菸遞到他手上之前先一步替他點上火焰,體貼入微得過分。

庫洛姆的反應確實符合骸的期盼,但他卻並未因此感到滿足,反倒有些莫名的空虛。

他遲遲沒接過紙菸,只是任由紙菸在庫洛姆指間燃燒,別有用心地瞇著眼與她無聲對視。

見骸只是緊盯著她,全然無視於菸上的星火蔓延,庫洛姆不禁困惑一問:「怎麼了?」

「妳……什麼都不問呢。」骸閃躲著庫洛姆的目光緩緩接過紙菸,眼角餘光瞥過菸上那點明亮,故作淡然地追問:「我在妳面前用這種東西,妳不在意嗎?」

他問的不是介意,而是在意。

她少見地感受到來自對方心底的細膩情感,謹慎琢磨出他的心情是為何起伏後,她思忖片刻,毫不猶豫地順著他所期待的方向回應:「我只是覺得……您會這麼做,一定有您的理由。」

即使眼裡透著一絲擔憂,她仍笑得溫柔、說得肯定:「我願意相信您。」

願意相信。不知為何,出自於她口中的話,總是能令他感到舒心。

果然只有庫洛姆的陪伴,能為他帶來一絲慰藉。

只可惜,暫時感到舒心並不等同於能讓他的心情徹底好轉。就好比他手上的玩意兒,即便能在某種程度上讓他舒坦許多,終究無法為他解決任何問題。

不過以現階段來說,這樣似乎也能勉強足夠。

紙菸已遞至骸手上許久,卻始終只是被困在指間徐徐燃燒,引領著灰白的細煙繚繞。

「……下次別主動替我點上。」

說完,骸轉手將菸捻熄於床頭,對庫洛姆柔聲提醒:「要是誘得妳上癮就不好了。」

從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一點真心的喜悅與關心後,庫洛姆才總算真正安心下來,乖巧地點頭應下。

他總忍不住沉溺於庫洛姆對他的關懷備至,甚至因此對自己當初的決定陷入懷疑。

並不是後悔,也不是不願承擔,只是留在這裡的每分每秒都在將他的理智侵蝕。但選擇回來彭哥列的人是他、選擇用這種方式苦熬的也是他,所以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必須學會承受。

矛盾的是,他分明認清了現實,也什麼都接受了,卻還是明知故犯,一個勁給自己找罪受。

「選擇好難。」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即便他們之間的距離再近,他與澤田綱吉也終究不會是同個世界的人。

對他來說,選擇並不難,難的是沒有選擇,或是從最開始就將抉擇的機會扼殺。

而他正是選擇將抉擇機會徹底扼殺的賭局玩家。

其實他大可直接離開,卻還是無謂的選擇要死賴於此;其實他大可直接去見他,卻還是無奈的逼迫自己被動等待。

只因他所付出的代價全是沉沒成本,所以無論如何都無法回頭。

想離開這裡、想留在這裡、想要見到他、想要等他來見他……

但不想輸。

「妳要是不忙,再多陪我一會兒吧。」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骸才會感受到,原來他也只是個會為寂寞所懼的平凡人。

暗無天日的總部地底、潔白明亮的醫療室、不為人知的煩厭苦悶、眾所周知的肆意妄為,是他世界僅剩的全部。

還好,他還有庫洛姆在他身邊。

不知是否有受到短暫點燃紙菸的影響,骸感覺思緒隱隱有些失控混亂。他看向一向珍視他的庫洛姆,難得示弱地苦笑說道:「我受夠一個人待在這裡了。」

聽見骸這麼說,她眼中自是閃過一絲不忍,一度欲言又止。只是她仍選擇不對此多言,只是默默走到他身邊牽起他的手,一如往常地回應他的需求,陪伴他度過這令人倍感煎熬的時時刻刻。

雖說在這一刻,她無比慶幸自己有能力成為骸的內心支柱,卻也矛盾地不禁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自責。

此刻骸最需要的人並不是她,卻只能依靠她,只因為他別無選擇。

總部裡知道骸在一年前回來的人並不多,儘管身為知情者之一的庫洛姆明白他藏在話裡的委屈之意,可除了她,其餘人一概不知。

但或許就如某些事只有她一人知曉真相般,某些事也可能只有其他人明白。因此她能為骸做的向來不多。

庫洛姆當然也想知道更多,但她的從旁介入並不意味她參與於這場博弈。她不知道骸為何什麼都不做、也不知道她的首領為何……

只要知情者不肯說白,旁人就永遠無法獲得正解。所以她只能進行無憑無據的猜想,或將有限資訊所拼湊而成的錯誤錯以為真。

但無論她如何抉擇,都無法參透真實。

她祈禱著希望出現,期盼能為如今的局面帶來轉機。

叩叩。

突然傳來敲門聲似是能震盪耳膜,強勢地將他們二人的注意力轉移,集中到醫療室的門口處。

他們對門外之人是何身份彼此心照不宣,卻沒人能立即反應過來,甚至明顯有些倉皇失措。

「骸大人……」雖一時間慌了手腳,但在意識到來訪之人可能是為何而來後,庫洛姆回過頭望向骸,隱隱期待能在他眼中看見那點許久不見的光亮重回——

但卻在轉過頭的瞬間,瞥見了他眼裡顯而易見的忐忑不安。

雖然一直想見他,但骸卻沒想在這種時候見。

事發過於突然,他甚至還沒來得及預想澤田綱吉會在發現他沾染毒品後有什麼反應,而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不,沒什麼好慌的,左右遲早會有這一天,只是它來得有些突然、比自己想像中要快罷了。

就順其自然吧。儘管他來得令人意料之外,也相當不是時候,但好歹……能為之後帶來變化的可能性出現了。

骸想方設法說服自己平復心情,確認自己能夠表現出足夠鎮定的模樣後,他抬眸望向庫洛姆說道:「妳幫我開門,請他進來吧。」

庫洛姆緩緩點頭,在往門口走去之前,還特意留給他一抹憂心不已的眼神。

她將門打開,站在廊上等待的人確實是他們預料中的澤田綱吉。但當門在他面前被開啟,他卻嗅到空氣中飄著一股不尋常的煙草氣味。

阿綱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決定來到這裡,卻沒想到會發現他在用這種東西。

原本來這兒也只是因為在早上的會議中,山本忽然提到他昨晚「見到骸回來」,甚至向他們轉告骸打算常駐在總部一事。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和獄寺不由得一愣,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明明一年前是他自己說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的身體情況,才決定要暗中在彭哥列調養身體的。

當初他和獄寺還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他安然藏進總部,但現在……骸別說是和他們這些知情者事先討論了,就連知會一聲都沒,就私自決定要「常駐總部」,且已先一步將消息放出。

阿綱想不明白骸這麼做的目的,只覺得他是在刻意給自己添堵。

骸的守護者身份在部分總部高層眼中並未完全得到認可,那些人之所以能在他出獄後睜隻眼閉隻眼,也只是基於他不會留在總部而做的妥協罷了。

和其他守護者不同,如果骸執意要留在總部,絕不是說一聲就行那麼容易。這一點他們清楚,骸自然更清楚。

幾乎認定就是他在給自己找麻煩後,阿綱便開始深思骸如此任性招惹他的原因。他思來想去也只想得到那個原因,所以才決定來到這裡。

可誰知來到這裡後竟發現……一想到此,他下意識凌厲了眼神,不自覺將手攥緊成拳。

「Boss……」他的神情轉變讓庫洛姆不由得為骸感到緊張,她在語氣上試著摻入一絲安撫,懇求阿綱將隨時都可能脫口而出的譴責稍加收斂。

在望見庫洛姆眼裡的擔憂後,阿綱明白了她的意思,索性暫時按下心中怒意,好聲好氣地詢問:「我能進去嗎?我有話想問問他。」

然而還未等到庫洛姆開口回應,醫療室內便先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話語:「請他進來,然後妳就先離開吧。」

帶有些許淡漠疏離的清冷聲音比他記憶中的印象要多了幾分柔和,聽得他一時間不由得恍惚。

可惜他並不是在與他說話。

庫洛姆的心思幾乎都在骸身上,她沒注意到阿綱的一時失神,只是不安地回頭向骸一望,欲言又止。

「不要緊。」骸微笑著無視佇在門口的男人,溫柔地向她輕聲寬慰:「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沒事。」

庫洛姆凝視著他那雙異色的眼良久,隨後改為望向阿綱,並在對上他那雙褐色眼眸時一語不發,無聲的替骸向他懇求體諒。

見狀,阿綱微微揚起嘴角,面色平靜地向她點點頭,算是應下她的請求。

得到兩人的承諾後,庫洛姆才稍加安心。她也明白他們確實需要一點空間與時間,便不多做停留,默默離開。

庫洛姆離開後氣氛立刻轉為凝重。他們一人靠在門口牆邊、一人坐在病床沿,隔著十幾步遠的距離,面面相覷。

嚴格說起來,早已習慣無聲世界的他並不會特別抗拒這種沉默。但或許就如他剛才向庫洛姆的無意示弱所說,他已經受夠這種感覺,甚至到已經難以忍受的程度。

於是骸主動打破沉默,微笑道:「好久不見。」

阿綱低垂著頭,沒有回應於對方的微笑示好,只是雙眼無神地望著骸的方向。

表面上看像是在看他,但骸卻看得很清楚,自己的身影並未映入他眼裡。

阿綱的眼裡只有無盡的歉意、怒意與自責,容不下他的身影,甚至容不下這整個世界。

他對此也不感意外,畢竟澤田綱吉所認定的世界與他們所了解的世界本就不同。

骸看得出阿綱逃避自己選擇悶不作聲的原因並非是單純不願搭理,而是想說的、想問的實在太多,才會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但不必勉強也不用催促,只要將剩餘的時間、空間全留給他,讓他好好調適心情,順帶組織話語就行了。

反正骸有的是耐心,先前那麼長時間都耗下去了,也不差這麼點。

怎樣都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綱才在一片靜謐中忽然張口問道:「這是……對我的懲罰嗎?」

「什麼?」

他的疑問讓骸不禁眨眼一怔。想不明白是何依據引發他有此猜想,更想不明白他在為何糾結。

好吧,收回前言。他似乎也不是真心認為怎樣都好,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能聽見些能懂意思的話。

沒想到給予耐心後換來的會是這種沒頭沒腦的話,骸倍感困擾的按住太陽穴,追問:「你是指什麼?」

「我是指……你瞞著我用這種東西的原因。」阿綱面無表情地望向他,尤其緊盯著他手上那早已被按熄的紙菸不放。

骸將紙菸隨手扔到一旁,慢悠悠解釋:「我並沒有特別瞞你……」

「我知道。」阿綱強勢打斷骸的解釋,無意間提高了說話音量,自顧自說道:「所以對我來說才會是懲罰。」

說完,阿綱才終於敢正視他的存在。他看著骸那雙一紅一藍的異色眼神、看著映在他眼裡的自己,神情複雜而苦澀。

想起這兩年來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再對上骸一如既往的不以為然,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委屈,進而將帶有責怪意味的話語不經思索便脫口而出:

「你想讓我後悔這一年來都不肯見你,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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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8-31 13:2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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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近乎是質問的提問不由得使他心情起伏,顯然阿綱的反應並不符合他對他的期望。

阿綱下意識流露出的滿腔怒火讓骸深感無奈,心中盡是難以言說的惆悵。

骸遺憾地感慨:時間的流逝非但沒能使澤田綱吉接納現實,反而令毫無長進的他變本加厲地被思想糾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內疚與自責雖然能將他們二人捆綁,卻不允許他們對彼此有更多認識。

尤其指現實層面的認識。

「反正你認為我用那些東西是因為你啊。」

他幾乎能推想出阿綱的言行舉措是如何受到想像中的話語驅使。

要是肯早點來看他,是不是就能早點發現他在用藥?是不是就能盡早阻止?是不是就能改變現狀?

此刻阿綱的腦海中,多半只有一堆無意義的假設。而當他的思想被這些設想所佔,他便猶如戴上一副有色眼鏡在遙望世界,使眼前事實被拙劣的假象渲染,逐漸看不清現實。

直至墜入自責深淵,都無法擺脫對自己沒能竭盡所能、沒能盡善盡美的無盡悔恨。

活得可憐又可恨。

骸冷笑一聲,平淡的語氣中隱隱透著一絲不屑,忍不住揶揄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既天真又愚蠢,還總愛妄下斷言。」

他若不想面對這種無謂猜想,便只能用現實強行衝擊想像的虛假。

「如果只是想讓你難受,我有千百種讓你不好過的方式,根本沒必要為了你這麼對自己。」

雖然有些瞧不起被糾結所困的阿綱,可他也明白,自己其實不遑多讓。

骸為此有些抗拒對上他目光,僅是一味微笑強調:「犧牲自己來為難你?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大概是藥物副作用使然,當負面衝擊席捲而來時,骸面上雖能說得淡然,內心卻無法如以往那般平靜以待。

也許是對他懷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不知從何時開始,骸習慣了對澤田綱吉的表現感到失望。

每當這種時候,骸就會再次深刻體悟:他們果真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澤田綱吉才會總在對上他時難以換位思考;六道骸才會總在對上他時下意識抱有期待。

畢竟記憶中那抹身影實在太過顯耀奪目,令他難以忘懷、無法輕易割捨。

然而他卻又矛盾地清楚,那是他不可能擁有、註定只能遠觀的光。所以偶爾,他也會想放棄對澤田綱吉的執著,但貪欲卻將他的行為掌控,總在是否放棄的選項出現時,一再引他選擇持續堅持,繞回終使人導向末路的惡性迴圈。

如今,他只剩下最後一點武裝,和近乎無濟於事的消極抵抗。

再怎麼對這種無能為力感到厭倦及厭惡,他也只剩下接受這條路可走。

接受可憐又可恨的他,和自己。

骸嘆了口氣,低垂著眼睫試圖藏起眼底的沉鬱晦暗,懨懨調侃:「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澤田綱吉。」

骸語氣中埋有深深的無力感,然而阿綱卻沒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他的落寞之意。

他私下使用違禁品帶給阿綱的衝擊不小,加上骸的回應又似是種刻意挑釁,讓阿綱像是丟失理智般顧及不了更多,追問:「如果不是,那你到底……」

骸本能地蹙眉,對他的不依不饒更覺煩悶。

想見他是一回事,但覺得他很煩又是另一回事。

阿綱責問的音量忽大忽小地盤旋在整個空間,刺激著他敏銳異常的神經,於腦海中喧嚷。

骸有些失控的在心裡直抱怨:難道時隔一年相見,他就不能表現得再讓人滿意些嗎?

真想讓他滾。

「冷靜點,阿綱。」

好在從低處傳來的聲音中斷了更進一步的咄咄逼人,也為骸腦中的喧嘩不止畫下句點。兩人同時往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見到的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一道嬌小身影。

阿綱對此並未表現出絲毫意外。骸瞇起眼睛,對里包恩為何出現在這裡感到困惑,同時也懷疑自己的存在是何時曝光,為此他心生警惕。

是在他想常駐的事傳出去後才知道?還是更早之前?那麼里包恩知道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嗎?

不,他不可能知道。

疑問才出現不久,骸又立刻否定了問題,並聯想到之所以否定的原因——畢竟若里包恩知道,他絕不可能這兩年來都沒有任何作為,也就不會放任澤田綱吉變成如今這副德行。

相較於骸的充滿戒備,里包恩倒是顯得格外輕鬆平靜。他沒理會骸在看見他後會有什麼反應,逕自對著阿綱勸道:「你不是為正事來的嗎?那就應該先把正事問清楚啊。」

「可是骸他……」

「好了,別再可是了。」里包恩打斷他,冷冷地說:「冷靜點吧,否則你來這兒也只是在礙事。」

安撫下阿綱的一時激動後,里包恩的注意力才轉移到病床上的人身上,語氣平淡:「好久不見了,骸。」

「好久不見。」骸充滿防備地對上他的眼,態度冷淡疏離:「真意外,你也知道我在這裡?」

里包恩明白他眼裡的敵意從何而來,對此特意解釋:「放心吧,這傢伙把你藏得可嚴實了,一點消息也沒透。就連我都是剛剛才知道的呢。」

「……」

「私底下的事你們之後有機會再說吧,我也不好介入太多,先就事論事吧。」

骸一語不發,無聲認同。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讓你合理留在總部。」里包恩像是把一旁的阿綱當成不存在般,平靜地向骸確認:「既然是你先放出消息的,應該想好說詞了吧?」

骸看出里包恩是想藉談論正事來和緩隨時都可能爆發的言語衝突,索性就順著他的意思,盡量沉著應對。

「這種事隨便說個理由就行吧?」

他輕歎口氣,待心緒平穩後不以為然的說道:「像是我在任務中受傷,所以回到總部休養之類的。反正看上去也是這麼回事,應該不會有問題。」

里包恩思量片刻,隨後蹙眉反駁:「但這種理由沒辦法讓你『常駐』吧。」

骸看都不看他一眼,隨口說:「沒關係,只要能爭取到一段時間,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里包恩見他態度隨性,似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顯然常駐總部只是個表象,頂多算是達成某個目的的先決條件而已,並非是他的真正目的。

他上下打量著骸,猶疑不定許久,試探地詢問道:「那你決定常駐的理由……」

聞言,骸向他瞥來一道目光,略有些抗拒地壓低聲音,意有所指地強調:「你不是說私事之後再談嗎?」

之後再說嗎……也不是不行。

理解他話中之意後,里包恩點點頭,簡要地表明立場:「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也不想干預你的事,不過我希望你留在總部時別影響到家族。」

見骸沒回應也沒反對,里包恩便繼續提出要求:「還有,常駐期間如果有任務需要,你不能拒絕。」

沉思幾秒後,骸不急不慢地回應:「……可以。」

他的答應讓阿綱猛然一怔,連忙反應過來出聲:「可是里包恩……」

「好吧,那就這麼說定了。」

里包恩微笑著,刻意提高音量將阿綱的話再次打斷,表現十足強勢。他側過臉向阿綱交代:「那麼,高層那裡就交給你去說服吧。」

「啊?嗯……」他理所當然的態度讓阿綱有種回到學生時代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愣愣應下。

其實在里包恩和骸的談話告一段落的現在,阿綱已逐漸平和下來,只是狀態仍算不上平靜。

他對骸有著太多的不解、擔憂和……難以言說的歉意。

他手足無措地時不時朝骸拋去一個焦急的眼神,顯然對他輕易答應里包恩提出的要求感到相當擔憂困惑。

他擔心骸的身體不假,卻不明白骸為何明知道他心裡的諸多介懷,還如此偏執行事。

阿綱不自覺攥緊了拳頭,不知是在氣惱骸的任性而為,還是自己的力所不及。

見狀,里包恩微揚起嘴角,向他勸道:「剩下的我來,你先去處理讓骸常駐的事吧。」

阿綱放不下心地眼神飄搖,似是還想說些什麼,卻不敢隨意開口。

阿綱看向骸,但骸卻閃躲著他的視線。無奈之下,他只好改向里包恩問道:「那……你和骸呢?」

「我還有點私事想再和骸談一談。」里包恩淡然地說著,隨後轉而尋求骸的附和:「你應該不介意和我談吧,骸?」

骸閉上眼,側身躺回床上,心裡似是有所盤算,卻滿臉無所謂的悠悠應下:「都行。」

里包恩對骸的回應相當滿意,隨即指向門外,對著阿綱吩咐:「好了,那你可以走了。」

「可是……」

見他遲遲不走,里包恩壓低帽沿,淺笑說道:「反正這裡是『沒人在』的地下室,就算對首領動粗也不會影響到首領威權吧。」

「……知道了,那……我走了?」儘管里包恩看上去似是純粹說笑,但阿綱卻深知那絕不是什麼玩笑話,而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他只能先行離開。只是臨走前,他餘光瞥見骸闔眼後的蒼白模樣,神情份外複雜。

確認阿綱離開地下室後,里包恩果斷地關上房門,開門見山就問:「所以,你們是怎麼回事啊?」

「呵。」他的過分直白,惹來骸的一聲輕笑。

他思考著,讓里包恩介入後究竟能有助於他多少。

雖說剛才迴避了里包恩的試探,但骸其實不介意讓這人了解部分情況。至少在能有助於他的情況下,他並不介意。

方才拒絕,只是因為還抓不準里包恩想了解這些的目的為何,加上有些事情他不想在阿綱面前提,才暫時避而不談。

只是想透過里包恩的介入讓事態得以重獲轉圜也非易事,實際上能起多少成效他不敢說,甚至連讓他知曉這些後是否對自己有利,骸都沒什麼把握。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冒險賭一把。

「你的問題太籠統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骸緩緩睜眼,小心謹慎地觀察對方態度,斟酌著該如何應對最為合適。

「那就一件一件來吧。」

里包恩隨意地在骸床邊地板上盤腿而坐。他細細留意著骸的反應,問:「我想先確認,他為什麼會說不肯見你?明明把你藏進總部的也是他。」

該說真不愧是里包恩嗎?不過隨口一提,就選中了最複雜的問題。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一針見血,那倒是挺讓人困擾。雖說骸表現得像是願意讓里包恩了解更多,但他同時也對對方不甚信任,煩惱著要是被知道得太多太詳細,他將無法掌控後續發展,那……

果然還是將這個提問敷衍過去較為合適。

決定好將方才稍稍釋出的信賴收回,骸接著泰然自若地說道:「還能是為什麼,不就是他覺得我身體變成這樣是他害的嗎?」

他低垂著眼眸,在心裡衡量幾番後避重就輕地假意解釋,實則刻意模糊問題焦點:「畢竟我是因為他才被抓回復仇者監獄的,他不想看見我,多半是因為自責導致的罪惡感作祟吧。」

然而里包恩卻瞥了他一眼,嚴肅地說道:「不,應該不只如此吧。」

里包恩態度肯定地將他的解釋否定,表明不信他這番說詞,甚至進一步提出反駁:「乍聽之下雖然很合理,但阿綱早就不是十幾年前那個毛頭小子了。會因為『害你被抓回監獄』而感到自責,那是過去的阿綱才可能有的想法。」

「……」骸對自己的多說多錯感到無語,同時也確認了里包恩願意和他談話的用意。

看來他是打算從自己給出的回應來推導出真相呢。

發現自己被利用後,骸索性翻身背對他,暗自琢磨著不如就隨意把人打發掉,之後再做其他打算為好。

覺察到骸對與自己談話明顯感到排斥,里包恩巧妙地將話題轉移到對自己較為有利的方向,小聲嘀咕:「但阿綱的逃避……又確實是他在內疚時會有的行為表現,還是他在找不出解決辦法時的慣性反應……」

骸沒理會他的低語喃喃,像是完全失去了與他談話的意願。

傷腦筋,不肯說話呢。里包恩望著骸那副抗拒交流的模樣,暗自思索下一步。

如今他確認骸就是能得知阿綱反常原因的唯一線索,既然如此,那就絕不能僅因對方這區區一點不配合而輕易退縮。

在阿綱正式接下首領之位後,里包恩就很少插手接觸家族裡的相關事務。尤其是這兩年,阿綱表現得比過去還要兢兢業業,甚至勤勉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不說,還越來越有首領風範,可靠得讓身為教師的他,完全沒有任何出手的必要。

但那麼多年相處下來,里包恩深知阿綱的變化只是表象。在他看來,與其說阿綱的表現是一種成長,不如說是一種意義不明的贖罪。

當然他也曾想再更深入了解,但阿綱卻不願向他吐露半分,還拙劣地偽裝成有所成長的模樣,用家族事務來麻痺自己,也藉由工作繁忙來推開所有人的關心。

阿綱明顯有什麼心結,卻讓人無從下手。

因此里包恩只能耐心等待,等待突破口的出現。於是,便等來了骸放出消息說自己準備常駐總部——再接著,從阿綱口中探得,原來這一年來骸一直被暗藏在總部的秘密。

在得知消息後,里包恩便直覺這阿綱反常的原因定和骸脫不了關係。即便和骸無關,骸也不可能一無所知,因此要想知道阿綱的心結,就不能放過骸這個線索。

里包恩沉默著陷入沉思。雖然骸已不肯多說,但就他的反應推測,至少能確認「害骸被抓回監獄」只是個假說詞,主因定是另有其他。

不過骸現在的身體……里包恩瞧著床上的纖瘦身影,再回想起不久前阿綱所在意的紙菸。讓這些短時間內得知的諸多訊息在腦中稍加統整後,里包恩不禁皺眉,總覺得情況定比他原先預想得還要複雜許多。

尤其是骸的情況。雖然聽說他剛逃脫監獄時的身體就不太好,可沒想到時隔兩年不但沒有見好,還差到這種必須用上違禁品來維持的程度。

一般來說,若不是成癮,也就只剩沒幾種情況會大量使用到那些違禁藥物,且那幾種……還都稱不上是什麼好情形。

該慶幸阿綱剛才被衝擊到無力思考嗎?否則要是真冷靜下來細想,恐怕他會更……

不過擔憂歸擔憂,骸如今的模樣也更間接證實了里包恩的猜測:阿綱那傢伙會變得這麼古怪,鐵定和他有關係。

骸身體的狀態、阿綱心中的芥蒂以及打敗白蘭後世界的變化……

白蘭造成的影響雖然被一一校正恢復,但他……

難不成……?

「說起這件事,我想起來了。」

聯想出一點端倪後,里包恩隨即將話題轉移,似是不過隨口一說般的忽然開口提及:「剛成為首領不久,阿綱就很積極嘗試與復仇者交涉,想把你放出來。」

「……」骸沒搭理他,心裡莫名有些煩亂。

里包恩雙手交叉交疊在胸前,接著說:「但從某一年開始,他完全放棄了這件事。」

選擇和里包恩談這些事,大概是他這輩子頭一件、也是最後悔的事。

「庫洛姆和你的夥伴們也是,明明一直很執著於助你逃獄,但某次行動失敗後就不再有後續計畫,甚至從此下落不明。」

「現在想來還真巧呢,他們放棄救你出獄的時間點幾乎重合。」他輕飄飄地說著,還刻意在最後用上俏皮的語氣反問:「你說這和阿綱逃避你會不會有關係呢?」

骸下意識緊咬下唇,一邊暗自慶幸從里包恩角度看不見他的神情變化,一邊故作鎮定地說道:「……很有趣的猜想,只可惜我不是他,並不清楚答案。」

這種時候倒是很不擅長說謊呢。儘管知道骸只是在裝傻,但若沒能從他口中套出更多情報,就算不得有絲毫進展。

里包恩無奈於骸的抵死不從,同時繼續思忖接著該如何是好。

雖然沒有得到骸的證實,但里包恩心裡已對他的猜想肯定了十之八九。

假設真是如他所想,那再考量到骸身體如今的狀態,只怕再不做些什麼改變現狀反而會更雪上加霜。

在思索後續應對之策的同時,他不再催促與旁敲側擊,而是任由寂靜在空氣中緩緩沉澱,意外地讓骸在不知不覺中降低防備、放鬆警惕。

「其實……追究他為什麼內疚根本無所謂吧。」

骸的忽然開口勾起了里包恩的注意。他微微抬眸,雖說看不見骸此刻面上神情,但卻能從他的背影看出幾分顯而易見的落寞。

骸輕闔眼瞼,故作淡然地自顧自悠悠說道:「反正在他心裡,我的存在讓他感到困擾已是既成事實。」

聽完他的低語呢喃,里包恩頓時一愣,從這段話中探出了其中關竅。

「如果只是想讓你難受,我有千百種讓你不好過的方式,根本沒必要為了你這麼對自己。」

骸的無意透露使他驚覺,他一直毫無頭緒的原因,是因為他一直以來都只將關注點放在阿綱身上。

過去的他不曾意識到:會感到不知所措的,從來都不只有阿綱一人。

就像阿綱的避而不見是基於對骸的在意,骸的消極接受多半也是如此。

無論是決定不主動見面還是私自用藥,骸行為背後的原因——或許都只是不想讓阿綱難受。

有此猜想後,里包恩再接著根據這個猜測前提,去結合骸反問阿綱的那句話推想,得出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可能……

六道骸說不定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要在乎澤田綱吉。

「既成事實……也不見得吧?」

里包恩一時也不好定義這種在乎是怎麼樣的情感,更不好斷定這份在乎會為他們兩人帶來什麼樣的影響,連是好是壞,都不敢輕易認定。

但至少,他們都還有時間、還來得及再做些什麼、還有機會帶來更多變化。

里包恩垂眸思索良久,隨後他壓低聲音,別有深意地暗示:「如果連你都認定那是事實,那還有誰能點醒他呢?」

沉默片刻後,骸緩緩轉過身,他再次和里包恩對上眼,眼中警惕依舊,態度嘲諷地反問:「你該不會是想要我向你尋求協助?」

骸將他的不信任溢於言表,但里包恩卻沒因此放棄將他說服:「你也可以把我的提議,視為一種交易。」

里包恩知曉在面對骸時,與其苦口婆心地勸說,不如誘使他以條件交換為前提進行交涉。

這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們雙方安心,進而甘願成為彼此助力的辦法。

「交易……」骸內心掙扎,似是有些被里包恩說動。

里包恩沒錯過骸那一瞬間的動搖,他立刻起身往骸身邊湊近細說:「你用你所擁有的情報作為交換,來要求我滿足你的所有需求,這樣對我們雙方都好。」

他不再拐彎抹角的迂迴勸說,而是直接將要求提出:「骸,我需要更多資訊。」

他需要更多資訊,好為現狀的僵持不下做些什麼。

他向他強調:「你是我唯一的情報管道。」

骸也明白里包恩強調中的另一層含義:我是唯一的選擇。

「……」骸低垂眼眸閃躲著他的眼神,仍是猶豫不決。

儘管如此,里包恩依然耐心等候骸給予回應。他就像是下注後篤定自己能獲利的賭徒般,表現得堅定而自信。

因為除了他,骸已經別無選擇。

儘管時間是一切的希望,卻也是一切的制肘。如今骸即便有所期盼,也沒有足夠的時間等待新的選項出現。

無人能挽留的時間,只會一分一秒的流逝。

「就算我需要的……是更多時間?」

骸略帶遲疑的提問,使里包恩眼中再現笑意。

他回覆的同時就意味交易成立,也連帶證實,里包恩就如他所想般,在最後贏得了這場賭局。

「可以,沒問題。」

交易成立代表他們抉擇相同,未來將因此被注入新的可能,迎來新的局面、新的希望。

「我說過,任何需求都能滿足你。」

他只願,他們所選定的未來,能在為他帶來希望的同時,也成為他的希望。

「所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吧,骸。」

未來,在這一刻的抉擇之後,逐漸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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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9-12 20: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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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與里包恩交易成立後隔日,骸便收到了常駐許可通知。

據里包恩說,阿綱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便成功說服了那些煩人的高層。不僅讓那群老古板同意讓他以彭哥列霧守名義光明正大常駐在總部,還讓他們無人敢對這個決議再隨意吭聲。

相較於過分可靠的首領,他這霧守簡直懈怠得過分。昨日談好的許可令明明可以一早就送到,卻因為他一路睡到下午,所以直到現在才送達他這當事人手上。

「暫時只能三個月。」

雖是在醫療室,但前來轉告消息的里包恩仍無畏於飄散在空氣中的消毒水味,自顧自地悠哉泡起咖啡。

他接在簡單的結論之後,補充說明:「不過,阿綱說你可以不用管他們說的期限問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半寐半醒的骸望向手中文書,恍惚地盯著上頭那抹似曾相識的死氣之火良久,不禁感慨:想不到當初那個在自己面前瑟瑟發抖的懦弱少年,如今竟變得如此可靠。

真是幫了個大忙呢。骸對阿綱的成長讚歎不已,但另一方面,卻又透過這份善意回憶起過去那人看向自己時的眼神,引得情緒不受控地波動起伏。

同情、憐憫、內疚、自責、憤怒,他看向他的眼裡總是被這些情緒充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大概就連現在都是如此。骸忍不住在心裡自嘲:真是個令人不悅,卻又格外趨近真實的想像。

待稍微清醒後,骸將赦令隨手一扔,故作瀟灑地轉而往鏡子前走去。他對著鏡子開始整理儀容,同時用餘光掃過鏡中的嬌小身影,隱忍著心中不快挑眉反問:「這是同情嗎?」

「……就只是他對你的體貼而已。」里包恩輕描淡寫的說著,無奈地給出了近似安撫的解釋:「放心吧,我什麼都沒說。」

骸觀察里包恩的神情,確認他不像是在說謊後,才悄悄收回警惕的眼神,隨後改為將專注力放到垂在胸前的長髮上,眼眸微沉。

整理長髮這事說難不難,卻始終很難習慣。

其實出獄後他就時不時覺得打理長髮麻煩,但過去他不是在療養就是待在醫務室裡無事可做,便索性把整理頭髮當成是種消遣打發時間,可現在……麻煩就算了,主要是浪費時間。

好不容易爭取到自由的時間,可不能被這種閒事給消耗。

沒注意到骸的心思已在不知不覺中飄遠,里包恩繼續接續方才話語輕歎口氣,好言相勸:「不過,我認為你還是儘早告訴他實話為好。」

「……再說吧。」雖是用不以為然的語句將里包恩的提議隨口回絕,但骸卻說得格外慎重,態度堅決。

里包恩不禁困惑:也不知這傢伙是怎麼想的,明明事關重大,卻死活不肯給阿綱透露半點消息。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但怎麼做才算是真正對阿綱好,總不該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吧?

不,感覺上也不像是那種基於自以為是的霸道才做出的決定,反倒像是關心則亂的笨拙……畢竟他本就是不願被情感束縛的性子,以他的思維習慣來說,能像這樣顧慮到讓阿綱免於受情感勒贖的程度,就已經是種很不得了的體貼。

可惜只會是立意良善啊。就算他們真彼此在意好了,為此付出的一切也不見得能符合對方期待,有時甚至會像這樣,反過來成為彼此的阻礙。

但昨日骸到底是與自己達成協議了,從現實角度推測,應該是他同意先一步退讓的意思吧?

抓不準骸的想法,里包恩只能繼續輕啜咖啡,視線緊跟著骸,態度謹慎地追問:「那你留在這裡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這是個好問題。」骸瞇著眼,挑剔地直盯著長髮髮尾,無所謂里包恩心思裡的彎彎繞繞,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正好在考慮要不把頭髮剪了,之後應該會比較省事。」

看骸這情況,似乎也不見得是同意退讓的意思。

他態度輕慢到過於令人無言以對,里包恩一臉無奈的望向骸自顧自打理頭髮的模樣,直白抱怨:「……你就算是想敷衍我,也未免太敷衍了。」

見骸完全不想認真搭理他,里包恩語氣嚴肅的反問:「你該不會是後悔讓我介入了吧?」

骸動作一頓,緩緩放下梳子,輕佻地扭頭回以一抹淺笑:「怎麼會呢?」

只是懶得再費心思與你談話罷了。骸先是暗自腹誹兩句,隨即又故作若無其事,繼續著他無關緊要的猶豫不決。

里包恩默不作聲地端著咖啡,似是陷入沉思,也像是在對他暗示不滿。

但骸也不想管里包恩是哪一種意思,比起讓里包恩再行方便,他更傾向於做些對自己而言更有利的事。

骸緩慢而輕柔地伸手將長髮束起,一面找尋不知被扔到哪去的金屬髮釦,一面任隨思緒飄遠。

雖然一開始應下里包恩交易時心裡還有些掙扎,但經過一整夜的深思熟慮後,骸已慢慢接受了現狀。他甚至趁此機會跳脫出了以往的狹隘視野,在未來的諸多走向中,看見了最貼近現況的可能發展。

所謂選擇,也不是只有非黑即白兩種選項。

也許他選定的新未來並不能完全滿足他最初的期望,但骸很清楚,有些事本就無論如何都強求不來,因此適時做出些妥協和調整都是能被允許、或是原就應當如此。

梳理好頭髮後,骸連續拉開矮櫃好幾層抽屜,試圖將髮圈找出。可儘管他已盡力找尋,仍舊連半點獨屬於金屬光澤的閃耀都遍尋不著。

見狀,里包恩輕敲了幾下桌面,待骸的視線被引到他的所在方向後,他嘴角一彎,指向桌上的巧克力盒——

或更確切的說,他指的是盒上的紅色緞帶。

骸盯著緞帶上刺眼的嫣紅蹙眉,然而半抬在肩頸旁暫時用來圈住長髮的手已隱隱有些痠疼,似是容不得他再費時猶豫。

金屬髮圈還是紅色緞帶?他下意識以為有兩種選擇,可待認清現實後就發現,他根本沒得選擇。

骸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索性來到桌旁扯著緞帶一端將它從盒子上拉下,不慎熟練地湊合著綑上長髮,勉強算是整理完畢。

不是最滿意,但也別無他法。

沒必要執著在過於渺茫的希望,被連點徵兆都未能顯現的未來耽誤他最應當珍視的現在。

無論什麼事,都是一樣的道理。

骸神色黯然地不禁垂眸,盡力讓自己表現得泰然自若,可眼裡閃過的一絲懷疑卻透露出了他心裡的焦慮難安。

可惜無論什麼都一樣,妥協後的選擇,到底還是難讓人滿意。

「再讓我多了解一些也沒關係吧?」里包恩趁他漸無防備時放輕聲音開口,試圖緩和他的冷硬神情。

骸兀自沉默不語,眉頭緊鎖。

咖啡濃郁的香氣與藥水的刺鼻味混雜在整個空間,半晌過去,不僅無法融為一體,反倒形成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妙氣味。

空氣凝重得彷彿每分每秒都要讓人窒息。

良久,骸斂了斂眼眸將雙唇緊抿,一邊留意著里包恩的反應一邊說:「我只是覺得,反正我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告訴你了,那我後續打算做什麼,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你應該沒必要再介入更多了吧?」

里包恩撇嘴一笑,能理解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昨日說好的協助要協助到哪種程度,確實並非只是由他們其中一方擅自做主,而是得視他們的共識而定。

換言之,除非骸認為有必要,否則里包恩要是想再了解更多,骸根本不可能再輕易告知。

可這項前提根本阻擋不了里包恩的堅持,所謂有必要雖是骸的單方面認定,但里包恩卻很清楚如何能影響他做出符合自己期待的決斷。

里包恩裝模作樣地吹散自咖啡杯中飄散來的霧氣,淡然而緩慢地說道:「我當然是無所謂啦,但對阿綱來說不可能無所謂吧。」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就惹來骸一記滿是威懾意味的眼神,但他很快便別過眼,算是在無聲警告的同時,間接默認了他的說法。

里包恩知曉阿綱是骸如今的唯一軟肋。

里包恩迴避著骸眼中的威脅警告,藉著咖啡霧氣來掩飾眼裡的打量之意,暗自盤算於心。

從骸的反應上看,他在意阿綱這點大抵已是板上釘釘,只是骸對阿綱的在意究竟是何種心思,他心裡仍是沒個底。

嚴格說起來,他的追問其實算是一種試探。從骸特意別過臉的反應來看,顯然他並不能接受被他人這樣隨意窺視內心。

面上盡是不悅,靜默著譴責他的得寸進尺。

里包恩輕歎口氣,緩和語氣再次向他保證:「你既然不想告訴他,我自然會尊重你的選擇。」

「但阿綱好歹是我的學生,我也不能在明知會對他造成傷害的情況下,什麼都不做吧?」里包恩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更是讓骸無力辯駁。

這正是他與里包恩成立交易的原因之一——有些事他不想明說,卻又不想讓對方因此難受。所以才只能依靠第三人在暗裡居中協調,讓里包恩介入他們之間,盡量周全。

骸攥緊了手,心裡隱約掀起波瀾。

「再說,昨日提到的交易內容也包含我對你的協助。」

里包恩如乘勝追擊般地加重語氣強調,耐著性子好言好氣地堅持勸說:「知道你是什麼打算後,我也才好決定下一步啊。」

骸依舊一聲不吭,固執地有些抗拒聽從他的建議。

其實他知道里包恩說的話在理,但或許是昨日曾在無意間向這人示弱的緣故,骸特別反感在他面前展現乖順模樣的自己。

他一向理性,卻仍會因為想抵觸這樣的自己,而做出許多不合理的決定來將那樣的自我否定。這大概是身而為人的通病,任何人都無法抵禦。

連他都如此,更遑論澤田綱吉那種人了。

骸眼神沉鬱,低頭盯著鞋尖沉思。掙扎許久,他才終於開口,別過眼向里包恩輕聲坦言:「其實……現階段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暫時就過一天算一天吧。」

承認自己的漫無目的、毫無打算,就某方面來說也是一種對自己早已心力交瘁的坦承。

骸很快強撐起精神,像是突然聯想到關鍵般的提高了語調,自信滿滿的笑道:「啊,要是有任務的話直接給我就行喔,就當是打發時間,我不會拒絕的。」

里包恩擱下杯子,不直接點破他的強顏歡笑,只是面無表情地向他再三確認:「你確定以你目前的情況還能執行任務?」

「這就不用你擔心了,反正你給我,我就做,就是這樣而已。」骸大言不慚地說著,得意張揚得與他平時給人留下的印象別無二致。

可惜說歸說,現實狀況為何,他們彼此都心照不宣。以骸目前的情況來說不僅無法外派,高層也暫不會接受讓他干涉家族內部事務。先前有關交付任務的條件交換也是如此,諸多因素影響下,最終能交到骸手上的,與其說是任務,不如說是更偏向私人性質的請託。

不過這樣也好。考慮到接下來打算向骸道出的請託,再順帶將他的慣性逞強一同納入衡量,里包恩斟酌著說法,托著下巴好意提醒:「也許你會覺得我多事,但我還是想奉勸你一句……偶爾示弱一下,或許也沒你想像的那麼糟喔。」

骸冷冷瞥了他一眼,自嘲般地點頭附和:「是啊,我知道。就像你昨天可憐我那樣,只要我能接受將自尊割捨,現實就會變得輕鬆許多。」

聞言,里包恩面色一沉,乾脆地選擇不予回應。

這傢伙,真不是普通的不討喜。

骸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頗為玩味地朝他歪了歪腦袋,說道:「要我接受自己只能活成那副模樣,還不如讓我死了乾脆。」

「要是不學會偶爾妥協,你會過得很痛苦的。」里包恩一邊說著一邊若有所思,設法將話題適時引入他接下來想提及的話題。

「同樣的話你應該要拿去勸說澤田綱吉,而不是我。」骸隨性地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隨後大方地掀開巧克力禮盒的蓋子,將其推到里包恩面前:「對我來說,我已經做出很大的退讓了。」

「是這樣嗎?」里包恩淡笑著接受了他的好意,從盒子裡揀起精緻昂貴的點心,毫不客氣地放入口中。

「不如說,我根本沒有選擇吧。」

說完,骸順手拿起禮盒蓋子仔細端詳。從上頭的便條紙看出東西是庫洛姆早上送來的禮物後,他略感遺憾地望了望里包恩,說道:「常駐就是我對現況妥協後的唯一選擇。」

可令人為難的是,有時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決定究竟該算是在為誰妥協。

能夠毫無顧忌地在總部隨意走動自然是有利於他,這樣的改變能夠讓他接下來的日子方便許多,卻依然無助於緩解根本問題。

澤田綱吉依舊會躲著他、依舊會堅持埋頭苦幹、依舊會把他視為他的罪、他的遺憾。

但他能夠改變的只有對自己生活的影響,無法改變他人的行為思想……即便用上能力就能達到成效,那也不是他真正想得到的結果。

他是個比誰都貪婪的人,不只想要別人對他的付出,還想要別人付出得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尤其對半吊子的付出不屑一顧。

即便任他予取予求又如何?他能說出口的需要從來不是他最初回到這裡時盼望獲得的需求。戒指也好、醫療資源也好,甚至是毒品的獲取管道,都不是一定得依賴彭哥列才能夠被滿足的需求。

他的目標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然而他的目標卻沒能讓他望見想像中的溫暖,反而一再燒灼他的世界,逼得他一度要走投無路。

逼他只能做出這樣美中不足的選擇。

「只有這樣,澤田綱吉才不會成為我的阻礙,我才能最大限度達成我的目的。」

唯有與那道光保持著一定距離,他才能感受到它為世界帶來的明亮,不至於使他的世界被灼傷。

他寧願身居在黯淡無光的世界,從暗處看著遠方的光源在自己面前切切實實地照亮黑暗,也不願輕易跨越那條界線,為飄渺的希望冒險。

本來就屬於不同世界,只要他能過好他的未來、他能好好享受之後的生活,這樣就足夠了。

里包恩深思著他話中之意,頓時愁眉不展,確認反問:「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再見阿綱了?」

他若是妥協得太過徹底,反倒讓里包恩有些傷腦筋。

就算同樣是固執,這人固執起來可比阿綱要麻煩得多。

「這個問題,決定權不在我。」骸慵懶地靠在沙發背上,眼角帶笑地淡漠譏諷道:「我只能說,如果他不願意見我,我就不會見他。反正我們也沒有一定得見面的必要,不是嗎?」

里包恩暗暗鬆了口氣,沒有回應骸的反問,只是盯著杯裡所剩不多的咖啡陷入思考。

還好骸也不是說死絕不碰面,多少留有餘地。

「話說回來,我來找你其實還有另一件事。」里包恩重新端起杯子,將僅剩的咖啡一飲而盡,準備切入正題。

他遲疑了幾秒,用彷彿只是隨意提起的語氣輕聲說道:「我聽說你不怎麼使用戒指了。」

說完,不自覺輕撫盒上便條的骸頓時僵硬了動作,渾身一顫。

他眸色在頃刻間被寒意浸染,接著遞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謹慎地不再輕易開口,等著里包恩繼續詳說。

骸心裡莫名有些忐忑,他知道里包恩一向心思縝密,既然他主動提起了這件事,就不可能只是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僅是隨口提及。

是該嚴陣以待?還是該隨意搪塞?骸有些拿不定主意。

「……嗯。」思忖片刻,骸暫時就目前得以見的事實坦承,隨後意味深長的補充:「以後應該也不會用。」

里包恩悶聲不吭。他昨天一開始沒意識到問題,但回去後細想骸為何對戒指棄而不用,便突然有了額外聯想。

他視線不由自主地往床頭櫃上飄移,只見兩枚地獄戒指和彭哥列戒指皆被它們的主人堆置在一塊兒,似是已淪為裝飾一角,不再配戴使用。

地獄戒指的部分他並不了解骸如何使用,但至少能確定在看待彭哥列戒指方面,他與骸有著不謀而合的猜想。

「如果阿綱問起原因,你打算怎麼說?」

提出問題後,見骸似乎沒怎麼細想要如何解決就企圖將話題敷衍,里包恩霎然一改先前態度,嚴謹說道:「別以為能輕易敷衍了事,那傢伙光是猜想你用毒品傷身就激動成那樣,要是被他知道戒指……」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告訴他。」骸打斷里包恩的犀利言詞,將信將疑地說道:「反正只是一點根據也沒有的猜想,不值一提。」

「但……由我的角度來看,或許這猜想並非毫無根據。」里包恩神色凝重,望著身上的奶嘴失神。

即便作為身在其中之人,里包恩也沒有把握說出何謂絕對,但既然他們會不約而同的往同個方向進行推想,就表示並非單純只是巧合。

但不管真相如何,現在最大的問題是……

骸放下手上把玩的禮盒蓋子,疑惑不解地問道:「我不明白,你說這話是希望我繼續隱瞞呢?還是希望我坦白告訴他?」

「當然是別告訴他。」態度強硬地重申後,里包恩壓低嗓音,繼續沉聲要求:「但是,也要想辦法讓他減少使用。」

骸與他四目相對,進一步確認:「或許我可以理解成——常駐期間的第一個任務?」

和聰明人對話雖是不容易,但一旦談起正事,果然格外輕鬆。

里包恩勾起嘴角肯定了骸的說法,語氣自然地提起:「聽聞在彭哥列家族裡,有位傳說中的雕金師塔爾波。」

雕金師?

骸腦袋飛快的運轉,雖說他不曾與這行業打過交道,但至少明白里包恩所指的是為金屬加工製成飾品的工匠……他不由得揣測:難道是想對戒指做些什麼嗎?

里包恩的後續說明聽上去也與他的推測大致相符,他凝望著放置在旁的彭哥列霧之戒,說道:「我希望你以不透露那些『猜測』為前提,說服阿綱去打聽他老人家的下落。如果可以,最好在找到人後再尋個理由,把戒指送去他那兒。」

「你想要改造彭哥列戒指嗎?」骸對此不太贊同。在他看來,彭哥列戒指的外觀再如何發生變化應該都不會影響到它的本質,無論是加工還是改造,多半都不會造成太大改變。

「我沒有權利做出這種決定吧。」里包恩搖了搖頭,直接將他難得天真的想像從根本上反駁,也算是否定了骸所誤解的改造聯想。

里包恩耐心解釋:「塔爾波身份特殊,也是家族中最了解戒指的存在……總之,就算只是給他老人家隨意碰一碰也好,我認為讓阿綱把戒指送過去比較保險。」

當資訊不足以做出判斷時,就必須想辦法再獲取更多訊息。

骸點點頭,在理解里包恩的用意後,又加以將他提出的幾項先決條件納入考量,最後得出了一個讓他頗為無語的結果。

「要我以不透露『猜測』為前提……看來你是打算利用我去對你的學生裝可憐啊?」

他話裡的疑問結尾基本上已帶有十足的肯定意味。骸不禁啞然失笑,感慨著他們不僅同樣了解澤田綱吉這人的性子,還同樣在利用起對方時足夠不擇手段,毫不客氣。

里包恩譏誚地朝骸笑了笑,說道:「也不算壞事吧?就任務性質來說是你擅長的面向,也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負擔,還能藉此讓你合理和阿綱碰面談話,說不定還能改善關係,這不是很剛好嗎?」

骸沒好氣地聳聳肩,再一次表明:「我才不主動去見他。」

「放心吧。」里包恩跳下沙發,一面整理衣擺一面保證道:「既然是我提的,我自然會負責讓阿綱來找你。」

骸輕笑一聲應和:「本來就應該是他來找我。」

「總之,這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消息帶到、正事也已交代完畢。里包恩微笑著壓下帽簷,刻意將話說得輕巧:「那我走了,戒指的事就交給你,至於其他……你到時好好把握吧。」

「到時啊……」骸望著桌上缺了一塊巧克力的禮盒低語呢喃,態度玩味地不忘在他踏出房門前,打趣一句說道:「別忘了,提醒他帶件賠罪的禮物來給我。」

里包恩嗤笑一聲,隨意應下他的要求後,便轉身輕輕關上了醫務室的門。

確認他離開後,骸看著盒子裡唯一被取走巧克力的空格出神,驀然思緒飄遠。

拿起方才放在一旁的蓋子,他輕巧地將禮盒闔上,藉由精美的包裝來試圖掩蓋裡頭早已少去一塊的事實,彷彿它至始至終都是一盒完整的巧克力,從未有變。

可惜裝飾用的紅緞帶已取代他的慣用髮飾牢牢束於髮上,使他無法將其繫回。

算了,就這樣吧。

骸側身一躺,半靠著沙發扶手,把玩著從肩上垂下的緞帶一端,望向看似完整的深藍色禮盒,微微低垂眼睫,若有所思。

澤田綱吉,我們還能再見面吧?

他輕闔眼瞼。

但願……你能再與我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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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9-19 16:5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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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從獲得常駐許可那天算起,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

起初,他開始在總部頻繁出現時還會聽見幾句閒言碎語,其他守護者在偶然遇見他時也會感到些許不自在。

打招呼結結巴巴不說,有的還不敢和他對上眼,顯而易見的迴避。

不過他也能理解這些人的不知所措,畢竟在這些人的印象裡,他不應該會是如今這副模樣,甚至不應該長時間出現在這裡。

但骸也不會在乎無關緊要的人會有什麼反應,反正除了這些,彭哥列總部多的是令他感到不愉快的一切。

懦弱無能的首領、自以為是的首領左右手、煩人的首領家庭教師……他連這些都能一一忽視,自然沒必要與這些人計較。

在外人看來,時間的流逝似是磨去了他的稜角,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學會如何更好地偽裝自己、欺騙自己罷了。

他並不喜歡這一切,卻因為還有想留在這裡的理由,所以才必須接受現實的殘忍、學會對自己適時讓步。

但就算已經學會接受這些,討厭的部分還是令人討厭,差別只在究竟是單純受情感驅使而煩厭,還是慎重考量後依然選擇厭惡而已。

骸肯定地表示,對於留在彭哥列總部後所感受到的一切不快,幾乎都是後者。

儘管抱怨了許多,但常駐在總部總得來說還是會有些令人滿意的部分。

「這個,是骸先生要的情報資料。」

骸窩在花園一角的涼亭中,枕著自己手臂趴在冰涼的石桌上,慵懶地聽著不遠處三人對話。

千種將牛皮紙袋交付到庫洛姆手中,叮囑:「記得把內容大致整理過後,再交給骸先生。」

「好的。」庫洛姆收下後,雙手環著紙袋抱在胸前。她略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問:「那個……還有什麼是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蹲在樹蔭下的犬一手扯著衣服領口,一手擺動著手掌為自己搧風,滿是不屑的突然開口:「妳?像妳這種程度只會扯我們後腿啦!」

千種無語地瞥了硬要插嘴的犬一眼,接著繼續向庫洛姆簡短說明:「妳只要繼續留在彭哥列總部就行,人太多也很麻煩。」

庫洛姆點點頭,看著手中的資料袋,若有所思。

「比起這些,妳有好好照顧骸先生吧?」犬先是悄悄望了眼趴睡在涼亭石桌上的骸,接著憂心如焚地狠狠瞪向庫洛姆,語帶責怪:「為什麼骸先生感覺起來很沒精神啊?」

「聲音太大了,犬。」千種皺眉,壓低嗓音提醒。可他眼神也不禁往骸身上飄移,顯然心裡也有相同的擔憂。

「骸大人……只是在休息而已。」庫洛姆順著他們的視線方向看去。望著骸似是閉眼小憩的模樣,小聲地向二人說道:「但都有在聽我們說話喔,一清二楚。」

「咦?」犬猛然一愣,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的在他們之間目光飄移,壓低音量問道:「那我會很吵嗎?吵到骸先生了嗎?」

千種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隨口就答:「很吵。」

「才不是問你!」犬咬牙切齒地反駁,卻因生怕真打擾到骸,不敢再提高音量。

「我想……大概沒事。」看準時機阻止兩人拌嘴後,庫洛姆在心裡默默補充:但你們要真吵起來就不一定沒事了。

庫洛姆看著骸將大半張臉都埋進臂彎中的慵懶模樣,不由得欣慰一笑,說道:「骸大人感覺……心情很好。」

聽見她這麼說,骸也不自覺勾起嘴角,甚至為此輕抬眼睫,與她微笑對視。

是啊,此刻他心情的確很好。

確認能夠常駐在總部後,犬和千種便不必再像過去那樣,只能想方設法與他暗中接觸了。

他也不必再過著無事可做的無聊日子、不必再整日窩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醫務室、不必再靠戲耍獄寺隼人那種無趣的傢伙來取樂……

不必再繼續承受,某些選擇所導致的一切結果。

和在復仇者監獄時不同,一年前的他,是自願把自己鎖進寒冷無聲的黑暗中。他將留在這裡感受到的一切厭惡,視為達成目的前的所需代價,所以不肯逃、不想輸。

沒想到,只是稍稍退了一步,就能為他的世界帶來這番溫暖的變化,也讓這一年的堅持莫名變得可笑。

午後的陽光,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溫暖許多。

骸闔上眼,斷斷續續地聽著那三人談笑風生,逐漸睡意朦朧,沉浸在難得的安適恬逸中。

偶爾這樣,似乎也不壞。

三人聲音依舊,犬的吵鬧不休、千種的沉穩內斂、庫洛姆的溫柔和婉……在他尚未出獄時的過去,他們大抵也是這般相處的吧?

在他昏昏欲睡之時,談笑聲不知不覺遠離了他耳邊。恍惚間,骸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模糊混亂的爭吵,他沒聽清他們說的話,只感覺到犬的激動異常,也不知是他們又談到了什麼……

似是無人阻止,又或是另外二人攔阻無效。犬暴躁的咆嘯聲震痛了他的耳膜,難受得骸不禁蹙眉。他暗求庫洛姆能盡快感受到他心中的不悅,並將犬順利安撫。

然而音量仍是未減,只是從三人的所在之處傳來了不甚明顯的腳步聲,緩緩朝他接近。

骸並沒有立刻睜眼查看。反正從對方不忘放輕腳步的細心就能知道,走近之人多半對他帶有關心之意,而之後為他輕柔披上薄毯的動作,更是將那人的善意證實。

是庫洛姆吧?雖然千種也是個細心謹慎的人,但他們之中也只有那個善解人意的女孩,會待他如此體貼溫柔。

「可惡!就說了不准你接近骸先生!你竟然還……」

不准接近?

從犬脫口而出的警告中察覺到似乎有些不對後,骸才緩緩睜開雙眼,然而睜眼後他便發現身上披著的根本不是薄毯,而是件極為眼熟的黑色披風。

骸愣神幾秒後微微側過臉,正巧在扭頭瞬間與某位傳說中的黑手黨教父四目相對,將對方顯而易見的驚慌盡收眼底。

阿綱神情錯愕、唇瓣微張,似是沒料到會突然與他對視個正著,才剛為他披上披風的雙手也懸在空中微微發顫,久久無法反應。

「早……早安。」

阿綱一臉尷尬地試圖打破沉默,卻又在打完招呼的下一秒頓時驚覺現在已是下午,這時間道早完全是莫名其妙。

阿綱渾身僵硬地愣在原地,見骸只是冷冷地打量他,也沒糾正他的錯誤,非但沒能鬆口氣,反倒更顯無措地一味讓眼神飄移。

骸面上沒什麼反應,實際上也不知該如何反應。雖然里包恩保證過會讓阿綱主動來找他,但這將近一個禮拜的拖延……讓人倍感無奈先暫且不提,所選定的時機也著實令人無語。

偏偏選在犬和千種來的時候來見他,真不明白這傢伙到底是怎麼想的。

阿綱見骸不太理會他的到來,擅自猜想骸或許仍在半夢半醒之間。待自己稍加鎮定後,便低垂眼眸,輕聲道歉:「抱歉,我好像吵醒你了。」

聽見他忽然道歉,骸眨眨眼恍然回神,欲蓋彌彰似的為自己辯解,也算給對方一個台階下:「沒事,我沒有真正睡著。」

說完,骸想起站在涼亭外的三人。意識到接下來的談話可能不方便讓其他人知曉,骸索性將身上的披風取下扔置在旁,看都沒看阿綱一眼便起身往他身側走過,向三人方向前去。

在他們都尚未察覺到的瞬間,阿綱隱隱感受到一股僅是不甚明顯的失落。

骸倚著涼亭柱子站在階梯邊上,向難得來到這裡的兩人囑咐:「犬、千種,如果沒事的話,你們今天就先回去吧。」

「可是……」

「庫洛姆,能麻煩妳回去替我泡壺紅茶來嗎?」說完,骸也不等他們回應,甚至刻意忽視還想再爭取兩句的犬,只是轉而對庫洛姆微笑詢問。

庫洛姆和千種暗暗交換了個眼神,不再多問。千種作為代表應下後,便乾脆地揪住犬的衣領轉身,拉著人便徑直往總部大門方向離去。

庫洛姆悄悄望了眼阿綱的背影,在離開前難掩笑意地向骸委婉表示:「希望您和Boss能有個愉快的午後。」

理解庫洛姆的暗示後,骸無奈微笑著點點頭,目送著他們離開。

確認三人都走遠後,骸立刻收起笑意,神色淡然地回過頭,明知故問的說:「找我什麼事嗎?」

聽他問得直白,阿綱支支吾吾了好一陣都說不出話,表現得幾乎和他們十幾年前初見那時沒兩樣。

骸也沒催促他,不慌不忙地逕自坐回方才位置,等著他開口。

好像自己會將他生吞活剝了似的。骸暗暗嘲笑:要不是知道他頂著個黑手黨教父的身份,只怕根本沒人會把這副模樣的他當一回事。

骸將雙手交疊,有些沒精打采地撐在桌上托住下巴。發現隨著阿綱的出現,桌上也莫名多了個熟悉的深藍禮盒,在聯想到這東西可能就是上回談話提及的「賠罪禮物」後,骸略有些無言地不自覺失神。

一看就知道是向誰打聽得來的消息。骸看向巧克力禮盒的眼中連半絲溫度皆無,也對這種程度的賠罪不禁困惑,說不準該不該將其認定為用心討好。

阿綱低著頭,見骸也沒有其他表示,只是盯著禮盒等著他說話,便索性單刀直入地說道:「我……我是來道歉的。」

他說著,目光不自覺落在被骸取下的披風,神情難掩低落。

感覺到阿綱的緊張和對披風的在意後,骸趁他沒注意時不客氣地瞥了他一眼,隨即輕嘆口氣,刻意換成較為輕鬆的語氣,平淡抱怨:「你需要道歉的事太多了,我不知道你在指哪一件。」

也許是感覺到骸在試圖緩和氣氛,阿綱也不再過分緊繃,自知理虧地坦言:「……都是。」

見阿綱總算下定決心不再逃避他,骸若無其事地拾起披風,一邊假意專注地將它慢慢折好,一邊靜靜地聽他訴說。

他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用著最淺白的方式懺悔坦白:「過去我不該對你不管不顧,也不該在還沒搞清楚狀況時就對你生氣,更不該……在里包恩提醒後,還拖了快一個禮拜才來找你道歉。」

骸頭也不抬,故作瀟灑地語帶調侃:「無所謂,反正我一年的時間都耗在這兒了,也不差這一個禮拜。」

阿綱頓了頓,覺察到骸雖然語帶責怪卻沒顯怒意,似是沒怎麼生氣。他略遲疑了幾秒,試探性地微微往對方靠近一步,自我調侃:「……聽起來像是在挖苦我。」

「我確實是在挖苦你。」骸回以一句揶揄,接著將折好的披風整齊放到石桌上,微笑著與他對視。

意外沒有生氣啊。阿綱愣愣地看著他,從許久之前便緊張得不斷上下起伏的心情總算得以平靜,但另一方面卻又因此內疚更深,不知該如何與骸單獨相處。

「那個……能賞臉讓我陪你一起享用下午茶嗎?」阿綱小心翼翼地望向他帶來的名貴巧克力,陪笑提問:「你看,我連賠罪的禮物都帶來了。」

明明身為首領,卻反過來對手底下的守護者極為恭敬討好。骸笑意不減地輕抬下巴,示意他坐到對面的座位,大方表示:「嗯,坐吧。」

得到允准後,阿綱便難掩喜色地坐到骸面前,一邊拆掉禮盒上的緞帶,一邊介紹:「這家的巧克力聽說很不錯,是評價很好的老牌子,這次新品還能吃到……」

「我知道,新品融入了花瓣,將花香融合得很好。」骸平靜無波地打斷他,說道:「這款庫洛姆也給了我一盒,我已經吃一半了。」

「呃……是嗎?」見骸在他完全拆開禮盒前先一步將他的「用心」拆穿,阿綱尷尬地短暫僵硬了動作,面露難色。

「其實……除了這些外,裡面還有……」他結結巴巴地說著,眼神飄移地繼續拆下緞帶,將禮盒推到骸面前,低沉著聲音說道:「算了,總之你先打開來看看吧。」

骸不解地望向他,一時間也弄不清他究竟在賣什麼關子,便順著他的意思將盒子打開……

打開後第一眼看去,裡頭擺放的確實是他近日熟悉的巧克力,但深諳此道的骸很快便看懂了其中關竅。他微瞇起眼睛,動作輕巧地將其中一列巧克力往上掀,下一秒,藏在底下的東西立刻顯露無遺。

一捲捲的禁菸排列整齊地鋪滿禮盒底層,顯然貨源已被澤田綱吉這傢伙私下處理……或是用壟斷來形容更為合適。

看來拖延一個禮拜不是沒有原因的啊。

骸毫不避諱地從裡頭將紙菸抽出,將它夾在指間晃動著,忍不住譏諷:「你還真是越來越有黑手黨風範了呢,彭哥列。」

「就當我求你了,請別那樣稱呼我。」阿綱僵著臉向他求饒,一臉無奈:「我其實也不想這麼做,但里包恩讓我拿來給你。」

骸抬眸打量著阿綱的表情,見他依舊看不慣反倒異常安心,也不管阿綱就坐在他面前,便自顧自抽出打火機點上菸,叼進嘴裡埋怨:「你感覺很不情願啊。」

但不情願才好,表示他還不清楚自己的真實情況。

「當然啊,這種東西……」甜膩中混含焦苦的氣味逐漸蔓延,阿綱卻不願閃躲,只是一臉不解地凝視著骸手中的彭哥列戒指,低語喃喃:「雖然里包恩說你是因為身體的緣故才用的,但我不明白,不是已經有彭哥列戒指了嗎?到底為什麼……」

阿綱咬牙,繼續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會很在意,卻依然故我。」

斂下眼眸,阿綱苦惱地按著眉間,話語中盡是無力之感:「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骸悶不作聲地聽著,靜待著菸草氣息湧入全身以提振精神,同時不忘思量該在什麼時機點切入談話,好完成里包恩交付給他的第一個任務。

「感覺你很了解我。」阿綱將雙手緊緊相握,雙眼不自覺緊盯著紙菸上一明一滅的火星,苦澀一笑:「但我卻一點也不了解你,完全不懂你在想什麼。」

對於他這番話,骸並不打算回應,畢竟在他聽來也不過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既沒必要否認,也不需要多此一舉地表示認同。

但他能理解阿綱的失落,因為這份心情他也同樣有感,甚至會因為太過真實而深感無奈。

他總是下意識渴望親眼見證何謂真實,但偶爾,也會希望親身所感只是幻覺。

骸深吸一口氣,將受違禁品影響而逐漸黯淡失焦的眼闔上,淺笑反問:「你覺得如果戒指有用,我還需要用上這種東西嗎?」

還來不及細想他話中之意,阿綱便覺原先的百思莫解,在經這突如其來的一句疑問提示後,頓時有了豁然貫通之感。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所以里包恩知道才沒阻止他,還讓自己……

「我其實也沒你想像的那麼難了解。」

骸趕在阿綱思考出個所以然前先行簡短說完,接著緩緩睜開雙眼,下意識仰頭望向天空。然而,待眼前視線清晰後,他才想起自己還待在涼亭底下,根本不可能看見他以為能望見的藍天。

「好比這個。」他苦笑著將菸從嘴邊取下,用燃著火星的一端指著阿綱說道:「其實……原因也沒有你想得那麼複雜。」

骸微微蹙眉,輕描淡寫地難得坦承:「就只是覺得很痛而已。」

聞言,阿綱瞳孔驟然縮緊。骸能敏銳地察覺到對方心底的內疚和自責又一次被他的話語挑起,在他的有意利用下,一步步將對方後天習得的理智吞噬侵蝕。

「雖然用了幻覺來維持身體機能,但我現在的能力並不足以完全支撐幻術。」

骸單方面繼續他的解釋,順帶將對方的良心捆綁,透過言語來暗示譴責:「身體器官時不時停止運作的滋味,比我想像的還要難受。」

阿綱就如他所想,不僅低著頭迴避他的視線,甚至抿緊雙唇,不敢輕易開口。

骸並不喜歡他那副樣子,他寧願澤田綱吉像瞬間燃爆的烈焰將他灼傷,也不想讓他如微弱的星火之光將光明導向覆滅。

但他答應了里包恩、他還想再堅持一陣,因此必須得這麼做。

「如果想繼續使用這副身體,就得想辦法麻痺痛覺。」

骸盡量平復心情,詳細解釋:「這是我最好的選擇,服用後所產生的幻聽幻覺對我影響不大,還可以大幅度減少火焰消耗……說是為我量身打造的也不為過。」

「……對不起。」阿綱嗓音低沉地似是有些哽咽,似乎除了道歉的話語外,便什麼都說不出口:「我是真的……對你感到很抱歉。」

阿綱的道歉誠懇得讓骸不禁輕笑出聲:「我對你的道歉沒興趣,和你說這些也不是為了得到你誠懇的道歉。」

骸向他挑眉一笑,反問:「知道我向你坦白的目的嗎?」

「因為……這是我的責任。」阿綱攥緊雙手,下定決心似的說得鄭重嚴肅:「我必須為此負責。」

「不。」然而骸卻一口否決他的決心,嘲笑著他的慎重其事:「是因為我很了解你,知道你定會這麼想,所以才選擇告訴你的。」

阿綱愣愣地眨了眨眼,抬起頭來一臉不解地對上骸的目光,想不明白骸為何向他如此坦承。

他的紅藍雙眸中倒映著自己難掩困惑的模樣,讓他像是透過骸的一雙眼睛,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可儘管在他面前時自己總天真得像是過去的自己,如今他好歹也在黑手黨界中打滾多年,自然明白這點常見的人性把戲,清楚骸的話中之意。

尤其骸說得極為淺白,與他的一貫作風不同,幾乎是明擺著之後將把他視為工具利用,大方宣告著自己的居心不良。

「我比你想像的還要貪婪許多。」

骸自然也明白阿綱在為何困惑,索性將他早已成慣性的彎彎繞繞開誠布公:「我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不管是回來彭哥列、使用毒品,甚至是現在和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很強烈的目的性。」

「澤田綱吉,我並不認為我逃獄是你的錯。」他收起笑容,突然意味深遠地慎重強調。

「如果你想為此自責一輩子,我也不會阻攔你。」話音剛落,骸隨之將菸頭上的亮橘色火點按熄,警告:「但我不會任由你因此成為我的阻礙。」

「……我明白了。」反覆幾次深呼吸,阿綱試著不再讓自己的狀態受骸的一言一行影響,努力維持情緒穩定。

但他能接受不讓自己成為骸的阻礙,並不代表他能接受為此捨棄原則。

阿綱嚴肅了神情,態度堅決地再次提議:「但是毒品……如果有其他能取代毒品的東西……」

「如果有其他的東西,你也會為了我想辦法得到嗎?」

終於等來他的主動提及。骸放下手中僅剩半截的紙菸,改而望向盒中形狀各異的巧克力,開始仔細挑選。

「當然可以!」儘管從骸的態度明顯能看出這便是他的目的,阿綱依舊義無反顧地說道:「告訴我,我能為你辦到。」

沒錯,這正是他期待獲得的反應。

儘管他並不是出於真心的願意為自己付出,但他依然需要。

「彭哥列戒指能幫到我的部分,比我最初預估的還要有限。」

骸微笑解釋,並加以推論:「我想……或許是它未能解開枷鎖的緣故。」

戒指的枷鎖?阿綱下意識回憶起先前白蘭對他的惡意嘲諷,讓他不自覺撫上手中的天空之戒,略感為難地遲疑:「可是我……」

「我打聽到了一個叫塔爾波的雕金師,據說他從一世那時候就已經在為彭哥列服務。」

骸無視於他的躊躇不前,自行其是的將情報拋出,並追問:「你聽說過這號人物嗎?」

阿綱點點頭,回應:「聽說過,以前九代爺爺曾經向我提過。但我沒見過本人,只知道塔爾波爺爺很少露面……」

他愣愣地望著骸,確認:「你想請塔爾波爺爺為彭哥列戒指解開枷鎖?」

「試試也未嘗不可吧。」骸從盒子裡挑選出一塊貝殼形狀的巧克力,將它拿捏在兩指之間翻來覆去地端詳,漫不經心地說著。

思量後,阿綱很快點頭附和他的提議,並態度堅定地向骸保證:「那我會盡快打聽到他的下落,請他協助把戒指恢復原型。」

「為求保險,送去前就少用戒指吧。」骸趁機將他的另一層目的完整包裝,補充解釋這番考量後的用意:「其他人的也是,讓戒指維持在最好的狀態送去,省得出了什麼差錯。」

「……好。」

得到阿綱肯定的回覆後,骸才暗自鬆了口氣,總算得以將常駐後的首次任務塵埃落定。

他總覺得有些疲倦了。

骸將貝殼形狀的巧克力放入口中,期待能感受到巧克力獨有的香醇與花香完美融合,但巧克力卻在融化後與仍縈繞不去的菸草味相融,強勢取代了糖漬花瓣的甘甜,苦膩得讓人難以形容。

大概是今天出來得太久,也與他談得太久了吧。

加上好一段時間沒用上那些藥,五感感受被瞬間放大的後勁強烈得令人有些不適。

和他一樣,明明許久未能好好談話,今日卻能像從未有過嫌隙般對談了這麼長時間。

看著他努力在澤田綱吉與彭哥列首領之間形象搖擺的模樣,真是讓人有些難以習慣。

「我們應該暫時沒其他事要談了?」

骸蓋上禮盒,在那一瞬間失去對品嚐甜點的期待,也失去讓談話持續的意願。

阿綱凝望著他陷入沉思,思索著是否真應該如骸所說,讓難得開啟的對話中止於此。

起初雖有些猶疑不決,但或許是顧慮到骸的身體情況,又或是此時的他還尚未能做到在真正意義上的與骸親近,阿綱最後仍是順著骸的提議,給出了果斷的回應附和:「對,暫時沒有。」

骸強撐著笑意,抬頭望向不知下次得何時才能再見的澤田綱吉,荒唐得想將他的模樣深刻映入眼底,說道:「那就先這樣吧,反正之後我會一直在這裡,我們多的是時間。」

「謝謝……」阿綱微笑著帶過骸難得的寬慰,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

這個世界或許留有遺憾,但這一刻,他卻下意識覺得擁有這樣的未來……似乎也挺好。

儘管他仍不清楚世界為何美好,他依然如此認為。

「說起來,庫洛姆怕是擔心打擾我們談話,所以才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骸提及被自己叮囑去泡茶的女孩,以此為由推託暗示:「你回去時,順便替我請她過來陪我喝茶?」

骸語氣平和,但阿綱明白,這只是個不容他拒絕的假意請託。

「……好。」阿綱心裡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和自我矛盾。

他為不能再繼續這樣的時光感到可惜,但一方面又認為骸不接受自己久留,純粹是自己自作自受、沒資格強求,可又另一方面,他又慶幸自己終於能不必再繼續面對他……

不必再……面對他的罪。

雖然今天與骸談話時的感覺沒他想像中的糟,甚至意外地平靜祥和,但……也許對他來說,還是需要再多一點時間,才能更好地面對骸吧。

反正骸也說了,他之後都會留在總部,他們多的是時間。

想通後,阿綱便起身準備離開,雖不忘將骸折好放在一旁的披風取來,卻只是將其掛在自己的手臂上,沒打算披上身。

彷彿只要在骸面前披上它,自己就會淪為他所厭惡的彭哥列。

「那個……」臨走前,阿綱下意識壓皺了披風,對著骸說道:「我之後會再找時間來找你。」

骸先是一愣,隨後慵懶地將禮盒往桌沿推去。他圈著手趴回桌上,將下半臉埋回臂彎中,在阿綱看不見的地方,難得真心地回以一笑。

「好啊……」

他輕柔的語調中,藏有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期待。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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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9-27 15: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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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和煩人的首領家庭教師締結契約,雖然能在最短時間內為現況帶來改變,但這改變的程度……卻遠遠超乎他的預期。

「這次外出,由你陪他去吧。」

相較於將希望寄託給未來的兩位當事人,那位旁觀者倒是積極得過頭。就像是在嫌棄這一切進度過於落後般,才剛結束上一個任務沒兩天,便又上趕著找理由將他們湊在一塊兒。

骸不甚明顯得白了他一眼,接著表現出像是完全沒聽見他說話的模樣,自顧自站在衣櫃前,寧願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煩惱他的穿著打扮這種閒事上,也不想認真思考他的提議。

也算是種明確表態,表示他對里包恩提出的要求相當不以為然。

大約是見他不夠上心,里包恩只好補充強調:「這是任務。」

骸動作一陣停頓,然而下一秒又像個沒事人似的隨口拋出一句反問:「他會願意嗎?」

里包恩語氣平淡地上揚著嘴角,回應:「他沒說什麼耶。」

「……」骸蹙眉,瞪向里包恩。

原先還以為是來找自己商量提議是否可行……結果,竟只是單方面來盡告知義務而已?

在依舊找不到髮釦的情況下,骸只能不甘願地將緞帶從衣櫃角落挑出,並在隨意紮起頭髮的同時,衡量著是否該駁回一次他的自作主張。

可惜未等骸出言反抗,里包恩便已接續說道:「不過,我看他已經去地下室做準備了,應該就是願意的意思吧?」

「已經?」聽完他這麼說,骸重重關上衣櫃門,難以置信地怒極反笑:「你該不會是要我『現在』就過去?」

「沒辦法啊,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阿綱要出門的。」里包恩聳聳肩,一副時機如此他也沒輒的模樣,半強制地囑咐道:「我有讓他等你,所以你動作快點吧。」

骸內心充斥著掙扎和不滿,但里包恩幾乎沒留給他拒絕的餘地,讓他不得不去。

不,其實嚴格說起來,也不是真沒有餘地,只是他沒理由拒絕這個機會——而里包恩便是篤定他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才敢如此擅作主張。

骸也沒愧對里包恩的篤定,大約半小時,他便匆忙將自己的一切張羅好,搭著電梯來到了阿綱所在的地下二樓。

然而電梯門才剛開啟,眼前景象便讓他有些反應不及。

地下室比他所想的要熱鬧許多,只是粗略一眼望去,便大約有十幾名技師圍著同一個裝置,專注仔細地為其不斷進行調整,忙得暈頭轉向。

骸愣愣地看著這一切,陷入困惑:這是……在做什麼準備?

骸站在電梯旁打量了好一陣,待看清這裝置可能是什麼後,他瞇起雙眼,面色凝重。

骸無視在現場忙碌的技師向四周張望,很快便發現了他們的頂頭上司。那人披著一身漆黑披風站在一旁無所事事,面無表情地擺出一副令人煩厭的首領風範,似是在監督他們幹活兒。

雖說那模樣看上去頗為嚴肅,但……骸不禁懷疑:既然是澤田綱吉,那多半就只是在發呆而已吧。

畢竟是澤田綱吉。

骸緩緩走到阿綱身邊站定,微偏著頭望了他許久,確定他當真一點反應也沒後,隨即不禁嗤笑出聲。

聽覺身旁傳來譏笑聲,阿綱先是不甚明顯地一陣輕顫,隨後才側過頭,與里包恩「推薦」給他的最佳護衛人選四目相對。

「你真的來啊?」阿綱壓低嗓音,難掩驚慌地反問。

他還以為骸根本不可能會答應里包恩的要求,前來擔任他的護衛。

就連所謂的做準備,也只是想著趁此機會檢修許久沒用的裝置,順帶作為應付里包恩用的表象而已。根本沒想過骸會乖乖聽里包恩的話來到這裡,更遑論……願意陪他一同去到那裡。

骸冷冷瞥向他,語氣冰冷地藉疑問回覆:「我不能來嗎?」

阿綱尷尬地趕緊掛上微笑,肯定說道:「當然可以……」

得到答覆後,骸收回目光不再搭理,僅是冷眼望著眼前這群人忙進忙出,靜待時間流逝。

期間,阿綱也在悄悄觀察。見骸神情不悅,猜想著他大概也不是自願來到這裡,反倒像是被里包恩莫名逼來的。

畢竟護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骸現在的情況根本不適合擔任護衛。

讓他來成為骸的護衛還差不多呢。

其實阿綱也知道,里包恩多半是從骸那裡知道了不少事,所以才會在知道他要外出後,這般拐彎抹角地建議讓骸與他同行……

想到此,阿綱猛然一愣:要真是如此,那骸之所以前來,不就也是因為清楚里包恩這麼做是何用意的緣故嗎?

這個想法的出現,讓他不由得無措起來。阿綱不敢確定,骸在看見他做了那些事後會有什麼反應,更不知……

「聽說你很常去吉留涅羅?」

在阿綱內心慌亂的同時,骸望向眼前裝置,像是早算準時機般,突兀地將談話導向對方最不願深談的部分。

「嗯……」看似簡單的一句提問,卻讓阿綱倍感沉重,使他難以透過單純幾句言語,就將一切輕易言說。

阿綱斟酌良久,才緩緩開口:「之前……有時候,我會帶著藍波或山本一起去。」

他別過眼不敢看向骸,只是凝視著技師們在旁忙碌的身影,神情不自覺變得複雜。

阿綱淺笑著,繼續低頭說道:「藍波年紀小,比較容易親近那些人,而山本也總在這些事上格外細心,所以……」

「但我既不容易親近,也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骸毫不留情面地打斷他,如此說道。

話題被強勢中斷後,便理所當然地不再有後續。

阿綱無奈苦笑,對骸有此反應絲毫不感意外。

然而一陣沉默後,骸卻又話鋒一轉,用輕到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讓我去,我其實也可以不去。」

在反應來他的話中之意後,阿綱難掩驚喜地瞪大雙眼,愣愣地望向骸。

骸故作淡然地別過臉,下意識表現出不在乎阿綱反應的模樣,逕自說得瀟灑不羈:「反正我本來就不太喜歡這種任務,對和黑手黨家族維持良好關係這種事沒興趣。」

他極為難得的寬容表示:「想讓誰陪你去,那是你的自由。」

骸對他說,那是他的自由,是他能不必遷就任何人而決定的事。

那影響你留在這裡、來到這裡的原因,也是因為你做了不遷就任何人的決定嗎?還是這個決定本身就是一種遷就呢?

阿綱下意識想開口詢問,卻在張口的瞬間閉緊雙唇,選擇將疑惑微笑帶過。

畢竟,知道答案又如何?他不敢知道答案,骸也不見得願意讓他知曉。

那就這樣吧,也只能這樣了。

「我想……還是請你陪我一起去吧。」見技師設定完成,阿綱深吸一口氣,在下定決心後慎重地向骸說道:「拜託你了。」

骸對他誠摯的懇求並沒有太多表示,只是望向眼前裝置,頗有些無言地兀自陷入沉思。

雖說目的地離總部是有點距離,卻也不是一般交通工具到不了的地方……如果僅是因為他跟來就出動到這種東西,也未免太勞師動眾了。

「是說,你打算用這個過去嗎?」

骸打量著眼前裝置,不慎理解地蹙眉感嘆:「太大費周章了吧。」

儘管比當初選擇戰時所見的裝置規模看上去要小許多,但就他方才觀察技師們的設定操作猜測,應該是超炎戒指傳送系統的精巧版。

「偶爾用一下而已。」猜想到骸的顧慮後,阿綱神態從容地微笑勸說:「好不容易改良好的傳送裝置,也不能老是放在地下室積灰塵啊。」

「但我記得上次才和你提過,讓你在把戒指送去給雕金師前,盡量別用它。」骸語帶責怪,依舊對他的決定頗有些不贊同。

「就這次而已,其他時候我已經沒在用了。」阿綱表現出一臉無奈的模樣,彷彿真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般,解釋:「畢竟一般戒指無法負荷這種程度的火焰輸出啊。」

「你可以開車。」骸直白瞪向他手上的戒指,戳穿他的刻意為之:「據我所知,你之前都是坐車去的。」

「……開車太久了,要大半天呢。」阿綱尷尬地輕咳兩聲,一邊戴上手套,一邊笑著將所有原因歸咎在自己身上:「我偶爾也會想要輕鬆一下。」

隱隱能看出歲月痕跡的毛線手套穿戴在手上,暫時遮掩了他的天空之戒,卻掩飾不了他的善意謊言。

骸低垂眼眸,索性就真當是這麼回事,不想在這件事上繼續多費唇舌。

傳送裝置設定好後,由其中一位技師作為代表前來,指著裝置的某個位置向阿綱轉告啟動所需炎壓,和一些方才設定相關的說明。

待技師退開他身邊後幾秒,手套原來的毛線材質便在瞬間化成鑲著金屬的黑色皮革,亮橘色的火焰也隨之在他額前、手中竄起,於骸眼前熾盛燃燒。

火焰的炙烈讓骸有些睜不開眼,讓他只能瞇著雙眼強忍生理上的不適,任由白熾在瞬間將他眼前的一切籠罩,彷彿佔據他的全世界。

即便僅能透過餘光來感受,他依舊不由得對此出神,想縱情肆意地放任自己,沉醉於它所賦予的明亮溫暖、深陷於它所蘊含的堅毅強韌。

兩年前剛出獄的他,也曾在來自過去的澤田綱吉身上見過類似的火焰,並為此一時失神。

可現在眼前的火焰卻使他驚覺,原來當時的火焰只不過是短暫地引得他目光留戀,並不是最初那道能獲得他青睞的光芒。

眼前這個澤田綱吉因他所燃起的火焰,才是他執著多年的燦爛。

不是為了擊潰敵人,也不是為了守護夥伴,就只是單純因為他存在,而點燃的火焰。

是存在本身,就能代表他存在的光。

「怎麼了?」

忽然傳來的一聲輕喊,喚回了骸的意識飄忽。

他想看清眼前,卻因火光存在而無法真正看清。只知道有個身影從裝置所在的方向,轉過身來望向他。

「沒什麼。」骸回過神,邁向眼前背光的漆黑身影,淺笑說道:「走吧。」

*****

改良後的傳送裝置,在使用上確實要便利得多。

虧他還做足了可能會突然出現在半空中的打算,結果幾秒鐘後待光芒散去,他就已經好端端地雙腳「著陸」在一片蓊鬱樹林中。彷彿他本就待在這兒,從未移動過。

儘管不太明顯,但骸依舊敏銳地清楚感覺到,身子在被光芒籠罩當下隨即湧上一股說不上來的輕盈感,一直到他能夠看清眼前景象,才使「存在」的感覺重回,「真正的」存在於與出發前不同的地方。

骸下意識活動著身體,試圖驅趕這種微妙而古怪的感受。

「改良得還算可以吧?」解除死氣狀態後,阿綱收起手套,一臉得意地忍不住誇耀:「只要提前設定好,就不會像白蘭那時候的裝置一樣,讓人莫名其妙摔在奇怪的地方。」

雖然骸沒有過類似經驗,但印象中,他確實曾在偷看阿綱的小冊時,看見裡頭有過這樣的紀錄。

骸頓時一愣,忽然聯想到上次夜裡,自己一時不慎在本子上折了個角的事。

也不知他發現自己偷看了沒有……還是發現了,卻因為覺得無所謂,就乾脆不提呢?

困惑幾秒後,骸放棄思考不具意義的假設。他仰頭望著一片蓊鬱的森林,慢條斯理地提出疑問:「既然能夠提前設定,那怎麼不把傳送點設在城堡裡?」

「因為……那裡……」阿綱支支吾吾了許久,最後也沒說出個稱得上是解釋的理由,索性對這問題選擇了避而不談:「算了,你等等看了就知道。」

阿綱強撐著微笑強調:「我們快走吧,雖然還有一小段距離,但走幾分鐘就能到了。」

遲疑一會兒後,骸雖是靜靜跟了上去,卻不斷透過眼神傳遞著對他選擇逃避的不滿,似是不願在這話題上輕易放過他。

可他卻也沒有進一步逼問,這讓阿綱更加不知所措地下意識加快腳步,並試圖藉由閒聊來緩和氣氛。

他直覺聯想起這兩次見面時繫在骸髮上的紅緞帶,便故作爽朗地扭頭望向骸,甚至特意提高聲調,好奇問道:「……對了,上次我就想問,你怎麼突然換髮飾了?」

骸掃了他一眼,冷淡回覆:「髮釦丟了,我找不到。」

他忘了,他們也沒什麼閒聊的經驗。

就像是在暗示他閉嘴般,骸用一句話簡潔有力地為提問畫下句點。也讓阿綱一看便知,自己正中了對方的話題禁區。

「喔……」阿綱默默別過眼,不敢再隨意挑起話題來與他攀談,省得再惹對方不快。

總覺得自己老在做讓他不高興的事。

阿綱不由得嘆氣一聲。雖是他願意讓骸跟來,也知道骸多半是因為清楚他的情況才答應前來。但他們到底沒怎麼私下獨處過,就連像這樣外出都是頭一回,實際相處起來……總覺得頗有些微妙之感。

明明前幾日談話時還不是這樣的,怎麼今天就……

阿綱不禁回想起那日,懷念著當時涼亭裡那抹願意靜靜聽他說話、與他耐心談話的身影,心裡滿是遺憾與失落。

如果是今天,他也會和上次一樣和自己交心嗎?

在阿綱思緒胡亂飄遠的同時,骸則是逐漸厭煩這種被迫沉默。

雖然是他中止上個話題的沒錯,但不想回應那個問題,明明也不代表他沒有談話意願。

他總是這樣,老是在遇到點傷腦筋的事後,就下意識選擇逃避。骸一邊在心中腹誹,一邊又矛盾地為其開脫:偏偏在遇上大事時又時常驚奇得令人意外,真是個讓人心煩的傢伙。

骸不悅地跟在阿綱身後,像是在刻意反抗他的不解風情般,與他保持著固定距離,為自己平復心情。

許是反感於這樣的靜默不語。良久之後,骸還是重重嘆了口氣,看向阿綱手上的戒指,主動開口詢問:「讓你找雕金師的事有進展嗎?」

一談起正事,阿綱立馬端正了態度,不急不徐地回應:「嗯,過幾天就會讓獄寺把戒指帶去。」

獄寺隼人?骸一怔,對這安排盡是不解地說道:「我以為你會想親自去。」

「獄寺比我了解戒指,讓他去更合適。」彷彿早就準備好說詞般,阿綱想都沒想便將回覆脫口而出。

雖然是實話,但骸卻也聽出,這話並非完全是他內心所想。

「他是了解戒指。」既然明擺著是丟出藉口,骸也就直白點出他刻意的絕口不提:「但彭哥列戒指可不是普通的戒指,是7³的一部分。」

「……好吧,其實是我不想去。」意識到無法敷衍了事,阿綱停下腳步,難掩無措地盯著鞋尖,老實說道:「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結果,也不知道得到結果後,我該怎麼面對。」

骸跟在他之後停下步伐,意有所指地追問:「你害怕戒指不能順利解開枷鎖嗎?」

阿綱頓了頓,思索片刻後,一副很理所當然的笑著回應:「……當然吧,只有這樣才能幫你啊。」

他的表現、他的回應,讓骸一瞬間有些欲言又止。

雖然骸總是忍不住埋怨阿綱的習慣性逃避,但他其實很清楚,這充其量不過是在長期經驗累積下所形成的自動化習慣而已,並未是出於惡意展現的行為。

但他卻不同,他是個總在明知會讓對方感到失望的情況下,依舊不管不顧給予希望假象的累犯惡徒。

這樣的他卻在埋怨澤田綱吉的不完美,真是諷刺。

「我想,有些事我還是得說在前頭。」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代為預判可能會無功而返的口頭提醒:「雖然是我提議讓你去找那名雕金師的,但並不是找到他,就意味著能夠得償所願。」

「……我知道。」明白骸是希望自己能做足心理準備後,阿綱又一次強調:「只是試一試而已,我知道的。」

說完,他們之間便又回到了讓人不自在的微妙氛圍,和唯有沉默相伴的一路同行。

感覺他們不太適合單獨與對方相處。

兩人不約而同的對此有同感,也同樣懷念起前幾日與彼此談話時的從容自在,反感於現在這種難以言喻的狀態。

好在真如阿綱所說,才剛走沒多久便看見了不遠處的城堡,也就是他們此趟外出的目的地。

然而,越是走近城堡,阿綱就越是刻意放慢腳步,似是有什麼話想說,卻找不到時機坦白告訴。

骸見他始終沒有要主動開口的意思,便出聲詢問:「怎麼了嗎?」

「那個……其實……我忘了提醒你,他們應該不會太歡迎我們……」阿綱低著頭,背對著他輕聲叮囑:「所以,到時候要是覺得不開心……你就離他們遠點吧,盡量別和他們起衝突。」

「別擔心。」

還以為是想說什麼呢。骸輕笑一聲,不以為然地說著:「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清楚該怎麼做。」

畢竟要那幫人對他們有好臉色,骸本就不抱任何期待。

他望向不遠處的城堡,雙眸冷冽,似笑非笑。

「啊啊!那個討厭鬼怎麼又來了!」

就如同阿綱所擔憂,他們才剛到城堡外圍,就先聽見裡頭傳來了盡是煩厭之意的高呼嫌棄。

面對如此毫不掩飾的厭惡,阿綱只是淺笑著望向出聲的淺藍長髮少女,笑而不應。

骸跟在阿綱身後,待認清眼前少女的身份後,不禁瞇起眼睛,忍不住將少女此刻的模樣與過去的姿態重合相較——

曾經意氣風發的真六弔花,如今竟只能被限制在輪椅上,連下地行走都難。

「好久不見了,彭哥列首領。」

注意到他們來訪後,本在不遠處陪著雛菊照料馬鈴薯花的桔梗緩緩走向他們,客氣疏離地微笑問候。

見桔梗出面,風鈴草立馬側過臉去向他高喊要求:「桔梗!我想回去!風鈴草不想看到他!」

「風鈴草,要有禮貌點。」桔梗在風鈴草身邊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高度與她的視線高度持平,壓低嗓音勸道:「畢竟,他現在可是負責照顧我們的人……」

「我才不需要他幫忙!」風鈴草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也不等桔梗回應她的要求,便固執地抓著輪椅輪子硬是想推動自己,氣呼呼地喊道:「算了!風鈴草自己也能回去!」

她使勁改變輪椅方向,在又一次拒絕桔梗的協助後,便背對著他們離去。

桔梗望著她緩緩移動的背影,一臉無奈地苦笑致歉:「真是抱歉,您也知道……」

「嗯,我不會怪她的。」阿綱能理解他們心中的不忿,也多少知道桔梗願意向自己低頭的原因,索性直白向他保證:「也不會因為這樣就遷怒白蘭。」

「……謝謝您。」雖是道謝,但桔梗眼中卻戒備依舊。

「你不用對我那麼客氣,畢竟我也不是你的上司。」阿綱冷著張臉,毫無笑意地挑眉揶揄:「不必為了生計,勉強自己對我畢恭畢敬。」

他神情嚴肅,話語卻天真。桔梗不禁啞然失笑,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僅是不以為然地隨口一應:「好的,我明白了。」

阿綱也沒把他的態度放在心上。他轉而向四周張望,略微溫和了語氣,問道:「太猿、野猿他們今天也不在嗎?」

「去狩獵了。」桔梗接著補充:「石榴也一起。」

「嗯,那我就直接進城堡,老樣子別來打擾我。」阿綱點點頭,在與桔梗交談結束後,轉身面向骸淺笑說道:「你留在外面,好嗎?」

「……」骸沒出聲回應,只是拿出菸盒在他面前晃了幾下,隨後扭頭就走,連個眼神都沒留給他。

阿綱無奈笑笑,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刻意忽略桔梗的存在,自顧自往城堡內走去。

待他離開後,桔梗不再壓抑得挑了挑眉,像是在嘲笑阿綱似的嗤笑一聲。隨後,他先是悄悄與一旁滿臉不快的骸對視一眼,才轉身走向躲去馬鈴薯田的風鈴草,關切道:「風鈴草,還在不開心嗎?」

風鈴草背對著桔梗以迴避關心,雙手將輪椅扶手死死捏緊,低語喃喃:「我討厭彭哥列的人……」

「討厭?」一直蹲在田中盯著馬鈴薯花的雛菊,在聽見關鍵字後頓時抱緊了兔娃娃。他跳起身來,誇張地高聲驚喊:「那怎麼辦?要殺掉嗎?」

「那可不行喔。」桔梗安撫著雛菊,又接著向他苦勸:「要是隨意出手,會驚動彭哥列的。」

「誰管這些!風鈴草才不在乎他們!」雖然不是在對她解釋,但風鈴草仍是不滿地瞪向城堡,甚至公平的往倚在城堡邊上的骸扔去一個盡是嫌惡的挑釁眼神,抱怨:「當初要不是那些討厭的傢伙多管閒事,白蘭才不會……」

骸有些沒精打采得叼著紙菸,有意無意地聽著他們談話,看著真實存在於他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沉默。

這真是……什麼跟什麼啊?

良善到連這些人都在乎就算了,還為此放任自己墜入內疚深淵,像是在懲罰自己般,甘願讓自己成為他人的存在附屬,從此為他人而活。

他總是這樣,過分著眼於現實的殘酷和無可奈何,天真的以為自己有能力改變,進而為難自己。

骸嘆氣一聲,想著:他對這些人是如此,對他也是如此。

也許未來在許多人眼裡是得到了拯救,但對某些人而言,如今的未來卻可能是最糟的以後。

澤田綱吉正是因為太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時至今日,仍無法輕易放過自己。

骸倍感無力地眺望藍天,對於自己如今的執著,同樣深感無奈。

現實如此,他和他都只能繼續任由自己沉淪其中,讓這樣的自己,淪為這個未來的既成事實。

他和她、他和他們,皆是如此。

「那個……這個送給你……」

骸循聲低頭,只見雛菊不知何時來到了他面前朝他抬起手,手中還捏著幾朵剛採下的紫色小花,看上去神情十分緊張,似是在盡力向他傳遞友好。

骸盯著花朵的紫色花瓣,冷漠地一口回絕:「不需要。」

「雛菊!回來!」

雛菊渾身一顫,反射性將拿著花的手收回身後。他略感遺憾地向骸遞了個不明所以的眼神,才在桔梗的警告下,黯然離開。

桔梗連忙走上前來,面上帶笑的客套致歉:「抱歉,他們年紀小,不懂事。」

「不要緊。」忍了老半天,骸總算得以不甘示弱地回以一笑,蔑視著他的舉止調侃:「比起強裝懂事的你,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可愛多了。」

「哈哈,我也沒辦法,失去白蘭大人給予的力量後,我們就只是普通人而已。」桔梗聳肩,絲毫不在乎骸的惡意諷刺,感慨道:「對這些孩子們來說,他們甚至連被稱為普通人都是一種奢望。」

說完,他向馬鈴薯田望去,見雛菊走回後仍難掩不安地在田埂間來回徘徊,不由得思量起雛菊方才的突兀舉動。

雛菊……明明這兩年來都沒怎麼有意願和他們以外的人交流,也不知六道骸為何能引得他注意。

「普通人啊。」骸沒注意到桔梗的思緒飄遠,也沒在意桔梗的假意示弱,只覺得他的說法可笑至極:「只不過是被拔了獠牙的怪物而已,以為這樣就能以普通人自居嗎?」

桔梗回過神來與骸對視,無視於他眼底的輕蔑,鄭重強調:「我們已經被拔了獠牙,什麼也做不了。」

「好啊,你可以繼續你的堅持。反正我不可能會鬆懈到忘記你曾經的模樣。」骸惡劣地朝著桔梗的方向吞雲吐霧,表明了看不慣他的特意裝乖,直接了當地威脅:「雖然澤田綱吉不介意你隱而不發的殺氣,但那並不代表你有能在他面前放肆的資本。」

骸將菸扔到腳邊,踩著靴子鞋尖往上頭的火星使勁一碾,嚴聲警告:「要是太欺負他,他身邊那群忠犬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他話音剛落,桔梗便毫不客氣地笑出聲來反問:「呵呵,那群忠犬裡也包含你嗎?」

骸一雙異色眼眸波瀾不驚地看向桔梗,微笑說道:「你太看得起我了,要是像我這種不受管束的人都能稱得上是忠犬,那你們又該冠以什麼身份呢?」

「忠犬也是有分的,有些是無條件自願跟隨在主人身旁,有些……則是被豢養的。」桔梗盯著他腳下那團已被碾熄火焰的菸身,意有所指地說:「彭哥列待你可真好,連這種難得的東西都能拿來任你糟蹋。」

「看來是我惹得失去主人的狗眼紅了。」骸不介意他的調侃,只是不懷好意地偏著腦袋,裝模作樣地闔眼感嘆。

「我只是以為,一般來說依彭哥列的規矩是不會讓你用這種東西的。」桔梗用著肯定的語氣,裝出一副困惑的神情反問:「難道是我誤會了彭哥列的嚴謹嗎?」

「彭哥列的規矩?與你無關吧?」骸睜開眼睛,對上他目光中的質疑,冷淡應了句:「再說,我會在乎那種事嗎?」

骸不耐煩地瞪著他,暗自抱怨著這個煩人的傢伙,也不懂為什麼非得要湊到他這兒來閒話交談。

看出骸對他的耐心已到臨界,桔梗乖覺地不再出言不遜,默默地閉上了嘴,展現出最初見面時的無害模樣來以示讓步。

雖然能感覺出骸的狀態沒有兩年前所見的好,但衡量一番後,桔梗還是判定此刻並不是與他硬碰硬的最好時機。

畢竟,他們現在依附著彭哥列而活。

「如果提起這個讓你不高興了,那我先向你致歉吧。」他率先放軟態度,識時務地即時止住刻意為之的言語挑釁,為方才的失禮自圓其說:「我只是希望你離那些孩子們遠一點,沒有惡意。」

「彼此彼此。」見他有所收斂,骸也懶得再將心力放在他身上,索性風清雲淡地將此事揭過了事。

不具善意的交流,總算得以暫告一段落。

骸看向城堡入口思量著,應該也差不多是時候該去裡頭看看他親愛的首領了。

雖然阿綱在進城堡前是請他在外頭等沒錯,可骸自認也沒應下他的請求,那自然也沒必要「遵守承諾」。

「你要進去嗎?」見他望向城堡,桔梗順勢詢問。

骸沒理會他,逕自拋下被留在城堡外邊的幾人,連句話也沒說就轉身離去。

桔梗微笑,無所謂骸的態度輕慢,依舊笑盈盈地目送他走向城堡。

隨後,他望向在馬鈴薯田邊吵鬧不休的二人,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笨蛋!你幹嘛送花給他!」骸離開後,風鈴草也沒理由繼續在用詞上斟酌,對著雛菊一味叱責:「風鈴草討厭那個人!他之前還用幻術戲耍我們!」

「可是……我不知道那件事……」雛菊雙手緊抱著娃娃低頭,一臉可憐無助地囁嚅道:「我只是……覺得他很美……所以才想送花給他。」

覺得他很美?雛菊脫口而出的理由,令桔梗不禁一愣。

不同於桔梗的反應,風鈴草只是翻了翻白眼,像是受不了他的言行詭異,不耐煩地出聲責罵:「他是男的!哪有人用美來形容男生啊?真的是笨蛋一個!」

「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可是我不知道……」雛菊反覆捏著十指指尖,似是對風鈴草的斥責感到很是不安,不停反覆念叨。

風鈴草捂著耳朵,難再忍受的高聲抱怨:「吵死了啦!你給我閉嘴!」

桔梗瞇起眼睛,忽視似是隨時都會崩潰的兩個孩子,盯著被骸踩皺在草皮上的紙菸,若有所思。

意識到骸之所以能引起雛菊注意的可能原因後,他眼底隨之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冰冷笑意。

原來如此,看來……這裡的發展也頗為有趣啊。

「好了,風鈴草、雛菊,別吵了。」

桔梗上前將二人安撫,同時因方才無意間探知的秘密,使得面上笑意重回。

雖然他們的未來多半只會是如此,但那些人的未來……卻還會一直持續……

他會期待的。

他想著隸屬於彭哥列的那群人、尤其是今日一同來訪的澤田綱吉與六道骸二人。

期待著,屬於那些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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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金鑽鳳梨 發表於 2024-10-6 13: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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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城堡深處,某間看似不起眼的房外,傳來一絲不尋常卻熟悉的氣息。

骸循著氣息來到房門外,也不管房裡的人是否願意被他打擾,想都沒想便開了房門,逕自闖入。

進屋後,骸靜靜打量起房間。古樸雅致的房間裡連基本的常用傢俱都缺東少西的,除了幾張椅子被隨意地放置在牆角,就只有一張大床被擺放在房間正中央,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空曠的房裡沒看出有任何生活痕跡,似是長期無人在此居住,然而整體環境卻乾淨得一塵不染,顯然這是個別具意義的所在。

而他要找的人就如他所料在這間房中。才剛開門,就瞧見阿綱正站在床尾位置背對著他,無視於不速之客的忽然闖入,專心致志地對著床上某處傳遞自身火焰。

骸望向床鋪,頓時眸色一沉,不出意外地在床鋪正中央看見了橘色奶嘴。

雖說對真六弔花的關切不假,可真要說起來,這大概才是他親愛的首領前來吉留涅羅的真正目的。

方才帶領骸來到此處的火焰此刻正不間斷地向外釋放,以阿綱手上那枚他從沒見過的戒指為媒介,嘗試將他的天空火焰注入奶嘴,似是想與寄宿其中的火焰相融。

儘管都是天空屬性,奶嘴裡的火焰卻始終將阿綱的火焰隔絕在外,使他的火焰至多只能將奶嘴圍繞包覆,無法與之融為一體。

骸面無表情地望向那熾熱而溫暖的天空之火,內心五味雜陳。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傳送點才不能設置在城堡內吧。骸不禁嘆了口氣,在內心感嘆:為了不增加可能影響到「希望」的變因,他還真是努力啊。

尤其還是這種……天真到近乎荒唐的努力呢。

骸望向阿綱的背影,看著他不斷試圖將自身火焰傳入奶嘴的堅持,既不嘲諷也不阻止,僅是倚在門邊靜默不語。

直至良久之後,阿綱將火焰收回,骸才歪著頭向他輕笑確認:「結束了嗎?」

待恢復到平時的狀態,阿綱先是重重嘆了口氣,隨後話裡透著一絲無奈,語帶責怪:「不是讓你留在外面就好嗎?」

骸緩緩走往角落去,隨意拉了張椅子便靠在牆邊坐下,接著對他側眸一瞥,似笑非笑地建議:「你可以趕我出去。」

「……趕你出去也沒意義吧。」為閃避骸的目光,阿綱刻意不轉過身與他對視。他凝視著床上的橘色奶嘴,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的埋怨:「反正你本來就清楚這一切,那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清楚這一切嗎?骸不禁啞然失笑,暗自感嘆了幾番阿綱想像中那個無所不知的自己,並困惑著自己究竟為何會讓他留下如此無所不能的印象。

其實骸捫心自問,他也不是完全知曉所有。畢竟他也不是澤田綱吉本人,怎有辦法肯定地說自己能完全清楚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所有事呢?

他之所以看似清楚許多事,也不過是根據現有事實推導出可能,並在推論出可能的原因後,再去探查更多訊息加以佐證猜想罷了。

但唯一能真正證實他一切猜想的,至始至終都唯有一人。

「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骸淡然地老實將情況告訴,對著他的背影,似是話中有話的說著:「就算我能靠自己拼出真相,也無法靠自己證實那便是『真相』。」

畢竟,無論找到再多的線索、對他有再多的認識,這些單方面了解都不能算是真正的了解,對現實皆是無助於事。

只要眼前之人不願將心思透露,他能做到的便十分有限,註定力不從心。

聽完他如此說,阿綱不由得嗤笑出聲。他一改前態地回頭與骸對視,卻在眼裡閃過一絲戒備,隨後才微笑著故作無事,理所當然地嚴聲追問:「所以我就能證實嗎?」

十幾年來的變化果真不可同日而語,之前還總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呢,現在都敢對自己擺譜發怒了。

里包恩真是教育有成。骸望著他笑而不語,極具耐心地靜靜待在一旁,等待阿綱心緒平復。

可惜,他所熟悉的澤田綱吉躲藏在首領身份之後,寧願在他面前成為彭哥列,也不願以澤田綱吉的身份來為自己的這一切推想放上最後一片拼圖。

大約是自己闖入的不是時候,讓他不高興了吧?還是……他的不高興是源自於還沒打算讓自己跟進城堡的緣故呢?

但是哪些似乎都無所謂,反正都差不多。骸如此思量著,也沒打算在這件事上和他多做討論,只是擺出從容的姿態期待他能平穩心境,繼續與阿綱耐心閒談。

「你把那些人照顧得很好啊。」看出阿綱心有防備後,骸便暫且不提他跟上前來的目的,刻意轉移話題問道:「沒打算殺了他們嗎?」

「正一說了,他們都只是普通人而已。」阿綱說得彷彿這就是問題的標準答案般,幾乎是不需思考便能脫口而出。

或許提出的疑問正中對方所介懷,阿綱在坦白立場時幾乎不帶絲毫情感,眼裡半分笑意皆無。

骸看出自己無意間加深了阿綱對他的防備,讓他誤以為自己見不慣那些人於此苟活殘喘,才必得這般鄭重其事地出言警告。

雖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可顯然他並不允許任何人對真六弔花出手,且是無論基於何種理由都不能。

但他卻很滿意阿綱警告他時那稱不上溫和的態度。骸好整以暇地望著阿綱,慶幸著好在他即便頂著張首領的面具,也依舊不失澤田綱吉的本心。骸忍不住搖頭,嘆息道:「你還真是老樣子,那麼天真。」

骸提及天真時雖帶有些許嘲諷,卻意外使他緊繃的身子放鬆不少。阿綱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骸剛才的試探實際上是別有用心。原以為是骸為了讓他對真六弔花有所防備而做的挑撥,可實際卻只是為了讓他回憶起自己最初的模樣,並非真對那些人抱有惡意。

骸對他們沒有惡意,同樣的,對他也是。

阿綱霎時有些恍惚,看著骸從容慵懶的模樣,不懂他為何願意對自己這般包容,為此陷入困惑。

就如他上次所說,他是真的不了解骸,然而他從來也沒機會了解更多。撇除近幾日來的接觸,過去十幾年裡,他就只有在黑曜與他一戰時真正和這個人面對面相處過……還是以敵人的身份。

之後再見,骸便已不再是他的敵人,但他卻不熟悉這個人除去敵人身份時的模樣。儘管一直以來骸都明裡暗裡地幫了自己很多,他卻總只對他們最初見面時,骸在他記憶中留下的無情冷酷印象深刻。

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意識到骸對他所展現的溫柔與包容時,深感愧疚。

「……也不完全吧。」阿綱低垂眼眸,唇角上揚地苦笑著,故作灑脫地回應骸拐彎抹角的安慰:「至少我對他們說話時可一點也不客氣。」

感覺到阿綱心態略有些回穩,骸不由得更加溫和了語氣,裝模作樣地點頭附和:「是啊,也就說話不客氣而已。真是辛苦你了,彭哥列。」

阿綱皺眉沉沉一笑,懇求般地糾正道:「……都說了不要那樣稱呼我。」

閒談似的隨口調侃,漸漸平和了凝重的氣氛。

可一瞬間的放鬆卻沒能讓阿綱的心境真正得以好轉,尤其是在他猜想骸或許話中有話的時候。

阿綱聽著骸的揶揄,明白骸說的其實一點沒錯……這兩年來,他真的太累了。

「我真的……很辛苦呢。」一意識到此,阿綱便不自覺闔眼蹙眉,輕聲地將他這些年來獨自承受的一切坦言道出:「成為黑手黨、成為彭哥列,讓我們的未來得以延續……意外的好累啊。」

他轉而望向寄宿著優尼火焰的奶嘴,眼神寂寥地喃喃低語道:「我一個人撐著這些……真的太累了。」

骸順著他的目光,同樣凝視著床上的奶嘴,進一步問道:「你這樣做多久了?」

阿綱下意識神色怔然,卻依然願意如實以告:「一年半吧。」

骸嗤笑一聲,不以為然地托著下巴說道:「都那麼久了,還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就是不會有回應的意思嗎?」

「……我也這麼想。」事實如此,他只能無奈坦承,無從反駁。

可即便不符期望的現實已擺在眼前,阿綱仍抱有無可救藥的執念。他雖望向奶嘴所在的方向,卻不敢將視線聚焦在那之上,固執說道:「但我就是還想試試,不想放棄。」

骸也無所謂他的堅持,好奇問道:「這一年半裡,你能感覺到什麼嗎?」

「火焰本身所蘊含的力量。」阿綱緩緩伸出手,望向火焰消散後就空無一物的掌心,難掩失落地低語:「除此之外,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嗯,我想也是。」骸勾起唇角,不以為然地任由笑意更深。

身後傳來的那聲輕笑實在過於刺耳,讓阿綱下意識攥緊了手掌。指尖狠狠抵在他的掌上,在瞬間刺痛手心,然而他卻面露微笑,特意展現出從容不迫的一面,笑問道:「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

骸闔上雙眼,點著頭。明知對方會不滿他這樣的回應,依舊刻意直白卻不明顯地輕聲一應:「嗯。」

見骸只用一句若有似無的回應敷衍,雖是表明了他的不屑一顧,卻也未有更多動作。阿綱愣愣地看著他,確認他當真只是嘴上不客氣而未打算有所行動後,難掩困惑地追問:「不阻止我嗎?」

骸睜開眼看向他,望著他此刻映在自己眼中的無助,無奈之意溢於言表,反問:「為什麼?因為可笑嗎?」

阿綱眨了眨眼,意外於他竟會是如此反應。在他看來,骸雖沒有正面回應他的問題,卻已是向他證實自己不會干預他的所作所為。但如果不是想改變他、阻止他的可笑行徑,那骸到底為什麼願意跟來?

阿綱猶疑許久,索性直白說出心中猜想:「我以為……里包恩讓你跟著我來,是想讓你阻止我做這些事。」

「他沒有讓我阻止你。」骸意味深長的溫和一笑,坦言道:「而且就算他真這麼要求,我也不會照做。」

阿綱嗤笑一聲,擺明了不信他所說,甚至加重語氣強調:「但明明很愚蠢。」

「就算這樣,也與我無關啊。」骸無所謂的說著。

「……也不是全然無關吧?」也不知是責怪多一些、還是感慨多一些。阿綱在他將這一切關係撇清的當下隱隱感受到一絲不甚明顯的怒意,甚至為此不自覺嚴厲了語氣。

「我……並不喜歡那種和你生疏的感覺。」

他不明白自己這股怒意從何而來,只能暫時壓下莫名上湧的情緒,進而透過強調的方式來確立他們之間的關係聯繫:「話說回來,我還得多虧你把這些事告訴里包恩呢,否則……我可能直到現在都還無法將這些事向外傾訴,也沒辦法鼓起勇氣面對你。」

「你這樣也能算得上是有勇氣嗎?」骸無情地嘲笑反駁他的自我感覺良好,擺擺手道:「對我來說,在你願意主動來找我前,都不能算。」

聞言,阿綱不禁笑道:「這個標準也太高了吧?」

但他認同骸的說法,畢竟要不是有里包恩從中推波助瀾,他們指不定到現在都還維持在之前,那種連和彼此說上一句話都難的狀態。

面對骸的雲淡風輕,阿綱突然回憶起幾日前在冊子上看見折痕的那瞬間。

一想到此,阿綱頓時有些無措地躊躇許久。好一段時間過去後,才強裝鎮定的將藏在心裡好幾日的疑問道出:「我很好奇,之前我不去找你時,你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呢?」

聽他用「直接」兩字來加以形容,就表示他果真如自己先前所想,早就發現自己在夜裡去翻看他冊子的事。可就算被當面拆穿,骸依舊沒展現出半分歉意,甚至沒有立即回應提問,僅是對著他笑而不語。

雖說這時候談起這事可能不合時宜,但或許是每每來到這裡都無法如願看見「奇蹟」發生,阿綱臉上神情複雜,開始沒來由地轉而尋求另一個疑問的解答,說道:「你明明會在我睡著的時候過來,那就表示你其實是有能力來見我的啊。」

一再失望的感覺與深陷迷惘時的無助揉雜在一塊兒,這種時候他又偏偏只記得眼前之人的溫柔,貪戀於骸幾乎不對他疾言厲色的一面,得寸進尺地反過來將其譴責。

他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他知道這不是骸的錯,知道問題根本在於他。

他感到很混亂,卻仍有自覺自己一直在做些令人困擾的事。像是不顧眾人反對接管真六弔花、像是擺著首領架子逕自埋頭苦幹、像是隱瞞所有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逃避、又或是像現在……任性地朝無辜的人發洩不滿。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還不願面對這些事實、還一味盼求希望所造成的影響。

但阿綱也不明白希望到底是什麼。究竟是寄望於未來的奇蹟?還是更深的絕望呢?

「從你回到總部後,你便一再縱容我、順從我。」

儘管阿綱不知道什麼才是答案,但他卻看得出來骸選擇了縱容他的懦弱,甚至順著他的心思,與他一同隨著臆想中的世界起舞,一起沉淪。

他沒想過他的任性,竟會讓一個不相信希望的人,自願陪著他一起等待奇蹟發生。

為什麼什麼也不做?為什麼要縱容我?為什麼看著我深陷其中卻不喊醒我?他困惑著,然而這些困惑,終是沒能在這之後說出口。

阿綱感覺,自己其實隱隱約約知道理由,只是同樣不想面對罷了。

最初,他只是單方面認為骸是因為身體緣故才將自己藏在彭哥列總部閉門不出,然而最近卻有了許多不同的發現和聯想——或更確切來說,那些「發現」他過去一直都有察覺,只是他沒有、也不願將其作為線索,去同理骸的處境和心境而已。

有些事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便索性故作不知來合理化自己的消極無作為。

他知道骸會在他離開總部時到獄寺面前悠晃、也會在夜深人靜時私自潛入總部查看他的近況,甚至知道骸討厭醫療室、也厭煩地下室,卻裝作不知道他也會感到寂寞、無助……

「你根本沒必要這麼做不是嗎?若你堅持己見硬要見我,我也只能拿你沒辦法。」

阿綱苦笑著,嘴上說著責怪對方的話,內心卻在指責自己:「你明明可以像堅持自己要常駐一樣,堅持要讓我清醒。」

只要他願意細想就能明白,骸從不主動出現在他面前的理由其實很簡單——

就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敢見他而已。

回憶起一年前,骸剛回到總部與自己碰面的當時,定是在瞧見自己的第一眼就看出來了吧?

他知道澤田綱吉在見到六道骸的當下,意識到自己是個期待改變未來,卻反而讓未來逐漸失控的失敗者。

「如果你堅持,我根本拿你沒輒。」

因為愧疚,所以逃避,所以想要彌補。

只要可以不用直接面對骸,他就可以假裝一切都很好、還有得挽回、還能彌補。所以才逃避他、抗拒面對他,只為了自私的不想讓自己難受。

他逃避是為了自己,但骸呢?

阿綱始終想不通,為什麼骸要對他的任性一再忍讓。他不敢想像,若他們兩人立場調換,他有辦法為了另一個曾是敵人的傢伙,苦撐著在自己厭惡的環境生活一年嗎?

「你應該早就受不了這一切了吧。」他說著想著,逐漸有些控制不住眼角泛紅,只能強撐著面上笑意,卑鄙地反過來指責骸對他的諒解,又一次追問:「你也不想這樣吧?既然待在總部的那一年一直都感到很痛苦,那為什麼不來見我?」

「你到底……想要什麼啊?」阿綱緩緩蹲下身,無助地低下頭,壓著嗓音問道:「只要你不在乎我的感受,不就可以不必那麼委屈了嗎?」

阿綱難掩無助地蹲坐在地,骸卻是神色自若地疊著腿坐在椅子上。遠遠望去,就像是他在他面前跪地求饒般,又一次反覆呢喃:「到底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等我……」

骸聽著阿綱近似在崩潰邊緣的質問,逐漸斂起了笑容。沉默片刻後,才語帶沉重的低聲反問:「見了你,然後呢?」

骸神色淡然,滿不在乎地從椅子上緩緩起身,自嘲道:「就算當下狀態改變了,但這樣的改變真的是改變嗎?再下一次,你不也依舊不敢見我?」

骸本沒想和他深聊此事,但眼前的人似乎已在無意間褪下首領偽裝,讓他一瞬間以為自己見到了在黑曜時初見的那名少年……那個什麼都不會,卻被逼著站到最前線負責支撐一切的平凡少年。

只是與那時候不同,當時的平凡少年將他視為敵人戰鬥,如今的黑手黨首領卻是將他視為救命稻草求救。

他無法對這樣的他視而不見。

「表面上的『改變』,只是種偽裝、自欺欺人,根本無濟於事。」骸搖著頭,耐著性子來到他面前,語重心長地說道:「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意義?骸溫和平靜的聲音確實略微安撫了他起伏不定的心緒。阿綱困惑地抬頭仰望向他,才發現骸原來已不知在何時離開了椅子,並蹲在他面前不遠處打量著他的神情,與抬眸後的他對上視線。

骸意味深長地對上阿綱的棕色眼眸,望著映在他瞳仁中的自己,平淡說道:「我想要看見的、得到的,是本質上的變化,那對我來說才是真實的。」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只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樣簡單、單純。

「也許是被你的天真傳染了吧?」許是看出阿綱不太明白他的表達,骸無奈地嘆了口氣,站起身直白解釋:「我只是希望能讓『改變』更有意義一點。」

阿綱聽著他的話,不禁陷入沉思。

原來,骸所盼的不是奇蹟般的希望,而是他為自己的堅持所賦予的意義。

「意義……」阿綱紅著眼眶望著骸,彷彿在向他求救般,問道:「那我堅持至今的『希望』,會是有意義的嗎?」

「這就要看你自己是如何期望的了。」骸回應。

阿綱遲疑片刻,確認骸眼中確實不帶絲毫譴責之意後,又吞吞吐吐了好一陣,才放輕音量老實告訴:「如果我說,我想讓優尼復活,你覺得可能嗎?」

還真是,比他想像的還要荒唐啊。

骸無奈的閉上眼。他本以為阿綱只是在嘗試優尼是否會回應他而已,沒想到竟有如此野心。

看樣子,他還是太小看澤田綱吉了。

「不可能吧。」骸瞇著眼,居高臨下地望向他微笑,態度果斷地回覆他的疑問。

雖然無法有實質證據,但就骸的推想來說,他們之所以能擁有這個未來、過去死去的人能夠得以復活,都是建立在「優尼的犧牲」所帶來的奇蹟,然而奇蹟之所以會是奇蹟,就表示不合常理,不是輕易就能擁有的希望……

是比希望更加縹緲、不值得費心寄望的存在。

「天空阿爾柯巴雷諾的犧牲,並不是那種廉價的覺悟。」

骸那番聽上去頗為殘酷的話,聽在他耳裡卻莫名成了格外能將人說服的話語。

不可思議的是,骸說這話時雖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但不知為何,瞧在阿綱眼裡卻盡是暖意。

可惜他的答覆還是讓人有些失落。阿綱遺憾的略有些失神,自嘲笑道:「果然……是沒有意義的吧……」

骸嘆氣一聲走過阿綱身側,一邊朝床邊走去,一邊說道:「但若不將結果作為考量,只以『行為本身』來看的話,你的堅持也不見得是件毫無意義的事。」

他在床邊站定,見方才圍繞在奶嘴周圍的火焰早已因時間流逝而逐漸消散,然而奶嘴中的火焰卻依舊閃耀,不由得感慨:「人真的很神奇呢。」

骸清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接著說:「會因為沒有意義而試圖做些什麼來改變,卻又會因為無法達到預期目的而懷疑行為本身是否具有意義,一再為難自己。」

阿綱有些恍惚地緩緩站起身,回過頭說道:「你像是在說,我只是被自己所困。」

骸瞥了他一眼,神色自若地隨口扔出一句回應:「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事實嗎……是啊,你可是術士呢,看透真實與虛假,正是你最擅長的事……」他用著幾乎要讓人聽不見聲音的音量,陷入短暫的低語喃喃。

「骸……你是很厲害的幻術師吧?」隨後,阿綱忽然提高了聲量,面色沉重地問道:「那你能告訴我嗎?」

阿綱低垂眼眸,看向優尼留下的奶嘴,眼底毫無波瀾。

阿綱忽然意識到,為何這些話他無法對他人輕易言說,卻願意向他傾訴的原因。

大概是——只有他足夠資格說服他吧。

所以里包恩才會旁敲側擊地勸他,不能逃避骸。

「當『我拯救了未來』、『我犧牲了他人』這兩件事都是現實時……」阿綱抬眸對上骸的雙眼,聲音略顯沉涼的問道:

「你認為,哪一個才是真的呢?」



薄明(はくめい)篇 完
本文最後由 金鑽鳳梨 於 2024-10-6 13: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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