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Lucashu] 你不用勉強要說喜歡我 [PG-13]（我流嚮哨Paro，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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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隊長，系統掃描到一位白袍和你隊上的502高度匹配，早上搭運輸車和物資一起過去你那了。」
「瞭解。」
「但他昨天才結業，分化的也晚，有些規矩還得教教。」
「沒問題，請問他的編號是？」
「410。」

叩隆——叩隆——

「噢痛！」

箱型卡車經過柏油路的坑洞，彈跳晃動把在副駕打盹的金髮青年從睡夢中震醒，拉正身上的白色連帽外套，揉了揉似乎撞出一個小包的頭頂，一旁握著方向盤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

「往山鎮的路真是好鬧鐘啊。」
「呃大哥……快到了嗎？」
「還早呢，得再過幾個山頭。」

青年將手倚上車窗撐著頭，眼前是綿延無邊的蒼翠山稜線，一處岩石裸露的乾涸河床，只有在低窪處還看得細細的水流，附近的草地還有數條焦黑的痕跡。

「欸？這種溪邊也會被火蟲燒灼啊？」
「火蟲又不怕水，所以才要靠你們啊，不然養你們幹嘛的？專門拍猛男月曆嗎？再說這種荒郊野外也不是我們的轄區，給農林部煩惱去。」

大男孩悶不作聲，車輛又繞了不曉得多少個彎後終於來到檢查點，駕駛遞交檢查證等待全車灑過消毒噴霧後才放行。穿過閘門後終於來到依山而建的小鎮，居民們騎著單車來到市集採買，攤販歡快地叫賣著。道路兩旁多是兩、三層樓高的低矮紅磚民宅，家家戶戶前種植著不同品種的植栽，或是葉片如手掌般大的綠木、或是開著五彩花卉的盆飾。

「哇大哥，你們這邊的人真有興致，種這麼多花花草草。」
「沒有啦，我們這種鄉下小鎮哪有經費搞首都那套紅外線偵測系統，還在用最土砲的種植法。反正火蟲喜歡吃嫩芽，居民看到家裡的植物有點發黃焦掉就自己買點殺蟲劑來噴，真的太大隻就叫你們處理，總也是個辦法。」

穿過市集後道路相對寬敞起來，遠遠就看到底部挑高打通，停有數台鮮橘色出勤車的四層樓高平房，灰白色的壁面有些龜裂外還爬滿鮮綠藤蔓。駕駛停在出入口處後解開安全帶鈕，拍了拍青年的肩。

「好啦小子，你去和長官報到吧，我要下貨了。」
「謝謝大哥！」

Luca踏進樓舍與值勤台的弟兄點頭致意，所幸動線筆直空間也不大，很快便順著指示牌來到走廊盡頭的隊長室。敲了敲門後入內報到，裡頭的坐著位略有白髮的中年男子，正埋頭蓋著堆了一個手掌高的公文。

「隊長好！嚮導Luca Kaneshiro前來報到！」
「沒問你名字，編號？」
「410！」
「喔，剛結訓的那個。」
「呃……是！」

隊長起身在一旁的置物櫃取了一串鑰匙，朝著站在門口的白袍青年拋了過去。

「那是你寢室鑰匙，自己看房間號碼，放完東西再下來。」
「是！」

Luca歡欣地沿著一旁的螺旋梯上樓，核對寢室房號後用鑰匙旋開門鎖，寢室內左右各擺張鋁桿單人床，右側那床被單上不是素面粗糙的公發物品，而是不同品種的市售卡通風格狗狗被套，一旁的小矮櫃上還有只柴犬造型的布偶，不難看出室友的喜好。

Luca將行囊放在空著的床板上後跟隨長官熟悉宿舍環境，但顯然沒有很專心聆聽。

「不好意思，想問問我的搭檔在哪裡？」
「喔502啊。他今天沒有班，應該去東邊山丘給殉職的隊員掃墓去了。」
「謝謝隊長！」
「喔對了，他不會講話。」
「是聾啞人士嗎？」
「也不算，你應該知道哨兵大多是幼時碰到火蟲的高熱，鬼門關走一遭後增進了身體機能和抗性，但代價是腦子某塊地方也受損了，502壞的就是語言區。他口耳沒問題，但很難聽懂別人口頭說出來的東西，跟他交流要碼紙筆要碼你直接開圖景，但也要他……」
「謝謝隊長！知道了！」

金髮青年簡單敬禮後便離去，隊長看著往山丘小跑步的身影苦笑了一下。

「果真是剛結訓的小毛頭啊……」

踏上山丘時已經接近正午了，放眼望去草坪上開滿了淡紫色花瓣、金黃色花蕊的小花。Luca在墓園內見到拿著一只鐵桶給墓石澆水的黑髮男人，身上穿著和自己制服同款式但黑色的外套，差異是內裡的無袖短版背心露出胸骨以下的腹部，要不是有露出肌肉線條，光看背影一定會覺得是美女，剛報到的嚮導開心地上前搭話。

「嘿！你好！我是新來單位的嚮導410，Luca Kaneshiro，請問你是和我搭檔的哨兵嗎？」

對方側著頭，眨了眨纖長的睫毛，明亮透徹的豔紫色雙眸有些疑惑，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再搖搖頭。Luca想起長官說搭檔的哨兵不會講話，嗡地一聲，四周亮起螢光綠的格線，墓石上間出現一隻黑毛白襪貓，正高高舉著後腳舔毛。

『嗨！』

一隻黃金獵犬從金髮嚮導的腿邊冒出，歡快地跑到墓石旁壓低身體甩著尾巴向小貓邀玩。

『你好你好！我是新來的嚮導！我是……』
『哇！！！』

貓咪嚇得跳起，聲音聽起來是溫和的男聲，毛茸茸的短耳朵向後貼在身體邊，"說話"的同時還提防著那尾巴快甩成螺旋槳的獵犬，兩隻小動物在開滿淡紫色小花的山坡地上追逐閃躲。

『哪！哪有人平常就在開圖景的！』
『欸抱歉，我想說這樣比較快。』

小貓怯生生縮回黑髮男人的腳邊有點膽怯地看著對方，獵犬停下腳步有些難過地垂下尾巴，悻悻然地坐回主人的腳邊皺著鼻子。

『總之，我是你的嚮導，今天剛到分隊報到，可以叫我Luca就好，請問你的名字是？』

黑貓睜大漂亮紫寶石般的雙眼眨了眨，獵犬看到此景，頭垂得更低了。

『抱歉，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只是我好久沒有被這樣問。』

黑髮男人用透紫色髮帶高高繫著的馬尾隨著春季微風飄盪。

『我是哨兵502，也可以叫我Shu。』

白袍青年開心地上前一把握住哨兵的手，發現上頭有些水泡，對方顯然被這樣的舉動嚇了一跳。

「以後請多指教！」

嗶——

宛如空襲警報的刺耳聲從一旁的廣播器響起，黑髮哨兵驚覺地踏步向前，一把將Luca攔腰抱起向山谷跑去，風刮過彼此的臉，速度比剛才的運輸車還快，雖然受訓上課時就知道哨兵的體能，但實際「體會」時還是很訝異。

「怎……怎麼了？」
『附近有火蟲襲擊，別開圖景了，快幫我降溫！』

Luca發現對方的手開始發燙，身體也開始冒汗，有些慌亂地凝聚能量，手邊發出的淡淡黃光連上哨兵的身軀，卻抓一下子不好力道，過大的能量讓對方冰得縮了一下。嚮導慌慌張張地道歉，對方指著不遠處谷地的小村落，遠遠就能看見翠綠山村有某處禿了一塊，靠近後見到幾位村民圍著一名正哇哇大哭的男孩噴灑家用冷卻劑，肉肉的小手上起了好幾個水泡，無名指和小指各剩半截還在冒著煙。不遠處的穀倉冒出陣陣焦味，隱約可以看到一隻已經漆黑碳化的手臂掛在金屬窗邊，一名有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得要幾位居民攔著才不至於衝入穀倉。

「媽！！媽！！你們放開！放開！讓我進去！」
「別鬧！進去你也會沒命的！」
「救護隊來了，讓他們進去。」

哨兵衝入穀倉後將伙伴放下，一推開門就看到數隻和球鞋一樣大的鮮紅色昆蟲爬在窗邊的漆黑死體上，張著像鐵鉗的口器啃咬進食，死體的面容嚴重毀損難以辨認，只能從一旁的碎花布和方才村民的對話判斷是老婦人。臟器被扯出，應該是小腸的肉管末稍還能見到些許血漬，空氣中瀰漫著油脂與肉塊接觸高溫的腥臭味。

蟲群探知到活物，幾隻靠近外側的火蟲張開螢紅色的翅膀撲來，哨兵踏步向前抽掉髮帶化成一把漆黑底帶著幽幽紫光的短刀揮去，一眨眼的功夫便將火蟲砍成數截。感應到伙伴的體溫因戰鬥升高，嚮導加大了手中的降溫能量，更多的淡黃色光柱漂浮在哨兵身邊，獲得支援的哨兵將火蟲一一處決，最終逃竄的殘匹也被擲出的短刀擊落在地。

嚮導開心地解開連結，地面冒出淡綠色格線時，地面上只剩半截的火蟲張開口器往嚮導撲去，哨兵臉色一沉將人撞開，雖然解決了來襲的昆蟲，但其尖銳的口器還是劃破手套，露出底下坑坑巴巴的皮膚。

不遠處傳來鳴笛和車隊引擎聲，救援車隊駛入小山村，黑袍哨兵離開穀倉用電子平板與鑑識人員交接，救護隊將孩子包紮完畢帶上車，幼兒邊吸著鼻子邊帶著奶音的哭喊。嚮導留在事發穀倉降溫協助搜查環境，金髮青年好奇地看著戴著白手套的鑑識人員將死體「刮」下窗邊。

「這位應該是那個小男孩的祖母吧？」青年好奇地問。

「應該是，看來這裡是有個巢，祖孫兩來穀倉想拿東西，一進來發現不對已經來不及逃了。村民說有看到老太太把孩子丟出窗戶，也幸好她夠果斷，否則這裡就會有兩具要刮。」

Luca跟著伙伴回到分隊時已經接近黃昏，伙伴卸下裝備前去洗漱，回到寢室時一襲寬鬆T-shirt和運動短褲，雙腿佈滿了燒燙傷的皺紋，手背上午間戰鬥時造成的傷口周遭浮起些許的水泡，嚮導有些自責地上前握住伙伴地手道歉。

「抱歉！因為我的疏忽讓你受傷了！」

突然被握住手的哨兵有些訝異地縮著肩膀，意識到對方不理解口語，嚮導張開淡綠色的圖景。黑貓趴在床鋪上梳理毛髮，獵犬有些小心翼翼地趴在一旁的軟墊上。

『Shu，抱歉我一時疏忽讓你受傷了。』
『沒事的，一點小傷而已，明天就會好。』
『為什麼隊長好像都只叫我們編號而已啊？大家沒有名字嗎？』
『有啊，但是叫名字的話，離開的時候會更難過的。』

抱著柴犬布偶的哨兵來到窗前，豔紫色的眼眸肅然地望著夜空。

『但我希望Shu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Luca！Lu～ca～』

獵犬起身來到小貓身旁趴低身子，刻意拉長的尾音有些滑稽。

『410好奇怪喔。』
『不是410，是Luca！欸等等！你記得我的編號！哇伊！』

獵犬開心地甩起尾巴，Shu覺得新來的搭檔真的蠻奇怪的，但不討人厭。

（TBC）

山溪邊的鷺鷥用淡黃色的鳥喙啣起日前被雷陣雨掃下的枝葉，拍著雪白的羽翼來到堤防間的灌木叢中搭起小窩，不時仰起頭嘎嘎地呼喚同伴。一輛鮮橘色的出勤車通過上方的天藍色鐵拱橋，駕駛穿著灰橘相間、左袖上有救護隊臂章的夏季制服，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隨著廣播歌曲敲打拍子。有別於平日出勤時刺耳轟鳴的警笛聲，今日或許連路邊的蟬鳴都比引擎更大些也說不定，本次出勤並非鎮上哪裡有火蟲襲擊，而是要替小學的孩子們做安全宣導。

前來聽講的都是低年級和附設幼稚園的孩子們，教師將學童帶到有綠蔭遮蔽的中庭，有幾位跳上跳下頑皮得像小猴子的，遭到訓斥後才安分就坐，也有些明明宣導還沒開始便好奇地盯著地上的模型猛瞧。方才駕駛車輛的隊員站在中庭內舉著色彩鮮豔的字卡，聲音宏亮但有明顯菸嗓和一點點的職業倦怠。

「小朋友，這個是什麼？」
「火～蟲～」
「好棒喔！那這個是什麼？」
「火蟲的巢～」

第二句話就明顯七零八落了，前排有幾位打了明顯的哈欠連手都不遮一下，後方則是和朋友們嬉鬧了起來自顧自地聊天，平板枯燥的宣導顯然沒辦法激起孩子們的興趣。

「哇哈哈哈——」

刻意壓低的成年男性的笑聲從川堂角落傳來，一位身穿鮮紅色昆蟲布偶裝的男子，頭部的大顎是包有不織布的泡棉條，翅膀是用鐵絲和螢紅色玻璃紙一點一點黏上去的，看得出手臂肌肉線條的霧黑袖套似乎是鎮上販售給摩托車阿姨用於防曬的產品，身上的衣裝不難看出手工縫紉的痕跡，明顯並非市售物品。

「哇哈哈！我是邪惡的火蟲王！我要來吃好吃的嫩葉和小～朋～友～哈哈哈！」

男子邊說邊誇張地搖頭好讓泡棉大顎晃動起來，張牙舞爪靠近原先在和朋友嬉鬧的學童，在旁背著手帶有假鬍子的隊員擋在孩子面前，但很快就用略微浮誇的動作佯裝不支倒地，一旁的隊友連忙上前關切。

「爺爺！爺爺！你還好嗎？」
「快打電話給救護隊，一定要……阻止火蟲王！」
「哇！可是要怎麼聯絡救護隊呀？」

隊員用誇張的肢體演出慌張的模樣，一旁扮演長者的人連按住傷口的細節都做出來了。原先在前方拿字卡宣讀的隊員在一旁舉起鮮橘底色的布製小海報，動作是歡快了些，但語氣還是有些呆板。

「發現火蟲，打119！」
「對對對，打119！喂？小學中庭有火蟲，有人受傷了，請盡快過來謝謝！好我打完電話了，但是在等救護隊來之前，能怎麼自保呢？」

只見隊員舉起新的布海報，原先那面寫有通報電話的被邪惡的火蟲王塞進布偶裝裡「吃掉了。」

「保護頭、頸部，採低姿態離開現場，避免攻擊挑釁蟲群。」
「好！爺爺我們快逃！」

隊員背起飾演長者的隊友曲著腿以半蹲的姿態離開中庭，另一側幾位穿著黑、白兩種戰鬥服的隊員，手拿像是海水浴場會販售的武器造型充氣氣球登場。

「別怕，救護隊來了。火蟲王！今天一定要消滅你！」
「哇哈哈哈～就憑你們……噢！」

邪惡的火蟲王在張牙舞爪向隊員撲去時不小心左腳絆右腳來了個戲劇性十足的平地摔，原先屏氣凝神看著行動劇的孩子們紛紛哈哈大笑。戰鬥員們趁機上前把充氣氣球揮向穿著昆蟲布偶裝的隊友，不敵討伐的火蟲王敗下陣來，雙手抱頭「噢！噢！噢！」地叫。

「好耶！救護隊贏了！」

孩子們開心地紛紛高舉雙臂歡呼，一旁有位綁著辮子、胸前別有幼兒園小手帕的女孩站起身，小跑步拉住救護隊的衣角。

「不要打！不要打了！」

幼童帶有些奶音喊著，聲音聽起來都快急哭了。偶爾會遇到一些比較入戲的孩子，隊員們苦笑著對女孩搖搖頭，原先倒在地上的邪惡火蟲王趁勢將小女孩抱起，邊唸著「哇哈哈那我帶這位小朋友離開啦～」邊退場，拿著字卡的隊員在旁依然用平板的語氣宣導。

「呃各位小朋友，成體的火蟲會造成很可怕的災害，如果家裡或學校有看到疑似火蟲卵、巢穴或幼蟲的話，一定要和家長、老師說喔。」
「好～～」

穿著布偶裝的隊員來到一旁將孩童交還給教師，但小女孩卻不肯回到隊伍上，而是搖了搖霧黑袖套的手臂。

「可以養嗎？」

隊員被小女孩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有些發愣，想到孩子可能是分不清劇情短片和真實的狀況，他摘下昆蟲頭套示意自己並不是真的「邪惡火蟲王」，而是活生生的人類。初夏豔陽加上悶熱的布偶裝，如湧泉般的汗水讓奶金色的披肩髮梢貼在有刺青的脖子上。

「我不是火蟲王啦，我也是救護隊員喔，是個嚮導，就是剛剛看到穿白衣服的那種。」
「……叔叔一定要打火蟲嗎？」
「這是叔叔的工作啊，就像警察叔叔就是要抓壞人一樣。你剛剛問可不可以養，是指想要養火蟲嗎？」
「嗯！」
「為什麼呢？」
「因為奶奶冬天都好冷，手都好冰喔。我聽老師說狗狗一開始也是會攻擊的野狼，和人們一起生活漸漸變成現在的狗狗，如果可以像把野狼變狗狗那樣，讓火蟲變成暖暖包或火爐一樣養在家裡，那不是很好嗎？」
「哇，很厲害的想法喔。但是目前還做不到，為了不要讓大家受傷，所以叔叔還是得把火蟲趕出去。可能要等小朋友好好讀書學習，長大了當科學家，研究怎麼讓火蟲和我們和平相處的方法才行喔。好啦，和老師回去上課吧。」
「嗯！」

Luca送走孩童換回制服，和隊友們將各式器材裝箱搬回出勤車。離開前還應熱情小觀眾們的要求，用滑稽的語調再喊一次「哇哈哈～我是火蟲王～」的台詞。

出勤車駛回單位，一下車就被值班弟兄調侃到502和410連夜縫的「戲服」真的派上用場。簡單向分隊長匯報後便將物品收進儲藏室，各自回到崗位工作。Luca看了看錶，也該是吃中飯的時間了，本想叫Shu一起去吃飯，但寢室沒有伙伴的身影，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隊舍要找個人還是蠻麻煩的。嗡地一聲，地面冒出亮綠色的格線，黃金獵犬從小腿旁現身，像黑松露的鼻子貼在水泥地上嗅了嗅便歡快地往停放車輛的一樓走去。跟著像稻穗般搖晃的尾巴走，果然在裝備間看到上半身只穿了件黑色短背心，綁著丸子頭的伙伴正低頭保養器械，小貓則趴在一旁的防高溫輸送帶上梳理肉墊間的毛髮。

『Shu～Shu～我回來了！』

獵犬小跑步地跑向捲成圓盤的輸送帶，小貓抬起寶石般的豔紫色雙眸望著對方甩得活像雨刷的尾巴。

『哇～會被自己絆倒的邪惡火蟲王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

Shu拿出手機點開小隊通訊，上頭除了普通的隊務交辦與公文以外，還有一則明顯不同風格，是同行隊友寫著「410華麗登場！」的訊息，並附上稍早在小學中庭華麗摔倒的短片，不止那聲「噢！」，連一旁孩子們的嘻笑聲都錄得十分清楚。

見黑髮伙伴看著影片發笑的模樣，一旁的獵犬不禁好奇地問。

『這樣看影片，你聽得懂我們在說什麼嗎？』
『聽不懂，但開心、難過的氣氛還是感覺得出來，像這位小朋友是想保護你，對吧？』

伙伴指著那位綁著辮子想要養火蟲的小女孩，短片紀錄了自己離開中庭和孩子談話的期間，老師和隊友們拿著圖案字卡向孩童教學的模樣，一個念頭從Luca腦海間閃過。

『對了，如果Shu能說些基本的單字，這樣我們就可以一邊戰鬥的同時溝通了呀？』
『用戰術手勢就可以啦，危險、撤退或那個方向是安全的……』
『但這樣Shu只能和隊上的大家溝通阿，不是很可惜嗎？如果能會一些單字的話，出任務時也可以和市民溝通了。』
『不過出勤都會有其他人在……但你說得有道理，有時需要請他們撤離時確實蠻緊急的，用聲音傳遞會更快一些。』
『那我來教你吧，先試著講講看，最後再用圖景告訴你那個字的意思。』
『嗯，不過可能要花很多時間喔，以前還在學校受訓的時候老師們也有試著教我，但為了如期結業最後要我學溝通手勢就好。』
『沒關係，晚上就寢前都有很多自由時間，有時值班也很無聊呀，也不求快慢慢學就好，反正離退休還有好幾十年。』
『退休啊……』

黑貓眨了眨眼睛，邊打哈欠邊拉直前肢伸展，哨兵將板手放回工具箱內，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塵。

『那之後要拜託金城老師囉，好啦，再不去吃午餐可就沒東西吃了，晚點還要去支援颱風防災。』
『好。』

嚮導收起亮綠色的格線，到休息室和其他隊員一起用膳，午後跟著分隊到鎮郊河堤確認水門密合度及協助低窪易積水的區域住戶架設防洪沙包。等回到隊舍時已經日落西山，初夏的烈陽將隊員的皮膚曬得有些發紅。兩人盥洗完回到寢室，Luca累得大字形攤在床鋪上長嘆一口氣，伙伴拍了拍他的手臂，四指併攏放到嘴前，做出彷彿鴨子扁平鳥喙的手勢，張開又快速閉合來回數次。

「喔對！中午說要教你講話。」

伙伴解開還有些水氣的髮尾，臉龐沒有平日的柔和笑意，而是挺直腰背像隊上教育訓練般嚴肅認真的神情。Luca坐起身，腦海浮現一齣惡作劇的構想。

金髮嚮導的唇微微抿起，再圓圓地張開。

「POG～」

淡紫羅蘭色的眼眸期待地看著伙伴，似乎想讓對方跟著自己的音節複述一遍。

Shu瞇眼略微歪著頭，覺得自從遇到眼前這位嚮導後，好像常常聽他講這樣的音節，但又覺得是什麼日常用詞。思考一會後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嘗試重複聽到的音節。

「古歐？」

Luca搖搖頭，用更慢的語速再說了一遍，唇型變得更加誇張，在最後一個音時嘴巴甚至向外嘟成活像卡通章魚般的短管狀。

「POG～」
「歐古～」
「P～O～G～」
「波！歐～古～」

哨兵有些困惑，但還是認真地模仿說話的唇型，連那誇張的章魚嘴也一併複製了。要是現在有其他隊員踏進他們的寢室，肯定會覺得兩位瞪眼凸嘴的伙伴又在玩小學男孩般的幼稚遊戲。

「不對要連在一起不要斷掉，啊抱歉。」

情急之下Luca又忘記對方聽不懂這麼長的句子，揮了揮手示意不正確並會再說一遍。兩人一來一往說著單詞，直到走廊熄燈時，Shu才終於講出正確的讀音。

嚮導開心地比著大拇指，哨兵有些不解地拿起手機打字再舉到對方面前。

『那是什麼意思？』

原先以為嚮導會立刻展開圖景說明，但Luca也拿起手機翻找，並展示了一位男人瞪大眼睛、嘴唇凸成短管狀有些滑稽又鮮明的表情，是先前在網路上流行的迷因梗圖。

『就那個？』
『對，我常講的那個。』
「哈哈！」

哨兵向後倒在自己的床鋪上摀著肚子放聲大笑，嚮導展開圖景，小黑貓端坐在一旁的木桌上眨了眨眼，隨後跳下木桌嗅了嗅趴在床邊的獵犬腳爪。

『我還以為你第一個會教戰鬥用的詞或生活用品，撤退、蘋果什麼的，居然是這個。』
『很生活啊，這樣你就聽得懂我在說什麼了。』
『也是啦，外面也熄燈了，晚安。』
『晚安。』

黑貓跳回哨兵身旁，結束金城老師有些荒唐的第一節課。

※

「哇好熱！熱死了！」

夕陽西斜的傍晚，Luca跳下出勤車，邊摘下值班帽邊拉動衣領搧風。一旁的黑髮夥伴見他臉龐漲紅得像熟透的石榴，上前拍了拍肩遞了條淡紫底白色印花的手帕，待嚮導緩過神後舉起打好訊息的手機。

『要不要去吃甜湯？鎮上市集有個婆婆煮的綠豆湯很好喝。』

嚮導猛力點頭表示贊同，兩人換回休閒便服踏出隊舍，散步前往鎮上火車站對街的市集。有幾間上過新聞報導的小吃攤前大排長龍，遊客舉著手機拍照打卡，所幸目的地的甜湯攤前還有兩個座位。Shu指了指桌面圖卡上的綠豆湯再比一根手指，伙伴點點頭向攤主點餐。

攤主是位有些年紀的老婦人，座位區和攤位都是方便清潔的不鏽鋼，後方還有個爐灶正冒著白煙。婆婆身旁有位還穿著小學制服、一頭短髮的女孩，看胸前學號只有三年級，但熟練俐落地站在台前替婆婆打包顧客點的甜湯。旁邊的桌子還有位年紀更小、綁著辮子的女孩，肉肉的小手正將外帶用的塑膠湯匙一一分開裝入大鐵框中。Luca一眼認出就是日前教育宣導時，詢問可不可以養火蟲的孩子。

「來，你們的綠豆湯。」

婆婆笑臉盈盈地端來甜湯，一入口就能嚐出燉得鬆棉可口的綠豆粒、清透帶有焦香的古法黑糖水配雪花般的碎冰，果然消減不少暑氣。

「豪疵！」
「好吃！」

Shu端起瓷碗稱讚，這是金城老師昨天的教學進度，雖然發音怪怪的，但Luca很開心伙伴至少能搞對音節順序。

辛勞一天的救護隊員很快就喝完可口的甜湯，兩人起身結帳準備離開時，Luca感覺到手臂被快速地拍了兩下，本以為是什麼閒談，轉頭卻對上伙伴嚴肅無比的面容。Shu面色凝重地指了指攤位後方的爐灶，在冒著藍光的瓦斯爐邊隱約可見一點點螢紅色的小點。

明白伙伴意思的Luca走向婆婆，壓低聲音以免驚動市集走道人來人往的旅客。

「婆婆，我們是救護隊，後面那個正在煮東西的爐火裡頭好像有火蟲卵，方便讓我們檢查一下嗎？」
「啊！好！好！」

老婦帶著兩名孫女站到一旁，嚮導來到後方爐火處關掉瓦斯移開鍋具，果然在鐵爐邊發現一團蟲卵，哨兵取下髮繩化成匕首將螢紅色的卵泡刮下置入收集盒，悄聲交給伙伴降溫消滅，並檢查是否有殘餘的卵泡和幼蟲。一旁的辮子女童躲在姐姐身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位成年人配合無間又迅速的動作。

「完成！婆婆你晚上收攤打掃時再噴點消毒酒精就好了。」

Luca向攤主使眼色示意嘴上說的消毒酒精是指撲滅火蟲用的降溫劑，只是在遊客面前不好明說。婦人連連點頭，並從一旁的竹籃中拿出一袋水果。

「謝謝你們，這個水果你們帶回去吃。」
「哇！這怎麼好意思。」
「不會，別客氣，大家分著吃也好。」

老婦將水果塞進有些驚恐的哨兵懷裡，Luca見有些說不過便向攤主道謝離開市集，才剛回到分隊大樓就被值班弟兄撞個正著嚷著要「上繳」，見學長拿走整袋水果但又不能阻止，只好先溜回宿舍洗漱休息。

Luca頂著還有些濕漉漉的頭髮回到寢室，一開門就察覺空氣中有淡淡的甜味，室友快速地將人拉進門並上鎖，臉上還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見桌上有一盤已經切好、黃澄澄又多汁的芒果塊。

『我偷偷留的，一起吃。』哨兵得意地展示著輸有訊息的手機。
「POG！」

金髮嚮導開心地高舉雙手歡呼，能直接聽懂語句的哨兵微微一笑，拉著椅子分食水果，雖然有些酸味但香氣和汁水飽滿豐厚，邊吃水果邊賞窗外稍稍隱身在雲霧中的山稜明月也是十分愜意。

兩人躡手躡腳地將空盤拿去清洗並再刷了一次牙後返回寢室，開啟每晚的金城老師講課時間，說是講課，但更像是睡前兩人各自躺在床鋪上，Luca會唸個單詞重複又重複，直到伙伴能完整地複述單詞。

「保護。」
「凹嗚。」
「保護。」
「飽屋。」
「保護。」
「飽……」

聲音漸漸變小，最後歸於寂靜。Luca轉頭看向對側的床鋪，只見室友平躺規律地呼吸著。地面浮起亮綠色格線，黃金獵犬搖著尾巴來到床邊察看，但房間內都見不到小黑貓的身影。

『Shu，睡了嗎？』

哨兵的雙眸張開一條縫，有些慵懶地翻身試著將獵犬抱進懷中，但自然觸摸不到只是伙伴精神外型的犬隻，飽經訓練的手臂垂在床框邊，佈滿燒燙傷皺折的手掌垂在有些冰冷的磁磚地上。獵犬隨著綠色格線消失，Luca坐起身，將室友搬回床面蓋好被單，從雲層間探頭的銀月照映垂在臉頰邊的烏黑髮梢與纖長的睫毛。

辮子女童有些天真的話語浮現在嚮導腦海中，如果將來真的能找到解方，你是否不用再為了保護他人而承受苦痛？

（TBC）

值勤台的無線電響起，除了斷斷續續的話語外，還有出勤車轟鳴運轉的柴油引擎聲，每到家家戶戶烤肉慶祝佳節的日子，救護隊總是異常忙碌。

「91呼叫分隊，稍早報案地點的火勢已撲滅，但在起居室發現成體火蟲，現場設備僅能控制、無法清除，請求支援。」
「收到，410和502在路上了。」

接到出勤指令的Luca很快與伙伴來到事發地點，那是一處巷弄間的獨棟民宅，周遭社區都是紅磚砌成的老房子，依山而建的地勢遠遠望過去會覺得鐵皮屋頂有些傾斜。幾位居民攙扶著年邁的屋主坐在木椅上，看著隊員們忙近忙出，一隻繫有項圈的花斑狗靠在老翁的小腿邊。

和負責消防的隊友簡單交接後便進入屋內，方才為了撲滅火勢噴灑的粉末讓老舊磁磚變得更濕滑難行。依據隊友的資訊，老翁是獨居長者，蟲巢應該是在平日很少進入的閒置儲藏室，但一進屋只見滿地的舊物，連行走都有些困難。試了幾趟後，最終決定讓Luca短暫開啟圖景探測火蟲的位置、報位給搭檔再關掉圖景給上前消滅火蟲的伙伴降溫，重複數次後終於剩最後一個房間。Shu快速旋開木門，果不其然在衣櫃邊看到和水桶一樣大的巢穴，幾隻螢紅色的昆蟲攀在泥灰色的巢中張舞大鉗。哨兵揮動手中的匕首將來襲的火蟲一一擊落，空氣中揚起的粉塵混著些許瓦斯味。嚮導屏氣凝神地讓淡黃色的光柱柔和地包裹著伙伴為其降溫，同時發現有一隻從門縫間爬出的殘兵正準備襲擊搭檔。

「右邊！」

Luca大喊一聲，伙伴抬起手將右側的火蟲擊落，並對自己舉起大拇指按了兩下表達謝意。再次展開圖景確認沒有剩餘的生命體後，兩人撤離現場交給隊友入內清理。一踏出民宅，Shu的視線便被屋主飼養的虎斑狗吸引，忍不住小跑步到犬隻面前，虎斑狗見對方釋出善意也開心地搖著尾巴接受人類免費的搔下巴服務。Luca見狀也蹲在虎斑狗旁，抬頭瞇著眼模仿犬隻撒嬌的模樣，哨兵見狀先是噗呲一笑，隨後便有模有樣地替伙伴搔下巴和「握手」。

「410！502！是要不要過來幫忙收東西啊？」
「好啦好啦！來了！」

將器材收回出勤車，回到單位還得先做簡單的書面報告，洗漱後回到寢室休息。Shu將手套往桌面一擱，大字形癱在椅子上長嘆一口氣，寢室地面的亮綠色格線出現，黃金獵犬前肢搭在床板上，小黑貓蜷成一團窩在枕頭邊伸出舌頭舔著前肢的毛髮。

『好累哇，可以向金城老師請一天假嗎？』
『好啊，對了，你下午有聽懂我說的右邊對不對！』
『嗯，方位的話可以聽懂。』
『太好了！搞不好之後就可以直接點餐叫外送了。』
『外送按App就好了不用講話啦。』

黃金獵犬跳上床鋪，喬了幾下位子後趴在黑貓身旁，甚至稍微擠了一點肉出去，黑貓沒有跳走，只是稍微看了一眼後便繼續舔毛。

『Shu，明天我們休假，要不要去散步？』
『可以啊？要去哪？』
『鎮上都繞過了，這附近還有什麼地方好玩的嗎？』
『鄉下不會有什麼好東西啦，不過附近有個瀑布可以去看看，坐火車就可以到了，還不用錢。』
『好啊！』

獵犬試探性地將頭靠在小貓身上，在垂下的奶金色耳朵遮蓋下，只看得見探出毛髮間有些氣惱的小爪子。

『Luca！起來啦！』
『幫你降溫。』
『才沒有降溫咧！好熱又好重！』

※

「我要看卡通！！我要看卡通！！」
「這邊就沒有網路看不了卡通啊！」

孩童的哭叫聲讓一早的山間火車熱鬧無比，一旁的乘客或是苦笑或是面露愁容。一位長者拿出登山杖和遮陽帽，演出「長頸海怪探出湖面」的把戲吸引孩童的注意力後才解除危機。沿路經過的峽谷上巨石林立河水清澈，不時還能看到上個世紀礦業開採修築的木製棧道，現在則是成為踏青登山者的秘境。

到站後跟著人潮往風景區走，Luca察覺伙伴的目光被一家炸薯球的攤位吸引，他指了指攤位上金黃酥脆的海報，再捏起手指在嘴唇前做出「想吃嗎？」的手勢，果然收穫無比肯定的點頭。

從老闆手中接過熱騰騰的小吃，兩人一口一口地分食外皮酥脆內餡鬆軟的炸物。周遭的景色漸漸從商業攤販林立的街道轉為產業道路，看到一輛輛並排停放的遊覽車確認沒有走錯方向後再前行一些便看到瀑布風景區的指示牌，沿著鬱鬱蔥蔥的步道，經過被水流沖刷成壺型凹陷的河床與纜繩吊橋，終於聽見潺潺水聲。

「哇！」

白絹般的溪水掛在巨石間形成水幕，搭配一旁的綠樹山溪別有一番意境。Luca張開雙臂大口呼吸著，似乎能感受到些許濺起的水花。

「Shu，來拍照！」

哨兵歪頭略微瞇眼示意聽不懂語句，Luca像伙伴招了招手，最後將人拉到圍有柵欄的平台，指了指前面自拍合影的情侶，再指了指彼此和手機。Shu一開始有些發愣但隨即點頭，在瀑布前留下身影。

在附近攤位買了涼茶後來到一旁鐵製搖椅休息，Luca看了看方才拍攝的照片，用手機輸入訊息遞給伙伴。

『昨天太累休息了，金城老師今天可以早點開課嗎？』

Shu點了點頭，不用上班的日子到也無妨。伙伴拍了拍臉頰，初秋的午間有點風，但還是有些悶熱。

「喜歡。」
「安？」
「喜歡。」
「溪安？」

搖椅上的兩位年輕人重複唸著單詞，金屬晃動的聲響伴隨著潺潺瀑布，彷彿像是永遠停滯的時光。

「喜歡。」
「洗歡。」
「對了！」

Luca開心地拍手，將手中飲盡的涼茶擱到一邊。手指了指自己，重複著方才的單字，再指了指伙伴。

Shu歪著頭，拍了拍伙伴的手臂想讓對方開啟圖景說明，但嚮導搖了搖頭，牽起他佈滿燙傷皺折的手，用手指在掌心一筆一劃地寫字。

『我．喜．歡．你。』

身旁的哨兵抽回被寫字到有些搔癢的手掌摀著臉悶不作聲，Luca有些忐忑地靠向前察看，最後得扭著脖子從下方往上看伙伴手掌間紅得發燙的臉頰，隨即又被腦羞地搥打。嚮導忍不住靠著鐵桿捧腹發笑，直到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

「洗……洗安……握洗……」

哨兵試著要說出完整的句子，但支支吾吾怎麼樣都讀不出來，焦急地脹紅著臉，眉毛皺得像能頂起筷子。

「沒關係，你不用勉強。」

Shu又聽到一句無法解讀的長句，氣惱地拿起手機迅速敲打鍵盤。

『你講什麼啦！』
『我喜歡你。』
『後面那一句啦！」
『沒關係，你不用勉強。』

哨兵默默地放下手機，伙伴開心地牽起他的手，有些溫溫暖暖的，起身走回車站的步伐有些慢。途中經過一家手工小店，攤車上擺滿店主手工製作的各種犬隻的造型鑰匙圈，Luca挑了一隻黃金獵犬的款式，別在搭檔的黑色胸背包上。

「波古～」哨兵有些口齒不清地說。
「POG！」

避開遊客人潮，在人們用餐的時段踏上返回小鎮的火車，兩人坐在靠窗的長椅上。Shu牽起對方的手，示意要人閉上眼睛。Luca期待地闔上雙眼，略微搔癢的觸感從掌心傳來，一開始是沒有意義的畫圈和便便符號，最後才是有意義的文字。

『我也喜歡你。』

（TBC）

今日的夕陽異常地紅，火車緩緩駛進城鎮，就在乘客們紛紛討論起要到鎮上買哪家道地小吃時，縱使在引擎轟鳴運轉的車輛上，依然聽到熟悉又刺耳的出勤警笛聲。遊客們紛紛好奇地隔著車窗觀望，遠方幾輛鮮橘色的出勤車閃著燈快速駛出救護隊大樓，附近的派出所也出動警車，看這個陣仗一定是大型事故。

Luca握緊了戀人的手，對方也點頭贊同，一下火車便詢問路邊攤販出事地點，沿著居民指引轉過街角，果然在鎮上小學前看到出勤車和幾輛警車，家長們焦急地在警戒線後張望呼喚，老遠就能聽到孩童們吃痛的哭喊聲，教師只能學童們帶到操場空曠處安置並清點人數。兩人很快就在校門口見到正拿著無線電通話器，四處調派焦急爛額的分隊長。

「隊長，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來的正好，接報說小學這發現大量火蟲，剛剛已經撲滅了一些。但很奇怪，量也太多了，可能有巢在附近、也有可能是惡意攻擊……」
「惡意攻擊？」
「現在救人要緊，事發原因給鑑識科去做。」

正在談話時，一名急救組的同仁從川堂邊臨時用鋁架與帆布搭建而成的急救帳棚中小跑步來到分隊長旁，面容十分憂愁焦急。

「隊長！現場的傷患太多了，冷凝系統不夠用，現有資源只能維持將重症傷患送醫而已！」
「好，至少維持送醫途中的冷凝能量，附近分隊的支援已經在路上了。410，你去幫救護組替受傷的孩子們降溫，還有和502說，帶一個冷凝包去校園內偵察蟲巢，順便看看還有沒有受困民眾。」
「好！」

金髮嚮導接獲任務後便拉著伙伴來到一旁開啟小型圖景，忙碌的現場也無暇再管他們說了些什麼。哨兵點了點頭，接過肥皂盒大小的冷凝包，放進掛有吊飾的黑色肩包後便離開指揮區。

Luca跟隨急救組的隊員踏入帳棚，一眼就看見靠在門邊、制服有些髒兮兮的男孩，稚嫩的臉龐寫滿了驚恐與疼痛，正抓著左臂力竭聲嘶地哭吼。

「好痛！手！手好痛！」

應該要無憂無慮抓著玩具嬉戲的手臂，卻被螫咬到像煮熟的章魚般發紅發燙，手肘處還能看見被火蟲大螯刺咬的幾個焦黑大洞。當Luca正想聚集能量替孩子降溫時，帳棚更深處的隊員轉頭呼喚。

「410，那個還會哭不要緊，快過來幫這個降溫！」
「是！」

經過幾個同樣因疼痛哭泣的兒童，來到鐵製推床邊，眼前是一名皮膚呈豬肝色，手指末端已經開始脆化，對呼叫與疼痛都毫無反應陷入昏迷的孩子。若不是穿著學生制服，可能會以為是博物館收藏的木乃伊標本。

黑髮哨兵一步一步地檢查校園，不放過任何可能躲藏火蟲的角落，拐了幾個彎，校門口的警笛聲已經有些遠了，從窗台還能略微看到提防與跨過山溪的天藍色拱橋。來到一處走廊時，隱約聽到正上方有昆蟲拍動翅膀的聲響，放輕腳步走上樓梯，果看到一群火蟲正朝著某個教室猛撲，幾位學生正縮在教室內，木製窗緣已經有些被啃食殆盡。

哨兵解開髮帶握起匕首將火蟲一一擊落，有些發熱的身軀本想使用冷凝包，但還是先察看孩子們的狀況。裡頭的孩童見到救援者便開心地打開教室門，是幾位三年級的學生，其中一位是短髮的女孩，懷裡抱著明顯小很多、身穿幼兒園制服、綁著辮子的幼童，Shu認出是市集甜湯店婆婆的孫女們。妹妹身體有些發紅、高熱出汗已經意識模糊，腳踝有一處被啃咬的痕跡，所幸其他的孩子們身軀沒有受傷，僅是受到驚嚇。

哨兵抱起女童示意孩子們跟隨自己的腳步，還沒走幾步路便又遭遇來犯的火蟲，姐姐舉起手指著樓梯的正上方驚呼一聲，Shu順著手勢向上一望，四樓樓頂的天花板處結了一個巨型的蟲巢，狡猾地沿著鋼筋而築難以發現。探知到活體靠近蟲巢的成蟲們張開螢紅色的翅膀撲來，孩童們嚇得尖叫拔腿狂奔。哨兵奮力地邊撤退邊擊退來犯的大顎，但並非身穿戰鬥服而是普通衣物，懷裡還有一個漸漸昏迷的孩子都讓事態惡化。

哨兵逐漸升高的體溫讓思考也逐漸變得遲鈍，先讓孩子進旁邊教室避難自己去請求支援？但小學已經是幾十年前的建物，窗框都是木製，根本撐不了成體火蟲的攻勢，況且不會說話的自己要怎麼在短時間內讓孩子們都搞懂指令？

哨兵將幼童交給姐姐，堅定地指著響起警笛聲的方向，開口說出單詞。

「跑！」

女孩抬頭看見無數從巢中鑽出的火蟲，震翅時的高頻嗡鳴和宛如夜晚霓虹燈的螢光色。她咬緊牙根揹起手足，瘦小的雙腿奮力地邁開步伐往校門口跑去，跑過幾個教室時腹部有些疼痛但隨後又感受不到痛覺，鬆掉的鞋帶讓她乾脆踢下有些破舊的布鞋赤腳跑著，下樓梯的途中似乎踩到什麼東西但沒有也不敢停下來察看。直到看得見川堂忙進忙出的成年人們時，才稍稍緩過神來。

救護隊見到一位揹著幼童的短髮赤腳女孩從左側走廊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腳底似乎受傷了，走廊上沿路都是血腳印。幼童的狀態更差，腳踝被火蟲咬傷已經意識模糊，人們立刻接過幼童送往急救帳棚。一位金髮嚮導上前一邊替女孩降溫一邊替她檢查傷勢，女孩搖搖頭，舉起手臂指著左側走廊的末端。

「救……救救……」

短髮女孩因奔跑到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再怎麼張口呼吸都彷彿溺水一般，她不斷地搥打胸口急得快哭出來。

「放心，妹妹只是發燒昏過去了，處理傷口一下子就會醒來。」
「不是……去幫……那個叔叔……」
「叔叔？」
「殺火蟲的叔叔……有……巢……好多蟲……」
「殺火蟲的叔叔？是黑頭髮綁馬尾的嗎？」「你看到蟲巢了？」

女孩的話引起救護隊的注意，人們圍了上來，女孩稍稍緩過氣息後說出事發經過，但驚嚇和疲勞還是讓她的話語有些斷斷續續，才說道一半，一頭奶金色頭髮的嚮導便著急地朝左側走廊跑去。

「等一下！410！」
「隊長！」
「如果真的遇到大型蟲巢的話，你一個人去只是跟著送死！你、你和你，跟著410過去，撲滅蟲巢，把502帶回來。」
「是！」

沿著女孩方才留下的血腳印前行，來到一處樓梯後便見不著，但在三樓一側的走廊看到一雙破舊的布鞋，因此循線繞過轉角。Luca嘗試展開圖景呼喚伙伴，但聽不見任何熟悉的聲音或黑貓的身影，只探測到數量不少的火蟲，帶頭的資深隊員見410臉色一沉，不用說明就知道探測結果如何。

「這麼大的開放場地圖景也會失靈，沒關係，就先往有火蟲的方向去找。」
「好！」

來到一處教室前，發現走廊有數隻被刀刃砍半、已經沒有行動能力的火蟲屍體，眾人張望的搜尋失聯哨兵的身影，四周空無一物，但空氣中隱隱約約有股油脂和焦肉的氣味。

「學長！上面！天花板！」

穿著防護服的隊員指向樓梯上方，果然如女孩描述，是有成年人張開手臂那麼大的長條型蟲巢，中央有個明顯的破洞，周遭有幾隻火蟲但漫無目的地盤旋著。隊員拿起冷凍發射器對准巢穴，邊推進邊確認狀態。

來到最上層的樓梯平台時，打頭陣的隊員倒抽一口氣。地上除了十數隻被砍成兩半的火蟲以外，還有一位趴倒在地的成年人，或者說，「一具」。他的腰部被水泥樑壓得血肉模糊，下半身已經焦黑了，上半身剩餘的布料已經融化與赭紅色的皮膚貼在一塊，隱約可見胸前有個融化掉一半的吊飾和冷凝包殘骸。還有幾隻幼蟲正在啃食著已經血肉模糊從外側就看得見牙齒的臉部，從臉頰旁幾搓和成蟲翅膀相似的螢紅色看來，就是他們朝夕相處的隊友。

毅然決然地拿起冷凝槍消滅幼蟲與剩餘的成體，還在噴灑途中，410便衝了上前，不顧還沒完全降溫的區塊，跪在滿是灰塵和蟲翅的水泥地上，試著抱起已經宛若死骸的軀體。

「410！等一下！」
「Shu！！Shu！！！」

本因明亮閃動的紫眸矇了一層灰，昔日怎麼曝曬訓練都曬不黑的臉龐如今像佈滿赭紅色的傷痕皺折，哨兵頑強的生命力微微抬起已經像是枯枝一般，只剩些風乾肉塊貼在骨骼上的右手，指了指已經渾身顫抖的伙伴。

「溪……」
「不要說話了！不要說了！我帶你出去！一定還有辦法！」

哨兵搖搖頭，吃力地抬起已經枯槁明顯能看見氣管形狀的脖頸。

「洗歡……你……」
「……我也……喜歡你……」

喉間哽嚥的苦楚讓嚮導也說不出完整的詞句，他低下頭，吻上那有一側乾癟到宛若風乾的臘肉、一側已經被啃食到空洞的唇。直到懷裡那心愛的、印象中坑坑巴巴的手掌逐漸脆化，像燃燒的紙張破片般漸漸從指縫飄落。

※

咖嚓咖嚓——

大批記者舉起麥克風，後方的攝影組架起打光燈方便夜間拍攝，站在小學警衛室前圍著身穿救護隊制服的分隊長，一旁的校長與鎮長則是面色凝重地與下屬交談。

「我們這位哨兵同仁……其實今天是休假中，在得知有緊急事故後就毅然決然地和搭檔投入救災工作。受限於情況緊急，所以沒有辦法讓同仁換上正式出勤服裝才上場。如果不是他英勇地挺身而出，將現場的七名孩童從受困教室救出來，並且即時憑一己之力重創蟲巢的話，恐怕今天還會有更多傷亡。」

分隊長向後退了一步，對著鏡頭深深鞠躬後便轉身與校長、鎮長一同離開，記者邊蜂擁向前邊詢問。

「請問為什麼會讓哨兵單獨任務，難道沒有辦法像平常一樣兩兩出動嗎？」
「可以請隊長這次是意外事件還是有人惡意攻擊嗎？學校怎麼會有火蟲巢？平常的消防檢查是否有螺絲鬆了？」
「這麼多學童受傷了，請問平常的消防救護宣導有沒有問題？」

唰——唰——

一位穿著背心的金髮男人蹲在小學樓梯平台間，一鏟一鏟地把黏在地板上的肉塊刮起來放進陶瓷罐子裡，掛在瓶口的是半邊融化的塑膠黃金獵犬吊飾。

明年春天，那片山丘上一定會開滿淡紫色的小花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