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典尾聲,她掐準時間朝旋律招了招手。邊喊道,「我剛請旅館的服務生,幫我把今天買的所有東西送到貴賓室了。」
「是,您是要我去拿嗎?」
「可以拜託你嗎,旋律。」
她手拖腮,笑得極其燦爛,旋律聆聽她心跳雀躍,半遲疑的狀態下答應了。她雖從中推測妮翁隱匿一些訊息,但並非什麼陰謀詭計,於是快步離開。
偷偷觀察旋律踱步,確定她走出這間露天陽台的高級套房後,妮翁彎起眼宛如月牙,抿嘴而笑的深意越發越濃。她環繞四周,確認另外的關鍵人物也不在場,笑容閃過少許猶豫,然後被她晃頭晃至天邊。
這是她決定好的事。
當她沈浸自己小劇場,倏地轉側邊,對上芭蕉的臉。而她的確忘了,她這趟是帶三個保鏢沒錯。
「……要保密喔!」
「呃、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是真不知道還裝蒜?」
芭蕉被她瞇成一線的眼兒,瞪得額頭冒珠冷汗,「我是真的不清楚,大小姐您的想法。」
他雖然緊張到嘴角微抽蓄,可依舊仔細地斟酌措辭。沒多久,妮翁儼然無所謂地回過身,看往星光寥寂、暫時僻靜的夜空。
「好吧,相信你。」
音落,他順勢放鬆地吐一口氣。短暫的沈默嗣後,他警覺酷拉皮卡離席好段時間。芭蕉決定先別打草驚蛇傳個訊息,妮翁清亮的嗓子響起。
「要找酷拉皮卡的話,他不方便。」她稍盯著芭蕉的動作,「他現在應該跟她在一起吧。」
「唉?」他聞言,拇指停止在按鍵上打字,不假思索地問,「她是指……?」
妮翁笑而不語,緊接著飯店樓下,積極地製造熱鬧的喧囂聲。平常的他,反而注意類似的動靜居多,可今日,他算首次在工作生涯中,向雇主問起閒事。
「您該不會,是故意讓他們兩人獨處吧?」
「酷拉皮卡,他從沒對我笑過。」妮翁緘默片刻,答非所問地作出回應,「可面對她的時候,卻不是那樣。」
她的記憶中好幾次,酷拉皮卡向旋律流露溫柔笑顏的每個好天氣,她都經歷,也目睹過。氣氛這樣東西,騙不了她本人,就算今早和宴會中場,他朝她交頭接耳的舉措再曖昧,說到底,她還是明白酷拉皮卡可能在乎著旋律什麼。
「我這麼做何嘗不是好事?」
她暗地嘀咕,遞予芭蕉一抹微笑,毫無破綻。對方沉吟良久,咬字清晰地詢問,「您是認為,隊長和旋律……?」
「咦?難道不是嗎?我以爲酷拉皮卡他會高興耶!否則我幹嘛到這種地方!」
「不,也不是說不可能…」
芭蕉發覺他自己暴露太多,沒有證實且不該傳達的訊息,立刻咬緊嘴。可同時他察覺妮翁的心思。
本就對慶典興致缺缺的她,卻破天荒地前往宗教氣息濃烈的城市,其原因就說得通了。
芭蕉由不自主揣測,細膩的心思促使他冷靜面對。
「我相信隊長,會明白大小姐的好意。」
他難得表達意見,妮翁微愣。但詫異沒多久,她繼續手拖腮抵在陽台邊,並坐在一張白椅,慵懶地趴在欄邊。
「明不明白無所謂。他和旋律幸福就好。你覺得呢?」
「啊嗯……是。」看著妮翁再度衝他顰笑,芭蕉數次眨眼,想著應該就此打住。
然而,如同無法抗拒內心的潛意識,芭蕉往另一方向切入思考。尤其他回憶起旋律,曾在萊特·諾斯拉隱退後,如何陳述酷拉皮卡和妮翁中間發生的種種,他恍然發現他和旋律有著相同看法。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
「唉?」
妮翁直盯著未再評論的芭蕉,語發狐疑。這次芭蕉堅決地遠望前方,終結話題。因爲他深知,酷拉皮卡毅然決定的目標,不會由於他們的了解而有所改變。旋律也是如此。
最起碼,旋律心中對愛與正義的解釋,
他尚許能自稱,他比酷拉皮卡還要懂得多。
頭頂的燈光忽滅,她毫無徵兆地被丟進黑暗中。原以為剛被妮翁吩咐,在下榻的旅館貴賓室等候,稱得上是一種暫時脫離酒宴社交圈的好機會。畢竟在那裡計較,大提琴或長笛的演奏哪個動聽,身為保鏢的她根本無話語權。
很快地,燈光被打開。貴賓室裡蒂芬妮綠的牆壁紙,染上暖黃色的燈輝,四周搜集模糊的冷氣,親貼每吋肌膚傳遞涼意。酷拉皮卡按下開關,右手插口袋的身影,撞見了她的視野。
「旋律?你怎麼在這裡?」他收斂起平日不苟言笑的神情,狐疑地問。
「是妮翁小姐。她吩咐我來這裡,拿今日購物的所有東西。可是我怎麼找,都沒有任何東西。」她左顧右盼,深怕是自己,在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我剛剛全收拾完了。」
酷拉皮卡邁開長腿,縮短跟她的距離,鎮定依舊。
「那……」
「她恐怕又搞錯了吧。」他說,旋律變得尷尬。
她不認為妮翁搞錯順序。但按照剛才的心跳聲判斷,稱作惡作劇又疑似不太對。正當她浸入半分鐘的思索,貴賓室的門被打開。一位飯店人員身穿紅色禮賓制服,彬彬有禮地鞠躬,將手裡的銀盤推至她和酷拉皮卡的視線範圍。而精緻的銀鐵盤中央,平躺一封樸素的信紙。
「這是諾斯拉小姐的心意。」
服務員緩抬身,注意著酷拉皮卡接過信紙的動作,便再一次行禮動身離去。被留下的兩人挨進讀信,眼神差點死透。
“——好好在這享受獨處時光,欣賞浪漫的煙火吧!”
「……」
「……」
妮翁·諾斯拉的想像力,她發自內心不敢恭維。
「她大概出於一片好意,就算了吧,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用修長的手指撫額,儼然一副無奈的樣子。旋律見此,苦笑地為彼此打了圓場。
彼此陷入超乎尋常地沈默。
「酷拉皮卡?」
「……就在這裡待著吧。」
他們好陣子才恢復真正的平靜。為了緩解氣氛,她發現桌上備好的酒品與冰桶,從容不迫地將團團冰塊包圍的酒瓶拔出。定眼看,是1900年的白葡萄金莊。
「執勤期間,我們不能喝酒。」她晃晃兩隻高腳杯,莞爾道,「所以只喝一杯,我們就回去吧。」
酷拉皮卡會心一笑,流溢清冷光輝的神態,彰顯執勤以來,最安然恭順的心情。
於水深火熱的地下世界裡,他和她渾身天然的寬厚、善良,時常成為他們團隊間的默契。即便這身優點,放在這險惡環境是最致命的打擊,使兩人均以最低要求,確保彼此的安全,他和旋律依然以此為耀。
他暗自將旋律歸納他私生活中,所謂朋友圈的範圍內。等他察覺時,哪怕他的目標,說不上什麼命運託付的偉業,他永不可能對族人的死視而不見,卻亦無法對旋律的存在,做到同小傑、奇犽以及雷歐力那般,適當做出遠離。這樣的在乎悄無生息地,往他內心增加重量。
矛盾的是,他覺得自己進行靈魂的審判。不被看好。
「旋律,我」
「酷拉皮卡。」
他正想說些什麼,旋律打住。她柔軟的聲音響起,「我來到這裡也些時間了。我沒辦法快速找到黑暗奏鳴曲,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她趁問題空隙,啜飲一口酒。酷拉皮卡垂眸,忠誠於聆聽她豐盛富足的真理。
「因爲我想做的,不只有減少無辜的犧牲者。而是為我所處的世界,留下被撫慰的人心。這算不算正義,我不清楚,但我也像心臟一樣無法騙自己。」
「……你說得我能夠明白。」
旋律一定也聽出他心中,正脆弱地演奏著感性的樂章。但儘管如此,他不明白她為何聊起這些。
「所以,酷拉皮卡你呢?」頃刻,她稍微收斂起人畜無害的笑容,認真地將上述鋪陳做一次性的總結。
「你有想過找回火紅眼後,要做什麼嗎?」
他身處的堡壘之於問題,彷彿被投了致命性的炸彈。讓他赤裸裸地像個戰俘,迎接飽蘸鮮血的酷刑。
他放下酒瓶,一滴酒都沒倒入玻璃杯,手指以極度掙扎的方式,顫動著,「看來我真的無法,瞞過你和大小姐。」
那是他不敢想像的未來。
而他自知,他此時的心聲,已被她一覽無遺。
「現在的我,沒辦法去想其他的事。也無力面對。」他說著,抑制強烈的崩潰情緒,「我想一個人,我必須一個人。」
當世人永遠歌頌她演奏的療癒詩篇,以及她大愛般的正義,他能做的只有認同,並背負一切風霜,於這片混濁地土,尋覓、討伐這些戲謔他同胞的人渣們。
他不得不承認了。
他終究跟旋律,有著不同命運的選擇。
「是嗎……」旋律對於他的回應,毫無詫異。她很快地拾起淺淡的微笑。
「希望你記得,我和雷歐力他們一樣,會永遠作為你的夥伴,支撐你。這是我能給你的唯一答覆。」
隱晦得不能再隱晦,她對他不明情愫的拒絕,使他臣服地闔上雙眼,「我知道了⋯⋯謝謝你。」
「差不多該走了,我們回妮翁小姐身邊再看煙火吧。」
「嗯。」
瞬間,窗外靜謐的夜色炸開大片花海。他們著眼在五彩繽紛的煙火施放。為溫涼月亮此刻退場的大方和婉約,獻出最後敬意。然而這份藉口下,他們毅然謝絕妮翁的贈禮,才是決意結束情感滋生的唯一辦法。
和酷拉皮卡紛紛回到諾斯拉家族,下訂的貴賓陽台時,妮翁正觀賞著和他們同樣的煙花。每條條擴散的光,誠如纖薄柔嫩的花瓣,用特有的綻放奪人目光。妮翁也在這場嬌豔盛開的煙火祭下,渡過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意識到旋律和酷拉皮卡的歸來。
「咦——!你們也太快回來了吧!真不快心!」
妮翁面帶難以言諭地吃驚。
「大小姐,請別開玩笑了。」
「那、我準備的葡萄酒好喝嗎?」
「執勤期間,我不能喝酒。」
「這豈不是浪費了嗎!多可惜呀!」
「所以,都結束了嗎?」
旋律不確定芭蕉的問題,是針對哪個,但她仍然回答道,「是啊。都結束了。」
她直勾勾地凝望前方的少年少女,不確定當下的芭蕉作何反應。也許僅僅一個微笑,也可能什麼都沒有。
唯一確定的是,無論妮翁如何喋喋不休,酷拉皮卡的回覆,一概既往帶著敷衍與冷淡的性質。但正是這類平凡的對話,使得旋律和芭蕉認為,他們與他們的距離恰如其分。就在一齊賞閱煙花秀的壓軸,她才偷偷向表情淡薄的酷拉皮卡瞄了一眼。
“我想一個人,我必須一個人。”
不會的。
旋律對酷拉皮卡方才的話,篤定地暗語。
因為她了解他。
她相信會有那麼個人闖進他的一生,
而他終將會選擇那個人,以及之後的命運。
理由很簡單,她就是了解他。
後來的某段時光,她時常跟芭蕉排在同一班。準備上班的某天,另一個保鏢凜仙,意外地通知她,妮翁一大早更改計畫,匆匆地出遠門。由於太過臨時,加上誰都無法說得動的她,僅一名保鑣陪同。而那人正是因她,也臨時更改行程的酷拉皮卡。
當問起原因,凜仙木然遞給她一張報紙。首頁左下角,一條不甚醒目的標題寫道:
“——昔日詐欺犯,銀河之祖母,即下個月假釋出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