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三途川畔
衍生:與神同行:罪與罰
配對:解怨脈x江林公子 (猶豫很久覺得很難分攻受好像都可以…就無差)
聲明:角色人物不屬於我。
電影版設定為主,綜合一點漫畫,腦洞居多,時間軸大概在第一集之前。總之是給各種萌到了衝動下的產物。
*版上有糧吃,真心覺得美好。QAQ*因為是很需要憑衝動的人,盡量維持日更,下班後作業,更新大概維持2000字左右一次。(沒更大概就是加班勒…)
*任何支持和鼓勵都非常感謝!!!!!只要有人回應就會堅持下去!!!!!(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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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陰間使者不會作夢。
解怨脈是那麼被告知的,夢來自記憶和潛意識中強烈的情緒,這兩者他都沒有。關於記憶,從恢復意識以來就是陰間死氣沉沉、一成不變的風景,偶爾穿插不同種類的妖獸或魑魅魍魎,他的日子以這些元素排列組合,倒也沒有什麼好引起強烈情緒的存在。
他頂多覺得無聊。
不同於自己同小隊的月值使者李德春,解怨脈對被抹去的記憶並沒有執念,對轉世投胎也似乎沒有執念,人類的弱小、愚蠢與痛苦他千年來看了無數,並不覺得當個人類會比當陰間使者來得有趣;只不過陰間風景看膩了,投胎轉世換個口味,或許也不錯。
李德春無法理解他為何能如此瀟灑。「你都沒有夢想嗎?沒有任何想要的東西嗎?」
「啊……。」解怨脈以單音回應,因為不太確定要答什麼。
「沒有任何想珍視的、在心裡記一輩子的存在嗎?」
莫名的,閃過解怨脈眼前的畫面是那個高瘦的背影。他偷偷往左前方撇了一眼──那是隊長江林公子平常站的位置──這時候江林去人界了,那裡只有一片空蕩。
「沒有。」他說。這不知道是第幾次他在謊言地獄裡說謊。
他又開始感受到胸口的刺痛,每當他試著去思考「前世」的時候,也會感受到相同的刺痛;清晰強烈,猶如有根無形的尖針抵著心窩,再差個幾吋便會刺入心臟。不管他嘗試幾次,恐懼和不適感總會逼迫他轉開思緒。
但他終究沒能移開盯著那片空蕩的視線。
那個高瘦的背影,長風衣更襯得身形修長好看,總是站得那樣筆挺,彷彿總是確定要做什麼、去哪裡、下一步該怎辦……彷彿從來沒有迷茫。
「隊長……什麼時候才要回來呢。」
解怨脈並沒有刻意要問出口,但聽著自己的聲音與平常不同。
「不知道呢,可能什麼事耽擱了。離開這段收訊不好的區域後,再試試傳訊……」像往常一樣,溫柔乖巧的李德春回答了他(她總是會回答他),但突然語調一轉,對他投來關懷的眼神。「你怎麼了嗎?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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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間使者不會作夢。
就像鬼魂不會有夢。
解怨脈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剛來到陰間時的事情,他在一片黑暗中醒來,全身劇痛,坐起身子就是一陣反胃,他不自主乾嘔,什麼也沒吐出來。
一片天旋地轉頭暈眼花中,有個力道撐住了他。回答了他沒問出口的問題。
那是個冷靜的男人聲音,說話速度不快,語調平靜。當時他覺得一切都是噪音,輕輕一點聲響都讓他的頭更痛,但男人的聲音提供了某種安撫,平復了他的驚恐。
手,抓得到誰。男人穩穩的支撐著自己。
「消除記憶的副作用,很快就會過去了。」
他的呼吸慢慢恢復節奏,視界也逐漸清晰;他抬起頭望向男人,一張他不認為自己看過的嚴肅面容。
長得不錯,但板著一張臉,很兇的樣子。
奇妙的……有股熟悉感。他和男人對上視線,一瞬間彷彿想起什麼,但下一秒立刻是胸口針扎般的痛楚。
「……」他想說什麼,還沒發出聲音就先被男人打斷。
「我是你的小隊長。」
腦中閃過某個削瘦的背影,帶幾分高傲幾分孤寂,刻意與他拉開距離,冷冷俯視著他。
那身影和眼前的男人重疊,然後又刷地散去。不對。不一樣,跟前的男人平視自己,認真嚴肅的。
從支撐著自己的力道和握著自己的手,感受得到溫度。
「江林公子。」男人說,「這是我的名字。」
「你等頭不暈了再站起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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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公子帶他熟悉環境,解說陰間使者的主要職責,解怨脈靜靜跟著靜靜聽,沒有發表任何感想。
江林對他的態度一直很平靜,不冷不熱,不遠不近;最終繞完宿舍一周,江林走向門口,從旁邊的衣架取下長大衣,披上。
解怨脈一直到那個時候才抬起頭,視線猶如被江林俐落的動作鎖住一般,怔怔盯著看。
江林手一翻,黑色的劍柄出現在手心;劍柄上刻著咒文。解怨脈再次感受到男人的力量,平穩而強大,光是站在這男人身畔,他的體內翻攪噁心的感覺就平息許多。
「我有任務。」江林公子說,「你待著。」
接著江林轉過身,解怨脈看著他的背影,高瘦、修長、幾分冷硬幾分高傲……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伸出了手。直到看到江林微微皺眉的表情,才發現自己的手拉著對方的衣角。
「呃,我……。」解怨脈試圖解釋,「你說我是你的隊員。我不是也應該去嗎?」
江林的動作頓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解怨脈錯覺自己會被摸頭,就像被當小孩子一樣,但江林並沒有那樣做。
江林輕輕拉住他的手,將衣角從他手裡抽開。以手背撫了幾下長大衣,即使那上頭並沒有需要撫平的摺痕。
「等你有了武器再說。」
然後他再度得到男人的背影。
等到解怨脈順利完成使者的訓練,取得正式接任務的資格時。他第一件做的事不是給自己弄把趁手的武器,而是去買一件款式與江林相近的長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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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上的傷口腫起來了。
千年來經過數百場戰爭,這不是解怨脈第一次中妖獸的毒,服下解毒劑後,接下來就是時間和意志力的考驗。江林不在,他得付起全部的守衛職責,對靈力強大的他並不是太難的事,但他的專注力這幾天下來,明顯降低。
和一直未能和江林聯繫上有關,還是和傷口的發炎有關,解怨脈說不上來,也無暇去理會。
除了沒由來地想起千年前的過去,解怨脈更常想起江林離開前拗執的眼神,千年相處下來就會知道江林的穩重是個假象,雖然掛著隊長的頭銜,但常常帶頭暴衝,堪稱最不按牌理出牌的陰間使者。解怨脈從沒有一次成功阻止過他。
最過分的是,江林還不準他跟。
江林打算要做的事越危險,就會把他推得越遠。
解怨脈對這點極度懊惱,千年了,自己彷彿還是停留在那個沒有武器、不懂使用靈力,只能怔怔在原地看著江林的背影遠去的時空。
今天他醒來的時候想起了江林的手掌觸感,輕輕握住自己的手,抽開拳頭中緊握的衣角。
細想下去讓他心情差勁。
「我覺得,有記憶是一件很差勁的事。」
「啊?」身邊的李德春一臉迷茫,轉過頭來看向他,解怨脈沒有進一步解釋。
手臂發炎的傷口一抽一抽疼痛,降低他的專注力,但異變發生時,解怨脈還是第一個注意到的;空氣的流向變了。他以未受傷的非慣用手召喚出武器,「德春,跟隊長的聯繫呢?」
「還很微弱,只收到一些雜音……啊!」
空氣開始劇烈震動。
與李德春的尖叫同時,空間開始扭曲,他將李德春推開,以武器擋住噴過來的碎石;一瞬間所有的事物都在瓦解,土石破片四散,他在下墜中,感受到風從耳畔刮過。
一個巨大的通道在他前方開啟,非正規開啟的通道,以霸道而充滿破壞性的方式連接人間和陰界。解怨脈完全不確定發生什麼事。
但感受到熟悉的氣息,直覺促使他衝向前,心臟跳得很快,他抓住那麼一點點微弱的感應──
那個盤旋在心中,打轉了那麼多天,混雜著各種情感,揮之不去的影像。那個人高瘦、修長的風衣背影。
總是抓不到、留不住……
他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衝擊打斷,江林重重撞入他懷裡。
傷臂吃痛,他更加止不住下墜的勢頭。他的叫喊淹沒在風的呼嘯中,也無暇察看懷中的江林的情況。
他只覺得心臟狂跳,錐子般尖銳的痛楚紮得他眼前發黑。
靠得很近的江林身上有股很熟悉、很熟悉的氣息;很久、很久以前……比這漫長的千年還要久遠……他似乎就想這樣做了。
將對方擁在懷裡,抱緊。
僅管痛到咬牙切齒,卻有種終於安心下來的充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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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放棄抵抗,讓意識沉入黑暗中之前,江林感受到熟悉的氣息。
他認得那是誰。
伴隨在自己身邊很久了,久到成為一份自然,進而忽視對方是什麼樣的「特別」存在;千年歲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曾經有一段時間,江林以為日子就可以這樣一直持續下去,平凡普通的。和那個人一起執行任務,聽那個人耍嘴皮子,看那個人對甜點露出閃閃發亮、像小孩一樣的眼神……
讓那個人在戰鬥中守住自己的後背。
解怨脈。
是怎麼從最初那個怯生生、如同棄犬一般伸手拉出自己的衣角的文弱小孩,長成目前這樣彷彿不說話會死,抱怨和吐槽一大堆,態度帶點輕佻,看上去靠不太住的青年,江林沒有印象了。這樣一個看上去靠不太住的傢伙又是怎麼技壓群雄,成為陰間首屈一指的日值使者,江林在心中默默將之歸類為奇蹟。
那傢伙的確像太陽,耀眼而強大,配得上最強武者的殊榮。
那樣強大的靈力猶如為戰鬥而生。
武器出鞘,催動靈力的那一刻開始,江林從解怨脈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尖銳的殺意;彷彿整個人化為手中豔紅的雙刃,所有剩下的只有砍殺、破壞,俐落的毀滅。
那殺意鋒利如斯,有時連他自己也覺得毛骨悚然。
但微妙的,和解怨脈共同戰鬥時,他卻總有種自己被守護著的感覺。
要操控那樣強大的靈力需要同等強大的專注力,照理來說,解怨脈應該無暇顧及旁人;江林也找不到切確的證據來說服自己,就只是個微妙的直覺。
總是會剛好解決掉從死角攻擊的敵人;總是會先一步將自己護在身後…
總是會適時伸手撐住倒下的自己。
這次支撐變成了緊緊的擁抱,倒是讓江林有點意外就是了。
他想不起來自己對「擁抱」這個動作的印象是什麼,但被擁抱的感覺並不討厭。疼痛、戰鬥、任務、背後的陰謀……糾結複雜的思緒變得遙遠,緊繃的神經放鬆,感受到的是對方的氣息和溫度,他讓意識陷落其中。
──被這麼吞噬也沒關係。
這個念頭閃過腦中,江林沒讓自己進一步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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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之後,江林做的第一件事是大力推開眼前的解怨脈。
解怨脈顯得一臉受傷。
「幹麻幹麻,那什麼表情,一副我會對你做什麼事似的,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耶,隊長大人。」
「你是打算對我做什麼事。」江林說。解怨脈別開視線。
「……並沒有。」那否定慢了兩秒。
江林嘆口氣,「我說了,解怨脈,這次在人間的任務是閻王私下指派我的,也只指定我一個人去做。你別幫倒忙。」
伸手確認西裝暗袋裡的密令函還好端端的留在原位後,江林的口氣稍稍和緩了些,「不過就是個強大一點的冤死鬼。」
「這叫一點啊?陰間都快翻過來了。」解怨脈粗魯的打斷他,「拜託你做事有效率一些,隊長大人,別再老想著什麼關懷體諒、得饒人處且饒人,陰間使者要是有同情心的話,就做不了這份工作了。這話不是你教我的嗎。」
「我沒那樣說過。」
「你有。」
「沒有。」江林秒答。
解怨脈看著他幾秒,嘆口氣,放棄這個話題,伸手往周遭大大小小的石塊和一片漆黑一比。
「……你覺得我們現在在哪裡?」
「不太確定。劍山的後山或側峰吧,最後跟德春連接上的地點是劍山,我現在也聯絡不上她,或許要等到早上靈力的傳達強一些的時候。」
「總之是個深不見底的洞。」解怨脈說,在他身畔坐下,長長吐出一口氣。他剛剛刻意拉開的距離,不知不覺又被拉近了。「我以為我們掉到了無底洞,一直往下掉啊掉啊,掉得比十八層業火地獄還要深,永遠沒有落地的時候……」
江林沒有回話,打算回話之前,他意識到解怨脈的體溫挨近。
體溫滾燙,熱得有點不正常。
「你受傷了嗎?解怨脈。」
「你說要到早上才能再嘗試聯絡嘛,隊長。那我現在可以睡一下嗎?」
「不要躺在我……」
話沒說完,解怨脈就大大方方那樣做了,漆黑讓他更清楚的感受到對方。解怨脈調整姿勢,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重心靠在他身上。
「你沒有真的要睡覺吧。」
解怨脈沒回答,但江林能感受到對方無聲的微笑。他能輕易想像出解怨脈臉上的表情。
黑暗強化他的感官,江林這次清晰感受到了,那股強大的靈力纏繞過來,以自己為中心層層環繞,形成防護的盾。
不靠結印不靠施咒,也沒有召喚出法具,或許解怨脈只是無意識這麼做。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問出口。
夜裡低溫清冷,環繞他的力量和解怨脈的體溫就更加清晰明確。
就像那個擁抱,他並不討厭。
再多待一會也無妨。
──就這一次,任性一次就好。
他在心底靜靜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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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陰間使者不會作夢。
理論上不會,也不需要作夢。執行命令、代表死亡的存在,不需要多餘的情感或期待;解怨脈一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要維持目前的生活,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就是不去多想。
偶爾覺得煩躁不安,翻攪的情緒讓胸口疼痛時,只要看到那個人的身影,感受到那個人的氣息,注意力一轉移,那股疼痛就輕鬆多了。解怨脈也說不上來原因,或許因為江林很強大,是唯一能出手制住他的陰間使者;或許因為江林總是胸有成竹,能冷靜的分析情勢,說出下一個計畫;或許因為他到陰間後第一個接觸的對象就是江林……或許也沒有為什麼,他就只是喜歡、並且習慣看著那個高瘦的身影,為之忘卻周遭一切、忘卻自己的存在。
千年來接觸不少人類,江林聽了不少故事。
他喜歡聽故事,陰界的風景單調,相較之下人間的事物繽紛精彩不少,每當從護送的靈魂那裡聽到什麼新鮮事,之後去人界的時候,他就會找機會去調查。豪華名車、美女主播、好吃的甜點、新流行服裝……憑心情大致觀察一番。
然後,拿來當作和江林聊天的話題。
從江林的表情是從來看不出好惡的,不管他講的是食物還是惡鬼,江林的反應都是面無表情,淡淡應聲「喔」。江林也從不跟他聊天,總是他發起話題,他一個人講得很開心。江林不打斷他,不主動回應。
但從某天江林從人界帶回他嚷嚷很久想吃的點心開始,解怨脈直覺江林是有在聽的。
陰差都有自由來去陰陽兩界的能力,為陰界之王大別王對陽界之王小別王申請的特權。也算是一種操控空間的能力。這點江林比他擅長,因此有需要在陽界執行任務時,通常都是江林負責居多。
但江林一走,他的工作就加倍。某次在讓他連續加班二週後,江林帶回了他嚷嚷很久的最新流行潮牌手錶,什麼也沒說就放在他桌上,顏色、尺寸、款式和他嚷著想要的樣子一點不差。
德春說他當時驚訝的表情該拍張照下來紀念,而隊長似乎顯得心情很好。解怨脈沒有感應能力,他無法確定,但那之後他就不再嚷嚷想要什麼具體的事物,取而代之的,他開始問故事。
「隊長這次又遇上了什麼冤魂,怎麼打敗衪的,人間有多什麼好玩的事嗎?」
「問這幹麻?」
「我想知道。」
不一定每次都會奏效,江林只有在心情好的時候話才多些,解怨脈有時當床前故事聽,江林認真要描述故事,是能講得很精彩的。
周遭一片漆黑,分辨不出時間感。解怨脈把重心倚在江林身上,傷臂上的毒尚未消散,他最近大概消耗太多力量,毒讓他昏昏沉沉的。他將視線投向遠方。
「沒有星星呢。」
「這裡是陰間,不會有星星。」江林冷靜的回答他。
「但不覺得很奇怪嗎?人界的傳說裡,人死後會飛到天上變成星星,但我們都知道,人死了其實是給我們陰差帶來陰界,依這道理來說陰界應該在天上才對,但我們又在地底……還是毫無光亮的地底……。」
「解怨脈。」
「是,隊長。」
「你在發燒嗎?燒昏頭了?」
解怨脈淡淡一牽嘴角,「沒事,天亮的時候就恢復過來了。」
話是這麼說,但他聽出了江林語調中微微的動搖,江林似乎原本想移動身子,大概是想確認他的傷勢,又因為給他壓著動不了,最後什麼也沒做;解怨脈重新調整角度,給自己找個靠著更舒服的姿勢。
「……隊長這次去人界,做了什麼呢。」
「你不需要知道。」
「我想聽故事。任務內容不重要,我有興趣的是……」他頓了頓,「是什麼樣的冤魂能讓隊長你這麼狼狽。」
「你找打嗎?從我身上下去。」
江林嘴上那麼說,但沒有具體行動。
「不要。」解怨脈露出得意的笑。「我想睡了,沒有故事聽我睡不著。」
「這話都說得出來,你是小孩嗎解怨脈,你幾歲了?」
「不知道,沒數過。隊長你數過自己幾歲嗎?包括前世的歲數加起來的話……不對,我們都是陰差了,計較人世的事有意義嗎。隊長你記得前世的事嗎?」
他只是隨口一說,但微妙的發現話題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江林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他沒有追問,如果不是在腦袋昏沉的情況下,或許他是能發現多一點線索的,但當時他單純以為只是他的問題江林覺得太幼稚了。每當他亂說話到超出江林的忍受程度時,江林就不會再搭理他。
就在他以為江林不會再開口,盯著前方的黑暗也盯得無聊了,閉上眼睛準備把自己沉入睡眠時,聽到了江林的聲音。
「這次的冤魂,用了某種方法恢復了前世的記憶。」
「欸?」
「這個方法犧牲很大,冤魂這麼是做為了復仇,放棄轉生的機會和人類的情緒,徹底的將自己變成邪靈……就為了能將他的仇人千刀萬剮,折磨至死。」
「聽起來還真瘋狂。這仇人應該對他做了什麼很過分的事吧?」
江林放慢了語調,彷彿出口的每句話都帶有某種程度的重量。
「成為他最親近的人、利用他的信任、背叛他的信任……最後毀掉他的功績、殺掉他試圖保護的女人和孩子,再殺了他。」
聽起來很不切實際。解怨脈直覺這麼想,還真有人能像創造出來的故事主角那樣慘到這種程度;但他的質疑和嘲諷沒說出口,江林的語調當中有什麼觸動了他,他又隱隱感受到胸口的尖刺。
痛。
疼痛尖銳而明確,他咬緊牙根。有什麼強烈的情緒一閃而過。
因此他沒聽清楚江林說了些什麼,只聽到後半句。
「……帶著這樣慘痛沉重的記憶,仇人就在眼前,不管怎麼樣,恨意是絕對無法消除的吧。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服他……」
「很孤獨吧。」
他的聲音打斷了江林的敘述,聽起來陌生而遙遠,不太像自己的。他感到意識逐漸變遠,他想找個什麼東西抓著,不知不覺握住了江林的手。
隊長的手指是冰涼的。
「什麼?」
「要背負那樣的記憶。不管是誰,應該都很孤獨吧。」
「不管是誰?」江林的語氣中摻雜著他不熟悉的情感,又或許那只是他的錯覺。
「不管是那個想要報仇的人,還是那個被復仇的對象。」他說,「背負的記憶既然是相同的,重量和痛苦應該就相同才是。」
他意識到江林回握了自己的手。冰涼的觸感清晰。
他繼續說下去,自己的聲音依舊聽起來很遙遠。
「……應該都很孤獨才對。」
長長的沉默。他感受著江林的體溫。感受胸口起伏的情緒慢慢平息,那根尖刺消失了。
「我覺得你今天燒昏了腦袋,解怨脈。」
我想也是。
他在心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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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解怨脈已經睡了足足一天一夜。
江林在床邊的椅子坐下,雙手交叉,默默看著床上的人熟睡的側顏。他閉上眼睛,讓自己能專注精神感受解怨脈的靈力──較平時略為微弱,但還算平穩,──一切正常。
他大概已經這樣做不下十次了。每次覺得不安的時候他就重新確認一遍,然後維持安心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分鐘。
這邊並不是陰界正規的醫療系統,江林很少會來這裡,但以這次的情況,如果去了正規的醫療系統勢必會留記錄,他不想承擔讓閻王得知情報的風險;另一方面則是這裡的主人雖然脾氣古怪,但醫術比陰界任何一個醫生都還要高明。
主人的名字叫和樂宮衣,管理西天植物園,私人別墅建在陰界最好的地段,有著廣大的、迷宮一般的後花園。千年之前,江林就在這裡看著和樂宮衣施術,消除自己手下兩名隊員的記憶;還有幾次是他單獨帶解怨脈來,上一次大概是……五十年前吧。
德春在天亮時找到了他們,靠著她提供的靈力當定位點,他順利展開了空間法術,將自己和解怨脈從那個地底深洞傳送出來。
他恢復得不錯,和惡靈戰鬥留下的只是皮肉傷,非預期的空間傳送造成的衝擊解怨脈幫他擋下大半,再經過一晚的休息。繼續回去執行任務其實才是最有效率的選擇。
但平素壯得像頭牛,火裡來水裡去丟到刀山劍林都不會怎樣的解怨脈,卻反常的安靜。聽完他說:「我們回來總部了。」後,武器一收,整個人咚地倒下。
然後就一路睡到現在。
江林靜靜看著解怨脈熟睡的側顏。
那削瘦的臉龐現在多了幾分血色,不像最初嚇人的蒼白,看上去也沒那麼痛苦了,只像是平靜的睡著。
……不說話的話,這小子看著其實也賞心悅目。
而大概也只有這種時候,江林會願意承認自己覺得解怨脈長得好看,從第一眼他就這麼覺得了,深刻的精緻輪廓,俊削得不像武人;但一握劍展現的殺意又直率而犀利。
他想到有一陣子,解怨脈還沒習慣身上的靈力束縛前,總是爬不起來,每天早上他都得去宿舍房間撈人,他通常採取最有效率的手段:粗魯直接的一掀被子,抓住衣領直接把人從床上拖下來。當時解怨脈還沒學會頂嘴,總是一臉迷茫驚愕。
江林總是小心翼翼不看他,如果不小心對上視線,對上解怨脈的表情,他就會不自主放輕手下的力道。
或有時候他看解怨脈睡得很沉很香甜,會忍不住停下準備掀開被子的手。雖然他從來沒讓自己的猶疑超過一分鐘。
有人輕輕敲門,江林從思緒中抬起頭。和樂宮衣站在門邊。
「打擾你了嗎?江林公子。」
「沒有。」
和樂宮衣走到床畔,檢視病人的情況。「很抱歉打擾你美好的回憶。」
和樂宮衣原本被稱為花總管,是個非常懂得植物的園藝愛好者,因為手藝太強而被天界徵召,在陰界是個特殊的存在。
說是「特殊」,除了身份地位、各種特權和精湛的醫術,還有其強大的感應力,這對江林是一種困擾,江林最討厭在這人面前被徹底看透的感覺。
並不美好。他在心裡冷冷回應。照顧一個死小子哪有什麼美好的。
「你的表情難得變得柔和,只有開心的回憶能讓人類露出那樣的表情。」和樂宮衣說,「千年前答應閻王的委託時,我倒沒預料到能有這麼美好的發展。」
「花公子。拜託…」江林頓了頓,維持語氣恭敬有禮,「請不要把我當作你的社會研究觀察對象。」
「這是在深更半夜闖入我的別墅,打擾我休息、並要求我施行違規的醫療行為的陰差首領說的話嗎?」
和樂宮衣的語氣平靜,江林沉默的跟他對視幾秒。僵持一陣後,和樂宮衣笑了出來。
「作弄你真的很有趣,江林。」
「……」
「好、好,別激動。」和樂宮衣做了個手勢,「你會影響到病人的。」
「……他還好嗎?」
「如你所見,睡著了。」和樂宮衣回答得不冷不熱。「他中的毒已經解了,靈力封印的咒印也重新加強過一遍,剩下的只等身體撐過這段靈力波動。我想之前我說過很多次,咒印是給他強行加上枷鎖,而在這之前,他身上已有記憶刪除的這道枷,雙重負擔不是普通的辛苦,希望你能多為病人的情況著想。」
「我……」
和樂宮衣沒讓他有說話的機會,繼續下去:「簡單一點說,別讓他老是加班。他看起來撐得住只是強大靈力造成的假象,身體累積的疲勞最終會反噬的。還有……」
和樂宮衣朝他一指,「你也別離開他太久。」
「什麼?」
「我之前也說過了,咒印都跟你相關,束縛的咒印以你的血制成,你待在他身邊就能加強咒印的穩定度。再加上情感上他對你高度依賴,你這次是要早點在靈力波動的時刻回到他身邊,就不會發生現在這種情況。」
江林深吸一口氣,「我還有任務未完成,閻王給了我時限。」
「又要逃走了嗎?江林公子。」和樂宮衣淡淡一笑,「每次你帶來他這裡,總在他恢復意識前就逃了,我都得幫你解釋一堆,最開始還滿有趣,但我最近覺得有點厭煩了,這次你能不能自己做?」
「我對造成的困擾非常抱歉。但是……」
「我不為難你,你才是委託人。如果你想要他早點醒來,這次就陪在他身旁久一點。渡過關鍵期,不然他只靠自己和我的藥物,或許再沉睡個五十年吧?」
江林一怔,覺得心底打了個突。他看向和樂宮衣,但不確定那是作弄他的話語還是實話。
「……我需要去完成任務。」江林試圖把話說完。
而和樂宮衣依舊無視他,「另外,江林公子。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你重要的部下露出失落棄犬的表情。」
和樂宮衣走近他,將一個小小的草編木牌放在他手心。
「這是開啟後院側門的令牌。你可以使用那個通道直接空間傳送到這裡。別再硬闖主院了。然後話說回那個失落棄犬的表情啊……」
和樂宮衣燦爛的笑容在江林看來,比惡靈還棘手。不知道為什麼這些陰界大老都有令人費解的惡趣味。
「……還滿可愛的,如果任務提前結束,你趕得回來的話,推薦你可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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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在夢裡他吻了隊長。
前因後果他不確定,但記得脣的柔軟,炙熱的吐息和舌尖嚐到的甘甜,他記得自己激動的情緒和狂跳的心,記得自己有多投入。從沒想過親吻的感覺是如此美好,一直以來在心中那些亂七八糟、怎樣也想不通的糾結,此時似乎終於得到了答案。
那答案就是他專注著的吻。舌尖的甘甜讓他沉醉,一方面他想著這件事實在太荒唐,一方面他又覺得這是如此理所當然,一直以來被刻意忽視、壓抑的情感終於能表現出來──擁抱、索求……嘗試去擁有。
隊長沒有推開他,接受他的挑逗,他能感受到對方同樣火燙的體溫,若有似無的喘息將他引向更深處……
……然後他睜開眼。
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隊長湊近的臉。夢中的感覺還殘留著,解怨脈無法克制自己的視線,他看向隊長的脣,雖說面前的隊長依舊板著一張臉,嚴肅正經一如往常,但他腦中自動聯想到的是對方肌膚的觸感和脣角溢出的呻吟。
舌尖的柔軟,吸吮的力道……
江林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解怨脈誤以為自己會被碰觸,夢中殘留的幻像彷彿要化為真實,衝擊之下腦袋一片混亂。
「嗚哇。」他往後退。說往後彈開可能是正確一點的形容,動作大了些,差點把覆在身上的被子給甩下去。
「你發什麼神經?」江林皺眉。
解怨脈覺得耳根發燙,「隊、隊長,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我就不能在這裡嗎?」
解怨脈一時無話可說,他甚至還沒搞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他深呼吸,定了定神,環顧四周,看到角落的盆栽和布滿爬藤的牆,聞到空氣中的草藥味,心中猜了個大概。
這裡不是正規的醫院,代表他的情況又嚴重到江林必需帶他進行特殊的治療,意識到這點讓解怨脈清醒不少,他感到挫敗。每一次在這裡醒來的,他的感覺都差勁透頂,頭暈眼花,嘴裡泛著苦味,絞緊的胃讓他想吐,但同時又覺得無比飢餓;這裡的主人──兼醫生,和樂宮衣的解釋是,他被拆開來重組了一遍了,出現短暫的適應不良反應是很正常的。這樣的說明讓解怨脈覺得自己像台機械,感到毛骨悚然。
上一次他在這裡醒來時,曾默默發誓再也不要回來。除了那些原因不明的不適感,還有一個原因是,他醒來的時候總是一個人。
特別難忍的痛楚流竄全身,而周遭空蕩,只有自己一個人縮在病床上;解怨脈覺得忍受孤寂比什麼都難受。
「下次你再見到我的時候,能不能行行好,一刀殺了我給我個痛快。」上次他對和樂宮衣這麼說。
「你真以為我是造成你這些折磨的原因?日值使者。」和樂宮衣淡淡一笑,「勸你一句,你這些話可千萬別給你的隊長聽到。」
解怨脈沒有理會。凡是關於江林的任何負評,不管可信度看上去有多少,他一概不理會。
他只是恨透了那份四周無人,獨自忍受痛楚的孤寂。
「你不想動手也成,不然下次──真有下次的話,我先自殺好了。」
「你這話也別給你的隊長聽到。」
解怨脈做了個艱難的吞嚥動作,怔怔看向身畔的江林。
這次醒來的感覺並沒有很糟,比起那些天旋地轉的不適感,他能更強烈的意識到江林的靈力;溫暖、穩定而強大。彷彿無形中,江林的存在安撫了什麼。
「呃,隊長……」
「什麼事?」
解怨脈努力想找話題來問,「那個……我們,呃……任務,最後進行的怎麼樣了?」
「你不用擔心。」
「我會在這裡待很久嗎?」
「我不知道。」
目前為止,江林的反應看上去都還算平靜。或許和樂宮衣什麼也沒跟隊長說,解怨脈想。好醫生應該要注重病人的隱私,以醫術而言,和樂宮衣是名好醫生,所以應該會……不對,這樣推論哪裡怪怪的,這只是在自我安慰……
「……你還好嗎?」
江林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聲音平靜聽不出起伏,但從神情感受得到關切。向來江林只會對德春露出這樣的關切,帶幾分寵溺,幾分溫柔。
解怨脈伸手捏自己的臉,會痛,頗痛。他輕叫一聲。
「哇,真的不是在夢裡啊。」
江林對他投來充滿疑問的視線。
「隊長……會作夢嗎?」
江林看上去不太想回答,沉默幾秒,「會。」
「我通常會忘記自己夢到什麼,所以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作夢了……但這次,感覺很真實。雖然醒來了,那感覺卻一直纏繞不去……所以夢就是這樣子的嗎?陰間使者沒有記憶,但其實也是會作夢的對吧?」
「我不太確定。」江林說,「我不太確定那是不是夢。」
「隊長在夢中見過前世的事,還是未來的事嗎?」
「怎麼可能。能看到未來我就去當預言者了,還在這裡辛苦的當陰差。」
「那前世呢?」
「……」江林沒回答。解怨脈自動當作自己猜對了,於是他繼續問。
「隊長在前世,有親吻過誰嗎?」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認真,他是真心想知道答案,「你還記得親吻的感覺嗎?」
「……啊?!」
感覺空氣中的氛圍有什麼轉變了。
那個溫柔展露出關懷、反常的隊長消失,回到一般模式的隊長。
然後他的頭被重重巴了一下。
「專想些有的沒的,死小子。給我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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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水燒開了。
壺子發出尖銳的鳴叫聲,將江林的思緒拉回現實,他關上瓦斯爐。看了一眼手錶,開始計時。
從架上翻出那個被解怨脈評為「畫風奇特」的瓷製馬克杯,沖洗後放在熱水壺旁,接著他再翻出溫度計和藥袋;有一段時間沒有進廚房了,前陣子老加班。此時江林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恍惚感,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上次他這麼做是什麼時候?三百年前?五百年前?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很討厭這樣的事情,他生來就是個少爺的命,給人照顧的,照顧別人這種事壓根想都沒想過。他原本覺得自己會茫然而笨拙,但事實證明他似乎還滿有天分的。
熱水倒入杯中,冒出陣陣白煙。他再等個五分鐘,放入溫度計確認水溫。
然後他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伸手打開左側櫥櫃的門,先拿下幾罐調味料,最後摸到一盒糖。他搖了搖糖盒,將剩下的倒出來,挑出一顆放在盤子上。放在那些藥丸旁邊。
這盒糖是他藏給自己的,拿出來之後大概解怨脈那混帳很快會猜到剩下的藏在哪--不過他也沒猶豫太久。
他回到房間。大概因為沉浸在回憶裡太久,一時覺得坐在床上的解怨脈也彷彿變回很久很久以前,總縮著身子抱著膝蓋,半句話不說的小男孩。
他在床邊坐下,先把水杯遞過去。解怨脈乖乖接過。
「溫度我調過了。」
解怨脈想說什麼,但被他以眼神制止;看上去大剌剌,天不怕地不怕,拿了個「最強」稱號的陰間使者,最害怕的東西倒是吃藥。幾百年來江林嘗試過各種方法,最後發現還是自己親自盯著最有效。
溫度適中,剛好能入口的水溫。還有態度得強硬,不能讓他先有說話的機會。
「我自己吃……」
「張嘴。」
解怨脈僵持不過幾分鐘,乖乖服從。他將藥丸分次餵給解怨脈,中間強迫他喝水確認他吞下去。解怨脈嘴角下拉,表情不甘不願,滿是哀怨。
「隊長,我又不是小孩了。」
「說的好,不是小孩了還得這樣強迫餵你吃藥,真有長進。」
「不是我要說,真的很苦、超苦、非常非常苦……怎麼能有這麼難吃的…」
「張嘴。」
解怨脈眉頭緊鎖,好半天才勉為其難照辦。
「嗚哇……」
「苦就多喝點水。」他說,「就得笨到讓自己中毒。九百七十年來從來沒學好怎麼當個趁職的陰差嗎?」
解怨脈忙著把手上那杯水灌完,沒空還嘴。
江林等他放下杯子,在下一句-- 或許是下十句的抱怨出口前,先把那顆糖順勢塞到解怨脈張大的嘴裡。
他承認自己其實還喜歡看解怨脈豐富的表情變化,從吃驚、疑惑到欣喜和滿足,原本烏雲密布的氛圍一掃而空。這傢伙單純得像一張白紙,在想什麼總是寫在臉上,一覽無疑。
時機對的話,一顆糖就能打發。
江林再給他倒了杯溫水。
解怨脈似乎還專注在那顆糖上,曾經有一段時間,江林發現餵食零食就能讓自己得到清靜,非常高興;但很快被和樂宮衣嚴正的罵了一頓,要求他嚴格控制病患的飲食,注重病患的基本權益和健康。
--什麼基本權益。
江林在心中嘆口氣,坐回書桌前,那裡躺著他寫了一半的報告,他得寫個三份,一份上交閻王,一份上交陰差行政機關,另一份歸檔留存記錄;平常這種東西他一個小時內就能完成,今天卻搞了整天寫不到幾行字,工作效率低落讓他煩躁。
他不得不分心去注意解怨脈。
注意吃藥時間、張羅三餐,回答無窮無盡的問題,以及……
對抗心裡浮現的回憶。
「……該多好。」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解怨脈雙手握著杯子,視線看著杯緣,「隊長要是每天都像這麼溫柔該多好。」
「我沒對你溫柔。」江林乾脆直接的否認,拿起筆,「你別砸了那個杯子。」
「隊長在寫報告嗎?這次的。」
「恩哼。」
「那個任務已經結束了嗎,那個殺了自己前世仇人的冤死鬼的案件。」
「結束了。」江林試圖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靜,他做得很好。
「隊長最後怎麼處理那個冤死鬼,消滅他嗎?」
江林看著自己寫到一半的報告,「我趕時間,所以選了最快的方式。」
「找到他的屍體、燒了讓他灰飛煙滅,安撫他的靈魂、讓他自省,再以咒術穩固,使其短暫恢復為正常的靈魂,不管哪一種都很費時,還有更快的方式嗎?」
「我趕時間。」江林說,語調平靜,「所以用了四離劍,趁空檔直接將他封印了。」
解怨脈一愣,「空檔?直接封印的話用四離劍的力量是辦得到,但如何讓那麼兇惡的冤魂露出空檔,他不是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理智應該完全喪失了……」
「你為什麼這麼感興趣?」江林轉過頭來,「對陰間使者而言,多餘的同情心和關注都是不必要的。」
解怨脈沒有回答。
「不過就是一名殺人兇手。殺人償命,不管他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墮落為厲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沉默。江林感受到解怨脈數次欲言又止,他等待著,在報告上寫了幾行,因為分心差點寫錯閻魔大王的名字。就在他以為解怨脈會放棄這個話題的時候,解怨脈開了口。
「我好奇的是隊長的處理方式。」
「我?我的處理方式就是守則上寫的處理方式,我們必需維持秩序…」
「我們陰差其實原本都是冤死鬼,對吧?或說是跟冤死鬼很接近的存在,因為強大的執念而擁有強大的力量,太過強大進而被地獄網羅;太過強大所以取走我們的記憶。在這之前,我以為記憶是刪除了就無法恢復的,但假設如果真的恢復了呢?」
解怨脈和他對上視線,「如果我想起了前世那個害慘我的仇人,也想將他千刀萬剮--並且真的那麼實行了,那時候,隊長你會來制裁我嗎?」
那眼神無比澄澈。直率而毫無保留,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坦白攤在他眼前,太過純粹、太過乾淨,江林覺得自己無法直視。
但他移不開目光。胸口疼痛,那些話猶如尖利的錐子,刺穿前胸直至後背。江林幾乎能嚐到嘴裡泛開來的苦澀。
「你怕的就是這個嗎?就這點無聊的事?」
他站起身,走向解怨脈。解怨脈穿著寬鬆的舊襯衫,扣子往下鬆開三顆,領口下的鎖骨線條清晰可見。
法術隱去了,但江林記得清清楚楚那個位置,在解怨脈白晰的肌膚上--心口正上方,那道張牙舞爪、鮮明的血紅傷疤。
他砍的。
「對得起你強大的名號,日值使者。陰間使者墮落成惡鬼這種丟人現眼的笑話,之後不要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
「如果你真的那麼沒用到變成那樣,我會親手殺了你。」
「像這樣。」
催動靈力,他將手指抵在那道傷口上方,刺得最深的那個起始點。
解怨脈本能往後一縮,他沒有放過對方眼裡閃過的疼痛。江林感到憤怒,深深的對自己生氣。
睜著大眼注視他的解怨脈,似乎一開始被嚇呆了,一動也不動的看著他。
或說,一動也不動的承接他的情緒。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不逃不躲,就那樣靜靜的接受他所加諸的一切。
解怨脈的手搭上他的,輕柔的力道將他拉回現實,他收回力量,解怨脈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下來,長長吐出一口氣。
江林還沒反應過來,他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正想找些什麼來掩飾自己的失態,一回神卻對上一個燦爛的笑容。
純粹直率而單純,像個孩子。
解怨脈彷彿覺得很開心似的,如釋重負般,語調也跟著輕鬆起來:「這樣我就安心了。隊長。」
江林放開他。
「……你是笨蛋嗎?」
「啊……終於覺得輕鬆下來了,我可是擔心了好久啊……」
「解怨脈……」
解怨脈抬頭望向他,眼神中多了期盼,閃亮亮眨巴眨巴的大眼:「我還想要吃糖。」
江林掙扎良久,盡力壓住想一掌巴過去的衝動。
「……誰理你啊。」
三十分鐘後,他還是再去撈了顆糖丟過去。
-TBC
本文最後由 Gatiea24601 於 2018-9-2 21: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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