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華塔,沐浴室。 氤氳的水氣環繞著那片白茫茫。 那是個大理石打造的浴場,地面被打磨得極為光滑,遍地皆是精緻的蓮花雕刻,蓮花花蕊、花瓣邊緣都有細細的金絲、金邊裝飾,彷彿整個浴場就是一個白金色的蓮花池。 蓮花簇擁的,是數十個純金打造的女神雕像,那雕像個個都捧著花瓶,瓶中裝滿新鮮蓮花、蓮葉、蓮蓬。最特別的是,女神雕像雙眼眼珠得位置,鑲著散發藍紫色溫潤光輝的玉石。 在女神雕像與蓮花石雕的中心,有個向下鑿的浴池,水氣便是從那兒漫上。 水氣間瀰漫著淡淡的檀香氣息,隱約可見一個女子的身形。 那女子將髮絲垂放在左肩,漆黑的髮絲,襯得她的肩頭膚白若雪,恰似凝脂。 女子向自己的右肩頸,斜斜倒下一小勺夾雜著蓮花瓣的溫水,隨後,她悠悠嘆了一口氣,似是滿足,又似是悲傷。 「就快了吧⋯⋯」女子的嗓音,是年輕姑娘才有的清脆嬌柔,但她的口吻卻像是歷經無限滄桑般地疲憊。 「是的,紅蓮大人的理想已經不遠了。」紅蓮之外,沒有任何人在浴場,卻有一個年邁磁性的嗓音,回覆著她。
空寂24年8月11日清晨,紅蓮沐浴淨身完畢,一如既往地披上了她白色的裏衣,合上交領,綁妥衣帶後,侍從上前協助她穿上外衣,潔白的上衣,配上繡著銀色蓮花的月白長裙,她的衣裙質地非常柔軟,衣袂、裙擺垂在地上,在她走動時,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走向梳妝台,她略施脂粉,輕攏如雲的髮絲,在侍從們的協助下,以些許的銀髮簪、髮飾,梳整成蓬鬆雅緻的髻。 整裝完畢,在侍從們的跟隨下,紅蓮踏著無聲的沈穩腳步,往祈禱室移動。
穿過層層或紗或素錦的帷幕,便會在不知不覺間抵達祈禱室,祈禱室地板全用厚厚的絨毯鋪蓋,踩踏起來非常柔軟舒適。 整間祈禱室色調也是統一的白色與些許金色,不過,因為裡面僅以燭火照明,防風紙燭台呈現暖暖的橘黃色調,使得整個空間素淨之中又有些許的溫馨。 「温瑩見過紅蓮大人。」已在祈禱室等候的年輕女子,縱使衣衫襤褸,還是想盡辦法整理衣束,好讓自己更加體面,她為此略顯匆忙,慌慌張張地起身行禮。 「免禮,蓮華真實平等清靜照拂妳。」紅蓮扶起温瑩,平靜地說著。 温瑩迫切地抬頭,望向紅蓮,她一如往常靜如止水的紅色雙眼,定定地凝視著温瑩,祈禱室週遭的燭火,映著紅蓮的面容,有若桃花灼灼。 與紅蓮雙眼顏色相映的淺紅蓮花,也已握在紅蓮的手上。種種熟悉的情景,使温瑩莫名的安心踏實油然而生。 紅蓮握起温瑩的手,輕聲問:「瑩,有什麼煩惱?我能力有限,不過但凡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助妳。」 萬川蓮華教的信眾都說,只要碰到紅蓮溫軟的雙手、聽到紅蓮這句問候,再大的煩惱都會被化解一半。 兩行清淚滑下面頰,温瑩壓抑著哽咽:「我⋯⋯記不起離開的家人的面容了,甚至連他們和我共有的回憶、他們離開的時間⋯⋯我也想不起來了。我還叫不出父母的名字⋯⋯我是不孝女,我──」話還沒說完,感受到肩頭被紅蓮輕拍的溫度後,温瑩便難以自制地哭了出來。 「嘗試記得痛苦,何嘗不是一種執念?」 「我知道妳家中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為了彌補家人早逝所帶來的負擔,妳不惜省吃儉用、身穿破衣,也要為他們努力工作打拚,這不就是妳對父母的孝順?」 「執念是妳對家人的愛的最佳證據,卻不是妳的家人樂見的呀,真正的愛,是希望所愛之人能得到真正的平和。」紅蓮用她略帶悲傷的語調,開導著温瑩。可能就是因為紅蓮話音中的滄桑吧,總會讓人相信,比起紅蓮,自己承受的苦痛,已是少上許多的了。 「想著妳應當拋去的煩惱,讓蓮華賜與妳祝福吧。」紅蓮拿起那散發淡紅色光輝的蓮花,以鼓勵的眼神示意温瑩觸碰它。 「多謝紅蓮大人。」温瑩恭敬地提起破舊的裙襬行禮,爾後小心翼翼地碰了紅蓮的法器蓮華,觸手生溫,特殊的感受,令温瑩微微一愣。 心中的鬱卒之氣,似乎被連根拔起了,頗為神清氣爽。 「腦海中好似少了些甚麼事情⋯⋯這是應該的嗎?」温瑩對於突如其來的舒爽感,似乎有些無所適從與負罪感。 「那是因為妳的心靈得到了淨化,妳得到蓮華的祝福,已經離真正的平靜更近了一步了。孩子,恭喜妳,我真心為妳感到喜悅。」紅蓮握住温瑩的手,溫柔一笑,如水的眼眸滿溢喜悅。 「那、那也是託您的福。」温瑩臉微微一紅,羞澀地低下頭來,敬了一個禮後,便離開了。
「紅蓮大人,您需要先緩緩嗎?」站立在一旁的侍從,覷了一眼略顯倦怠的紅蓮。 「無妨,讓下一個孩子進來吧。」紅蓮以食指、中指略略搓揉太陽穴,面上笑容依舊不改。 「是。」侍從應道,走出祈禱室,想著紅蓮每一次替人消解煩憂、勉強自己繼續努力的神態,他只能說,難怪紅蓮能有忠實地信眾們以及這樣的號召力。 對於紅蓮每一世都為眾人如此辛勞,萬川的眾人,既是感動又是感嘆,感動的自是紅蓮的奉獻,感嘆的則是世界仍在往崩壞、毀滅的方向走去,紅蓮以柔弱的身軀力挽狂瀾,知其不可而為之,該當是懷抱著多大的使命感與責任感。
「收獲不少呢,有蠻多有意思的東西。」 「確實,已經進入後期了,質量卻還是不差的。」 紅蓮溫婉的面容,掛著似乎因做了千百件善事而滿足的笑容。 向晚,完成排解眾人憂愁的例行公事,結束給信眾們的大禱告後,紅蓮離開祈禱室,獨自走在蓮華塔的綿綿長廊上。 忽爾一股帶有沉穩木質調香氣的黑煙,從紅蓮身旁快速掠過。 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紅蓮依著自己的直覺,向右方一抓,攔截了那輕煙。 身穿黑紗斗篷,將兜帽都拉得低低的人,錯愕地轉向自己被抓住的左臂。 「為什麼跑得這樣匆忙?有人在追你嗎?」紅蓮輕聲詢問。 那身穿斗篷的人搖了搖頭,不發一語。 「不是被人追趕的話⋯⋯你是遇上什麼困難,想尋短?」紅蓮看了一眼長廊的盡頭,這裡是蓮華塔的頂樓,再向後奔去就是陽台了,那大概是萬川最適合跳樓的地方之一。 身穿斗篷的人微乎其微地一僵,這動作卻被紅蓮敏銳的雙眼捕捉到了。 「雖然我們可能是初次見面,要你信任我也不容易⋯⋯但,你願意先把帽子脫下來,給我看看嗎?或許我可以試著幫助你。」紅蓮放低音量、語速,緩緩地說著。 身穿斗篷的人遲疑半晌,才一點一點地舉起雙手,將兜帽脫了下來。 絕美的冰藍雙眼噙著淚珠,使那雙眼像是將融而未融的剔透冰雪,烏鴉翅膀般的纖長睫毛急促地眨著,一看就知道是在強抑著淚水流下。那人趕緊低眉,眉頭緊蹙,烏黑而光滑細直的鬢髮微微顫抖,縱使有半邊的臉被面紗遮住了,還是難以掩飾美人含淚那引人疼惜的畫面。 「我不會干預你的決定,但在做出決定之前,你能否撥些時間,隨我到一處聊聊呢?或許,這會幫助你⋯⋯思考更多層面?」紅蓮一頓一頓地說著,似是自己也懷疑著自己的言論,又似是謹慎地為那人做最周全的評估。 「好。」那人的聲音不是主流喜好的低沉男聲,卻是非常好聽,紅蓮竟開始試想:那聲音唱起歌來,該當有多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