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復仇者/乙女│佐野萬次郎] 回到最初 [G]

「救救我······武小道！」

「！」

看見那張總是無悲無喜、強壓情緒的臉，崩解、潰堤，從眼眶裡滾出熱淚，一直作壁上觀的某人終於忍不住了。

「夏草大人，不行了，我看不下去了。」

「坐下，心浮氣躁的像什麼樣子。」聲音的主人一身白衣，如瀑般的黑色長髮，五官明豔動人，彷彿籠罩在霧氣中，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夏草大人，拜託您，已經夠了吧？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只是帶給他們更多傷害而已······」求情的女子情真意切，好看的眉頭皺在一起，琉璃珠似的雙眼悲傷滿溢。

見女子這樣，被喚作夏草大人的女子沉吟片刻，道：「為什麼是他？至今為止，也有很多跟他一樣慘、甚至比他更慘的人······為什麼偏偏到他，妳就坐不住了？」

「······因為只有他，只有他反覆經歷劫難，卻只知道把悲傷往肚子裡吞，這樣的人開口求救······我不能不管！」女子語氣決絕。

夏草扶額片刻，嘆了口氣。「唉，我從來就拿妳這丫頭沒辦法，算了算了，不過這事不是我能決斷的，我帶妳去請示主上吧。」

女子一喜。「真的嗎？謝謝夏草大人！」

「走吧、走吧，先說好，我只是帶妳進去而已，要爭取什麼妳自己跟主上說去，我可不管。」

「沒關係的，這樣就夠了。」

夏草大手一揮，一片浮雲悠悠晃蕩過來，兩人就這麼踩上雲朵。

「到主殿。」

浮雲立刻調整方向，快速且穩健的飛去。

──主殿。

「參見主上。」夏草攏起袖子，彎腰行禮。

「參、參見主上。」一旁的女子有點緊張，不小心咬了下舌頭。

「都起來吧。」主位上端坐著的白衣男子擺擺手，和氣道：「夏草今日怎麼有空過來？還帶著朵小雪花，是有什麼事嗎？」

「主上，今日屬下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哦？夏草妳嗎？」男子有些意外。「說說看吧。」

「是這樣的，主上可否還記得，約莫一百年前，您觀測星象，得出日本將會毀滅的預言？」

「當然記得，雖說是自己推算出來的，不過真是把我嚇了好大一跳，那時我記得我將處理這事的權限交給妳了吧？夏草。」

「是，屬下與這位侍從冬雪尋找多年，終於找出滅亡日本的原因，雖是找到了，不過主上您也明白，我們作為神，不能太過干涉人界的事情，因此我們最後決定賦予有能力影響『滅亡』的人類，花垣武道，回朔時間的能力，藉此實現『由人類自身避開災禍』。」

「聽起來很好啊？怎麼，是哪裡出問題了嗎？」

「是，目前，花垣武道經歷多次穿越，已大幅度的避開許多本應發生的災禍，然而，未來的走向仍未改變。」

「嗯······的確是有點頭疼呢，不過既然選用回朔時間進行調整這個方法，本就應該要有不斷重來的覺悟喔，這妳應該也知道吧？夏草。」

「是，當然，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的侍從，也就是我身旁的這位，認為眼下的情況有些不妥，我認為此事我的權限並不足以處理，因此帶她前來見您。」

「喔？是嗎？這位······小雪花？」男子終於將目光移至一言不發的女子身上。

「屬下······屬下叫做冬雪！」

「冬雪，妳有什麼問題想問我嗎？」

「是、是的，屬下隨夏大人觀測多年，就像夏大人說的，花垣武道作為時間穿越者，已經做了很多努力、改變許多，不過最糟的未來仍然沒有改變，您剛剛說的那些我也明白，毅力是很重要的，可······可是······」女子咬咬牙，勇敢道：「屬下實在看不下去了，花垣武道反覆穿越，仍然無法阻止『滅亡』要素的黑化，這樣根本不是拯救，只是在處刑罷了，『滅亡』，不······只是在讓佐野萬次郎反覆經歷傷痛，這樣的方法，根本就無法終止悲慘！」

男子忽然牛頭不對馬嘴道：「冬雪，妳是雪花化身成的······難道說，是向陽處的雪花嗎？」

「咦？是、是的。」

「這樣啊。」男子閉上眼，吁了一口氣。「······這樣啊。」

「請問······」冬雪相當不安。

「妳想怎麼做呢？」

「咦？」

「冬雪妳想怎麼做？說來聽聽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冬雪覺得男子的氣場柔和了不少。

「我、我覺得時間回朔的方式本身沒有問題，只是力度不足，我認為得直接回朔到佐野萬次郎的小時候，在他對『不良』以及『暴力』產生憧憬前，就對他進行影響比較好。」冬雪陳述意見的同時，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男子的臉色，卻看不出什麼端倪。

「那麼妳覺得，一樣由花垣武道去做這件事嗎？還是說，要改讓別人去做呢？」

「我、我覺得讓花垣武道去做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的精神狀況可能有點無法負荷······」

「那妳覺得讓誰去好呢？」

「咦？呃······」冬雪沒想到事情會進展的這麼順利，腦內的想法尚未進展到這裡。

「不如妳去吧，冬雪。」夏草忽然道。

「欸？我去？」冬雪愕然。

「不錯的提議啊，夏草，冬雪妳願意嗎？」

「欸？咦？」

想到那張哭泣的臉，能親自去拯救當然是很好，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不會干涉過大嗎？

······什麼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呢，小冬雪。夏草心想。

「冬雪，妳不用想太多，想去做就去吧，如果不想，繼續讓花垣武道去也行的，反正他剛剛已經再次滿足穿越條件了。」夏草安慰道。

冬雪惶惶不安的看了看夏草，又看了看主上，最終橫下心。「好，我去。」


＿
──送走冬雪後的兩人。

「可以問嗎？您怎麼就同意了？神親自下凡接觸人類算是重大事件吧？而且還讓她這種等級的小神下去，不怕出事？」

「我剛成為神的時候，算出一個預言，『由向陽處誕生的雪之精靈，將引領世界走向新世代，她將不同於任何生命，天生具備關懷眾生的慈悲心懷，將洗清腐朽的世界。』······這樣的預言。」

「你的意思是，這說的是冬雪？」

「向陽處誕生的雪精靈，條件實在太模糊，所以我也沒想太多，不過一百年前得出『滅亡』的預言，偏偏處理這事的神還跟由向陽處的雪花有關，妳說我能不這麼想嗎？」

「嘛······確實，所以您才順著她的意？」

「對，既然預言都這麼說了，我如果干涉她的想法可能不太好。」

「就這麼放心？萬一冬雪不是預言的那位怎麼辦？」

「放心吧，我也是有上保險的，我會讓寒梅和雪松去照看她的，都是雪地裡誕生的神，應該能處的不錯吧？」

「這可不見得喔，冬雪的性格像冬日暖陽，一點也不冰冷，您還不如讓日葵大人去呢。」

「咦？是這樣嗎？」

「太草率了呢，主上。」

「欸······那妳去支援一下嘛，夏草。」

「我工作很多。」

「妳可以讓冬蟲幫妳一些啊。」

「冬蟲出差去了，是您指派的工作，您忘了嗎？」

「欸······」

「主上，有一個詞叫『自作自受』喔。」

「過分，夏草，我好歹是妳的主上耶······」

「您在說什麼？我的工作之中，並沒有『安慰出包的主上』這一項喔。」

「夏草是惡鬼！太過分了！」

「好──的，惡鬼屬下現在要繼續去工作了，請您也不要懈怠，繼續把剩下的工作處理完吧。」

「欸？這些文件是什麼時候······喂！夏草！」

「呼……到了呢。」

冬雪站在路燈下，影子拉得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看上去鎮靜無比，仔細看她的眼睛，卻能看到很多不安的情緒。

「我能做好嗎……？」冬雪盯著自己的手掌。
「……不，是必須得做好吧。」然後緊緊的篡住。

「萬次郎！你這小子，不要在屋子裡跳上跳下！」

砰！啪、硄！

屋子裡傳來各種碰撞的聲音，以及鬧騰的聲音。

冬雪默默的凝視著眼前這棟舊式木頭建築，然後再看了看自己身上毫不著調的衣著──純白色的和服，甚至連一丁點裝飾的繡花也無。

「……現在這樣是不行的，會被當成模仿白鶴報恩的神經病吧，明天再來好了。」
她心中已有打算。


天亮。

是一個和往常每個日子別無二致的、普通的一天。

「咦？小妹妹妳想報名我們道館嗎？妳的家長呢？」佐野萬次郎的爺爺，佐野萬作問道。

──神是不能夠說謊的喔，尤其是對人類，如果說謊的話，會被降下天罰，很可怕吧？所以妳一定要好好記得，冬雪。

「我的監護人……工作很忙，沒辦法來。」

「這樣啊。」佐野萬作看著冬雪的目光瞬間多了幾分同情，大概是想到同樣缺少父母關照的自家孫兒們吧。「那麼，小妹妹妳為什麼想報名我們道館呢？」

冬雪嚥了嚥口水。「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這樣講應該沒問題吧？

「這樣啊，妳雖然這麼小，卻很懂事呢。」佐野萬作大受感動。「好，那妳等等就來和孩子們一起上課吧，不要緊張，大家都是好人喔。」

「那個……這是報名費。」冬雪連忙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裝著現金的信封袋。

「咦？啊，好的，原來妳還是有先跟爸媽商量過了啊。」佐野萬作有些驚訝的收下信封袋。
冬雪緊抿著嘴，沒有應聲。

因為不是爸媽，雖然她的確是和夏草和主上商議過才來的。

「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雪，那個……呃……」冬雪緊張的差點咬了舌頭，結結巴巴的。

怎麼辦啊？名字、名字，我沒有姓氏啊！這種時候是可以說謊的吧？話說回來，這算說謊嗎？我沒有姓氏，是因為我沒有需要繼承名字的父母，那我自己給自己取一個，作為傳承的依據，應該可以吧？

「我叫、東雪……！」冬雪脫口而出，然後立刻繃緊全身，等待那所謂的「天罰」。

可等了半晌，沒有任何反應，冬雪鬆了口氣，想著這應該是沒問題的意思。

「好！來吧，小雪，帶妳去見大家囉！」佐野萬作很有精神的對冬雪伸出手。

「……好，謝謝你，萬作爺爺。」冬雪牽住那雙佈滿老繭和皺紋的手，心中一片溫暖。

果然，感受到人們的溫柔的時候，就會覺得暖洋洋的。

稚嫩白皙的小手、和蒼老黝黑的大手，形成鮮明的對比，看著又有種溫暖的感覺。

拉門拉開的瞬間，冬雪直覺有什麼東西砸過來了，但是她判斷來的東西沒有危險，於是不躲不閃，就這麼紮紮實實的撞上了。

碰！！

「……痛。」她輕輕的呼痛一聲。

「小雪！」佐野萬作大驚，連忙蹲低身子查看冬雪的傷勢。

「哇！砸到人啦！萬次郎闖禍啦！」一眾孩童起鬨著，而人群的正中央，正是佐野萬次郎……幼年版。
大概是，佐野萬次郎把現在壓在我身上的這個人給揍飛了，然後剛好撞到開門的我身上吧。冬雪冷靜的在心中整理情況。

「小雪，妳還好嗎？還能說話嗎？有沒有哪裡痛？知道我是誰嗎？」佐野萬作著急地問了一大堆，邊扶起壓在冬雪身上的小孩。

那小孩也被撞的七葷八素，不過冬雪在對方砸過來時，下意識的替對方作了防護，是以那孩子並沒有受到太大衝擊。

「……我沒事，不過這孩子……」

冬雪話音未落，就感覺那孩子緩緩地坐了起來，接著抖動了幾下，聲音一點點的洩了出來。

「嗚、嗚……嗚哇！！！」孩子放聲大哭。

道場頓時一片混亂。


＿
「……重新介紹，這是今天新來的孩子，東雪（ｉｓｕｔｏ　ｙｕｋｉ），別欺負人家，要好好相處啊。」佐野萬作疲憊道。

辛苦你了，萬作爺爺。冬雪想到方才那混亂的場景，彷彿野獸般不受控的小孩、小小孩，還有哇哇大哭的小孩，簡直糟心的不行。

也虧佐野萬作能讓他們冷靜下來，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叫東雪，請多指教。」雖然是面對比自己小不知道多少的孩子，冬雪還是很有禮貌的鞠了個躬。

嘛，畢竟接下來就是同輩了，我得從平常就養成自己的認知習慣，得把自己當成孩子才行呢。冬雪心想。

「萬次郎，快點！」佐野萬作對著罰站在一旁的孩子大吼。

那孩子有著一頭米色的、不，接近金色的頭髮，有點自然捲，眼神冷靜，不過仔細看也能看到幾絲不安。

是萬次郎啊，佐野萬次郎。

冬雪看著眼前的小男孩，眼裡仍然能看到外露情緒的小男孩，眼下還沒有經歷太多痛苦的他，腦海裡瞬間閃過無數的畫面，她在在天界時，透過雲鏡觀看到的所有關於佐野萬次郎的一切，忽然內心百感交集，腦中只有一個明確的想法────

不想再讓這個人痛苦了，想讓他幸福的笑，好想讓他發自內心感到幸福啊。

「啊！萬次郎把女孩子惹哭了！」

「欸？」看著萬次郎的眼裡多出驚慌，冬雪這才察覺自己流淚了。「啊……抱歉，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所以……」

「砸到妳真的很對不起，妳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所以別哭了！」佐野萬次郎著急道。

「欸？啊、不，那個……並不是那麼嚴重的事情，所以沒關係的，我已經原諒你了，萬次郎。」

「咦？」

「啊，抱歉，我聽他們都那麼叫你，所以……」

「不，不是那個問題……妳沒有生氣嗎？」

「？沒有，畢竟你也不是故意的。」

冬雪有些疑惑的看著萬次郎，心想果然別人的心思很難揣測，也難怪花垣武道穿越這麼多次都還是失敗。

佐野萬次郎啞口無言的看著冬雪，最終道：「妳……妳還是讓我做點什麼吧，畢竟妳無緣無故被我砸了。」

照這情況看來，如果不讓他賠罪的話，他是不是會產生罪惡感？還是說，會因此懷疑我來這裡的目的……這樣不行！

「……我明白了，請你不要自責。」冬雪認真道：「的確，在那種情況下，換做別的孩子會受重傷的吧，兩個孩子都是，只是這次剛好迴避了那樣的狀況罷了，所以如果要道歉的話，還請你以後在揮出拳頭前，都先好好想一想！」

佐野萬次郎張了張嘴，眼睛微微瞪大，有些不可思議。

欸？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嗎？夏草大人，請告訴我在這種時候該怎麼做吧……！冬雪在心中崩潰大喊。

「……呵，妳真是個怪人。」

冬雪看著男孩，雙眼微微瞪大。

笑了……

「嗯，請多指教。」她愣愣答道。

「東、好搞笑啊！剛剛是在發呆吧？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誰說了這麼一句，孩子們紛紛哈哈大笑，氣氛一時間融洽了不少。

「大家開心就好。」冬雪看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欣慰不已。

「妳是叫東雪？」佐野萬次郎走向冬雪，伸出手。「好，從今天起，妳就是我兄弟了，小雪。」

「很榮幸，萬次郎。」冬雪微微一笑，握住那雙同樣稚嫩的手，上下晃了晃。


＿
佐野萬次郎今天心情不太好。

由於心情不好，面對道場裡來挑釁的對手，他絲毫沒控制力道，將人給摔飛了出去。

然而好死不死，砸中了新來的孩子，還是女孩。

原本想著對方一定會哭，沒想到不但沒有，還像個沒事人一樣，一點都沒有受傷，似乎也沒有生氣。

沒想到那女孩突然看著他的臉哭了，佐野萬次郎有些挫敗的想，自己的樣子有那麼可怕嗎？

「沒關係的，我已經原諒你了，萬次郎。」她這麼說，眼神真摯無比。

佐野萬次郎忽然覺得，女孩琉璃般的天藍色眼珠，好像閃著光芒。

回過神，他已經對女孩伸出了手，還以為女孩會拒絕，沒想到她只微微愣了一下，接著就回握住了他的手。

有些微涼，不過……又覺得很溫暖。

女孩笑了，銀白色的髮絲在光的照射下微微發光，瞬間竟彷彿看見了漫天雪景，美麗無邊。

好的──先來整理一下狀況。

冬雪拿起紙筆，唰唰的開始寫。

首先，現在的時間點是，萬次郎的父母已經去世了，現在跟爺爺以及大哥佐野真一郎住在一起，還沒遇上任何人。

寫著寫著，冬雪忽然想到。「對了，佐野艾瑪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吧？」

***

「……好了，妳就待在這裡吧，艾瑪。」女人面無表情道。

「什麼時候來接艾瑪？」小女孩惶惶不安的問。

「……等事情忙完吧。」

接著頭也不回的離去。

──一早，冬雪前往到場，看到的就是這個情景。

小女孩楞楞的看著女人的背影，沒有哭也沒有鬧。

「那個……妳還好嗎？」冬雪走上前，擔心的問。

就算她回到最初，也無法改變佐野艾瑪被母親拋棄這件事的發生，因為不管重複幾次，佐野艾瑪的母親不想養她的意願都不會改變。

所以她也只能在事情發生後，給些聊勝於無的關心了。

「妳是誰……？」小女孩怯怯地問。

「我叫東雪，是這個道場的學生。」

「我……媽媽說，我要待在這裡。」女孩沒有哭，眼眶裡卻含著淚。

她很難過，她其實都懂。冬雪感覺心被揪了一下，安慰道：「沒事，我先帶妳進去吧。」

說完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去找佐野萬作。

「這樣啊……真一郎的孩子。」佐野萬作有些心疼的看著女孩。「妳叫艾瑪是嗎？」

佐野艾瑪乖巧的點點頭。

「那個，小雪啊，不好意思，可以先麻煩妳陪著艾瑪嗎？我得去把萬次郎和真一郎給帶過來。」佐野萬作抱歉的對著冬雪道。

「沒關係，我會照顧好艾瑪的。」冬雪安慰道。

佐野萬作離去後，佐野艾瑪抓著冬雪的手，問道：「艾瑪也可以叫妳小雪嗎？」

「可以哦，請這樣叫我吧，我會很開心的。」冬雪微笑道。

「小雪妳來這邊多久了呢？」

「我上禮拜才剛來，和艾瑪一樣都是初來乍到喔。」

「那小雪妳……認識艾瑪的哥哥嗎？媽媽說艾瑪有兩個哥哥，不過，艾瑪都沒有見過……」佐野艾瑪的語氣有些低落。

冬雪想了一下，道：「道場裡的確有個姓佐野的男生喔，叫佐野萬次郎，我覺得他和艾瑪妳長得有點像，應該就是艾瑪的哥哥吧，至於另外一位，我也沒有見過，抱歉，艾瑪。」

「小雪幹嘛道歉呀，艾瑪很謝謝妳喔，剛剛在門口妳都看到了對吧？艾瑪的媽媽……」

怕艾瑪突然哭出來，冬雪連忙道：「我什麼都沒有看見喔，我只有看到感覺很孤單的艾瑪，才上去搭話而已。」

「真的？」

「嗯，真的。」冬雪心虛地想，她的確是沒親眼看到，不過早在更之前，她就已經透過雲鏡都看過了，這樣應該不算說謊吧……

佐野艾瑪沉默了，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滯。

冬雪覺得此時的自己應該攬下尋找話題的重任。「那個，艾瑪期待嗎？哥哥。」

「欸？」

「我沒有爸爸媽媽，不過有一個很厲害、很可靠的監護人喔。」

「監護人是什麼？」

「就是代替爸媽照顧我們的人。」冬雪解釋道。「我的監護人雖然平常對我說話很刻薄，不過關鍵時刻絕對會照顧我，是個很可靠的人喔。」

「小雪……沒有爸爸媽媽，也不會寂寞嗎？」

「嗯……也許有吧，不過，監護人對我很好，所以我很幸福喔。」冬雪又道：「艾瑪現在多了爺爺，還有兩個哥哥，比我還多了三倍，幸福肯定也是三倍喔。」

「真的？」佐野艾瑪的眼睛悄悄亮了。

「真的。」冬雪微笑著摸了摸佐野艾瑪的頭。「所以，打起精神來吧。」

「嗯……！」佐野艾瑪用力的點點頭。

「唉呀，看來艾瑪交到新朋友了呢，真是太好了。」佐野萬作領著佐野萬次郎和真一郎，笑呵呵的走進房內。

「師傅。」冬雪禮貌的行禮。

雖然萬作無法真的教給冬雪什麼東西，不過既然進了這間道場、拜了師，該有的禮數絕不能少。

「妳是小雪？和萬次郎說的一樣，是個可愛的孩子呢。」真一郎笑道。

「喂！我才沒那麼說吧！」萬次郎耳根有些紅，對著真一郎怒斥。

艾瑪見到來人，默默地揪緊冬雪的衣襬。

「艾瑪，不用怕，是妳的哥哥喔。」冬雪小聲安慰背後的艾瑪，然後對真一郎應道：「我叫東雪，請問您是……？」

「啊啊，我叫佐野真一郎，是萬次郎的哥哥喔。」真一郎蹲低身子，想和冬雪打招呼。

「艾瑪。」萬作發聲了：「也許妳有聽媽媽說過，我是妳的爺爺，這邊這兩個是妳的哥哥，真一郎跟萬次郎，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兄妹了！」

「不用那麼大聲也聽得見啦，爺爺。」萬次郎掏掏耳朵。「話說回來，她不是外國人嗎？」

這麼說的萬次郎，挨了萬作一拳。

「你們幾個給我和睦相處！」說完萬作氣噗噗的要走。「對了，小雪，他們倆小子我不是很放心，希望妳可以照顧一下艾瑪。」

「放心吧師父，我已經把艾瑪當朋友了。」

艾瑪聞言，抓著冬雪的手默默又緊了幾分。

「好！艾瑪，哥哥帶妳去玩！不要因為哥哥是帥哥就心動了喔？」真一郎灑脫道。

「……奇怪的髮型。」

「欸？」

「噗，真一郎不懂女人心啊。」萬次郎嘲笑道。

「囉嗦！」

「妳叫艾瑪？我是萬次郎，和妳旁邊的小雪也是朋友喔。」

「……嗯。」艾瑪想著冬雪說的「三倍幸福」，可心裏還是有點不安跟害怕。

冬雪看艾瑪還沒辦法放鬆下來，於是提議:「萬次郎，還有真一郎哥哥，我們帶艾瑪參觀一下，怎麼樣？」

「喔喔，不錯的提議。」真一郎贊同道。

「可以啊，走吧。」

沒想到艾瑪默默道：「……我只想和小雪一起去。」

「欸？」冬雪驚訝不已。

「不行嗎？」艾瑪看向冬雪，眼神透著幾分央求。

呃啊，我對小孩子的這種眼神沒有抵抗力啊！

「沒有不行、當然可以！」冬雪連忙答應。「不過我還以為艾瑪會想跟哥哥一起……」

「……小雪就好。」

都這樣了，冬雪也沒辦法說什麼，只好給萬次郎使了個眼色，帶著艾瑪出去了。

兩人出去後，真一郎道：「那個叫東雪的小姑娘還真厲害啊，她不是才剛和艾瑪認識嗎？」

「……你要是和她多說幾句就會知道了，她有讓人安心的魔力。」

「這麼厲害？所以我們小萬次郎才會對人家一見傾心嗎？」真一郎調侃道。

萬次郎果然大怒。「我就說沒有了！真一郎你真的很無聊欸！」

「嘛，不過小雪也是一副外國人長相嘛，也許是對相同處境的艾瑪產生同理心？」

「不知道。」

「欸～～話說回來，她剛剛說的話很厲害呢，要是我聽到那種話，也會像小艾瑪一樣淪陷吧？」

「什麼話？三倍幸福那個？」

「是啊，三個家人、三倍幸福，嗯……萬次郎啊，你要好好照顧人家喔，不管是小雪還是小艾瑪。」

「囉嗦，我知道啦。」

冬雪帶著艾瑪參觀道場。

「艾瑪，妳不喜歡妳的哥哥們嗎？」冬雪原本想用更緩和的方式詢問，不過細想，自己現在是和萬次郎一樣年紀的小小孩，若是刻意賣弄用詞、瞻前顧後，反而顯得居心不良，讓人無法安心。

艾瑪沉默了一下，搖搖頭。

冬雪想了想，把想刨根問底的想法收了起來，轉而開口道：「小艾瑪，我跟妳說喔，我從有意識起就是孤伶伶的一個人，那時和我同樣處境的孩子很多，根本沒人有空管我，我自己也清楚，所以每天都在努力讓自己活下來，因為除了我自己，沒有人會在乎我是死是活。」

艾瑪沒有應聲，不過看她的樣子，大概是認真在聽著。

於是冬雪繼續道：「直到有一天，一個很漂亮的、像仙女一樣的女人出現在我面前，很突然，就像艾瑪來到這裡一樣，我被嚇到了，雖然覺得那個女人很漂亮，不過同時也對她感到害怕，因為不知道她要對我做什麼。」

「……艾瑪才沒有害怕。」

「當然啦，是我害怕了，畢竟我膽子很小嘛，沒有艾瑪那麼勇敢。」

「然後呢？」艾瑪不禁好奇起後續的發展。

「那個女人雖然長得好看，但說話很直接，把我嚇了一跳，可是她自始至終都好好的看著我，她很認真的看待我，沒有因為我還小、又沒人照顧就瞧不起我。」

「後來呢？她就是小雪妳的監護人嗎？」

「對，後來她好像覺得我夠機靈，就把我帶回去當侍從了。」

「侍從？」

「就是陪在一個人身邊，幫忙處理雜事的人喔。」

「什麼嘛，那不就是把小雪當成傭人了嗎？」

「名義上是那樣沒錯，可姐姐從來沒有虧待過我，吃穿我倆都是一樣的，說是幫忙處理雜事，但就跟做家務差不多，因此我也一直把姐姐當家人看待。」

「家人……」艾瑪有些低落。「是不是要像小雪那樣，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家人？」
冬雪聞言，驚訝道：「妳怎麼會這樣想？」

「因為……媽媽把我丟在這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嗯……」冬雪想了一下，徐徐道：「艾瑪是覺得哥哥們也會做一樣的事情吧？不過，我覺得這樣想，會讓他們很受傷喔。」

「為什麼？」

「因為，艾瑪的媽媽怎麼做，不代表別人也會怎麼做吧？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在我看來，萬次郎和真一郎，都不是會把艾瑪丟下的人喔。」打鐵趁熱，冬雪又繼續道：「艾瑪妳想，假如有一天，我和朋友吵架了，因為那個人說我壞話，我就也認為艾瑪會說我壞話，直接疏遠妳，艾瑪妳會不會很難過？」

「！絕對會！小雪妳不可以這樣喔。」艾瑪著急道。

「我當然不會這樣對艾瑪啦，那艾瑪是不是也該想想這樣對別人是不是正確的？」

「唔……」

「啊，艾瑪快看，是萬次郎。」

順著冬雪指的方向一看，萬次郎正在道場裡訓練。

兩個小女孩就這麼挨在門邊，偷偷往裡窺看。

只見萬次郎微微伏低身子、屈腿，接著猛地跳起，狠狠踢中四方靶，穩穩落地。

「好厲害……」艾瑪不由地讚嘆。

以這個年紀來說，的確相當了不起，動作流暢、勁也足……啊，糟了，不知不覺就分析起來了。冬雪連忙收神。

「萬次郎是道場裡最厲害的孩子喔。」當然是除了自己以外，不過自己的年齡早已不會被稱為「孩子」，是以這並不算是謊言。

在場裡觀看萬次郎練習的一個男孩問身旁的萬作：「師父……為什麼萬次郎沒怎麼練習，就這麼厲害？」

「他那是天才。」

「欸──！？什麼啊？太狡猾了吧？」

「畢竟是老夫的孫子。」萬作語氣中藏著難掩的驕傲。

那男孩不服氣，跑去跟萬次郎道：「喂，佐野，跟我過兩招吧！」

沒想到萬次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欸？我才不要，我不想流汗。」

「那你來道場幹嘛？」

「因為我想炫耀自己很強，想引人注目啊。」

「你這傢伙，什麼性格嘛！」

就是說啊……！門外的兩人同時想著。

「話說，從剛剛就一直在往這看的孩子是誰？一個是東我知道，另一個是……」

「艾瑪，我妹。」萬次郎簡短道。

「吶艾瑪，既然被發現了，我們就進去說說話吧？」冬雪小聲問道。

艾瑪沒有表示反對，冬雪想這孩子性格要強，還是需要給點台階下的，於是主動拉起艾瑪，走進道場。
「萬次郎。」冬雪率先打了招呼。

「雪，艾瑪。」萬次郎酷酷的舉起一隻手。

「旁邊這是……」冬雪知道對方是誰，但也只能明知故問。

「我、我是場地，場地圭介！」場地精神的向兩人打了聲招呼。

「吶，小艾瑪？」冬雪小聲地催促艾瑪。

「……我是艾瑪。」

剛好下課休息，四人圍著坐在一起，聊了起來，當然主要是萬次郎和場地在閒聊，冬雪適時加入，並將話題時不時地拋給艾瑪。

「欸？哦──你們不是同一個媽媽啊。」

冬雪小心翼翼的注意著艾瑪的反應。

「外國人似的名字，長的也像外國人耶，和東一樣。」

「對吧？」萬次郎嘿嘿一笑。

「嘛。」冬雪微笑著應聲，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了艾瑪身上。

「那我就是愛德華的『愛德』。」場地道。

「我就，麥克爾的麥奇。」

啊，原來麥奇是這樣來的啊。冬雪心想。

兩個男孩已經自顧自地玩起來了。

「Ｔｈｉｓ　ｉｓ　ａ　ｐｅｎ」

「Ｉ　ｈａｖｅ　ａ　便便」

「Ｏｈ　ｍｙ　Ｇｏｄ」

「Ｏｈ　ｍｙ　Ｇｏｄ」

兩人的歡笑聲不絕於耳，冬雪也不禁露出微笑，沒想到就在此時，艾瑪忽然道：「其實我，知道的。」
笑聲停了下來。

「媽媽的心情，媽媽討厭我。」

冬雪愣愣地看著艾瑪，想著自己曾數次把話題往別的方向帶，沒想到艾瑪其實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把我丟掉了，我都知道的，但是，她說了喔？」艾瑪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事情辦完了，就會來接我……她說了的。」

萬次郎和場地愣愣地看著哭泣的艾瑪，有些恍然。

「……艾瑪。」冬雪低低的喚了一聲，聽不太清情緒。

***

「萬次郎，我有事想跟你說。」冬雪把哭累了睡著了的艾瑪交給真一郎後，對萬次郎道。

「？」

兩人站在院子的大樹下，冬雪背對萬次郎，想了許多，最終把那些話都嚥了回去。

現在她想對他說的話有幾分是出自對「現在的他」？

她不能一直把情緒攜帶進來，眼前的這人，只是什麼都還沒經歷過的、尚保留著純真和稚氣的佐野萬次郎。

「怎麼了？雪。」見冬雪遲遲未開口，萬次郎疑惑地問。

「沒什麼……就是想讓你好好照顧艾瑪，你也知道，她現在心情不太穩定，我畢竟是外人，能做的有限。」

「我知道，我很謝謝妳，不過妳也別把自己看的太輕了。」

「？什麼意思？」冬雪疑惑地歪歪頭。

「妳是我朋友吧？現在艾瑪也很喜歡妳，真一郎也說妳是個好孩子，爺爺也……」萬次郎有些羞澀的抓抓頭。「總之，妳對我們佐野家來說已經很重要了，所以，別說自己是個外人啊。」

冬雪愣了一下，笑了。「我明白了，謝謝你，萬次郎。」

看到冬雪綻放的笑臉，萬次郎耳根子有些發熱，粗聲粗氣道：「就、就是這樣，妳沒別的要說了？我先走啦。」

冬雪看著萬次郎離開的背影，心中想到許多，百感交集。

拜託……這次，請你務必得到幸福吧，萬次郎。

冬雪盤腿坐在用經費租來的小套房裡，認真的埋頭書寫。

今天……和艾瑪、萬次郎、圭介一起玩，我們去了這附近好多地方，艾瑪的笑容變多了，還改叫萬次郎「麥奇君」，他們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吧，無論如何，真是太好了。

萬次郎問我讀的哪間小學，我說我沒上學，他們好像以為我是因為經濟困難才不上學，都說要給我籌錢，我看我還是得去找間學校念，不然這誤會沒法解除。

***

「大家好，我叫東雪，擅長做家務和煮飯，請大家多多指教。」

冬雪有些緊張的站在台上，面對一眾帶著好奇和打量的目光，緊張的吞了吞口水。

一片靜默中，突然台下有同學舉手發問：「妳的興趣是什麼？」

冬雪嚇了一大跳。「是……！呃我、我的興趣是唱歌！」

這聲發問好像開啟了眾人的開關，提問聲立刻此起彼落的響起。

「妳住哪啊？」

「頭髮和眼睛的顏色好酷！是外國人嗎？」

「妳怎麼會來這裡念書啊？」

「妳有男朋友嗎？」

冬雪被問的頭暈眼花。「呃、呃，那個……」

「吵死了！別問那些有的沒的，你們嚇到東了！」此時，一個聲音制止了眾人，順著聲音一看，原來是場地圭介。

「圭介……！」冬雪感動不已，覺得此時救場的圭介身上彷彿有一層光環籠罩。

「場地你認識東雪？」

「好詐！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也不介紹介紹？」

場地圭介臉有些發熱，他咳了咳，盡量用嚴肅的聲音道：「我們同一個道場，東她啊，是麥奇的朋友哦。」

全班瞬間安靜，看向冬雪的目光裡，除了好奇更多了敬佩和敬畏。

冬雪有些不解的歪頭。「我也是圭介的朋友哦？」

場地圭介臉瞬間紅了。「我、我知道啦……！」

「咳咳。」被遺忘許久的班導終於發聲。「東同學，既然妳和場地同學認識，那妳就坐他旁邊吧。」

「好的。」冬雪從善如流的走向場地圭介一旁的空桌椅。「請多指教啦，圭介。」

「哼……！」場地圭介從鼻孔哼了一口氣。「對了，妳怎麼沒說妳要轉來我們學校啊？還是只有我不知道？」

「因為是昨天才決定的，萬次郎也不知道哦。」

聽到萬次郎也不知道，圭介總算是平衡了。

「是喔，那他等等會嚇一大跳吧。」

「應該吧，不過好難想像萬次郎嚇一跳的樣子。」

「是吧？我也沒怎麼看過。」

兩人就這麼小聲的在課堂上聊了起來，班導看在冬雪剛轉來的份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下課鐘一響，那些從剛剛開始就蓄勢待發的同學們立刻圍了過來。

「東同學！」

這些小孩憋著一肚子的疑問，卻礙著冬雪是萬次郎的朋友而沒敢問，一群人叫了冬雪的名字後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你的，誰也不想當那先鋒。

冬雪見狀，只好道：「那個……你們是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孩子們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

「東同學！妳的頭髮和眼睛的顏色是天生的嗎？」

冬雪微笑道：「是喔，不是染的也不是變色片。」

「好酷！東同學是外國人嗎？」

「嗯……我從有意識起就待在這片土地上，不過不清楚父母（根源），所以搞不好是也不一定？」冬雪斟酌著回答了這個問題。

其實她的一頭銀髮單純就是因為她是雪花生出的靈，至於天藍色的琉璃眼她就不清楚了，可能是隨機的吧？

「東同學，和麥奇君真的是朋友嗎？是怎麼認識的？」終於有人問了這個關鍵問題，大家都滿心期待著冬雪的答覆。

「嗯……」冬雪思索著。

「我們是在道場認識的。」身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只見萬次郎悠悠的倚靠在窗邊，探進半個身子，懶洋洋道：「雪，妳怎麼在這啊？」

「萬次郎。」冬雪看到萬次郎，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歡喜和心安，從剛剛起就被迫和一群陌生人直面的緊張情緒稍稍放鬆了下來。

萬次郎見到冬雪，首先自然是驚訝，接著看到冬雪被團團圍住，不爽的情緒立刻取而代之，想也沒想就湊上前了。

「還有，圭介，你就放任他們這樣？」萬次郎把矛頭轉向場地圭介。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也說了東是麥奇你的朋友……」圭介覺得自己很無辜。

冬雪不明白萬次郎不爽的原因，只好先緩頰：「萬次郎，同學們只是在問我問題，剛剛自我介紹的時候，也是圭介保護了我，你不要生氣。」

聞言，萬次郎稍稍好了些。「我才沒生氣。」

此時，圍繞著冬雪的同學們已經站不住了，一個個都想落跑。

「啊，那個，」冬雪見狀，連忙道：「大家有什麼問題，以後都可以問我的，沒事！」

說完，其中只想八卦的同學立刻心虛的撤了，只留下幾個純粹抱持著善意的小孩。

「東同學，人家叫美咲，那個……美咲也喜歡唱歌，所以……那個……」名叫美咲的小女孩害羞的絞著手指，最後終於鼓起勇氣道：「希、希望我們可以坐好朋友！」

冬雪笑了，溫聲道：「當然可以了，美咲，謝謝妳鼓起勇氣，我很開心哦。」

美咲被冬雪的笑容給羞紅了臉，一旁的幾個小女孩看美咲順利，也紛紛自我介紹起來，最終都收穫滿滿的離開了冬雪的座位。

萬次郎和圭介從頭目睹全程，圭介首先道：「好厲害啊，東，一來就交到這麼多朋友。」

萬次郎調侃道：「我看不是朋友，是粉絲吧？她們看妳的眼神裡冒著愛心呢。」

「什麼啦，才沒有呢。」

「對了，妳還沒說，妳怎麼就轉來我們學校了，妳前天不是才剛說妳沒有上學嗎？」萬次郎問。

「前天的確是這樣，不過經你們提醒，我覺得我的確該上學，昨天就處理這事了。」

「哦～所以妳昨天才沒來道場啊，萬次郎和艾瑪看妳沒來，心情都不是很好呢。」圭介道。

萬次郎聽了這話瞬間不好了。「你這傢伙胡說八道什麼呢，我才沒有，是艾瑪她沒見著雪就哭哭啼啼的。」

「抱歉哦，我今天會去的。」冬雪不好意思的道歉，她昨天的確沒想那麼多，只打了個電話跟萬作請假，沒事先知會萬次郎他們。

「不用道歉啦，妳又沒做什麼。」萬次郎道。

「欸？啊，抱歉……」

「妳看，又來了，我發現雪妳的缺點了，總愛道歉。」

「真的欸，每次發生什麼東都最先道歉，難怪東跟難搞的麥奇也能當好朋友。」圭介自顧自的歸整出結論。

「你說誰難搞啊。」萬次郎不客氣的槌了下圭介的腦袋。

「沒有啦，是萬次郎照顧人生地不熟的我，才說要跟我當朋友。」冬雪怕兩人吵起來，連忙解釋。

沒想到萬次郎雖然立刻停下手上的動作，表情卻有些奇怪。「妳是這樣想的？」

「欸？」冬雪愣了一下，滿臉寫著「難道不是嗎」。

萬次郎看著冬雪這副表情，感到相當的不爽。

「妳覺得我是那麼無聊的人嗎？照顧？這才不是我會幹的事。」

「啊，抱、抱歉，我……」

「又是道歉，我們不是兄弟嗎？還是說，在妳眼裡我是個會隨便生氣的爛人？」

「不、不是……」冬雪不知道為什麼萬次郎會突然生氣，想要道歉，可道歉卻讓萬次郎更生氣，她不知所措，又慌，又有些委屈，回過神來已經掉下眼淚。

「哭、哭了？」圭介嚇了一大跳。

萬次郎見狀，閉上嘴，知道是自己咄咄逼人了，可也不想認錯，哼了一聲，伴隨著上課鐘響，離開了。
只留下啪搭啪搭掉著淚的冬雪，還有一旁不知所措的場地圭介。

沒有啦，是萬次郎照顧人生地不熟的我，才說要跟我當朋友。

這句話好像惹萬次郎生氣了，可是，到底是為什麼呢？

冬雪思及此，眼淚又冒了出來，濕了書頁，上頭未乾的字跡也暈開了。

難道，他其實不是想照顧我嗎？也是，平白無故的……

想到自己先前感受到的好意都是誤會，冬雪發現自己比預料的來得更難過，原來她這麼在乎萬次郎。

冬雪回想自己當初下來的初衷，沉思許久。

「……我不想再讓他說出『我的人生只有悲慘』這種話了。」

「嗯、對，哪怕有些事改變不了，也希望他能感受到幸福。」

「這就是我的目標，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冬雪默默的在心裡立誓──包括我自身。

寫完今天的日記，冬雪擦乾眼淚，重新振作，準備迎接明天的到來。



＿＿

另一邊，場地圭介盯著萬次郎，一言不發。

萬次郎被看的渾身不自在，終於受不了了，道：「幹嘛？」

「你覺得呢？你早上在學校到底發什麼神經？」圭介質問。

萬次郎自知理虧，沒答話，繼續練著他平常根本不練的基本練習。

「什麼時候那麼認真了？問你話也不回。」

此時，艾瑪也走進了道場，看兩人氣氛不對，疑惑地問：「怎麼了？」

圭介簡單的講了一遍早上的事，聽完後，艾瑪嗤道：「萬次郎，不懂女人心啊。」
（串詞了串詞了，真一郎大哥抱歉啊）

「啊啊啊，吵死了！我知道啦、我知道是我錯了啦！」萬次郎終於受不了來自兩人的眼神譴責。

「那就道歉啊，艾瑪最喜歡小雪了，要是她就這樣不來了艾瑪會討厭你喔，麥奇君。」

「哎呀，要男人對女人道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小艾瑪。」在一旁從頭聽到尾的真一郎突然道。

三人齊唰唰的看向真一郎，就聽他慢悠悠道：「男人啊，總會覺得自己是強大的、女人是弱小的，以保護者的心態自居，所以才沒辦法拉下臉跟女人道歉。」

「什麼嘛，好差勁。」艾瑪癟癟嘴。

「原來是這樣，萬次郎，好遜。」圭介也毫不留情的補了一槍。

萬次郎被三人說的臉頰通紅。「笨……不是！我才沒有這樣想！」

「哦？是這樣嗎？」真一郎不懷好意道：「那道歉什麼的，應該很簡單吧？對萬次郎來說。」

發覺自己被坑了，萬次郎想生氣又理虧，憋的耳根都紅了，只好道：「她沒來啊，我怎麼道歉。」

「那明天去學校就道歉吧。」圭介立馬接話。

「我、我……」萬次郎支吾半天，小聲道：「其實，我也沒想生氣的，但聽到她理所當然的覺得我不是真心想跟她當朋友，就很想發火。」

「這些話你可以明天跟她說。」真一郎道：「溝通是很重要的喔，尤其是女人，因為沒辦法用拳頭說話，更要好好說清楚。」

「……嗯。」萬次郎總算不情不願的點點頭。



＿

隔天一早。

「圭介，早上好。」冬雪揹著小書包，鬱鬱寡歡的走進教室。

「早啊，那個，東妳……」圭介想問「妳還好嗎」，卻有些問不出口，欲言又止的。

「嗯？」

「啊，那個，就是說……」圭介，瞳孔地震。

此時，台上的老師打斷了圭介攢到一半的勇氣。

「各位同學，今天體育課我們要和３班一起上，要打躲避球喔。」

３班，不就是……圭介瞪大雙眼。

一旁的冬雪臉色好像又更憔悴了幾分。

果然，到了體育課，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對面的班級裡。

「哦哦哦！萬次郎！」一眾小孩呼喊著。

「叫我麥奇啦！」

「哦哦哦！麥奇！！」歡呼聲更大了。

在眾人簇擁下的，就是一頭粉金色短髮，眼神看不出在想些什麼的佐野萬次郎。

萬次郎不著痕跡的偷瞄著對面的動靜，尋找著某人的身影。

啊，看到了……搞什麼？怎麼臉色那麼差？她不舒服嗎？圭介都在幹什麼啊？萬次郎在心中嘀咕著。

「好了好了，各位同學，集合！」體育老師吹響哨音。「今天是合班上課，因為要打躲避球，不過老師我覺得搞成班級對抗賽可能會有加強同學班級敵對意識的可能，我們秉持著交流的目的，決定把各位打散，混班比賽！」

「欸？什麼？」

「感覺好好玩！」

「哇，希望我能跟鈴木同學分到一組！」

小孩們立刻興奮的開始竊竊私語，音量越來越大，整個室內體育館都是嗡嗡的聲響。

「好了好了，安靜、大家安靜！」體育老師又忙不迭的吹了幾聲哨子。「現在開始分組！雙數號右手邊，單數號左手邊！」

大家開始默默的移動。

「啊，東，抱歉，我是雙數號……」圭介有些擔心。

「沒事圭介，我很強的哦。」冬雪笑了一下，可臉色仍有些發白。

「啊！東同學！美咲跟妳一組！」昨天鼓起勇氣和她搭話的雙辮女孩，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

圭介一看是鈴木美咲，稍稍安心了點，於是拜託：「那東就拜託妳啦，鈴木。」

「放心交給美咲吧！」美咲用力點點頭，幹勁十足的挽起袖子。

「不用做那麼男孩子氣的舉動也行哦，美咲。」冬雪被美咲的樣子給逗笑了，動作輕柔的替她順好袖子。「而且，這件衣服那麼漂亮，隨便捲會有皺痕的哦。」

「謝謝妳……」美咲不好意思道：「東同學好溫柔哦。」

「美咲也是。」冬雪微笑，伸出手。「走吧，美咲。」

兩個小女生就這麼相親相愛的拉著小手去往左邊的場地，沒想到一過去就看見熟悉的人影。

「……萬次郎。」猶豫了一下，冬雪還是小聲的打了招呼。

「雪。」萬次郎依舊只簡單的應了聲。

兩人都對昨天的事閉口不提，萬次郎看到對面的圭介不斷用眼神及嘴型示意他道歉，可是面對冬雪本人，尤其是看到她那微微發紅的眼眶，道歉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一咬牙，萬次郎道：「雪，等等比賽結束，我有話要和妳說。」

「……嗯。」冬雪愣了一下，乖巧的點點頭。

他該不會，是要和我絕交吧？冬雪心想。

如果是那樣的話，也沒辦法就是了……

啊，不行不行，不能哭，不能在這裡哭。

冬雪生生把眼淚縮了回去。

「東同學？怎麼了，妳眼睛好紅啊。」美咲好奇的問。

「沒什麼，不是需要美咲擔心的事哦。」冬雪微笑。

然而，年紀尚小的美咲卻覺得，此時的冬雪雖然在笑，卻有種……好像在哭的錯覺，應該，是看錯了吧？

「聽哨音，預備──」

隨著體育老師發話，作為兩個隊伍的代表，被推派出來跳球的分別是──

「啊啊啊！Mikey君！」

「場地！加油啊！」

兩邊的同學們都紛紛給萬次郎和圭介助陣、呼喊。

嗶──

萬次郎一個俐落的跳躍、用力一拍，球落在了自己的場內，比賽正式開始。

小女生在這種球類運動中向來較為吃虧，丟球的力氣不大、又接不太住球，只能紛紛尖叫著閃避。

隨著球的一來一往，所到之處眾人避如蛇蠍般一窩蜂的朝反方向躲避，而總會有那麼幾個運氣不好被打中，就這樣過了好幾輪，賽場上的人數減少許多。

還留在賽場上的人，要嘛是運動能力強的小男生，比如萬次郎、圭介，要嘛是特別靈活、會躲的小女生，比如鈴木美咲。

不過此時單數號略為處於劣勢，雖然有萬次郎在，不過相對來說運動能力差的同學較多，隨著時間推移漸漸顯現劣勢。

而萬次郎又偏偏總搶著接球和丟球，沒怎麼和隊員打配合，有些焦躁的樣子，體力也下滑不少。

冬雪仍然在賽場上，她也看到了萬次郎拼命接球的樣子，她也想幫忙，可她又總想到萬次郎想對她說的話、昨天生氣的模樣、自己的猜測……

「哇！」美咲一個尖叫，躲過了圭介瞄準她發射的球。

那顆球在地上一個彈跳，恰好落到了站在美咲身旁的冬雪手裡。

對面外場的同學紛紛呼喊著讓冬雪把球傳給他們，冬雪在一片吵雜聲中，忽然有種遺世獨立的錯覺，那樣的孤獨感讓她想做點什麼。

她邁開步伐，爆速向前衝去，同時舉起手，腰使勁一扭，將球用力丟了出去。

那顆球以今天賽場上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飛，用力的打到對面一個小男生肩上，接著往前一彈，彈進圭介懷裡，沒想到圭介竟沒接住，球又彈了出去，在地上彈了幾下後，滾到外場，被一個在角落看熱鬧的小女生給撿了起來。

一時間，賽場上一片靜默。

冬雪大氣不喘一下，又默默的退回美咲的身邊。

「東、東同學……」美咲震驚的瞪圓了雙眼。「妳好厲害啊……」

美咲雖然音量不大，但在一片安靜的賽場中仍清晰可聞，一眾人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歡呼聲爆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

「東！東！東！東！」

冬雪沒想到大家的反應會這麼大，應該說她剛剛丟之前也沒想太多，現下不知所措的躲在美咲後面，臉都脹紅了。

萬次郎當然也看到了剛剛的場景，他現在腦中都是剛剛冬雪丟出球的那一霎那，眼神中閃過的殺氣和凜然。

他想起真一郎和他說的那句話「男人總以為自己是最強大的」，不得不承認，真一郎說的並沒有錯。
雖然他可能也沒想到，強大是指這方面的強大。

看著東雪畏畏縮縮、小聲解釋「我只是力氣大了點」的樣子，他好像忽然懂了為什麼東雪會說出那樣的話。

她並不是不想跟他當朋友，她只是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價值。

想清楚後，萬次郎簡直是豁然開朗。

「雪。」他喊道：「對不起，我們和好吧？」

冬雪先是不敢置信，接著臉緩緩亮了起來。

「好……！」

萬次郎心想，她不相信也無所謂，這種事光嘴上說說是沒有用的，得用時間去證明才行。

冬雪心想，太好了，她還擔心如果在這裡就被絕交了，她還能用什麼樣的方法去幫助萬次郎，幸好，幸好他給了自己未來，沒有讓時間在這裡停止。

（希望）我們，還（能／會）有很多時間。


＿
「東，妳剛剛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怎樣才能丟出那種球？」圭介興致勃勃的問。

面對圭介，冬雪就沒那麼驚慌了，她想了想，嘗試表達：「嗯……該怎麼說呢？以腰為軸心，用全身的力量甩出去的感覺？」

「腰嗎？」圭介皺眉，嘗試性的扭了扭腰。「這樣？」

「對對對，腰要有勁，但不能緊繃，像這樣……」

「那邊那兩個！東、場地，不要講小話！」台上傳來喝斥。

兩人連忙正襟危坐，假裝無事發生的樣子。

半晌，圭介又偷偷的湊過來，冬雪以為他又要講怎麼丟球，沒想到他問：「東，妳，那個……和Mikey現在沒事了？」

冬雪下課後被團團圍住，萬次郎也因為出色的表現被眾人包圍，是以兩人從那之後並沒有說到話。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沒事了吧？」

「那妳……還好嗎？」圭介終於問出口。「早上看妳臉色不是很好……」

「啊啊，沒事了喔，我只是一直在擔心萬次郎會和我絕交，知道不是之後就沒事了。」冬雪一派輕鬆。
「絕……」圭介差點嗆到。「他才不會和妳絕交咧！他可喜歡妳了。」

音量有點大了，老師一記眼刀過來，兩人只得坐正，可冬雪有些憋不住，又湊過去小聲道：「才不是，他昨天不還生我氣嗎？」

「就是因為喜歡才生的氣，唉，東妳意外的很笨啊。」

被說笨的冬雪一臉蒙逼，自個兒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生氣和喜歡究竟有什麼關係。

午休，冬雪不管是心情上還是生理上都有些疲憊，因此婉拒了美咲的午餐邀請，趁著圭介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教室，準備找個沒人的地方吃便當。

「雪。」

「……總覺得在哪都能遇到你呢，萬次郎。」

「那是……」萬次郎搔搔頭，總不能說他從東雪出教室就一直跟著吧？

「你也是來吃午餐的？」冬雪拍拍身旁的階梯。「坐吧。」

萬次郎從善如流的坐下了，撕開麵包的包裝袋，一口一口咬了起來。

一時無話，冬雪找了個話題。「我的力氣特別大，弟弟小時候還經常笑我說是不是我把他的力氣都給吸光了，他力氣才那麼小。」

「妳有弟弟？」

「嗯。」冬雪點點頭。「小時候和我長得很像，現在就不知道了。」

「他……你們現在沒待在一起？」

「嗯，分開了。」冬雪簡短道。

萬次郎感覺這個話題好像不該繼續下去，於是道：「妳說妳力氣大，所以才能扔出那樣的球？」

「差不多是那樣，你也像圭介那樣想讓我教你嗎？」

「沒，我不是來說這個的。」

冬雪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是來問這個的。」

「這有什麼好問的。」萬次郎意外的並沒有感到驚訝，好像冥冥之中早有預感，冬雪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那你有別的想跟我說的？」

「嗯……」萬次郎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想說的，想了一下，道：「以後放學，妳都會來道場嗎？」

「？會啊？」

「是喔，那道場的課結束之後要不要一起去哪玩？啊，我是說，還有圭介和艾瑪……」

「好啊，艾瑪剛來沒多久，的確還需要陪她適應、適應。」

「不是陪艾瑪，雖然艾瑪也會一起，但並不是誰陪誰，而是我們一起玩，懂嗎？」

「喔、喔……懂。」冬雪愣愣地點點頭。

「真的懂了？」萬次郎狐疑道：「就算艾瑪適應了，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去玩。」

冬雪忽然有些莫名的心悸，看著萬次郎的臉，覺得心跳聲大的清晰可聞。

「啊、嗯。」她只能繼續點頭。

「很好。」萬次郎笑了，摸了摸冬雪的頭。

兩人都頓了一下。

雪白的髮絲如春雪般柔軟，像是上好的絲絨滑過手掌。

很溫暖、很溫柔，冬雪眨了眨眼，恍惚間萬次郎的笑容在她眼中好像特別耀眼，彷彿冬日暖陽般燦爛奪目。

下來一段時間，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掰著手指頭數日子一天天過了。

艾瑪非常喜歡我，甚至還吵著要和我們一起上學，我但凡有時間就總陪著她一起玩，她的笑臉一天比一天燦爛，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初來乍到、孤單寂寞的小女孩。

和圭介也變得很要好，圭介的個性很單純、耿直，想做什麼就會一往無前，和他相處可以很放鬆，不需要擔心露餡（因為他也不會發覺），他幫了我很多，他和美咲，幫我適應了班級生活，成為我和男同學、女同學之間的橋樑，我很感謝他們。

跟真一郎倒是還不太熟悉，雖然他非常親切，但我其實不太擅長和那種人相處，在他面前總會結巴，也無法很好的對上視線，希望之後能慢慢習慣吧，畢竟我還得在幾年後保護真一郎，讓他免於令人悲傷的死亡。

至於萬次郎……

冬雪筆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微妙。

那天之後，萬次郎常常來找我玩，美咲還會生氣，覺得他把我給搶走了，雖然對不起美咲，不過為了本來下來的目的，我不能拒絕萬次郎，萬次郎他……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觀看了好幾遍他的人生，我以為我已經很了解「佐野萬次郎」這個人了，可實際上，我仍然無法猜測他的想法，他的眼神，每次看著我的眼神，都非常溫柔，他也的確對我很好，可是……究竟是為什麼呢？和其他人，我都能猜出原因，比方說，因為我幫助過艾瑪，所以她對我產生雛鳥情節，美咲喜歡個性和她剛好相反的我，圭介拿我當哥兒們，可是萬次郎……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選擇對我好，而這讓我感到不安。

他的溫柔讓我害怕，我總會想起，花桓武道抓住他的手時，他滿眼淚水的模樣，他直到最後都是溫柔的，只對他自己殘忍。

為了救他，我當然有嘗試解析過他的心理，他那「黑色衝動」，會不會是因為他的溫柔都給了別人？因為總是對別人好、把愛都給了別人，所以他的內心漸漸枯竭，直到最後，他再也擠不出一點兒，只能潰堤。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可以對自己溫柔，無處安放的殘忍，就對著我吧。


＿
「雪，上來。」萬次郎坐在腳踏車上，頭往後座努了努。

冬雪乖乖爬上後座，之前有個熱播的偶像劇有這樣的橋段，萬次郎好像是被真一郎給慫恿了，從那之後就執拗的天天放學後載冬雪去道場。

冬雪也曾提出意見：「你可以載艾瑪呀？」

不過被雙方否決了。

「那不一樣。」

「艾瑪才不想那麼招搖。」

那我就想招搖了？冬雪無語凝噎。

好在萬次郎的威名遠播，學校裡沒人敢亂嚼舌根，不過外頭就不是這樣了，此時的萬次郎已經逐漸在這帶展露頭角，打敗的國中混混、高中混混數不勝數。

那些人贏不了萬次郎，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邊人身上，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萬次郎才總那麼堅持天天載冬雪。

不過事實上，萬次郎所擔心的事情早就已經發生過了。

上週——

「喂，站住。」

冬雪從道場回去的路上，一群高中混混攔住了她。

冬雪看了看，發現他們之中有人勾著一個小男生的肩膀，而那個小男生，是他們班的同學。

「須藤同學？」

須藤害怕的發抖，視線也不敢和冬雪對上。

「哈哈哈，妳認識這小子？就是他告訴我們妳是麥奇的弱點，好好感謝他吧！」

混混發出刺耳的笑聲，冬雪很平然的點點頭，道：「我懂了，總之，先讓須藤同學離開吧？」

「東、東同學，我⋯⋯」須藤聞言，既是感激又是愧疚。

「想讓這小子走？沒門！就妳這種小丫頭，想當救命恩人還早一萬年呢！」混混們對冬雪冷靜的態度相當不滿。

冬雪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

「唉，果然免不了這種無聊的橋段啊，怪我，不能期待你們的智商水平。」

混混們先是一愣，聽懂之後大怒。「妳說什麼⋯⋯！死丫頭，看我不殺了妳！」

看起來脾氣最差的混混衝了上來，冬雪鬆鬆脖頸，一拳招呼了上去。

碰！

一聲悶響，混混暈了過去。

「啥？不、不可能⋯⋯！」又一人衝了上來。

冬雪又是一直拳，直接把人給打暈了。

「結束了？那換我了？」

她衝進幾人中間，原地彈跳起身，快速的往所有人臉上招呼，瞬間，所有人皆倒地不起。

「妳⋯⋯妳到底是⋯⋯什麼人⋯⋯？」

冬雪拍拍手上的灰塵，道：「我說啊，你們搞錯了，如果會成為他的弱點，那我根本不會來到他身邊。」

她踢了踢地上的人。「懂嗎？以後少幹這種以多欺少的事，都多大了？不丟人嗎？難道你們準備以後就幹這個？多想想吧，都給你們生了腦袋，那就要用啊？」

一連串話直擊核心，混混們不只身體，連心靈都被擊倒了，徹底再起不能。

解決了麻煩，冬雪回頭一看，膽小的須藤已經嚇暈過去了。

「須藤同學？唉⋯⋯我還想讓他別把這事說出去的說。」

冬雪把須藤背到警察局附近，就先溜走了，之後也沒向任何人提起這事。

而萬次郎當然也不知道這事，更不知道在那之後，冬雪被不服氣的混混撂人圍堵，其中更有當時已經揚名的不良灰谷兄弟。

「妳就是二狗說的那個『修羅』？」灰谷龍膽上下打量著冬雪。

「二狗是誰？」

「就是上次被妳一拳打暈的那個人。」

「哦，想起來了。」冬雪點點頭。「你們是來給他報仇的？」

「「不是。」灰谷蘭意味深長道：「斬殺幼苗也沒意思，我們是來看看，能一拳把高中生打暈的女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冬雪一攤手。「那你們看完了？可以走了？」

灰谷龍膽笑了。「哇，別的還不知道，妳膽子真的很大耶，還是說，是在逞強？」

「我為什麼要？」冬雪疑惑的歪歪頭。

「嘛，膽識不錯，等等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在虛張聲勢了。」灰谷蘭話音剛落，衝上前，一拳揮了出去。
冬雪不躲不閃，站在原地，單手接住了灰谷蘭的拳頭。

「吶，我說，如果我贏了你們，能少讓人來騷擾我嗎？現在時候還不到耶，總是這樣我也很困擾。」

灰谷蘭沒想到自己的拳頭會被輕鬆接下，冷哼一聲，道：「先贏了再說吧。」

說完又是一拳。

這回不再是威嚇，灰谷蘭動真格的打了起來，冬雪卻依舊毫無懼色，她眼神一凜，恍然間彷彿又看到那日在排球場上那副凜然颯爽的模樣。

灰谷蘭都還沒看清冬雪的動作，只感覺自己的每一擊都像打在棉花上，接著腹部一陣劇痛，他噴出一口唾沫，顫抖著後退幾步，雙腿狂顫，似乎在堅持著不肯倒下。

灰谷龍膽沒想到自己的哥哥會就這樣落敗，憤怒的撲上去，一下下都是想置對方於死地的力道。

冬雪終於開始防守，腳步俐落的轉著，如同流水般避開所有攻擊，接著一樣，照腹部紮實的來了一拳，灰谷龍膽也倒下了。

冬雪氣都沒喘一下，掏出艾瑪送她的手帕，擦擦手。

「喂我說，剛才約好的，會履行的吧？」

灰谷龍膽不甘心道：「妳到底是什麼人⋯⋯？」

冬雪皺眉。「你們真的很愛問這句話耶，難道不知道就隨便打過來了嗎？」

灰谷龍膽差點吐血。「我不是這個意思⋯⋯！」

灰谷蘭打斷了弟弟。「行了，就這樣吧。東雪，我記住妳了，答應妳的事我們會遵守，期待妳未來能當上東京的老大。」

冬雪也不好多說什麼，尷尬一笑，趕緊離開了現場。

那時的冬雪大概還不知道，灰谷兄弟讓不良們不再來騷擾她的方式，就是把她塑造成了神龍不見首尾、打架強到沒邊的「修羅」。

「別接近原宿那一帶，修羅會一拳打死你的」成為那時S62世代之間最流行的一句話，以至於後來隨著「無敵麥奇」展露頭角，隨之逐漸揚名的冬雪，被人發現就是那時的修羅而引起混亂⋯⋯又是另一回事了。

「小雪，我上次給妳的手帕呢？」艾瑪看冬雪拿紙巾擦汗，於是問。

「啊⋯⋯弄髒了，正在洗。」冬雪想起那日沒想太多就用手帕擦手，沒想到血污染上後意外的難清洗，洗了好幾遍還是有印子，正考慮要不要給專門的洗衣店洗。

「這樣啊，洗不乾淨的話也沒關係，艾瑪可以再做一條送妳哦。」艾瑪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冬雪擦拭額角的汗。

冬雪微笑道：「不可以哦，艾瑪，東西要好好珍惜才行，我會努力把它洗乾淨的，畢竟是艾瑪第一個送我的東西啊。」

艾瑪有些害羞的點點頭。「好。」

遠處的圭介朝冬雪喊道：「喂東，沒事的話再來陪我打一場吧。」

「好。」冬雪起身，摸了摸艾瑪的頭。「艾瑪也去練習吧，可以去讓Mikey教妳。」

「好！」艾瑪聽話的一蹦一跳去找萬次郎。「Mikey！教我！」

「誒～麻煩。」

「是小雪讓我來找你的哦。」

「⋯⋯我說麻煩，又沒拒絕。」

萬次郎撇撇嘴，瞄了瞄正和圭介對鍊的冬雪，手把手教了起來。

冬雪和圭介與其說在對鍊，不如說冬雪在替圭介加課。

「圭介，腳！你的腳又錯了！」

「哇⋯⋯！」圭介被冬雪絆了一下，差點摔跤。

「要是失去平衡就先失去氣勢了，可不能被這種小伎倆打敗喔。」

「那要怎麼才能⋯⋯？」

「這個嘛⋯⋯」冬雪想了想。「技巧方面我也不清楚欸，讓師傅教你吧？」

圭介目瞪口呆。「妳不知道⋯⋯那妳怎麼那麼強？」

「我只是力氣大，Mikey才是真的強啦。」這話不假，冬雪沒有接受過正規的訓練，萬作是第一個教她技巧的師傅。

「那妳力氣怎麼會這麼大？」圭介不死心，追問。

「欸？呃⋯⋯」冬雪苦思著要怎樣才能回答圭介，又不需要說謊。

圭介期待的盯著冬雪。

一旁練習的艾瑪和萬次郎發現動靜也好奇的湊過來。

「什麼？在說什麼？」

「東要告訴我為什麼她的力氣能這麼大。

「欸～艾瑪也想知道！」

眼看期待的視線變成三倍，冬雪只好道：「其實⋯⋯硬要說的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原因，只是小時候住山裡，有很多野獸夜裡會來襲擊，所以⋯⋯」

萬次郎瞳孔收縮了一下。

「山裡？野獸？」圭介再次目瞪口呆。

「艾瑪知道！」艾瑪舉起手。「小雪說過，有個好心的阿姨把她領走啦！」

「然後妳也說過，有個現在分開了的弟弟⋯⋯」萬次郎幽幽道。

冬雪無奈的搔搔頭。「對啦⋯⋯總之，就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和弟弟生活在山裡，後來現在的監護人把我帶走了。」

「那小雪的弟弟呢？」艾瑪擔心道：「他還在山裡嗎？」

「喂，艾瑪⋯⋯」萬次郎開口想制止。

「沒關係啦。」冬雪苦笑著擺擺手。「我不知道弟弟現在在哪兒，不過希望他已經離開山裡了吧，如果沒有我，他⋯⋯不說了，你們別總問我嘛，我的事又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這些人的故事、的心情，他們才是會影響世界發展的重要人物啊。

「妳哪裡不重要了？」萬次郎淡淡道。

「咦？啊、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冬雪看著萬次郎的表情，想起他上次生氣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害怕。

「我沒生氣，你別怕。」萬次郎見狀，有些無奈。

「嚇到小雪了，Mikey，好壞。」艾瑪嘟嘟嘴，撲上去抱住冬雪。

「喂，我才沒有⋯⋯」萬次郎很冤枉。

「沒有啦，艾瑪，我只是不希望你們介意，因為都已經過去了。」冬雪溫柔的揉了揉艾瑪的髮。

妳的表情，明明就還沒過去嘛⋯⋯萬次郎不再吭聲，只在心裡默默想著。



__
「吶吶，小雪，今天放學要不要去美咲家玩？」鈴木美咲站在冬雪桌邊，鼓起勇氣問，小小的臉龐憋的通紅。

「啊⋯⋯抱歉，今天是⋯⋯」是龍宮寺堅跟萬次郎相遇的日子。

不知不覺就到這個時候了，之後萬次郎也還會和更多人相遇，想到這樣平穩的日子總有一天會結束，就不由得有些寂寞。

「小雪有事嗎？那好吧⋯⋯」美咲肉眼可見的變得失落。

冬雪有些不忍。

嗯⋯⋯反正他們的相遇也沒發生什麼問題，不用跟在後面看也行吧？

「啊⋯⋯那個，是我記錯了，我今天沒事，可以去哦。」

「真的嗎！？」美咲整張臉都亮了。

「太棒了！」她激動的抓住冬雪的手。「媽咪說，會準備好吃的蛋糕哦～那個、我們還可以一起看美咲的寶物⋯⋯還有、那個⋯⋯」

「哈哈哈，美咲好可愛。」冬雪忍不住笑了。「謝謝妳還有妳媽媽用心準備，下次美咲也來我家玩吧？」
「好⋯⋯！」美咲雙眼放光，用力點點頭。

一旁的圭介聽了全程，道：「那我就幫你跟師傅請假囉，東。」

「啊、好，謝啦圭介。」

「我等等要去找Mikey，要順便幫妳和他說嗎？」

「都行，反正Mikey今天也⋯⋯」沒法去道場。

「什麼？」

「沒、沒事！」冬雪連忙住嘴。

「那麼，小雪，我們放學一起走吧！」美咲很精神的說完，歡喜又強裝鎮定的離開了冬雪的座位。

「鈴木真的很喜歡妳啊。」圭介道。

冬雪明明這句話很多次，此刻卻莫名聽出了點端倪。

「你吃醋了？」

「什麼⋯⋯！」圭介差點原地跳起，滿臉通紅。「誰吃⋯⋯我才沒吃妳的醋！」

「我又沒說是誰？」

「啊⋯⋯」圭介連忙摀住嘴，但已經來不及了。

「圭介原來喜歡美咲啊。」冬雪爽朗的拍拍圭介的肩膀。「那下次美咲來找我玩的時候你也來一起吧？」
「不⋯⋯不需要！」圭介咬牙切齒的說完，落荒而逃。「我要去找Mikey了！」


冬雪不解的看著圭介落荒而逃的背影。

「什麼啊？他不是應該開心嗎？」

***

放學，不是很放心的冬雪還是先偷偷繞道去查看萬次郎的動線，確定他有往校門口走後，才返程和鈴木美咲會合。

美咲看冬雪左顧右盼，心神不寧的樣子，問：「小雪，是有什麼煩惱的事情嗎？」

「萬次郎⋯⋯啊不、那個⋯⋯沒什麼啦。」冬雪連忙擺擺手。

美咲頓了一下，忍不住問出那個她想問很久的問題——

「小雪⋯⋯喜歡佐野同學嗎？」

「欸？」

「啊啦，妳就是小雪同學是嗎？」

一進門，鈴木美咲的媽媽，鈴木美和子，熱情的招呼冬雪。

「是、是的！」冬雪第一次去朋友家拜訪，有些緊張。「您好，我是美咲的同學，東雪！」

「哎呀，真有禮貌，快請進～」美和子開心的招手。

冬雪脫了鞋後整齊的擺好。「打擾了。」

一旁的美咲道：「小雪、好厲害！」

「欸？」

「從容不迫！」

「啊⋯⋯」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冬雪尷尬的笑了笑。

美咲興奮的領著冬雪來到她二樓的小房間，然後興致勃勃的介紹了起來。

「這是美咲的床哦！粉紅色的，很可愛吧？還有，這是⋯⋯」

冬雪微笑著應和，思緒卻不斷飄到此刻正應和龍宮寺堅碰面的萬次郎身上。

他們有成功碰面嗎？兩人有沒有變成朋友呢？啊⋯⋯好擔心啊！

＊＊＊

鏡頭拉到第七小學附近的巷弄，此刻，讓冬雪無比擔心的兩大男主，正好碰上面。

「嗯？幹嘛」萬次郎含著棒棒糖，一臉淡定。

龍宮寺堅看著面前個頭比他小了不只一星半點的佐野萬次郎，難掩內心的驚訝。

跟想像的不同！

本以為會像怪物那樣比高大的我還要魁武⋯⋯不就是個小鬼嗎？不如說是豆丁！

靠過來了！怎麼辦？！要打嗎？！

「喂。」萬次郎出聲了。「四十八手是不是有九手重複了啊？」

現場一陣沈默。

「欸？」

萬次郎偏偏頭：「我怎麼看都只有四十手啊？你怎麼想？」

「怎⋯⋯怎麼想⋯⋯你到底在問什麼？」龍宮寺堅滿臉錯愕。「那個⋯⋯你是Mikey⋯⋯君吧？」

「嗯？沒錯喔？幹嘛？」

龍宮寺堅吞了吞口水。「中學的前輩讓我把你帶去。」

「哈？」萬次郎眼神一凜。

龍宮寺堅立馬不堅定了。「不⋯⋯並不是強迫⋯⋯」

「好啊。」出乎意料，萬次郎毫不猶豫的答應。

「欸？」這下反倒是龍宮寺堅愣住了。

「既然是你的請求，那就跟你走吧？」萬次郎邊說邊往學校的方向走。「我先去學校放東西。」

奇怪的傢伙，步調都亂了。龍宮寺堅在心裡嘟囔。

這種豆芽菜，瞬間就會被打趴下吧。

***

「打擾啦～這是點心！」美和子敲敲門，端了一盤茶點進來。「美咲說小雪妳很少吃甜食，也沒吃過蛋糕，我就雞婆準備了點，嚐嚐看吧？」

「哇⋯⋯謝謝您！」冬雪看到滿盤精緻、飄散著香氣的糕點，眼神都亮了。

她不管是遇上夏草前還是後，都不是可以安心享用甜點的立場，來到這裡也不是為了玩，除了跟佐野一家待在一起的時間，幾乎都在紀錄每天發生的事，以及為這些紀錄做總結，是以她雖然很喜歡，卻幾乎沒吃過幾次。

美和子笑咪咪的看著她，冬雪不敢在別人家太放肆，遲遲不敢動手，美咲見狀，率先用叉子叉起一塊小蛋糕，吃了之後又叉了一塊給冬雪。「吃吧？」

冬雪猶豫了一下，張嘴咬下。

甜美的香氣、巧克力微苦的滋味、糕體綿密的口感瞬間在嘴裡噴發，冬雪整張臉都亮了。

「好好吃⋯⋯！」

看見冬雪誠實的反應，美和子開心又欣慰。「真是太好了！那我就先不打擾妳們啦～小雪，好吃就別客氣，樓下還有很多，盡量吃！」說完美和子就下樓了。

「謝謝您。」冬雪有些感動。

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呢？

「因為美咲喜歡小雪啊。」

「欸？」

冬雪這才發現自己一不小心竟問出了聲。

「啊！當、當然，美咲說的是朋友的喜歡哦？！」

冬雪神情恍然，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只見溫和的笑容緩緩從她臉上綻放。

「謝謝妳，美咲。」

「欸？啊不，這、這沒什麼啦⋯⋯！」

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能被人所喜愛，真的很讓人高興，心裡深處感覺熱熱的、很溫暖，要是⋯⋯萬次郎也感受到這樣的心情，應該就不會變成之後的樣子了吧？

***

龍宮寺堅領著萬次郎去往國中學長所在的地方，一路上，龍堅不斷地想著，這樣的小個子，究竟是怎樣打敗國高中的學長的，以及等等，他會不會被揍得很慘。

殊不知這些擔心全都是多餘的。

「嘿，我把Mikey帶來了⋯⋯」

話音未落，一直在龍宮寺堅身後的萬次郎，突然一個爆速，朝那群尚未回過神的混混直奔而去。

起跳⋯⋯！

一聲悶響，紮實的踢在為首的混混臉上。

萬次郎穩穩落地，混混應聲倒下。

包括龍宮寺堅，所有人目瞪口呆，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萬次郎緩緩拿出一直含在嘴裡的棒棒糖，開口道：「不成群結隊就無法行動的傢伙⋯⋯有何貴幹？」

沒人回應，都被驚的說不出話了。

龍宮寺堅也無法抑止內心的激動。

那位不幸的老兄臉都凹陷了，大家都被Mikey的氣勢所震懾⋯⋯厲害！帥炸了！！

小龍宮寺堅無比震撼，眼前場景帶給他的衝擊，他相信這輩子他都忘不了。

萬次郎冷哼一聲，語帶得意道：「我是七小的Mikey大人。」

然後他看向龍宮寺堅。「你是四小的龍堅吧？」

「欸？」突然被搭話，龍堅嚇了一跳。

「像你這麼拉風的傢伙，為什麼跟這群垃圾為伍？」萬次郎說著說著就笑了。「做我的朋友吧？堅仔！」
龍堅的臉漸漸亮了，總算露出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

「嗯⋯⋯！」

這就是東京卍會兩位Top的初遇。

***

夕陽西下，冬雪婉拒了美和子和美咲熱情的晚飯邀約，準備去道場那邊露個臉再回租屋處。

「欸～為什麼不吃個晚飯再走嘛！」美咲拉著冬雪的手，不滿的嘟嘴。

經過幾小時的獨處，兩人親近不少，美咲說話的方式也直接許多。

「抱歉啊美咲，這樣我會太晚回家的⋯⋯」況且之後還要去確認佐野一家的狀況。

「是小雪的家人⋯⋯不讓小雪在外面吃飯嗎？」

「嘛⋯⋯」冬雪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只好含糊其辭。「總之，我本來就不能待太晚。」

「⋯⋯好吧。」美咲也不是蠻橫的孩子，耍了下性子就妥協了。「那妳下次要再來喔。」

「好，我會的。」冬雪微笑著摸了摸美咲的頭。

離開鈴木美咲家後，冬雪在橘紅色的夕陽下往佐野家的道場走去。

「不知道萬次郎和龍堅那邊怎麼樣了⋯⋯」

「妳說我？」

「欸？」
「妳也認識Mikey嗎？」

金色龐克頭、太陽穴上的龍紋身⋯⋯是龍宮寺堅！

冬雪嚇的差點原地跳起。

「你、你、你⋯⋯你好⋯⋯」

原本想說你怎麼在這，但嚴格來說兩人是初次見面，這樣說未免也太奇怪了。

「喔、喔，妳好。」龍堅也被對方的反應給嚇了一跳。

「那個、你、你有什麼事嗎？」沒有的話，我要趕緊開溜！

「也不是什麼大事啦⋯⋯只是剛剛好像聽到妳說了我跟麥奇的名字。」龍堅看對方是個個頭比麥奇還嬌小的小女生，臉又生的秀秀氣氣，被自己嚇成這個樣子，總覺得有點抱歉。

「我、我、我那個⋯⋯」冬雪，瞳孔地震！

沒辦法說謊話的她，此時應該怎麼辦？

「我、是萬次郎的、朋友！」

「欸？啊⋯⋯那個，我也是。」龍堅指了指自己。「雖然是剛剛才成為的。」

我知道！真是太好了！冬雪在內心大喊。

「那搞不好之後會很常碰面呢，我是萬次郎的爺爺的學生，跟萬次郎也讀同一間小學。」冬雪強裝鎮定，希望龍堅趕緊忘了方才自己不小心提到他的名字。

「喔！那就先交個朋友吧？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東，東雪。」

「東啊，我叫龍宮寺堅，妳可以叫我龍堅。」龍堅酷酷的笑了笑。

「啊⋯⋯好的，龍堅。」

「話說回來，」龍堅好奇的問：「妳剛剛說了龍堅吧？妳是已經從Mikey那裡聽過我了嗎？」

「欸？啊，差不多吧⋯⋯」冬雪很怕踩到說謊的地雷，只能小心翼翼的含糊其辭。

「可是我跟Mikey才剛分開耶？他是什麼時候跟妳說的？」

嗚！問題直擊核心！

冬雪感覺眼前有些發黑，顫顫巍巍道：「啊，那個、我⋯⋯你剛剛，不是把萬次郎從學校附近帶走嗎？」

「對啊，妳怎麼知道？難不成妳看到了？」

「嘛⋯⋯」

龍堅突然恍然大悟道：「喔～原來如此，妳是擔心Mikey遇到危險啊？難怪看到我就一臉害怕！」

太棒了！完美的自我解讀！冬雪感動到都要哭了。

看到冬雪要哭要哭的臉，龍堅覺得自己的解讀沒錯，於是道：「妳啊，雖然也是個小豆丁，不過真有義氣耶，放心啦，Mikey不僅沒受傷，還痛揍了鮫山黨的學長哦～」

「那真是太好了⋯⋯！」冬雪發自內心的鬆了一口氣，因為事情有照本來的軌道好好發展。

既然危機瓦解了，眼看道場就要關門，也該去做其他該做的事了。

「那麼，龍堅，既然知道Mikey沒事了，我就先走啦，下次再見吧？掰掰！」冬雪重新露出笑臉，朝龍堅揮了揮手。

「喔！好，掰啦。」龍堅酷酷的舉起手。

在這意外的地方結為好友，兩人朝相反的方向離去，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容。

冬雪最近密切的注意著佐野真一郎的動向。

原因無他，有一件處在節點上的事就要發生了。

「真一郎！」

能一直盯緊真一郎的去向，也要多虧這個總能立刻發現真一郎的報馬仔。

「笨蛋，不要喊那麼大聲。」躲在門後的真一郎嘴角抽了一下。

圭介絲毫未覺，依舊滿臉興奮。

果然，萬作循聲轉頭一看，發現是真一郎後大吼：「真一郎！！」

冬雪趁機默默移動到真一郎後方，在他要逃跑前道：「大哥哥，師傅總提到你，你可以跟我對練嗎？」

「欸？」真一郎被突然出現的冬雪嚇了一跳。「啊，妳是之前跟艾瑪很好的那個……」

「我叫東雪。」

「原來是小雪啊。」自來熟的本事跟佐野家的另外兩隻一模一樣。「那個，哥哥我現在沒……」

話還沒說完，萬作就趕到了，一把揪住真一郎的耳朵，大吼：「就知道幹壞事，完全不來道場，今天總算是被我給逮到了啊！？」

冬雪目的達成，在心裡默默給真一郎道了歉。

「好痛啊！老爺子！」

「你過來，今天既然被我逮到，絕不能就這樣放你回去。」

冬雪見萬作眼神在道場中巡視，連忙道：「師傅，能讓我和大哥哥對練嗎？」

今天的首要目標就是要和真一郎變熟，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喔！是小雪啊，當然好了。」說完轉頭對真一郎斥道：「喂！你今天要陪小雪對練完才能走，順便看看你的基本功忘光了沒有。」

「欸？啊不，讓我陪這麼小的女孩子，這……」真一郎面有難色。

「你別小看小雪。」萬作眼神一凜。「她是這個道場裡最有天賦的。」

不是吧？冬雪聞言抖了一下，她應該都有控制力道啊？

「什麼招式一教就會，悟性很好，魄力也有，只是力道還稍嫌不足。」

這話要是讓萬次郎或圭介聽到可就糟了。冬雪默默的捏了把冷汗。

沒想到只控制力氣是不夠的，不過對於萬作教的那些新知識，她學習的時候只覺得興奮，根本沒法去控制其它的啊！

「欸～真的假的，比萬次郎還有天分？」真一郎瞬間來了興致。

「嗯……畢竟是女孩子，對上萬次郎的話可能還是沒辦法，這個老夫也不清楚。」

冬雪嚥了嚥口水，下定決心，絕對不可以贏過佐野萬次郎……！

「能得到老爺子的這種評價，看來這孩子很不簡單啊。」真一郎蹲下身子，摸摸冬雪的頭。「好，那我就來陪妳打一場吧！小雪！」

冬雪點點頭，緊張道：「嗯……！」

同時，冬雪的腦內正在快速分析，自己究竟該不該贏過真一郎。

就從前的數據來看，真一郎不擅長打架，所以贏過他應該不會讓自己顯得不自然，可方才萬作所說的話讓她猶豫了，在明知曉自己實力可與萬次郎一拚高下的情況下，仍然要求真一郎和她對練，難道真一郎其實很強嗎？

究竟能不能贏他？要怎麼做，才不會太引人注目？

更糟糕的是，冬雪眼角餘光發現萬次郎今天也來了道場，他和圭介兩個知道自己力氣很大的人都在場，那勢必不能把力氣縮的太明顯，否則會顯得很奇怪。

不能太控制力氣，也不能控制技巧，那要怎樣才能打輸真一郎……！？

冬雪現在，迎來了職涯的最大危機……！

「請……多多指教！」冬雪強裝鎮定，朝真一郎一拱手。

道場一陣騷動，其它在練習的孩子視線都移了過來。

「喔！放輕鬆，不用太緊張啦！」真一郎笑了笑。「哥哥我很溫柔的。」

「真一郎，好像變態。」萬次郎站在一旁，默默道。

「欸！？」

冬雪緊張的不行，對於接下來該怎麼做比較好完全沒有頭緒。

「總之，先攻過來吧？」真一郎朝她勾了勾手指。

不……考慮到不清楚對方的實力，還是先──

「大哥哥先攻。」

「欸？女士優先比較好吧？」真一郎搔搔頭。

「尊老。」冬雪絲毫不妥協。

緊張使冬雪面無表情，雪白的髮絲、面孔，讓她此刻看起來就像幽魂一樣令人發怵。

「……那好吧。」真一郎的眼神認真了起來，重心伏低，往前衝去，朝冬雪揮出一拳。

冬雪為了判斷拳頭的力道，以掌心接下。

喔……！意外的很不錯嘛！幸好沒有只憑資料武斷。

於是冬雪立刻做出恰當的反應，連退數尺做出化解拳風之貌。

一旁觀戰的圭介嘆道：「不愧是東，化解了真一郎的拳頭。」

萬次郎沒吭聲，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奇怪了，與其說是化解……好像一開始就已經接下了，只是「假裝」在化解……是我看錯了嗎？

另一邊，戰鬥仍在繼續，確認了對手實力，冬雪決定以秀技巧為主，這樣也比較能避免不小心打傷真一郎。

於是她開始活用萬作的指導，不斷的變換各種技巧，一旁的孩子們看的驚呼連連。

與之相反，萬次郎又沉默了。

感覺像是為了表演而使用的技巧……為什麼我會有種、只要雪認真起來，瞬間就能打敗真一郎的感覺？

在冬雪的努力下，戰鬥逐漸進入尾聲，真一郎逐漸敵不過冬雪靈活多變的招式，敗下陣來。

觀戰的孩子們都興奮了，冬雪從來沒這麼用頭腦來打過架，累的不行。

「謝謝大哥哥陪我對練，我獲益良多。」冬雪很有禮貌的上前致謝，雖然感覺真一郎也不會在乎這個。

「妳很強呢！小雪，未來可期啊！」真一郎笑著拍了拍冬雪的肩膀。

「大哥哥也很強，我很努力。」這話不假。

「欸～真一郎明明就很弱。」身後傳來萬次郎懶洋洋的聲音。

不知怎地，冬雪突然有些緊張。

從進入道場以來，萬次郎從來沒有看過自己認真練習的樣子，他……會怎麼想呢？

「雪，打的不錯啊。」萬次郎拍了拍冬雪的肩，微笑道。

真一郎哈哈大笑。「萬次郎……像個老伯伯似的！」

兄弟相見分外……鬧？

冬雪趁兩人打成一團打算落跑，沒想到被出乎意料的人給叫住。

「小雪。」是艾瑪。

「艾瑪？怎麼了嗎？」冬雪邊應聲邊回頭張望。「總之，先離開這裡吧。」

「要去艾瑪的房間嗎？」

「欸？」

「小雪，上次去了同班同學的家裡玩吧？」艾瑪嘟起嘴，不滿道：「明明還沒有到艾瑪家玩過！」

啊……是說美咲啊，是圭介還是萬次郎告訴她的嗎？

冬雪也沒理由拒絕，只好道：「好吧，不過不能太晚哦。」

「欸～留下來吃晚餐嘛！」

「這有點……」冬雪有些為難。

回家之後還有很多事要做，而且說到底，一直入侵佐野家的生活也讓她過意不去。

沒想到艾瑪臉一垮，淚眼汪汪道：「難道小雪……跟艾瑪不是朋友嗎？」

「欸？不，當然是了……」冬雪慌張不已。

「那為什麼不？艾瑪想做晚餐給小雪吃……」

「艾瑪會做飯？」明明還這麼小？冬雪驚訝了。

「會。」艾瑪吸吸鼻子，可憐兮兮道：「所以……留下來嘛？」

「這……好吧。」冬雪總算拗不過，答應了下來。

「欸？雪？」

「啊……萬次郎。」在佐野家的客廳遇見萬次郎，一時間有些尷尬。

「妳怎麼在這？」

「艾瑪讓我留下來吃晚餐。」

「喔……」

一時無話，兩人都有些尷尬。

「那個……」／「今天……」

「啊，你先說吧。」冬雪瑟縮了一下。

萬次郎抓抓頭。「其實也沒什麼啦，就……覺得妳今天打得很好。」

「沒有啦，跟萬次郎比還差的遠呢。」

「那可不一定喔？」

冬雪沒想到萬次郎會這樣說，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萬次郎看冬雪的表情，證實了心中的猜想。

「妳果然手下留情了吧？」

「欸？」

「我說剛才，妳故意用很多招式來打，只是在假裝自己打的很賣力吧？」

這都能發現……冬雪非常驚慌。

「原因我也大概能猜到，跟妳上次說的力氣很大有關嗎？」

「啊……那個……」

「啊！Mikey你幹嘛啦，小雪都被你嚇到了！」艾瑪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剛好目睹這一幕。

「我只是在問她事情。」萬次郎辯解道。

不過冬雪一副隨時要哭出來的表情，讓萬次郎的話顯得很沒說服力。

冬雪急需整理思緒，低下頭，抹了抹臉，對艾瑪道：「艾瑪，妳的房間在哪？我端過去吧。」

「啊……在走廊的盡頭，上面有掛艾瑪的名字。」

冬雪接過艾瑪手上的托盤，快步走去艾瑪的房間。

「……所以，你們兩個怎麼了？」艾瑪問。

「沒什麼。」萬次郎嘆了口氣。「女人的心真難懂啊。」

「是Mikey太笨了吧？」

「啊？才不是。」萬次郎想了想，問艾瑪：「……喂，我問妳喔，妳……會不想要自己很強嗎？」

「這是什麼問題？」艾瑪一頭霧水。「哪方面的強？」

「就……打架？」

「嗯……」艾瑪沉思了一下，道：「如果只是強的話當然很好，但如果因此跟別人不一樣的話，應該會有點介意吧？」

聞言，萬次郎好像忽然懂了。

「謝啦，艾瑪。」

「艾瑪又沒說什麼。」艾瑪臉上的表情有些難解。

其實，她早就隱約察覺了，冬雪好像一直在隱瞞著什麼，只是她不知道是什麼事、也不知道原因。

「妳說今天雪會留下來吃飯？」

「嗯，是艾瑪邀的喔，很厲害吧？」

「幹的好，我有事要找她，等等找時機幫我一下。」

「哦！就交給艾瑪吧！」

艾瑪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冬雪的臉色慘白。

「小雪？！妳怎麼了？」艾瑪大驚失色。

「對不起喔，艾瑪，我有點不舒服，可以先回家嗎？晚飯的話就下次再……」冬雪沒有說謊，想到自己一直想隱瞞的事情被察覺到，她就覺得心慌，胸口也悶的難受。

「可是，妳現在這種狀態回家……妳家有人能來接妳嗎？」艾瑪著急地問。

冬雪只得搖搖頭。

「那……我拜託真一郎送妳回家好了，妳家有人可以照顧妳吧？」

冬雪聽到最後那句疑問，暗自叫糟。

她沒辦法說謊。

她很緩慢、很緩慢的搖了搖頭。

「沒有？！」艾瑪驚呼。「是現在沒有、還是……」

沒想到艾瑪會問的那麼詳細，冬雪在心中嘆了口氣，老實回答：「一直都沒有，我一個人住。」

艾瑪看起來已經驚的要暈過去了。

也難怪，冬雪現在的肉體年齡是小五，也就是十一歲，確實不是該一個人居住的年齡。

更何況在艾瑪眼裡，冬雪是溫柔可靠的姐姐，也是需要被照顧、保護的小女孩。

艾瑪立刻拍板定案。「這樣不行，小雪妳今天住我們家吧，爺爺、真一郎、麥奇肯定都會答應的。」

「不，可是……」

「怎麼能放生病的人一個人待著？」

「我沒有生病……」冬雪弱弱的做出最後的反抗。

「怎麼會沒有？妳臉色這麼差。」艾瑪絲毫不肯買單。

艾瑪是個做事很有效率的人，說完立刻起身，準備去張羅讓冬雪留宿的東西。

冬雪沒料到事情的走向會是這樣，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待在佐野家、待在會遇到萬次郎的地方，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會承受怎樣的評論和目光。

冬雪心事重重的待在艾瑪的房間，而另一邊，艾瑪跑去客廳，正巧佐野家的另外三人都在。

「爺爺、真一郎、Mikey！」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我跟你們說……」

艾瑪臉色凝重地重複兩人方才的對話。

萬次郎眼神垂了下來。「她一個人住？一直？」

「這麼說來，當初小雪來報名道場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來的。」萬作道。

「什麼？老爺子，這種事怎麼不早說？」萬次郎責怪道。

「她有取得監護人的簽名和蓋章，老夫以為只是她家裡人比較忙啊。」

萬次郎舉起手。「這樣的話，我有一個提案。」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我們也不清楚她家裡具體是什麼情況，也許並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呢？」真一郎道。

「交給艾瑪吧！艾瑪去問清楚！」艾瑪自告奮勇。

「這樣好嗎？艾瑪，可別太直接了，稍微委婉一點……」真一郎有些擔心。

「我去吧。」萬次郎道：「剛好有事要跟她說，可以吧？艾瑪。」

「既然是萬次郎的話……好吧。」艾瑪答應了。

於是，當艾瑪的房門再次開啟，出現的卻是萬次郎的身影，冬雪的表情別說有多驚嚇了。

「萬次郎……」

「是我，失望了？」萬次郎闔上房門。

「艾瑪呢？」冬雪虛弱道。

「在廚房準備晚餐。」萬次郎一屁股坐下，看著冬雪。「臉色真的很差啊，哪裡不舒服？」

「……胸悶、頭也有點暈。」

「這樣啊。」萬次郎點點頭。「抱歉，我很快說完，就出去讓妳好好休息。」

冬雪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點點頭。

「首先，妳怎麼沒說過妳是一個人住？還是說妳有告訴過圭介，或……鈴木？」

「都沒有，你們是第一個知道的。」冬雪搖搖頭。

「是有什麼隱情嗎？」萬次郎伏低身子，專注的凝視著冬雪。「如果真的不想說，不用勉強，但我們是真的很擔心妳，所以，還是希望妳可以告訴我們。」

冬雪垂下眼簾，低低道：「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監護人的工作地點在別處，所以才讓我一個人住這。」

「那妳為什麼不在他工作的地方念書？」

「監護人工作的地方沒有……學校。」

萬次郎微微瞪大雙眼。「真的？」

「我不會說謊。」也不能。

「這樣多久了？」

「從來到這裡的一年都是如此。」

萬次郎沉默片刻，謹慎的開口：「如果……妳會想住在這裡嗎？」

「欸？」冬雪的眼睛緩緩睜大。「這裡？佐野家嗎？」

「妳不願意？」

「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為什麼？」冬雪大概能猜到原因，不過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佐野家願意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因為我們幾個都很擔心妳。」

「萬次郎……不討厭我？」冬雪突然道。

「什麼？討厭？沒有，妳怎麼會這麼想？」萬次郎皺起眉。

「因為……因為我一個姑娘家，力氣這麼大、還打贏比自己高大的男人……」

冬雪的話聽起來，就像是有人曾對她這麼說過。

「這不是優點嗎？我為什麼要討厭妳？」

冬雪楞然。「這是……優點嗎？」

「當然是了，有力量是好事啊，才能保護重要的人，不是嗎？」

聞言，冬雪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個人影。

茫茫雪地裡，嬌小的、瘦弱的、白色的人影。

從頭到腳都是白色，只有眼睛閃著天空的光芒。

「不……我沒有、保護好。」

「什麼？」

冬雪回過神。「啊、沒什麼。」

「總之，我不討厭妳，如果討厭就不會讓妳住我們家了。」萬次郎咳了咳，正色道。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這句話，冬雪還是沒有問出口。

「謝謝你，萬次郎。」她道：「還有艾瑪和師父、大哥哥。」

萬次郎的眼神亮了，以為冬雪要答應。

「不過，監護人的指令是讓我來這裡、順便學習獨立，所以，我沒辦法答應，對不起。」

其實還有一部份原因，是要整理觀察筆記，那些內容都是機密，要是住在這裡，一不小心被發現就不好了。

萬次郎自然是很失望，但又沒辦法說什麼，他忽然發現，以他的立場，是沒辦法干涉她什麼的，朋友的存在，說到底，是關係、也是界限。

而他突然清楚的感知到了那條界線，看著眼前女孩好看的天藍色琉璃眼帶著歉意，一陣莫名的煩躁感油然而生。

冬雪接著道：「不過，如果你們會擔心，我可以每天道場下課以後留下來吃飯。」

煩躁感瞬間消失了。

「怎麼？不、不方便嗎？」冬雪瞧萬次郎沒有應聲，擔心的偷覷著他的臉色。

「早上也過來吧？一起上學。」回過神，萬次郎就將話說出了口。

「欸？早上也？這樣不會太……」這下反倒是冬雪嚇了一跳。

「妳家離這邊很遠嗎？」

「那倒沒有。」不如說特地把房子租的很近。

「那就過來吧，艾瑪早上會作早飯，妳來可以順便幫忙。」怕冬雪覺得不好意思，萬次郎隨便找了個理由。

「好。」果然，聽到可以幫忙，冬雪答應了。「我很會做飯的，就交給我吧，晚餐我也可以幫忙。」

萬次郎笑了，摸摸她的頭。「不需要那麼操勞，讓妳過來是擔心妳。」

被一個小了十幾歲的男生摸頭，冬雪既覺得羞赧，又有些……難以名狀的陌生情緒。

「那、那就叨擾了……」

「嗯，很好很好，時間變多了，剛好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很拉風的新朋友，改天介紹他給妳。」

說得像介紹新車一樣，冬雪知道萬次郎在說龍堅，心想看來萬次郎很喜歡龍堅，真是太好了，不知道接下來三谷隆、林田春樹（阿帕）、羽宮一虎這些東京卍會的創始人，會怎樣出現呢？

很久沒寫日記了。

這幾個月非常平靜，也許是我這輩子經歷過最安穩靜謐的時光，早上我會在上學前去一趟佐野家，和艾瑪輪流做早飯，還有中午的便當，放學後去道場，下課後再在佐野家幫忙做晚飯、用餐、教艾瑪和萬次郎功課，稍微休息一下，最後真一郎會送我回家。

老實說，我現在仍然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這樣侵入佐野家的生活，真的好嗎？

也許換個人來做會比我做的更好吧，我一直不擅長和人類相處，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艾瑪還是一樣黏我，和美咲不同，我隱約感覺艾瑪在照顧我，也能很敏銳的察覺我的情緒，看來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萬次郎的話，在經歷上次的溝通之後，我們的關係明顯和緩不少，也許是發現我個性膽小，他從那之後經常主動來找我聊天、讓我和他的朋友們一起玩兒，其中就有龍堅、圭介，以及隆、一虎、阿帕。

不過，也有可能是為了照顧艾瑪吧，若是不帶著我，艾瑪一個柔弱的女孩很難和他們這些好動的男孩玩在一起。

如果他們玩的女生也能負荷，我就帶著艾瑪一起，如果他們開始弄一些可能會跌打碰撞的，我就陪艾瑪待在一邊聊天。

龍堅似乎因為初見那時的誤會，認定我和萬次郎是鐵打的好兄弟，因為解釋很麻煩，我就放任他誤會下去了，明明對於萬次郎來說，他們那群男孩才是鐵焊的交情。

圭介的話，倒是有些有趣，他常常在道場和我討論武打技巧，卻怎麼也達不到我的水準，我和他說八成是差在基礎體力值，他就纏著問我要怎麼練，我哪知道怎麼練啊？我是天生的呀，最後沒辦法，只好答應和他一起放學在操場慢跑，跑完二十圈再去道場上課。

一虎和阿帕雖然才剛認識，但熟識的也挺快，他們似乎還對我是女孩這件事有所顧忌，尤其是一虎，對萬次郎有過高的崇拜意識，因此從龍堅那裏聽說我和萬次郎交情最好後，對我起了敵對意識，重點是萬次郎聽說之後竟然不否認，到底在搞什麼啊？

總的來說，這幾個月過的很開心，自從……消失過後，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這麼開心了，既然從他們那裏收到這麼多美好的回憶，我也要有所回報，絕對要守護好他們的未來。

因此，是時候開始行動了，關於佐野家的其中一個悲劇──


「真一郎哥哥。」

這天假日，萬次郎等人吵吵鬧鬧的出去玩了，冬雪特別帶了些艾瑪會感興趣的小玩意兒，說要留在家裡。
果不其然，真一郎正要出門。

「嗯？怎麼了，小雪？」

「真一郎哥哥要去哪？」

「哎，說了好幾次不要叫的那麼繁瑣，就和萬次郎他們一樣叫我大哥就行了。」

「那怎麼行。」自己身為外人，怎好意思？「不然，叫真哥哥？」

「好好好，聽著順耳多了。」真一郎總算滿意。

「那，真哥哥是要去哪？」

「這麼想知道啊？猜猜看？猜對了哥哥回來的時候給妳買蛋糕吃。」

真一郎顧左右而言他，然而冬雪早就知道對方的目的地。

「不用蛋糕，讓我跟著去就行了。」

「欸？妳不是在和艾瑪玩嗎？」

「艾瑪睡著了，沒人陪我玩。」冬雪見真一郎還是沒有要答應的意思，一咬牙，道：「就讓小雪跟著去嘛，真哥哥。」

話音剛落，自己就被這軟呼呼的聲音給驚的不行，冬雪畢生從來沒撒過嬌，更沒耍過脾氣，這種有求於人的場合，除了硬上也沒別的辦法。

幸好這招看來對真一郎很受用，只見他一臉動搖，露出了被會心一擊的表情。

「好……好吧，如果是小雪妳的話，那孩子肯定也會喜歡的。」

「哇！謝謝真哥哥！」冬雪目的達成，開心的撲進真一郎的懷裡。

「好可愛……！」真一郎對著這張天使般的臉孔，所有拒絕的話都扼死在腹中。「啊，不過……小雪，妳敢坐擋車嗎？」

「擋車？」冬雪歪歪頭。「是說重機？」

「差不多，不過沒那麼大台，如果不敢坐的話，我們搭電車去也行，只不過還要走一段。」

冬雪搖搖頭。「沒關係，我……小雪敢坐。」

「哦～有前途！」真一郎大力讚賞。

於是，真一郎讓冬雪等著，把擋車騎了過來。

「上來吧。」真一郎戴著全罩式安全帽，對著冬雪道。

冬雪看著老高的坐椅，不知道該直接跳上去好、還是按兵不動好。

好在真一郎立刻發現了冬雪的身高不足以跨上後座，連忙下車。

「抱歉啊，我抱妳上去吧。」

真一郎細心的替冬雪戴上安全帽，然後雙手從腋下一把把冬雪抱上後座。

真一郎看冬雪的小臉被寬大的帽沿給遮的七七八八，忍不住道：「糟糕啊，安全帽有點大，我調一下繫帶。」

冬雪看著真一郎的樣子，忽然道：「真哥哥，肯定很受歡迎吧？」

「欸？嘛……這樣說也沒錯，不過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就是了。」被說受歡迎的真一郎心情有點複雜。

「為什麼？真哥哥很溫柔，女孩子真是沒眼光啊。」冬雪很是不解。

在她看來，溫柔細心、長的又好看的真一郎，要是放在天界，肯定會成為大批仙女的追求對象。

「哈哈哈，小雪這樣說，哥哥很高興哦。」

處理完冬雪的帽子，真一郎扶正機車，一把跨上。

「小雪要抓緊哥哥哦，別掉下去了。」真一郎叮囑。

「好。」冬雪第一次坐擋車，既興奮又有些緊張。

油門催動，風迎面撲上臉，暢快的感覺讓冬雪全身輕飄飄的，好像要飛起來似的。

好、好好玩……！

不過，真一郎顧慮後頭還坐著個小孩，速度上有所節制，冬雪趁著紅燈拉拉真一郎的衣角。

「？」

「真哥哥，可以再其快一點嗎？」

真一郎一回頭就看到冬雪閃閃發亮的眼睛。

「小雪喜歡這個感覺？不害怕嗎？」

「不怕！好玩！喜歡！」冬雪情緒難得高漲，小臉紅撲撲的，琉璃眼彷彿撒上鑽石碎片，亮晶晶的。

真一郎笑了。「看來小雪體驗到騎車的樂趣了啊，以後哥哥送妳一台，怎麼樣？」

「好！」

綠燈，兩人的歡聲笑語隨風飄散，冬雪很久沒有對一件事感興趣、甚至感到興奮了，她被夏草收留之後，為了報恩，一直努力的學習幹活，只要是需要體力的活，從劈柴到挑水，從洗衣到耕地，她都能做的很好，只是，這麼經年累月的做下去，也會有疲倦和迷茫的時候。

而方才，坐在機車上，風迎面打在臉上，好像煩惱通通隨風而逝，讓她瞬間愛上了這種感覺。

很快，兩人抵達目的地，機車停在杳無人煙的巷口。

「到了。」

冬雪被真一郎抱下車，往巷內看去，隱約窺見裡頭一座有些破敗的建築物。

「這是哪裡？」冬雪明知故問。

「……福利院。」

其實，冬雪對於黑川依佐那小時候的事情，並不是很清楚。

畢竟她主要的觀察對象是佐野萬次郎，而萬次郎和依佐那的接觸，又僅止於關東事變之後。

「真哥哥，我們要去找誰啊？」冬雪拉拉真一郎的衣角。

「嗯……」真一郎似乎在思考在怎麼說比較恰當。「小雪妳和萬次郎同年對吧？那接下來要見的孩子比妳大，是哥哥呢。」

「哥哥？」冬雪狀似不經意道：「是誰的哥哥呀？小雪沒有哥哥，只有一個弟弟。」

「啊……這個……」真一郎煩惱的搔搔頭。「該怎麼說呢，的確不是小雪的哥哥，但是也……」

「難道說，是萬次郎和艾瑪的哥哥嗎？」冬雪沒有抬頭看真一郎，只盯著路的前方。

真一郎沒有回答，半晌，他道：「……小雪，要保密哦。」

「保密什麼？」

「全部，包括等一下要見的孩子。」

真一郎也可以打馬虎眼敷衍過去的，可他沒有，他沒有對她說謊，冬雪感覺心裡暖暖的，道：「為什麼？那個男生，知道自己還有弟弟跟妹妹，不會開心嗎？」

「這個嘛……」真一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福利院門口，一個胖胖的婦人推開門，問：「你是來看黑川的吧？這位是……」

「阿姨妳好，我叫雪。」

「這孩子是家裡的學生，我想著年紀也接近，就帶她來陪依佐那。」

「陪那個黑川嗎？」婦人上下打量著冬雪。「好吧，自求多福。」

說完轉身進去，對著屋裡大喊：「黑川依佐那！有訪客！」

冬雪有點緊張。「真哥哥，先……先放開我的手。」

「欸？啊，好。」真一郎不明究理。

很快，一個皮膚黝黑、頭髮白的發光的男孩，興高采烈的衝了出來。

「真一郎哥！」

「哦，依佐那，最近過得怎麼樣啊？」真一郎笑著摸摸依佐那的頭。

「很好……欸？她是誰？」依佐那很快看到了站在真一郎身旁的冬雪。

冬雪在真一郎回答之前搶先開口。

「我叫雪，因為想跟你當朋友，所以來了。」

「欸？」依佐那和真一郎都愣了下。

「不行嗎？」冬雪看似鎮定，其實心裡緊張的不行，因此面部肌肉有些僵硬，讓她看起來面無表情。「還是說，哥哥你只和男孩子當朋友？」

「不……是沒有……」依佐那不由得回答了。

「那就跟小雪當朋友吧。」冬雪伸出手。「跟小雪當朋友很划算的哦。」

「划算？」

「嗯。」冬雪點點頭。「因為小雪有很多朋友，所以如果跟小雪當朋友，哥哥你也會多很多朋友。」

「……妳既然有很多朋友，那幹嘛還找我當朋友？」

這是……！

冬雪吞吞口水，有預感，這是至關重要的一個問題。

「？」她露出不解的表情。「難道朋友不是越多越好嗎？」

「才不好！身邊的人多了，只會背叛妳！」

「小雪還沒有被背叛過，所以不知道，哥哥你可以教小雪，怎樣做比較好，可是，小雪相信現在的朋友們，是不會背叛小雪的。」冬雪堅定的看著依佐那。

「妳……」依佐那一時被堵的無話可說。

「哥哥難道沒有嗎？可以相信的朋友。」

依佐那腦中浮現鶴蝶的身影。

「……有。」

「太好了，那你今天又多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了。」

「妳是說……」

「我啊！」冬雪笑了，指指自己。

真一郎在一旁看著兩個小孩，一臉欣慰。

有種自己沒派上什麼用場的感覺，應該是錯覺吧……

「話說回來，不要哥哥、哥哥的叫我，我叫黑川依佐那。」

冬雪想了想。「那叫你依佐那哥哥？」

「太長了。」

「依佐哥哥？」

「……好吧，算了，就這個。」依佐那見冬雪執意加上哥哥，便不再阻攔。「為什麼一定要叫我哥哥？」

「小雪叫真一郎也是叫哥哥。」冬雪道：「而且，真哥哥說你還有弟弟和妹妹，所以小雪想說這樣叫你應該聽的比較習慣。」

看似是不小心說錯話，但其實冬雪是故意說漏嘴的。

一旁真一郎臉色大變，依佐那緩緩抬起頭。

「真一郎哥？」

冬雪也明白這樣不好，可是，與其讓他一直抱有無謂的期待，還不如一開始就攤牌。

「她說的、是真的？」

「依佐那，你先聽我說……」

「艾瑪我知道，另一個是誰？弟弟？真一郎哥你的？你還有一個弟弟？」

「……抱歉。」

「真哥哥，為什麼要道歉？依佐哥哥，為什麼要不開心？」冬雪打斷兩人凝滯的氣氛。「有家人，不是很好嗎？」

「妳不懂，小雪。」依佐那沉聲道。「所以，那些我以為的、只給我一個人的溫柔，都是同情？是附屬品？那我寧願不要！」

依佐那話說完就想跑，可冬雪哪能讓依佐那這時候離開，她一把抓住依佐那的手，在他察覺力道不對之前，開口：「依佐哥哥對真哥哥好、對朋友好，又對小雪好，是附屬品？只是順便，不是真心的嗎？」
依佐那頓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也放鬆了。

「為什麼只能對一個人好？小雪……想對朋友好，也想對依佐哥哥好，錯了嗎？」

真一郎見依佐那似乎聽進去了，連忙搭聲：「依佐那，我來找你、帶你出去玩、跟你待在一起，都是真心的，是我自己想這麼做，跟其他……跟你剛剛說的那些，一點關係也沒有！」

冬雪也搭腔：「對啊，真哥哥很喜歡你喔，剛剛說要來看你的時候，看起來很開心。」

「真的……？」

「嗯。」

冬雪再次拉住了依佐那的手。

「真的哦。」

依佐那一直拱著的肩膀總算緩緩放下，周身緊繃的氣場也放鬆了下來。

「真一郎哥，你說，另外那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萬次郎。」

「佐野萬次郎？」

「嗯。」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萬次郎人很好哦，打架的時候很帥，對小雪也很好。」冬雪插嘴道。

「小雪也認識他？」

「畢竟小雪也是老爺子的學生，啊，好像也是同一所學校的樣子？」

「對，但是不同班，小雪跟圭介一個班。」

依佐那看著滿臉天真無邪的冬雪，忽然產生某種意識。

某種……護妹意識，也可以說是護崽意識。

「真一郎哥，介紹那個萬次郎給我認識吧。」

「欸？」

冬雪大喜，難道真的開導成功了？

「我要好好會會他……看他是不是個夠格的男人。」依佐那周身彷彿燃起熊熊火焰。

怎麼感覺……原本的敵意是消失了，只是好像又多出什麼奇怪的東西……冬雪無奈地心想。

看來，之後的日子只會更加吵鬧啊。

雖然直接去找伊佐那，然後攤牌，是很冒險的決定，但我很慶幸我有這麼做。

果然，沒有什麼比情緒的積累更可怕，在崩潰之前就先疏通，才能避免無法控制的狀況發生。
那位大人說的果真有理。



__
那天之後，黑川伊佐那被冬雪撿回家了。

「伊佐哥哥，你要來小雪家嗎？」

「欸？」真一郎、伊佐那，兩人俱是一楞。

真一郎率先反應過來。「是去小雪家裡玩的意思？」

冬雪搖搖頭。「不是，小雪想要伊佐哥哥來陪小雪住。」

「欸？可是，妳的家人……」

「不用擔心，小雪一個人住。」

真一郎倒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摸摸下巴，恍然大悟。「這麼一想，好像真的可以耶？」

「對吧？小雪也覺得這個主意很棒，快誇誇我，真哥哥。」冬雪有些得意。

於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只剩伊佐那一個。

「那個……我不是很懂……」

冬雪道：「就是說，伊佐哥哥想不想來陪小雪住？小雪不想一個人待在屋子裡。」

「妳……」伊佐那仍舊處於震驚狀態，無法處理這資訊量。

半晌，他總算恢復語言能力。「我們才剛認識吧？小雪妳……這麼放心我？」

冬雪不解的歪歪頭。「伊佐哥哥，會對小雪做壞事嗎？」

「當然是不會……可是妳怎麼能保證……」

「那就好啦，而且想對小雪做壞事也不可能，小雪可是很強的。」冬雪得意的抱胸。

真一郎舉起手。「這我可以認證哦，小雪超強的，上次還打敗我了呢。」

「欸？小雪嗎？」伊佐那大驚。「這麼小的身板……」

冬雪不滿的嘟嘴。「伊佐哥哥是看不起小雪嗎？」

「不是，但是……」

「好了，別那麼多但是了，就一句，你想來嗎？伊佐那？」真一郎朝伊佐那伸出手，咧嘴一笑。
伊佐那仍然感到不敢置信、仍然覺得眼前的一切就像隨時會消失的夢境，但──
「……想。」
他握住了真一郎的手，堅定道。

＊＊＊
回程路上，真一郎突然有些擔心的轉頭對冬雪道：「小雪，妳要不要先跟萬次郎還有艾瑪說一下？尤其是萬次郎，我怕……」

「？」

冬雪沒理解真一郎的擔憂，她想，萬次郎不是也說過他會很開心有個哥哥嗎？為什麼要擔心？

於是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真一郎的擔憂成真了。

今天，是伊佐那第一次來到道場的日子。

「小雪，手。」

冬雪沒想太多，直接牽了上去。

「沒事的，伊佐哥哥，大家都是好人。」冬雪安慰道。

沒想到，這一幕被正巧回來的萬次郎收盡眼底。

「雪，他是誰？」萬次郎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萬次郎！」冬雪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想起正事。「來的正好，跟你介紹，這是我新交到的朋友，黑川伊佐那！」

萬次郎盯著兩人牽著的手，越看越覺著礙眼。

伊佐那也察覺到了萬次郎在意的部分，刻意把手牽的更緊。

「小雪，他就是萬次郎？」伊佐那笑咪咪的問。

「嗯？對……」冬雪正納悶為什麼兩人的氣氛如此不對勁。

萬次郎拉不下臉問「為什麼妳跟他牽著手」，只好陰陽怪氣道：「妳從哪裡認識這麼個奇怪的人？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

「萬次郎。」冬雪一臉嚴肅，語氣微慍。

萬次郎知道是自己的不對，但又覺得憋屈，種種情緒交雜之下，他選擇──

「我先進去了。」逃跑。

「等……萬次郎？！」冬雪想追上去，可被伊佐那拉住了。

「小雪，他就是妳說的那個「人很好」的萬次郎？」

伊佐那笑咪咪的，冬雪掛心感覺情緒不隊的萬次郎，忙道：「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也許是今天心情不好……我先帶伊佐哥哥去找真一郎。」

伊佐那有些不滿，但也不好發作，只好乖乖跟著冬雪去找真一郎。

「真哥哥，伊佐哥哥交給你，我去找一下萬次郎……對了，艾瑪呢？告訴她了嗎？」冬雪急匆匆道。

「我告訴艾瑪了，她在房間裡不知道忙些什麼，好像是在縫什麼東西。」

「好，我去找他們兩個。」冬雪風風火火的跑了。

伊佐那注視著冬雪離開的背影。

「伊佐那？」

「真一郎哥，小雪……和萬次郎是什麼關係？」

「欸？」真一郎沒想到依佐那會問這個問題。「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是喜……」

「不是喜歡，但……總覺得要保護她，那麼小的孩子，胳膊細的好像用力就能掐斷，要是遇到危險……」

「伊佐那，不用太擔心啦，上次也說了，小雪很強的哦，而且跟萬次郎大概就是普通朋友關係啦，他們都還小，你想太多了啦。」

「是嗎？」伊佐那回想方才萬次郎看著自己的眼神。「可我不這麼覺得。」

「真是的，沒想到伊佐那也有變成笨蛋哥哥的一天。」真一郎無奈地靠在門邊，摸了摸伊佐那的頭。「不過也能理解啦，畢竟小雪那麼可愛，的確會擔心她會不會被壞男人給騙了呢。」

想到冬雪牽著不知名男人的手，笑著離去的畫面，伊佐那心頭頓時燒起無名火。

「放心、放心，到時候哥哥我會先好好鑑定一番的啦！絕對不讓那些男的有可趁之機！」

「真的？要一起保護好小雪哦。」伊佐那稍稍放心了一點。

「當然、當然，不過你是不是忘啦？還有艾瑪哦，艾瑪她可是很想你的，她……」


話音未落，稚嫩的童聲打斷真一郎。「真一郎！別說了啦！」

兩人轉頭一看，艾瑪滿臉通紅，兩手背在背後，好像藏了什麼東西。

「艾瑪……」伊佐那見到許久未見的妹妹，一時間有些恍然。

「哥哥。」艾瑪抬起頭，與依佐那對視的目光率直，不含一絲雜質。「艾瑪……很想你。」

「……艾瑪。」

依佐那腦中閃過與艾瑪短暫相處過的那些回憶，此時、此地、此景，他不由得笑了。

「我也是。」



＿
「萬次郎。」冬雪在道場外找到萬次郎的背影，急忙叫喚。

萬次郎頓了下，慢慢轉過身。

「你……」冬雪忽然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是誰？」

「……他是你的哥哥，黑川伊佐那，是艾瑪媽媽和前夫的孩子。」

萬次郎微微瞪大眼，似乎是想起之前真一郎曾和他提過有這麼個人。

「就是他？」

冬雪點點頭。

「那妳……妳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其實萬次郎更想問的並不是這個，但他因著臉面，怎麼也問不出口。

「上禮拜，我和真哥哥一起去福利院把伊佐哥哥帶出來了。」

「為什麼真一郎是帶妳去？他不是艾瑪的哥哥嗎？」

冬雪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道：「是我說要去的。」

萬次郎的眼睛瞇了起來。「為什麼？難道妳喜歡他？」

「喜歡啊？伊佐哥哥人很好，而且他是你和艾瑪的哥哥，不是嗎？」

聞言，萬次郎臉色稍霽。

「因為是我的哥哥？是這樣嗎？像是對真一郎那樣？」

冬雪沒搞明白萬次郎的腦迴路，只好問什麼答什麼。「對、對啊？真哥哥和伊佐哥哥，都是哥哥……」

「……什麼嘛。」萬次郎吁了口氣。「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沒、沒什麼……」萬次郎搔搔臉。

冬雪還在不斷回想剛剛到底有什麼事是萬次郎可能會介意的，畫面閃過她牽著伊佐那的樣子，於是她也沒多想，猜道：「萬次郎，也想和我拉手嗎？」

「欸？」

……

「咦！？？？？？」

紅潮一路從脖頸燒到額頭，萬次郎總是平靜無波、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雙眼此刻漾滿情緒，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羞恥。

「妳、妳、妳、妳說什麼？」

「啊，猜對了？」冬雪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竟然猜對了。

反應這麼大，要否認也難。

「什麼嘛，想要牽手就說呀，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嚇我一跳。」冬雪鬆了口氣。

萬次郎看冬雪一臉……純潔的盯著自己，不知怎地感覺自己說什麼都不對。

「……手。」

萬次郎紅著臉，視線撇到一邊，朝冬雪伸出一隻手。

冬雪愣了下，笑容在嘴角綻放。

兩隻暖呼呼的小手牽到了一起，緊緊握著，好像不管颳風下雨也無法將它們分開。

昨天是黑川伊佐那搬進我這的日子，實在太累了，又是收拾屋子又是打掃，還添了幾件新家具，最後甚至還來不及吹乾頭髮就睡著了。

現在是清晨，天矇矇亮，趁著大夥還沒醒，我提筆短述一下發生了什麼。

那天在佐野家和萬次郎說清楚了伊佐那的事，幸好他對伊佐那本身並不牴觸，倒像是有了什麼奇怪的誤會，我用那位大人曾經教導過的知識完美的解決了，數年前的隨口一說竟真能應用，那位大人果真讓人敬佩。

真一郎解決了領養、戶口等瑣碎的事情，艾瑪、萬次郎則和我一起去福利院幫著伊佐那收拾行李，不過，等到了福利院我們才發現伊佐那根本沒有多少東西，私人物品少的可憐，於是我們臨時增加了行程，到商場去添購生活用品和新家具，因為說實在，這租的小套房本身沒附多少東西，我也是個對生活不怎麼要求的人，屋裡一直空蕩蕩的，除了基本家具什麼都沒有。

小孩子好像說到要去商場購物就會特別興奮，這下不只艾瑪和萬次郎，連圭介、龍堅都跟來了，萬作師傅似乎不太放心我們一群小孩跑去繁華地帶逛街，不過真一郎再三保證有我在沒問題，還讓我顧好他們幾個。

萬作師傅和真一郎還在出發前鎮重其事的給了我一個厚厚的信封，裡頭是一沓皺巴巴的現金，一看就是緊急湊出來的。

我收下了，想著隨便抽走幾張，之後再把信封還給他們。

十幾年來替夏草大人工作，平日沒什麼休閒娛樂，也沒什麼開銷，不知不覺攢下一大筆也不知道能花在哪的積蓄，這下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他們一下公交車後，就像脫韁野馬一樣竄上竄下，險些走散，我連忙把人都抓緊，和他們嚴肅的交代，今天一天的花費都在我身上，如果想吃好喝好，就不要亂跑，好好跟著我。
然後……

經過一家冰淇淋店。

「小雪小雪。」艾瑪拉拉我的衣角。「我要吃這個。」

又經過一家鯛魚燒店。

「雪。」萬次郎的眼睛閃閃發亮。

再經過一家可麗餅店。

「東，那個……」圭介一把拉住我，用同樣發亮的眼神，吞吞口水。

走沒幾步，幾個小孩手上就抱滿零食，原本是顧忌還沒吃飯不該讓他們吃小點的，可實在扛不住眼神攻勢，唉。

伊佐那和龍堅似乎處的不錯，我看他們湊近聊天的樣子，倍感安慰，讓心智較為成熟的龍堅正正伊佐那的三觀也好，希望伊佐那能在耳濡目染下多學點好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儘管大家情緒高昂，有些不受控制，可替伊佐那挑選生活用品的時候倒是踴躍的很，一個個都很熱心，多虧他們，必需品很快就買好了。

家具的部分，在萬次郎的強烈要求下挑了張新床墊，他是這樣說的──

「睡一張床什麼的，絕對不可以，絕──對。」

我也沒什麼意見，本來就想著最好能將寢室分開，這樣我要做工作上的事也方便。

就著這點，萬次郎又和伊佐那劍拔弩張了一番，幸好沒有真的吵起來，不然在外頭要收拾善後可沒那麼容易。

不過說歸說，萬次郎還是很用心的幫忙挑選，還和伊佐那認真的討論哪張比較好，好吧，我還是不懂男孩子的友誼。

在他們挑床墊的時候，艾瑪也沒閒著，替我挑了張化妝桌，我說我不化妝，用不著，沒想到她說：「艾瑪給妳化，還能給妳弄頭髮，就這個吧，用的著。」

語氣斬釘截鐵，我這個當事人都懵了，還以為現在挑的不是要擺在我屋裡的家具。

龍堅則幫著我一起挑了個書櫃組，不愧是裡頭最可靠的龍堅，不管是用途、尺寸、配色都拿捏得穩穩的，和銷售詢問時比我還清楚，最後選了個美觀又實用的橡木書櫃，還帶玻璃拉門，裡頭有什麼書一目瞭然，書本也不會落灰。

最後又挑了張茶几和沙發，就結束了這次購物，所有人都累的不行，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花錢也會累。

要是有人能背著他們，八成一個個都能睡過去吧，但我們是自己來的，沒有大人，得堅強。

他們一個個猛打呵欠，又是揉眼睛又是揉腿的，我趁機去刷了卡，沒讓他們發現我沒用真一郎給的錢。

結果這趟行程除了置辦用品之外就沒了，原本圭介和萬次郎還興致勃勃的規劃等等要去哪、吃什麼、玩什麼，隨著時間流逝也徹底沒了聲音。

我們搭車返程，在幾人的起鬨下，臨時決定要通通來我屋子住一晚，順便幫忙收拾打掃、放置新家具。

「你們確定？」我狐疑道：「會很累哦，你們都已經困了吧？」

「沒有！不困！」萬次郎搶先回答。

見他執意如此，我也就不堅持反對，把一幫孩子領回屋裡，工作分配下去。


果不其然，忙了幾小時，看起來都已經快不行了，艾瑪更是直接靠在小木桌上睡了過去。

龍堅看到艾瑪倒在桌子旁，在我出手前一個箭步上前，抱起了她。

「放哪？」

「呃……床在那邊。」我指了指我的寢室。

之後又忙活了好一陣，幾個男孩怕是全靠好勝心在硬撐，我也別無他法，只能加快手裡的速度。

最後收是都收好了，大家也累癱了，我把他們趕去洗澡，點了外賣，把艾瑪叫起來，簡單吃了點。

然後印象就有點模糊了，我只記得好像去洗了澡，出來之後連吹頭的力氣都沒有，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擱筆。


冬雪環顧四周，幾個小孩也不知道為什麼放著伊佐那的新房間不睡，通通跑來這間擠，連伊佐那本人都睡在這。


除了艾瑪，男孩都在地上打地鋪，本來就不大的房間要睡四個男孩，是以幾人就像人體俄羅斯方塊般，蜷縮著頭對腳、腳對頭，乍一看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

冬雪看了幾眼，孩子們的睡顏像天使，果真不假。

又看了半晌，她拍拍臉頰，伸了個懶腰，起床做早飯去了。

廚房的香氣逐漸瀰漫整個屋子，萬次郎鼻子動了動，醒了。

他邊揉著眼睛邊打呵欠，緩慢踱步到客廳。

「雪……？」

「起來了？是萬次郎嗎？」冬雪邊煎蛋邊回頭問道。

萬次郎走上前，問：「妳在做什麼？」

「三明治和綜合果汁。」

「好香……」

「餓了就去洗臉刷牙再過來吃，順便幫我看看其他人醒了沒有。」

話音剛落，又有飢腸轆轆的人影從房間冒了出來。

「什麼東西這麼香？」是睡眼惺忪的圭介。

「是早飯嗎？艾瑪來幫忙！」有活力的不像剛睡醒的艾瑪。

「好好好，都先去梳洗，別圍在這了。」冬雪揮手驅趕。

平和的早晨，充滿歡聲笑語和香氣的屋子，幾個孩子擠在洗臉檯前刷牙，還有孩子仍在房間裡賴床，桌上已經擺滿香氣四溢的餐點，還有溫聲催促的女孩。

也許所謂幸福，就是這樣一幅光景吧。

「東同學，該怎麼說妳好呢……」女人扶著額頭，嘆了口氣。
「老師已經盡力了，但對方是出了名的難纏。」

冬雪正坐著，背直挺挺的，眼睛目視前方，看上去無比鎮定，可她篡緊的裙擺上透出的汗漬，卻顯示出她此刻的心情。

「我很遺憾，東同學，只能請妳的家長來一趟了。」

死刑宣判。



_
時間回到今天早上，距離黑川伊佐那住進冬雪的屋子，已經過了一個月。

這期間，真一郎和萬作替他辦好了入學手續，註冊費也（在冬雪的偷偷幫助下）籌到了，伊佐那一直待在福利院，沒有好好上過學，簡單做了學力鑑定後，得到小學六年級的評級，因此決定讓他和萬次郎、圭介、冬雪讀一間學校，也好互相照應。

而今天正是伊佐那第一天上學的日子。

伊佐那和冬雪一大早就相偕著來到佐野家，剛好輪到艾瑪做早餐，吃完熱呼呼的早餐後，和前來會合的圭介一起，四人騎著腳踏車上學去了。

稍稍省略伊佐那和萬次郎猜丁壳決定誰能載冬雪的部分。

伊佐那比冬雪等人大了一屆，是以她並沒有參與到伊佐那入班、自我介紹等等的部分。

等到再次見面，已經是午休時間。

冬雪拉著萬次郎，兩人提著便當，去依佐那的班級找他。

「雪。」萬次郎把便當塞給冬雪。「妳先過去，我尿急。」

「什麼？你該不會是想落跑吧？萬次郎！」

無可奈何，冬雪只好先行過去。

三班、三班……這裡？

冬雪對著班牌號尋找著，卻突然耳朵一動，從擦肩而過的兩個男同學口中聽見了疑似黑川伊佐那的名字。

冬雪想了想，決定跟上去。

就這麼一路尾隨到頂樓，她躲在半掩著的大門後方，窺探動靜。

那兩個男同學和一群人會合了，裡頭有男有女，冬雪認出其中一人，是美咲再三囑咐過，讓她看到就避開，不要對到眼、更不要頂嘴的學姊──西園寺。

西園寺旁邊還有好幾個像跟班的女生，而西園寺正靠在一個男生懷裡，那男的長相俊秀，身上掛著好幾個名牌，看上去應該是個小少爺。

冬雪看了一會兒就不想再看了，這群人並不是不良，而是一些家境富裕、喜歡顯擺、沒什麼膽子的普通人。

然而，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卻再次聽見了伊佐那的名字。

「喂我說，今天你們班是不是轉來一個黑皮膚的小子啊？」

「沒、沒錯，叫黑川伊佐那，似乎是從福利院出來的……」

「什麼？福利院？那不就是路邊生的小賤種嗎？」

「啊……不過他說他有家人，只是沒住在一起……」

「那就是被拋棄囉？哈！搞笑，這可比孤兒還有趣一百倍啊！」

「哈、哈哈哈……」

「吶，中島君，人家想看看那孩子長什麼樣子，帶來給人家看看嘛～」

「什麼？妳該不會是對他有興趣吧？那種不知打哪來的野種有什麼好的？」

「人家只是想看看嘛，聽說中東地區的人會吃蟲子？叫他來吃給我們看，長長見識不挺好的嘛！」

「哦！原來是這樣，不愧是西園寺同學，喂！那邊那個，還不快去把黑……黑什麼的帶過來！」

「是、是……！」

被吩咐的同學嚇得三步併作兩步，一把拉開鐵門，然後──

「欸？妳是……」

冬雪沉默的推開那人，一步步地朝中島和西園寺走去。

「什麼？這麼快就回來……妳誰？」

「白髮……妳該不會是那個，和無敵Mikey關係很好的東吧？東雪？」

「什麼？無敵Mikey？」中島嚇出一身冷汗。「妳、妳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道歉。」冬雪沉聲道。「為你們剛才汙辱伊佐那的話，道歉。」

「什麼？妳算哪根蔥？憑什麼要我……」西園寺怒不可遏。

「我只再說最後一遍，道歉。」

「算、算了吧？西園寺同學，她背後可是有那個Mikey啊……」中島抓住西園寺的手腕，試圖勸她。

「Mikey又怎麼了？現在只有她一個人！」西園寺甩開中島的手，怒斥：「我們說什麼關妳什麼事？聽說妳的背景成謎，家長日也沒人來吧？妳也跟黑川一樣，有娘生沒娘養的賤種！」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甩在西園寺美艷的臉蛋上。

「什、麼……？」

「看來妳聽不懂人話啊，學姐。」冬雪面無表情的放下手。「道歉，聽不懂嗎？」

「妳、妳！」

西園寺尖叫著撲上去，卻被冬雪輕而易舉的避開，順帶抓住了她胡亂揮舞的爪子。

「道不道歉？」冬雪一點一滴的加重手上的力道。

「好痛！放開我！」西園寺使勁吃奶的力氣，卻怎麼也甩不掉如鐵焊般扣在腕上的手。

「放開西園寺同學！」中島忽然撲了上來，似乎總算想起了在他面前的，不過是個學妹。

可惜他判斷錯誤了，能跟在無敵Mikey身邊的，必然都不會是什麼簡單人物。

冬雪眼中露出憐憫的神色，像抓小雞一樣提住中島的後領，輕輕鬆鬆把他甩了出去。

中島狠狠的撞上牆，咳了一大口水出來，也不知是口水還是什麼其他胃裡的東西。

「中島君！」一旁的幾個嘍嘍慌慌張張的圍了上去。

「道不道歉？」冬雪仍然只重複著這句話。

西園寺像是被嚇到了，全身不停地顫抖，嗚嗚咽咽道：「我、我道歉！對、對、對不起……不要打了……」

「我才打一下。」冬雪無奈地嘆了口氣，總算放開手。

西園寺失去重心，癱倒在地，滿臉眼淚鼻涕，和方才的女神形象天差地別。

「在做什麼！」

冬雪猛地轉過頭，站在門口對著他們大吼的，是一位老師。

原來，方才被派去跑腿、打開門發現她的男同學，正是之前她順手從一群小混混那救下的須藤，而這位須藤，知道那群富二代不好惹，尤其怕西園寺找冬雪麻煩，下了頂樓後立刻去找了老師，這才導致現在的局面。

「對、對不起，東同學……」須藤看起來快哭了，拼命的道著歉。

「……沒事，你也沒做錯什麼。」冬雪拍拍他的肩膀。「答應我，別把這事說出去，好嗎？」她不想讓幾個小孩知道這件事，尤其是伊佐那。

今天是他上學的第一天，就發生這種事，他會怎麼想？

於是冬雪乖乖地跟著老師去了辦公室，西園寺和中島家裡真不是蓋的，聽說孩子被打了，氣沖沖地衝到學校，指著冬雪的鼻子就是一頓罵，儘管老師不斷地在一旁勸說，表示是西園寺和中島有錯在先，也聽不進去。

「她的父母呢！我要見她的父母！我倒要看看，是怎樣的父母能養出這種隨手打人的孩子！」

於是──

「我很遺憾，東同學，只能請妳的家長來一趟了。」

冬雪沒有父母。

應該說，她不是男女交合生下的產物。

她自己也清楚，她和弟弟的誕生不被任何人所期待，他們只能自力更生、自生自滅。

直到那場大雪帶走她的弟弟前，她都是這樣想的。

弟弟消失後，她頭一次覺得，活著這件事，就像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

她不想陪著開玩笑了，她餓了一周，就乾坐在無人的洞穴裡，盯著洞口的光亮，想著弟弟什麼時候再從那裏出現，跟她說，抱歉姐姐，我回來晚了。

可是沒有，直到她失去意識昏過去，弟弟都沒有出現。

後來她昏了又醒，醒了又睡，反覆幾次，她發現儘管自己變得非常虛弱，仍然沒有死去，她依舊在洞穴裡，這裡也依然什麼都沒有。

她什麼都不想坐，但也不想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了，空無一人的洞穴，好像在提醒她，弟弟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走了，走到寒風暴雪之中，一步步踩在幾米厚的雪上，搖搖晃晃的走著、沒有目的的走著。

可太長時間沒有進食的她，沒走多久，就倒下了。

知道自己沒辦法就這樣死去，她在意識矇矓時，只覺得絕望。

然後白色雪景中，似乎，出現了一個晃動的身影。

再然後，她在一個溫暖的被窩中醒來。

「醒了？」

「放心吧，這裡是我家，對了，先把這碗湯喝了吧，我請醫官來看過了，他說妳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進食，胃很虛弱，只能先喝液態的東西。」

「來，喝吧，放心我沒有下毒。」

「怎麼不喝？該不會要人餵吧？真拿妳沒辦法，好吧，呼……好，來，喝吧。」

「都放到妳嘴邊了還不喝，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冬雪終於發出了乾啞的聲音。

「不喝……也不會死。」

那人翻了個白眼。

「是喝了也不會死，別廢話了，趕緊張開嘴。」

「……我想死。」

「是是是，喝完了再死。」

「我是說真的。」

那人放下碗，沉默了一下，問：「為什麼？」

「因為……很寂寞，很痛苦，活著……沒有什麼好事。」

「是嗎？妳才多大？結論未免下的早了點。」

冬雪沒有回話。

「……我知道了，妳，從今天開始，就在這裡工作吧，為了償還我的救命之恩。」

「我不需要妳救。」

「來不及了，已經救了，妳可不能落跑，要還完債才能走。」

「……多久？」

「這要看妳的表現，我說了算。」

「……」

「……好啦好啦，十年，十年可以吧？」那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擺擺手。「妳就在這裡生活十年，十年之後，妳愛怎樣就怎樣，可以吧？」

那天，她第一次成為被保護的對象，她吃到了除了熊肉、老虎肉、狼肉、兔肉以外的東西，那些菜餚乾淨漂亮，而且不帶血水，也沒有腥味。

近距離看到火焰，明白這東西原來不只能拿來嚇阻別人，也能帶來溫暖、讓食物變得美味。

屋舍、人群，這些東西慢慢地不再讓人恐懼，她也慢慢地不再像頭野獸，而是像人一樣的活著。

她學會很多東西，努力的幫忙，吩咐下來的工作通通盡心盡力完成。

她來到這裡已經超過十年，可她沒有離開，那人也從未提起過十年之約，還是一樣總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吩咐她，讓她去劈柴、挑水、做飯，也讓她穿上好看的新衣、吃好吃的飯菜。

直到從雲鏡裡看見萬次郎為止，這些生活和那人就是她的全部。

然後她在那人的支持下義無反顧的下凡，去幫助某方面來說陪伴她度過漫長歲月的佐野萬次郎。

那人在離開前，用很溫柔的眼神看著她，摸摸她的腦袋，塞給她一樣東西。

「真的長大啦。」

「雖然長大，不過在我眼裡，妳就是個小屁孩，還差的遠呢，所以說，下凡就做妳認為對的事就好，不用考慮太多，真惹上什麼麻煩，就用這個聯繫我吧。」

「夏草大人……可不能趁機翹班喔。」

「咳……！囉嗦！如果我有工作，我會讓那小子代替我下去的啦。」

「呵呵，夏草大人，還請您保重，我會盡快回來的。」

說完，冬雪轉身，從雲端上一躍而下。



＿
「老師，我……我的家長工作繁忙，可能沒辦法過來……」

「這……老師也知道妳家裡的難處，可這次實在沒辦法，就算要等，可能還是得請妳的家長過來，否則要是鬧大，就沒辦法以學生間的打鬧作結了，妳懂嗎？」老師為難的推了推眼鏡。

冬雪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已經到了她無法自己解決的地步。

她想了很多方法，包括她還原成原本的身體，冒充自己的家人等，可都因為太容易穿幫，只能作罷。

只能……用這個了嗎？

冬雪從懷中掏出一個中國結，嘆了口氣。

「好吧，老師，我去聯絡家長。」

冬雪走到門外，咬破手指，滴在結上，紅色血珠沒入紅繩中，很快消失了。

大概……十分鐘？冬雪走到窗邊，不確定的想。

這時期夏草大人應是最忙的時候，若要交接完手上的工作再下來，也許要更久……

還沒想完，冬雪就從空中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小點。

小點越來越大，冬雪瞪大眼，看著那個小點勢如破竹的像隕石般落下，砸到……花圃上。

咚！

悶聲巨響，許多同學紛紛從窗戶探出頭，想看看是什麼東西砸到地上。

幸好他們什麼也沒看見，因為那東西砸下來的瞬間，就縮小到能藏在花圃的花草底下，三兩下就沒了蹤影。

冬雪徹底無言了，她知道是誰來了，不是夏草大人，也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可惜。

果然，一個聲音出現在她背後──

「小冬雪，是我來啦！怎麼樣？開不開心？興不興奮？」

冬雪無奈地轉過身。「冬蟲大人，您下次可不可以從門跳下來？這樣摔不痛嗎？」

「哎，我一聽夏草說妳用了呼叫，哪還管得著那麼多呀？隨便找個地方就跳下來了。」
穿著……時尚的男人，霹靂啪啦的一頓說，絲毫沒有讓人插話的餘地。
「對了對了，好不容易見著妳，我一定要說一句，當初下來的時候怎麼沒跟我說啊？我之後才從夏草那裡知道妳走了！妳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我脆弱幼小可憐可愛的心靈都碎了！」

冬雪感覺太陽穴有些抽痛，她揉了揉，努力想把話題拉回正軌。「嗯……我很抱歉，冬蟲大人。」
因為要是告訴你我可能就沒法準時走了。

「您其實不必來的這麼急的，好歹也換身衣服。」冬雪看著冬蟲，一言難盡。

用不同顏色的線繡上各式花草圖樣的中山服，加上噌亮的皮靴，左耳垂上繫著長長的中國結，脖子上掛還掛著一個沉甸甸的金鎖，要多炸眼就有多炸眼。

「哎呀，我這不是著急嘛，況且我看最近凡間也沒那麼保守了，我穿這樣也還行吧？別說這個了，小冬雪妳趕緊跟我說說，發生什麼事了？」

冬雪只好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叮噹響的配件和閃瞎眼的配色，解釋道：「其實呢……」

「什麼？小冬雪打人了？」冬蟲驚訝的摀住嘴。

果然，就算再怎麼生氣，毆打凡人也還是太……冬雪做好了被罵的心理準備。

「長出息啦！哎呦我的天，我還老擔心妳是不是真沒脾氣，怕妳被人拿捏呢，這下好啦！原來我們小冬雪只是深藏不漏！」冬蟲興高采烈的一拍掌。

「您……不生氣？」

「當然不了，我為什麼要生氣？這可是值得慶祝的好事啊，所以妳用了呼叫，就是為了讓我們下來慶祝的嗎？太棒了，晚上就來開派對……」

「不是、不是的，您冷靜一點。」冬雪頭痛的制止冬蟲。

「啊？不是呀？」冬蟲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在這裡，隨便打人是不行的，那兩個孩子的父母很生氣，說一定要見我的家長，所以……」

「哦！原來如此！」冬蟲眼睛一亮。

冬雪小心確認：「您真的懂了？」

「完全懂了，哎呀妳真是叫對人了，這種事我比夏草擅長多了，太棒了太棒了，趕緊帶路吧，他們在哪？」冬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冬雪雖然擔心，但也沒辦法，老師和那兩位家長都還在等著，只好帶著冬蟲前往辦公室。

開門前，冬雪低聲交代：「冬蟲大人，先說好，您絕對不可以……」

話音未落，冬蟲一腳踹開門。

「說！欺負我家孩子的小屁孩在哪？咱來評評理，到底是誰過分了！」

冬雪扶額，感覺胃有點疼。

「……絕對不可以大小聲，更不可以使用暴力……」

「說！欺負我家孩子的小屁孩在哪？咱來評評理，到底是誰過分了！」

此話一出，全場安靜。

屋內眾人包括老師、西園寺、中島，和他們的兩位母親，一時間都懵了。

所有人心中第一個出現的念頭都是「這花俏的小子打哪來的？」

西園寺的母親是家長會長，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你是什麼人啊？穿的亂七八糟，警衛怎麼會放你這樣的人進來？」

冬雪在後頭差點沒忍住笑出來，看來沒能理解冬蟲衣品的人果然不只她一個啊。

可冬蟲依然氣勢如虹，絲毫不怵。「我是小冬雪的監護人！你們不是想看看她的家長到底是什麼人嗎？就是老……就是我！」

謝天謝地，沒有說成「就是老子我」。冬雪聽得心驚膽戰。

「您是……東同學的監護人？」老師小心翼翼的問。

「誰？」冬蟲愣了下。

冬雪心裡叫糟，忘和冬蟲說她在這用的假名了，連忙上前回答：「是，老師，他是我的監護人，是我的……」

冬雪，頭腦風暴，在腦中拼命思考怎樣說才不算在說謊。

叔叔？不是吧，要說爸爸那就差更遠了，說起來，我真正的監護人應該是夏草大人，把我撿回去養大，人間應該管這樣的關係叫養母吧？既然是母親，那冬蟲大人就是……

「舅舅。」冬雪脫口而出。

靜默片刻，沒有任何反應，看來這樣的確不算說謊。

只是冬蟲看過來的眼神就變的有些詭異了，滿眼都是「我這麼年輕英俊瀟灑怎麼就變成妳舅了不是應該是哥哥嗎？」。

冬雪只能抱歉的無視掉，畢竟她不能說謊，冬蟲怎麼算也不該是她哥哥。

「原來如此。」老師接受了這個說法。

也許這也是為什麼夏草明知道冬蟲是這副德行，仍然願意讓他下來的原因──冬蟲和冬雪，不僅名字像，長相也有七八分相似，白髮碧眼，要不是知道冬雪是雪花化成的靈，夏草都要以為冬雪是冬蟲的私生女了。

「那麼，不知道您聽東同學說過了沒有，她和同學之間起了一點口角……」

老師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一點口角？那丫頭都把我兒子打瘀青了！他朋友說他都被打到吐唾沫了，誰知道有沒有內傷什麼的？萬一影響成績怎麼辦啊？」中島的媽媽憤怒道。

「中島太太，您先冷靜一點……」

「我冷靜？我兒子都受傷了我要怎麼冷靜？我……」

「喂，這位大嬸。」冬蟲不客氣道：「我看妳兒子挺好的啊？全鬚全尾的坐在這，不過就被揍了一拳，會不會有點小題大作了啊？」

「什麼？大……大嬸？」大嬸震驚。

「要我說啊，換作是我聽到『有娘生沒娘養的賤種』這種話，我可不能保證我能控制住自己只打一拳了事，大嬸妳可以？還是說妳兒子可以？」

大嬸被噎了一下。「這……這……不管怎麼說，打人就是不對的！」

「就是。」西園寺的母親搭腔了。「罵人是我們這邊不對，可你女兒只要動手就是不對。」

冬蟲挑了挑眉。「哦？可我怎麼聽說，小冬雪當時可是要求了他們道歉的？是他們不肯，她才動手揍人的？」

冬雪接道：「對不起舅舅，我聽到他們說要把我朋友抓過去表演吃蟲子給他們看，一時間就沒忍住……」

兩位大嬸聽到這裡，臉白了一瞬。

「妳真這麼說？」西園寺的母親皺起眉，小聲的質問西園寺。

「我……我……」西園寺仍然處於恐懼之中，加上心虛，抖的連句話都說不全。

西園寺的母親只好陪笑道：「這樣說的確是小女不對，不過說到底他們也就是說好玩的，小打小鬧嘛……」

「這可是妳說的？如果當時小冬雪沒有上前制止，恐怕她朋友就會真的被抓來『表演』了吧？到時妳也要說，是孩子們間的打鬧嗎？」冬蟲嗤笑道：「這樣看來，只是一甩和一巴掌，說是打鬧都嫌大了吧？」

西園寺母親的臉色難看了幾分。

場面有些僵持不下，冬雪揉揉太陽穴，折騰了這麼久，她累了，更何況她一直沒回班上，圭介和美咲肯定會擔心，到時候要是一個不小心有什麼消息傳到伊佐那耳裡，她做的努力就白費了。

「兩位阿姨，我覺得再這麼吵下去也無濟於事，想要什麼條件就說吧，說出來也好商量。」

冬蟲見冬雪要收手，心覺可惜還沒玩夠，不過也還是幫腔：「沒錯，時間寶貴，看是要怎麼處理好趕緊說吧。」

兩位阿姨沒想到這兩人這麼快就表露妥協的意願，以為自己說贏了對方，於是獅子大開口：「那自然是要處分了，看是要停學還是記過，總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冬蟲聞言，面露驚訝之色。「哎呀，沒想到妳對妳的孩子這麼嚴格呀。」

「什麼？」

「既然兩家孩子都有錯，那自然是都要處罰了，妳想要小冬雪記過，那妳的孩子自然也要記過了。」

「什……！」兩位阿姨皆沒想到冬蟲竟是這個意思。「你好意思？」

「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被罵了『賤種』，還差點被強迫吃蟲子……難道妳們認為能就這樣算了？」

「這怎麼能一樣！」

「怎麼就不一樣了？妳的孩子被打會疼，我的孩子被罵難道心就不會疼嗎？」冬蟲怒喝。

冬雪看著真的動怒的冬蟲，心裡有些觸動。

雙方僵持不下，老師此時終於弱弱的開口：「不然，三位同學都和對方道個歉，寫個悔過書吧？」

這樣的處罰明顯是輕到不能再輕了，西園寺和中島的母親雖然不服，但也沒別的辦法，只能妥協。

於是這次險些演變成校園暴力事件的事情就這麼雷聲大雨點小的落幕了，三方道歉時都是一臉勉強，連冬雪都面無表情，裝都懶的裝作抱歉。

西園寺的母親作為家長會長，自然是擁有許多權限，不過冬蟲可沒被這些東西束縛，一掌把木製茶几拍的裂成兩半，表明了態度。

不過這些都是老師把三人趕回去上課後的事了。
冬蟲看著冬雪長大，平日夏草公務繁忙，很多把屎把尿的事都是冬蟲來做的，包括教她認字、握筆、控制力道、捉螞蚱、搗螞蟻窩……等等，加上長相相似，兩人和家人別無二致。

「妳就是知道我絕對會保護好小冬雪，才讓我下來的吧？老姐。」冬蟲心想。

至於冬雪，雖然放心不下冬蟲一個人，怕他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不過還是得回去看看事情到底有沒有被誰多嘴說出去。

「！小雪……！」美咲看見冬雪回來，衝上前一把抱住。「聽說妳和西園寺學姐打架了，怎麼樣？有沒有受傷啊？」

冬雪心一沉。「沒有，我沒事，妳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都知道些什麼？」

「西園寺的幾個小跟班到處跟人嚷嚷呢，說什麼妳不由分說上來就給西園寺一巴掌，還說妳整天跟Mikey混在一起，果然也很暴力什麼的……」圭介聽見動靜也湊了過來，解釋道。

「所以她們沒有說……我打人的原因？」

兩人搖搖頭，冬雪終於鬆了口氣。

「呼……那就好。」

「才不好。」

背後突然出現一個聲音，冬雪心裡喀登一下，回頭一看。

果然，是萬次郎。

「才不好。」

萬次郎微蹙著眉，總是恍如幽潭般一望無底的雙眼、透出不滿的情緒。

「妳不是會隨便動手打人的人，是他們欺負妳了？說，發生什麼事？」

冬雪看著眼前咄咄逼人的萬次郎，明明應該感到為難，卻又因為被信任著而高興。

「我……」她猶豫著，是否該說出實情。

「喂！這人是誰啊？大搖大擺的……」走廊傳來一陣騷動。

「小冬雪～怎麼啦？一臉為難的樣子，有誰欺負妳了嗎？」

看到冬蟲，冬雪小小鬆了口氣。「您怎麼在這？結束了嗎？」

「剛結束，走之前想來看看妳，畢竟我也沒見過妳上學的模樣嘛。」冬蟲笑著摸了摸冬雪的頭。

然後被萬次郎一把拍開。

「大叔你誰啊？」他凶狠的瞪向冬蟲。

哦？這小子……冬蟲頓時來了興致。

「好兇啊，小冬雪，看來妳的新朋友脾氣不錯啊？」冬蟲摸了摸被拍紅的手。

「啊啊……冬……舅舅……您沒事吧？」冬雪嚇得語無倫次。

冬蟲和夏草，在天界除了主上，幾乎無人能出其右，一文一武，一靜一動，兩邊都極為優秀，互相彌補了對方的不足，是備受所有神靈尊敬的神袛，冬雪從來沒見過誰當面忤逆過冬蟲，咎其原因……

自然是因為他特別不好惹。

要是他想對萬次郎動手，冬雪沒有自信能攔得住。

「舅舅？」萬次郎頓了一下。「他是妳舅舅？」

「啊？啊，嗯……」

「小朋友，打狗也要看主人……啊不是，打人也要看對象，我來關心一下我的寶貝外甥女，你有什麼意見？」

冬蟲笑咪咪的，冬雪沒感覺到怒氣，倒是有種……他正在捉弄人的感覺。

萬次郎知道自己錯了，想起前幾次因為自己拉不下臉道歉，而害冬雪露出惶恐、擔憂、害怕的模樣……他眼神一凜，腰一彎，乾脆俐落的道：「對不起，誤會您了。」

冬蟲沒想到萬次郎看著自尊心極高，竟願意低頭道歉，對他稍稍有些改觀。

哦？不錯嘛，看來不需要給他好好「上一課」了。

萬次郎突然一陣惡寒。

？

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眼看就要開始上課了，圍觀的同學也越來越多，冬雪連忙對冬蟲道：「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要上課了，還是先……」先回去吧，我的大爺啊。

「哎，許久未見，就是這樣打發妳舅的？」冬蟲不滿道：「放心～我就是看看，一會兒就走。」

說完還真就在窗外駐足了。


冬雪拿他沒辦法，幸好和老師說明之後被允許了。


坐立不安的上著課，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和圭介偷咬耳朵，滿腦子都想著冬蟲什麼時候走，會不會又惹什麼麻煩。

圭介丟了張字條過來。

冬雪小心打開一看，上頭的字實在是潦草到難以辨認，她只能依稀讀出「舅舅」、「伊佐那」、「中島」等內容。

什麼意思？冬雪一頭霧水。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冬雪發現冬蟲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連忙抓住圭介，問：「你剛剛寫的什麼？我看不懂。」

「外面講。」圭介拉著冬雪離開教室。

兩人來到頂樓，風有些大，冬雪只好不斷順著被風吹亂的頭髮。

「……妳舅舅怎麼會突然來學校？」圭介背對她，問。

「欸？啊，那個……」冬雪拼命思索著該怎麼解釋。

「妳不想講嗎？」

冬雪沒答話，等於是默認了。

「唉。」圭介嘆了口氣，抓抓頭。「有時候我在想，妳真的有把我們當朋友嗎？我、美咲、龍堅、艾瑪，還有……Mikey。」
聽到最後一個名字，冬雪心頭不由得一緊。

奇怪……？

「妳從來不會對我們說謊，可是卻有所隱瞞，我覺得有一兩個秘密是很正常的，所以從來沒問過妳，但是每次只要講到妳自己的事，妳就含糊帶過，就連今天發生的事，我都沒有那個中島清楚。」

冬雪聽到一半，不由得產生一種違和感。

這些話……

「是萬次郎嗎？」

「什麼？」圭介嚇了一跳，差點沒跳起來。

「啊不是，只是覺得這些話，很像Mikey會說的……」

「是我沒錯。」上方突然傳來聲音。

「喂Mikey！你這樣我剛剛幹的那些不就沒意義了嗎？」圭介抗議。

萬次郎從水塔上跳了下來。

「對啊，畢竟圭介你太笨了嘛，當不好這種角色也是當然的。」

「什麼？Mikey你怎麼會……」冬雪看到萬次郎出現，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拜託圭介的，因為我每次問妳這些妳都看起來很害怕，我想說讓圭介來問會不會好一點。」萬次郎上前，抽走圭介手裡的紙條。「看來果然不行啊。」

「為什麼？」冬雪不安的絞著手指。「做到這個地步也不惜想要知道的，是什麼？是我的事嗎？不是吧……」

「為什麼不是？」萬次郎正色道：「喂，雪，妳對我來說很重要啊，妳到底明不明白啊？」

「欸？」冬雪愣住了。

「不只是我，圭介、艾瑪……對我們來說都是，妳真的明白嗎？」

「……為什麼？」

我只是……只是一個強行加入、強行擠進你們之間的外來者而已啊。

「不要哭。」

冬雪好像隱約聽見萬次郎嘆了一口氣，接著一隻很溫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抹了抹，她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妳真的很愛哭耶。」

「哪、哪有……」

「就是有。」

妳每次，都用一種溫柔到極致、好像隨時會落淚的表情看著我。

初見時，只覺得奇特，看上去像冰雕成的人，眼神卻柔軟的像雪花，好像只要抓住，就會立刻在掌心消逝。

明明清冷自持的不像同齡人，卻又親切溫暖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妳……真是個怪人啊。

「如果真的不想說，也沒關係，就算妳瞞著我們什麼事，也不必感到愧疚，我只是想和妳說這個。」

冬雪訝異的抬起眼，她還以為會被逼問方才發生的事。

萬次郎無奈地勾起唇角。「不用這麼驚訝，在妳眼中我到底是多可怕啊？我只是相信，妳不會做對我們不利的事而已，就算有所隱瞞，也絕對不是要害我們，所以，不說也沒關係。」

冬雪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話，從來到這裡後所有不安、愧疚、害怕的心情，一瞬間煙消雲散。

「萬次郎……你果然是個神奇的人。」

萬次郎眼睛緩緩瞪大，從他無底的眼波中反射出的，是融冰、是暖陽、是暴風雪過後的一片純白。

冬雪笑了，笑得眼睛微微瞇起，蘋果肌上出現兩個可愛的小窩。

琉璃般的眼純淨得好像能從中看到漫天雪景。

無數回憶的片段閃過冬雪腦海，從雲鏡裡第一次看到萬次郎、為他的志向而敬佩、為他對朋友的保護而心疼、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牽動所有情緒……不知不覺，已經無法再把他當作一個鏡子裡的人來看待。

果然，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為萬次郎從雲端一躍而下，她一點也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