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
↓靈感來自↓
(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你心臟發光還隔著肉和肋骨的看得見嗎!)
(所以硬坳一下,假設人類會發光,發光方式是有發光菌)
身為職業英雄,最不該做的是什麼?
答案是:戀愛。
人類的心臟寄宿著一種發光菌,與人類共存,既不危害人體也無益處,現今科學尚無法解釋,只知道當一個人遇上真愛時,發光菌會開始活躍、發光,不同人心臟內的發光菌會閃爍不同色澤的冷光,同種顏色的人就會是你的今生摯愛。愛得愈深,發光菌會拓展到心臟以外,直到體表發出點點螢光,你已經愛到無法自拔了。
同時這也是最糟糕的地方。看夜晚街頭手挽手帶著一身淺淺光芒到處跑的情侶就知道,你要一個職業英雄也這樣大咧咧的說「我在這裡現正熱戀中揍我啊」嗎?
所以相澤消太不愛人。
他是這麼想的。
站在夜晚燈光斑斕的街頭,某個已熄燈的櫥窗前,相澤冷眼看著光可鑑人的玻璃中的自己,像隻被關在魚缸中的魚,自以為是頭藍鯨,往往在七秒後忘了自己只是條凸眼金魚。
拉開纏在脖子上的灰色布條,由胸口蔓延而上的薄荷綠已侵略到鎖骨,再差一點便會攀附脖頸,像慢慢聚集的螢火蟲般一閃一閃著點點螢光,隱沒,又再亮起。
……最近學生間好像有句流行語是「眼睛業障重」的樣子?
相澤在高中時遇見屬於他的人。
其實發光菌活躍的時候是能感覺到的,像是冷不防被捏住心臟,說不上疼,卻能感覺到其存在。
相澤和名為山田的金髮同窗對上眼時,人生第一次感到所謂心揪了一下的感覺。
「你他媽的不是吧?」相澤脫口而出他升上高中的第一句髒話。
「Oh,fuck.不會吧?」那個手上正在擦墨鏡的蠢貨也看著他同時罵出聲。
兩人相識不語,不約而同的決定無視對方罵髒話的原由。
那年,他們才十七歲。
山田的位置就在相澤前方,由於上課時──尤其英文──特別認真聽講,原本還拿他當屏障安心在課堂上睡覺不怕被丟粉筆,結果因為山田也特別踴躍發言,老師點主動舉手的山田上台時常發現後頭有顆黑色腦袋明顯高度與周遭不同而扔板擦過來。
「不要再睡了啦相澤!」山田在課餘時間反坐在椅子上雙臂撐著椅背不停抱怨。「我們這邊是粉筆灰最多的地方耶!喂,不要再睡了!板擦男!」
「……你叫誰板擦男啊?墨鏡蠢蛋!」相澤終於抬頭睜開充斥血絲的眼。他說的是真心話,會在室內戴墨鏡的除了蠢蛋他想不出其他形容詞。
兩個年輕氣盛的男子高中生就這樣在教室打起來,山田為了維護他的尊嚴寧願護住墨鏡,到最後變成他倒在地上讓相澤對他拳打腳踢。班長把班導叫來後山田幸災樂禍地指著被罰雙手平舉拿板擦半蹲的相澤哈哈大笑,接著被斥責一聲乖乖閉嘴跟著半蹲。
他絕不談戀愛。想到自己會像隻可笑的發情螢火蟲,相澤寧願一輩子單身。聽說有些較有經驗的人能幾乎完全控制體表的發光菌不會發光,但他沒自信能做到,也覺得能做到的人大概都不怎麼正經。
兩個結下孽緣的少年天天在學校打架,好像每天不打一回會全身發癢似的,要是有天不去保健室報到,復原女孩還會來教室關切他倆是否互毆到腦袋故障了。
他是造了什麼孽?
整理能充當圍巾的武器。現在是七月,但氣溫於他沒有差別,不顧旁人眼光,慶幸厚重衣物能替他遮掩囂張的薄荷綠。竟然是最像螢火蟲的顏色,相澤啞然。
這會妨礙工作。相澤深深感到困擾。
人體為什麼會有這種機制?這麼想公諸天下感情狀態嗎?萬一曾愛過的已經不愛了,要光明正大的傷害對方的心?一點也不合理。
人類就是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才會如此麻煩。也因為不知道在想什麼,才足以逃避。譬如此刻,逃避自己心裡住著某個人。
刷了兩遍才進入月台,相澤慢悠悠地走進車廂。在這站上車比較能找到空位,下一站就會有大批學生湧上來了。他並不討厭電車,雖然曾經裹著睡袋在上方置物架睡覺而被車掌罵留下不愉快回憶,但電車依然給他個安心的感覺。窗外景色刷成印象派油畫的同時,乘客則是佇立不動。就像被這方型鐵殼保護著而安然無事,偶爾因作用力失去重心,安逸又不會過份鬆懈。
車廂門開了又關,旁邊座位與眼前拉吊環的人一個換過一個,一度擁塞又退去,留下裸露的潮間帶。在眼角無論如何會瞥到的地方有對學生情侶,唧唧我我膩在一塊,彼此間的縫隙隱約透漏鉻黃與檸檬黃的螢光。
顏色有點差異時,便是考驗是否真誠。大部分的人即使顏色些微不同也能走上紅毯,事實上是試驗的開始。是否能接納彼此的不同?
相澤閉目。他對別的情侶怎樣沒興趣,愛情一向不是他會留意的話題。
「Hey,Eraser(板擦),蛋餅沒了只有三明治。」山田給剛進教室的相澤指了指課桌上的早餐。相澤默默把說好的現代文筆記丟在山田面前。順帶一提,因為被班導師勒令改過,相澤對山田的稱呼改作「墨鏡」。
每次打架不是相澤耳膜被震破就是山田護住寶貝墨鏡被打倒在地,兩人開始覺得很沒挑戰性,說好了每天放學一起跑操場,假日是重量訓練,撇除學校課程外增加的運動量讓相澤在課堂上睡覺的時數大增,山田也因為平時在家惡補學科的時間減少而成績退步,無可奈何的分工合作,山田負責雜務讓相澤有空暇時間補眠,相澤整理筆記讓山田補救理解力不足的腦袋。
明明都在睡覺為什麼成績還能比我好?山田問。
事實證明你比上課都在睡覺的人笨。相澤答。
接著兩人就又打起來了。
旁邊嗑瓜子看武打戲的同學們都覺得這兩傢伙根本感情超好,連衛生紙都可以你那包用完換我這包,相澤還瞭解山田最頭疼的題型是二次函數,山田也不用問就知道相澤的奶茶一定是微糖少冰三明治不夾小黃瓜。
十七歲那年情人節,一位整天下來沒拿到半個巧克力的男同學親眼看見暗戀的女生把巧克力交給山田,山田竟然還分一半給相澤,崩潰大喊「你們快去結婚啦!!」跳窗──別緊張,那位同學的「個性」是有一雙大翅膀──山田與相澤面面相覷,班長趁勢說一句眾人心聲:「你們根本感情很好吧」
相澤吃完巧克力伸出手:「……感情好?」
山田遞上濕紙巾給他擦沾上巧克力的手:「我們哪裡感情好了?」
接著異口同聲說句竟然說我們感情好太侮辱人了今天非分出勝負不可又打了起來。
大概是相澤剛好整個星期都有睡飽,他在這場第一千三百一十四回合的互毆中首次成功扯下山田的墨鏡,山田慘叫著接住在空中畫出漂亮弧線的寶貝墨鏡,也不管誰輸誰贏了趕緊拿眼鏡布出來細心擦拭,氣急敗壞地回頭瞪相澤一眼。
相澤第一次看見山田墨鏡底下漩渦般的綠色眼睛。第一次感受到體內確實有發光菌存在。
大概是反抗心理,從那天起相澤的目標變成摧毀山田的墨鏡。
雙方沒有多說什麼,相處模式也沒有改變,相澤還是一樣給山田指正更有效率的讀書方法,山田則是練就隨時變出手帕便當能量飲的本事。
兩個還沒談過戀愛的少年開始覺得真愛什麼的簡直是放狗屁。
恰巧在到站前醒來。相澤確定薄荷綠還藏在衣服皺摺裡才慢悠悠地離開座位。月台上還有人在遊蕩,但並不如尖峰時段擁擠。
才出車站準備打通電話,一波聲浪立即襲來。像是怕旁人沒注意到似的,朝氣蓬勃又震耳的嗓音,麥克風揮著手邊喊他的名字的走過來,一頭金髮披掛在肩上,襯出修長的脖頸線條,便服領口放肆閃爍著緋紅色的螢光,讓相澤愈發不想卸下脖子上的灰色布條。綠色與紅色?活像聖誕樹的燈飾,可笑。
畢業後就再也沒打架了,改「切磋」。只是麥克風身兼職業英雄、DJ、雄英老師的工作,時間壓縮後對戰的次數也少了。久而久之,兩人變得像是酒友的關係了。
「明明天氣這麼熱,Eraser你幹嘛還穿成一副極地探險隊的裝扮啊?」在狹小的居酒屋找到位置,麥克風一邊小酌一邊不忘碎唸,從工作上的煩心到隔壁鄰居的貓又跑進他家,甚至忘了自己的章魚腳全被相澤默默吃完。此時的他沒有戴墨鏡,綠色眼睛與紅色光點形成強烈對比。相澤瞥眼,發現麥克風袖管底下也悄悄蔓延出光芒。
到底人體為什麼會有發光菌呢?
「……你有喜歡的人嗎?」相澤問。
麥克風眨眨眼,似乎是意識到相澤在說他毫不遮掩的光點。「沒有喔。高中的時候就自顧自亮起來了。」
「……」
「果然真愛什麼的只是放狗屁對吧?」
兩人相視而笑。
為什麼非得公諸天下呢?
麥克風想了想,咧嘴扯開更燦爛的笑,拉開相澤脖子上的灰色布條。薄荷綠的光點像是夜晚的螢火蟲被驚擾而散溢到空氣中。
相澤發現被扯開一點的V領下,光芒已經延伸到左肩了。
「假的。眼睛業障重啊。」相澤脫口而出一句,與麥克風同時爆出哄堂大笑。
「顏色反了吧!啊哈哈哈哈哈!」麥克風笑到飆淚捶桌。「而且紅色和綠色還是對比色你知道嗎!」
「看來我們合不來是有原因的啊?」相澤挑眉。他指的是眼睛顏色。
他們是完全相反的顏色。
也是互補的存在。
「……對了,我住的公寓租約要到期了。」麥克風擦完淚突然冒出一句。
「我也是。」
沉默一會,麥克風率先開口。「一起住?」
「房租平均分攤?」相澤再次用灰色布條遮住畢露的薄荷綠。
「以後我要找你去保齡球館還不用坐電車。」麥克風托腮。
「聽起來沒壞處。」啜飲。「我家的貓也不討厭你。」
「那我就去看房子啦。」
「選好再跟我說。」
「OK~!」
為什麼要用光芒訴說愛呢?
維持這樣的關係不是很好嗎?
反正我們一樣會在彼此身邊。
愛情一向不是他會留意的話題。真愛什麼的不過是放狗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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