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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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IDOLiSH7│千百] 八分音符紀錄 [G](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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咲曉 發表於 2018-6-11 18:2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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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OLiSH7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過去捏造成分多。

  *千百五年前同居期前期的故事。

  *提醒:由於是距離主線故事已有五年之前的事情,所以人物關係、親密度和稱呼乃至於大家的性格都會有點不一樣。變化程度Yuki>momo>岡崎。約是這樣的感覺。




  **補記:全文寫作於官方小說百載無窮發布、主線四部連載之前,故事及人物設定與原作存在部分出入(例如:岡崎凜太郎的性格設定)。

  **2024年補記:最近會再小修一下這篇文(內容與實體本將近乎一致)。







  八分音符紀錄




  *****


  00.


  畢業後,岡崎凜人很是突然地進了兄長新開設的事務所。

  從大學三年級起,便如無頭蒼蠅般為自己累積社團活動經驗,又在究竟是要考公務員?找個大企業做員工?或者乾脆自己創業?這些想像中挑一個預設立場完成前,就投入了一邊讀資格考試的相關書籍、一邊學習文字處理工具,同時左顧右盼其他行業證照的進修消息,這樣忙碌又不失茫然的生活。

  不久,就職前哨戰展開,大學同儕紛紛請假缺課,為的正是趕赴幾場白日當中的面試。他也曾試圖寫幾份履歷,但每每在就職原因的空白欄頓住筆跡──「你對這份工作有興趣嗎?動機是什麼?為何選擇這裡?對這份工作有什麼目標或期望?」──面對這些問題,他有些困惑:沒有想法的人究竟要怎麼回答才好呢?不過是汲汲營營求一家公司收留而已。沒有期望。真是不好意思。

  在這種彷彿只寫出一張不完整履歷的情况下,他糊裡糊塗畢了業。投身茫茫人群以後,岡崎凜人過著與往常並無二致的生活:求職雜誌、人力網站、眼花撩亂的專業考試,甚至是《職場人際關係大全》、《職場心理學》、《你不可不知的職場說話技巧一百招》等等對一個無職者來說無用武之地的東西。怎麼說呢,他大約是很認真,卻談不上積極的。

  就在這時,自己那近幾個月──啊,可能更久也說不定?這些日子他忙於私事,已經很久沒去關注他人近況──總而言之,不知具體何時開始騷動的兄長,突然問自己要不要去當他的員工。

  「……您什麼時候開公司了我都不知道?」

  「是事務所。」

  「偵探辦案那種?」

  「是藝能事務所,有藝人出道的那種。」

  他不曉得兄長哪來的想法,竟對演藝圈產生興趣。在此之前他們家可跟演藝圈八竿子打不著,因此任憑岡崎凜人怎麼想,都覺得兄長的藝能事務所只會前途堪憂。即使如此,兄長仍舊信心滿滿說他有熱情、籌備好了門路。

  「其他事情都不用煩惱,總之我現在缺員工,反正凜人你沒找到工作吧?不乾脆來試試!」

  說得好像他是尼特似的真失禮呢,好歹他也有大學四年兼職家教的存款在!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答應兄長的提議了。儘管《職場人際關係大全》曾大篇幅吐槽親屬關係在職場是多麼剪不斷理還亂的棘手存在,不過他並不很在意這點……不如說,他反倒因為自己不必再去面對履歷表上那句「你對這份工作有什麼期望」感到鬆口氣。

  練習改正對兄長的稱呼為「社長」的同時,岡崎凜人從對方手裡拿到一紙名單。兄長的說法是:雖然考慮過從雜誌或平面廣告出發,果然還是想要挑戰看看偶像歌手啊!

  言下之意即是讓他去拜訪這清單上的對象並勸說其加入岡崎事務所旗下。

  岡崎凜人對自己的口才還沒自信到足以自誇,左右衡量後,他去了一趟獨立唱片行,計劃裝作想入門的音樂愛好者去打聽名單上的地下樂團。所謂知己知彼,他想,要是能對將來籠絡的對象多幾分了解就好,何况這是禮儀的一環。
  老闆大方為他推薦了幾張唱片,還不忘熱情介紹一番。陌生名詞一下來得太多太兇,實在教他記不住,頭昏腦脹到了最後,當他决定將唱片買回家聽過再作打算,匆匆拿了幾張準備結帳,「其中我最推薦的是這個!」老闆像綳不住矜持一樣衝口叫道。

  沒搞清楚眼下狀况是怎麼回事,但他把那張被推薦的作品與其他團體分開,單獨放入自己的背包中。待回家拿出來一看,那是個叫作Re:vale的雙人組合。

  岡崎凜人從衣櫃下層的收納箱中久違地取出音響。他早不記得上次使用它是哪個三葉蟲存在的寒武紀的事。音響大概真的過於老舊,讀取時吱吱作響的摩擦聲從未停下,迴盪於整個房間。他不著急,慢悠悠拿出兄長交付的其他工作資料,就此研讀起來。內心盤算以下午在唱片店的收穫作為今晚伴讀的背景音樂,他認為這樣很有效率。

  沙啞的機械噪音蔓延許久,音樂前奏姗姗來遲。然後,岡崎凜人發現他再也無法專心於自己手頭那些文字。


  「要去見他們一面。」

  那天晚上他看著他老舊的音響良久良久,最後如此决定。



  對於事務所員工這份工作,他本想自己應該是普通的事務員角色,但兄長一直招不太到人,便提議他當個經紀人。

  可以是可以,但這樣好嗎?普通事務的工作品質,他尚敢於保證,然而如果是必須時時刻刻照拂藝人的經紀人,他不確定自己有足夠的誠意。

  這樣似乎有推卸責任的嫌疑,但他偶爾也會想,大約是平淡的人生讓他變成了一個同樣波瀾不驚的人,價值觀如是,性格如是,感受如是。對自己以外的事情不感興趣,對太遙遠的事情毫無想法。好比他那些空白履歷,最後都填上了無趣的制式化答案。當然他不覺得自己有錯,更不認為自己須為此感到丟臉。他絕對認為不受刺激也是一種心安理得的生活方式,在擔任經紀人這事上他亦抱持相同想法。

  多少藝人與他的經紀人彼此是同床異夢的他不知道,但一定有彼此理念不合,熱情不同,卻也獲得成功的人們存在。懷抱熱忱地工作。純粹盡責地工作。兩種道路都有通往羅馬的方法。差別只在運用方法,以及過程風景有所不同而已。沒什麼,他有無論如何都可以達成份內工作的自信。

  也正是出於這點,所以他更必須確認。

  確認自己當時胸口越來越熱的躁動不是錯覺。

  於是他買了票進了場,來到全然陌生的音樂世界,被人群擠到場地最後方,視線受比他高大的人阻擋,甚至還被人不屑罵了一句小孩子楞在這裡真礙事。但他聽到了聲音。那是比小小一張扁平載具所播放出來的還要更振奮、更激動千萬倍人心的樂聲。岡崎凜人後來又去了第二、第三、第四次……最後,忘記究竟是哪一次在演唱會人群散光之後,他踏著有些虛浮的腳步,走到附近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用投幣電話給兄長撥了通電話。電話接通後,他沉默好久,久得、甚至連兄長都差點以為這是惡作劇電話,喉嚨才好不容易從中擠出字句:「喂,哥、不……社長。那個,我决定好了。」我想讓Re:vale成為我們家的第一號藝人。岡崎凜人這麼說。電話那端的兄長笑了他一句:好有企圖心啊。



  畢竟是都內最火紅的地下團體之一,或許已經有人邀請他們出道也說不定?絕非他杞人憂天,其實他覺得這兩人到現在都沒被發掘實在才是怪事。Re:vale是最好的原石,早該有人把他們挖出來琢磨了。岡崎凜人非常篤定,所以下定决心之後,他馬上便在隔次演唱會表演結束後向那兩人搭話。沒想到對方居然也是十分有意願的樣子。

  一拍即合!一拍即合!他在心裡連連喊了兩次,雀躍得差點跳起來。是真的很有機會!太棒了!他迫不及待想像起和Re:vale一起工作的樣子:和自己同齡的大神万理是個溫柔和善的人,除了瀟灑且帥氣的外貌,對方最吸引的人是那份沉穩的、包容的人格魅力,一舉一動都讓人嚮往;而折笠千斗,他更無疑是全日本事務所都想要吸納的人才!光是非凡的外貌與氣質就已經令他贏來眾多的目光,折笠千斗是站著不動也會吸引所有人愛慕眼神的人──更別說他的音樂才華。那是貨真價實的、絕對出眾。

  Re:vale在舞台上大放光彩的未來彷彿就在眼前。岡崎凜人引頸企盼。

  後續竟也如岡崎凜人所祈禱,出乎意料地順遂。拜訪Re:vale那天過去不久,大神万理便給他捎來答覆的電話,表示他們都希望成為岡崎事務所的一員。

  太好了、太好了,以後請多指教了!岡崎凜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他這回也是出奇興奮,連忙與對方商談起簽約日期。大神万理說Re:vale還有幾場預定的演唱會,最近可能騰不出時間。岡崎凜人啊了一聲。是的,他這幾週一頭熱栽進Re:vale的世界,此時聽大神万理一提,迅速産生聯想:

  「我知道,Re:vale五周年演唱會快要到了吧。」

  「是的。對了!岡崎さん,請問我和千可以在那天演唱會結束時宣布未來出道的消息嗎?」

  「當然!」岡崎凜人差點因激動而掛斷電話。



  然而,當天舞台變成了一片血泊。

  會場騷動不已,像石子砸入水面激起漣漪,尖叫開啟了低語,低語影響了哭聲,哭聲變成離開後仍然頻頻回頭的腳步。

  而他迎來了人生第一次意識到的長期低迷。不同於面試落榜或失戀分手那般戲劇性的大起大落,沒有任何的痛哭流涕或捶胸頓足,岡崎凜人只是感覺自己像被流放到一個狹窄的空間。自己可以在其中行走自如,卻會在半途,不知不覺低下腦袋。

  內心很抱歉。並且相當無力。



  「我是岡崎事務所的岡崎凜人……。不好意思,敝社的社長決定……要撤回讓兩位出道的協議……。……是我太無能了,真的很抱歉……。」

  他說出這句話之後,折笠千斗那張姣好臉孔上所有精緻的五官都像在指控他無情般扭曲起來。岡崎凜人不會忘記對方浮腫的眼角、憤紅的臉頰,又或因怒打顫,數度開闔的嘴唇。還有那彷彿震動整個世界的怒吼:開什麼玩笑!

  「你們要見死不救嗎!明明說了要讓我們出道卻這時才來反悔,最後還打算輕易地捨棄我們嗎?」

  我們愛莫能助。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非常抱歉。除了這句,他再無話可說。


  「不是我們的錯。」岡崎凜太郎這麼說,臉上卻也是心神不寧的樣子。「况且,兩方還沒簽約呢,他們還不是我們的藝人,折笠千斗他不能這樣指責我們……出事情也不是我們願意的,我們沒義務去承擔這份責任……。……所以凜人,你也毋須懷有罪惡感。」

  然而我們確實是無力的。岡崎凜人想。社長的話言之有理,不近人情罷了。但他也深知己方處境──實際上,他們事務所也因為計劃泡湯蒙受各種損失。展開聯絡的宣傳跟人事安排全落了空,本來就不充裕的資金可無法讓貧弱且經驗未足的他們挪用來盡人情道義。

  他們的事務所才正要開始,不可能也不允許在第一步都沒踏出前就畫下句點。他清楚。全部都明白。為此才不得不狠心。

  ……。也許給那本職場人際關係什麼什麼的書說對了。就是因為比誰都清楚這些事情,他才沒敢衝動任性地站在Re:vale那邊、沒設法去向社長爭取挽回局勢的機會。

  所以,自己才會在還沒開始建築夢想,就知道了夢想破滅的模樣。



  由於那起挫折,岡崎事務所進入了整頓期。這麼說也不盡正確,預備延長期好像更恰當。處理先前空轉的事務、來來去去的員工空缺等等,事情繁雜令他焦頭爛額,即使如此也沒有感嘆的餘裕,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忙碌而不失茫然。

  近日,他發現社長似乎有意改變計劃,往雜誌轉換步道。對此岡崎凜人欲言又止,心裡老有一塊大石堵著般不爽快。縱使如此,自己也提不出一個站得住腳的反對意見。

  畢竟在那起事件後,他也沒再去接觸其他地下樂團。

  原因他心知肚明。



  ***


  就在日子漸熱,城市的蟬與蟋蟀紛紛引吭高鳴的某天,岡崎凜人接到一通意外的電話。話筒接起後是一陣很久很久的沉默,久到他有些無奈、都懷疑是騷擾電話的時候,對面才傳來機械音之外的聲音。

  「喂,岡崎さん?是我……。」

  誰啊你?

  岡崎凜人莫名其妙。不過,這聲音很耳熟。

  「……折笠さん?」

  「嗯。」

  居然是折笠千斗。他非常、非常訝異。說實話,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對方的聲音,或者,再次聽見時,對方已是躍上新宿街頭巨大螢幕的人了。思及此處,岡崎凜人一時竟有些恍然。距離大神万理出事那天原來已經過去兩個月,他與折笠千斗在醫院門口起的爭執,竟然也成了一個多月前的舊事。

  「您好,折笠さん。抱歉我一時沒料到是您,還有些失禮了。不知您特意致電是為了什麼事呢?」

  為了什麼事呢?他真的猜不到對方的意圖。在電話這端,岡崎凜人趁對方看不見,暗自吞咽了一口口水。事到如今了,對方應該不可能相隔兩個月才特地打電話來罵他,畢竟要罵早就罵了。所以是有事相求嗎?醫藥費、之類的?……如果是那個,雖然有點為難,能力所及的範圍內,自己確實也想多少盡一份心意……等他把這些聯想浮翩的事情都想完一遍,折笠千斗那端居然一直沒有說話。他問對方還在嗎,沉默多時的對方才答了句「在」。

  ……哎。他早就在想,折笠千斗社交方面的說話能力實在有些虛弱啊。但是此刻的話,或許也有些別的原因?岡崎凜人雖然覺得對方不太會說話,不過印象中,那很可惜的部分也是屬於用字遣詞方面。關於想說什麼敢說什麼,折笠千斗倒一向直率過頭。

  (譬如當初那句「岡崎さん啊、長得小小的真可愛呢」,他可是裝傻而不是沒聽見的。)

  終於,對方把中斷已久的話語給說了下去。

  「您明天晚上有空嗎?」

  「嗯?」

  「……我想讓您見一個人。」



  隔日夜晚,久久不見的對方帶來的是一個叫作春原百瀨的男孩子。



  ***



  不曉得該說是折笠千斗帶來春原百瀨,還是春原百瀨把折笠千斗給捎過來。每每回想那夜的情形,岡崎凜人都會再一次陷入這樣的思考。

  當時,捉著對方手腕,把人帶到他面前的確實是折笠千斗沒錯。

  春原百瀨滿臉詫異,岡崎凜人猜想折笠千斗搞不好根本沒和對方提過今晚見面的事情。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當岡崎凜人忍不住懷疑,折笠千斗自顧自開始說話:「這位是百くん……春原百瀨。」

  「您好,我是岡崎事務所的岡崎凜人。」

  「啊、您好!」一被介紹,那個名叫春原百瀨的孩子連忙打起招呼。「岡崎……?他就是、咦?這麼說的話……」

  「岡崎さん。」折笠千斗打斷夥伴還未說完的疑惑。他一出聲,無論春原百瀨還是自己,都自然而然朝他投去目光。

  「我想和這個人、想和他一起唱歌……請讓我們兩個作為Re:vale、在岡崎事務所重新出道。」


  如今想起來還是不可思議。從折笠千斗口中說出的,那或許是魔法一般的話語。是奇蹟的鐘聲敲響,十二點才開始生效的仙杜瑞拉的魔法。


  「作為Re:vale……」對方身旁的春原百瀨身軀明顯震了一下,詫異盯著折笠千斗。岡崎凜人自己內心也相當驚訝,他楞了幾秒,皺起眉問:「請問,大神さん呢?」

  據他所知,大神万理應該正是動完手術,沒有生命之虞但臉上留下了傷疤、這樣的情况。自從上次與折笠千斗一別,他便與兩人失去聯繫,無法過問更多。為什麼突然變更了成員?這理當是他會關心的事情。然而當問題一丟出,岡崎凜人就知道自己可能是問了不該問……必須得問,本身卻十分敏感的問題。折笠千斗露出哀傷的表情,臉色十分難看。就在這時,本來站在折笠千斗身側,稍微往後隔了兩步距離的春原百瀨,忽然大大跨出步伐,站到折笠千斗前方的位置。原先帶有怯弱的臉,在開口時變得凜然起來:「万さん他暫時離開了,我們找不到他的下落。」

  「失蹤嗎……」

  「……是的。」春原百瀨一瞬間低下了頭,又在自我察覺後迅速抬起視線。提到大神万理,他桃色的眼裡有些水光,但眼神堅定而強韌。這使岡崎凜人一瞬間就明白了:即使知道將會十分艱難,這個孩子還是下定决心要代替大神万理留下的空位。

  那是非常難做到的事。岡崎凜人回想起那個與自己同齡,但連自己也深為欽佩的人的面容時,忍不住這麼想。

  「……但是、請您不要擔心。」春原百瀨說。他戰戰兢兢接續著前面的聲音:「雖然唱歌跳舞方面都比不上万さん,但我會非常努力、盡可能彌補我和那個人的差距……無論練習或特訓都會拚盡全力的!絕對、我保證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做……。所以,拜託您了!岡崎さん!請您接受我們,請讓Re:vale待在岡崎事務所……、請讓Re:vale可以繼續下去吧!……拜託您。」

  渾身發抖的春原百瀨他不會知道。那天晚上雖然提議要面談的是折笠千斗,表面上掌握可否權力的是他岡崎凜人,可其實無論是自己或折笠千斗,當時都緊緊盯著他那說話時慘白的臉色,無法移開目光。

  春原百瀨的承諾十分強大,是宛若宣示的份量。那是源自於他內心百分百的誠意,所以他們兩個才會被他的話吸引,想要試圖去依賴這個人的决心,去相信已經燃成灰燼的夢想,會重新冒出火光;以為中斷的歌,將再次響起前奏。


  ──讓Re:vale繼續下去吧!



  岡崎凜人覺得自己也應該要謝謝對方。春原百瀨的話語給予他很大的鼓舞,使得在自己脫口而出那句「好」的時候,突然無比強烈地意識到:Re:vale如今也是他的夢想了。

  胸口一陣發熱。就與自己初聞那首歌的時候如出一轍,幾欲教他落淚。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6 00: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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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6-11 18:2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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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在那之後不久,岡崎凜人和春原百瀨飛快熟絡起來。

  雙方初識那夜,對方態度多少存有顧忌,然而經過連日相處,岡崎凜人發現對方絕對是會被歸類為活潑類型的人類,春原百瀨非常善於聊天,一打開話匣子就能令空間充滿笑聲。

  上次,他無意間向對方說了一句口渴,春原百瀨便自告奮勇表示要去便利商店跑腿。對方先是問起他喜歡喝什麽,他回答沒有特別的喜好,春原百瀨說那我給你出意見吧!接著開始滔滔不絕推薦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先把各廠牌運動飲料的名字講了一輪,又將某品牌奶茶半年內推出的新品項倒背如流。最後,話題以春原百瀨自己最喜歡的飲料作結了:我覺得桃子蘋果果汁氣泡飲很好喔!岡崎さん要試試看嗎?

  岡崎凜人說請幫他買水。



  這麽健談的春原百瀨卻並不常現身於折笠千斗也在的場合。而這現象他是詢問過的。

  「春原くん,好像在折笠さん面前比較安靜?」

  「千さん喜歡安靜。」

  總覺得是言不由衷的回答。岡崎凜人心裡不認同,卻沒再多言。

  折笠千斗與春原百瀨,那兩人的關係很奇妙。用最粗略的講法來說是地位不對等,這明顯可以從春原百瀨時不時向對方投以的打探目光、總想探問但僅是欲言又止的情形中發現。岡崎凜人原以為是年紀差異所致,但想起春原百瀨對自己親昵的態度,馬上便打消這猜測。

  不過他也並非無法體會春原百瀨的感覺。畢竟,他自己也還未能掌握與折笠千斗相處的方式。

  相對於自己和春原百瀨迅速快進的進度條,他和折笠千斗之間的好感度始終掛在一個微妙邊界上,就像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網,風吹便搖搖欲墜。他很清楚這是因爲有大神万理的意外擺在前,曾經毀約的岡崎事務所和折笠千斗之間不可能沒有芥蒂。恐怕,就如同自己多麽清晰記得對方當時的怒火,折笠千斗也同等程度地無法敞開心胸與自己相處。

  ……說到這個啊。岡崎凜人嘴邊的苦笑也不禁化作莞爾。


  都說了那是最粗略的講法。儘管春原百瀨似乎是自己在他和折笠千斗之間畫了區別或階級一類的東西,認爲自己應該要小心翼翼「不打擾」對方,折笠千斗本人怎麽想,好像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兩人在約好的時間點走進辦公室。折笠千斗投來視線,與岡崎凜人甫一接觸,便淡漠地把目光轉回走在他前方的春原百瀨。

  「岡崎さん,午安!」春原百瀨高揚聲音,朝氣地向自己打招呼,等到話音落地,折笠千斗模仿補了句:「……午安。」

  那個人,是很依賴春原くん的。

  不曉得他有沒有自覺呢?但春原くん絕對還沒發現吧。

  岡崎凜人朝他們輕輕露出微笑。


  *


  經過幾度會面討論,關於練習與日後出道,三人之間意外沒出現異議。這也算是一拍即合嗎?岡崎凜人很想這麽樂觀地想。

  事實上,三個人的堅持幾乎一致。折笠千斗多數時候是沉默的,只有「自己創作曲子」這點絕不妥協,絕不讓別人任意插手他的作品;其他協商上多少提出自己意見的春原百瀨,則是在觸及音樂這一塊話題時突然緘默,最後只小聲講了一句「我也希望事務所讓千さん自由地寫歌」。

  岡崎凜人想也不想便作了「我也這麽想」這樣當然的回覆。

  一切敲定之後,便是向鋪設好的軌道實際登步。

  這次要他們要一路奔馳,再也不會讓旅程唐突結束。

  春原百瀨在體能訓練相當得心應手,體力充足,平衡感優秀,舞步也記得又快又好。唱歌方面雖未顯出特別亮眼的表現,但發聲練習很積極參與,聽說他是初學者,岡崎凜人仍然對他日後的成長抱持高度期待。至於折笠千斗,嗯……他啊,剛好相反……啊啊,這兩人,是互補關係嗎?色相環上的一百八十度相對色?這樣雖然也很好而且好像可以做爲日後宣傳設定的參考。既然是モモ,桃紅色可以嗎?不知道春原くん會不會排斥。

  總之,折笠千斗因爲早有實戰經驗,唱歌習慣趨於定型、很有一套自己的風格;跳舞也沒問題,韻律感與出眾的氣質,讓一個單調普通的動作也能因而變得優雅。折笠千斗作爲明星候選可以說是非常可靠,唯一就是體力……。

  ……體力啊。



  我是室內派的。躺在地上當屍體的折笠千斗悶悶地說。

  春原百瀨蹲在折笠千斗身旁,正哀著臉用報紙幫對方搧風。看見岡崎凜人開門進房,他驚跳起來大叫:「糟糕,是岡崎さん!唔唔……請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不是在偷懶!千さん剛剛真的很努力了!」

  看著慌慌張張的春原百瀨,岡崎凜人一臉寬容。沒關係,他也不算是室外派的。他懂,真的,他好懂啊!岡崎凜人想起自己過去在Live-House擠不贏廣大人群的慘痛往事,心裡十分共鳴。

  接近課程尾聲時,雖然折笠千斗已經完全是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終於也在他與春原くん輪流提供的「毛巾加水加愛的鼓勵」伺候下,結束一日磨難。

  「辛苦了兩位!」雖然只是一次普通練習,竟也有彷彿好萊屋電影的驚心動魄!岡崎凜人參與全程不禁感動,他雙手握拳振奮道:「明天也請像這樣,繼續加油吧!」

  春原百瀨說:「好的!」

  折笠千斗慢了半拍才發聲:「……嗯。」

  有共患難的感覺呢!岡崎凜人欣慰地想。光是在旁看顧,自己便同步綳緊了神經,突然放鬆下來的現在,疲累感清晰湧了上來。

  但他的心情還是處於興奮的狀態。吐了口氣,岡崎凜人給自己安上最大極限的友善和誠意,微笑提議:「對了!時間也不早了,剛好作爲辛苦過後的獎勵,我請兩位吃晚餐吧!」他迎著兩人聚集過來的目光,擺出笑容並提高音調,希望激起兩人的興趣。「市中新開了一家新的餐廳,我們三個一起去怎麼樣?我有車子能直接帶你們過去,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兩位……」

  但折笠千斗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去。」

  「……呃。」

  話還沒說完,氣勢也仍停留在鼓起勇氣後的激昂當中,這時得到這麽一個顛簸插話,岡崎凜人不禁愣住,完全失去反應的能力,氣氛變得頗為尷尬。

  見著對方與自己大眼瞪小眼,折笠千斗又說:「我等一下還有別的事要做。」

  「……這樣啊。」

  「嗯。」

  「那下次、」

  「有空再看看吧。」

  「啊……我明白了,沒關係。……。不對,應該是我要說抱歉呢。不好意思折笠さん,我太突然了……」

  「不會。」折笠千斗收拾了背包:「我先走了。」

  岡崎凜人眨巴眨巴看著被關上的門。縱使無法確定對方心裡的意思,但遭受如此明確的拒絕,就算是一向不強求人際關係的自己不免也感到了失落。

  前不久的練習裡,他還曾天真慶幸自己好像終於能和那個人變得親近一點了呢。想趁機改善關係果然還是太早了嗎?岡崎凜人試圖找一套能說予自己好過的說詞,然而衝擊太過強烈,任何字句都抵不過剛剛對話在他心裡面的強大存在感。

  這是被討厭了、吧?他想。

  「岡……生!……呃、沒聽到……」

  恍神之際,耳邊驀然傳來另外一個聲音:「那個啊!請聽我說、岡崎さん!」

  「……啊,春原くん。」

  岡崎凜人嚇了一跳,並頓時羞恥起來。居然因爲自己一時的沮喪而忽略另一位重要藝人,未免太過糊塗!振作起來啊凜人,不要一錯再錯!他連忙問:「抱歉,怎麽了嗎?」

  「可能是我誤會了也說不定。」春原百瀨直勾勾地看他:「……請打起精神來!」

  「呃?」

  「我想千さん沒有別的意思……雖然剛才好像很乾脆、很冷淡拒絕了晚餐的邀約,但千さん只是不太擅長把事情解釋清楚而已……所以、他沒有排斥岡崎さん的提議,希望您能明白。」

  「這樣啊。說的也是呢。」他點點頭,繼而苦澀地微笑起來:「讓春原くん特意說了這些話,真害臊呢。莫非我剛才的表情很淒慘嗎?」

  「嗯……稍微?是怎麽樣呢?」春原百瀨馬虎地說,歪頭露出笑容。「我也有點記不太清楚了!只是最近這陣子,千さん真的有別的事情要忙……啊,這不是爲了幫千さん說話而欺騙您的喔。」

  「是,我明白的,我很相信春原くん。」他肯定道。心裡也想:像春原くん這樣的好孩子大概也不懂得說謊吧。

  那麽,還要繼續追問嗎?聽對方的語氣,似乎知曉折笠千斗近來的行程。但這或許是自己不該干涉的隱私……真傷腦筋,岡崎凜人至今仍不太會把握藝人與經紀人之間的距離。

  萬萬沒想到就在他猶豫不决之際,春原百瀨先行補充起這事來。

  「是在忙著找新家。那個人最近要搬家了。」

  不知爲何說出這話時,對方低下了視線。



  ***



  只剩不到一個月的租期。

  兩個多星期……二十日不到的時間,他就必須要搬離這個充滿他與大神万理、充滿Re:vale往事的住處。

  迷惘。

  折笠千斗說不準自己心情究竟如何,那很複雜。他既相當留戀,卻又恨不得快點離開這地方。絕非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迎接新生活,正好相反,是因爲這屋子實在充斥了太多無形、珍貴的東西:過往的點點滴滴,龐雜的情緒,實現了以及實現不了的願望。

  如今,他就連躺在沙發椅上都會無可避免地想到自己曾經在這個位置打翻營養飲料而惹那個人生氣的往事。對方當時氣得半死,罵他坐姿不良又罵他生活習慣不好,最後還要叨唸:「白痴!你知道這種沙發布有多難清洗嗎?看看這裡!這都染色了!」

  他哪裡會知道,他甚至乾脆閉上眼睛,說:不然我給你寫一首快樂沙發之歌,你就原諒我吧萬。

  現在他也想求對方原諒。用繼續唱著Revale的歌的方式贖罪。

  除了租屋時房東提供的大型傢俱,這個房間幾乎空無一物了。諷刺的是,居然在實體的物品消失後,無形的東西才開始彰顯存在,直到萬的東西都不見的現在,他才清楚意識到原來以前兩人共同生活的時候,自己有多麽受對方照顧。

  就算連同已經打包好的、自己那爲數不多的行李,這個房間當中能讓他帶走的物品著實不多。此外就剩以前籌措活動留下的資金,還有那封告別的信。

  對方特意留給他的東西如今仍被好好放置在這屋子的一隅。其實他壓根不稀罕那些,他想要帶走的都帶不走,能帶走的都只是會讓他更清楚意識到自己已孑然一身的事物。

  一個人啊。一個人。

  前陣子,宛如自暴自棄的後遺症一樣,他夢到過對方。夢很短,就是他躺在沙發上抱著吉他、什麽事都不做的時候,失蹤的大神万理突然從房間出現,往他背後踢了一腳。

  「你給我更珍重自己的音樂啊。」

  就連在夢裡都跟老樣子一般對他指指點點,萬真是……。

  折笠千斗從沙發上坐起。就是把天花板瞪穿,今天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雖說他早浪費足足一個鐘頭在那張沙發上。

  原來本打算去看一看他在租屋網站搜尋的幾間處所,但在前往地點的半途,他內心忽然又無比嫌棄起來。忽地覺得怎樣都好、怎樣都無所謂。房子什麽的,不是能住就可以了嗎?根本哪裡都差不多啊。他就那麼沿路折返,縮回殼內。

  現下他拿起昨夜擱在牆邊的吉他,回想當時想到的旋律,刷弦,停止,而後再次彈了幾個音符,不久又停頓。

  如此反反覆覆,紀錄的筆杆搖搖晃晃,在紙上走走停停,然後畫了音符的紙張越來越多,沒有一張寫好,折笠千斗寫了便停,停了再寫,但最後他和它們都像是破碎的月光,被丟到陰影裡。

  今天又是一個什麽都寫不出來的日子。想寫出好的東西,卻什麽都是一蹋糊塗的模樣。無論如何都寫不出來的時候就很痛苦,不知道寫什麽才好,怎樣寫才對。

  好想要轉移注意力。做點別的事吧。

  他依靠的對象從牆變成茶几,最後乾脆返身倒在地上。就著那般偷懶姿勢攤開手機翻蓋,叫出通訊簿。裡面如今只剩下寥寥幾個電話號碼,以前不一樣,以前還有大神万理的、幾個記憶模糊的女孩子們的號碼跟以及她們那些數不完的未接來電。之前他不覺得自己那樣的作爲有任何不妥,但如今不一樣了。

  玻璃做的湖面被打破,發出尖銳的刺響,讓他多少比往昔的自己更能意識那些事情的嚴重性。

  會弄壞的。把正要前進的夢想與目標給弄壞、摧毀。自己是已經要出道的人了,不可以再與其他人牽扯出胡亂的關係,那樣會給百くん和岡崎事務所添麻煩。

  「……百くん。」

  看到那個名字,內心自然而然浮現了對方的面容來。黑色的頭髮、桃色且帶著亮光的眼睛,還有向自己說話時老因緊張變得紅撲撲的臉頰……百くん、總是很有精神的樣子呢。就連今天練習時也絮絮叨叨給他加油來著。

  折笠千斗思索一會,便從聯絡人清單中挑出那個號碼。出於無聊或者其它原因,他給對方發了一則訊息。

  ──睡了?

  倒也不見得認爲對方會回,他等了等,後來手機螢幕自動暗了下來。猜想對方沒注意到訊息,他便打算回頭去向樂曲的事兀自苦惱,然而手機剛放下,機身就來了一陣震動。他當即伸手把那塊電子設備又抓回去看。

  ──還沒睡。話說,原來這個時間千さん也還醒著啊!有點意外呢,千さん感覺比較像早睡派的……對了,傳簡訊給我有什麽事嗎?


  看對方提到時間,他便跟著留意了螢幕右上角的數字,真的不早了。折笠千斗放在鍵盤上的手指摩娑片刻,想了想,敲組出文字。

  ──我平常是早睡的。你是晚睡派?

  ──不是……我也是剛好今天比較晚而已,平常的話大概十一點左右就會睡了!

  ──那今天呢?

  ──咦?什麽意思?



  我在想曲子的事。你呢?這個時間還沒睡的原因是什麽?本來打算這樣寫,但才打到一半,他就乾脆按下倒退鍵,把大半句話刪個精光,改而催下通話鍵。嘟嚕嚕……。嘟嚕嚕……。喀。


  「咦?」

  是百くん的聲音。

  電話那邊的春原百瀨發出了很大的聲響,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摔了的樣子,情况聽來手又忙腳亂:「等等?咦?……這是,千さん你打電話過來了?我們在講電話?」

  「嗯。看情况不就是這樣嗎?」

  「……啊。真的是千さん的聲音。嚇了我一跳……爲什麽突然變成打電話過來呀?」

  「臨時覺得手機光很刺眼。還有不想打字。」

  「明明先發簡訊過來的人也是千さん的說?」

  「說的也是。」

  「……噗。」

  春原百瀨笑了起來。他安靜聽著對方簌簌發抖的笑聲,像是羽毛一樣柔柔軟軟梳搔在話筒對端,而他原先毛躁焦灼的心情似乎因此得到撫平。

  等待了幾秒,在笑聲好不容易緩下的那刻,對方邊忍笑邊道歉:「對不起,自顧自笑了起來……、嘻,啊,不好意思!只是覺得直白承認的千さん很有趣而已!沒有嘲笑的意思!」

  「有趣嗎?」

  「普通人都會爲自己辯駁一下的。」

  「可能我不是普通人吧。」折笠千斗說。

  「也是!」春原百瀨毫不懷疑:「因爲你是特別帥氣的千さん啊!」

  居然贊同了起來……。沒想到隨口的一說會被這麽認同,折笠千斗分外覺得對方很不可思議。

  「我覺得、」

  「什麽?」

  「會這麽說的百くん才真的是很有趣的人。」

  「是嗎?可是我說的是實話……?」頓了頓,春原百瀨忽然大聲重申:「千さん最帥!」

  春原百瀨總是像這樣,大大方方彷彿放鞭炮喝采般說出很帥、很了不起、好喜歡一類的話語,起初那些話語像是白日裡的煙花,施放了卻看不清楚,只聽得到偌大巨響爆裂在空中,然而現在似乎能隱隱約約看到當中其實是七彩的顔色了。

  他不可察覺地莞爾起來:「謝謝。」

  「啊哈哈……對了,一不小心聊起來都要忘了。千さん,原本找我是要說什麽事?」

  「突然想到,所以想看看你睡了沒而已。」

  「……這樣啊。」

  「嗯。」

  「那……我沒睡喔。」

  「嗯。」他應了聲,問:「剛剛說過不是晚睡派的吧,爲什麽這時候還沒睡?」

  「千さん呢?」

  「在想曲子。」

  「好厲害!」

  「還有空在這打電話就是已經卡殼了的意思。」

  「啊、……抱歉。」

  一下就作出踩到地雷的反應呢、百くん他啊。折笠千斗搖搖頭,隨後又想起電話那端的對方是看不到他動作的,改道:「不是百くん要道歉的事情吧。」

  「嗯……不過,我想,如果是千さん的話沒問題的哦!不會太久就可以寫好的!」

  這他可不太自信。自己狀况是怎麽差的,他很清楚。而約略是察覺他的遲疑,春原百瀨說:「有時候就是因爲腦子裡太多想法了才會卡住,不如休息一下去睡覺!放鬆了之後,腦袋就會變得清楚起來,搞不好明天一醒來就靈光乍現了哦,千さん!」

  「啊啊,可能吧。」

  「那就去睡覺好了?明天也還要去練習,再晚睡不太好……今天千さん也很累了吧。」

  「嗯。」

  「哈哈,辛苦了。既然這樣,我就先掛電話囉?」春原百瀨輕聲說:「晚安,千さん。」

  「晚安。」

  他心平氣和地向對方道了晚安,並掛斷電話。而後收拾了散落在房間各地的東西,準備就寢。待他爬上床鋪後,折笠千斗才驀地想起,自己還沒有得到對方此時仍然未眠的原因。

  懷疑著那究竟是故意而爲,又或真的只是自然而然的話題轉向呢?當時對話結束得太過當然,所以沒有斬釘截鐵的證據可以說對方刻意避開他的問題。

  可能是多疑了也說不定。

  再說,本來就不是必須死抓不放的事情。


  ***


  在練習結束後的空餘時間,折笠千斗無意間將前幾天夜裡的事情回想了一遍,最後依然沒結論。這時原本站在門口和岡崎凜人說笑的春原百瀨突然朝他跑過來,岡崎凜人則走出了練習室。

  折笠千斗靜靜看著對方神采奕奕的表情,猜想就算自己不開口,對方也將先出聲。果然春原百瀨下一秒就喊道:「岡崎さん說要拿西瓜給我們吃!太好了呢!」

  「嗯。」

  「千さん喜歡西瓜嗎?」

  覺得是夏天的食物吧。他問:「你們剛才討論得熱烈的就是這個?」

  「是的!岡崎さん提到昨天超市西瓜在特價,『好好啊!夏天果然就是要吃西瓜!』我這麼說了以後,岡崎さん就告訴我其實他已經切好西瓜,只是放在事務所的冰箱而已!然後說他要現在去拿。」春原百瀨說得一鼓作氣,語氣興沖沖地,又繼續讚嘆:「岡崎さん人好好啊!」

  說完,春原百瀨像是想到什麽,眼睛溜溜地轉過來看他。折笠千斗還來不及思考對方這舉動的涵義,春原百瀨率先問上了:「千さん,對於岡崎さん有什麽想法呢?」

  「……怎麽突然問這個?」他疑惑,但也如實回答:「沒什麽特別感覺吧。」

  「會覺得討厭或是很棘手嗎?」

  「不覺得……」到底爲什麽這麽問?這是在測試他?折笠千斗想了想,千奇百怪的念頭胡亂閃過腦海。他懷疑道:「你……百くん,其實看不順眼岡崎さん?」

  「……咦?那怎麽可能……!」

  「我想也是。看你跟他很要好的樣子。」

  「是嗎?」歪過頭,春原百瀨用打探的語氣問:「千さん也想要跟岡崎さん變成好朋友嗎?」

  「……呃。……我、……」

  折笠千斗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好朋友?這是什麽進階的概念?他把朋友這個詞彙的音節正著反著各拼一遍,心裡還是有些糊塗。啊,除了大神万理以外,自己這輩子還真沒有別的朋友耶?

  「其實呢,岡崎さん也想跟千さん變得更要好喔!」幸好春原百瀨不令他太過尷尬,飛快自己撿起話尾,又跟著提別的事情:「上次……前幾天,他也邀請千さん一起吃晚餐了,不是嗎?」

  「是呢。」

  「對吧!」

  對方笑了起來。兩顆小小的虎牙露在唇緣,折笠千斗看著。然後聽對方說道:「所以我覺得、如果千さん不排斥,多去向岡崎さん搭話應該也不錯喔。」

  被這麽提議了。



  折笠千斗有察覺到對方明顯熱烈起來的情緒,雖然自己剛剛曾一瞬間異想天開誤會對方討厭岡崎さん,但想想,按照對方的個性,比起聯合自己去擠兌他人,果然還是凑合人們成爲朋友關係的可能更大。他當時怎麽就沒想到呢?是的,百くん是想讓自己和岡崎さん關係更親近吧。

  爲什麽?因爲自己和岡崎さん是藝人與經紀人的關係,親密一點會比較好?他追根究柢想了一下,但一時半會仍然沒頭緒。不過正如春原百瀨說的,他並不排斥和岡崎凜人相處,只不過……搭話這種事、……

  具體而言要怎麽做?

  像第一次嘗試彈吉他,不知道該把手指按在哪處,折笠千斗看著坐在椅子上閱讀文件的岡崎凜人,感覺無從下手。這時岡崎凜人發現他的來到,抬起頭,直直朝他瞧。這一瞧害他嚇了一跳,不小心就發出了一聲「呃啊」,還明顯讓對方聽到了。

  岡崎凜人抽動一下嘴角,表情十分微妙。

  「……是折笠さん啊,怎麽了嗎?」

  哦,我來找你搭話。他在心中無聲回答。

  他總覺得對方好像也有些茫然無措,那張臉上面擠扭出的笑意怎麽看都不自然。真麻煩啊,要開口用言語表達什麽的。如果是百くん這時候會講什麽話呢?他絞盡腦汁思索,結果腦袋中浮現的全是春原百瀨蹦蹦跳跳的模樣,說著最喜歡re:vale、千さん是帥哥、還有呀啊啊啊的尖叫。不是、未免太熱鬧了吧他的這些想像。

  努力著想一番後,他說:「……今天天氣很好呢。」

  「……咦?嗯,是不錯……」岡崎凜人面露困惑。「是個大晴天。」

  「很熱呢。」

  「的確很熱呢,氣溫有二十八度喔、今天。」

  「夏天的緣故吧。」

  「是啊。畢竟再過幾天就七月了……」

  「……嗯。……。知道嗎?夏天,電費比較貴。」

  「哈哈,是……的……啊……」

  「……」

  「……」

  岡崎凜人看了一眼外面的大太陽和陽光下綠得發亮的樹,明明在冷氣房卻忍不住微微冒汗。他想:這都是什麽聊天內容?

  竟然都說到電費這份上了!夏天電費比較貴不是常識嗎?因爲家家戶戶都要開冷氣開電扇啊!說到這個他們事務所這期的電費也還沒付呢,最近實質工作沒接到幾個,其他方面的花費反倒一直再增加加加加……搞得他和社長都七上八下。

  「咳。」岡崎凜人推了推鼻梁上些許滑落的眼鏡,終於忍受不住這段僵到尷尬的對話,眼看對方又要丟出什麽無聊話題,他搶先一步:「下午的西瓜還有剩,吃嗎?」




  他們家藝人是真的帥。

  吃西瓜都帥得像是可以賣給超市當宣傳照,買一顆西瓜就送一張折笠千斗的照片,指不定超市一個禮拜的西瓜就會被預約一空。岡崎凜人不失誇張地想。

  也有可能是被春原くん買斷的。

  春原くん很喜歡在私下說他從以前就怎樣被折笠千斗(以及失蹤的大神万理)帥到的往事。「最近雖然已經習慣很多了,但是千さん如果突然靠近的話還是會覺得心中小鹿亂撞!……啊啊,之前還在晚上突然打電話給我,中途又講了一句帥斃了的話語……哈啊……嚇死我了嗚嗚……」好比這樣子,春原百瀨偶爾會把久未發泄的煩惱統統向他坦白。

  原來這兩人會在晚上通電話。

  岡崎凜人關於自己旗下藝人的數據庫又一步充實了。這兩人的關係似乎比他原先認爲的更要好一些……是之前他猜測錯誤?或者他們倆也是最近才更加好起來的?

  雖然也想問折笠千斗,春原くん當時所指「好帥的話」是什麼內容,但此刻他更想知道對方今次前來的意圖──究竟是受了何方刺激才會突發奇想,朝他說一堆言不及義的廢話。

  透過玻璃鏡片觀察對方舉動,坐在對面沙發上的折笠千斗顯然不屬於真心想找他討西瓜吃卻不好意思開口的情况。岡崎凜人看到對方手上叉子像搗螞蟻窩一樣在西瓜上東戳戳西戳戳,使得那滿目瘡痍的西瓜流出的看起來都不像是果汁而是眼淚。那片西瓜好可憐,岡崎凜人不忍卒睹。

  趁西瓜還未完全戳爛,他開口:「說起來,租屋的事情怎麽樣了?」

  「咦?」折笠千斗楞了一下,不過很快便醒悟過來:「百くん跟你說的吧。」

  「如果不方便詳說也不要緊,只是有些擔心而忍不住詢問罷了。您一邊練習一邊找房子應該很忙碌吧,假如有什麽我可以幫上忙的……」

  「不需要。」

  「……這樣啊。」

  「嗯。」

  「……」


  爲什麽沉默了?

  折笠千斗不太明白。看著視線左右仿徨起來的岡崎凜人,他不曉得怎麽剛才還長話連篇的對方會頓時靜聲,一下子變得沉寂的環境讓他有些反感,他可不是特意來體驗氣氛尷尬的。

  一面叉起不知道何時變成小碎塊的西瓜肉吃了一口,一面决定打開天窗說亮話,折笠千斗於是道:「我聽百くん說,岡崎さん想要跟我當朋友。」

  咦、哈──咳、咳咳咳……!

  岡崎凜人差點把茶從嘴裡噴出來。沒想到勉強把液體咽回去反而會嗆到自己,他亂七八糟地咳了一陣,之後迎上折笠千斗驚奇的目光。「春原くん跟你說的?」

  「是呢。」折笠千斗點頭,狐疑道:「他騙了我嗎?」

  「……不,也不算騙。」岡崎凜人渾身緊張,邊糾結邊講:「我是沒有直接說想變成朋友,不過如果要深究,其實春原くん說的意思也沒錯……我確實是想和折笠さん能夠更加親近一點,因爲、呃……」

  「什麽?」

  「不是,就,因爲我們、有點生疏吧。」

  「只是跟百くん相比才這樣吧。」

  這回答認真的嗎?岡崎凜人很詫異。「確實春原くん和誰都能相處得熱絡,不過不只那樣而已吧?」看著對方滿臉不解,岡崎凜人也是著急,最後竟也豁出去般地道:「或許這麽說會讓您不愉快,但,我覺得我和折笠さん之間、應該存有疙瘩吧!就是……先前的事情、怎麽說才好……所以會有芥蒂……」

  「沒有。」

  「咦?」

  「我覺得沒有了。」

  折笠千斗直視著他,那雙淡色的眼睛就像晶石切面,閃爍著亮光。岡崎凜人望著那樣的眼睛一時怔楞,話語也無法組織,他聽到折笠千斗的話語如同他的眼神一樣堅决而篤定:「如果你說的是萬的事情……我覺得沒有了。芥蒂、還是疙瘩什麽的。」

  「……真的,沒有嗎?」

  「嗯。」

  「是嗎……」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拳頭捏緊了又鬆。「這樣啊。」

  聽到答覆,岡崎凜人突然之間變得像洩氣的皮球,彷彿力氣用盡地靠上了椅背。他昂首看向頭頂那片潔白的天花板,眼睛接連眨了好幾下,最後微微瞇起。

  室內彌漫著空調引擎低沉作響的聲音,轟隆造出的一片聲音波浪之中,可以聽到岡崎凜人呢喃說著:太好了。

  而折笠千斗見到那樣子的經紀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然後他也明白了,原來對方先前是對他懷有芥蒂的,原來不是真的忘了萬的事,不是以前發生的事情全這麽算了。岡崎さん當初也確實滿心想著要和他們並肩前行。

  只是這樣就可以了。

  當初自己朝著岡崎凜人不分青紅皂白大吼的事情,他不是沒去細想。那些把怒氣推卸給岡崎事務所的話語就跟水潑出去一樣收不回來,明明那些意外和决定不是岡崎事務所的錯,這他也明白,就是始終沒能拉下臉去談論當時的事。

  絞著手指,胡亂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心裡也有一絲絲、微小的後悔。

  太晚發現了。其實周圍的人都在爲自己拼命操心。就算是明顯繞著他打轉的春原百瀨,他也沒能及時察覺。在今天進來這個房間之前,只是因爲受百くん建議才會來找岡崎さん搭話沒錯。儘管自己並不像岡崎さん內心擔憂的那樣討厭對方,但對於對方,內心其實覺得怎麽樣都無所謂,無論是和平相處,還是私底下各自不合……好像,就連這些事情也沒有仔細考慮過。

  但是現在。現在的話。

  ……不一樣了吧。誠如百くん所說,他向朝岡崎さん搭話,果然是不會錯的吧。


  「啊。」

  岡崎凜人聽到那聲驚呼,趕忙坐直身體。折笠千斗面露驚訝地楞在原地。

  「怎麽了?」

  「沒事……呃。」他猶豫躊躇再三以後改口:「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等了一陣子,遲遲沒聽見下文。然後呢?折笠さん的話語總是中斷在好奇怪的地方,讓人好難接話啊。岡崎凜人推測他的反應,說:「呃。所以,你有打算告訴我是什麽事……是這個意思嗎?」岡崎凜人問完不禁笑了起來。把話說清楚後總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他似乎越來越能把握到對方的習慣。

  「嗯。上次,邀請我吃飯被拒絕,你很失望嗎?」

  「……沒想到會突然被提起這件事呢。那時的確有點打擊。」

  「是喔……。哼,……嘛啊。」折笠千斗支吾著話語,顯然是有話要說,卻又擺脫不了某種顧忌。一向心直口快的對方竟有如此窘態,這讓岡崎凜人大感意外。見識了對方的尷尬反應與拖拖拉拉的言詞,他心裡升起一股新鮮感。他並不討厭這樣看上去笨拙的自家藝人。

  「你這樣拖泥帶水、場面變得有點好笑了啊!」岡崎凜人吐槽。他呼出一口氣,說:「不過,用不著介意喔?折笠さん。已經沒事了,我明白你不過是比較不擅長和人溝通,再加上、……剛才也說過了,我自己也有自作多情、擅自曲解的錯,現在知道其實你並不排斥和我相處,之後不會再輕易誤會你了,請安心吧。……表情很微妙呢,折笠さん。有話請說出來。」

  「……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種話。」

  「是嗎?」

  「大部分的人都會直接放棄。」

  「啊,嗯,好像是?但我是經紀人不能放棄自己的藝人吧!」岡崎凜人想也不想地回答,這時他想起一件剛才很在意的事情,因此也不待對方接話便問:「對了,容我再度詢問一下!折笠さん。有關剛才說到的租屋……出於我的身分,就算你覺得我囉唆好了,我也打算詳細瞭解下去。」

  沒想到折笠千斗聽了倒大方:「好啊,你問吧。」

  這回答……。敢情他剛才在回答那句話時,根本也沒不耐煩也說不定哪。

  結果都是杞人憂天。岡崎凜人有些失笑,感覺原先鬱悶的心情都像假的一般,倏忽輕鬆起來。

  「你剛才那句『不需要』,是指你的事情不需要我幫忙、不必擔心你無法兼顧事務所和私事?還是不需要我打探……?」

  「那個啊。是第一個。 」折笠千斗說,這次也不需要岡崎凜人推敲,他便直接講明:「我已經差不多决定好地點,而且也簽約了,不需要擔心我,是這個意思吧。」

  呼地一聲嘆息。岡崎凜人終於放心下來。

  解决好一段時間的疑雲以後,他們兩人又隨意談天幾句,岡崎凜人絲毫不意外地發現最能開啟對方金口的關鍵詞就是春原百瀨。大概是只要講到春原百瀨,對方關於食衣住行育樂的情報都能藉此透露一點。

  最後在西瓜終於减少了一半份量的時候,他倆决定各自解散。

  臨別前的話題依舊是春原百瀨。依稀記得是自己先說了「能像這樣普通地聊天,是之前想像不到的事呢,簡直就像和與春原くん聊天時一樣」,而折笠千斗回答「是呢」,頓了頓,接著補上一句「百くん很擅長這方面的事呢,不過,在聊天的時候是個有點狡猾的孩子」像這樣有些意義不明的說明。

  那句話的意思他到日後才明白。



  -tbc.



  在還未成熟的三人初期關係中最可以掌握主導權的是momo呢。很擅長聊天,會故意用自然的方式帶走話題,就像是踢足球那樣操控著搶球或傳球。


  等到千和okarin兩人發現這件事情之後就開始被防範了。(momo:>~<)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6 00: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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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6-11 18: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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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入道雲掛在窗邊。

  純白雲層堆砌成山,高聳壓在湛藍天空中央宛如它是一座嚴肅的城,只是那底端如今開始發灰,陽光照亮了它的邊緣但照不到背底,逆光處一面,深色陰影已如傳染病毒似地占據整座雲體。

  再不久要下雨的吧。不禁引人如此想像。

  黑髮少年坐在窗邊,下午三點的太陽將他的輪廓敷上一層光亮的顔色,然而就如同那座沉重的雲一樣,他的背側也浸在濃濃的深沉陰霾當中。

  那樣子的對方令人擔憂。一向陽光般鮮明精神的春原百瀨,此刻看起來卻彷彿隨時都要被角落的陰暗給吞噬一樣。

  爲什麽呢。折笠千斗無聲地想。爲什麽會有這樣子幻想式的擔憂。

  ……百くん。他吞咽下嘴裡的沫,試圖叫喚對方。總是能比誰都更快發覺他存在的對方,此刻卻對他的聲音置若罔聞。

  大步走向前,或許有過於魯莽的嫌疑,但此刻他顧不上那麽多,他一把拉過對方的肩頭,想要看看對方此刻究竟是什麽表情──連帽衫的帽子在空中晃出鬆垮的弧度,被自己所抓住的肩膀因爲陡然失重而震顫──「千さん?」那孩子發出驚呼,像是走調的歌。

  然後,他見到的是一張無精打采、糟糕透頂的臉。

  「……怎麽了?」

  而對方朝他露出了笑容。




  ***



  他的兩位藝人都很獨立自主。

  岡崎凜人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件事。

  雖然說從最早最早,當初的當初,他就知道這兩個人幾乎不需要人操心。練習總是準時參加、表現也都很好,態度更是積極得無可挑剔,不能更好了。雖然自己資歷尚淺也沒帶過其他藝人的經驗,但他就是天真想過:「我們家的這兩個人一定是全天下最乖巧最溫順最合群的藝人了!」

  現在要加上備註:僅限工作方面。

  一點都不乖巧不溫順不合群。非常麻煩又任性,還喜歡先斬後奏。他光想頭就痛。

  事情得從前幾日開始說起。那天,春原百瀨跑到他面前來說話。對方平時便少不了向自己丟話題,但那日春原百瀨提起的,卻是一個突如其來的要求。

  「我最近想要去打工,可以嗎?」

  打工。天外飛來一筆的字眼砸來,教他措手不及。

  岡崎凜人學生時期同樣做過幾份兼職,對於打工這件事,他認為只要是屬服務業的範疇,想必春原百瀨都能得心應手地勝任吧。問題是爲什麽這麽突然?

  「怎麽想要去打工?」他邊問邊擔憂起來。難道是……已經對出道當偶像的事情感到疲倦了?覺得他們家事務所勢單力薄、沒辦法依靠什麽的。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這種現實層面的考量令岡崎凜人神經緊張,開始在心裡羅織安撫對方的說詞。

  「唔……想要零用錢?可以這麽說吧!」

  「錢?」岡崎凜人很驚訝,沒想到此時冒出的是與他預想全然不同的另一現實面的東西。這確實是他和事務所目前給不出來的事物。他皺起眉,悄聲問:「春原くん最近有想要存錢買的東西嗎?」

  「不是啦不是啦!我沒有想要買什麽……」春原百瀨連忙搖手否認,「不過存錢確實很重要呢!好好儲蓄的話,以後有不時之需就可以用到那筆錢!我也算有稍微想到這方面的事情,才會想要先有一點收入的哦。」他乖巧笑道。

  是這樣嗎?突然對金錢的事感到不安?岡崎凜人雖有些狐疑,對心裡的怪異感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於是他决定改從其他方面勸退:「但平日練習怎麽辦呢?我們應該沒辦法减少練習時間,這樣春原くん會不會很難兩方兼顧……」

  「會努力不給事務所添麻煩……不!應該說,絕對會以工作爲優先!如果苗頭不對勁,我會先把打工辭退掉,不會阻擾到事務所的安排。」

  「我當然也相信春原くん能把握分寸……但……」他還是有點爲難。「可能之後會就要變得更忙碌了也說不定?雖然現在還只有平日的歌舞練習,但我們這邊已經有安排兩個宣傳活動了哦……。再說,上次折笠さん不也說他的曲子快寫好了嗎?這方面……」

  然而任憑自己如何搬出藉口,最後春原百瀨把那些理由一一收拾了起來。拿透明膠帶將裂縫重新黏貼好似地,全數給予了保證。

  「……那好吧。」最後,岡崎凜人不得已地說。

  聞言,春原百瀨露出苦笑,彷彿他同樣對於自己向岡崎凜人請求懷有歉意。




  爲什麽最後會同意了呢。岡崎凜人也不太明白。

  話題伊始,他還是下定决心要否决對方提議的。究竟是從哪個點,哪句話,哪個動作開始,迫使他最終說出了那一句肯定的答覆?

  或許從自己的立場開始,就有所影響了也說不定。給不了對方想要的東西這前提一存在,他就等於處在一個站不住腳的位置。他嘆了口氣,不知怎麽地想起前一段時間和折笠千斗聊天時,對方說過的話:百くん在聊天的時候是個有點狡猾的孩子。

  總覺得好像有點明白了。話語方向不知不覺迷走,像球踢著踢著不見蹤影。

  或許是因爲有那句話的存在,所以對於它的來源產生同爲共同戰友的可親錯覺,又或者只是直覺推測,就像春原百瀨知曉折笠千斗搬家的規劃,他想折笠千斗搞不好也清楚對方此時謀求一份打工的原因。像這樣因爲想要尋求依賴而盲目抱持了相信。

  得知那孩子的打工計畫之後過了幾天,岡崎凜人便去向對方的搭檔詢問去了。


  折笠千斗哦了一聲。

  這時岡崎凜人已經比之前更了解折笠千斗的個性,知道對方那聲短促的回答不過是表示「他有聽到,但還沒想好答覆」,於是他便耐心等候對方思考完。

  同時他也在觀察對方的神色──他們家藝人真好看啊。雖然臉上說沒什麽表情就是了──要猜測折笠千斗的心意實在太過困難,對方根本連眼神都沒飄一下,看起來跟放空沒兩樣。

  乍看像放空的折笠千斗說:「因爲我們把錢花光了。」

  我們、把錢、花光了。

  短短一句話怎麽有辦法塞下這麽大的訊息量?只一瞬間,岡崎凜人就被話語帶來的震驚給壓得動彈不得,千奇百怪的念頭紛紛冒出,在他腦海裡呼嘯而過。

  首先,他先明白了原來這事情自己根本認錯陣營,不是他和折笠千斗同一戰線,而是那兩人才是同盟;第二,這事情牽涉到了錢;第三:……錢,花光了。沒了。一個大寫的窮字在他腦袋裡亮堂著。他無言以對。

  「你們幹了什麽事……」

  拜托不要是賭博不要是賭博!求求你們絕對別跟我說你們去玩小鋼珠輸光了財産。

  「搬家。」

  「搬家……?」他重複一次。很清廉的答案。可是也很突兀。

  「我先前租了新屋。」

  「那事我姑且還是知道的……然後呢?爲什麽那會跟現在我們在談論的事情有關?還有……『我們』?」

  「因爲搬家費,還有生活費吧。兩個人的生活費跟一個人的差距比想像中還大呢,再加上我之前也常常不小心……沒事,算了。」折笠千斗說到一半,像顧慮什麽地,臉色突然奇怪起來,話語突然打了個停頓。也虧得有這一打住,他才發現自家經紀人好像完全沒能吸收他訴說的資訊。折笠千斗略一側頭,思索起來。最近他對於反省自己講話內容這事是愈發熟練了。

  想了幾秒後,他補充:「啊,百くん現在跟我住在一起。」

  打工的原因才剛有了解答,新的問題就接踵而來。岡崎凜人聽聞新的消息瞪大眼睛,表情緩和以後又忍不住沉沉嘆氣。

  看到對方的反應,折笠千斗眨了眨眼睛:「生氣了?」

  「……。不,倒不是生氣不生氣的問題,我是在想,爲什麽這麽重要的事情不先跟我說一聲?搬家費什麽的、……如果是幫忙搬運行李,我絕對願意幫忙的啊。你們明知道我有駕照,可以開車的吧……總之,下次有類似情况請務必聯絡我。好歹我是經紀人,又你們比年長,還請你們兩人多加依靠我一些吧!」

  岡崎凜人緩下語氣,一雙眼睛則慎重其事地抬起來朝對方看去。在確定自己有見到對方點頭後,岡崎凜人才稍稍放心。

  而後,就是回到正題了。他刻意停頓了幾秒才說道:「話說回來,爲什麽春原くん也搬到你家去了呢?」

  在他說出那句話後,折笠千斗安靜了下來。

  明明到剛剛爲止還以一張毫無顧忌的臉向他坦承花光了積蓄、說出自己與春原百瀨沒找他商量就自行做了重大的私生活變動,現在,卻換了一副表情。宛如綳緊的弦抿起的嘴唇,彎月西垂一樣的眉線,隨著折笠千斗神情如此變換,氣氛也遽然變成凝重的模樣。

  短暫的,即時的,岡崎凜人心裡湧起一個想法。

  他覺得折笠千斗是在愧疚。

  有顆透明的石子打破空氣,令得全世界都驚動起來。折笠千斗悄聲地說:「是我的錯。」



  ***



  是早就知道會走到這一步了的。春原百瀨想。

  但就算已有心理準備,也事前在腦內排演過各種應對方式,當想像變成現實,果然還是做不到如預想劇本般順利的收尾。

  前陣子,他在六月底辦理了休學。

  向折笠千斗提出重新組成Re:vale時,他的確沒有太多關於自己未來的打算,不過他覺得自己就算想到了也不會改變那時的决定。回想大學生涯,除了課堂學習以及與大學友人共度的時光,最多的回憶果然還是自己在課堂空餘跑去Live House幫忙搬器材的事情。令他最快樂、最醉心的,是與那兩人在一起的時間。

  雖然大學那邊順利處理好了,然而令他感到愧疚,罪惡感不斷衍生的事情是:關於休學,他是瞞著家裡先斬後奏進行的。

  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的道理他當然懂,他懼怕的倒也不是事情暴露,而是周遭的失落。他還差幾個月才屆滿二十歲,為了確認,大學家裡寄送休學通知書。當天,雙親在晚餐結束的餐桌上向他詢問了這件事,他如實坦承自己休學的意圖。置若冰點般的氣氛中,雙親並未朝他破口大罵,那給予他一點微小勇氣讓自己拼命挺直背脊。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做?

  那口氣,有多麼像懸疑片角色商量如何從危難中逃出生天,就顯示雙親對於他此刻决定將要導向的未來有多麼擔憂。

  他的沉默持續了好半晌,終於他準備好開口,已經說出「不要擔心……」時,坐在客廳沙發椅上的姐姐瑠璃豁然站起身。啪地一聲亮響,她手裡的雜誌砸在地面,截斷春原百瀨後半句的話語。

  銳利的視線朝自己坐的位置投射過來。早先前,他就知道姐姐正慍怒著,不過是勉強壓抑怒氣罷了。彷彿忍無可忍,春原瑠璃迎著全家人驚愕的眼神,使用了她所能做出最像談論八卦消息的口吻說:「聽說百他啊,休學是爲了要出道去當偶像。」

  瑠璃生氣極了。從她得知自己與千さん走成一塊的時候就一直是如此。

  春原百瀨看著對方,一旦和那雙與自己一樣的桃色眼瞳相對,他就覺得眼睛酸澀的不得了。

  那時候也一起哭過的。當時万さん出事,而所有粉絲都尋獲不得半點那兩人真實消息的時候,此刻朝他怒目而視的那雙眼睛也流過好多淚水。

  粉絲失去偶像就像失去美夢,無論之後再怎麽閉上眼睛也沒辦法回到同樣的夢境。和一廂情願的自己不一樣,原Re:vale的粉絲肯定各自有各自不同的想法,都是他想得不夠周到,或許,其中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想看見以嶄新形式開始的Re:vale吧。

  ──不要跟我說話。事到如今還想講什麽藉口讓我贊同你。……如果今天你是只喜歡千さん一個人的話就算了,但是,不是的吧?你說過你喜歡万さん……明明百也是万さん的粉絲,爲什麽還要做這種事?……。既然你說了你喜歡……

  ──我也就更無法原諒你。


  同樣作爲Re:vale的粉絲,又是自小與對方最爲親暱的自己,他不會不明白春原瑠璃的心情。就跟對方很久以前曾說過不想要去看沒有他出場的足球賽一樣,她理所當然不會想看見舞臺上出現了取代那個人的身影。

  所以唱不下去的歌便別唱了。哪怕旋律再不能響起,也請不要有個突然冒出的誰來替換掉那個人留下的空缺──

  拜托了,從此成爲絕響吧。




  一回到房間他就把自己摔進棉被裡。這時他特別怨恨自己沒有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的才能。將臉埋入棉被,春原百瀨大大哈出一口氣,但就算這樣做,剛才發生的事情仍像是莫比斯圓環一樣不斷回環地在腦中重播。

  「……偶像?」

  雙親喃喃說著。那個詞語在雙親口中因爲怪異的語調而扭曲變形,成爲他差點認不出的名詞。是嗎?是瑠璃說的那樣?百瀨,是打算休學,去做偶像?

  爲什麽要用那麽荒誕的語氣呢,爲什麽要像我做了蠢事一樣感到驚訝不可置信呢。

  春原百瀨深吸了一口氣。

  不可以低下頭,不可以移開視線。他用力維持筆直的姿勢,只讓手在桌面下死死掐緊自己的膝蓋。不能縮起肩膀,不能發顫,要揚起聲音來才行。

  「是,就是那樣沒錯……。這麽晚才告訴你們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我已經决定好了。我……」

  我一定要和那個人一起出道不可。

  談話在春原瑠璃扔下背影率先離去,以及他的雙親沉默地在休學證明上簽字後結束。



  太鬱悶了。堪稱最糟糕的結局。

  他抱著棉被邊角,連帶翻了個身,把自己捆在被窩裡頭。這舉動,對緩解他的焦慮毫無幫助,反倒使之愈發清晰。布面摩擦帶來的熱度印在他的身體,穿過皮膚傳到心臟,變成一種充塞著要爆發的燥動,他悶了悶,用力把臉往布料下埋。

  啊──!煩死了!可惡可惡可──惡!

  這算是和家人鬧翻了吧?他原本極力想避開這情况的。真難過。

  但又有什麽辦法。就算心裡不甘心得要死,想要捶著床鋪盡情大聲喊叫著可惡!但這個「可惡」的對象說的又究竟是誰呢?根本就沒有誰有錯不是嗎。

  好疲倦。就當他這麽想,手機突然傳來訊息提示音。

  是誰呀?都這麽晚了。他帶著狐疑的心情,從棉被中昂頭。春原百瀨猜想可能會是岡崎凜人,不加多慮開啟手機的翻蓋,等到看清楚螢幕出現的是「您有一則來自『千さん』的訊息」,他嚇得立刻坐直身體。

  訊息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短促的「睡了?」顯示在上頭。但他光回覆那句話就回了快五分鐘。反反覆覆修改自己那行毫無新意的文字,好不容易按下確認送出,沒想到不過一分鐘提示音又再度鳴叫,而後對方甚至直接給他打了電話。

  「爲什麽突然變成打電話過來呀?」

  「臨時覺得手機光很刺眼。還有不想打字。」

  「明明先發簡訊過來的人也是千さん的說?」

  「說的也是。」

  怎麽就這麽坦白地承認了!他噗地一聲,忍不住發笑,並且笑得不可遏止,在床上抱著肚子掙扎打滾。其實也不真的是多好笑的事,但他就是一笑忽然覺得停不下來,哈哈哈,千さん、好有趣!哈、哈哈,真是太奇怪了。他想。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哎,千さん他啊,的確不是普通人。

  讓自己撇除掉盲目的愛戴心誠實地說的話,是奇怪得很。

  那個人他話語笨拙,心卻比誰都要豐富細膩,這樣子的他所作出的曲子是他挖掘了心揉碎了情感後融化鑄造成的結晶。雖然現在那個人的心受傷了,但他的曲子仍舊是世界上最棒的聲音,世上所有寶石也不及它們光芒璀璨,所有美玉都比不上它們成色溫潤。

  因爲讓它們誕生的作曲者,就是這麽溫柔的人啊。

  「千さん,原本找我是要說什麽事?」

  「突然想到,所以想看看你睡了沒而已。」

  他方才一度搖擺著動搖起來的心,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確實地穩當下來。

  「……這樣啊。」


  現在的千さん,終於、不會再以爲自己是孤單一人了嗎?已經知道只要回頭看,就能找到可以支持自己的人這件事了嗎?

  痛苦的事情,也多多少少獲得紓解了嗎?千さん。

  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那樣就足以給予他繼續下去的勇氣,縱使還有其他許多困難的事情在,以後也會不斷遭遇許多挫折也說不定,但那也沒關係。只要那個人、已經遭遇過太多痛苦的那個人,如今能夠想到會有自己一直待在他身邊就行了。

  這次一定會守護好的。至少在這五年當中,絕對不會再讓舞臺上的他變成孤單一人。

  原來存在自己心裡的懷疑和猶豫全被掃光,髒污都洗刷得乾淨。他相信他做的事情不是徒勞。



  可是,爲什麽呢?明明已經信誓旦旦决定那樣做的,他卻好像反過來受到對方擔心了。


  「……怎麽了?」

  被那麽詢問了。

  他眨著眼睛,而後露出笑容,「嗯?什麽東西怎麽了?」

  「你……百くん的樣子看起來很怪。」

  「很怪?咦?難道我的臉沾了奇怪的東西?」春原百瀨抬起手在自己臉上亂抹一通,「這樣呢?沾到的污漬有弄掉嗎?」

  折笠千斗皺起眉。

  就算是不滿的表情,只要出現在對方的臉上也會因此變得好看,但讓千さん感到不愉快還真有罪惡感。可是很遺憾,他是真的不知道此刻對方詢問的事情。折笠千斗說他怪。究竟是哪裡奇怪了?春原百瀨歪頭想了幾秒還是一頭霧水。

  不知道該怎麽做的時候,首先笑就對了。於是他又再度地笑起來,折笠千斗卻因此低垂眼睫。

  「你不想說就算了。」不要那樣說啊,千さ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指什麽事。「如果你覺得我不值得信任……」等等、我沒有那樣想!「那我也不想強迫你,反正你一定會故意扯開話題。」……我、扯開話題……。……嗯。

  「但是,至少跟岡崎さん談談吧。」

  聽到最後一句話,春原百瀨忍不住目瞪口呆。「抱歉,什麽意思?」

  「因爲……平常什麽事都會跟他說的樣子。」

  「咦?」

  「……你和岡崎さん說過我要搬家的事、西瓜也是你和他討來的,而且,就連以前高中在足球部裡踢球的事情,你也全部對他講了吧?」

  「是沒錯啦?在之前聊天的時候是說了。」春原百瀨回應道。然後他花費幾秒鐘的時間去回想剛才的對話,總覺得越想越詭異。沉默了半晌,他說:「雖然這樣問好像很自大,但是、呃,誤會的話我先說抱歉。那個……千さん,你是在吃醋嗎?」

  「是嗎?」

  「咦?這原來是可以反問人的事嗎?」

  「我怎麽知道。」

  「那我也更不知道了呀……」

  好奇怪的對話,他想。與折笠千斗面面相覷,春原百瀨决定結束這段談話,儘管他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明白對方的言語所指。

  就在他想些什麽新的話題時,折笠千斗突然說:「真的沒有心事嗎?百くん。」

  他睜大眼睛。

  這個反應,折笠千斗好像也注意到了。他也同樣在看春原百瀨,一雙眼睛正映著對方坐在椅上的身影,以及背後的窗與天空。一瞬不移地看著。

  同樣是淺灰,卻比起窗外那朵入道雲的陰影更透明清澈。與折笠千斗四目交接的春原百瀨想。他隱隱約約回想起剛剛在對方出聲打擾前,自己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時是在想什麽事了。

  他是在看雲。

  那朵直立入天的雲,中午前還沒有的。在數小時熱對流效應下累積大氣裡的水分,持續發展體系,最後不知何時演變成了現在這樣驚悚的樣貌。看著雲底部一片濛濛的灰霾,「可能會下雨」這個念頭像墜落的水滴冒出時,他同時想起了上午出門前,家裡似乎洗了衣服,現在應該還晾在庭院架設的曬衣繩上頭。

  那樣的話不打電話回家不行。媽媽、或是大學課表留有空堂的姊姊,兩人之中應該有誰在家吧?得告訴他們在雨開始下之前要趕緊回收院子裡的衣服。

  在腦中想了這麽多亂糟糟的事情,身體卻不見任何動彈。他的手機就放在褲子後頭的口袋裡,伸手去拿就是了,然而他僅是一味定定地望著窗外,直到聽到折笠千斗出聲喊他爲止。

  只是這樣而已,像個笨蛋一樣發呆看著外面的雲而已。這樣的自己在千さん的眼中就已經是「樣子看起來很怪」了嗎?他莫名好笑起來。

  沒有在想什麽,像當機一樣的腦袋才沒辦法考慮太多複雜的事。就連單純的很沮喪、很害怕的心情,都還沒能自覺……然後就先被你查覺到了嗎?千さん。

  天越來越暗,沒有燈光的室內變得陰沉下來,兩人的身影都籠罩在灰暗當中。雨就要開始下起,遠處好像響起了薄薄的聲響,滴滴答答,答答滴滴,但燥熱的空氣也跟著回歸了凉爽。

  「嗯,有喔。」

  他咬著嘴唇,過了幾秒後,露出一個有點狼狽的笑容。

  「這幾天發生了點事,雖然還沒向岡崎さん商量過……但是千さん,你願意先聽我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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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6 01: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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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6-11 18:3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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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春原百瀨向折笠千斗說了自己和家裡發生的事情。

  從辦理休學開始,到家人發現這件事,以及雙親雖然在休學通知上簽字,但家中氣氛依然彌漫無言低壓的現狀,春原百瀨一五一十全說了。


  唯獨與瑠璃吵架一事他隻字未提。

  折笠千斗多少也知道瑠璃,當初,在發現春原百瀨就是粉絲信主人前,之所以能從眾多粉絲中被記住,其中也有他與瑠璃往往成對出入演唱會的緣故,男粉本來就稀少,一男一女的組合更惹人注目。

  春原百瀨雖然不能確定折笠千斗記不記得瑠璃是萬粉、又能否從這點推知他倆的情况,但他希望對方能糊塗一些,或者無暇顧及也好。春原百瀨怎也不想親口說出可能會令對方感到愧疚的事情,尤其是這牽涉到大神萬理和Re:vale的時候。

  「抱歉。」

  「等、……爲什麽要道歉?……剛才我講的,沒有一件是千さん的錯啊!」百慌張抬起頭。「原本提出要和千さん重組Re:vale的就是我自己……會變成現在這種情况,我也多少有想到!而且如果我能夠處理得更好,比如、更努力溝通,表現更好一點的話……總之,全部都是我自己該負責的事情,跟千さん沒有關係!」

  「……不是跟我沒關係的吧。」

  「咦?」

  「我可能,太輕率了。」

  「不!沒有這回事!」。

  「先聽我說完。」

  「抱、抱歉。」

  「……之前,萬也很受家人反對,關於在Re:vale唱歌。」

  他開口時,內心其實仍有些不知從何講起,總之他先把那位失蹤友人的名字搬了出來。

  「以前萬爲了唱歌,大學唸到一半就不唸了……萬的父母好像不太高興?和百くん現在的情况幾乎一樣。但我之前對這件事沒什麽感覺,因爲,呃,我家算是放任主義。雖然不到毫無關心,但家裡那兩人其實都不太介意我做了什麼,做音樂、還有出道,都是由我一人决定,他們沒有反對,生氣之類的、也不會……一直以來都隨心所欲,很自由的關係,所以我不能理解爲何別人家庭會有那麽多麻煩在。」

  「……麻煩啊。」春原百瀨低聲重複,接著苦笑起來,像舒緩氣氛:「千さん的父母親,聽起來和千さん很像呢。」

  「是吧。但也是因為這樣……明明有萬的前例在,我卻完全忘記百くん也會遇到同樣的問題,結果最後什麽忙也沒幫上。」


  到底是爲什麽呢?明明是這種非常重要的事卻被他忽略了。他記得春原百瀨比自己年紀還小一歲,也並未遺忘對方大學生的身分,但他就是沒有更加仔細考慮到春原百瀨的事情。明明說出「想和你好好相處下去」這種話,卻還總是後知後覺、什麽都讓對方自己獨自承擔的話,他不就像是失約了嗎?

  就和他過去把所有事全丟給大神萬理處理那樣,到頭來自己什麽也沒改變,唯一變本加厲的就只有他那自顧自感受到的孤獨與疏離罷了。



  「只是一時沒有想到而已,請不要因此自責!」春原百瀨焦急地說:「是最近……這段期間實在太忙了!又是練習又是找房子,而且千さん最近又重新試著創作了對吧?看!有這麽多事情要同時兼顧,千さん已經很努力了!看到這麽努力的千さん,我也想要自己加油一點。只是這樣……再說,千さん也不是完全沒有幫到我啊!那個!唱歌的事!」

  想起這事,春原百瀨變得鼓足氣勢,振振有詞:「我們來找岡崎事務所之前,千さん幫我做過短期特訓對吧!多虧有那時的特訓,我才沒在事務所安排的練習裡出糗,現在唱歌時也不會緊張了……」

  「百くん……」



  *



  報備當日經過到這一段落,折笠千斗猛地停下話來,並且嘆出一口氣。

  岡崎凜人朝他投去疑惑的視線:「怎麽了?」

  折笠千斗剛剛那番話,他聽得可仔細了,原先坐立不安的心情也被那兩人沉重的對話內容給代替。

  說實在話,他也好想嘆氣啊。岡崎凜人沒告訴折笠千斗,其實春原百瀨向他提過大學休學的事,雖然是以最輕描淡寫的方式帶過。

  那日岡崎凜人正坐在辦公室,臨時想起自己和春原百瀨的第一次見面。並非折笠千斗把人帶到他面前的那個夏日夜晚,而是更早以前──他下定决心拿名片去找原本的Re:vale的時候。

  與那兩人交談時,手上搬運著音樂器材的那孩子正巧路過,向大神萬理詢問:「器材放在這裡可以嗎?」他循聲望去,問過大神萬理那孩子是誰,對方的答覆確實有大學生這個關鍵字。

  想起這個差點被遺忘光的回憶,岡崎凜人匆忙打電話向本人確認:「春原くん,你的學業……關於大學,你有好好繼續下去嗎?」

  當時,對方坦白說了他打算休學、將和家裡協商。但如今聽到折笠千斗描述,岡崎凜人不禁想:春原百瀨口中的協商究竟是不是對方爲了安撫他而胡謅的?還是說,對方在那時就已經把協商與折笠千斗所轉述的那場談判破局畫上等號了呢?


  「百くん每次都這樣。自己的事情隨便說一說,之後就快速切換掉原本的話題,然後一個勁誇獎起我來。」

  「前面那句我暫不評論,但後面那句,難道不是好事嗎?」

  「和前面那句結合在一起就不好。我有時候會想,他是把我當成笨蛋了嗎?」

  「……你很偏激耶。」饒是岡崎凜人也忍不住驚愕反駁:「那怎麽可能呢。無論怎麽看,春原くん都是因爲喜歡你才那樣說的。」

  「我知道。」

  你還知道了!岡崎凜人為之結舌。

  「總之,折笠さん是覺得春原くん太顧慮你了,就算知道春原くん這樣做是出於好意,你依舊不太高興,這樣嗎?」

  「岡崎さん……你這樣講,感覺好像你比較站在百くん那邊哦。」

  「本來是你這邊的,但你剛剛說完搬家的事之後就不是了,再見。」

  「哎?」

  「我决定以後要站在腦子比較清楚的那邊。」岡崎凜人推了推眼鏡。在折笠千斗仍一頭霧水的時候,他又接著說下去:「選邊站的問題暫時別管,繼續講吧!爲什麽不高興?春原くん的做法雖然有讓人難以接受的地方,但其實也沒有做錯哦?他想要關心你、不教你煩惱的想法,我能理解,而且正如春原くん所說,這陣子你忙的事務夠多了,不是他把他的麻煩告訴你問題就能解决。春原くん害怕連累你的顧慮,我可以認同。」

  「連累什麽的……我覺得沒關係。你果然比較偏袒百くん吧?」

  「這樣說很任性呢。」岡崎凜人無奈道:「你只是不滿意這個結果而已,這是意氣用事哦。除非給我個理由讓我覺得你也是正確的?」

  「理由?……因爲、我至少是百くん的搭檔吧。所以……」

  折笠千斗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岡崎凜人的反應,發現對方的表情仍然平靜而毫無波動。過於理性的對方實在不好對付。他皺起眉頭,努力試圖說出更好的回答:「……我覺得不可以太依賴百くん。啊,雖然沒說過,實際上我是相當依賴他的。」

  岡崎凜人苦笑。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從開始就發現了。

  「可是,只有那樣是不行的。那樣的話,百くん太可憐了。」

  「可憐?」

  「嗯。」


  因爲有那孩子,他才可以再度唱歌,才有勇氣重新站上舞臺。喚起對音樂的衝動與熱愛、以更大的目標尋找大神萬理的決心也是因他而起。

  百くん是十分厲害的人。折笠千斗想。

  百くん的話語是最打動人心的鼓舞;百くん的行動是最強而有力的支持。

  帶領他重啟Re:vale的百くん,就和兩年前在聖誕夜飛上舞臺打倒鬧事者的身影一樣;和那封引領他差點迷失音樂方向、就要迷惘的心的粉絲信內的文字一樣。


  像是個英雄、勇者;

  偶爾,也像神明一般。


  無論幾次都令你能重新開始;在每個快要結束的時候,都要讓你能夠繼續歌唱。


  從那時他就忍不住想要依靠對方。然而,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忘記春原百瀨並不比他好過多少。

  在那個暑氣蒸人的溽夏午後,當對方以頽喪的笑臉,低頭向他訴說起那幾日的親身遭遇:離開學校、和家人對峙、家庭的尷尬氣氛……。聽到那些以後,折笠千斗才從自己恍惚的想像中脫身。

  嘩嘩的雨音將他們包圍,雨音混雜著春原百瀨敘述的故事尾聲。

  而那時對方那不安的身子看上去彷彿就要蜷縮起來了。


  ……啊啊。

  被他當作是英雄、勇者,偶爾也像是他的神明的這個人啊,他也和他一樣,一直都很難受、很艱辛。


  原來是這樣子的。

  雖然遲了一點,但他終於發現了這件事情。



  「雖然很像,可是再怎麽樣百くん也不可能是神。」

  即使是英雄、勇者好了,他們也還只是普通人而已。

  「如果因爲百くん很勇敢、總是能鼓起勇氣往前跑,我就將一切都仰賴他、待在他背後的安全範圍,只是放心地遠遠看著……」

  那麽所謂的英雄、勇士,甚至是神明。

  都會因此死去吧?


  「那樣子是不行的。」



  是這樣磕磕絆絆、拼命才來到了他的身邊啊。

  所以,他也想要在那孩子用盡力氣、跌倒的前一刻──

  ──牢牢地抓住他。



  「……說的也是,這樣的話,我也希望春原くん能夠意識到你的想法,別再一個人勉強下去了。」

  岡崎凜人聽完,長長吁了一口氣,然後瞇起眼睛笑起來。折笠千斗聽他一說,也跟著露出得意的微笑。

  「終於改站到我這邊了?」

  「請說是被說服了。」

  「我說服岡崎さん站到我這邊來了。」

  「你太中意這個講法了吧。」岡崎凜人莞爾。

  「那麽,岡崎さん也會贊同我和百くん一起住的事吧?」

  「嗯?對了,差點忘了那日的事還沒說完。後來怎樣了?」

  「我罵了他。」

  「……什麽?」岡崎凜人忍不住低呼。




  自己的事情隨便說一說,之後就快速切換掉原本的話題,然後一個勁誇獎起我來。折笠千斗剛剛是如此形容自己與對方。

  那個雨天午後,在聽到春原百瀨又拿起漂亮的讚美來裝飾他,折笠千斗的心臟突突跳個飛快──完全是出於不悅的關係。

  「百くん。」內心油然生出一股被愚弄之感。他沉聲道:「你就那麽覺得我沒用?」

  突然遭到質疑,春原百瀨呆在原地。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變得僵硬,只能不知所措眺望搭擋嚴峻的表情。

  「沒有,我沒那樣想!」春原百瀨趕忙澄清。

  「你有。你不信賴我,還總是試圖敷衍、隨便打發我。」

  「我絕對絕對沒有那麽覺得!也沒有要敷衍你……爲什麽千さん會這樣認爲啊?」

  「只是單方面矢口否認不算數,你得證明給我看。」折笠千斗的聲音乾淨而平淡:「百くん,如果真心决定把我當成搭檔、打算跟我一起站上舞臺唱歌的話,就比現在再更加依靠我一些。」

  「依靠千さん……。」

  春原百瀨眨了眨眼睛,有些驚愕未褪。

  「……我知道了。但具體該怎麼做呢?」

  「百くん……現在與家人的關係挺尷尬的吧。和我講電話的那晚,你的聲音,好像挺沮喪的樣子。」

  「……嗯。」

  「那麽,」

  折笠千斗頓了頓,他先是斂下眼睛,幾秒後重新抬起。


  「要不要搬出來呢?」



  迎著春原百瀨領悟意圖後睜大的眼睛,折笠千斗說考慮一下吧。

  雖然那間套房有點小而且還蠻舊的,但是給兩個人生活應該沒有問題,所以百くん……


  你要不要離開家裡,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呢?



  ***



  他們租的是一間老舊套房。

  地處鬧區,附近店家林立,下樓轉彎一間生鮮超市和すき家對望,便利商店有三家來著,兩條巷子外是車流不絕的交通路段,走路十分鐘能抵達車站。這樣的居住環境美其名是生活機能方便,食衣住行育樂都包含在一日步行生活圈的範圍,要直接剖白缺點的話也相當容易──就是很吵。非常吵。這是所有住商混合區最大的弊病,夜半時分那些自遠傳來的車聲就夠人發瘋,遑論在附近居酒屋喝到爛醉的路人如何喧嘩。

  他們的組合式公寓沒有電梯。雖然住在樓層尚低的二樓,但樓梯間狹窄且陰暗,偶爾還出現住戶棄置的私人物品,公寓雇用的清潔人員兩個星期或更久才會來一次,故髒亂時而有之,春原百瀨第一天就在那裡踩到口香糖。

  熬過樓梯後接著是長長的走道。廊道由顔色略斑駁的水泥地構成,天花板上那青白色的電燈則稍嫌昏暗;低矮圍牆外植樹二三棵,在風的吹拂下颯颯作響。

  春原百瀨照著搭擋寫的字條,找到了門號相符的房間。等待對方應門的期間,他發現門牌已經寫好了他們兩人的名字:

  折笠千斗。

  春原百瀨。



  兩個名字一前一後並排,看上去十分友好。

  是千さん的字跡。看到這個名牌標示,他不知怎麼突然覺得非常害臊,甚至有點想哭,只好拼命把眼睛往上望。



  進門之後,春原百瀨發現雖然自己沒帶多少行李,但對方家……啊,這時也已經變成了他家的地方,裡頭傢俱實在少得凄凉。唯一值得一看的就是房東準備的大型物品:嵌壁的衣櫥、塑膠鞋架與另一個木衣櫃、桌子茶几、缺少電視的電視櫃……哇啊,他們這個冰箱居然是可以上鎖的,這型號很有年代吧?小時候好像在爺爺家看過!春原百瀨盯著冰箱門上掛著的鎖頭,內心頗爲驚奇。

  同時,他也發現這間屋子幾乎不存在有關折笠千斗的私人物品。一眼掃過,春原百瀨僅僅認出了一把吉他和樂譜。

  但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床鋪只有一張。

  棉被也是如此,枕頭更不用說。數量全是一。

  春原百瀨發現這件事情時,臉色一瞬間刷白,他發出一聲飽含驚恐與懊悔的尖叫:「呀啊!我忘記從家裡搬棉被來了!怎麽辦?」

  「被子而已……」折笠千斗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那麽重又那麽多的行李,你本來就搬不過來吧?」

  春原百瀨好像不太認同這意見,支支吾吾:「可是、可是,這樣的話……要怎麽辦?」

  「嗯?」折笠千斗想了一下怎麽辦的意思,沒想懂。「就兩個人擠著一起睡?」

  「……咦?……跟千さん一起睡……?」

  「有問題嗎?反正,就算百くん真的把棉被帶來,」折笠千斗一抬下巴,示意對方重新審視審視房間的尺寸與擺設。他理所當然道:「也沒位子可以放了啊。」

  那倒是。

  這是個從進門那刻便能讓人一眼發現的事實。

  在春原百瀨放下行囊以後,折笠千斗帶他繞了整間屋子一圈,玄關、廚房、廁所,然後是一間四疊半大小的和式客廳,另外附有一個狹小陽台用來放置熱水器跟洗衣機。總共就這些地點,說小也實在很小,很快就逛完了。撇除屋子本身硬體設備的缺失不談,它的屋况同樣不容樂觀,最顯眼的就是衣櫃側邊木板上那塊發霉, 以及各牆面都具有的或浮凸或掉落的壁癌痕跡。即使如此,這裡也能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了,加上附近便利的生活機能,以及離事務所不遠的優點,就算有瑕疵他們也願意馬虎些。

  何况,就算退一百步……

  春原百瀨咕咚一聲坐下來,抬頭問:「一萬五?」

  「嗯,一萬五。」

  他們還有這個覷準了的過於便宜的租屋價格。



  所有東西安頓好之後,兩人的生活就這麼有聲有色……純粹字面上意思。聲音色彩像放鞭炮各自炸裂, 他們的同居日常宛若大災難一般發展起來。

  兩個原先在家裡受家人朋友寵著,一路嬌生慣養過來的傢伙凑在一塊,真是什麽都能搞得天下大亂。好比春原百瀨洗碗可以輕易辦到同時砸了杯子(幸好只是塑膠的)還摔了碗(幸好只是超商的免洗紙盒),又好比折笠千斗弄錯漂白劑的份量,把洗衣機裡的衣服全洗到褪色的壯舉,諸如此類大大小小莫名其妙常人無法企及的怪事,他們都幹了出來。

  至於搞不清楚熱水器電池怎麽換、不懂晾衣服時要甩一甩才能避免皺褶、哎啊說起來根本沒使用過瓦斯爐啊什麽的,則統統太普通,不用說,當然也是無一得已倖免。所以岡崎凜人日後總是懷疑,雖說當初兩人揭曉同居生活的契機是「要和岡崎さん商量打工的事哦──」,但搞不好只是因為認清了這雞飛狗跳的生活實在不是人類過的才來呼救。

  所以岡崎凜人日後總是懷疑。雖說當初兩人揭曉同居生活的契機是「要和岡崎さん商量打工的事哦」,但搞不好只是因爲認清了這雞飛狗跳的生活實在不是人類能過的才來呼救。

  「沒有這回事!おかりん怎麼這麼說我們!我和千在你心目中原來是這麼壞的孩子嗎!」日後的百撒嬌地說。

  在百身旁,日後的千也掛著好像根本沒他的錯一般的表情輕笑道:「對啊對啊,我和百是認真思考過後, 非常誠心誠意向おかりん說明打工和同居的事哦。」

  那還真要感謝你們兩個當時良心未泯哪。那時候早已被他倆瞞了一卡車事情的岡崎凜人和善一笑。

  搬家的費用、作爲押金預先支付的兩個月房租、禮金,以及上個月折笠千斗搬進來後的電費繳交單,各方面大失血,導致兩人儲蓄銳减。於是,某日在解决晚餐的超商便當後,兩人嚴肅召開了第三届金錢檢討大會。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現金全數集中起來——只有四張單薄的大鈔和十幾個百元銅板。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春原百瀨先開口:「跟之前比,减少了好多啊……」

  「是呢。」

  貧賤夫妻百事哀。折笠千斗不合時宜想起這句俗話,認為它或許是此刻最好的註解。

  (雖然他跟百くん並非夫妻關係就是了。)

  不過到底爲什麽呢,居然已經到捉襟見肘的地步了?明明也不見有奢華開銷……真要說浪費的,大概就是在春原百瀨入住前,他曾好幾次因爲熬夜斟酌作曲,結果不小心睡著,最後讓客廳電燈連續開超過十二個小時的事蹟吧。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春原百瀨提議去找份打工。

  折笠千斗對此有些猶豫,他頗不願分出精力到其他無發展意義的勞動事務上,偏偏現實因素卻又逼得人不得不如此。

  他想了想,突然靈光一現,轉身跑向他們發霉的衣櫥翻找起來。

  「哦,有了,原來沒弄丟。」

  春原百瀨看見對方匆忙拽出了一個行李箱,從裡面某疊用長尾夾固定的紙堆取出一件素色信封。「拿這個來用吧。」折笠千斗一邊說一邊拿著東西往他走回。

  「這是?」

  「錢。」

  「錢?怎麽會有……」

  「萬留下來的。」

  想當初拿到信跟錢時,他還非常不屑,格外惱火這些東西來著,可惜現在看來自己那位友人依然是比較正確的一方。

  「好像是以前籌備表演的經費,他在信裡說了叫我自己使用。本來不太想動到這個……你想、就是那什麽,多少會覺得有點火大吧?不過如今也沒辦法了。」

  不料他一說完,春原百瀨的眼睛馬上變得淚汪汪。「萬さん……」就連眉毛也跟著垂下,看上去竟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折笠千斗見狀不禁有些後悔。相較自己早就知道這筆錢存在,對方可說是毫無心理準備,所以才會出現這種反應吧。但他不是有意要令對方傷感的。

  正當他打算說些安慰的話語,卻聽春原百瀨語帶泣音,斷斷續續道:「居然連這種時候也可以這麽帥……不愧是萬さん!嗚、太帥了、好喜歡……」

  ……

  啊啊,嗯。是呢……。

  折笠千斗突然又對這信封產生了點微詞。



  儘管有大神萬理留下的錢在,那也是杯水車薪,無法長期仰賴。因此春原百瀨依舊維持原先打工的提議,提案將那筆錢作爲以後面對緊急事態才來挪用的急難救助金。

  「不過兼職這事事關重大,不可以瞞著岡崎さん。去找工作前先徵求他同意吧。」

  有了這句讓事後岡崎凜人既寬慰又複雜的話語後,岡崎凜人也跟著涉入他們的同居日常。

  一個獨居經驗豐富的人所帶來最大的影響,莫過於大大改善兩人的起居生態:折笠千斗首先弄懂了瓦斯爐的使用方式,而春原百瀨在家事方面雖然未見開竅,也多少比以往省心。此外,岡崎凜人他甚至特地送了一台電子鍋給兩人,用意是讓他們自己煮白飯,別光只吃便利商店的飯糰,至於配菜,他表示會想方設法替兩人張羅。

  當居所安定下來,春原百瀨亦正式開始了他的兼職,那是一份電信行工作。

  看著春原百瀨,排斥打工的折笠千斗本來也改變了原先想法,打算隨春原百瀨一樣去找個忙活來做,不料卻遭受搭擋與經紀人一致反對。尤其是春原百瀨。他表示:「千さん只要專心想著作曲就行了!」

  如此,折笠千斗也只能暫時放棄這念頭。然而看見對方每日早上八點出門、午後三點下班的身影時,他總是分外不甘心。

  無論如何,由那兩人同居所拉開序幕的嶄新生活,儘管起初不太像話,如今終於也步上軌道。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岡崎凜人接到來自兄長的內線電話,讓他當天抽空去趟社長辦公室。

  敲門前他便私下猜測過自己被召喚的原因。他不糊塗,聽得出兄長語氣和平時不同,但左思右想沒有一個趨近篤定的假設,只得提著心眼,自作鎮定走進室內。


  「曲子還沒寫好嗎?」

  這是兄長、岡崎事務所社長開口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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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6 01: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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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6-11 18:3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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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千さん,還不去睡嗎?」

  「百くん先去睡吧。」

  「……好。」

  「……」



  沒有回應了。

  簡直像是一千零一夜的情節一樣呢。夜裡睡不著的國王以及每夜向他訴說故事的愛姬。雖然他們的情况比起童話還要更現實一點、更無聊一點、更像一個沒有劇情發展餘地的故事。

  那不便是和人家差遠了嗎?

  是啊。

  除了日復一日進行的對話相同外,其他設定完全不一樣。



  折笠千斗最近熬夜的次數變多了。經常直到十一、十二點,當春原百瀨都已經洗完澡,也設定好翌日清晨的鬧鐘,折笠千斗卻還維持著五個小時前剛吃完晚餐的狀態:─個人窩在客廳的小茶几旁,周身遍布揉成紙團的樂譜,一把吉他鬆垮地擱在膝上。

  爲了不打擾對方,春原百瀨大多數時候都刻意躲得遠遠的。兩人各占客廳一角,像割據勢力範圍,劃分領地互不干涉。

  互不干涉或許只是說得好聽而已。春原百瀨非常明白自己應該要更專注在自己的事務上,比如說,他的打工,那可有很多新規則、新知識需要格外花心思去背誦。但他做不到專心,他仍然會控制不住自己去在意在十幾步距離外的那個人。

  偶爾對方手底下的吉他弦會突然發出些聲音,只是總無法持久,像有把剪子突然出現,喀擦一聲,吉他聲往往響著響著就斷了。不該終止的地方被生硬添上休止符,那樣的情况令旁人看著也焦躁。然而,身在煎熬之中,最最難受的人還是折笠千斗本人,春原百瀨所能做的,也只有默不作聲注視那抹背對自己的身影。

  作曲持續到深夜。折笠千斗前幾天從雜貨店買了一個小檯燈,只比壁掛式夜燈大一丁點。檯燈放在桌上,這幾夜他便就著那小小的燈,窩縮在茶几與衣櫃邊的空間。春原百瀨知道對方之所以選擇那個位置、又選擇採取背對自己的姿勢,都是出於不想打擾他睡眠的好意。

  「……千さん。」

  「你還沒睡啊……是我吵到你了?」

  「沒有,只是剛好醒了而已。……。那個,已經很晚了……不要太晚睡比較好吧?」

  「不是說過不用擔心我了嗎。……。」

  或許是察覺自己語氣裡的不耐煩,折笠千斗略一停頓,將身體重新背了過去,補救般加上一句:「百くん明天早上有打工吧?早點休息。我……應該再不久就會去睡了。」

  只是故意說給他安心的話而已。春原百瀨心想。

  「嗯。晚安。」他輕輕回答。





  折笠千斗的曲子進展得很不順利。

  如果有更早一點發現這件事情就好了,那樣說不定就能改變什麽。春原百瀨這麽想。

  他曾經在某個休假日的早上,清晨四、五點的時候醒來。那是他第一次抓到折笠千斗尚未來得及替謊言善後的把柄。

  「我再不久就會去睡。」

  折笠千斗開始說這句話是在一個禮拜前左右。對方從那之後成爲了深夜裡不動如山的一塊影子,又在每日早上,他從被窩裡睜眼的那刻變回普通的他的搭檔。

  現在想想,對方極力想要遵守每次與自己做的約定,就算只是假像,也是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受重視的關係吧。

  那些對方試圖隱瞞的,到底是持續到了幾點的奮鬥呢?在夜裡獨自與靈感、體力進行的拉鋸戰,最後成功了嗎?失敗了嗎?有沒有因此多寫下幾小節能讓千さん歡欣的音符呢?它們是能夠讓他在所有偷偷摸摸鑽進被子裡的天亮時分,都能因此高興而不感悔恨的成果嗎?

  客廳很是淩亂。在小茶几底下,他找到一大堆凌亂放置的物品以及不小心睡著的對方。春原百瀨略微瀏覽,發現折笠千斗周身除了昨夜留下來成團的廢紙堆外,還有舊的曲子,與一本薄薄相簿。

  他無意去看相簿裡的照片,自己大約猜想得到裡頭的內容,知道那應該不是他可以伸手的物事。於是他改而碰觸向了對方那支舊曲。

  樂譜標記的是一個有點過了日子的日期。他看了幾行,花了些時間解讀、嘗試想像裡頭的旋律,而後過了好一陣子,他著手搜羅起附近那已經揉成團的紙張。

  春原百瀨固執地把它們都收集了起來、放在地上,將它們一張張打開,攤平,變回充滿折痕的平面。

  雖然對曲子的鑒賞力遠遠不及對方,但好歹也是在這好一段時間內被對方灌溉著這方面知識和技巧的人。足夠的敏感,以及足夠對它的作曲者的認識,令春原百瀨一讀那支曲子便發覺了。

  他認爲那是首悲傷的歌。

  說了好多漂亮的話,還是只能做到這種程度而已──直到現在,還是只能令你寫出悲傷的歌。

  維持跪坐的姿勢,他壓著那些充滿音符的紙張,怔楞了許久、許久。



  ***



  折笠千斗作曲不順。那不是春原くん要自責的事,而應該是他的錯。岡崎凜人想。

  那日社長按耐不住,問了他曲子進行的事情。「難道還不能開始活動嗎?」岡崎事務所目前是靠著前陣子發展出的小眾雜誌拍攝來維持生意,正慘淡經營著的,為此感到焦慮也是情理當中的事。

  岡崎凜人試圖安撫兄長。「急也無用。」他說,卻說得很心虛。

  他算是十分明白兄長的心情,加上自己也急,就在隔天直接詢問了曾經說出「最近有在嘗試寫新曲」的折笠千斗,想知道他是不是能夠在近期完成那個作品。

  折笠千斗安靜地看著他,「我會試試看」他這麼回答。

  之後便是適得其反了。

  無論是他口頭詢問也好,投去眼神觀察也罷,甚至折笠千斗自己都會主動上門來,敲響他辦公室的門,然後以一張正經八百的臉說: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就快寫好了。

  聽到這話,岡崎凜人盡可能不露神色。內心考慮一番後,决定表示正面期待的態度。他露出輕鬆的微笑,以上揚但不激動的語調說:「啊,是真的嗎?」

  「嗯。」

  「那麼,我們之候約個時間,讓我試聽樣本好嗎?」

  「嗯。」折笠千斗點點頭:「沒問題。」

  總覺得對方似乎是自信的。岡崎凜人一瞬間以為自己先前的疑慮或許都是多餘。他著實因為聽到那些話而得到安慰,然而如今想起,他才發現恐怕折笠千斗當時就和自己面對兄長的狀况一樣,只是逞強才說出那些話。

  後來第一個約定好的日子對方失約了。對方在電話裡說著他很抱歉,實在沒辦法趕著完成,但會儘快把東西交出來,請再多等待他幾天。自己是有些錯愕,卻並不真正生氣。

  ……接著毫無音訊的半個月時間便過去了。

  岡崎凜人對此分外棘手。這種時候到底要催促他?還是要告訴他不要緊,再放鬆一點慢慢來也沒關係?哪一種做法才正確呢?

  岡崎凜人以爲自己的作法已經很合宜了,尤其他考慮到對方性格還特別採取溫和手段,沒想到仍然引起反彈。想要回避的正面衝突是成功回避了沒錯,然而現在折笠千斗不像之前還會主動上門報備進度,反而全力往避不見面的方向奔逃而去。岡崎凜人甚至想不起自己上次見到折笠千斗是什麽時候。

  折笠千斗的挫折狀態太過明顯,導致岡崎凜人自己也有些消沉。

  就在這時,遲遲等不到佳音的社長發來一份文件。

  是份工作邀約。但在他眼中看來卻像是最後通牒。他想著折笠千斗的狀况,沉沉地考慮起來。那份文件就躺在他辦公桌的第一個抽屜裡,他三不五時就拿出來翻看。

  再等一些時間。期限還沒到。還沒那麽糟。會有轉機的。

  總是不斷不斷在內心這麽講著。



  「我在想,岡崎さん應該更放鬆一點。那樣比較好。」

  「咦?」

  春原百瀨正拿著自己借給他的手機專心操作著。這時,聽到自己並不明白他的意思,春原百瀨便將手機螢幕轉過來對向他,手指往上頭比劃。「岡崎さん相簿裡的照片呀!除了幾張全家出遊時的照片沒有別的了哦,而且這些也是很久以前拍的東西了吧?」

  「這麽說確實……半年前?」

  「平常不拍照嗎?」春原百瀨可惜地說:「明明是難得的智慧型手機!」

  春原百瀨先前找到的是手機販賣的工作,更準確點說,是電信行的兼職。

  比起推銷手機,平時負責更多的無疑是手機話費代繳、手機配件的點貨清算,其餘複雜工作他還在學習中,多由同事幫忙照顧,因此大抵來說,這不算一份讓人操勞的工作,除了前一陣子同行的競爭業者推出超級大减價的合約方案,造成想要重新簽約的排隊人龍日日擠爆整間店教店員們欲哭無淚以外,春原百瀨的工作日常是和平又順利。

  不過有件較爲麻煩的事情──他仍不太熟悉智慧型手機的操作。

  智慧型手機問世至今雖已有幾年時間,大眾之間的普及率仍然只是一半一半的比例,春原百瀨目前用的也是傳統翻蓋手機,因此一旦遇到帶著智慧型手機上門的顧客,他就算尷尬也只能請求同事支援。同事雖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不過春原百瀨還是想早點改善這情况。

  這就是爲什麽近日他總抓著岡崎凜人的手機研究。爲了早點摸熟這新穎的事物,得到岡崎凜人許可後,他最近下班都會跑到岡崎凜人的辦公室窩上一陣子。

  「跟翻蓋手機的功能都差不多吧?打電話、傳簡訊、設定鬧鐘……其實翻蓋手機也能做到啊,為什麼大家會想買價格貴上許多的新手機呢?」

  「雖然現在功能沒太大的差別,不過以後會越差越多吧,應該會變成新趨勢。」

  「好像是呢……嗯,差最多果然的是拍照吧!智慧型手機的照片有整面螢幕這麼大耶!好厲害!」

  「可惜我對這方面沒什麼興趣……」

  「那就培養一下吧!拍照的興趣!」聽到這話,岡崎凜人無奈地笑了起來:「話雖這麼說,但不知道要拍什麼才好啊。春原くん喜歡拍照嗎?」

  「隨便拍吧!食物、路上的草啊花啊樹啊天空啊、朋友家人、什麽都可以拍吧!我的話還蠻喜歡的哦!因爲把喜歡的人事物紀錄下來,會讓人覺得很雀躍!」春原百瀨說,接著他突然站了起來,說:「啊,不然我們現在就來拍一張照吧!」

  「合照?」岡崎凜人很驚訝,他皺起眉頭,猶豫道:「可是現在沒有別人在……」

  「嗯?別人?不用吧,它不是有自拍功能嗎?」

  可是我沒用過那個……。

  對上春原百瀨期待的眼神,岡崎凜人實在沒好潑對方冷水,只好硬著頭皮接過被遞還回來的手機。春原百瀨高興朝他小跑步過來,鑽到他身旁的位置飛快比了個YA。

  岡崎凜人深呼吸一口氣,擔憂往自已搖晃不安的手機畫面投向最後一眼,才下定决心將手往外伸長。

  「那我要拍了。」他說,心中祝禱十次希望成功。



  春原百瀨看到照片,立刻噗哧笑了出來:「好晃!而且岡崎さん你把自己拍不見了!」

  嗚嗚……我知道,非常看得出來。岡崎凜人有點難過。看他這樣,春原百瀨趕忙鼓勵他:「話說,原來岡崎さん也是第一次嘗試!那麽之後會再進步的吧?從現在開始練習就沒問題了!」

  「嗯,我會儘量想辦法。」

  「可以期待岡崎さん的手機相簿以後會有很豐富的內容囉?」

  「……如果我之後真的變得擅長拍照的話。我想,到時我應該可以幫春原くん和折笠さん拍照吧。」

  春原百瀨楞了一下,眨眨眼睛:「咦?岡崎さん想要在手機裡放我和千さん的照片嗎?」

  「呃,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啊啊,不是!我不是在反對啦!超級開心的!只是,我在想、千さん他會喜歡拍照嗎……?」

  岡崎凜人安靜下來,他把手機安放回桌案,手而後移到了桌面下去。

  「他會排斥嗎?關於拍照這件事。」

  「這個嘛,我沒單獨和千さん拍過照,不能篤定……」唯一一次也是以前萬さん還在的時候,曾經三個人在萬さん生日拍過一張。春原百瀨推測:「不過,應該是沒有到排斥的地步吧?雖然我覺得比起被拍照,千さん好像比較偏向、去拍喜歡的東西的類型……岡崎さん?」

  發現對方的態度比之先前變得不太對勁,春原百瀨也隨著坐立不安。

  「怎麽了嗎?」

  岡崎凜人抬起眼睛看向對方,他的手壓在辦公桌的第一個抽屜面上。遲疑了好陣子,才下定决心拉開抽屜,把裡頭文件拿出來。

  「事實上──」



  有人想找折笠千斗當模特兒。

  只是小眾雜誌的一項企劃拍攝。不是多大的工作,倒不如說,根本不會引起反響也說不定。就像學生在下課後群聚於便利商店的書報櫃前面,對著流行雜誌中「發現街頭帥哥」單元裡的路人指指點點那樣,頂多評論一句「啊,這個人蠻帥的,不錯啊」,連名字也不會被記住,在三分鐘後就被完全遺忘的程度吧。

  但無論如何也是個機會。微小的知名度,或者說只是試圖刷個存在感。更現實點來說,就算沒有提升任何名聲的幫助,總歸也是一筆收入。有數字進帳總比持續空轉來得好。

  春原百瀨看著岡崎凜人推上來的文件,一時片刻說不出話,他咬著唇想了好一會,最後說:「這是非接不可的嗎?」

  聽對方的話,明白過來的岡崎凜人忍不住苦笑。

  「果然春原くん也不願意嗎……」

  「因為、千さん要作曲的吧……?」

  「我也是希望能讓折笠さん專注作曲,擔憂如果讓他接了這份拍攝造成他分心、或者因此壓縮到他的創作時間的話,可能讓事情變得更不順利……」

  「那就暫緩它吧!好嗎?」按耐不住一般,春原百瀨急急地說:「既然岡崎さん也覺得這件事情會影響到千さん,就暫且延後這件工作……再說,千さん他最近狀况不太好,光是新歌就讓他疲憊不堪了,我不希望有別的事情再讓他操心!而且、而且……」

  「而且?」

  「……沒事。請當我沒說。」春原百瀨低下頭,重新將剛才的對話做出結論:「那麼,這件事情就這樣,好嗎?也請先別告訴千さん,暫時擱著──」


  叩、叩。


  門響了。

  不待兩人反應,門扉隨即被推開。在兩人驚愕的目光下,臉色蒼白的折笠千斗帶著明顯不快的表情走入辦公室。前行途中,他飛速掃了一眼因爲變故而渾身僵直的春原百瀨,後者在接觸到對方眼神的瞬間心虛低下視線。

  「抱歉拖這麽久。」折笠千斗扭頭看向岡崎凜人,交付出手上的物品。「歌,寫出來了。」

  「……剛才的對話你全聽到了?」

  「那很重要嗎?」折笠千斗反問,使得岡崎凜人也接不了話。這時他又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東西示意,「比起那個,還是先聽聽看吧。」

  接過向自己遞來的樂譜及錄好的樣本,岡崎凜人遲疑幾秒,最後還是按照折笠千斗所說,當場試聽。

  在一陣不算漫長的時間過後,他總算聽完折笠千斗帶來的曲子。他摘下耳機,不曉得該從何評價。但折笠千斗此時意外安分,並不出聲催促他。

  最後岡崎凜人抬起頭,問:「你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嗎?」

  對方這次帶來了多個試聽樣本,每首曲子都與以往Re:vale的作品十分不同──應該說,光完成度就有明顯差別。像東拼西凑一樣組合出來的,彷彿是被情况逼急了,匆忙做完的結果。

  被如此詢問,折笠千斗沒說話,只是彎下身,開始一言不發將東西收拾回去。當折笠千斗收好他帶來的東西,雙手停止下來的那刻,他長長吁出一口氣。

  「……當然完全不行,這種東西。」他說,對於自己倒是批評得嚴厲。「只是認爲應該拿出一些東西來才行。一直沒聯絡就讓你空等著,就算是我多少也會過意不去……雖然現在也一樣很慚愧就是了,居然只交上了次殘品。」

  「次殘品……其實用不著說成那樣啊。」

  「不,就是這樣吧?」折笠千斗平靜道:「是我的錯,沒寫出像樣的東西來。」

  「哪裡的事……。是說,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上忙的嗎?或是遇到困難也可以向我說一聲……。」

  「我想沒有吧。」畢竟他自己也不曉得問題出在哪裡。折笠千斗蹙著眉,然後說:「總之,曲子這樣子果然不行吧,那我知道了,工作,把它接下來吧。」

  岡崎凜人楞了楞。

  「曲子的事情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相對的,雜誌拍攝的工作我也會接的。」

  這回不待岡崎凜人開口,在折笠千斗來到後便一直維持蜷縮姿勢的春原百瀨突然有了反應,他從椅子上霍地站起,「千さん要接那個工作嗎?爲什麽?」

  折笠千斗聽到詢問亦變了張表情。

  「那是我要說的話。」他蹙起眉怪道:「爲什麽我的事情是由百くん做决定?如果是團體的事情那就算了,但這份工作是找我一個人的吧?」轉過頭,面向岡崎凜人,折笠千斗換上有些哀怨的語氣:「岡崎さん也是,居然先找百くん商量,這很不公平呢,之前說好的一視同仁呢?」

  「咦?我……說的也是,我下次改進?」

  「麻煩了。」

  「別轉移話題。」被晾在一旁的春原百瀨出聲:「……我不能認同。」

  「不需要你的認同。」像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折笠千斗嘆了口氣,冷淡地說:「因爲我狀况不好,所以不希望我去煩惱別的事情?那算什麽理由?你因爲這樣就打算一手包辦所有事情?」

  「原來從那裡就開始聽了嗎……偷聽別人說話有點差勁吧?千さん。」

  「總比不信任自己的搭檔,還想要隱瞞事情的人要好多了。」

  「等、兩位,你們冷……」岡崎凜人試圖說話緩頰,但他無力的勸阻都被接下來春原百瀨受到諷刺、變得氣急敗壞,因而提高的音量所掩蓋:「我的顧慮很正常吧!因爲作曲的事情完全幫不上忙,我才會想在別的方面多做一些!這樣不行嗎?」

  「你有其他兼職。非常足夠了吧。話說,我之前就想講了,你對我的擔心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我沒有。」

  「你有。」

  「……我說我沒有。」

  「不然問問岡崎さん的意見好了。」折笠千斗靈機一動,在春原百瀨來得及阻止之前,他便向岡崎凜人問道:「岡崎さん,你對於明明都已經確定同居,卻在晚上睡覺時因爲『我怕擠同一張被子會對千さん不好意思……』這種無聊的事情偷偷爬到棉被外去睡的人有什麽看法?」

  「千さん!不要告訴岡崎さん這種事情!」春原百瀨不高興地大叫。

  岡崎凜人滿頭問號,明明剛才還把他的話當耳邊風,怎麽這時矛頭卻忽然轉向他了?儘管如此,他還是如實表達他的看法:「我覺得百くん晚上應該要好好睡覺。」

  「是吧。」折笠千斗滿意點頭,「岡崎さん也說百くん很奇怪。」

  「我沒有說很奇怪。」

  「我、我……那個跟這個不一樣!千さん你這是在偷換概念!我們現在在說的是工作喔?」

  「我認爲就是一樣的。」頓了頓,看到對方面上那副不以爲然的表情,折笠千斗不耐煩地扁起眼:「哈啊……說真的,你不覺得你太多管閒事了嗎?」

  他的嘆氣讓春原百瀨壓抑的情緒被挑起,還沒來得及緩過勁,就聽折笠千斗繼續說:「我不是你養的寵物孔雀,不需要百くん一項項做好所有的事那樣地照顧我的起居。作曲的事也是,東西寫不出來都是我自己做不好的錯,爲什麽需要你替我感到愧疚?你不覺得你很奇怪嗎?這事情分明跟百くん一點關係都沒有。」

  「跟我沒關係……?」

  岡崎凜人很爲難。他忍不住插嘴:說得有點過分了,折笠さん……然而後半句話還沒能說出,聲音就被春原百瀨硬生生給截斷。

  「曲子的事情,」春原百瀨執拗地揚起頭,他綳著臉,下頷的線條整個都是緊的。先前接連的刺激終於讓他徹底惱火起來。「我承認確實沒有我插手的餘地在。可是,如果千さん真的這麽執意要接那個拍攝工作,那讓我代替好了!這樣可以了吧?」

  「……什麼?」

  「我說、」春原百瀨重複一遍:「讓我去接這工作。至於千さん,就繼續專心作曲。」

  「真遺憾。你是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

  「聽了,我很認真聽了哦。你說作曲的事情不要我多管閒事。」春原百瀨瞪著他,眼角微微地發紅。他以不自然壓平了的聲音回答:「所以,我也沒說曲子的事啊。」

  眼見折笠千斗似乎又要開口,岡崎凜人深怕對方會再丟出什麽讓人耳鼓發疼的話,強勢跳出來打斷:「好了好了!停止!兩人都不要再說了!」

  「……我本來沒想說這些話的,是百くん一直無理取鬧的關係。」

  「無理取鬧的只有千さん而已。」

  岡崎凜人嘆了口氣,萬分頭疼地重申:「……我剛才說過,不要再說了。」



  爭吵過後的氣氛極其糟糕,兩個人都各持己見,雙方也因爲僵持不下而變得無法溝通。

  他首先安撫春原百瀨坐回位置上,此刻對方整張臉都是漲紅的,情緒顯然十分激動,不過是耐著性子不肯發作罷了。折笠千斗明顯也注意到這事,然而,他只靜靜看著對方狼狽的樣態,表情凝重卻依然是不願妥協半分的態度。

  岡崎凜人擰著眉毛想了好一會,緩緩開口:「總之,離决定這事情的期限還有幾天,再多考慮一下也無妨。但關於春原くん剛才說要代替折笠さん的提案肯定是不行的。對方想要的是成熟的形象,這才指名了折笠さん……所以百くん,我認爲這方面稍微……」

  其實這話就是間接在說對方做不來這工作,和折笠千斗先前一口強調的幫不上忙是差不多的意思。

  爲此岡崎凜人稍感擔憂,便偷覷了一眼春原百瀨完全低垂下來的腦袋。頓了頓,他接著看向同樣在注意對方反應的折笠千斗,說:「至於折笠さん。先不提其他外部原因……我想知道,你是發自個人意願,想參加這個拍攝企畫的嗎?」

  「是啊。」

  「原因呢?」

  「……我需要說謊嗎?」

  「請務必誠實作答。」

  「彌補曲子沒完成的過失,還有,看到百くん很努力兼職自己卻寫不出東西,好像辜負了他的期待的罪惡感。」他平靜道:「剛才也說了,我認爲寫不出東西原本是我的問題,因此這份拍攝工作我想自行去做,不希望又讓誰代替我去完成……因爲怕某人誤會,我就順便一起講清楚好了。這麽做不是我自暴自棄、打算逃避寫曲。嘗試一下別的事情,或許會因爲有新體驗或者放鬆心情後,反而得到靈感、變得突然可以寫出曲子,我期待著這種可能。」

  「是這樣嗎?」

  「沒有說謊。……所以說,這不是無理取鬧吧。」

  後面那句希望你暫時別提。岡崎凜人咽下喉中唾沫,小心翼翼轉向另一人。

  「那春原くん,你覺得……」

  「……」

  春原百瀨靜靜抬起頭,表情複雜的面容上,一雙眼睛顯得特別明亮。

  他閉上眼睛又再張開,最後淡淡地說:「……千さん覺得可以就可以。我沒意見。」



  ***


  深怕那兩人之後會在於他管不到的回家路上,因爲情緒未褪發生二度爭執,岡崎凜人那天開車將兩人護送了回去。

  他猜想這大概是兩人第一次爭吵,透過後視鏡,他看到了兩張心神不寧的臉。一路上,後座那兩人連目光都沒接觸,一人各據一邊的車窗風景。

  他第一次看見春原百瀨發怒、露出彷彿快要哭出來一般的表情。咄咄逼人的折笠千斗亦是。他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兩名藝人吵起架來會是這般模樣。難聽的話像毒水,一波波潑出去收不回來,而被潑了水渾身濕透的那方卻死不肯移動腳步。

  在剛才的爭吵中,雖然春原百瀨持以爲據的理由是希望折笠千斗能專心作曲,岡崎凜人卻不由得想起在折笠千斗推門闖入前,他和春原百瀨的對話中曾經出現的一個小小的、停頓的缺口。

  (「而且……」)

  當時那句「而且」的後面,春原百瀨原本到底想說什麽呢?



  岡崎凜人在兩人租屋的公寓附近停好下車,不等他招呼,兩人就各自開了車門走下車。岡崎凜人有些無奈地拔了鑰匙。

  其實自己大可以送他們到這裡就好,然而自己就是操心放不下,於是他也開了駕駛座車門, 拿住提包一同下車。

  「我送你們兩人到家吧。順便檢查一下你們最近的生活環境。」

  「打掃得很乾淨哦。」折笠千斗回答。

  「……只到晚上十二點之前為止就是了,之後會變得慘不忍睹。」春原百瀨諷刺地說。

  折笠千斗看了他一眼,但在岡崎凜人的眼神警告下沒再應話。

  前往家門的路途很安靜,只有三對參差錯落的腳步聲響在樓梯間和那長長走廊中。夏末的天空在六點多都還是亮的,大片雲影蓋在三人前行的步伐上。岡崎凜人看兩人都心不在焉,快要到家了也沒反應,只好自行拿出先前收到的備用鑰匙。

  備用鑰匙卻沒來得及用上。

  在岡崎凜人才把鑰匙剛對準好鎖孔的那一瞬間,突然一聲清脆聲響,門鎖從屋內自己開了。

  岡崎凜人錯愕不已,疑惑回頭向還在恍神的兩人問:「你們家現在還有別人在?」

  「沒有啊。」春原百瀨搖搖頭。折笠千斗也跟著出聲:「怎麽了,突然這麽問?」

  「咦?可是……不對啊,你們剛才沒看到?」

  岡崎凜人著急起來,驚懼著兩人竟是平靜的反應,難道他們兩個是屬缺乏危機意識的人嗎?既然兩位屋主雙雙不在室內,又沒有其他客人造訪……這麽想想可能的情况只剩下一個──

  屋子被闖空門了?

  「兩位快退後!不,快找地方躲起來!」

  岡崎凜人一手拉住一人的袖子,連扯帶拉地將兩人拽離門。

  春原百瀨和折笠千斗被他這舉動嚇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問,岡崎凜人就臉色鐵青地說他要報警了!甚至是結結巴巴發誓起來,表示不管等一下發生什麽事情他都會用盡全力保護他們兩個的人身安全,請儘管把生命交給他吧!

  聽他這麽說,折笠千斗和春原百瀨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你知道他在說什麽嗎?

  ──不知道。但好像很嚴重?

  面面相覷的兩人還一頭霧水,手臂又被自家經紀人扯得生疼。「嘛嘛嘛、總之先冷靜下來。」他們一個試圖口頭安撫經紀人的情緒,一個人按住經紀人肩膀讓他別再動作。被阻止行動的岡崎凜人嚇壞了,他慌得不行,連眼鏡都歪了一邊。叫道:「等等!不要停在這裡不動,兩位快逃!門、門就要……」

  門就要開了!

  彷彿響應岡崎凜人的話語,一陣擂鼓似的撞擊聲忽地大作,比夏日祭典的太鼓表演還響。在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前面,門在一波喧鬧之後,「咚!」一聲,向外大敞。

  門板後露出一片空蕩蕩的玄關。四周回歸寂靜。

  「沒、沒人……?不是闖空門嗎?」

  岡崎凜人驚魂未定地說。雖然情况依然詭異,但發覺不是強盜或小偷入侵事件後他便稍稍安心下來,兩腿一軟,靠著走廊上的圍牆才能勉強支撑。

  「闖空門……不是那麽回事呢。」折笠千斗伸手扶經紀人一把,向另一人問去:「話說,它這是生氣了嗎?」

  「嗯,生氣了吧……」春原百瀨遲遲地點頭。剛剛發生的事太突然,使他一瞬間也有點不知所措。然而冷靜下來後,他一想到剛才自家經紀人害怕的樣子,心中瞬間生出了一股無名火,不高興地擠起眉毛來。

  「雖然剛才是有點吵沒錯,但是我想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他說完,岡崎凜人就見對方飛速丟了鞋衝進門內。

  「明明先惡作劇的人是你吧,最後居然反過來對我們發脾氣!再說,剛才那樣敲是怎樣?打算想把門敲壞嗎?如果敲壞可是我和千さん要出錢修理的耶!」

  面對空無一人的房子,春原百瀨扠著腰,帶上之前壓抑的情緒兇狠起來。

  岡崎凜人面對眼前情况看傻了眼,楞楞問道:「呃……春原くん在跟誰說話?」

  「……空氣?」

  折笠千斗的回答完全沒有盡到解釋的作用,反而令人更摸不著頭緒了。這時屋子內好像又起了一些騷動,接著屋內就傳來春原百瀨拉長的抱怨:可惡!你──不──要──太──過──分──哦!

  折笠千斗聽到後笑了笑,忽然說:「有點可愛呢。」

  「你是指什麽……對空氣說話的舉動嗎?算了,還是先跟我解釋一下現在的情况吧。」

  「百くん在發脾氣。」折笠千斗說:「他今天一直氣呼呼的呢,其實我有點害怕。」

  「不是問這個。而且我根本不覺得你有在害怕。」

  「是真的。第一次被百くん連連駁回意見,平常他很……聽話?沒想過我跟他意見分歧得這麽嚴重。」

  岡崎凜人嘆氣,他抬起眼睛,往屋內的春原百瀨看了一眼。

  「之後你再和他談談吧,我覺得春原くん應該還有別的原因才會這麽反彈……但不是今天說,得另外找個機會。還有請記住,要冷靜地、沉著地問,過分的話也少說點吧?折笠さん今天說的話連我聽了都有點心驚膽跳呀!」

  「但我說的沒錯吧。」

  「你有時候真的很小孩子氣啊。」

  「……我的年紀確實比岡崎さん小。」

  「好吧,那麽,折笠くん。」岡崎凜人從善如流改了稱呼,露出苦笑說:「你還沒跟我說明呢,現在的情况。雖然我也已經能猜到個七七八八了……你租的這間房子是事故屋吧?會鬧鬼?」

  「鬼是還沒看到,就是偶爾有些騷動……」

  哦,還沒看到。岡崎凜人故意重複一遍。這使折笠千斗忍不住問:「岡崎さん會怕嗎?靈異現象。」

  岡崎凜人搖搖頭。

  「怎麽會呢,跟吵架中的折笠くん和春原くん相比算不上什麽。」






  -tbc.




  所有出場的角色都氣噗噗的一章。




2018.6.11補記:暫且把一部分的舊篇章搬運過來水底寫字這裡了。之後會盡量按照寫的進度放文!謝謝!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7 02:06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6#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6-14 20:4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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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經歷那場大吵,岡崎凜人對那兩人的擔心只增不減,他三番兩次打探他們近日的相處情况,就怕他們一言不合再度吵起來,但最終他發現似乎是自己多慮了。

  即便曾發生衝突,如今那兩人的互動還是一切照常。好幾個安排了訓練的日子裡,岡崎凜人還能看到他倆在練習室內像沒事人一樣對話。這令他稍稍放下心。

  過不了多久,就在春原百瀨仍然持續著早出晚歸生活的同時,折笠千斗也因為拍攝雜誌的事而稍稍忙碌起來。

  不再過上先前那種從早至晚窩在家裡,時而白晝睡覺,時而夜裡挑燈,生理時鐘亂成一團的生活,折笠千斗起初還有些不習慣,說太久沒接觸上午強烈的日照,總覺得自己渾身冒汗,熱得隨時都可能融化。作為回應,岡崎凜人塞了條毛巾給他,說是讓他在融化前想辦法把自己包起來重新塑形。

  折笠千斗無言接過毛巾,隨意在臉上抹兩下算是交代,而後便隨岡崎凜人指示坐上事務所專車前往拍攝地點。



  拍攝過程並沒有特別值得提起的事發生。

  事前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當拍攝實際展開,折笠千斗卻對攝影師和工作人員的要求意外順從,穿什麼衣服,擺什麼姿勢、表情,如何想像情境模擬情况,全力配合一切指示。就連化妝師在開拍前,嫌棄了他一句黑眼圈太重,「你這小子是在夜裡玩很兇?難道接了工作卻沒有工作自覺嗎?」折笠千斗也忍住反駁衝動,做出老實乖巧的模樣說他以後會注意。

  「辛苦了,折笠くん,今天工作順利真是太好了。」

  看見歸來的藝人,停車格等候的經紀人立刻遞上誠摯的慰問。對此,折笠千斗嗯了一聲回答。反應淡淡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教岡崎凜人猜不了喜怒。

  岡崎凜人看著他,內心考慮幾秒後轉述起工作人員對他的評論。那些話語大多是關於外貌與氣質,說是這業界長得帥氣好看的人不少,但要像折笠千斗這樣擁有獨特風采的就少見了。其中受最多人好評的是他那副成熟五官流露出的慵懶韻味,尤其是他若有所思起來的時候,讓人可以從表情裡窺見一絲神秘不明的哀愁。

  折笠千斗聽完就這一句話:「那是稱讚嗎?」

  「是稱讚。我想他們的意思是認爲折笠くん很有魅力。」

  「那好吧。」

  第一份工作順利進行、再加上企劃是自家事務所發行的雜誌,由此發展出來的友善業務關係,以及折笠千斗稱得上明顯有利的外貌優勢,第二、第三份拍攝邀約也在不久後接踵來到。

  雖然往上還有社長的意思在,但岡崎凜人還是按照內心所欲,先行詢問折笠千斗的意願。

  每每回憶頭一次的拍攝情形,他始終覺得折笠千斗本人的態度很冷淡,儘管如此,對方每次回應他的詢問總一一給出肯定的答覆:接下來吧,那些工作全部。

  倒也不是多奇怪的事,不如說工作和個人心情分開反而是幹這一行應當要有的樣子。但想想折笠千斗的過往模樣,先前對方可是在練習時會因為疲累而趴在地上裝死的人,現在這樣實在是表現得太過規矩些。岡崎凜人心裡欣慰歸欣慰,卻也擔憂對方會不會如同作曲一樣,不過是再勉強自己呢?

  所以後來他終於忍不住問了,問折笠千斗對於拍攝工作的感想。



  ……很累。

  臉上要抹好多東西。鼻子好癢。腳好酸。很熱。

  還有好想睡啊。


  岡崎凜人呆瞪著眼睛聽他講完那些瑣碎的感想,又花了好些時間去消化那幾個主謂結構的短句,最後鬆下緊綳的肩膀,感嘆道:「只是沒講出來而已嗎……」

  「講什麽?」

  「沒事沒事,只是嘴上故態復萌沒關係哦!折笠くん沒在工作途中抱怨真的很了不起呢!」

  儘管並非假日,平日下午的速食店一旦遇上學生們的放學潮,生意也會變得翻倍地好。穿著制服的年輕學子湧入速食店,使得整間店充滿紛擾雜音,遠處聽得見顧客點餐,近處則傳來隔壁桌用餐與交談的聲音,人來人往的腳步同時布滿四周,但折笠千斗一點也不理會那些,他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享受凉爽的空調吹送。

  岡崎凜人以為他快睡著了,正欲出聲喚醒對方,那雙眼睛又慢慢睜了開來。

  「好像在鼓勵小孩子喔。為何問這個?」

  「因為我總覺得你工作興致不高……說來對折笠くん有些抱歉,本來擔心你心裡其實排斥這份工作,現在聽起來,應該還可以?除了很累很熱的抱怨之外,你並不討厭拍照吧。」

  「啊啊,差不多。沒特別的感想,也不特別喜歡就是了。只是我想我認真做的話,百くん應該會比較高興……雖然他從一開始就在生氣這件事了。」

  「咦?他現在還在生氣嗎?我以為你們和好了。」

  「和好?……嗯。他沒有故意擺臉色或說難聽的話給我聽,只是在提到這件事情時會變得稍微冷淡下來, 所以沒有和好不和好的問題吧。」他頓了頓,表情始終帶著一層困惑。

  「話說,怎樣算和好?我們又沒有吵架。」

  「……呃?」

  岡崎凜人抬起頭,他手一抖,手上薯條全掉了,不敢置信:「沒有吵架?你剛剛說……沒有吵架?上次在事務所發生的不是吵架是什麽?」

  「商量吧?我很認真在陳述我的意見。」見對方表情不對,折笠千斗想了想又說:「……不然,談判?」

  「這種像是詢問答案的語氣是怎麽回事……總之,原來你不覺得那次和春原くん的衝突算是吵架啊。」

  折笠千斗點點頭,理直氣壯說因爲就是在討論工作的事啊,而且最後也勉強有得出共識。

  岡崎凜人聽他的講法,覺得這實在是個太超乎常理的思維,他都有點被驚奇到了。

  一邊透過撿拾自己剛才因為手滑而落到桌面的薯條平靜心靈,他一邊說:「好吧,那你說說你最近和春原くん的生活好了。最近比較少像之前那樣和他碰面,他還好嗎?」

  先前春原百瀨三不五時就會在兼職結束後到他的辦公室休息閒聊,有時也抓著他打聽事務所或演藝圈的事,然而這幾日,多半是自己跟著折笠千斗跑行程的時間要多一點,沒有安排共同練習的日子中,他並不曉得春原百瀨怎麽度過。

  「據我所知他偶爾會去找些一日打工……照工作時數,當日發薪的那種。」

  「又是打工?」

  「嗯。說是閒不下來,不想老是待在家裡,又不可能每天都跑家庭餐廳吹冷氣打發時間,乾脆另外找事情做。具體工作內容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爲百くん常常弄到晚上才回家,我又在忙作曲跟拍攝的事,沒有機會問。」說著說著,像是愈發感到不對勁似地,他的眉間多了一點彆扭的皺褶,若非向人傾訴,他恐怕就不會察覺這份違和。「說來……最近,漱洗後也不太會聊天了。隨便講兩三句話,百くん就先去睡了。我是有問過他這樣不會太累嗎?百くん說偶爾掃掃大樓、幫忙搬搬家沒什麽大不了的,要我別替他擔心……果然,這樣不太好吧?」

  「不太好呢……」岡崎凜人點點頭,苦笑說:「我說的是你們現在的關係。當時你說你們同居了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感嘆你們關係突然變得好親密啊,結果沒想到現在……有點疏離?」

  咀嚼那轉述出來的對話,岡崎凜人很快就聯想到上次兩人爭執的內容。把關鍵字從作曲換成打工,把話從「你很多管閒事」改「別替我擔心」,幾乎就是如出一轍。

  他相信春原百瀨不是不懂衡量或不顧後果的人,做的決定應該經過了理性思量,然而旁觀者清,他站在外側去看對方這事,總不免懷疑其中混有幾分意氣用事的成分在。

  他揪著眉頭,忽然靈光一現:「對了,有個很貼切的詞可以說明。」

  「什麼?」

  「冷戰。」岡崎凜人一語點破,哂道:「看折笠くん的表情,想反駁卻發現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的樣子。我明明有提醒你去和春原くん找機會談談的……折笠くん,肯定沒有和人冷戰的經歷吧?」

  那當然是沒有的。

  他一向對人要麼漠不關心,要麼是別人讓他三分,沒有妥協的餘地,如此一來,爭執往往都以兩方大鬧一場、直接决裂告終。所以他很不擅長哪,這種表面上沒事,其實底面下變得越來越遠的狀况。

  折笠千斗想了想,放下手邊自己鼓搗到一半的生菜沙拉從座位站起。

  「幫我顧一下,我稍微去外面一趟。」




  ***



  春原百瀨才剛走入客廳便嚇了一跳。

  要說為什麼,就是因為今天家裡的環境出奇整潔……雖然平常也像是日晷的影子變化,白日整齊晚上漸亂,隔天早晨又回歸井然有序的模樣,宛如某種定律下的循環。但現在,晚上八點了沒錯吧?不正應該是平常對方開始作曲的時候嗎?

  正想瞥一眼壁上的時鐘確認,結果折笠千斗卻先行喊了他。

  「百くん,你過來這邊一下。」

  咦……。

  春原百瀨心中一百個不解。他真的覺得今天的折笠千斗很奇怪。從他一看到客廳沒有半張樂譜出現,吉他也難得被安放在盒子裡──還有,折笠千斗不知道怎麽回事,頂著一張認真的臉,正對門口坐著──的時候,他就覺得今天真是太反常了。

  該不會是在等自己回來吧?咦?那又是爲什麽?而且還是一副看起來要談判的架式?終於要召開第四届金錢檢討會了嗎?但之前不都只是兩人用愁雲慘霧的臉進行的嗎?

  心中懷抱各種猜測,他坐到折笠千斗正對面的位置。當自己坐穩時,對方依舊是那張正經八百的表情,教人坐如針氈。

  「千さん今天不作曲嗎?」他惴惴不安地問。

  「决定今天暫停一天……雖然說本來就已經像煮焦了的咖啡一樣糟糕透頂,暫停一天也只是稍微放凉,明天繼續加熱後大概還是會燒焦的吧……」

  「不、不會的!千さん!我覺得咖啡煮焦一點可以産生特別的香氣喔!」

  「是喔。不過重點不是煮焦了,是因爲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說。」

  「是什麽事?」

  「……」

  「千さん?」

  沒想到折笠千斗只是搖搖頭,說:「等我一下。」

  「哦、哦。好的?」

  間隔一陣莫約三分鐘時長的全然寂靜,折笠千斗才從原地站起,走向他們那空掛一個故障鎖頭的舊式冰箱,往裡頭翻找起來。期間春原百瀨完全沒有離開位置半步,只是忍住回頭一看究竟的衝動,乖巧坐在原位等待對方。

  老舊破損的榻榻米帶出摩擦狀的足音,折笠千斗走回來客廳的時候傾身往桌上擺了個東西。

  「……桃子蘋果百分百氣泡果汁。」春原百瀨呆楞看著眼前瓶身包裝熟悉的飲料,「這個,是給我的?」

  折笠千斗點點頭。

  「喝吧。」

  「咦?現在?」

  他有點驚訝,但看對方似乎是正經地期盼著,他也就扭開飲料喝了一口。

  「好喝?」折笠千斗立刻追問。

  「是的,很好喝!」

  「嗯。」對方應了一聲,說:「那就好。」

  面對面互看了這麽久,連屁股底下那一小塊榻榻米都坐熱了,自己仍舊沒懂折笠千斗內心的盤算。春原百瀨隱約感覺得出對方是要商量什麽,遲遲未開口罷了。他又小啜一口飲料,二氧化碳氣泡在舌頭上刺刺滾動,平常不覺得,今天倒是麻得不太自在。不過,這是千さん特地買給他的東西。

  究竟從什麽時候呢?對方已經記起了他喜歡的飲料他都不曉得,這事想想突然又有些害羞好笑。

  「……笑了。」

  「什麽?」

  「沒事。」

  折笠千斗搖搖頭,這時,他的表情些許地放鬆下來,被春原百瀨發現。春原百瀨心情也受鼓動般跟著歡欣,於是他鼓起比平常更多的積極,朝對方興沖沖地問:「對了,千さん要試試看嗎?桃蘋汽水!」

  「……不了吧。」折笠千斗面有難色:「我對氣泡類、不如說對甜的東西興趣不大。總覺得、這個,喝了頭不會痛……?」

  說是這麽說,折笠千斗還是拿起了對方往他推來的飲料,端看起瓶身來。他先看了看滿是粉紅色的塑膠膜包裝,又讀起成分標示和熱量。

  「千さん,看太仔細了吧!」

  春原百瀨笑著吐槽。這時,折笠千斗也忍不住對其愛好的飲料做出點評:明明寫了百分百的字樣,但果汁含量實際上只有10%……?

  「市售飲料幾乎都這樣的!」春原百瀨反駁,卻遭對方凉凉瞥過一眼,折笠千斗玩笑向他說,百くん,你被玩弄了,對方是個習慣說謊的愛情騙子啊,趕緊清醒過來吧。

  等等、什麽,是要清醒什麽啦?春原百瀨聽了啼笑皆非。

  「才沒那回事!桃蘋果汁沒那麽壞啦!再說,如果真的想要喝果汁,我會去超市買……咦?」

  話語突然一頓,春原百瀨眨了眨眼。臉上是吃驚的表情。

  「千さん,你的手……」

  纖長的手指前端沾染了以往不曾出現的,突出的色彩。

  天藍色的指甲油。

  折笠千斗順著對方視線投來的方向循線一找,立刻明白過來。他放開在悶熱的室內裡不住浮出小水珠的飲料瓶,在眼前屈手查看自己的手指。

  「你說這個啊,今天拍攝時弄的。」

  「……這樣啊。」

  又沉默下來了。

  果然還是很在意拍攝的事情嗎?見對方目光緊緊附在他的指尖,折笠千斗想了一下,而後伸手抓住了茶几對面那隻蜷縮的拳頭。一面勾開那些彎曲的指關節,一面張口,如同先前春原百瀨提出邀請那般,折笠千斗問:「要試試看嗎?指甲油。」



  小小的、微弱的震顫。

  搭在自己左手上的手指,是以很輕很輕的力道放置著的。像是虛浮一般,刻意維持若有似無的距離。這次問都不必問,他也知道對方在緊張。

  要是不抓牢的話──。

  此刻自己如果忽然鬆開手上的箝制,搞不好那隻手就會馬上飛走了也說不定。這麽一想,折笠千斗便加注了點力氣,拇指壓著對方的指身,牢牢將它們按入自己的掌握。

  「嗚……」

  「會痛?」他抬起頭,「我沒那麽用力吧?」

  沒有,您可溫柔了,但我不是手痛,是心臟痛。

  其實春原百瀨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他臉紅得明顯,內心也混沌得不可開交。

  好可怕,太糟糕了。自己超喜歡的超帥氣偶像(現在是超帥的搭檔)正握著自己的手,還不像握手會那樣普通握一下而已,是用有點曖昧……、呃總之不太普通的方式抓著自己的!而且、而且,從自己手搭上去的那刻開始計算,到現在絕對超過三分鐘了吧!三分鐘哦!三分鐘有多久?一百八十秒!自己和千さん手指緊緊相接了一百八十秒……目前還在絕讚延長中!

  ……嗚嗚,殺了我。

  他隱約想起自己第一天和對方共享一條綿被的慘痛回憶。現在他的內心活動簡直和當時一模一樣。那天他也覺得自己腦內有一百個會發出「救命!」鈴聲的鬧鐘一齊在響,躺在一片救命呼聲的海洋,讓人根本無法睡著。

  現在也是,完完全全靜不下心。

  儘管指甲油的特殊氣味直衝鼻腔,折笠千斗似乎也沒有喊停的打算。春原百瀨低下眼睛,死命盯著自己第三隻被塗上指甲油的手指,原本甲面下的自然粉色正慢慢被藍色覆蓋。他發覺折笠千斗其實也有些不擅長這個細活,對方的動作進行得很慢,下手也多少帶著猶豫,輕微的顫動讓顔色一度被少少塗了出去,但他們誰也無暇顧及,刷毛輕輕括搔在指蓋邊的嫩肉上,那種觸感,讓他心裡某處也變得癢癢的。

  「呐……千さん。太安靜了,請你說些話吧。」

  折笠千斗手上的動作略一停頓,然後他講起了這瓶指甲油的由來。是個略顯突兀的話題,但春原百瀨毫不介意地繼續聽下去。根據對方所說,指甲油是化妝師看他似乎很中意這顔色而給他的,因為是很平常的色彩,所以送得很大方。

  「中意?」春原百瀨聽完後注意到這個關鍵字,問:「千さん,原來喜歡藍色嗎?」

  「算喜歡吧。比較起來的話。」折笠千斗回答。拍攝前有給他紫灰藍三個顔色選擇,他只是從中決定。

  「……有特別原因嗎?」

  「原因?」

  「喜歡藍色的理由。」

  春原百瀨目光分毫未動,還是看著自己的指尖。這時折笠千斗已經快把他右手的五片指甲全數塗完了。

  「啊,不過也有只是單純喜歡,沒有特別理由的可能在呢,千さん的情形屬於後面這種嗎?」

  「不,硬要說的話,有一個原因吧。」

  春原百瀨低垂下臉龐。躲在折笠千斗沒能見到的角度,他臉上露出了類似懊悔的神色。或許不該問的。他後悔起來。

  「像是海的顔色。」

  彷彿一掃陰霾的答案倏然冒出。

  春原百瀨還在發楞,對方便因爲沒有覺察他的遲疑而繼續說下去:「我和萬一樣,不是東京出身啊,是從別的地方搬來的。家鄉靠海的關係,看到藍色才會産生出一股親切感吧?會想起家裡的事,尤其是充滿鹹味的空氣跟冷得要死的冬天……嗯?怎麽說出來都是壞話呢。其實我蠻喜歡那裡的。」

  「原來是這樣。……是個漂亮的地方?」

  「是呢,至少我是這麽想。這隻塗好了,換另外一手吧。」

  說完,不等他表示意見,折笠千斗便逕自捉住了自己的目標。春原百瀨沒作抵抗,任由對方接續忙碌起來。雖然他早前說過自己因為兼職,並不好帶著這一雙顔色出門,然而折笠千斗不把這事放心上,表示自己有買卸除用的去光水,擺著一個晚上也好,等到睡前再清理掉吧。

  再度專心致志投入上色工作的折笠千斗延續剛才的話題:「百くん的話,你是本地人吧。」

  「嗯!沒錯喔。」

  「哦,忽然有精神了啊。」折笠千斗說,突然做出一副憂愁的表情,嘆氣後幽幽道:「唉,果然是這樣嗎。都聽大家說東京人容易瞧不起外地來的……我是不是要被百くん排斥了呢。」

  「咦?咦咦?不會的!那只是謠傳而已啊,我怎麽會對千さん──」

  「我知道,我是逗你玩的。」折笠千斗淡淡笑起來:「別動,這樣我會塗歪。」

  他剛這麽一說,春原百瀨立刻老實下來,不只手,連身體也一併跟著不動了,他甚至還爲此屏住呼吸。模仿石頭嗎?倒也不用這麽誇張,像剛才那樣就好了。折笠千斗說。有趣地捏捏他的指腹的肉,卻不料這麽做反而引來春原百瀨一雙帶著水光的瞪視。




  俗話說,熟能生巧。

  在進行第二隻手的塗色工作時折笠千斗明顯熟練許多,不只速度大幅躍進,成果也比最初進步不少。首先顔色塗出去的情况不再發生,甲面上的顔料分布也更加均勻了。折笠千斗真的無論什麽事情都能做得有模有樣,他主導的工程接近尾聲時,春原百瀨也被對方游刃有餘的動作吸引,忍不住一直盯著對方的手指看。

  終於,折笠千斗完成了這塗指甲油的工作,宣布大功告成的那刻兩人一同笑了起來。不容易呀,終於完成了!作爲一個徹頭徹尾的初學者,這樣的結果也還算令人滿意。

  春原百瀨腦袋左偏右偏地打量自己的手,問這要花多少的時間才會乾?折笠千斗搖搖頭說不清楚,抓住對方的手抬起來檢查。顔料色澤看上去還有些深吧,他想了想,說吹一吹或許乾得比較快。

  吹一吹?

  春原百瀨聽了心叫不妙,可惜他來得及警覺卻來不及抽回自己的手,於是原欲發出的阻止之聲就在對方的溫熱吹息下統統變成了驚叫和雞皮疙瘩:呀啊啊啊啊──!

  「你叫太大聲,鄰居會生氣……啊,它先有意見了。都是室友這也太小氣了吧。」

  折笠千斗無奈看向玄關處憑空被推翻的雨傘架。幸好沒有後續的怪異現象發生,他接著把目光收回,改看向整個人除了左手被自己捧在空中以外,其餘上半身都軟糊趴在桌面上的春原百瀨。

  「爲什麽百くん這麽容易害羞呢?我剛剛只是吹一口氣而已。」

  「可是我的手整隻都麻了……。」

  「你好敏感喔。」他笑了起來。

  「……。我覺得、嗯,只是懷疑而已哦。千さん你是不是有點故意啊……?剛才也說是在故意在逗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

  折笠千斗楞了一下,最後他嗯了一聲。

  「可能、稍微有點食髓知味了吧。」

  仔細想想,說不定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養成這個壞習慣了也說不定。折笠千斗想。

  他以前,在知道對方就是那封粉絲信的主人之後,曾經好長一段時間,因爲太想親耳從對方口中聽到像是信上所寫的讚美話語而千方百計引誘對方開口。

  那陣子還真是嘗試過不少辦法,其中有些還被目睹全程的友人批評行徑過於誇張,根本是性騷擾。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他依然想不通哪裡有問題,反倒是那時候,自己常常會因爲春原百瀨尖叫逃走的舉動而感到不滿。

  現在就正好相反了。就算對方臉紅得說不出話,或是做出不明所以的遮掩閃躲,他也不會因此落寞,偶爾還會私自竊喜,覺得對方的反應很是可愛。這是爲什麽呢?有什麽不同了嗎?

  「千さん……你這麽直接說出來,不會有點過分嗎?這樣不行哦,請繼續以紳士路線爲目標前進。」

  他抬起眼,看見明明說出了責備話語的對方臉上露出了難爲情般的笑意。

  「恐怕全世界會覺得我很紳士的人只有百くん吧……不過,我會努力看看。所以百くん也得努力試著習慣。」

  「我?」

  「啊啊,因爲我想和百くん變得更要好。」他說完頓了頓,將自己的手向前伸出,和對方平放的手掌並列排著。「像今天這樣,比如說像這個,嗯,一樣的顔色。」

  春原百瀨努力思索著對方的話語,那語意實在有點曖昧、有點難以理解,不過他還是相當配合地點頭。

  只是他才剛這麽做完,緊接著就皺起眉。

  「我好像不適合這個顔色。」

  「……」

  「啊咧?啊,不是,不要垮下臉啦千さん!千さん還是適合帥氣的笑臉哦!千さん!笑一個笑一個!唔唔,我的意思是跟千さん比起來,我擦藍色的話好像怪怪的?不覺得嗎?」

  「不覺得。」他一秒回答:「不會奇怪。」

  「呃,所以都說了是跟千さん比……別硬要堅持啦,很明顯啊!是千さん比較適合藍色!我就沒那麼合襯……」他歪著頭,凝視自己和對方安放在眼前的手想要瞭解其中的端倪。「我也覺得很奇怪,是為什麼呀? 對指甲油沒研究真是好可惜。但是不是因為膚色的關係呢?其實,剛才擦指甲油的時候我就想說了,千さん的手好白啊……」

  「因為ゆき本來就是白色的了。」

  「……」

  「……」

  「……咦?等等,剛才那個,是冷、噗哧!嘻……是冷笑話沒錯吧?!」

  「嗯。對啊,雪、和我,呵……」

  「真的假的……噗哈哈、哈哈哈!冷笑話耶?好奇怪!為什麼會在這時候說冷笑話!」

  「呼、氣氛使然?呵呵……」折笠千斗也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千さん、雪……本來就是白的、嘻嘻……糟糕、天啊好好笑,我要不行了!哈哈哈……ゆきだから……ゆき、雪さん……ゆき、ゆき……」

  「呵呵……百くん你在說什麼、你真的壞掉了嗎?別再重複ゆき……呵呵,真的好搞笑喔……」


  兩人東倒西歪樂了半天之後終於喘著氣笑完了,遺憾的是當春原百瀨笑完、溺水似地掙扎著從地板爬起來時,他發現不久前才擦好的指甲油居然已經完全被刮花。

  他歉疚地向對方道歉,折笠千斗對此毫不介意,表示冷笑話也是他先講的所以不要緊,「以後再給百くん塗吧。」他指著對方色彩變得斑駁不已的指甲,輕輕說:「藍色既然不適合,我們就試試看別的顔色好了。」

  春原百瀨眨眨眼睛,「嗯,但是不要特地買喔?」

  「啊啊。畢竟要存錢買的東西很多。電腦和電視,冬天的暖爐也想要呢……。」說到一半,他語氣舒緩起來:「不過,總有機會吧。」

  「……嗯。」

  春原百瀨點點頭,平靜地附和。他長呼出一口氣,眉眼釋然而放鬆下來。

  這時對方又把自己的手抓了過去,握在手裡細瞧。春原百瀨這回沒再像先前大動作地反彈,折笠千斗如此自顧自看了一會以後,揚起臉問他:反正顏色都掉得差不多了,要不乾脆現在直接卸了。

  春原百瀨並未馬上回答他。

  他安靜了一下,微笑問:「千さん,拍攝雜誌的工作有趣嗎?」






  -tbc.





  用一瓶飲料就想討好搭擋的yuki簡直比七瀨陸用1000日圓以下的點心收買一織還不爭氣。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7 16: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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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6-16 14: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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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他自然曉得對方的工作項目。對方寫在月曆上的行程,他三不五時就會看一眼,也知道今日結束的是折笠千斗近日接到的拍攝中,最後一份工作。

  春原百瀨也認爲自己雞婆過度。儘管顧忌上次爭吵,他刻意回避與折笠千斗討論這方面的事,可私底下沒少從經紀人那處打聽過對方的工作狀况。關於工作,經紀人說的多是讚許,然而語帶保留,多少也提到了拍攝第一日化妝師對折笠千斗說的那句責備。原先春原百瀨爲此有些擔心,直至剛才聽對方說起指甲油的由來才鬆一口氣。

  原來是能好好相處的啊,是在最後獲得認可了吧!想到這裡竟然又忍不住高興起來。

  明明爭執時還不願退讓半步的。都是因爲自己這樣喜怒反覆,他才認清自己或許真的是鐵打的粉絲性格。有點不像話,自己居然這麽沒有脾氣嗎?

  想想卻又覺得並非如此。

  自己輕而易舉地鬆懈下來,其中確實與他從以前就喜歡Re:vale有切除不了的關聯,但並不僅僅出自這個原因。春原百瀨握著對方今日特地爲自己買回來的飲料。距離它從冷藏庫取出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此刻瓶身已不再泛出慌張的水珠,但手觸碰上去時依舊能感受到一點微凉。

  折笠千斗沒想到春原百瀨會先一步提起拍攝的事,不禁詫異。這原是他今晚打算談論,卻始終不知如何說出口的話題。他先是點頭,又覺得不太對勁地搖起頭來,最後乾脆以言語說明:「雖然是挺累人的工作,不至於無法忍受。我想……說不上有趣,不過還可以吧。」

  「所以說,不討厭?」

  「你怎麽都跟岡崎さん說一樣的話啊。」

  「岡崎さん也問了?」春原百瀨笑起來,說著「這樣啊」,又是自言自語,又是不知何以點了兩下頭。

  折笠千斗弄不明白他的心思,但也不願話題就此結束,便直截了當問出心中的疑惑:「爲什麽百くん會反對呢?」他看著對方的臉,像是想從上頭找出端倪:「應該還有作曲之外的理由吧。」

  「……雖然是有點久以前的事了,千さん可能已經忘了也說不定。」




  從某個時候開始,粉絲們都在說Re:vale的千最近變得不太一樣。

  以前折笠千斗與愛戴他的粉絲之間總像隔了一堵無形的牆,怎樣也親近不起來,與身邊的大神萬理傾注善意回應粉絲們的歡聲不同,千對尖叫與歡呼之冷淡,所有人有目共睹。不過,不知何時開始,舞臺上的他漸漸願意展露溫柔的微笑。「晚安,我們是Re:vale!」這句話也從大神萬理的獨自吆喝,變成了有折笠千斗聲音存在的問候。

  都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事。在那之前,折笠千斗有好一陣子會繁常地向自己搭話。當時他遠遠比現在要笨拙許多,他大約知道對方對自己懷有一些興趣,也許是血色聖誕夜的緣故,然而之於他來說撂倒鬧事群眾可比回應折笠千斗簡單得多,畢竟不暇思索和無法思索不是一個層面的情况。

  他想可能是自己說錯了話,或者不慎冒犯到對方。

  有一回,折笠千斗問他對那日表演的想法,自己回答了「我、我覺得,千さん和萬さん都非常帥氣」以後,折笠千斗臉上卻露出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

  「只有這樣嗎?」

  「咦?」

  「……算了。」

  當時他太過錯愕,以致直到折笠千斗踏出離開的步伐都沒能來得及說出別的話。

  後來他花了許多時間咀嚼那句話語的涵義,心中才浮現一個模糊的猜測。後來他按耐著臉上彷彿灼燒的熱度,朝某個人問起這件事──


  「萬さん,非常抱歉,可以讓我打擾你一點時間嗎?」


  大神萬理聽他問的居然是千的事情,先是驚訝了幾秒,然後用一種無限感慨的語氣說:那小子是被愛著的啊,不過我還真希望百くん跟千你們倆的情商可以平衡平衡。

  「所以、那個……果然是這樣嗎?」

  「嗯,簡單來說,是吧?啊,但是百くん不用在意喔!就算把那傢伙的事情拋開啊,或者隨便放著不管也沒關係!說起來,明明收到了稱讚卻不高興,按照常理來說真的很奇怪呢!我以前也被他抱怨過類似的事情,真受不了……不過,就是這樣的笨蛋啊,千那傢伙。」

  即使說了一堆壞話,說到最後時,大神萬理的語氣卻變得相當溫和:「抱歉吶,因爲他太喜歡音樂了。」

  「不……我、嗯,我也很喜歡、最喜歡音樂的千さん。」

  「真的嗎?」大神萬理笑了起來:「太好了。千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



  因爲對於音樂投注了虔誠的無私的熱愛,雖然不求從音樂得到回報,但倘若在努力了、努力了,不斷往理想的極限邁進之後,自己真的有幸能夠做出什麽成績──

  那麽他希望創造出能令世間萬生都傾心的曲子。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他不希望比起他的曲子,大家首先對他這個人做出評價;得到好評的,是音樂以外的事物。




  折笠千斗靜靜聽完春原百瀨的闡述,他看著自己手中握住的那瓶藍色指甲油。沿著厚重的玻璃壁,濃稠的液體在裡頭搖晃。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但他還在猶豫該如何開口。因為任何言語都難以說明他聽完話後的感受。

  沉默的空檔延長得久了,或許是怕自己講得不明白,春原百瀨又遲遲補上了一句:「……聽到千さん决定要去參加雜誌攝影的時候,我自作主張了,對不起。」

  雖然只是個十分小型的企劃,卻忍不住憂慮起可能會發生的反應。想像起千さん是否會排斥這份容易在容貌氣質上受人評論的差事。千さん這麽好,就是要他撇開個人私心,他也敢打包票,對方想必能夠在這份工作中得到人們的喜愛與讚美的。但那樣子千さん真的能高興起來嗎?

  在千さん爲了作曲殫精竭慮的現在,如果大家在聽到他的曲子、變得喜歡Re:vale之前,就因爲雜誌拍攝而先對千さん有所定位……。他本來是爲了讓對方能夠繼續自由自在唱歌,才會任性地把人拉入這窪水池,如果最後變成那樣的事態不就與當初的目標完全背道而馳了嗎?

  真的是可以的事嗎?他是不是,又因爲自己的無力而讓那個人痛苦了呢?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而最後,回應春原百瀨道歉的,是這麽一句話。


  當春原百瀨抬起頭,他發現折笠千斗正以一種前所未見的溫和表情注視著自己。


  「你考慮得好多,說真的,讓我很訝異。百くん剛才說的、有些甚至是我自己也沒有發現的……全部都說對了,我完全無法裝蒜、說沒有這回事……儘管這樣,那些事,現在的我已經覺得不要緊了。」

  「不要緊嗎?」

  「嗯。畢竟,是工作呢。現在是工作挑我們,不是我們挑工作。」

  即使明白這是為了安慰他才說的,但春原百瀨聽了,心中還是酸澀起來。他擠出苦笑:「確實、是這樣沒錯……。千さん,看得比我開啊。」

  「是百くん的功勞。」

  原本或許真的會悶悶不樂的。折笠千斗非常了解自己,因此完全可以猜測得到,假如自己遇上的是另一種命運,自己又會有怎樣全然不同的下場。

  然而眼前的搭擋依然十分不解似地。

  「……我?我做了什麽?」

  「我之前在想,」試圖答覆對方的問題。折笠千斗停歇幾秒,說:「就算整個世界裡都沒人喜歡我也沒關係。」

  這實在是乍聽完全不接前文的話語,春原百瀨於是會錯意了。他誤以爲折笠千斗說的是喪氣話,正想勸慰些什麽,只是言語尚未脫口,折笠千斗便朝他擺手,示意他暫且別出聲。

  「沒有人喜歡我也沒關係。」折笠千斗複述一遍剛才的話,「但是希望我的曲子,唯獨我的曲子,要是它們能夠被愛著就好了。只要有能做出打動人心的東西我就滿足了。……。所以、……現在……呃,總之,這些事情都是百くん你……、就是,該怎麽說才好……。你應該喜歡我的歌吧?」

  「當然。最喜歡了!」

  「那……呃。」折笠千斗頓了頓,突然撇過頭,敗下陣來似地。他遮掩住自己的嘴,說:「……不行呢,還是別說了。太羞恥了,說不出口。」

  「咦?不講了?」

  「不講了。假裝沒聽到那些話吧。忘掉、忘掉。」

  「哪有這樣的!千さん!你這樣只講一半讓人更在意了啦!請告訴我『那……』的後面到底是什麽?」

  「我個性挺害羞木訥的,做不到。」

  「……明明剛才對我的手吹氣了?取笑著說『百くん好容易害羞喔』的人,現在反過來說自己木訥?」春原百瀨故意使用誇張的聲調叫道:「太雙重標準了!千さん是見風轉舵的Shy boy!」

  「Shy boy聽起來好糟糕喔。」

  折笠千斗聽了也忍不住失笑,定下心神後,他說:「雜誌拍攝,」

  繞了一大圈,話題終於又跑回到先前的軌道上,眼見如此,春原百瀨也跟著停止鬧騰。

  「的確不像作曲那樣有令人情不自禁投入一切熱情的程度,但我認真地做了。」

  「嗯。」

  「暫時被當成拍照好看,徒具漂亮空殼的人偶也沒關係。閒話或誤解之類的無聊東西,反正我也一向不太愛理會別人的感覺所以沒差。」

  「呃……嗯。」

  「不過,」他又說:「我想,就像唱歌時會有百くん你這樣誠心誠意去聽的人存在,說不定有我映入的照片,也會有認真看待後才對我做出評價和感想的人在吧。這麽一想便覺得,拍攝照片也不再像原本以爲的無趣了。」

  「……千さん。」

  春原百瀨還沉浸在無法名狀的感動中,但這時被呼喚的折笠千斗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問:「對了,你要不要直接叫我千啊?」

  「咦?」

  這彷彿天外飛來一筆的要求使春原百瀨被問得有點懵,不,應該是說整個人都懵了。他把那個從對方嘴裡冒出來的名詞按音節拆開又重新組合地拼了一次,大力疑惑起來。千。Y‧U‧K‧I。YUKI?YUKI是什麽?是誰的名字嗎?幸?有希?

  ……啊,還是其實是在說那個會在冬天降下的雪?原來如此!

  衝擊太大,令春原百瀨腦袋中所有逃避妄想全速馳走起來,然而折笠千斗很快就拉住了繮繩:「剛剛說完冷笑話的時候,聽到你那樣一個勁地喊著YUKI、YUKI,我就想到好像應該來改一下稱呼了,不然一直加敬稱也很麻煩吧。」寥寥幾句話就把他強行拉回現實。况且這些話還令他發現,對方之所以會如此心血來潮,都是他自己導致的。春原百瀨一瞬間變得面紅耳赤。

  「那怎麽行!我叫不出口!」

  「……你剛才不是叫得很順?」

  「我那是無心的!」

  「那不是更沒問題了?代表你也可以做到很自然地叫我千啊。」

  折笠千斗很堅持,不管面前春原百瀨如何結結巴巴支吾其詞,自顧自做下結論:「就這樣說定了。我也要換稱呼,以後就直接叫你百。」

  「不不不不不!等等!不行!」

  倉皇間,春原百瀨支起身,想也不想人就直接跨上了茶几,那氣勢洶湧到使折笠千斗看了都有點心驚膽跳。當然,表面上必須裝得波瀾不驚,他故作鎮定地面對桌上正以跪姿朝自己前傾身體的春原百瀨。

  春原百瀨看上去有萬般著急,向折笠千斗急急懇求:「沒辦法!我真的辦不到!唔唔,千さん想怎麽喊我都可以,可是我沒辦法、我不行直接稱呼千さん……!」

  對此折笠千斗只是搖頭。不──行。他拉長每個音節,毫無惡意地使壞著。



  事情最後在兩個人一來一往的討價還價中拍板定案。

  排在以下這些「你半小時前答應要跟我變得要好的不是嗎?」、「千さん也說要努力當個Gentleman的啊!現在這樣強迫我一點都不Gentleman!」、「這裡又不是魚市場,別殺價一樣地跟我爭。」、「不然我也要追究!十分鐘前千さん還不是只把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現在告訴我『那……』的後面到底是什麽嘛!」「……那是要在適當的氣氛才說得出口的。」、「我也是啊……」、「你還要看當下氣氛再决定怎麽稱呼我?難道我是紫外線還是降雨機率嗎?」等等既幼稚且相當沒營養的對話後頭,兩人好不容易得出一個共識:改稱呼的事情確實急不得,需要氣氛配合以及時間練習,因此可以暫緩。

  「暫緩而已。」折笠千斗沒忍住嘴,強調:「不是作罷,明白嗎?百。」

  聞言,春原百瀨都不知該哭該笑。




  ***



  日後,提案的人自己是一口一個「百」,叫得非常順口,而當初持反對意見的人依然是老樣子,「千……さん。」像這樣,總是無法成功。

  但無論如何,即使速度緩慢,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確實正一點一滴在改變。

  只是改變的不只他們。

  比之更劇烈的是生活的變化。

  拍攝工作結束,可以說好景不常在,再未出現其他找上門的邀約。這對折笠千斗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天大的壞消息,因爲他又重新投回了他所喜愛的名爲創作的磨難當中。

  折笠千斗也說不清楚何以今次遭逢的瓶頸期會這麽久、這麽難熬。

  以往自己也多次面臨寫不出來的窘境,當然每次都很痛苦,好幾次教他憔悴發狂。然而,束手無策到如今這地步,卻是從沒發生過的。

  曲子裡缺了什麽?他所想的每個音符分明都篤實而按照他所冀望那般,已經安排在恰當的位置──每個如同山峰與低谷的起落,每道飛揚與垂降的弧度,輕盈的滑動,激越的轉折,全和他腦中的想像一致──但就是有哪裡奇怪,哪裡不對勁。

  缺失了某些東西,他卻總也找尋不出來,怎麽改都很爲難。感覺不對?律動不對?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一切奇異難堪得教人髮指。樂譜裡面應該要有所連結的東西不見了,就如同人類被切斷關節的手腳一樣,動彈不得的話這就是一篇失敗作。

  他姑且把目前的成果用吉他彈過一遍,結果,起初是手指,後來渾身都變得不太暢快。他吐出一口氣,抬頭問:「你覺得如何?」

  問的是剛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春原百瀨。

  「很厲害。」春原百瀨思索了一下,嘗試地回答:「跟以往的歌感覺不太一樣,這次的曲子很明快。」

  「因爲那是我想營造出的感覺。除此之外呢?」

  「……企圖心很強烈?」

  「啊啊,說些再具體一點的。」折笠千斗皺起眉,他的手不自覺勾緊其中一條吉他弦。他解釋並詢問:「不是主觀的感想,不要概念。我想聽的是實際建議……你有沒有覺得哪裡聽起來怪異,不協調之類的?任何微小的地方都可以,不自然、或是覺得吵鬧複雜的……」

  「這個稍微、……不太能察覺呢。」

  「是嗎。」

  「抱歉。」

  「不……沒事,我自己再多琢磨一下吧。」

  折笠千斗說。他看著已經修改過幾遍,留下因擦拭筆跡而變得痕紋四落的紙面。

  「要是現在有萬在就好了。」

  春原百瀨將掛在自己肩膀上的毛巾取下來,吸收水分後,毛巾不再輕盈柔軟,濕呼呼的,握在手上還有些沉重。

  聽到折笠千斗口中恐怕是無心迸出的話,他嗯了一聲,想了想,最後又把毛巾重新披回頭頂,讓厚重的布料遮住前髮。

  「……我也同意。在的是萬さん就好了。」

  專心考慮音符安排的折笠千斗並未注意他這句應答。




  由於曲子始終沒有後續下落,加之嘗到了先前拍攝雜誌帶來的收益,岡崎社長重新考慮起了過往一直延宕活動的决議,在某個工作日將要結束的下午找兩人前來相談。

  當折笠千斗與春原百瀨到達社長辦公室的門前,正好撞見從裡頭走出的經紀人。面對他倆一向和善的岡崎凜人一反常態,渾身散發著不悅的氣息。

  「居然馬上就把你們叫來了?」

  看到他們兩人時,岡崎凜人十分詫異,臉上表情從氣憤變成驚訝。他安靜了幾秒,像是成功忍耐住了某種情緒而輕輕發出嘆息。「對不起,是我無能,沒說服社長……但是他說願意跟你們談談,希望你們在商量時能夠堅持立場……至少,能夠達成兩位可以接受的結果。」

  對方歉疚的語氣聽起來彷彿某種預告。兩人互看一眼,都猜測到社長室內恐怕才剛發生過一場兄弟吵架。等等他們更是必須繃緊神經。

  相談的內容說來也十分容易預料。


  「試著辦場演唱會,到人前唱歌吧。」


  那本該是他們非常渴望的事情,從組成到現在,他們一直以正式出道作爲目標,只因Re:vale曾經替換成員,而新成員又是毫無經驗、可以說是音樂世界裡初來乍到的春原百瀨,欠缺過往的聲援與人氣,才讓活動開展的計畫延遲至今。

  但那也無所謂,重新來過罷了,沒有粉絲也不是真正的問題,他們在重組時便已經决定要再次從地下團體、又或者在地偶像開始做起,這種程度的覺悟早就談不上威脅。何況現在春原百瀨也比幾個月前更加熟悉歌唱技巧,理當來說,岡崎社長的要求完全沒有問題,他們只要點頭說好就行。

  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偏偏這東風卻是他們唯一不願退讓的要素。

  「舉辦演唱會……是指什麽時候?」

  「時間訂在下個月中旬。地點還沒决定,我希望以Live House作為場地。春原くん,上台唱歌沒有問題吧?應該做好準備了?」

  「是的,我沒有問題。只是,」春原百瀨深吸了一口氣:「……曲子、」

  「折笠くん的新曲還沒完成,這事情我知道,凜人也多次向我說明了。我當然清楚這個决定不僅沒能爲折笠くん解决他現階段的煩惱,更無疑是在給折笠くん施加壓力。不過,我想這是必要的。我覺得與其維持像拖泥帶水的現狀,不如嘗試做些事情。」

  岡崎社長說完,看了一眼現下已經變得啞口無言,只好緊咬下唇的春原百瀨,又看向他身旁他們正在討論的當事人折笠千斗,然後懇切說道:「我相當看重折笠くん的作曲才能,也沒有要強逼你交出自己無法滿意的作品,這麽做實在太糟蹋了。不過,應該也有妥協的做法吧?」

  「妥協的做法?」折笠千斗問。

  「折笠くん希望自己跟春原くん唱的歌是嶄新的新曲,這份心情我非常贊賞並佩服著。所以,關於正式出道曲,事務所承諾一定會以你的新曲來發行。然而在此之前……。比如說就是現在吧,在僅僅作爲地下團體初試啼聲階段的時期……」

  「Re:vale之前的歌。」岡崎凜太郎說:「不唱那些嗎?」

  雖說,原Re:vale的歌有些是大神萬理所寫,有些是由兩人合力,一同創作、修改,但出自於折笠千斗單獨一人之手的也不再少數,尤其是到了團體發展後期就更是如此。後期Re:vale的創作重心幾乎移到了折笠千斗身上,大神萬理投身於營運與管理,在編曲與寫歌方面比起以往顯得著力較輕,多數時候只會向折笠千斗提供口頭意見。

  這些事情,只要拿Re:vale過去幾年的演唱會傳單一看,或去地下唱片店找個熟門路的人一問,並不難知曉。


  ──儘管如此,可那還是千さん和萬さん的歌啊!.


  春原百瀨全身都冒起了冷汗。岡崎凜太郎的做法聽來合理,可情感上,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同社長的想法。因爲都是千さん寫的歌所以沒關係?只要不牽涉著作權就可以?還是說,是認爲「都是Re:vale」所以無所謂?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那些歌、那些歌是千さん和萬さん的Re:vale的,是那兩人一起唱的,只屬他們的東西……


  「我們會考慮的。」折笠千斗說。

  聽到回答的那一瞬之間,春原百瀨戰慄起來。


  沒有人可以代替萬。過去的那句話又在耳畔響起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那麽做。我不會唱的,放心吧。他明明無論多少次都打算這麽回答。但是,明明是當初說出那句話的人,爲什麽這時候幡然改變心意了呢?

  愕然轉頭,春原百瀨看向身旁自己那位不動如山的搭檔。

  對於前些陣子才以爲稍微拉近了距離的折笠千斗,他忽然再度認清自己果然還是遠遠不明白對方的想法。並且這次,他覺得再也不能理解了。



  ──原以爲是如此的。



  「……我不能唱。」

  走出社長室時,春原百瀨伸手扒住了他的袖子,迫使折笠千斗不得不停下腳步。

  心臟迅速地縮緊又舒張,春原百瀨揚起頭嚴肅說:「千さん,我不可能唱的。爲何你要說什麽會考慮……岡崎さん剛剛不是也說要堅持立場嗎?」

  面對緊緊抓住自己、整個人有些發軟似地靠在自己臂膀上的搭檔,折笠千斗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從背後拎起對方的肩膀。春原百瀨的反應遠比他預期中的更激烈了些。

  他緩慢而篤定地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們一起考慮一下吧,百。」

  面對始終愁容不展的春原百瀨,他大約可以知道對方心中在猶豫什麽。他耐下心道:「新曲的事我也沒打算放棄。只是那傢伙說的沒錯,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如果真的要舉辦live,以我們的狀况不太可能只唱一首歌就結束的吧?」

  金錢的考慮。就算只是小型的場地,舉辦一次表演也當然是抓緊機會唱越多首歌越好,能夠藉此炒熱現場,吸引觀眾,如果能博得誰的眼球才算得上皆大歡喜。就算新曲寫成了,這情形也不會改變。

  「……而且百,你心裡真正顧忌的也不是這個吧。你想要說的其實是……」

  「是萬さん。」

  開門見山的回答。在看到折笠千斗擺出了正經八百的態度後,春原百瀨也稍稍恢復鎮定,他嘆了口氣,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回覆,卻又忍不住苦笑起來。

  「是啊,我很介意。」

  記憶中那兩個歌唱時閃耀輝映的身影,他一直都只是純粹地喜歡著、喜歡著而已。

  從遠處的觀眾席看著那兩人,就像保持距離欣賞兩道美麗的光芒,站得近了,他發現那是兩顆需要極力抬頭才得已仰望得見的星星。人會說星子美麗,卻不會說想要觸碰星光。他身為粉絲、當然也是如此。

  「……我對於唱千さん與萬さん的歌感到抗拒。千さん呢?難道千さん就不介意嗎?」

  「我……」

  春原百瀨安靜地看著對方。

  這幾個月來的相處,實際上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在音樂以外的事,折笠千斗既不擅長說話,也不愛主動表示自己的想法,臉上表情也少得可憐;其實許多時候,他很懼怕對方冷淡的眼神,也總是因爲自己無法掌握對方的心意而沮喪。

  如果是萬さん的話就不會這樣了。是萬さん的話就知道要怎麽哄得千さん開心。或許就能讓千さん好好打起精神。

  類似的想法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而他想,或許今後自己也會不斷不斷地陷在這個循環中,會爲此多次苦惱,非常消沉也說不定。自己與Re:vale的淵源就是始於那兩個人,所以只要是他仍與Re:vale有所牽繫的一天,他就無法跳脫出從前那兩人站在一起時帶給他的影響吧。

  既然他都是這樣了,對方又何其不是如此呢。

  如果此刻仔細打量折笠千斗的神情就不難發現,與前陣子爲了雜誌拍攝大鬧一場的時候不同,折笠千斗這次不再先斬後奏。上次他一口咬定說出了「把工作接下來」,這次卻只講「考慮」,從兩次回答的果斷程度或許就能見得端倪。

  也許是猶豫的。或者更進一步地,春原百瀨猜想折笠千斗心中也有些不情願。縱使這樣折笠千斗還是說了,說出「我們一起考慮吧」這樣的話語。

  「果然還是遠遠不明白他的想法」春原百瀨决定收回那句話。

  確實對於折笠千斗,自己仍有很多尚且陌生甚至感到棘手的事情存在:在對方放空的時候覺得對方捉摸不定,在發生衝突的時候認爲兩人相性不合……但是,比起最初,已經有許多逐漸改變的事情了。

  好比對方願意接納自己,把他看成是現任搭檔一樣。


  「……多少會介意吧。不,這麽說可能不太準確。……我覺得、」

  「比起百,更需要對這件事愧疚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嗎?」


  明明當時是和萬一起唱的歌,現在卻只有我一個人站上舞臺,這樣子就像是背叛了原本與萬的約定一樣。

  但他是無論如何都想要唱歌的,而百爲了成全他,才對他說出「那我們一起唱吧」那句給予他勇氣的話語。所以百一點錯也沒有。假設他們之中真的有誰需要對此歉疚,需要受到責難的話,那麽就怪罪他好了。是他决定要唱那個時候的歌,百就只是奉陪他這自私的主意而已。

  然而聽到他的話後,春原百瀨卻露出悲傷的表情。


  「不要這麽說!……千さん、明明你一點錯也沒有啊!」

  發覺兩個人心中想的都是相同的事情,滑稽與苦澀自心底不協調地一併冒出,折笠千斗莞爾起來:「那個話題就放著不管吧。但是,我還是想和百一起唱歌。」

  他移動了手的位置,從對方肩膀位置慢慢趨往向上,溫和地朝頭頂探去。在他這麽做的同時,春原百瀨正呢喃重複他的話語,「和我一起……?」

  彷彿恍惚似地,對方用確認的口吻問:「已經下定决心、打算這麽做了嗎?就算心裡、其實……?」

  「嗯,是呢。」


  其實還是有些難過。

  但現在有百在他身邊。

  如果是兩個人一起的話,或許就不這麽痛苦了。他低下眼睫。從春原百瀨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眼睛裡盛滿的所有哀傷與笑意。


  在手心觸碰到對方柔軟的黑髮前,折笠千斗笑著說了:「雖然之前失敗過一次,但這次不會有事的。就按照剛才那個提議,下個月中旬,舉辦一場演唱會……所以,唱吧,百,這次要一起唱Re:vale的歌。」







  -tbc.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8 02: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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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forestlion 發表於 2018-6-25 13:53:13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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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喜歡對經紀人的描寫以及千百的糾結,個性都很原作看得好滿足哇坐等更新(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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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6-25 16:3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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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estlion 發表於 2018-6-25 13:53
好看~~~喜歡對經紀人的描寫以及千百的糾結,個性都很原作看得好滿足哇坐等更新(乖巧) ...

哇,謝謝你!!!要是看得開心就太好了 (´∪`●)等期末考完回來會盡快更新的~~~謝謝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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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7-1 01:0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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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最終敲定的日期在十月十八日。

  演唱會的事宜一旦決定,相關訓練便也與前些日子相異地,大幅加重分量起來。




  為此春原百瀨結束了原本在電信行做得順利的工作。

  雖然那裡待遇相當不錯,工作環境跟薪資都無可挑剔,唯一缺點即它是份只有白日缺額的職務。數小時連續工時擺在那邊,事務所安排的訓練日程便難以與之配合。於是春原百瀨毅然决然辭去工作,不見戀眷地尋找起新的晚間兼職,幸運的是,數日後,他便成功於市街裡一家小小居酒屋安身下來。

  那居酒屋老闆比他們都大了一輪,人生三十路途奔至一半,正是淺嘗世事而不至於跟他們隔閡的年紀,同時對方也是個作風豪邁,相當親切的人。得知春原百瀨急切的需求,有感自己年少類似經歷的對方二話不說便錄用了他。

  多虧如此,在新工作上手之前,春原百瀨並未遭受太多磨難,只是與前一份工作的薪水差異,卻殘酷地展示在他們面前。那就像將煩惱實體化似地,帳簿上的數字讓人看了十分煩惱。

  「哎呀呀。」春原百瀨面露困擾,然而轉頭之後,他卻對著發呆的折笠千斗笑了起來。「恐怕我們得再節省一點了呢,千さん……但是不要緊,我想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請不要擔心!」

  那句「不要緊」的話語落在毫無餘裕的日子,就猶如精裝書裡夾著的一葉書簽一樣單薄。


  最終敲定的日期在十月十八日。

  演唱會的事宜一旦決定,相關訓練便也與前些日子相異地,大幅加重分量起來。



  爲此春原百瀨結束了原本在電信行做得順利的工作。

  雖然那裡待遇相當不錯,工作環境跟薪資都無可挑剔,唯一缺點即它是份只有白日缺額的職務。數小時連續工時擺在那邊,事務所安排的訓練日程便難以與之配合。於是春原百瀨毅然决然辭去工作,不見戀眷地尋找起新的晚間兼職,幸運的是,數日後,他便成功於市街裡一家小小居酒屋安身下來。

  那居酒屋老闆比他們都大了一輪,人生三十路途奔至一半,正是淺嘗世事而不至於跟他們隔閡的年紀,同時對方也是個作風豪邁,相當親切的人。得知春原百瀨急切的需求,有感自己年少類似經歷的對方二話不說便錄用了他。

  多虧如此,在新工作上手之前,春原百瀨並未遭受太多磨難,只是與前一份工作的薪水差異,卻殘酷地展示在他們面前。那就像將煩惱實體化似地,帳簿上的數字讓人看了十分煩惱。

  「哎呀呀。」春原百瀨面露困擾,然而轉頭之後,他卻對著發呆的折笠千斗笑了起來。「恐怕我們得再節省一點了呢,千さん……但是不要緊,我想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請不要擔心!」

  那句「不要緊」的話語落在毫無餘裕的日子,就猶如精裝書裡夾著的一葉書簽一樣單薄。

  配合原先三不五時安插的臨時工,春原百瀨那總計只有二十四小時的每一日總顯得比其他人更侷促,被諸多事務壓縮得沒有悠閒的空檔。

  但春原百瀨從未說過泄氣話,反倒相當享受一般,他從生活中挑出各種零碎事物,將它們包裝成美好的樣子欣賞起來。因此他的臉上總是笑容。

  「在舞蹈課學到了新的技巧!下次共同練習時表演給千さん看吧!」也總是像這樣說著話。

  跳舞、歌唱、背誦歌詞、發聲練習、體力訓練。要成為一名偶像是如此需要經過訓練,油然產生的感悟令人不禁想起他們最初那場有些滑稽的失敗。

  那是發生在他打電話給岡崎凜人、再次加入岡崎事務所前的事。他們興致勃勃準備舉辦第一次演唱會,到了現場卻發現Re:vale的名字並未出現在演出表上。原因說來好笑,因爲他們兩人誰也沒有向Live House申請,是連低級失誤也算不上的一場烏龍。

  如今想來或許也是萬幸。

  只靠自己一人,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竟然就想將毫無經驗的百帶上舞臺。事後回想,那實在是非常冒險的舉動。百人生第一次的舞臺事關重大,他想要更慎重對待。所以在那之後他們經過一番爭論,最終回頭找上了岡崎事務所。

  這應該是正確的决定吧?雖說比起過去,他如今的收入更顯坎坷,然而對百,以及對Re:vale,這個決定都是有益無害。最明顯的證據便是,數個月的課程特訓下來,百已與當時大不相同了──現在的百,無論唱歌還是跳舞都比那時更加得心應手

  ……相比之下。

  自己真是什麽也做不好。




  配合原先三不五時安插的臨時工,春原百瀨那總計只有二十四小時的每一日總顯得比其他人更侷促,被諸多事務壓縮得沒有悠閒的空檔。但春原百瀨從未說過泄氣話,反倒相當享受一般,他從生活中挑出各種零碎事物,將它們包裝成美好的樣子欣賞起來。因此他的臉上總是笑容。

  「在舞蹈課學到了新的技巧!下次共同練習時表演給千さん看吧!」也總是像這樣說著話。

  跳舞、歌唱、背誦歌詞、發聲練習、體力訓練。要成為一名偶像是如此需要經過訓練,油然產生的感悟令人不禁想起他們最初那場有些滑稽的失敗。

  那是發生在他打電話給岡崎凜人、再次加入岡崎事務所前的事。他們興致勃勃準備舉辦第一次演唱會, 到了現場卻發現Re:vale 的名字並未出現在演出表上。原因說來好笑,因為他們兩人誰也沒有向Live House 申請,是連低級失誤也算不上的一場烏龍。

  如今想來或許也是萬幸。只靠自己一人,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竟然就想將毫無經驗的百帶上舞台。事後回想,那實在是非常冒險的舉動。百人生第一次的舞台事關重大,他想要更慎重對待。所以在那之後他們經過一番爭論,最終回頭找上了岡崎事務所。

  這應該是正確的决定吧?雖說比起過去,他如今的收入更顯坎坷,然而對百,以及對Re:vale,這個決定都是有益無害。最明顯的證據便是,數個月的課程特訓下來,百已與當時大不相同了──現在的百,無論唱歌還是跳舞都比那時更加得心應手。


  ……相比之下。

  自己真是什麼也做不好。





  演唱會日期談定以後,他與百討論出了三首演出曲目,隨後便配合事務所安排,熱火潮天籌備起來。可想而知,有關新曲的創作又再度延宕了。

  既是如此,折笠千斗舊事重提,傳達出自己也想去打工的意願。要在準備演唱會的同時分出心神去寫卡殼已久的曲子本就不合實際,春原百瀨這次也不再阻擾。

  但事情總進行得不順利。

  幾份比較正式的工作,接二連三都在雇主積極的辭退中畫下句點。折笠千斗後來所能得到的,僅是些瑣碎的一日打工──不太會引起女性糾紛的那種,例如在街頭發派衛生紙,以及廣告傳單。那所帶來的幫助微乎其微,暫且不論只有時薪六百五十日円的薪水,還有更糟糕的問題:無法放心他的春原百瀨也會跟著從事同一份工作。

  讓對方如自己一般,在正中午的美食街廣場前共同承受大太陽的照射,那樣就失去原先他打算分攤對方負擔的用意了。望著頂著笑容,追逐行人腳後跟的春原百瀨,折笠千斗總擔心自己那四六時中都操勞不已的搭檔,將會在某一瞬間變得像太陽曬得太過的向日葵,不小心中暑而倒下。那是他光想像就無法忍受的事。

  幾番折騰。本末倒置。徒勞無功。

  他最終還是被迫縮回了他們那只有四疊半大小的客廳,孤身去面對誠實也殘酷的五線譜。




  鼻間繞過榻榻米的塵味。

  折笠千斗躺在地上,呆望木頭的天花板,以及白晝裡未能作用的吊燈。

  腦袋暈眩得很。這很糟糕,折笠千斗希望自己在作曲時儘量是清醒的,否則他不能好好思索自己如今面對的窘境,也無法清晰記錄下稍縱即逝的想法。

  更壞的是,偶爾,那些叢生出現的幻覺。

  九月的陽光已不如前些盛夏日子毒辣,但所造出的蒸熱氣息卻是一點也沒减少。小型風扇的引擎聲嗡嗡繚繞耳畔,在偌大的房間……不,他們客廳小得很,但此刻他盯著天花板卻有種相隔無限遙遠距離的錯覺,就連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看著也像進入海中後,會依透光程度産生深水與淺水區域的差別那樣,變成了明暗有別的模樣。空氣裡的懸浮微粒各自反射著光,一個個都像是白日裡的鬼火。

  就在這如斯奇異的室內,電風扇噪音以交錯的姿態不斷重疊反響,變得震耳欲聾。教他頭痛起來。如同此刻,偶爾當自己躺在地上的時候,折笠千斗覺得自己就是一條抓不牢靠身體的靈魂。

  沉重的身體就是個負荷,是逃脫不掉、將他死死困住的泥沼。有個看不到的限制在而他無法突破。

  創作的欲望雖是停留在他的心與腦海裡,但他的軀體跟不上他的追求,於是創作的痛苦變成千鈞的重量,掛在他的靈魂上彷彿一塊枷鎖,教它可能從身體脫落出來一樣。當他越是掙扎,靈魂與身體就越是彼此分離。

  不過是創作用的道具。

  如今這樣只令人徒增疲憊罷了。

  在窗簾被風吹得翩翩浮動,而夏末秋初,那片連綿蟬聲就要唱完停止的時候,折笠千斗無端想起高中暑假、或者在那更久遠之前,曾經被列為指定閱讀作業的一本小說。小說裡面寫著那麼一段文字:他嘗試自殺已經好多次了。

  每次窗外金燦燦的陽光沿著透明玻璃灑進房間,把家裡的地板照得溫熱時,他心裡就會有一個聲音小小聲地說:「真是個適合去死的日子。」

  真是個適合去死的日子。折笠千斗重複一遍。


  好想死。

  這當然只是喪氣話。

  但他不是完全沒這麼想過。事實上,有一個已經打好死結的繩圈放在衣櫃,就夾在他行李箱中的某本筆記本裡。


  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就把那東西帶來了,明明早該在搬家時丟掉才對。

  那是他在大神萬理家渾渾噩噩的那段日子裡做出來的作品──當時,他突然猜想起大神萬理搞不好已經死了的可能,就覺得:那自己也乾脆去死算了。反正罪魁禍首本來就是他,死掉也不過剛好而已──是如此這般徒有負面感性而毫無邏輯的産物。

  至於糊裡糊塗攜帶著它的理由。除了當初搬家實在匆忙,自己又是漫不經心的性子,不加注意便將它跟其餘少少行李混作一塊打包就走,或許也有些下意識使然嗎?將視線轉至泛黃的衣櫃拉門,折笠千斗荒誕不羈地想。

  那麽多自殺方式,何以會選擇上吊也是有原因的。想喝毒藥的話他買不起、大神萬理房間的樓層不夠高、就算考慮溺死,這附近也沒有河川能給他跳、出車禍會聯累別人……於是就只剩下燒炭和上吊的選項。比起前者還得花費力氣去張羅一堆用具,顯然是一條粗繩子最乾淨俐落。

  當然,要提簡單的工具,還有別的現成的東西,那也是很好準備的。

  比如說一把刀。

  大神萬理可喜歡做飯了,他的住處理所當然也收納著兩三種刀具。折笠千斗便在曾經的夜裡往廚房的收納架走去。

  那是很簡單的動作。

  只要開始的位置對準了,接下來一切就順利成章。戳破皮膚與肌肉組職,蠻橫粗糙地穿梭過肋骨縫隙,而後,就像砸爛的番茄一樣,僅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喧囂臟器將會在臟肉爆綻後勃發出泥爛的鮮紅液體,迎接最後一陣劇烈跳動後終將開始痙攣,不過,那用不了多久,當無用的掙扎結束,他的身子就會停下,完全地安靜下來,再也無法奏響任何生命鼓動。血跡將漸漸變色,最終乾涸,在無人造訪的大神萬理家,他的屍體會在三個月後被大神萬理安排來回收家具的清潔人員意外發現……本應該是這樣的。偏偏他卻連這種事情也做不到。

  他根本拿不起刀子。

  那是折笠千斗第一次發現自己變得害怕利器。顫抖的手心裡,刀子閃爍的冷光在他眼前一晃一晃地反覆亮光著,讓他必須非常用力眨自己的眼,然而每每睜動一次雙眼,就有斗大的水珠從眼睛裡冒出。

  那日,他始終沒能成功把水果刀從刀匣裡抽出。

  最後刀子匡當一聲掉了,而他跪在地板上,用失去力氣的雙手抓緊自己的袖子無聲掉淚。



  「匡噹。」


  啊啊,對了,就像這樣。

  折笠千斗抬起頭。

  只拔開半截的水果刀啊。要是當時自己能夠好好拿起刀,說不定這下早就死成了吧?他想著這些分外荒謬的事情翻身站起,走向調皮的、擅自發出聲響的廚房。

  原本擺在砧板前面的削皮器掉了下來。幸好不是刀具,雖然同樣裝著刀片,形狀差異終究大了些,還在他的接受範圍內。看著無緣無故掉落至地的廚具,他蹲下身準備拾起削皮器,剛伸手就意識到──這裡是那塊污漬在的位置。


  「……那樣的話就遇不到百了。」


  伸手觸摸到那塊污漬時,折笠千斗想起那日春原百瀨在這裡正坐的事。

  同樣是跪下來的姿態,但對方的身影卻是與自己完全相反的溫柔。寧靜端坐下來的背影和黑髮也好、仔細而嚴謹地打著招呼,代替算是名義上的屋主的他說著「以後請多指教」也好。

  那樣的風景,自己大概一生也不會忘記。

  就算處在陰暗的狹小室內,那個孩子依然是一道溫煦的微光。



  陷於沉思的這會兒,身後的廚櫃忽然咚咚咚咚作響起來,令折笠千斗不得不回過頭。

  「真是個囉嗦的傢伙。」扁起眼睛,這麽嫌棄一聲之後,發出動靜的櫃子才不再吵鬧。他把削皮器撿到手中,穩穩握住,而後彷彿整理好一切地站起身來。

  視野從低平的地面拔高後,重新再看他們這個毫無格局區分的廚房與客廳,倒也不像剛才那般感到怪誕了。

  這裡只是老舊的,有點狹窄的,雖然荒唐地鬧著鬼,但除此之外依舊十分平凡的他與百的家。

  沒有必須執起刀的理由,也沒有非要使得心臟停下不可的藉口。他們的家那麽窄,裝不下這些無聊的東西,倘若非得拿出些什麽來填充的話……音樂。是呢,果然只有音樂了吧。

  所以他必須要加油才行。

  無論怎麽難堪,他也得加油才行。爲了終將有那麽一日,他也能夠──




  ***



  春原百瀨返家時捎回了從超市特價買回來的熟食,簡單的幾樣小菜。

  最早以前,當他們的同居生活尚處於兵荒馬亂的拓荒期,負責給兩人張羅晚餐是岡崎凜人包辦的事,現在進步不少了,通常是由折笠千斗負責守著電子鍋,而春原百瀨負責找尋配菜──所以兩人今天的晚餐是小魚乾、毛豆以及味噌拌飯。

  少量的飯菜很快便從碗筷間消失殆盡了。春原百瀨一邊搜集桌面狼藉的飯碗,一邊與對方聊天。正說到從下星期六開始,有著恰逢敬老節與秋分日而連成的難得五連休時,不知怎地,他話到途中突然停頓下來。

  絮絮滔滔的言說被無預警降臨的沉默取代,流理台前已經拿起菜瓜布的折笠千斗問:「百?」他主動往對方瞥了一眼,倒不是真發生什麽突發事故,不過對方儼然是副恍神的樣子。他看見春原百瀨呆然杵在冰箱前面。

  「……嗯?……啊。沒事!我只是想到店裡的人大概會變得很多吧?畢竟是大假期!」

  「是呢。」折笠千斗答聲。不用猜測也知道,那將會非常忙碌。過意不去的罪惡感又在心中悄悄滋生起來。說完話,他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將洗碗精擠多了。

  「得先跟岡崎さん報備一聲才行。對了,到時候我可能必須提早去上班,恐怕也要晚點回家了,晚餐就不用準備我的,千さん自己一個人吃好嗎?」

  「……嗯。」

  「那就說定囉!到時我再問問老闆可不可以像上次那樣,打包剩下的烤蔬菜串回來!」

  聽到對方興奮的語氣,折笠千斗這次應答的「嗯」也連帶變得朝氣一些。




  即使他以無動於衷的態度應答完春原百瀨所有話語,但內心其實不太相信對方那陣子遲疑,真是出於對那五連休的考慮。趁對方去洗澡,他模仿春原百瀨晚餐後的行動,對冰箱附近懸掛的月曆觀察起來。春原百瀨說的五連休確實在下星期沒錯,代表假期的那一排紅色數字很醒目地標示在上方。

  ……那又怎樣?

  五連休有什麼問題嗎?是有什麼打算做的事情?敬老節與秋分?……那都不是特別重大的喜慶日子吧?啊,這麼說可能有冒犯長輩的嫌疑,但他其實是想到對方家裡的成員構成,記得似乎並沒有祖父母在?還是說春原家習慣在這天返鄉拜訪,而百其實非常想念家中長輩呢?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要說出來,自己絕對不會阻攔他的啊……

  雖然,那也得考慮到春原家現在與百的關係並不和睦就是了。折笠千斗黯然地想。說到底都是他導致的結果。

  就在盯著月曆考慮起自己究竟該如何解决春原百瀨的煩惱時,他瞥見了月曆最上方,那個大大的數字九。靈光一現,他覺得自己好像把握到某個關鍵。

  難道,不是大眾節日,而是除此之外的……私人的?

  九月。九月。九月裡的,某個重要日子……。



  「啊。」

  當答案從無數龐雜的臆想中浮出水面,他不禁苦笑起來。深深感受到自己拿對方多麼沒輒。



  那個太愛胡思亂想,太喜歡用盡力氣考慮他的事情的他的搭檔呀。

  明明你不要管這些事情、別顧慮那麽多便可以了。

  那樣的話一定可以輕鬆不少的啊。



  九月的那個重要日子。

  是已經過去了的,前天的,萬的生日。





  生日快樂,萬。

  今年沒能親口對你說這句話,也沒能烤個蛋糕,像去年那樣三個人一起慶祝,真可惜啊。

  我想百也在爲這件事沮喪,他去年不也送了你禮物嗎?他害羞得亂七八糟就算了,你居然也死活不肯拆開讓我看,過個生日卻被你們搞得跟情人節送巧克力一樣,結果到了現在,我也不再有打聽禮物內容到底是什麽的機會了。

  雖然不曉得你現在人在哪裡,但希望你已經找到可以休息的棲所。我呢,我現在……過得還算可以吧。全都是因爲被百包容著的緣故。我給百添了相當多的麻煩,就像以前總給你添亂那樣。

  但是,現在的我,非常非常想要振作起來。

  但願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已經成爲了不會讓你恥笑,並且是百引以爲傲,能夠讓他放心依賴的可靠對象。



  他把這些話打在手機簡訊裡,寄給那個記憶中電話號碼。只一秒的時間,手機螢幕就跳出了「此訊息地址不存在」的失敗通知。

  想想也是,畢竟是早知道的結果。他於是按下倒退鍵,把那些話刪個精光,接著深吸一口氣,轉而看向另一端,有著蓮蓬頭水聲嘩啦作響的浴室門扉。





  我有好好笑出來嗎?

  春原百瀨站在浴室的鏡子前面問。

  誠實的鏡子映照出了他的臉龐。那是一張春原百瀨自己看了,覺得有些懦弱的臉。



  (「比起百,更需要對這件事愧疚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嗎?」)


  上次他做得不夠好,不小心就做出了沮喪的樣子,那是他的失誤。

  他再也不想因爲自己的緣故,害對方說出愧疚的話語了。因為和唱歌不同,唱歌有宣泄情感的能力,言語卻不一樣。誠實的話語說出來會令人輕鬆,充滿愛的話語傳遞了幸福所以帶來喜悅……可是悲傷的話語只有放大悲傷的作用,宛如詛咒一樣。

  所以以後,他想要笑著,盡可能地笑著。希望自己的笑容可以感染對方,或者至少,能令對方安心下來,不再需要替他擔憂。

  他於是嘗試著向充滿水珠的鏡子露出微笑。直至確認自己可以無恙地做出笑容,春原百瀨才深吸了一口氣,轉而看向另一端,外頭相當安靜的浴室門扉。




  轉開門把,客廳外頭輕輕響著吉他琴弦的撥動聲。折笠千斗坐在茶几邊彈奏熟悉的旋律,那是他們先前討論將在十月中旬演唱會上唱的曲目之一。

  見春原百瀨出來,折笠千斗朝他招了招手。

  他忙走了過去,相隔茶几在對方對面坐下,而後兩人附和著微弱的吉他聲,一起將歌唱了一遍。等到曲子最後一個音完全落下,折笠千斗把吉他擱到了腳邊。

  不繼續唱嗎?眨著眼睛,春原百瀨望著側過身放吉他的身影問。折笠千斗搖頭說改天吧,然後他轉過身,正面迎向他的搭檔。

  「剛才說的五連休的事,你在那之後有假日嗎?」

  「居酒屋嗎?」春原百瀨回憶了一下,作出肯定答覆:「應該是有的喔!彌補連休的關係,後來有排到假!」

  「那麼,」折笠千斗飛快接過話尾,迎迓對方微微詫異的表情,他說:「要一起出去走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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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關污漬的事請見re:member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9 01:59 編輯

留言

謝謝!很高興你喜歡!^///^ 2018-9-15 11:34
寫的超棒的,期待後面劇情~ 2018-9-14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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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7-8 04: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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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早晨車站人不少,但比起不久前令人畏懼的上班潮已經非常不錯。

  一批旅客拖著行李出票閘,隨即又有另一批乘客匆忙進入月臺。兩人從家附近的車站出發前往新宿站,下車之後再準備坐上小田急線的電車,途中盡受熙來攘往的人流包圍。

  而他全程都能不管不顧,只要拎好自個兒行李以及在便利商店買的早餐,剩下所要做的就只是跟緊對方引路的身影,從一個又一個黃色的方向指標下方穿梭過去。

  春原百瀨原以爲自己應該做些功課,像是準備地圖,又或買一本旅游指南,但折笠千斗卻告訴他:不用那麽麻煩,儘管交給他就是了。

  既然說出了如此一個信誓旦旦的保證,折笠千斗確也不負所托,在蓋滿樓梯與走道的複雜建築結構裡,他們既正確又快速地找到了目標的全自動售票機。

  站在售票機前,折笠千斗臨時轉過頭,向搭檔確認:「我們是要當天來回嗎?」

  「是吧?」

  「那就買一日周遊吧。比較便宜。」

  他簡單解釋完以後將鈔票投入機器。不一會兒,零錢口開始叮叮噹噹地掉落找零的銅板,聲音清脆而響亮地延續了數秒,與之同時,兩組旅遊套票一起從機器票口遞送出來。

  「這張是百的……」看到同行夥伴一手牛奶一手裝著食物的紙袋,折笠千斗提議:「需要幫你保管嗎?」

  春原百瀨本想將未拆封的牛奶收進包裡以便空出手接票,然而見到對方手心裡兩組友好並排緊靠的票券,他心一動,打消原本的主意。

  他點了一點頭,說:「要麻煩千さん了。」

  看對方慎重其事地把東西安入長匣錢包的夾層中,春原百瀨微笑起來。

  「接下來要往哪裡走?」

  「那邊。跟我來。」



  他們踩點走進月臺,彼時兩人所要乘坐的列車早已待在邊上等待乘客光臨。朝日陽光靜靜灑下,照得列車車體是一片乾淨而閃耀的白色。

  走入停駛車箱,兩人不多久就順利來到他們那連號的座位。折笠千斗把靠窗的位置交給對方,接在春原百瀨之後才落座。

  難得起了個大早的緣故,上車後折笠千斗便顯露出一副嗜睡的模樣。靠在黑色椅背上,春原百瀨向身旁的搭檔悄悄撇去一眼,對方闔著雙目。

  他望著對方緊閉的嘴唇想了想,說:「千さん還沒睡吧?真的不先吃點早餐?」

  果不其然,折笠千斗在春原百瀨出聲沒幾秒後就睜開眼睛,轉過頭來應答早餐話題:「我早上很弱……百也知道的。所以沒辦法像百那樣剛起床就吃東西。」

  「可是要搭一個小時的車,到達的時候離午餐時間也還有點距離。」春原百瀨循循善誘。

  「……那不然,」拗不過對方,折笠千斗抬起手,指向春原百瀨手上的紙袋,「剛才買的肉包分我一點吧。」

  「咦?這個嗎?」

  「給我吃外面的部分就好,沾到一點肉汁也無所謂,不要有肉屑出現就沒關係。」

  春原百瀨答應了,二話不說把紙袋裡尚留有微溫的肉包取出來,然而,接下來他可有得猶豫了──到底是要直接把食物靠到折笠千斗嘴邊讓他直接咬來吃呢?還是自己應該動手撕麵包才對?唔……前面那個做法好像太……親密了?那果然該選後者吧?──他毫無根據地想。

  決定後就是付諸行動,春原百瀨把外圍白色的麵包剝一大塊下來,然後尷尬地發現到自己這麽做的結果居然只是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先前面選項的情境。

  「呃、那個,千さん!」

  「嗯?」

  身邊的旅伴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闔上眼睛了。春原百瀨吞吞吐吐地道:「……肉包的皮,我剝好了喔?」

  「嗯。」

  「你要吃吧?」

  「嗯。」

  不要嗯了啦千さん!你倒是伸手來接啊!

  雖然春原百瀨平常是很喜歡這張寧靜得彷彿觀世音菩薩的睡臉沒錯,此刻卻因爲它而倍困擾起來。

  ……總歸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事,不管了!

  最後,拋卻多餘的羞耻心,鼓起勇氣的春原百瀨把包子皮遞到對方嘴邊去。而折笠千斗,大約是感受到動靜吧,他非常自然地張開嘴,吃掉那塊包子皮,一點都不曉得春原百瀨剛剛內心的天人交戰。

  話說眼睛全程都是閉著的。

  看著對方懶洋洋咀嚼的樣子,春原百瀨忽然想起小學二年級時全班共同餵養的小白兔。這種嗷嗷待哺的感覺,怎麽說呢?真是好溫馨啊!一股迷之感動湧上心頭的同時,春原百瀨還有空爲自己的妄想增添備註:可惜小白兔沒有千さん身上那種優雅的感覺!果然啊……還是馬比較適合!畢竟都是草食性動物,換一種動物形象也沒關係吧!

  列車鳴笛了,響亮的車笛聲後是車上慣有的廣播,提醒旅客他們即將出發的消息,而後車身搖搖晃晃地啟動,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外,可以見到那標示著新宿站名的指示車牌正慢慢後退,幾秒後消失在視野外頭,取而代之的是東京都內林立的各色樓群。

  隨著列車行駛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春原百瀨剛剛那怎麽樣都好的想像居然還頗有發展空間,關於折笠千斗動物化後的角色設定一路增加細節,在他無邊的腦海中不斷壯大,變成一個奇妙之外還相當電波的故事。

  正當後續終於來到「現存唯一被列入了日本屬太陽系級保育類物種的千さん連走路都有獨特的韵律!隨便一段答答的馬蹄都是美麗的樂曲!由於這樣的千さん真是太美麗太優雅,結果害童話故事裡的白馬全部失業了」這般田地的時候,突然咚一聲地,有個什麽東西碰到了他肩膀。

  沉沉地,碰著了便不動了。

  春原百瀨扭頭一看,一個銀灰色毛髮的腦袋無預警闖進眼底。

  於是,咚一聲地,他的腦子也不動了。什麽答答的馬蹄,什麽童話裡的白馬,還未曾來得及出場的白雪公主和仙杜瑞拉,通通從妄想中消失,他的心緒只剩下一片害羞的空白。而與之相反,一股灼燒的緋紅倒是迅速占據了整張臉頰。




  折笠千斗醒來時列車也快到站了,他本非容易離開睡眠之人,但或許是惦記著這趟旅程之於他們的重要性,因此他才難得變得淺眠起來。

  清醒後,第一個感知到的是他們家洗衣精的味道。他很快便發現自己正埋在春原百瀨的頸邊,鼻尖恰恰擦在對方肩膀的衣料上頭,些微的溫度從他與對方皮膚相貼的地方傳來,他聽得到與自己同步的呼吸聲,以及與之伴隨的身體起伏。

  緩慢眨動眨惺忪的睡眼,折笠千斗發懶地又再多賴了幾秒時間與眼皮下方那白色棉布紋理相處,而後才肯坐起身。

  這麽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椅子被調整過了,高度、以及傾斜的位置,都與剛上車時有些許差異。

  春原百瀨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動作,明快的聲音傳來道:「早安,千さん醒了啊!睡得好嗎?有沒有做夢呢?」

  「沒有……這樣會很可惜嗎?只感覺身體挺晃的。」

  「畢竟正在坐車嘛。」春原百瀨隨口一答。「對了,我們好像快到了!」

  「嗯。」

  隨著對方別過頭的動作,折笠千斗也往車窗一瞧。

  此時車窗外的景色已大大變換樣貌,與先前灰黑色高樓密密麻麻構築的市色不同,現在那一扇四方型的玻璃窗裝載了空曠的藍天,以及底下的一帶綠色,那是參差的野樹,按照樹種呈現彩度各異的色澤。

  他只是匆匆看過,要不了多久便將目光使回,然而春原百瀨像是不願錯過任何沿途風景,仍意猶未盡地盯著外頭看。折笠千斗也就隨意打量起車厢內部的情况,兩人以外的乘客已經換過一部分的人,原來坐在他倆前方,那個帶了特大尺寸行李箱的中年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四面八方環顧了一會,對於他人興趣不大的折笠千斗後來索性把視線帶回到他們這裡,然後他注意到春原百瀨手中的手機螢幕正亮著。

  「你在傳訊息?」

  「嗯?哦哦,對啊,剛剛在跟岡崎先生報備情况喔!」

  春原百瀨打開收件匣,收件匣裡塞了幾條他與經紀人相互傳遞的文字消息,春原百瀨一邊看,一邊概括裡頭內容:「他問我們旅程順利嗎?我告訴他說我們已經在車上了。岡崎先生說那就好,鬆了一口氣。不然他擔心我們會不會迷路或走丟,焦慮得不得了呢!」

  「他好誇張喔。」

  「對吧!我們又不是小孩子!」春原百瀨附和道,話匣子開了就繼續侃侃而談:「我讓他快點吃早餐壓壓驚,結果他說比起吃早餐,要讓他可以放下心來,就請我們像現在這樣在空閒之餘多報幾次平安!」

  「我現在很閒,也跟他說聲好了?」

  「我才剛發過簡訊喔……?」

  「可是我想發。」

  「……千さん、」春原百瀨盈亮的眼珠子轉動了下,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的手機瞧。「你該不會是聽到我剛才說的事,所以開始想念起岡崎先生了吧?好哇好哇,就現在發吧!嘻嘻,收到千さん的訊息,沒有人會不高興的!」春原百瀨說完抿著嘴唇笑起來,表情像得了糖的孩子一樣略帶興奮。

  「是嗎?」

  「是啊!因爲千さん最帥了!」

  「不……這和那個沒有關係吧?」他說。但春原百瀨一個勁堅持自己的看法:「有啦有啦,有關係的!不信你問岡崎先生,岡崎先生一定也贊成千さん是帥哥!」

  總覺得話題重點稀里糊塗地跑偏了,折笠千斗想,卻也忍不住被對方口沫橫飛說服自己的模樣給逗樂。

  「算了,問岡崎先生這種事還是有點奇怪呢。不過,既然百堅持這麽說,暫時當成是這樣吧。」折笠千斗偏過頭,拿起自己的手機,邊打字邊說:「我就隨便給他發個什麽過去吧……。嗯,就這樣好了。」

  「已經好了?好快!」春原百瀨看對方沒一會兒就放下手機驚呼,「不寫得長一點嗎?」

  「不用,我覺得那樣差不多。」

  「這樣啊……可以問寫了些什麽嗎?」

  「秘密。想知道的話,自己發簡訊去打聽吧。……啊。」折笠千斗突然抬起手,比著車窗外的方向。「百,快看那邊!」

  難得收到對方的催促,春原百瀨連追問也沒有,當即聽話轉頭──然後,一片藍色的海洋遠遠地出現在他眼睛底下。雖然僅有一點微微可見的邊緣,但確實是他在東京都內許久不曾見到的海沒錯。

  「哇!是海!」

  「嗯,不過等一下會有更漂亮的。」

  「好棒喔!」

  他笑起來,將臉凑近列車車窗。當手掌抓著窗沿而得以傾身的時候,春原百瀨忽然發現這或許就是對方在上車時,將靠窗位置讓給他的原因。


  是他說想要看海的。


  折笠千斗提出出去玩的意見時,他相當爲對方的心血來潮訝異。尤其,折笠千斗是個不愛出門的室內派,會這般自告奮勇提出旅遊的主意委實罕見。

  接下來的日子有舉辦演唱會的預定行程在。說不定錯過這次,下次機會就不曉得將要等到哪個遙遠的日期了,這麽一心想,他便立刻答應下來。


  好是好。但我們要去哪裡呢?

  去百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春原百瀨摸不著頭緒,只得楞楞地重複一次。他問:電影院?游樂園?不管哪裡都行?

  嗯。哪裡都行。

  既然哪裡都可以──那麽,我……


  「海。」

  「海、是嗎?」

  專心聽著對方回答,折笠千斗確認了一遍自己沒有聽錯。只見春原百瀨用力點頭,「沒錯,海!我想去看海!」他說,而後興高采烈笑起來,彷彿已經迫不及待。


  「吶,千さん,我們去看得到海的地方吧!」




  ***




  兩人在某站下了車,由小田急前往轉乘江之電。

  江之電是簡稱。

  全名叫作江之島電鐵,一九零二年開通至今已有百年多歷史。江之電鐵路全長僅十公里,沿線共十五個車站,但沿途風景卻十分多變,從橫跨過市區的一般路面電車地段,穿越民宅與民宅兩方間屋壁的路線,以及面對著湘南海岸,那與公路、普通道路的車輛一同並行的鐵道,可以說是相當富有變化了。

  在帶著行李移動到另一個月臺的途中,春原百瀨從他們主題橫飛的閒談中講起自己高中時期去海邊的經驗:總共三回,都是足球部內的集訓。夏季往海、冬季向山是他們足球部的傳統,夏季訓練菜單通常少不了在沙灘上長跑的項目。下午三點半開始跑,氣溫夠熱,紫外線也不會太強,跑到結束正好能回民宿沖凉吃晚飯,出於相同考量的行程規劃大抵類似如此。

  折笠千斗看著眼前冗長的通道,又揚目望了一眼上頭由鐵皮舖設成的走道屋頂。

  雖有屋頂遮蔽,但在上午十點一個秋老虎發威的天氣裡,像他們這樣頻繁轉車換車的過程依然能令人冒出滿身大汗,瀏海都濕了幾次,可他也懶得伸手撥了。因此,他實在難以想像春原百瀨口中轉述的集訓。

  在大太陽下長跑?做什麽?怎麽這麽想不開?

  「你們得跑多長的距離?」他問。

  「唔,具體數字不太記得了……至少十公里?如果不算暖身用的短程折返跑!」

  「不敢相信……」這都是人幹的事嗎?簡直不可理喻。折笠千斗轉過頭,慎重告訴他的搭檔:「我覺得,百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聽到這莫名其妙的發言,春原百瀨噗嗤笑出聲。「什麽啊,太誇張了!人沒有那麽容易死掉的啦,千さん。」

  閒聊之際,這回兩人又是掐準時間上的車。方形的綠色車頭充滿復古情調,他倆才剛找妥位子坐下,電車恰巧駛動。

  區間車搖搖擺擺地走,兩旁的景色隨之相次蛻變,車外起初是與屋舍比鄰的景象,而後道路出現、視野變得稍微寬敞,顯現出寧靜的市容風貌。最後,色彩紛呈的建物全數退去,讓出來的是沿著海岸線綿延而起的低矮平房。

  乳白色屋房排排相坐,很有海街味道,雖不比都市來得繁華多採,不過小而純樸,另一番地賞心悅目。而那平房的背後就是大海,一望無際的蔚藍水體。

  正當春原百瀨試圖打聽起他們接下來的行動,突然間,他哇地叫了一聲,指著區間車窗外忽地冒出的一景。「島!千さん你看有島!」

  折笠千斗聞言,很是配合地回頭看一眼。

  「哦,那個啊。」

  「千さん不感興趣嗎?」

  「嗯……嘛,也不是。」他考慮用詞:「……沒那麽多感想吧,畢竟就是個島?」

  「它很大耶!」春原百瀨這會已經拿出手機,喀擦喀擦拍了幾張照片:「還是個陸連島!島上好像還有什麽……白、等等,應該是灰色的!那是燈塔嗎?」

  「總之你喜歡就好了。那個是觀景台。」

  「哦,像東京鐵塔要收費的那種?」

  春原百瀨觀察了一會,一邊心想這還知道得真清楚,莫非是做了不少事前調查嗎?這麽一來他不禁有些難爲情。早知道還是買本旅遊手冊比較好,不然像現在這樣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况,實在很令人焦急。

  沉默在無形中開始蔓延的時候,折笠千斗問:「百……想去看看嗎?」

  「咦?可以嗎?」

  「我們買的是一日遊套票,無論上下車幾次都可以,不會多計費的。」他頓了頓,看向車窗,又道:「不過,要前往那座島的站已經錯過了,要去的話必須先下車。現在看到的是島的東側,但車站在另個方向,所以下車後要再搭回程方向的班次才行。」

  「咦……這樣啊。」春原百瀨楞了一下,出聲阻止對方正欲按下車鈴的手。「……我看還是不用麻煩了。」

  「這樣好嗎?」

  「嗯。反正我也只是一時興起而已,沒有去也不要緊,就別大費周章了!」

  「……既然你這麽說,好吧。」

  自己對於那座島確實沒有多大熱情,然而對方此時這麽一說,折笠千斗卻無端感覺到可惜起來。扭頭看向越來越遠離的島嶼影子,他心想那大概不是因爲島本身的緣故。



  他們要去的站不很久便到了。下車地點是個小小的無人車站,僅有鐵皮的屋頂和幾根廊柱作爲主要構造。

  此處與海離得相當靠近──僅僅相隔一條國道道路,再過去就是欄杆與沙灘──在海風日月不間斷的吹襲與侵蝕下,車站內所有的油漆通通染上歲月的顔色,逐件變成充滿顆粒感的象牙白,並在些微幾處出現了老舊泛黃的痕跡。

  春原百瀨還未來得及細看此處站名,引領在前方的折笠千斗便率先邁走了步伐。

  他緊隨對方的身影前行,與防風牆平行走沒幾分鐘,忽地,前方豁然開朗,眼前出現的是一座平交道。不曉得出於什麽原因,有一群人數約莫在五、六人的小團體正聚集在那邊的路口前,手持相機熱鬧地拍攝合照。


  「好多人啊。」春原百瀨說。

  爲什麽呢?明明不過是平凡無奇的一個平交道而已,要說有哪裡特別的,也只能說它那憑藉天與海爲依靠的景象十分奪人耳目罷。

  「這裡,好像蠻有名的。」折笠千斗試圖略盡微薄解釋:「雖然我從來沒明白過原因,不過,聽說是某個動畫還是電影裡出現的場景……似乎是這樣?」

  「這個平交道嗎?嗯……經你這麽一講,確實很眼熟!我似乎也在哪裡看過的樣子!」

  「是吧。到底是什麽呢?」

  就在兩人停下腳步打量的時候,先前站在他們附近拍照的人注意到他們了,大約是受到拍照的影響,對方看來心情很激動,朝兩人跑過來時臉上洋溢滿滿興奮。

  「你們也是來朝聖的嗎?」對方問,使用的字眼讓折笠千斗驚了一下。

  「朝聖?」

  「是啊!特地來聖地巡禮!啊,當然之後還會去別的地方逛逛,不過這裡是我們今天的頭號目標,還特別早來了呢!畢竟早上人比較少嘛!你們也是這樣?」

  折笠千斗皺了一下眉毛,說:「不,我們只是路……」

  「對啊!我們也來朝聖!」春原百瀨卻打斷他的發話,用放大了的分貝硬是蓋過他的聲音:「好興奮喔!聖地,超──棒的啦!」

  咦?怎麽回事?百?

  折笠千斗張大眼睛正欲詢問,背部的衣服就被輕扯了兩下,春原百瀨示意他暫時別說話。而對方在聽到他們這麽回答以後,情緒明顯又更高漲了些。

  「太好了,原來是同好!」對方大叫,眼睛也因笑而眯彎,春原百瀨隨對方一同發出笑聲。接著那人感性地嘆息起來:「沒錯啊!這裡可是童年的嚮往之地!我老早便想來一次了!想我以前小時候每天放學趕著衝回家,就是爲了坐在電視機前面準時收看節目!那段過去的時光真令人懷念哪,居然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啊……嗚,所以說,今天能來真是太好了!終於一償心願……哎呀,說了這麽多話真不好意思!你們也要拍照的吧?我們已經拍好了,位置就讓給你們好了!」

  「啊,謝謝……嗯。」

  眼看對方給他們讓出了路來,春原百瀨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他本是抱持不想潑對方冷水的想法才假裝他們也是來「朝聖」的人,卻不料對方比想像中熱情好客許多,這下似乎不拍不行。自己是無所謂,不如說他其實也挺喜歡這類留下紀念的活動……然而折笠千斗內心是怎麽想的呢,這他就沒把握了。

  ……會不會感覺被勉強了呢?

  正當春原百瀨在請折笠千斗幫忙拍照,以及讓折笠千斗去站前方讓自己去拍對方這兩個選項之間徘徊時,沒想到對方徑直丟出一句打散他猶豫的話:「那我和百一起拍好了。……可以幫我們合照嗎?」

  後面那句是說給剛才向他們搭話的人聽的,折笠千斗掏出自己的手機要交給對方。

  春原百瀨眨眨眼睛,他這驚訝的反應被折笠千斗發現,但折笠千斗還沒能向他說些什麽悄悄話,被請求拍照的人便阻斷了話語。

  「用手機?你們沒帶相機嗎?」對方問,見到兩人紛紛搖頭,他便又說自己有拍立得,順道拍一張送他們吧。兩人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待到他們就定位置,平交道的紅色號誌燈正好亮了,隨即欄杆橫放而下,連同警示音也跟著噹噹響起。

  ──準備好了嗎?記得擺姿勢!

  晴天艶陽下,素昧平生的路人高喊。

  ──啊,請站得再靠近一點!

  被這麽指示,沒有協商的兩人同時往彼此挨近,結果堪堪撞在一塊,手臂摩擦的時候他們一同怔楞了下,然後分外感到有趣地笑了起來。

  ──喂喂喂,不要光顧著對對方傻笑!理會一下這邊!

  沒想到還被警告了。折笠千斗與春原百瀨連忙端正姿勢。

  ──那麽要拍了,兩位看鏡頭!


  三、二、一。

  下一班江之島列車駛過之前數秒,那是快門按下的最佳時機。



  由於受到預料之外的遭遇耽擱,時間拖著拖著便趨近白日十二點。伴隨投射在地面的影子越來越短,最後甚至連影子都給躲進了自己的鞋子底下,兩人本來打算直接前去海灘的想法遭逢考驗,到底沒人會無緣無故去與正中午的太陽作對。

  先去吃午餐的共識快速地結成了,他們决定先到附近的餐廳用餐再繼續後面的行程。

  當他們告別了平交道前朝聖的路人們時,折笠千斗口中還不住念叨著聖地的稱呼,說是覺得這麽小題大作的稱呼很怪異。

  春原百瀨不曉得何以他這麽糾結。「不是很漂亮嗎?照片也拍得很好看啊!」他說,並且表示回東京後一定要與岡崎凜人分享。儘管春原百瀨說這話時,表面上語氣平靜,實則內心已經在到處歡呼了:呀啊啊啊──是戶外版的千さん!還是海邊的!而且笑得好好看!

  他們才正走到坡道半途,一陣不知來自何方的鐘聲悠悠響起。

  聲音聽來並不很遠,或許就在坡道上頭吧?再往上走一會兒也許便能看到聲音來源了。春原百瀨這麽想的時候,忽然,彷彿受到鐘聲所啟示,在斜坡下方、也就是剛剛他們所待的平交道,從那裡突然傳來一聲扯開嗓子的滔天大吼:

  「安西教練,我想打籃球──!」

  「……」


  兩人愕然回頭。


  嚇!原來是《灌籃高手》啊!

  之後,午餐的配飯話題毫不意外變成了漫畫閒聊。











  假如看完這章覺得好像猜到了什麼,也請用慈祥的心情默默守望他們吧(?)

  最後自爆一個BUG:小田急電鐵一般是區間車廂,空間開放寬敞沒有劃位的那種。除非加錢購買成特急列車券才有對號座位的分別。千百理當不會加錢坐特急,但我無論如何都實在很想讓他們坐對號座位!因為對號座位是浪漫啊!所以就這樣改了!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2-16 15: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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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7-13 07: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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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當然,以這兩個人與漫畫的相性來說,還真是聊不太起來。折笠千斗坦承關於《灌籃高手》,他僅僅是聽過片頭曲而已,反倒是《足球小將》看得比較多,「雖然也是五、六歲時候的事了」他在最後淡淡補充了那麼一句;至於春原百瀨,他則說比起運動漫畫,其實他更常看少女漫畫。

  「是喔。你會看少女漫畫?」

  「呃……對啊。跟著我姊姊一起看的。」

  「差在哪?」

  「嗯?」

  「少女漫和少年漫的區別,其實我一直沒怎麽明白爲什麽要這樣稱呼?並不是只有男性才會看少年漫吧,那這樣取名不會很奇怪嗎?像百也喜歡看少女漫吧。」

  「我沒想過耶……」春原百瀨回答,他正對著自己剛送上桌的吻仔魚丼嘟起嘴。都怪兩人一邊聊天一邊用餐的緣故,剛剛把醬汁倒進去時他一個手抖,不小心倒得多了些。這下肯定太鹹了。

  這時,折笠千斗默默把自己那份蔬菜烏龍面套餐附的溫泉蛋推到對面去。

  「拌進飯裡,應該可以中和一下。」說完又接續問:「那少女漫畫通常在演什麽?」

  「嗯……一個很努力的女孩子經歷一番波折後,終於和心儀的男生在一起了的故事?」

  「百這不是很了解嗎?」折笠千斗慢吞吞地吃起麵,還嚼沒幾口,又像忍不住一樣吐槽:「話說成功交往就是結局了嗎,那還真是無趣呢。」

  會很無趣嗎?明明是Happy ending不是嗎!皆大歡喜多好啊,哪有什麽可抱怨的……。春原百瀨不太認同,嘴上仍說:「呃,雖然一般最經典的套路是這樣沒錯,但也有很多例外在的!而且還有過程啊!過程才是看點!」他一邊剝著溫泉蛋的蛋殼,一邊爲少女漫扳回名聲。

  「比如說?」

  「比如說……會有很多讓人小鹿亂撞,心臟怦怦亂跳的事件發生!就是很意外、非常驚喜刺激的,之類的事情……」

  說到這,折笠千斗搖頭表示聽不明白,要求他以具體例子來說明。

  「咦?具體例子?這個嗎……」

  手上那顆水煮蛋還沒剝完,但手上動作已經完全停了,春原百瀨顯然已經完全投入到自個兒的思考漩渦裡了。他絞盡腦汁回想所有情境接近的範例。

  然後,想起了一件事。

  「……百,你臉紅了。」折笠千斗說。
  春原百瀨因此咦了一聲。他的窘態令折笠千斗在驚訝之餘,額外興起一絲惡作劇的心思。「是想到什麽色情的事了?」

  「等等!哈啊?」春原百瀨差點沒把飯打翻:「沒沒沒有!才不是色情的──!」

  「真的在想啊,原來百也蠻悶騷的呢。」

  「就說不是了啦千さん……!」

  春原百瀨欲哭無淚,直到折笠千斗見了他的樣子以後忍俊不住笑出聲,他這才終於發現對方這回依舊不過是在逗著自己玩罷了。他苦著臉嘆息:「千さん也是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啊。」

  「我是啊。」他說,抬起眼睛看向春原百瀨:「……幻想破滅了?」

  「破滅?唔,沒有。」春原百瀨搖搖頭。他手中那顆「注重過程」而剝殼的水煮蛋終於弄好了,春原百瀨將鮮黃的蛋倒入碗裡,拿起筷子將蛋與其他食材一同攪和起來。「稍微改變一點點而已。而且,至今爲止也發現了許多千さん跟原本想像中不一樣的地方,所以……要怎麽說呢,覺得還好?雖然會有點衝擊沒錯,但一直以來都只是『原來應該是這樣子才對啊』的感想。」

  「是喔。」折笠千斗兀自安靜一會兒,等到春原百瀨飯都扒了兩口才又說:「……對了,百。」

  「嗯?」

  「萬也會開黃腔。」

  「……」

  「而且還蠻犀利的。想聽?」

  「……那種事就不用告訴我了。」春原百瀨艱難地道。

  「爲什麽?」

  「……。」

  春原百瀨看著對方。心想:什麽爲什麽?他內心都要變得五味雜陳起來了啊。

  「……千さん你這樣算是拖萬さん下水嗎……?」

  「呵呵。」他笑了起來。「不能只有我形象變差吧?」

  春原百瀨實在不曉得對方這突然之間是哪來的好心情。


  用餐期間時不時可以聽見前些時候在坡道上聽聞到的鐘聲。鐘聲每次響起間隔都不太一致,春原百瀨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便好奇問折笠千斗附近是不是有學校在。恰巧他的疑問讓正在隔壁桌整理盤子的老闆娘聽到了,老闆娘放下擦到一半的盤子說:「有啊有啊,這店後面兩條街的地方就有所高中呢,那裡的學生們啊下課後經常過來光顧,可好好照料到了我們家的生意了。」

  「原來如此!那這裡就等於是學校食堂一樣的餐廳囉?難怪東西好吃但價格還這麽親切!真好,我要是那所學校的學生肯定天天來這裡吃飯!」春原百瀨笑道。

  「哎啊,真會說話。」老闆娘聽了讚美,心情跟著美孜孜地,也樂於同他繼續聊天:「要不是聽到了你們的聊天內容,知道你是從外地來的,不然我也以爲你是高中生呢。」

  「但高中生們這個時間都在上課吧?」

  「這個嘛……偶爾也是會有例外的學生喔?」

  老闆娘語氣神秘兮兮地說道,接著又笑了起來。這時坐在店裡最角落,一個白襯衫的少年猛地打了個噴嚏,折笠千斗和春原百瀨一同望了去皆是心下瞭然。



  正離開餐廳準備前往海邊的時候,毛毛細雨微微落了下來。抬頭一看,方才艶陽高掛的天空不知何時蒙上了灰色,雨受海風吹拂,在空中呈現斜飄的姿態。

  好客的老闆娘特地送他們到了店門,他跟著他們站在門口往外看,一見外面愁雲慘霧的天氣便嘆氣,說下雨了接下來生意怕是要壞了,又怪罪說都是颱風惹的禍。

  兩人聽了面面相覷,家裡沒有電視的他們可沒能獲曉這項資訊。天氣預報?都忘了,實在沒考慮到啊。

  「會有颱風來嗎?」春原百瀨擔心問。

  幸好,從老闆娘轉述的消息中他們得知颱風並非直撲而來,此時的雨不過是受到颱風周圍氣流影響而形成的,最近一兩日大約是這般天氣不穩定的情况。

  春原百瀨從包裡掏出事前備好的傘,因此淋雨是不必了,但原本的計畫呢?灰濛濛的海面看著總有些掃興吧。兩人估摸著這雨勢不太大,下一陣子就停歇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你想去別的地方玩嗎?」

  折笠千斗提議先去別的地方晃晃。


  看海的計畫一延再延,使得兩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他們沿著附近街道走,走的住商混合區的地帶,特色店家並不少,但兩人幾乎一路走馬看花,於是胡亂地統統忽略過去了。等到標誌著江之電車站方向的路標再度出現在眼前,兩人才意識到他們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走了好長一段距離。

  之後他們重新坐上這沿海電鐵。列車穿過冒雨的河川、橋、幾座街區,從可眺望遠方天界線的海景轉而驅入陸地。


  說來,對於這趟出門,他們雖然都未曾言明動機,但兩人都心知肚明這只是趟改變心情用的旅遊。他們自從結成便諸事不順,發生過幾次爭吵及相互坦承,然而下個月來臨的演唱會,無疑將是一塊新的里程碑,不管結果是成是敗,都極可能改變他們的一切。

  爲了能夠專注迎接這樣的重大事件,他們才决定暫時拋卻原本的煩惱和所有惱人包袱,離開原來的環境,遠遠去到一個讓他們得以喘口氣的地方。因此兩人沒有周詳考慮過行程安排,一切預定僅求輕鬆即好,唯一有所執著的也只有春原百瀨當初所說的看海一事。

  不過「看海」依然是個相當抽象的說法。看哪裡的海?要看什麽時候的海?有沒有什麽想要滿足的具體條件?這些春原百瀨通通沒提,全由最初丟出邀請的折笠千斗一人决定。由此可見,無論折笠千斗或春原百瀨,兩人的舉動都可以說是非常衝動且感性的了。

  也是因爲這樣,所以一旦行程打亂,他們就完全失去關於向哪前行的頭緒。茫茫然坐上電車後,折笠千斗憑著印象帶領對方走了幾個當地著名的觀光景點……全是佛寺和神社。

  這牽涉到當地歷史背景,作爲舊時古都的這個地區有名的景點要麽與海有關,要麽就是古蹟。舊時政權建立遺留的古地、宗教勝地,有佛教初傳而建得比比皆是的寺廟,亦有信奉八百萬神明的神社,除此之外也有著名的刀匠工坊、逝世文人的專屬紀念館,諸如此類的地點不勝枚舉。


  在爬上第四個佛寺的階梯時,春原百瀨率先喊停了。

  雖然知曉對方這番努力都是試圖爲這趟被雨打攪得一團亂的旅程,盡力營造殘餘一丁點的旅遊氛圍,但他還是出聲阻止了。

  折笠千斗在他說出「別再往上爬了」的時候露出了不情願的表情,春原百瀨看在眼裡,但沒有妥協話收回的打算。除去實際坐在交通工具上的時間,他們幾乎走了整整半天,而這些佛寺大多在殿前建造了又長又陡的階梯,就連他自己都走得有些腿酸,那又何况是折笠千斗呢。


  「如果不是兩個人都開心就沒有意義了喔。」他說。

  所以我們下去吧。


  看著旅伴虛弱發青的臉色,春原百瀨慢慢放鬆語氣,最後,他是帶著歉意的苦笑把話說出口的。

  明明是其實有點懶散的人,卻因爲他的緣故而不得不勉強自己,這種事、……希望不要連旅途上都要發生哪。春原百瀨想。

  那些他平常縱使愧疚也無法道歉的事情,請務必、務必,別連這時候也糾纏到千さん身上。



  下山的路上,石子長階兩側栽植的紫陽花受雨捶打,深綠色的圓葉發出了答答的聲響,此起彼落地迴響在林中。現在還不是花期,上一季的舊花已經凋零,而下次新生的花苞還未蘊釀結蕾,只有不合時宜的雨恰似昔日。等到兩人原路返回,在山腳下找了一家和菓子店歇腳,囫圇吃掉點心和店家免費供應的綠茶,雨仍舊如先前一般時停時下著。

  怎麽就下個沒完呢?

  眼見時間來到白日後半,已經五多點了,原先烏雲籠罩的天空卻連些許天光也無法見得,反倒是愈加暗沉起來。

  彷彿受到當時的驟雨影響,從那之後他們才開始不久的旅途就像沾染了霉運似地,不斷遭遇變故。原先他們還樂觀地想:等天色放晴就能看一看海上的夕景。但按照現在的情况,就算去了海邊,恐怕也只剩一片晦暗可看吧。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一場無稽妄想,那時就該直接去的。折笠千斗心想。「那時」說的究竟是他們今早一下車的時候,還是說在午餐之前的時候呢?折笠千斗自己也說不準,他知道自己不過是透過這樣一想讓心裡的鬱悶稍微宣泄。

  他想要問對方接下來的打算,於是轉頭看了春原百瀨一眼,沒想到對方竟也正注視著自己。「……剛才那個你覺得好吃嗎?」結果他的話一出口,卻變成了顧左右而言他的話語。

  「好吃。裡面的紅豆餡又甜又綿密……外面的麻糬皮也很軟。」

  「我覺得要咬好久……」

  「因爲是麻糬啊。」春原百瀨說。其實他多少也猜得到折笠千斗心中所想,所以主動拾起了話題:「千さん是在想差不多該往下個地方走了嗎?也對,我們在這裡也坐好久了……不過。」

  最終還是春原百瀨這麽說:「看這個天氣,去海邊好像不太適合呢。」

  「百……」

  讓當初提議看海的人說出放棄的話,折笠千斗不免懊喪。儘管天候之事並非人力所能改變,他明白一切都是不得已的選擇,然而心裡的歉疚並不能隨著理性理解就可消釋。

  「不會可惜嗎?」

  「……也不是完全沒看到不是嗎?」春原百瀨說:「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是從電車上呀、在平交道的時候,以及我們散步的時候呀,身旁也有好──大的一片海在哇!那也非常漂亮!」

  就是在此刻這種令人沮喪的遭遇裡,他的聲音也透著明亮感。那是周圍四傾的雨勢也無法完全遮掩的話語。

  「所以我非常高興了哦!確實沒能實際走到海灘上是有些美中不足,但以後肯定還有機會!對了,我們出道之後,應該會接到不少去海邊拍攝的工作喔?嗯嗯,一定會有的吧!啊,從現在開始期待會不會有點傻呢──可是,期待一下也不錯!千さん怎麽想呢?請幻想一下吧!」

  「會有海邊的MV攝影或節目特輯嗎?可以吃西瓜?炒麵呢?還有許多好玩的活動!衝浪、堆沙堡、沙灘排球,和釣魚!也好想坐橡皮艇玩啊……光是想像就讓人興奮呢!這些全部都可以期待吧?」

  他用著雀躍的語調說。就像快步舞曲中一個個彈跳的音符,充滿活力的字句飄然又靈巧地躍動,奔馳,帶動人做出輕快的舞步。當春原百瀨笑嘻嘻說完這些話,見到他臉龐浮現出大大的笑容,折笠千斗原先木然的表情也受到對方影響,慢慢染上了笑意。

  「是呢。」微笑地,他答覆春原百瀨的話語。



  捨棄了海,兩人往熱鬧的市區走去,逛起車站附近最有名的小道。逛街途中,春原百瀨猛然想起早上時自己曾向岡崎凜人約定要報備狀况。遭遇的事情太多,他一不小心把這事給忘到腦後,如今好幾個小時過去也不曉得對方會否急壞了。

  他急忙拉著折笠千斗躲到某家書店的遮雨棚下,就地編輯起文字訊息。字打得又快又急,沒多久就變成洋洋灑灑的一大段。而岡崎凜人也回得很迅速,大意是他明白了以及不需要慌慌張張道歉。

  我又不是直升機家長,放心吧!

  岡崎凜人這麽寫道。

  安心下來後,春原百瀨回傳的訊息又故態復萌,回歸到平時歡脫賣萌的本色,驚嘆號和波浪號一連打了好幾個,連簡單的表情文字都全部用上。

  在按下寄出鍵前,連同先前想起的簡訊話題一同地,春原百瀨回憶起了另一件事情:當時折笠千斗也傳過一封訊息給岡崎凜人,還對他說內容是秘密,若是想要知道的話便自己去打探。

  於是他再度把手指移回原位,在閃爍的遊標後面加上一段文字。

  對了,早上時千さん也給您報了平安對吧?是什麽樣子的內容呢──岡崎先生能不能透漏給我知道?千さん他不肯告訴我!(>3<)


  這次岡崎凜人沒有馬上回了。春原百瀨心想對方也許是回去工作,就把手機塞回褲子的後口袋去。




  車站人山人海。

  選擇這裡作爲最後一個遊玩地點或許是失誤也說不定,然而以行程的順暢程度來說,兩人的安排確實合情合理,只能說大多數遊客的考量都是一樣的,這才會彙聚成眼下這般可觀的人潮,並且在此刻這個傾盆大雨降臨的時間點擠爆了車站。

  所有人都急著結束旅程踏上返家的歸途,因此別說月臺了,放眼望去總是黑鴉鴉一片人影,就連外頭等待購買車票的隊伍也繞了好幾個折返的彎,教人看了心生膽怯。

  儘管如此,他們也別無他法,仍是認命走進隊伍裡頭,接著一晃眼,半小時過去了,兩人驚恐地發現自己身處的人流居然完全沒有移動。剪票口到月臺不過幾公尺,此時卻成了咫尺天涯的距離。另一端的月臺,站務員用擴音機高聲宣布的始終是相同的內容:「這班電車已滿員!請旅客們不要再試圖上車!」說完周遭便哀聲四起,而那些抱怨的聲音迅速地又爲大雨吞噬得一乾二淨。

  列車發了幾班他們沒去數,但原本預定要搭乘的車次時間已經逼近,他們還在原地動彈不得。

  春原百瀨著急起來,踮腳尖張望了許多回,黑色的小腦袋瓜在折笠千斗肩膀附近蹭上蹭下的,折笠千斗忍不住有趣,他伸手按住對方的頭頂。

  「這樣做也不會讓隊伍前進。百不累嗎?」

  「我知道……」春原百瀨一下子就老實下來,委屈巴巴地說:「……還要等好久的樣子。我只有一點點累而已,千さん呢?」

  「嘛。就那樣吧。」

  回答得相當模棱兩可,平常他一定說累死了,搞不好還會選擇蹲下身子休息,此刻卻莫名不願承認。

  「今天真是諸事不順。」

  「對啊,早知道在神社就應該抽個籤。」

  「會抽到凶吧。」

  「大凶!」

  「……這麽衰運嗎?」折笠千斗頓了一下,「大大凶。」

  「大大大凶!呃,雖然應該沒有這種籤吧?太可怕了……」春原百瀨作勢吞咽了口口水,裝出害怕的模樣。「那樣的話,不把抽到壞運的簽綁到樹上不行!」

  「樹嗎?說的也是,那得去找樹呢。」

  才剛說完,折笠千斗就看到春原百瀨朝他伸出了手臂,並且開始熱情地邀請他說:來來來!樹來了,請!

  真是朝氣蓬勃的一棵樹啊。他莞爾地想。

  「百要當樹?我比百還高,所以應該是我當樹比較合適。」

  「沒有這回事!這世界上也有很多小型的樹在啦!快快快,趕緊把壞籤綁在我的這隻手、啊,不對!是這根樹枝上!」他催促道:「不然就要來不及囉,人都說厄運會接二連三!」

  「早就接二連三了啊。」又是下雨又是體力不支,現在還搭不上車無法回家,話說,他們的晚餐也還沒著落呢,都六點多了還在餓肚子。

  「反正已經衰成這樣了,綁或不綁也沒差了,說不定在跌到谷底以後就會運勢回升?那叫什麽……否極泰來?」折笠千斗說,想了想又道:「何況,對象是百的話……」

  「對象是我的話?」

  「比起綁上籤條,還是裝飾成聖誕樹比較好。」

  「……聖誕樹?什麼意思?我……是聖誕樹的形象……?」

  是啊,是聖誕樹吧。

  比起承擔厄運的衫樹,你要是閃閃發光的,象徵祝福與希望的節日之樹。那是我對你的想法、是祈願、並且,也會是自己今後的目標吧。

  「不懂也沒關係。」

  折笠千斗說完,看了一眼周遭簡直跟逆流鮭魚一樣不安湧動的人潮。與這些人在此爭先恐後不是辦法,他真心這麽想。此刻已經完全進入夜色的籠罩中,除了車站的照明,街道上路燈也一盞接一盞亮起,將雨灑落成了晶盈剔透的絲絮。

  春原百瀨的眼睛裡也有微光映照,在凄凄惶惶的人群中,他首先拉起對方的手。春原百瀨抬起臉,帶上疑惑的眼色看他。「千さん?」他問,就連喚著他名字的聲音也有點濕潤似的。

  「反正半個小時都沒動靜了,不如先去吃晚餐。」

  折笠千斗自顧自將一切盤算好了,頗有不由人分說的氣勢,但春原百瀨還在猶豫,未能下定决心。

  他本想再多商量一下,然而還沒開口,他的腹部就代替他回答了。

  咕嚕咕嚕的。

  那可不是雨聲。

  平常乖巧聽話的肚子會在這時候作亂真是他想也沒想到的事!春原百瀨驚訝到連話都說不流暢,脫口而出的都是些咦咦欸欸的斷句,完全的意義不明。

  至於折笠千斗呢?

  嗯,他笑彎了腰。



  有了那場無法忽視的鬧劇在,春原百瀨後來只得乖乖跟著折笠千斗走。一路上,春原百瀨的言行反應相當兩極。

  身體反應總是很誠實,看他整張臉全是紅的,嘴上卻依然不住辯駁,說自己其實沒有很餓,啊,對,他是腸胃不好,所以肚子才會突然亂叫!

  折笠千斗心想那都什麽藉口。


  離開車站後他們穿梭過幾條小巷,偏離了最熱鬧的觀光街道再經過一個小公園後,擦身而過的路人們不再像先前他們所看到的,總是後背包搭配旅遊地圖的裝備,相對地,身穿工作套裝的上班族與學生多了起來。

  又走沒多久,有一家外表看上去很不凡的店鋪吸引了春原百瀨的目光,使得他忍不住停下步伐。


  在一排普通的商業店鋪中,坐落在轉角位置的這家歐風建築顯得特別奪目。

  近於黑的墨綠色牆板是構成店面外觀的主要構造,屋檐下安插了幾盞崁燈,圓狀光照將店面分配出了協調的光影區塊,恰好地能見得店家的店名──是以外文草書來書寫的招牌,那個單字春原百瀨並不認得,其實也無從確定那是否真的是個英文單字──說來就像「Re:vale」一樣,那也是他初見時無法得知意義的名字。

  招牌以外的地方亦是明暗有致,正巧能見得外頭裝飾的花草及看板文字,其餘屋牆底部則融進紫羅蘭色的夜中。此外,尚有扇不大的玻璃窗,卻是霧面設計,那窗同樣也隱身於黑暗當中彷彿不願令人從外窺探,只能見到一片鵝黃色的暖光從室內模糊渲染出來。

  好漂亮……是餐廳?酒吧?

  駐足久了,他便驚覺自己的分神,慌忙轉過頭後果然發現折笠千斗在前方不遠的位置停下腳步等他。春原百瀨不太好意思了,正想要道歉,卻沒想到折笠千斗突然走向店家的門口,並徑自拉開了門把。

  「等、千さん──!」

  他嚇死了。然而,雖是出聲叫喚,對方果决的動作也沒停下來,門口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驚得春原百瀨聽了連忙三步併作兩步向前跑去。

  折笠千斗有發現他的大動作,但沒意會到春原百瀨是要阻止他,還想說對方終於跟上來了啊,就那麽直接走進店裡。

  店內裝潢也相當美輪美奐,是與外表十分搭調的布置,可惜春原百瀨這時已經沒有剛才好好欣賞的心情了。當他看到對方隨便揀了一個座位坐下,內心暗捏一把冷汗。

  ……這間店應該很貴吧?但千さん好像很中意這家店,現在都已經打開菜單物色起來了,唔,還順道給他也遞了一份來……

  春原百瀨接過菜單,道謝完心情還沒平復。平常記憶力不錯的他這時怎麽也回想不起來兩人錢包裡具體的鈔票張數,最後他甚至做好付不出錢就留下來洗碗的心理準備。腦袋裡盡是這般雜亂紛陳的想法,結果菜單的字一個也沒看進去,幸虧這間店的服務生還沒來詢問菜單……

  不過,這也有點太久了?

  他們入座已有十幾分鐘,卻始終無人問聞。仔細一看店內,春原百瀨才發現整間店竟然只有他們這一組客人。景象太冷清,反而讓春原百瀨難過起來。

  明明是這麽漂亮的一家店卻沒人造訪,實在太可惜了。

  至於他的搭擋,他早早就將菜單閒置在一旁,現在正無聊得四處東張西望。「好慢啊。」甚至出言抱怨了。

  春原百瀨受他的話語引走注意力,安撫道:「老闆可能臨時有別的事情吧?我們再等等好了。千さん决定要吃什麽了嗎?」

  折笠千斗指起某張餐點的圖片給他看,而後兩人一如往常閒聊起來,對著菜單的品項絮絮叨叨討論,講得很是熱烈,因此他們誰都沒發覺到身邊接近的腳步聲。

  「要吃什麽?」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人措手不及,春原百瀨慌張抬頭:「啊!抱歉,我還沒决定好要點什……」

  麽。最後一個字的發音卡在喉嚨裡出不了口。

  他瞪大眼睛,有點懷疑自己眼花。

  「嗯。」對方應答一聲,接著轉過頭。「你呢?」

  「這個。」

  「嗯……」儘管折笠千斗回答了,那人卻沒動筆記在點餐單上,反而沉吟起來,問道:「……試試新菜色?是秋季限定。」

  「我不吃肉。」

  「那是魚。」

  「我也不吃魚。」

  「……都忘了。」

  「是哦。」折笠千斗隨便一說,轉頭問:「百呢?現在决定好了嗎?想吃什麽都可以。」

  「……」

  「百?」

  「你朋友似乎餓壞了,不然千斗你幫他决定吧。」

  「咦……可是我對肉的事情一概不瞭解。」折笠千斗相當困擾,低頭看了菜單沒幾秒又抬起頭,「總之,把這裡最好吃的肉拿出來好了。」

  「嗯,那就吃季節限定的新菜色。」

  那人相當滿意地收起菜單走了。

  望著對方臨行的背影,折笠千斗面無表情說了一句「不就是想逼人吃那道餐點而已嗎」,接著馬上回頭關心起自己的搭檔:「沒事吧?百?真的餓到沒力氣說話了嗎?」

  「……不是,那個、噯,千さん。」

  春原百瀨緩慢地將一字一句擠出牙縫,彷彿說話之於他,突然變成一件困難的事。

  春原百瀨心想,如果按照少女漫……或者少年漫畫的劇情,這時候主人公應該要站起來大叫一聲「怎麽會有兩個千さん?」吧,又或是驚呼「千さん你怎麽一下子變老了!」沒錯吧?

  但很可惜,剛剛自己來不及做這樣的演出,因爲他真的嚇呆了,腦袋一片空白的那種,所有叫喊都融化在無言的錯愕當中。

  倒不是因爲「兩個千さん」令人震驚,而是驚訝於搭檔的父親竟會突然出現在眼前而感到不可思議。那兩人的氣質實在太過相似,教他幾乎是立刻就認知到了那位來人的身分。

  儘管如此,他到現在依然有些不敢置信,因此即便自己明知答案,他也想聽對方親口確認。

  「剛剛那個人是……?」

  「剛剛?」折笠千斗沒反應過來。

  這時,春原百瀨放進後口袋的手機忽地發出動靜。拿出來一看,是封未讀訊息。猜想是東京那邊已經下班的岡崎凜人終於有空閒回簡訊了。

  而在經紀人捎來的訊息最末尾有這麽一句話:


  P.S. 早上折笠くん發來的訊息內容是「放心吧,今天去的是我的故鄉,雖然不是所有地方都熟悉,但應該不會迷路或走丟的。希望如同百所說,你收到這封簡訊會高興。」



  正巧在春原百瀨看完訊息的時候,折笠千斗也意會到了先前搭檔詢問的意思。

  「……哦,你說的是那個人啊。」他解釋的聲音跟著響起:「他是我爸。……。咦?原來我沒有告訴過百嗎?鐮倉就是我的故鄉。」




  momo:我們去可以看海的地方吧!

  yuki:(看海的地方……啊,家鄉可以看海,就去我家鄉好了?)(※因為懶惰才這麼決定)


  見家長是單純的意外事故。雖然千沒有特別排斥回家,但一開始確實是沒有要回家看爸爸的打算。話說折笠爸爸也很隨便就是了,當momo說老闆可能臨時有事吧的時候,yuki大概會暗自腹誹吧?「哪能有什麼事啊……」像是這樣想www

  yuki故鄉在鐮倉應該算是普遍的同人推測後私設,《萬里一空》寫的情景蠻符合實際的。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2-16 16: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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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7-22 15:3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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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折笠千斗的父親突然登場又突然離去已經過了五分鐘,春原百瀨卻彷彿陷於泥沼般,正在受前所未有的焦躁折磨。教他如此痛苦的只有一件事──搭檔的父親出現,他居然沒即時問候!

  「我爸不會注意到那種事啦……我無預警回家,他不也沒過問?」

  儘管有折笠千斗的保證,可是春原百瀨根本聽不進去,一雙眼睛時不時慌忙四顧著。他也依舊堅持己見,要找機會正式進行一番自我介紹,甚至,爲了彌補先前的失禮,春原百瀨已經下定決心要在折笠爸爸回來前記清楚他的相關基本資料。

  「千さん的父親是怎麽樣的人呢?」

  春原百瀨小心翼翼問話的模樣像極了打探考題的學生。

  只是很可惜呢,百,臨時抱佛腳基本派不上用場的哦。折笠千斗忍住了想要取笑對方的衝動,想了想,說:「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我爸他話比我還少,是個有點奇怪的人?……啊,和長頸鹿差不多吧。」

  春原百瀨聽了一頭霧水,不知道該先驚訝這對父子坦白而疏離的關係,還是該先思考長頸鹿的形象究竟是什麽樣子……很高?睫毛很長?

  總之自己搭檔那偶爾會出現的謎之發言原來是和父親學的,這點他十分明白了。

  來不及探究太多,對方的父親便從後方的廚房走回店內。再次出現在兩人餐桌前時,他手上端著一道堆滿蔬菜的義大利麵,那一看就知道是要給誰吃的食物;而另一個盤子裡放的奶油鮭魚燉飯,正是剛才極力受對方父親推薦的秋季新品。

  春原百瀨大概能猜想鮭魚和秋天的關聯,大約是秋鮭吧!最近,他連一般家庭常見的油煎鮭魚都忘記上回吃到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那份餐點令春原百瀨內心生起一陣無聲感激。

  不過,關於這道餐點,除了鮭魚之外他尚有一個很在意的地方。

  他疑惑看著餐盤一角擺放的一片楓葉。怎麽說好呢?千さん的爸爸很注重季節感呢!真是風雅!但是……這個、稍微有點那個吧?

  或許是他沉默的時間久了,折笠家的父親突然開口:「我有洗過。」

  「咦?啊,不是的,我不是在懷疑……。其實是因爲看起來太好吃了我才楞住了!謝謝叔叔招待,好期待味道喔!」

  折笠爸爸點點頭,這次不說話了,只一個勁站在原地看他。

  春原百瀨沒能參透到這舉動的意義,急忙朝搭檔拋去一個求助的眼神,可惜對方正顧不得進食以外的事情,竟是完全沒關注他們這邊的對話似地,連他急需支援都沒發現。

  事已如此,春原百瀨只好自己思考對方站在原地不動的意思。幾秒後,他才恍然大悟:……是在等他的感想吧?畢竟是先前用力推薦過的餐點。

  「那麽,我要開動了!」

  他說,然後挖了一口飯。

  「啊。」

  「如何?」

  「……咦?好好吃!」他是真心實意地,「咦,等等,真的超好吃的!咦──!好好吃!」

  「百,你是女高中生嗎?」折笠千斗被他的驚叫嚇了一跳,連頭都抬起來了。他怨懟道:「尖叫好大聲……還一直在重複一樣的話。」

  「咦咦?千さ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唔唔,對不起,雖然不能很好地表達感想,但是、叔叔!這個真的超超超──級美味的喔!好厲害!」

  「……」

  「奶油味道好香!鮭魚,鮭魚也很好吃!」

  「……」

  「總而言之就是太棒了!秋天特別料理,非常好哦!一定會大受歡迎的!」

  「……嗯。」

  折笠爸爸點點頭,這次依然十分突然地走開了。

  「……呃?叔叔走了耶。」

  「是走了。」

  春原百瀨呆看對方離去的腳步,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又忘了打招呼及自我介紹。不按照一般流程來的問候實在難以下手,一不小心就令人錯過時機。

  在愕然的同時,春原百瀨也不免擔心:「沒問題嗎?我有好好表達出讚美的心情了嗎?」

  折笠千斗手裡的叉子繼續進行著壓斷胡蘿蔔的工作,胡蘿蔔被切丁成了好幾小塊,盤子亦被弄出響個不停的叮叮噪音。若非此時整間店除了他們兩人再沒有其他客人,想必早就遭來抗議了。

  折笠千斗幽幽地說:「不會沒有的吧,百你剛才說了那麽多。」說道一半,他瞥了對方一眼,停頓一下,接著手底的叉子忽然叮了好大一聲。「而且,還哇哇叫個不停不是嗎……以前我唱安可曲的時候也沒見你喊得這麽誇張。」

  最後這一句話成功召回了對方追隨折笠爸爸的視線。

  接下來幾分鐘,折笠千斗成功欣賞了好一會兒的手舞足蹈,在春原百瀨再三堅持自己當時也應援得十分激動後,他才終於妥協。

  「好吧,那就算是平手好了。」

  「平手……咦?這是誰跟誰比?鮭魚燉飯和千さん的歌嗎?不不不,仔細想想真的可以這樣算嗎?拿歌曲和食物比不管怎麽想都很奇怪吧……哈哈!」

  春原百瀨試圖從混亂的事態中整理出頭緒,然而說到最後他自己也有點忍俊不住,說著說著不禁笑起來。他看著對面默默用叉子卷了一大坨麵條的對方,說:「千さん果然是個有趣的人呢!」



  其實,折笠千斗偶爾也會想:百真是個有趣的人。

  「我還是覺得,楓葉要放紅色比較好吧。」

  他們正在討論剛剛春原百瀨看見餐盤端上來時一時錯愕的原因。從那時候春原百瀨就在想:爲什麽放在餐盤裡的楓葉會是綠色的呢?

  一般絕對應該是紅色或橙黃色的才對。好不容易試圖經營的季節感就這麽輕輕鬆鬆被毀滅了,這種半途而廢的感覺實在太過微妙。

  「是有點奇怪。」折笠千斗也說。

  「對吧!雖然食物才是重點而且真的很好吃!可是……看到以後就是會在意起來!這就好比岡崎先生哪天心血來潮戴了副太陽眼鏡來上班,十分怪異吧!」

  先不論正經八百的岡崎凜人究竟會不會哪天真的突發奇想,折笠千斗認真考慮自家父親的個性以及過往種種經驗,推出結論:「因爲是今年臨時想做的新品……不是說楓葉要醃來吃,好像要從前一年開始嗎?既然沒有事前準備好的東西,他一定是匆匆忙忙不知上哪買,就隨便去附近公園撿了葉子做替代吧。」

  「……所以才是這種顔色。」

  說這話時春原百瀨內心無限感慨。真的,折笠家的成員行事作風都好強啊。「對了,」他突然想起,「話說,千さん的母親呢?還沒有看到呢。」

  「……我媽啊。該怎麽說才好呢……其實,我也很久沒看到她了……」

  「咦?」春原百瀨看著對方欲言又止的模樣,產生了誤會。「難不成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嗎?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折笠千斗也楞了一下,「呃,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還活著,也沒和我爸離婚,你放心好了。」

  「哦?噢噢!嚇我一跳,那就好!太好了!希望千さん的爸爸媽媽一生幸福美滿每天都超級Happy!」

  「呵呵。……嗯,我代替他們謝謝你。」他笑道。這還真是段笨蛋似一樣的對話啊。



  原本兩人的打算是吃完飯就走,回鐮倉車站去人擠人,看能不能成功擠進月臺,再成功擠上車。

  時間寶貴,折笠千斗的意思是即刻走人,但春原百瀨持反對意見。按他的說法,對於招待他們的折笠爸爸不告而別可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壞事!折笠千斗一面心想百真是重視禮數,一面也就直接順從他的意見。

  於是他們决定在原座位等待對方出現,不料一直到他們都自個兒收拾殘羹冷炙,把所有東西端回後臺廚房,甚至擦完桌面、洗好碗盤了,等待已久的對象卻始終沒再次現身。

  「這樣子不顧店沒有問題嗎?」春原百瀨問。一邊說,他一邊大方參觀起店內的環境,這可終於彌補了他剛進店內時慌慌張張看漏的部分。

  如同店外外觀一樣,裝潢大多以木製物品爲主,天花板裝設的是樣式別緻的吊燈,說來也十分具有可看性,不過一旦將這些布置與在店內各處陳列的樂器和古董比較後便統統相形見絀了。單簧管、薩克斯管、小號、長號……此外還有一兩樣,春原百瀨一時間喊不出名字的樂器。

  除此之外,看來價值不斐的,以及看來格外老舊的大型擺設也不少。各式各樣的花瓶、木雕花紋的矮櫃、轉盤式舊型電話,甚至還有個大型立鐘來著。搖搖擺擺的鐘擺顯示著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到了此時不只老闆不待在店裡,就連新的顧客也始終沒光臨。

  折笠千斗回答起春原百瀨先前的話:「這是老樣子了。有時候儘管有客人上門,他也會因爲在忙自己的事而忘了要招呼人家。」頓了頓,還順道做起補充:「我爸性格比我還隨興,每當那種時候,要麽是他在整理他的收藏,要麼就是正想著增加店裡酒的種類的事吧?說起來,有時他顧店顧到一半,只要心情來了就會跑去彈鋼琴。」

  他說到這裡,伸出手一比。順從他手指指向看去的地方,果然有一架鋼琴藏在吧台後面。

  「千さん的父親會彈鋼琴?」

  「他之前是爵士樂隊的鋼琴家。門口附近不是掛了五六幅人像嗎?那些都是爵士樂的名人照片,雖然我也不全都認識……。啊,這麽一提我倒有頭緒了,大概是在店後面的儲藏室摸索什麽吧。百,跟我來。」



  後來果然在那裡找到了他們要找的人。折笠爸爸坐在放滿了唱片和舊物收藏的房間,正對著一架唱片機愁眉不展,一問之下兩人才知道那是店裡往常用來播放音樂的機器,只是它前兩天壞了,直到現在都不見好。

  「難怪我想說今天店裡這麽安靜。」

  折笠千斗這話說得頗有放馬後炮的嫌疑,卻也沒人提出質疑。倒是春原百瀨,他站在離得遠一點的門口處,陪折笠千斗靜靜看了一會,這時忽然出聲打破沉默。

  「敲一下會好嗎?」

  「咦?」折笠千斗嚇了一跳。怎麽忽然語出驚人?

  折笠爸爸也問:「敲一下?」

  「嗯?對啊!有時候東西壞了,敲一敲後莫名好起來的情况也蠻常見的吧!像是電視啊、電風扇什麽的。」見兩人都在看著自己,春原百瀨便解釋起來,說到一半甚至模擬起手勢:「所以說,只要像這樣,給它咚咚兩下,來個敲擊的話……」

  「不,」折笠千斗聽得都皺起眉來了。「又不是打嗝,驚嚇攻擊是沒用的吧?我覺得這個還是不……」

  咚!

  咦,咚?

  「哈啊?爸──!那個不可以敲吧!?」

  不曉得是急壞了,還是抱持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折笠爸爸在聽到如此不可靠的建議之後,居然真的從善如流敲了一下唱片機的轉檯。

  折笠千斗一看便渾身冷汗,雖說東西好壞與他無關,不過親眼目睹這麽暴力的修理方式仍不免相當心驚。Peace&love不好嗎?話說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爸握起拳頭,自己長這麽大了,二十年來首見的畫面震撼力實在太不一般。

  但沒效果的方法就是沒效果,再怎麽震撼也毫無用處。唱片機當然依舊是壞的,跟先前一樣,就算將唱片放上去也不見其旋轉。折笠爸爸難掩失望,喃喃說:「……還是沒好起來啊。」

  「沒辦法,那東西也很舊了吧?故障只是遲早的事,剛好發生在今天而已。」

  折笠千斗說完,想起了他們原本是要告知即將離開的來意。不願又被額外的差事打擾,他索性趁現在一古腦兒交代了。

  但就在說到他們先前於車站的遭遇時,折笠爸爸打斷了他的話語:「不乾脆住一晚嗎?」

  「住這裡?」

  「現在去也不一定搭得到車,不如明天早上或中午人少的時候再去。」

  「但我們只買了當天來回的車票。」

  「有關係嗎?」折笠爸爸反問,說這話時,他還在摸索著唱片機的唱針,看來仍不能接受東西壞了的結果。「只要補一些車資而已。」

  說的也有道理。折笠千斗定下心神仔細一想,車票既然已經包含在一日套票內,車搭或不搭錢都是不變的,那麽差別只在明天必須再買回去的單程車票,那幾百塊的車資,他們明日早餐午餐和一晚的水電費加一加就抵消掉了。

  折笠千斗想想也十分認同,加之他記得明日兩人雖然已有要到事務所參與工作說明的約定,那也是下午之後的會面,時間上,中午坐車完全是來得及的。

  「那我和百就住下來吧。」

  當事情發展到决定暫住一宿,一旁全程聽完這段對話的春原百瀨不禁茫然。他總覺得自從折笠爸爸登場,自己就一直跟不太上被這對父子帶跑的節奏。



  ***



  一樓是爵士餐廳的店面,店面占了五分之四的面積,剩下五分之一是烹調食物的廚房以及兩間儲藏室。儲藏室後面設有一座樓梯,折笠家生活起居的範圍是在二樓。

  走上樓梯的時候,春原百瀨對於眼下奇妙的事態嘖嘖稱奇。他想著:要是告訴一年前的自己「我見到了千さん的爸爸,現在還跑去他的老家住囉」,以前的自己鐵定會嚇得逃走吧?

  他現在也一樣有些矛盾,尤其在折笠千斗把他帶到他個人的房間時,春原百瀨還懷疑過打開門,門內會忽然射幾道神聖的光芒出來。

  光芒是沒有的,打開來的僅是一間陳設得很普通的寢室罷了。乾淨、整齊、清爽,比較特別的只有書櫃旁特別設置的一個矮櫃,那裡擺放的全是唱片。

  「和我爸比起來算是小巫見大巫吧,嘛,畢竟是學生時期的收藏。」折笠千斗說。

  春原百瀨正在思考如何回應,但隨即手上接過的東西讓他腦袋一片空白。

  「雖然是我以前穿的,但應該還是會有點大?畢竟百也蠻小隻的……是不是跟岡崎先生一樣高呢?下次聊天的時候你去問看看他的身高吧。這條是毛巾。」

  「嗯……嗯。我下次問問。」他隨口道,心裡面已經找不著南北。哇。怎麼瓣。千さん的衣服和毛巾。不好,手有點抖了。

  「百就先去洗澡吧。」

  「咦……不,我、……千さん先洗比較好!」

  「可是你是客人?」

  「不要緊……我想要在地板上坐著一會。」

  「你喜歡我房間的地板啊?」折笠千斗納悶了一瞬,沒想太多。「那好吧,別客氣坐久一點。」

  拿了別件換洗衣物走出房間外,在帶上門前,折笠千斗回頭說道:「無聊的話我房間的東西都可以隨便翻來看沒關係,雖然說除了CD和高中沒丟的課本之外應該是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對了,床底下不能看。」

  春原百瀨身子一抖。

  「床、床底?」

  「有我的秘密在所以不行。」

  「秘密……」

  「開玩笑的,那裡除了灰塵之外什麽東西都沒有。很遺憾,我不是床底派的呢。」

  ……意思是說藏在別的地方嗎?春原百瀨看著關上的門板覺得腦袋發漲。

  他本來沒打算隨意翻動對方的東西沒錯,但在「床底下」的關鍵句出現後,事情就變得像是潘朵拉的盒子,愈是告誡了不能開便愈想一探究竟。

  奇妙心思冒出了就收不回去。

  既然說了我可以隨便看的話……。

  春原百瀨彷彿鼓起畢生勇氣一般,深吸一口氣,趴到地上往床底一窺,結果──竟然還真有什麽東西在。

  而後又是一番內心天人交戰,強烈的罪惡感輸給比之更強烈的好奇心,最後他鑽進床底,沾了滿臉的灰塵把東西勾了出來。

  脫離床底重見天日的,只是一張考了六十五分的歷史考卷。

  他大大鬆了口氣。

  在那之後他也失去了深入探索的勇氣,但繼續待在折笠千斗的房間對春原百瀨來說實在是一項艱鉅的挑戰,一不小心內心的欲望就會蠢蠢欲動,光想就太危險。

  經過一番盤算,春原百瀨决定去附近街上隨意逛逛,留了張字條交代去向後便離開房間。

  憑著來時由折笠千斗帶領的路線下樓,推開儲藏室與店面之間的門以後,春原百瀨發現折笠千斗的父親已經回到店裡。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來到,抬頭向他瞥了一眼。

  「……要出去?千斗呢?」

  「千さん的話現在去洗澡了。我只是下來走走……叔叔呢?請問您在做什麽呢?」

  「在研究它。」

  「它?」

  春原百瀨說到半途,想起先前自己始終忘記正式向對方問候的事情,連忙靠近過去。一走近便發現剛剛在儲物間看到的那架唱片機也在。

  他愣了愣,馬上就因爲這起突發事件而忘記打招呼的事情,注意力盡放到唱片機上頭。

  「果然是很重要的東西吧,這架唱片機。」他說。猜想對方肯定是想要把它修理好的吧?剛剛在儲物間時發現機器沒修好時也很失望的樣子。「看起來也使用很久了,充滿歷史感呢。」

  「二十年左右。」對方回答,頓了頓又說:「……不過,當初是從古董店買的,在那之前的使用情况不清楚。」

  「啊,所以說其實超過二十年的舊物囉──真了不起呢!能夠使用這麽長的時間!這樣的話叔叔會捨不得也是理所當然的……我也是這樣,高中的足球鞋雖然只穿了三年,但鞋底早就磨平,光滑得不能穿了,即使如此也總是捨不得丟棄。這麼一想,二十年啊……真的很厲害呢!」

  「百くん踢足球?」

  「是的!啊,原來叔叔記住我的名字了嗎?」

  「……『百』,剛剛聽千斗這麽喊。」

  「嗯嗯!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自己還沒正式自我介紹過!名字是春原百瀨,呃,叔叔叫我百瀨或是百くん都可以哦!」他笑了起來,乘勢說道,而對方也跟著回應一聲,喊的仍是先前那句百くん。順著呼喚,春原百瀨點點頭,並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自己直到前陣子爲止,仍然被折笠千斗那麼稱呼。

  「百くん是千斗的朋友?」

  「朋友……不太算吧。」

  「不熟?」

  「咦?不是!」他搖手否認起來:「我們沒有不熟!嗯?這樣說好像也有點厚臉皮……總之!不是朋友那種單純的關係!」

  這說法其實有點奇怪,但兩人都沒對此多言。不曉得折笠爸爸到底明白了什麽,居然似懂非懂地說了一聲「這樣啊」;春原百瀨也並未發現自己言語帶來的歧意性,只心想自己都還沒說明,怎麽折笠爸爸就已經做出理解了一般的反應。

  「叔叔知道千さん未來在演藝圈出道的打算吧?那個,其實和他組團的人就是我……我們是這樣的關係……搭擋,應該可以這麼自稱,但我大概做得不太稱職呢。」

  「不稱職?」

  「一言難盡呢……我原本只是千さん的歌迷而已。」

  「你在爲身分轉換不過來的事情困擾?」

  「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但現在,我最煩惱的不是這件事。我啊,想要幫上千さん的忙,卻始終做不好。」

  「幫忙?」對方聞言忽然蹙起了眉心,「哪方面的事?」

  「……音樂、主要是作曲方面的。」

  春原百瀨本來仍煩惱著究竟該說不該說,但見到對方直率看著他,似乎在等待自己再次開口,最終就在躊躇後和盤托出。

  想起了折笠千斗先前提過對方曾是鋼琴家,想著或許能得到建言也說不定,他下定决心以後又說得更多了一些:「其實,在我之前,千さん的搭檔是另一個人。那個人和千さん志同道合,是可以在作曲上互相協助、討論的對象。那個人非常厲害,是一個真的非常厲害的人!我遠遠比不上,雖然對千さん說了『請不要放棄唱歌』的要求,但這幾個月下來,我比以前更清楚認知到了這件事。」

  「嗯……我不太明白。」

  「咦?」

  「這些是喪氣話嗎?」

  春原百瀨安靜了幾秒。無言。無語。喉嚨發出幾道吞沫聲,然後他頹唐地壓下腦袋。

  「……是的。非常抱歉……自顧自說了這麽多不愉快的話。」

  「不。」

  折笠爸爸搖起頭來。

  「無法爲千斗提出建議,這不是你需要爲此自卑的事。」

  春原百瀨露出苦笑。

  看見他的表情,折笠爸爸就知道眼前的少年無法坦然接受自己剛剛所說的話。

  「我不太會安慰人。」折笠爸爸忽然說,沉默半晌後,又多了一句:「妻子她也不懂音樂。」

  妻子指的自然是折笠千斗的母親。

  「是這樣啊。稍微有點意外。」

  「嗯。爵士樂也好、鋼琴也罷,我們那時候的流行曲,無論是日本還是洋樂,她都不太聽。」折笠爸爸說:「所以說,我覺得無所謂的。」

  「無所謂?」春原百瀨困惑地眨眨眼睛,試圖解讀對方想要傳達的心意,結果還是失敗了。「……嗯。對不起,雖然知道大概是安慰的話,但我有點不太明白叔叔的意思。」

  「是嗎,真遺憾。」

  「……謝謝您鼓勵我!對了,我對叔叔您和妻子的事情也很感興趣哦!可能有些冒昧,但要是不介意,能請您多告訴我一點嗎?」

  「妻子……嗯,妻子她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子。」

  「噗,突如其來的恩愛發言嗎!」春原百瀨笑了笑:「哈哈!嗯!關於這個說法,看到千さん之後我一點都不懷疑這件事喔!叔叔也長得超級帥氣,是超級大帥哥!現在和叔叔講話我心臟都砰砰跳個不停,啊,該不會您已經發現這件事了嗎?我的心跳聲會不會大聲到讓您覺得吵了呢?」

  聽著這番胡言亂語,折笠爸爸微笑了起來。「我沒聽到。」兩人輕微的笑聲延續了一會兒。笑聲歇停後,他說:「這台唱片機也是和妻子一起買的。」

  話題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唱片機。

  「聖誕節前後的事。在街上散步時聽到了古董店裡傳來的聖誕頌,一直以來都對音樂沒有興趣的妻子,在那時突然說了一句『很好聽呢』。雖說是衝動,當時我們倆進到店裡,二話不說就把唱片機連同那片黑膠一起給買下來。」

  「哇,好浪漫!」

  「不過沒多久妻子就膩了。」

  「竟然膩了啊。」

  「在那之後,這兩樣東西都被束之高閣,多年過去,等到這間店開張,尋找能拿來裝飾的擺設時,我才發現還有這東西存在。」

  「這樣啊,所以現在就放到店裡使用了。不單單是使用久了而已,也更是因爲有美好回憶在的緣故呢……唔唔!果然、這麽重要的東西,不修理好不行!」

  「……再敲一敲?」

  春原百瀨聞言立刻變得面紅耳赤。他後悔起先前自己那神經大條的提議,自己居然說把敲一敲這麽貴重的東西當作一種修理方式,沒把它敲壞就是萬幸。

  「呃……不,我想應該要拿去給專人送修吧!但我也不熟這類東西,要送修到底應該去哪裡呢……應該不是樂器行?音響店不知道可不可以……?」

  「音響店的話,商店街有一家。」

  「那我們去看看吧!」

  「現在嗎?」

  「嗯!現在就去!啊,已經要八點了嗎!那動作不快點不行,我們要趕在收店前去問!」



  ***



  兒子帶回來的朋友,是個奇怪的孩子。

  聽完我的事情之後,突然對我說了「這麽重要的東西不修理好不行!」,還提出要陪我一起將東西拿去送修的邀請。

  原本我以爲那只是個好意的提議而已,就像人們尋常做出的客套問候一般。但那孩子似乎是認真的,聽到音響店似乎還未關門的消息,他立刻就換上了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那我們去看看吧!

  ──現在嗎?

  ──嗯!現在就去!

  真是個行動派呢……。內心不禁出現了這樣子的感慨。

  不,也不能完全這麽說。

  其實是充滿矛盾的人。那孩子對於自己與千斗之間的事情懷有過分擔憂,但是對於我的煩惱,則毫不猶豫地給予協助。這樣明快、有力,與先前那個表現出有些懦弱樣子的他,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或許考慮到我的年紀,那孩子主動說要幫我搬運唱片機。我告訴他我力氣也不小、可以自己來,沒想到他居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我想,這應該是我兒子害的。

  後來我們决定輪流搬運,一開始是他抱著唱片機,我在前面領路。音響店所在的商店街並不遙遠,然而那裡並沒有提供修理唱片機的服務,他們對於唱片機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這麽快就遇到挫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雖是有些失望,百くん卻不氣餒,他向音響店的人打聽了幾個可能可以修好的地方,隨後又相當精神地朝我招呼起來。

  接下來的時間,百くん和我鍥而不捨地跑了一個又一個的地方,最後,終於在鐘錶店不敢置信的語氣中得到「去古董店問問吧,有點年份的東西他們比較在行,這類的機械舊物巷尾那家似乎有些辦法」的答案。

  古董店啊。

  事情循環半天,最後竟然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這個我和妻子曾在聖誕節前後,腦袋一熱便跑去光臨的地方。

  這麽多年過去,直到今日我才曉得原來古董店除了買賣老舊的收藏,也可能擁有維修的服務在。仔細想想,那還真是相當奇妙的事情,人總說汰舊換新,又愛講新不如故,這間古董店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新與舊或許不該是那麽對立的兩方。

  古董店坐落的那個街區已是個遠遠偏離熱鬧地帶的地方,附近除了醫院和大型購物中心,最多的便是零星幾家以幽靜爲賣點的文藝商店,那一帶的店家平時究竟都營業到幾點,我幾十年來從沒篤定記住過一次。

  但隨著身邊沒有停滯過的步伐,我想自己恐怕是連猶豫的時間也沒有吧。就那麽自然而然地,聽從那孩子腳步聲的指揮不斷地向前邁進。

  抵達古董店的時候,店家鐵門早給半拉下來,燈也關得七七八八,看起來是已經要打烊歇息。眼見如此,百くん老早不記得先前說好輪流搬運的約定,或許,連把東西交換給我拿的選擇也渾然遺忘了。

  「啊!不好!」

  他向古董店的門口大喊請等一下,抱著我的唱片機便是一個百米衝刺。

  即使身上抱著那麽重的負荷,他卻跑得像流星一樣快。整個世界都因此嘎然靜止似地,我在他身後好遠的距離呆看著,臨時受到阻攔的古董店的老闆也跟著嚇了一跳,停下收拾店面的動作。

  古董店在簡單查看了我的唱片機,確認它的故障不是受到外力因素影響後,告訴我們恐怕得將東西拆開來檢查內部,視情况,可能必須更換裡頭的零件也說不定。

  「能夠修好嗎?」百くん問。那也是我急切想知道的事。

  「不能保證,假如不是嚴重的問題,應該是可以修好的沒錯。不過,也可能會有臨時找不到合適的零件。」

  「……那樣的話該怎麽辦呢?」

  「嗯,這架唱片機雖然確實挺舊了沒錯,但還不算是真正古老的東西。所以我想不要緊的,就算真的出現替補零件短缺的情形,只要耐心等待一陣子一定就會出現匹配的零件,到時候它就能被修好、像以前一樣繼續播放音樂了吧。」

  古董店的人這麽說。

  我和百くん,兩個人聽到後都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一樣,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笑了出來。

  明明也有可能是別的情况,其實根本不是替換零件就能解决的糟糕程度也說不定。然而,百くん他在走出古董店後這麽對我說了:「太好了,修好之後,再一次在店裡播放您妻子說過喜歡的聖誕頌試試吧!」

  排除所有不安定的可能,直接陳述了充滿希望的未來。

  聽到那樣的話語,饒是我,也已經不知道是否能用樂觀來概括他了,或者說,說出這樣善良的話即是他的本質。

  東奔西走之後,臉上滿是灰塵與汗,照理說肉體跟精神都早已疲憊不堪,但也許是因爲卸除掉唱片機的負重,在這樣的心理因素影響下,不知怎麽地我竟感覺全身都十分輕鬆。

  我試著附和百くん,「嗯」地答覆一聲。

  沒有什麽人喜歡孤獨的,我也並不是特別自閉,又或者真的對他人毫無懷抱一點感情,只是比起其他人,我選擇優先照顧了我自己。其中也沒有可以稱之爲藉口或道理的理由在,不過是不擅長那些與人産生聯繫的事而已,沒有那個習慣罷了。

  久而久之,自己就變成了冷漠孤僻的那一類人,我完全不惱悔的。

  但偶爾也會有一反往常的時候。


  「我不太會安慰人呢。」

  人一旦接觸到他人的溫柔,就會産生想要回報對方的心情,而那樣子的事情對於自己來說卻分外棘手。

  「我試著說說看,你也就試著聽聽好了。」

  我意圖營造輕鬆的氛圍,顯然也失敗了。查覺到似乎是嚴肅話題的百く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說話時的語調猶帶緊張:「請問是關於什麽事呢……?」

  「關於先前你說的,所謂稱職的搭檔。」

  前一位搭檔是誰,我大約也心裡有數。

  兒子跟我是一樣的個性,能走入我們親近圈的人少之又少,要我聯想到那位從高中時期起就和兒子熟識的友人也是相當容易的事。即使父子之間並不曾有過閒談的場合,多多少少我也聽過兒子提過那個名字以及少許他與那位友人平日裡的互動。

  因此,今天看見他帶回來的朋友不是印象中的人時,我曾詫異過。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很快我就發現了兒子對於百くん的親昵和殷勤。一向對於人際經營懶散的兒子,會那樣反常地與誰熱絡聊天、把目光與注意都脉脉傾注在一個人身上,只有在對待親昵圈的人才會如此。

  兒子和我是那麽相似的個性,卻是個比我更怕寂寞的人,我不會向親近圈的人們表示好意,就如同我儘管不曉得兒子先前的那位友人發生了什麽事情,卻始終無法開口去探問一樣。

  然而,兒子則是會想要與對方更加拉近距離的類型──所以,只是一眼我便能明白了。

  關於那孩子是相當受到千斗喜歡的事。

  以及從稱呼就能發覺的,那孩子、百くん他與千斗在他們關係上的認知程度並不相同的實情。


  ──百くん和千斗是朋友嗎?

  ──朋友……不太算吧。



  「啊,是和前一位搭檔相比的那些話嗎。」

  「啊啊,是指那些沒錯,但不止它們而已。你說了『想要幫忙』千斗,我那時便無法理解你的意思……事實上,我完全不認同你的看法,而且覺得那些顧慮是相當怪異的。」

  「無法理解、嗎?果然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吧……不好意思。」他想起來了,露出有些歉疚的表情。

  「因爲從話語聽來,就像你們把你們倆遇到的挫折怪罪成創作瓶頸一樣,所以,我的意見也僅僅針對創作而言。」

  我思考著如何開口。

  「……千斗很幸運,有可以與自己商量作品的對象在,但就算現在那個人不在了,那也不代表他就因此變得不幸,因爲創作原來就孤獨。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百くん遲疑地回答:「創作方面的事情……不太能體會呢。」

  「一個指導者、老師、切磋的朋友,他們固然難能可貴,然而創作應該是孤獨的,不能總是期待有人來告訴你路該怎麽走,從找取靈感到安排旋律,甚至是决定作品完成與否,必須要自己决定一切。經常猶豫不决也很正常,假如無數次詢問自己也找不出答案,真的希望有誰來給你的音樂建議,那麽,就詢問聽眾。」

  「聽眾?」

  「對於表演者來說,沒有比觀眾更誠實的人了,觀察他們的表情,聆聽他們的話語,他們會告訴你該怎麽做。雖然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喜惡,如何看待或取捨也是問題,但這應該是最中立的答案,恐怕,應該是真實了吧──無論是因此獲得信心,或者消沉不已,都是創作者會得到的收穫。百くん,你向千斗說了『繼續唱歌』是吧?」

  「我想那樣就可以了,已經不會有比那更好的話語了。」

  「曾經是他的歌迷的百くん,一定擁有與先前那位搭檔不同的視野,把你看到的、聽到的、知道的、想要傳達的感想,全部告訴千斗吧!即使毫不具體,不如說那樣更好。你就直率地說,令他在失去方向而迷惘的黑暗當中也能聽到你的聲音,沒有誰一開始就能做好的,但你不該無聲無息。」

  他的愛情、他的歌,將這一切傾注出去的千斗,若你也渴求相同的東西,那便給予他反響吧。

  反覆地、多次地、不厭其煩,成爲響應他的回聲。







  花了想像以上多的篇幅在寫折笠爸爸,其他事情興致缺缺,對於創作方面的事情則絮絮叨叨,雖然也是個隨意的怪人,但也是半個外冷內熱的人。

  儘管這章寫了許多字,但還是詞不達意。總之,折笠爸爸的意思是千百遇到的問題是存在沒錯,但應該要與寫曲的事情切割,寫曲本來就是痛苦的,yuki會如此長時間無法寫好曲子,一方面當然是有萬理離開的緣故(另一方面還有來自現實壓力、忽然對自己喪失自信,太過求好心切,變得急功近利等等的影響),可那些都是心情方面的打擊,與沒有萬理的建議或是momo不具備音樂經驗不必掛鉤,無論是yuki和momo都不須在這方面懊惱,只是他們三個關係太密切了,才害得創作與情感的界線容易混淆起來。

  要振作起來首先應該是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找到寫曲時純粹的本意。作為搭檔,momo不必像萬理一樣給予實際建議,只要傳達出他是否喜歡,感想如何,讓yuki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可以了。


  另外就是寫這章的時候一直很想說,真的很謝謝大家給我留言,八分音符的劇情裡不談戀愛,曖昧劇情也不多,還動不動就寫得很悶很沉重一樣,儘管如此有許多人一路看到了這裡,實在非常感謝  m( _ _ )m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2-16 16:1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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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e1012105 發表於 2018-7-22 19:3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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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超級像原作的嗚嗚太有畫面了QQQQ好喜歡您的描寫,無論是千百或是他們周遭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向前走,實在是太溫暖了,百不停說千是超級帥哥的部分也超級可愛,好幾次都超有聲音到忍不住莞爾一笑XDD好期待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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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7-23 04:44:41
只看該作者
ee1012105 發表於 2018-7-22 19:33
覺得超級像原作的嗚嗚太有畫面了QQQQ好喜歡您的描寫,無論是千百或是他們周遭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向前走,實 ...

謝謝!!雖然說這段時期算是Re:vale的黑暗期(而且黑暗期持續好久)但無論是千百還是其他人,大家都很努力,所以我也想讓故事看起來開心一點,儘管是配角也令大家都以溫柔的樣貌呈現><


說起來這時候千百互誇還很含蓄呢,momo除了yuki桑超帥之外暫時還不太會說別的(像是什麼「愛死你啦」、「達令好棒」),總覺得意外的純情XDDD(???)

謝謝留言!!!!我會努力寫好後面的劇情的~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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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8-2 14:38:42
只看該作者


  11.



  ……人跑哪裡去了?

  折笠千斗打開房門發覺搭擋不見蹤影後,變得困惑起來。

  他以為他那位搭檔會對自己的房間感興趣,就算不拉著他指東指西地問,至少也該表現出雀躍的樣子,哪裡想到完全留不住人呢?預想與現實的差別太大不禁教人有些失落。

  明明剛才在他父親的店裡還表現出很大興致的啊。他想著,走進自己的房間中央,並注意到書桌上放著一張字條。他一楞,不好的回憶冷不防從腦海冒出,想起曾經誰也是留下了字條就走的。

  咬牙走向桌子,字條寫的是:因為待不下去,所以我去外面晃晃喔。很快就回來。

  啊。幸好只是虛驚一場。不過……待不下去?為什麼?這房間磁場不好嗎?

  將字條翻到背面,折笠千斗這才發現這張紙是他高中的歷史考卷。他心想:這也太有歷史了。仔細一看,連角落長得豆子眼的動物塗鴉也是令人懷念的回憶。

  塗鴉一旁的空白處寫了句:狗好可愛耶!汪汪!顯然春原百瀨也注意到了他的塗鴉。

  但是,很遺憾呢,百,這其實是一隻小豬才對。你看它的尾巴是捲起來的吧?

  當然他想要說話的對象並不在場,做呼告也只能跟幻想中的搭檔說。看著對方那句很快回來,折笠千斗想了想,決定自己走樓去找。

  畢竟,百有點糊塗吧。他想著。剛才他們從車站回來的時候不還在下雨嗎?也不曉得現在雨停沒有,再者,停了也有再下的可能,嗯,說不定百就忘了帶傘……所以說,對吧?到底下雨天出去外面幹嘛呢?明明百只要乖乖待在他房間就好了啊。

  他打算問父親是否知曉對方去向,儘管誠實而言,他對於不顧店的父親並不抱多少希望,然而一來到倉庫與店面間的通道,所聽見的熟悉笑聲就推翻了他的質疑。春原百瀨開朗的笑聲他感覺自己似乎好久沒聽見了,愣了愣,推開門之後,自己的搭檔正在快樂地與人聊天,而且對象居然是自己那話少沉默的父親……還是說,其實是和他爸很像的人而已呢?

  「啊!千さん!」春原百瀨在發現他的第一時間便大聲嚷嚷起來。

  「……嗯。我洗完澡了,現在輪到百了。話說,你們兩個現在是……在聊天?」

  「對啊對啊,聊了很多!千さん的爸爸好有趣喔!」

  「有趣?」

  折笠千斗看向自己一臉淡定的父親,對方正拿乾淨的棉布擦杯子。他的父親從很久以前就有這習慣,因為除了幾位熟客以外鮮少有新人造訪,店裡經常一副門可羅雀的光景,這時候,他父親要是沒在整理收藏或彈鋼琴,多半就會將早已洗淨的杯子全部再擦拭一遍。

  古板?固執?單調?不知如何確切的評論這麼一個習慣,不過大概不能算是有趣的樣子吧。

  「百對於有趣的定義太廣泛了。你在我房間留的字條明明是說要出去?」

  「啊,這麼一說確實有留字條呢。我有出去喔!剛剛和叔叔一起去外面散步了!晃了一圈回來後就坐在這裡聊天,千さん的爸爸還給我弄了杯喝的喔!看,就是這個!無酒精的軟性飲料!還有加桃子片!」春原百瀨舉著一杯狂冒氣泡的粉紅色液體給他看。他父親也接話:「百くん才十九歲,不能喝酒。」

  「啊哈哈,對啊!以後能喝酒了再跟叔叔一起喝哦!」

  「……」

  百,擁有和鬼一樣強的交際力啊。折笠千斗才剛這麼感嘆,下一秒,春原百瀨就說出更加不可思議的話:「對了,叔叔講的冷笑話也很好笑喔!」

  「你確定你說的是我爸?」

  「千さん,要認錯擁有折笠家基因的人,我覺得是不太可能的啦!」

  折笠千斗已經放棄去掩飾自己內心的訝異了,他再度朝自己那似乎突然變更人設的父親投去疑問的一眼。只能說薑還是老的辣,成為此刻話題人物的折笠爸爸半點動搖也沒有表現在臉上,「我們還有講別的事情。」甚至冷靜轉移了話題。

  「嗯嗯!有喔有喔!雖然大部分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囉嗦地問個不停,但是我們有聊到千さん的媽媽、餐廳生意的事、下次想嘗試的品項!哦,還有我跟千さん今天出去玩的過程!」

  「全是寺廟和神社……。」折笠爸爸嘀咕:「真無趣呢。」

  折笠千斗無從狡辯只好鎖緊了眉。

  「唔唔,不是啦叔叔!其實我們有安排別的行程,是後來臨時變更計畫的關係!嗯──事實上,本來打算去看海哦!因為鐮倉的海岸線很長,聽說這裡的海景無論哪一段都很漂亮呢……若不是突然下雨,不然原本千さん是想要帶我去海邊的哦!」

  折笠爸爸點點頭,說:「說的也是,畢竟千斗喜歡海呢。」

  「啊。」

  這句話一出現,兩人不約而同發出了驚呼。對此折笠爸爸感到不解。不是什麼稀奇的話,怎麼兩人都同時做出了這麼大反應。「怎麼了?」他一問,就見兩個年輕孩子視線心虛地飄來飄去,總也碰不在一塊,實在可疑得很。

  儘管如此,他今日已經用了過多的精力額度,早已懶得再去打探兒子與他朋友間的私事,於是就這麼不聞不問,直到那兩孩子尷尬地踏出離開的步伐。


  好像被發現了。春原百瀨想。

  好像發現什麼了。折笠千斗想。


  各自抱持懷疑的心思,在春原百瀨領了借來的衣服逃去洗澡的期間,兩人都安分不少,不再像先前一樣惹出事端來,比如說折笠千斗就忘了向春原百瀨澄清他的塗鴉是豬不是狗的事情。

  不過,這份安寧也僅僅持續到春原百瀨從浴室裡畏畏縮縮地走出來之後。

  現在折笠千斗的目光逡巡在春原百瀨身上,幾秒後,他歪起頭,伸手往對方腳跟一指。

  「嗯……你考慮一下,把褲管捲起來?百跟我腿長不同,現在它都拖地了,看著好可憐。」

  春原百瀨很委屈。

  「……千さん,請不要說得這麼直白啦。」

  「呃,不,我也沒覺得不好。這樣我們家的地板會變得很乾淨……但我的褲子會髒就是了。」

  「……我決定要捲褲管了。」

  「哦,那你捲吧。」他一邊接收掛在對方頭頂上的毛巾一邊說。

  說起來兩人身高也不真的相差劇烈……至少是在十公分的差距以內,但對於春原百瀨能把自己的衣服穿成這副德性,折笠千斗表示他還是蠻驚奇的。

  原來人的身材比例不同會帶來這麼大的影響。

  不提剛才對方一路以腳丫子踩著褲腳歪歪扭扭走路的慘況,春原百瀨就連上半身也有令人能稍微吐槽的地方。鬆垮的領口倒是好說,這幾個月相處下來,他非常清楚春原百瀨家事方面有多粗線條與沒耐心,收衣服時亦是如此,對方往往急著將衣服扒下衣架,除非材質難以拉扯的襯衫或高領衣服,否則春原百瀨的衣服在主人魯莽的動作下幾乎難逃禍害。他們家裡早有好幾件被春原百瀨扯鬆領口的T-shirt,因此,他也早看慣對方偶爾會暴露出來的大片鎖骨。

  不過,接下來這個可就是頭一次見了。

  注視著對方在那之後還真的便二話不說彎下腰捲起褲管的模樣,這時褲子已向上折了三折,勉強成了九分褲的長度,折笠千斗也隨之改變手指指向──從春原百瀨的腳跟,稍稍往上移動些。

  「話說回來,突然變得很顯眼呢。」

  「什麼東西很顯眼?」手上的褲管才剛捲到一半,春原百瀨維持上半身彎著的姿勢,只微微轉過頭來。

  「就是百的──……。呃,沒事。」

  「咦?」

  「忘了吧。」

  好險。差點就要變成性騷擾了。

  腰間的低谷夾著幾道皺褶,順延著腰下的曲線,再往下開始是向外浮突的柔軟弧度,過長的衣擺就恰恰卡在那裡。

  「你穿了我的衣服之後,臀部線條變得很顯眼」這種話,無論怎麼想都相當不妙,更別說他剛剛還正指著人的屁股,真是把所有性騷擾要素都備齊了。饒是脾氣很好的春原百瀨,遇到這種情況也會有所不悅吧,幸好自己即時止住了話。

  「可是剛才確實是有想說什麼的吧?」

  等到春原百瀨把兩隻腳的褲管長度都折得妥當後,依然對他剛才只說了一半的話追問不放。為了裝蒜到底,折笠千斗故意不答,搖搖頭,他無視掉對方疑心的眼神爬上床鋪。

  「千さん想睡了嗎?」

  ──啊。說起來,沒準備客房呢。而且也沒有看起來可以打地鋪睡的另一套寢具。春原百瀨問出話後才知後覺意識到這件事。

  「是有點睏。」折笠千斗回答。春原百瀨那東張西望的動作他看在眼底,他向對方解釋:「我想說像平常那樣就好,沒去翻備用的棉被出來。難得一回有床墊睡,百也別打地鋪了吧。」

  平常那樣是指兩人擠在客廳睡的事。確實這話一說,春原百瀨心理壓力頓時減少許多。

  「嗯……那我就不好意思打擾了。」

  他小心翼翼爬上床,坐進折笠千斗給他留出的空位。一坐上去就往下陷,屬於床墊特有的彈性真是久違了,跟睡在榻榻米上的感覺相距甚遠。

  折笠千斗不像春原百瀨心裡有那麼多曲曲繞繞的事情可以思考,他早已就躺平在床上,拉起棉被儼然一副準備就寢的架勢。對方十足完善的躺姿讓春原百瀨笑出聲來。

  笑完才發現燈都還沒關呢,於是他跳下床,開了壁掛式的小夜燈再跑到門口關掉天花板的大燈,然後鑽回床上模仿對方躺了個乖巧的姿勢。

  「晚安,千さん。」

  照明暗了下來,周遭的聲音相對地愈發清晰,身旁的折笠千斗「嗯」地回應他一聲之後,房間裡除了兩人的呼吸,就剩下電風扇轉動的微弱噪音。

  其實剛洗完澡,春原百瀨還精神得很。他豎起耳朵聆聽,窗外同樣是一片安靜,從中午開始下起的間歇性大雨似乎在晚餐過後便完全啞聲了。這雨害得他們取消了看海的行程,最後卻這麼出乎意料地消沉了,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一旦在意起雨的事情,春原百瀨接著就想到了折笠爸爸不小心提起的話──「千斗很喜歡海呢」──呀啊,哈哈,輸給叔叔了,虧得那句話千さん似乎也發現到他的動機了,真希望對方能像平時那樣再遲鈍些啊。是啊,上次與千さん塗著指甲油玩的時候,他們曾經說過一次這樣的話題。

  因為家鄉靠海的關係,看到藍色就會想起家裡的事。想起鹹味的空氣以及冷得要死的冬天、那個千さん相當喜歡的自己的家鄉。

  沒想到就是這裡啊。

  由於先前聽過那樣的話語,所以在折笠千斗問要去哪裡玩時,他首先就想到要去有海的地方,希望看到海之後對方可以稍微打起精神,卻不料對方竟直接把他帶回了真正的家鄉。要說陰錯陽差也實在是太互相配合了。

  那麼接下來這個,大概也是所謂時機太配合的巧合了吧。


  「百,明天早上再去看海吧。」


  他轉過頭。折笠千斗原先闔上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正一瞬不移地注視他。

  「外面很久沒有雨聲了,所以,明天大概不會下雨吧。沒有下雨的話,我們就去看海好了。」



  在中午離開之前去的話還有時間,乾脆早一點去吧,日照也比較不那麼曬。

  啊,說的也是,比起日落,早上的太陽更讓人振奮呢。

  那不然去看日出吧。

  好啊!咦,是不是越來越早了?要看日出必須很早起,千さん你爬不起來吧……?

  沒有這回事,百,我可是看日出的達人。

  千さん、好帥!……聽起來很帥沒錯,但其實是指為了作曲不小心就熬了夜的事吧?唔唔唔,千さん別這樣!其實現在馬上睡著的話還可以睡六個小時喔,到時我會用盡全力叫醒你的!

  百真可靠呢。


  胡亂決定了再度去看海,又在最後關頭變成了挑戰日出海景的行程。即使是臨時的規畫,但兩人當下便已打定主意,十個手機鬧鈴可證決心。而後,即使中間過程艱難了些,春原百瀨與折笠千斗最終仍然成功在天未亮的時分搭上市內公車。

  搭乘四點半的車次的乘客只有他們,為了防止自己中途睡著,兩人刻意都站著不坐,像是車上懸掛的扶手一樣懸吊著眼皮。幸好基於同樣的原因,路上車輛也無多,公車開得又順又快,沒多久就抵達目的地。

  作為這躺旅程的領路人,下了公車後,折笠千斗駕輕就熟地決定前行方向。走不多久,又沿著找到的一條連接普通道路與海灘的路徑,往海的方向下去。



  此刻是夜的末尾,城市還在黑夜的搖籃中沉睡,天是靜的,路是靜的,腳步聲也是靜的。

  以手機螢幕燈光作為照明,能見得腳底下踩著的黑色幼沙,這處的沙灘倒是乾淨純粹,沖上岸的全是質地細緻的沙子而不見貝殼碎片混入其中。海灘沙地吃下兩人的足音,惟遠處的浪翻騰得有些高,為了安全著想兩人不敢靠得太近,保持距離與海平行地行走著,並在之後撿選了一塊乾燥的地方坐下。

  而等待的過程是枯燥的。

  他們挑的已經不是最保守的猜測時間,沒想到還是來得太早,天空竟一點轉亮徵兆都沒有。眼前,海面之上是陰霾的夜空,海面之下是黑漆的水體。除了不知道哪處防風林傳來的蟲聲外再無其他活物的聲音,倒是海浪聲洶湧得可怕,聲音之悶沉猶如雷響,隔了十多公尺仍近在身側似地。

  真像世界末日的景象啊。折笠千斗說。他身邊的春原百瀨苦笑搖頭,但他不曉得對方那動作代表是什麼意思。

  閒著沒事,後來他們聊起天,其間,春原百瀨將昨晚對方父親說冷笑話的情況詳細轉述了一下:「昨天叔叔拿著一瓶紅酒問我想不想喝,我說還沒成年無法喝酒。『偷喝一點也可以,千斗以前高中都這樣的』叔叔居然這樣勸我了耶……」聽到這裡,折笠千斗有些疑惑,怎麼他這就被爆料了?而春原百瀨繼續說:「總之,後來我還是拒絕了,作為代替,叔叔就給我弄了昨天那杯桃子飲料,然後啊,拿給我的時候叔叔他、竟然!『因為百くん對紅酒很弱呢(百くん、ワインには弱いんですね。)』冷不防就來了這麼一句耶!好好笑喔!」

  「……真的是他說的?我第一次知道我爸會講這種大叔笑話。」

  「可是千さん的爸爸講起來感覺很熟練啊。搞不好也有對千さん說過?只是千さん忘記了也說不定。」

  「有可能呢。」

  折笠千斗相當誠實。他真是蠻少對自己父親的話上心的,不過,他父親也是如此就是了。

  這樣一想以他們父子作為談天對象還能滔滔不絕說話的春原百瀨真不簡單,折笠千斗都想頒一個折笠家的親善獎盃給他了。



  起初他們還有相互說笑的力氣,到後頭便也累了,前一日未能完全消解的疲憊與今日早起的睡意疊加後一塊湧上,聊天興致漸漸降低,最後只剩零星幾句的簡短交流。

  到底是秋季,縱使正午會出現如夏日般難耐的高溫,淩晨卻依然是有些涼的,他們又身處不存在遮蔽物的海邊,時不時有風從四面八方吹襲而來。那富含水氣的風一爬上身,皮膚的熱度就瞬間掉了下來,人都說濕冷難防,現在冷颼颼的寒意從毛孔鑽進骨子裡,兩人原先還沒什麼感覺,一旦坐久了倒是越挨越近,內心皆在暗自怪罪起初那沒把外套帶出門的天真。

  即使如此,誰也沒有提議離開。一陣強勁的風吹過,惹得兩人頭髮淩亂地飛,「好冷啊。明明我是冬天出生的,卻沒什麼禦寒能力呢……」折笠千斗縮著脖子說這話,他悄悄看向春原百瀨。春原百瀨也同他一樣抖了抖肩膀,雙手抱在膝蓋上,下巴埋在臂間。

  從剛才起,對方始終看著晦暗的海平面,目光落在海與天空的界線,重重疊疊的積雲盡處裡。對方那雙桃色的眼睛在沒有光的地方裡看起來比平時黯淡,就像是不會發光的月亮一樣。究竟他的搭檔此時正在想些什麼呢。「大概,等太陽出來了就不會那麼冷了。」折笠千斗又說。安靜多時的春原百瀨這才跟著嗯了一聲。

  「怎麼還不出來呢。太陽。」春原百瀨說,旋又自己回答自己:「應該還要再等一會。再等一下,就可以看見黎明了吧。」

  折笠千斗不曉得自己的搭檔自言自語的原因。儘管對方偏頭對他露出微笑,他依然覺得那是顯露不安的話語。

  「……千さん。」

  「什麼?」

  「千さん,你對於回聲是怎麼想的呢?」

  「回聲?」他想了一下,「……重複的聲音?」

  「重複……模仿先前的聲音的意思嗎?」

  「比起模仿不如說是回應吧。」

  真的和叔叔說了一樣的話啊。春原百瀨想。


  ──百くん是迴響者呢。

  ──對一般人而言,千斗是個特別古怪且難以相處的人吧,因為是和我相似個性的兒子,所以我能明白的。既然那樣難以取悅的千斗接受了你,那麼就沒有問題,首先,就在百くん你可以做到的事情上努力吧。


  我可以做到事情、嗎。

  迷惑的問題還未解決,他只能看著遠處的浪相互推擠,心想在浪後面的東方天色是否有所變化。天際的灰暗從他們來到這裡到現在僅僅減了幾分。

  不過是想要看一次滿富生機的日出罷了,竟是如此折磨人的事情。長時間望著陰霾荒涼的、貌似永遠不會有光出現的天際,容易令人感到擔憂。

  擔憂期待落空。

  擔憂如果等著等著,等到後來最後仍只是一場空,沒有結果的話要怎麼辦才好呢。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天空似乎終於有點亮了,原先隱身在黑暗、無法將其形貌看得真切的雲朵,也變得能令人清楚點數起來。

  「變亮了。」折笠千斗說。

  但等待的旭日仍然不見蹤影,他們猜想莫非是被遠方那堆疊的雲海給遮住了。「繼續這樣下去,等到天完全亮了我們也無法看到太陽升起的模樣吧。」天氣確實不好,折笠千斗的話也並非不可能,在陰天裡看日出就是這麼不對勁的事情,在這個電鐵都還沒開始營運,市內巴士五十分鐘才開一班的時刻,陽光不願露面便成了相當配合情境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折笠千斗突然啊一聲,教春原百瀨的視線也跟著向上抬起,然後,睜大眼睛──在遠處的天際線那端依舊是雲海遍佈,但原先陰沉的層雲裡隱約冒有著光,如同一團火焰藏在後頭。

  他忍不住站起身,向前跑了幾小步。

  「千さん你快看!是太陽!就在那後面!」春原百瀨激動叫道。

  彷彿回應他的話語一般,在這句話一脫出口的瞬間,紅日破雲而出,發出燦爛的光芒。初升的太陽懸掛在雲層之中,周遭雲彩全染上一層金色。春原百瀨回頭看向折笠千斗,他那側臉亦是相同,從髮絲到下頷,春原百瀨的輪廓在晨光當中被鍍滿了光緣。

  那是明亮的、朝氣的,適合對方的樣子。折笠千斗忽然想。幾隻鍍了色的海鷗飛過春原百瀨笑顏旁的天空,他昂首看著那樣的景象,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見到他一動也不動,春原百瀨耐不住興奮的心情,回頭跑向他身邊,由於衝太急還空摔了一跤,但春原百瀨本人絲毫不顧自己摔跤的事情。

  「千さん,你看!破曉!現在是破曉喔!走吧,我們再靠近一點看!你也想看的吧!」支起自己的上半身,春原百瀨歡欣地喊道。面對對方紅撲撲的臉頰,折笠千斗反射性地點頭,他與春原百瀨相互拉拔起身,使動僵硬的四肢,兩人磕磕絆絆往太陽的方向奔跑,連鞋都給踢掉了,落在沙灘上的腳印旁顧不得撿。

  他們笨拙地跑呀跑,跑呀跑著,一路向前,直至浪花撲上腳背,足踝浸入海水。

  黎明來了!

  分割天與海的界線,從那裡翻出的一點光芒,隨時間推移,橙黃色範圍不斷擴張,現在,那道光芒已然照亮整片海面。





  興奮過頭,以至於那段時間的記憶在歸來之後變得模糊,細節大抵都記得不清楚了,又累又是腦袋發熱的兩人在淺灘的海水裡呆站了一陣子,最後是如何走回週邊沙地都沒印象。

  但應該是春原百瀨先反應過來的。

  「對不起,千さん……」春原百瀨眨著眼睛道歉:「……你的褲子、都被我弄濕了。」

  兩人的腳同樣泡在水中,然而,折笠千斗的褲子長度只到小腿之上,春原百瀨的卻是向對方借來的長度不合、又是在安排看海行程前挑的褲子,更別提方才他還在沙灘上摔過一大跤,原先好不容易捲成九分褲長度的褲管早掉了一邊,此時正卡在他的腳跟上泡水。

  「等一下上岸就會乾了。」折笠千斗卻不在意,說完,他扶住春原百瀨的肩一起走回岸邊。

  收拾了他們在中途掉落的拖鞋,回到剛剛等候朝日的地方坐下,兩人老早都成了一副慘遭劫難的樣子。春原百瀨渾身是沙又是水,他屈下膝,打算重新捲好腳下的褲管。

  由於布料濕透後變得厚重不好操作,他的進度也連帶緩慢起來,折笠千斗在邊上看了,悠閒之餘便順手幫忙對方拂去頭頂上的沙子。

  「千さん?」春原百瀨被對方的舉動嚇了一跳,抬起頭,眼裡的驚訝又突然轉為笑意。春原百瀨彎著眼笑道:「啊哈哈,千さん!你的瀏海都濕了!」

  折笠千斗聞言摸了下自己服貼在額前的頭髮,果如春原百瀨所說。

  此刻自己肯定是相當遜的一副模樣吧。他想,也笑了起來,溫和地回答:「是呢。因為前前後後在這裡吹了快一小時的風啊。」

  離開海邊,兩人討論後決定先去便利商店買喝的東西。店員對於兩人像是剛冒險回來的模樣投以了幾秒的注目禮,除此之外並沒有特別遭遇發生在他們身上。兩人逛了一圈,決定買一杯咖啡平分著喝。

  折笠千斗自己拎了東西去結帳,春原百瀨則被他留在烤地瓜機前面等待,雖然他並不認為吹一吹烤地瓜機熱氣就能烘乾衣服,還是按照折笠千斗的好意待在原地沒動。

  等待微波加熱需要半分鐘的時間,沒事他便四顧起來,首先看起打折的麵包,然後是新發售的零食,最後在烤地瓜機旁邊的雜誌架上,春原百瀨發現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啊……對了。」

  確實是今天呢。春原百瀨想。

  其實他一直記得這事,不過因為日子過得太忙碌,才讓自己忘了日期的變換與來到。這時取回熱可可的折笠千斗剛好也回來了,從後頭叫住他。「百剛才在看什麼?看得很專心的樣子。」

  春原百瀨忙湊了過去,對於對方的疑問,他搖搖頭笑說自己在發呆。



  ***



  「『大膽地踏上旅途吧。』」

  臨別時,折笠爸爸站在店門口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折笠千斗偏頭思索一陣。「好像是誰說過的話。貝多芬?蕭邦?」

  「是莫札特。」折笠爸爸依序看了兩人一眼,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走回自家咖啡館裡。

  「……叔叔走了耶。我還沒說出再見的說。」春原百瀨眨了眨眼,這次他不太錯愕了,反而有點想笑。最後他嘆息:「……好捨不得喔。」

  「你們到底怎麼變這麼要好的。」折笠千斗真的很疑惑。

  回程一樣搭乘江之島電鐵,從鐮倉車站啟程回往隔壁的藤澤市。電車駛著駛著,春原百瀨認出熟悉的地點,高興指著迅速往後飛去的景象,「是聖地!」

  那是他們昨日拍照紀念過的平交道路口,折笠千斗卻興致缺缺,甚至露出尷尬的表情,說他還是覺得把那裡稱為聖地很奇怪。

  春原百瀨想起昨日對方也是拘泥稱呼的反應,「為什麼這麼排斥啊……」然而話一出口,他猛然想起什麼,忙往告示跑馬燈確認上一站的站名:鎌倉高校前車站。

  一個大膽的想法出現在腦海。他結結巴巴問:「……那個,千、千さん,要是我誤會了就當我沒問過。……該不會我們昨天經過的那所學校其實……是、就是你的……」

  「我的高中母校。」

  他倒抽一口氣。

  聖地!真的是聖地!哇啊啊啊──貨真價實的聖地!

  春原百瀨好想下車!



  不久,第一日他相當在意的那座陸連島也接著出現在車窗玻璃前。這回春原百瀨學乖了,他索性直接問對方是不是也去過那座島。果不其然,折笠千斗說自己曾經去過。

  「說來,百昨天也很想去呢,今天忘記排時間去帶你去玩了。」

  「啊,那個請不要在意,看完日出回家後我們就一起睡死了嘛……不過,要是千さん願意跟我分享與那座島有關的趣事我會很感激的!」

  「趣事啊……」折笠千斗偏頭想了想,「有座神社,很有名。」

  「神社啊?」

  「還很大間呢,名字叫江島神社。為了去神社裡供奉的演藝之神弁天,我高二時,與高三即將要畢業的萬一起去的。那時是新年初三,所以除了當地民眾外還有大量的觀光客在,人非常多,光是走在通往島內的橋就花了好多時間。」

  「那很不得了呢。」春原百瀨無疑是個很好的聽眾,非但聽得專心也積極回應。

  「是啊,人擠人的,害我完全沒有心情看風景。最糟糕的是江島神社的位置很高,要到神社去的階梯長得可怕,從底下望去,光是階梯數量就讓我看了暈眩。雖然一旁設有手扶梯,但……要花錢才能搭乘。偏偏那時我又沒帶多餘的零錢,要是把錢拿去搭手扶梯,參拜的香油費就要沒有了。再加上,」

  折笠千斗一頓,語氣瞬間哀怨:「萬又不肯借我錢。」

  那天的情景他記得很清楚。


  ──我要搭手扶梯。

  ──哈啊?手扶梯?才多遠的路,你不能自己走嗎。

  ──我要搭手扶梯。

  ──好啦!真的很受不了你耶!


  不料在走到手扶梯的搭乘地點時,眼前出現了收費的告示牌。

  他掏出自己的零錢包,裡面居然只有唯一一個銅板,無奈之下只好向一旁的大神萬理求助,對方卻環抱雙臂,僅僅回予他「哈、哈、哈」三下彷彿看好戲般的笑聲。

  他指責對方會不會太幸災樂禍了一點。大神萬理非常不以為然,表示自己這樣只是剛好而已。


  ──別想偷懶了,誰教你平常那麼愛宅在家,趁這機會順便運動一下不是很好嗎?

  ──不好。我可能爬到一半就死掉了。

  ──死你個頭。不會死的啦,笨蛋!


  聽到這裡,春原百瀨忍不住提出質疑:「……萬さん是會說那種話的人嗎?」

  「是啦他是啦。真正開始爬階梯時還會變得很沒耐心,一邊取笑說著活該,一邊嫌我走太慢。」

  這時想起來他還是有些同情自己,但看春原百瀨的表情,卻不太像是站在他這邊的樣子。眼見與拉攏之事不可為,折笠千斗果斷轉換話題:「東京應該也有祭祀演藝之神的地方吧。」

  「印象中有喔,萬南神社!」

  「萬南神社……」他喃喃記誦這個地名,接著問:「那,要和我一起去嗎?」

  「咦……嗯,好啊!千さん,改天我們一起去吧!」

  得到答覆,他看著春原百瀨的臉龐,滿足地笑起來。

  「開始有點期待了。要什麼時候去好呢?百,一樣是新年的時候?」

  「好啊好啊,明年新年就去參拜吧!」

  「嗯。」


  許久不曾覺得了,原來與人議論關於未來的話題是那麼令人喜悅。他與百以一言一語描繪出來的畫面,都是他迫不及待想要編織成現實的夢。

  折笠千斗移動視線,凝視起窗外的景色。從五年前和大神萬理展開Re:vale的活動開始計算,他已無數次離開這裡,坐上駛向東京的車。

  過往他總是無動於衷,認為與家越來越遠離不過是成長階段的必經一環;而大神萬理失蹤後,他從家裡不提一聲地收拾行李搬進現在鬧鬼的住屋,那次的離途則是有些忐忑的;至於這次,告別的感受卻又與那些昔日的經驗截然不同。

  就要再次告別這個古色的小鎮了,但心裡出奇平靜,他轉頭看了一眼春原百瀨。

  「下次。下次要去百真正想去的地方。」

  如同先前所料的裝傻反應,春原百瀨聽到他的話笑起來。

  「什麼意思?這裡就是我當初想來的地方啊。」

  「是嗎?」

  「是的!千さん,謝謝你帶我來這裡!」春原百瀨說。鞋子蹬地一步,他退靠到車箱欄杆上,微笑問:「……回家,開心嗎?」

  「是呢,還不壞吧。」他回答,頓了頓,又在海鳥迴旋曳過淡色的天幕時忽然改口:「……不。其實、我……」


  應該是相當開心的吧。







  ※萬南神社是在十二支的RC卡出現過的地點。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2-24 03: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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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ee1012105 發表於 2018-8-2 16:4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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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等待日出太過美好了整段看得起雞皮疙瘩,真的好喜歡QQ
感覺就像是他們兩人也能慢慢迎來真正的黎明的感覺…真的是太好了……TTT
也好喜歡神社回想的那一段,萬理好壞喔但是兩人的過去超可愛的,想去千的母校巡禮一下的百也好可愛,嗚嗚還請原諒我的詞彙力那麼低orz

很期待回到東京之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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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8-3 05:32:05
只看該作者
ee1012105 發表於 2018-8-2 16:48
哇哇等待日出太過美好了整段看得起雞皮疙瘩,真的好喜歡QQ
感覺就像是他們兩人也能慢慢迎來真正的黎明的感 ...

哇謝謝盛讚!!!!那段改了很多次,如果有做出充滿生機的感覺就太好了!><

萬理真的很壞www我想高中生時代萬應該多少還是會在照顧yuki之餘順便嗆他幾句的吧XDDDDD(雖然現在也常常對yuki鹽對應就是了ry

收到回應和鼓勵真的非常高興~~~~感謝太太不吝留言TOT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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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8-9 15:45:06
只看該作者



  11.5


  「咦,這個?可以是可以,不過為什麼要寄放在我這裡?我覺得這不是需要藏起來的東西啊。」

  結束練習,並且也丈量完服裝尺寸、與返家的折笠千斗告別以後,春原百瀨本應像平常一樣前去打工地點,但他繞回頭,在走廊上喊住了岡崎凜人。

  他快步跑向前接過對方手上的資料夾以及他們幾小時前才交給對方的伴手禮,說要幫忙搬回辦公室。

  知道他有話要說,岡崎凜人答應了。


  對方從鎌倉帶回來的伴手禮擱在桌上,剛拆了包裝,是包著甜餡的小點心,不過取的名字特別了些,叫夫妻饅頭。

  望著那筆劃整齊的印刷字體,目前單身而且未來暫時應該也還會是單身的岡崎凜人,著實不太明白他的藝人們心裡在想什麼,這是……在叫他快找個伴嗎?不不不,他的伴侶就是工作還有Re:vale啊。還是在暗示別的什麼呢?

  來不及多想,見他遲遲不開動的春原百瀨就撒嬌著催促:「快吃一個、吃一個嘛!」

  是這樣的,這伴手禮名字雖讓人疑惑,但本尊仍是相當不錯吃的。

  伴手禮點心岡崎凜人囫圇吞棗地吃下了,春原百瀨顯得相當心滿意足。此時也是時候進入正事,春原百瀨從自己的後背包中拿出一個教人眼熟的東西,希望岡崎凜人幫忙暫時收著它。

  「因為千さん待在家裡的時間很長嘛,放在家裡一不小心就會被發現了。對了,千さん最近打掃變得好上手了!」

  「那真是了不起呢。給折笠くん看到的話有什麼問題嗎?我想他應該會感到高興才是……」岡崎凜人不解地問,兩手接過對方遞來的物品。「啊,還是說春原くん是害羞嗎?說的也是呢,抱歉,是我太遲鈍了。」

  「啊──不是不是!呃,雖然也是會害羞沒錯,主要原因不是那個……總之,我是想準備禮物給他。」

  「禮物?好吧,既然是禮物,確實慎重一些比較好,我就替你保密吧。」

  岡崎凜人雖有些疑惑,最終仍答應下來。


  在成為守護春原百瀨秘密的暫時保管者之後,春原百瀨隔三插五就會播空前來,每回來都帶著一支筆和擬了草稿的便條紙,坐在他的辦公室裡花五分鐘時間寫字,然後再趕赴打工或下一個行程安排。

  這項工程斷斷續續維持了一陣子,惹得岡崎凜人對這事也產生好奇,某次,他終於忍不住問對方可不可以讓他看看裡頭的內容,春原百瀨害羞歸害羞,倒也大方借了。

  岡崎凜人站在邊上看了幾眼,接著忍不住揉揉對方的頭頂。春原百瀨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反應過來後便笑著瞇彎眼睛。

  「嘿嘿──岡崎先生!你這樣好像把我當小孩子啊!」

  「說小孩子有點誇張了,我沒那麼想……」不過,當春原百瀨這樣放鬆笑著的時候,倒真的很有弟弟的感覺,說來,對方本來就是比自己小兩歲的人了。岡崎凜人沒說出自己的心聲,他只是笑了笑,往後方比了一下自己的電腦,道:「對了,剛好百くん現在有空,請稍微幫我確認下這個東西吧。」

  「好的好的,是什麼東西呢?」

  「官方網站上的資料。」


  直到新曲作成之前為止,出道還是遙遠的未來之事,但在那之前,他們仍然必須盡可能透過各方管道提高知名度,好比折笠千斗先前接過的雜誌拍攝工作,又比如說,接下來迫在眉睫的第一次地下表演。

  即使只是小型演出,也仍然是他們值得紀念的第一次演唱會,原先架設了卻停擺多時的官方網站也就在這時決定重新啟動。 先前總是顯示「剪影」與「敬請期待」的頁面,現在已經更新了兩人的基本資料,當然,也包括他們早已訂下的藝名:「千」與「百」。

  當兩個名字並排在一起特別的具有實感,在發佈網站的時候,岡崎凜人終於有水到渠成的感受。漫長的待機就為了接下來的起步,雖然接下來還會有很多事情發生,但總算是要開始了。


  「我後來與社長、折笠くん討論過了,覺得除了基本資料還應該再加上……嗯……算是形象設計上的東西吧?春原くん你喜歡桃紅色嗎?會排斥嗎?」

  「形象設計?桃紅色?嗯,喜歡吧!因為很鮮豔嘛,而且我又是『モモ』!從以前就覺得自己跟這顏色十分親近喔──沒猜錯的話,這是在討論代表色嗎?」

  「是的,就是代表色的事。聽到你這麼說那太好了。先預設桃色時,是打算如果春原くん你不喜歡的話再改動的……」

  「啊哈哈,岡崎先生你太操心啦!就是因為你太過認真,所以最近才瘦得亂七八糟的!其實就算我不喜歡也可以不用那麼介意哦,只要是工作相關的事情我都會好好做的!」春原百瀨笑起來,見經紀人似乎一副想要反駁的樣子,連忙讓話題轉彎:「對了對了!岡崎先生剛剛說也有和千さん討論了吧,那千さん的代表色是什麼?藍色?白色?啊──銀色?不過銀色跟桃色放在一起有點怪……?那應該就不是銀色吧!」

  「是綠色。」岡崎凜人回答:「準確來說是青綠色,亮度比較高、顏色鮮明的那種。」

  「……有點意外啊。」

  「確實是會讓人這麼想呢。事務所這邊原先也有其他搭配好的預備選項,但是春原くん,你知道嗎?其實青綠色是桃紅色的互補色哦,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折笠くん馬上就說想要青綠色。」

  「……」

  「春原くん,不說說自己的感想嗎?」

  「感想……啊哈哈、互補色……嗯,是呢!確實我和千さん真的很像互補色呢!」他胡亂傻笑起來:「各方面都截然不同,像千さん喜歡吃菜,可是我卻超喜歡吃肉之類的!」

  哎,明明絕對不是在指那種事情的啊。

  岡崎凜人苦笑起來,順著他把話題終止了。只是在春原百瀨告辭離開前,他認認真真地對對方說了一句:「春原くん,不要太勉強自己喔。」

  「我沒有勉強啊!」

  春原百瀨回答得若無其事。

  他靠在門口的門框上朝對方微笑,並且握住把手,將自己身後的門板搖搖晃晃地拉動著。

  「岡崎先生在擔心我嗎?因為看我打工和演唱會兩邊跑,覺得有點焦慮吧?不過,演唱會之前我會向打工那邊請假休息幾天的,所以、不用擔心喔!演唱會肯定會順利的!唔,應該說我和千さん一定會讓它順利的!」鬆開抓著門把的手,向門外退出幾步,春原百瀨只露出回望的半邊側臉:「岡崎先生請儘管放心好了,那麼我先去打工囉!工作辛苦了!」

  「請等一等」,這句話第一個音節都還不及脫口,辦公室的門就闔上了。

  岡崎凜人只好將半空中的手收回電腦鍵盤,他嘆了口氣,低下頭老實修改起官網的資訊。編輯頁面中,照片裡的春原百瀨正對著他露出開朗的笑容,旁邊資料欄寫著他的個人簡介。

  喜歡的東西:桃子與蘋果味的氣泡飲。

  討厭的東西:不開心的事。

  討厭不開心的事情,所以就要全力回避嗎?沒想到要講的話盡被對方搶白一通,他又嘆了口氣,一邊使用鍵盤敲上新增的文字內容,一邊嘀咕。

  「演唱會一定會順利……那是身為經紀人的我打算對你說的話,而不是讓你用來安慰我的臺詞啊……」






  月曆從九月跨到十月已經過去兩個禮拜,迫在眉睫的十月中旬,演唱會的準備工作白熱化,不僅練習時間越來越長,他們三人以及其他協力的工作人員經常需要反復聚頭,確認衣裝、彩排流程等等各種事項。

  租借的場地也實際去過不少次,折笠千斗與春原百瀨在舞臺上全力以赴的身影讓岡崎凜人很是安心,那兩個人拉著彼此討論,從走位到唱歌時的聲音協調,幾乎是他們私下就能自己注重且處理好的。簡直就如春原百瀨所說一樣,演唱會只要有他和折笠千斗在,就會令它順利。

  打開始就是這樣,除了折笠千斗在作曲遇到的瓶頸,以及春原百瀨私生活帶來的過度疲勞之外,工作的事情幾乎不存在需要他擔心的餘地。岡崎凜人想。

  彷佛他作為經紀人,只需要做好行程安排、做好宣傳方面的努力就行了。或許會讓人以為,是那兩個人的話,說不定就連內心的失落與不平衡都可以自己消化掉的吧?比如這次從鎌倉回來後,原先對於要唱舊Re:vale的歌懷有心結的兩人,便已經調整好心境,前些日子經常在他們臉上見到的若有所思,現在完全沒了蹤影。像是想通了什麼,又或者下定了決心,內心的彷徨竟是突然穩定下來。

  但是身為半個旁觀者,岡崎凜人對於兩人的變化卻有些疑慮,是一喜一憂。

  折笠千斗倒讓他安心的。對方經過一趟旅程後狀態明顯比之前放鬆了許多,岡崎凜人不再曾見到對方唱歌前偶爾會露出的悲傷表情,那些他曾經獨自一人前往Live House、被人群推擠得就要滅頂似時聽到的旋律,如今又能短暫復蘇過來。

  「這次和百一起回家了一趟,想起很多過去令人懷念的回憶,然後,也和百約定了新年後要去做一件事情……說來羞恥,但我很期待。為了到那個時候能夠和百一起開心度過,現在更要加油才行。」

  當岡崎凜人問起的心境變化的時候,那人頓了頓便這麼解釋:

  「我果然,是想要向前的啊。」

  「嗯。」岡崎凜人溫和地回應他:「請向前走吧。」


  但春原百瀨卻不是這樣子的。

  只剩最後幾天的倒數期間,春原百瀨果然遵守承諾,向打工的居酒屋告假,專心投入到演唱會的彩排當中,而他那件所瞞著折笠千斗私下偷偷進行的事也借機得以大幅提升效率。

  那天打開辦公室的門,岡崎凜人對於春原百瀨拉了張椅子坐在自己辦公桌對面並不感意外。

  為了不打擾對方,岡崎凜人放輕了步伐,無聲無息湊近一看,才發現春原百瀨耳裡掛著耳機,看來只要不是太大的聲響對方都是無法發現的。

  他原是打算維持這份安靜、默默移動到自己位置,然而從對方背後繞過的時候,春原百瀨剛好伸了個懶腰,手臂就這麼揮到了岡崎凜人,力道不重,但春原百瀨還是被嚇著了。

  沒想到自己會打到人,春原百瀨哇地叫了一聲,慌張之下直把辦公椅轉過來,耳機線也猝不及防被扯下,緊隨在春原百瀨道歉的話語之後,原本封在裡頭的音樂從而流瀉出來──


  「……〈未完成的我們〉。」


  春原百瀨尷尬切掉了音樂,辦公室恢復一片闃寂。他眼神閃爍了幾下,難以抉擇該如何開口,轉頭看岡崎凜人,岡崎凜人也是不曉得說什麼話好的樣子。

  不說話則顯得欲蓋彌彰,最後春原百瀨撓了撓頭,向岡崎凜人說:「這個也請替我保密好嗎?」

  岡崎凜人遲疑半晌才點了頭。

  「……春原くん,為什麼越是相處,你秘密的事情卻越來越多了呢?」

  「嗯……為什麼呢?我也不明白啊。」他露出為難的表情,但馬上又擺滿笑容,「雖然有說不出口的事情,但大多數時候我還是相當坦率的喔。」

  「是嗎?」

  「是啊。心裡話,現在就可以誠實地向您說的啊!」

  他苦笑說。隨後像示範似地,娓娓說了起來:「岡崎先生……你對這首歌有什麼感想呢?會想起那天發生的、那件讓人難過的事情嗎?我也會想到,當然,我想千さん一定也跟我們一樣,絕對忘不了的吧。這次演唱會挑歌單的時候,儘管沒事先商量,但無論我還是千さん都刻意在內心避開了那首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其實我啊……」

  春原百瀨的話語讓他發現自己終究是太樂觀了些。

  那首歌是相當特別的。它已經是傷口的化身。就是在那首歌唱至半途時,意外從天而降,不只當時站在舞臺上的折笠千斗,他與春原百瀨當時也都在現場人群中看著燈具砸下。

  「其實我啊……在千さん和萬さん一起唱的曲子裡,我最喜歡的就是〈未完成的我們〉了。」

  「好想再親耳聽一次啊。」


  打從〈未完成的我們〉被迫中止的那刻起,無論是折笠千斗還是春原百瀨,心臟一角就像被人挖去,隨同被塵封歌曲一起陪葬似地,暫停在了那個過去的時間點。

  好想前進啊。折笠千斗說。儘管對於那起意外懷有罪惡感與執念,折笠くん他的腳步確實一直在向前,就算走走停停地回望,但是想要唱歌的願望會成為趨動他的動力,令他不會再次止步的吧。


  那麼春原百瀨呢?

  岡崎凜人不敢問他。

  在這出道前寥寥幾次可以唱那兩人歌曲的機會中,春原百瀨沒選擇要去唱〈未完成的我們〉的原因他相當能理解,就如對方所說的理由一樣,直至今日,那時的空氣、聲音、光線,只要一試圖回憶,過往的一切就能馬上重播一樣,自己無論多少次都能想起那時的震驚,因此岡崎凜人不會冒著風險讓他的藝人去唱這首歌。

  然而,當那句「好想再親耳聽一次」出口時,事情就有些不太一樣了。

  親耳聽一次的對象是指誰呢?舞臺上的折笠千斗嗎?還是說,包含現在下落不明的大神萬理呢?

  可是春原くん,現在的Re:vale是有你在的Re:vale啊。

  他當時不過是接到了一通電話而已,在那之前,自己並不曉得春原百瀨如何令心如死灰的折笠千斗改變心意,具體說了什麼話、又做了什麼事,所以也無從猜測春原百瀨真正的想法──「在當初推了折笠くん一把的春原くん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折笠くん說了想要前進,那麼春原くん也是嗎?」假如自己向宣稱很坦率、願意說出心底話的春原百瀨這麼問,會得到什麼樣的回答?──只要細想這些事,他就心情複雜。

  哪怕萬一,說不定春原百瀨才是那個對於Re:vale的過去最耿耿於懷的人呢?

  當折笠千斗慢慢向前走的時候,春原百瀨會不會拘泥於過去,而在哪天停下步,決定抽身而去呢?

  如果只是前者的話就好了。他想。

  如果春原くん那句想要親耳聽到的話語,能在未來的有朝一日,變成是希望自己能夠站在舞臺上、和身邊的折笠くん一起聽到那首歌的前奏響起……能變成那樣的願望就好了。

  現在,看著舞臺上正相視而笑的兩個藝人們,不禁再次由衷祈望。




  彩排結束兩人也換回衣裝後,按照事先說好的,自己要開車接送他們回租屋處,不過當岡崎凜人把車從停車場開到約好的碰面地點時卻只見到折笠千斗一人。

  「春原くん呢?」

  「說是想要買飲料,大概會慢個幾分鐘吧。」

  兩人先到車上等待春原百瀨。岡崎凜人才剛開了車上的娛樂新聞廣播,一陣間歇的笑聲就從後方傳來。

  回頭看,坐在車後方的折笠千斗肩膀抖個不停地笑。

  「又想起來了……呵呵呵。」

  不知在休息時間,春原百瀨說了什麼趣事還怎的,在那之後折笠千斗就像中過病毒的電腦,時不時會突然壞掉一下,掩著嘴呼呼呼偷笑。就像現在這樣。

  「想起什麼?」岡崎凜人問:「說來今天一直看你在偷笑,到底是什麼好玩的事情呢?」

  「呵呵,嗯,那個嗎?百的鬼臉、還有……呵呵呵。」

  「鬼臉……還有?」他頓了頓,抿起嘴:「等等?還有什麼……哧,我也想笑了,折笠くん請趁我現在還忍得住你快點說好嗎!」


  折笠千斗講述的內容,簡直就是小孩子們在胡鬧。

  概括而言,事情起於兩人剛從舞臺下來,折笠千斗關心問了對方站在舞臺上的感想。


  「嗯?我會不會緊張?……多少有一點。不過沒關係,我知道對抗緊張的方法喔!就是在手上寫個『人』字,然後把『人』吃掉,這樣做就不會緊張了。」

  「那不就只是迷信嗎?」

  「是嗎?說不定會有點效果啊!那把底下的觀眾當作蔬菜也算是迷信嗎?」

  「那是什麼?聽起來好像蠻適合我的。」

  只是因為蔬菜的關係吧?春原百瀨沒把吐槽講出口。

  「千さん第一次上臺的時候也會緊張嗎?」

  「呃……當時,沒有什麼感覺。」

  但那其實是一開始,他並不怎麼對觀眾們抱以期待的緣故。折笠千斗悄悄看向發出讚嘆的春原百瀨。

  「但是,後來漸漸地,偶爾會有感到緊張的時候了。」

  「咦?後來才緊張?千さん跟平常人好不一樣啊……」

  「嘛,是呢。」他問:「百呢?以前踢足球的時候,令人緊張的場合應該也常見吧,有在手掌上寫『人』嗎?」

  「沒有耶,雖然同樣有很多觀眾,但足球場跟演唱會的舞台很不一樣,感覺也差很多。以前比賽如果緊張,我就會把注意力集中在熱身上,或者和隊友做一些用膝蓋頂球看誰可以撐比較久的小遊戲。」

  「小遊戲?」

  「嗯。」

  「那我們也來玩小遊戲嗎?」

  「咦?好突然?」

  折笠千斗擅自決定遊戲主題:「就比那個好了,你剛剛說,在手上寫字後吃下去。百你就寫『千』,然後我寫『百』,看誰最後吃比較多誰就贏了。」

  「可是千さん你剛剛才說那只是迷信……」

  「剛才是剛才。」

  「現在是現在……。唔唔,好吧。」反正千的筆劃比較少,要玩便玩吧。彷佛預見自己的勝利,好勝的春原百瀨頂著笑臉抬起頭。「我準備好了。喊預備開始就開始哦?」



  折笠千斗講了這麼久,岡崎凜人直到現在都沒聽出笑點在哪,不禁感嘆折笠千斗真不會說故事,毫無去蕪存菁的概念。旋又想,搞不好對方覺得他和春原百瀨的每一句對話都是精華,好吧,如果是那樣他可以接受。

  但他還是忍不住催促,直接詢問:「嗯,然後,結果呢?」

  被中途打斷話語折笠千斗有些錯愕,皺眉且無聲地看著岡崎凜人三秒表示抗議。

  「再不講快點,等春原くん回來了你還沒講完,這才催你的。」經紀人慢條斯理地解釋。

  「……結果就是我們兩個誰都沒輸沒贏。」

  「平手?我以為會是春原くん贏。」

  「因為『千』的筆劃比較少?但是『百』我是用一筆劃寫完的喔,像畫圈圈那樣。」他特地在空中寫了個百字示範,然後繼續說:「百一看我這樣,失去了最初篤定自己會贏的信心,反倒跟我較真起來。看他拼命的樣子我忍不住捉弄他,就在他寫字要吞下去的時候故意喊了一聲『好痛』。」

  「好痛?」

  「『好痛好痛。我要被百吃掉了……』」

  「……」

  「岡崎先生看不到當時百的表情真可惜。」折笠千斗語調突然優越,很有幾分愉快的意思,令岡崎凜人恍然明白原來這裡就是折笠千斗覺得好笑的點。「我這麼一講完,百就對把手上的字吞下去這事產生了猶豫。」

  「這麼一說應該是你贏啊。」

  他搖搖頭。

  「後來才發現我們忘了計時和計數。」

  「啊啊,兩個小朋友。」岡崎凜人對此總結,他個人認為這段故事的笑點其實在這。

  聽了他的話,折笠千斗只是笑,好像被這麼說也無所謂,不如說他反而相當開心似地。「和百小朋友一起玩小遊戲好有趣。」乘著岡崎凜人的玩笑接腔,折笠千斗一邊玩弄著手上事務所前幾天交給他們的護腕一邊說。

  岡崎凜人記得當時發配時是按照兩人的代表色給予的,但現在從後車鏡一看,對方手上的顏色確實是春原百瀨的桃紅色。

  那麼那個呢?折笠小朋友,你們那又是什麼時候交換的呀?

  他注視對方毫不厭膩地摩娑手上的護腕,臨時阻止了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問話,因為岡崎凜人深感自己一旦問起,應該又是嘮嘮叨叨的長篇故事,而且這回還得加上模仿得不倫不類的小朋友語氣,果然還是改日再說吧。

  趁著另外一位春原小朋友姍姍來遲前,岡崎凜人轉過頭,對後車坐的折笠千斗說:「有件事能拜託你幫忙嗎?」

  對方抬起了眼睛,沒接話,不過岡崎凜人知曉他正在專心聽。

  「……是關於春原くん的事情。這次演唱會過後,主動地、與他多聊幾句話吧。」



  *



  睽違多月又再次回到舞臺。

  上次,上次是甚麼時候來著?嗯,是他和春原百瀨兩人都忘了報名的那次,只在下邊遠遠看著,後臺都沒進去過;再往前更回溯,就是那次意外了。

  至於說再次回歸有什麼感覺。平心而論,其實他個人是毫無感想的。就連害怕也沒有,真的,胸腔裡的心臟跳動頻率相當穩定,比起來,他上次試圖在廚房拿起菜刀的時候才叫真正感到恐慌。

  自十多歲的高中時代開始,多次出入各間Live Hose,對於這片四方平面他實在太熟悉了,就算時隔半年沒有登臺,少許的陌生也在看見觀眾席的瞬間就被多年適應出的熟稔取而代之。

  他比較在意的是他的搭檔。從剛才開始,他就三不五時地偷瞧對方,儘管春原百瀨臉上並未出現緊繃神色,他還是忍不住問:「百,會不會緊張?」

  多個月前,對方還是在自己面前唱歌會渾身僵硬的初學者,現在卻已經是在他身邊挺直背脊的夥伴了。他懷想對方那時總是逞強,說著「沒有緊張」的謊言,而不像這時,春原百瀨聽到他的詢問竟然笑了出來。

  「前幾天練習的時候也問過一樣的問題!」他眨眨眼睛,說:「我的話,有一點呢。千さん呢?」

  「我?嗯……可能也有一點?」

  「那,在手上寫字嗎?」

  春原百瀨說,低下頭直接實施起來了。

  折笠千斗看得出對方手裡寫的是『千』,寫好了一個,春原百瀨便抬起掌心往嘴裡輕輕一拍,然後做了個吞咽的假動作。

  「有效果嗎?」

  「很有效!已經不緊張了。」

  「是嗎?你笑一個我檢查看看……噗,不是說鬼臉。」對於春原百瀨的鬼臉,他毫無招架能力地被逗笑起來。春原百瀨看他笑,也跟著一塊兒歡欣:「呀,成功趕跑千さん的緊張了嗎?」

  「嗯,我也不緊張了。」

  看著對方像是暖陽般的笑容,不知怎麼,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捏一捏對方的臉頰,想了想,最終仍是因為唐突而未付諸實踐,只道:「……這也是托你的福呢。」

  「也?」

  「沒事。」他淡淡地說:「岡崎先生來了。」

  「哇!岡崎先生!」春原百瀨跳起來喊道。

  「折笠くん、春原くん。」岡崎凜人徐徐走來,對著他們兩人打了遍招呼,然後偏過頭問:「在說什麼話呢?看你們很開心的樣子。」

  「是因為看到岡崎先生來了所以很高興喔!」春原百瀨搶答。折笠千斗比他坦白些,說:「我和百在試驗消除緊張的方法。」

  「緊張?啊啊,說的也是,會有些不安吧。」

  他了然地點點頭,向眼前兩人背光的身影深深注視。

  「但我想,是你們兩位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他以輕柔,但絕對篤定的語氣開口。聲音不大,但恰好能傳進他的藝人們耳裡;說得不急,唯恐他珍視的藝人們聽漏了:「我的藝人們是這麼為彼此著想,你們的舞蹈動作日益默契,歌聲也像是原先就配合好的搭配,是你們的話一定沒問題。」

  「就算是以前從未幻想會登上的舞臺,請相信這幾個月來看著你們進步的我,儘管放心好了。」



  還要趕去後臺與其他工作人員會合,岡崎凜人對兩人說了待會再見後先行一步。

  待他離開,折笠千斗才緩緩偏過頭,望向身旁搭檔低垂的腦袋瓜。

  「……要哭了?」

  眼眶泛淚的對方用力搖頭。

  「唔、沒有!等一下就要出場了,哭的話聲音會啞掉、所以不會哭!」

  「是呢。」

  他笑了起來,看對方終於抹完眼淚,他便輕拍起對方的肩。他自己也說不好這算是安慰還是鼓勵。

  「準備好了就走吧。」

  「嗯,走吧!」春原百瀨堅定回應:「沒問題,就和岡崎先生說的一樣,我們一定會順利的,千さん。」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2-24 03: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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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8-15 02:5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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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中場休息過後,人變得好多啊。」

  「我剛才也很意外!不過仔細看了一下歌單就知道為什麼了,上面說Re:vale今天會出場!真意外耶!都忘記上次看到他們是什麼時候了,原來還沒解散!」

  「Re:vale?」

  「對了,那是你還在準備大學考試時的事,你應該不知道吧?Re:vale是之前都內眾多的地下團體裡最紅的二人組合,成軍五年了!不過聽說之前他們中止活動,說是出意外還是團員起紛爭……?我不是Re:vale的粉絲也不清楚,總之他們很久沒出現在演唱會啦!如果是今天復出,會有這麼多人來也說得通了,那些人肯定樂瘋了吧!」

  聽著朋友的話語,我點點頭,算是明白了狀況。

  「只是,有些稀奇呢。Re:vale居然沒有選擇他們以前常去的那幾家表演場地……不去市中心反而跑到差不多是市郊的這裡,搞復出卻這樣做很怪吧?」

  「哦,」我漫不經心:「是挺怪的。」

  其實我已經想結束這個話題了,但朋友還在繼續猜,似乎因為得到回話而來了興致:「對吧!?所以說、果然有內情!是新的宣傳手法?但也有可能只是太晚預約、結果沒來得及爭取到場地呢?哈哈,後面那個也太瞎了,應該不可能吧!」

  「那樣就太搞笑啦!」

  我回應朋友的玩笑跟著笑起來。雖然嘴上開著關於Re:vale的玩笑,但我暗自觀察了周遭,覺得現場氣氛有些微妙,至少,絕對不像是友人認為的「樂瘋了」。

  撇除我與友人不是Re:vale粉絲的例外不說,四周情緒殊異的人未免太多。照理而言,會來這種場地無非就是想要近距離觀賞表演,大多數的人通常連興奮都來不及了,直接把亢奮寫在臉上還差不多。然而,我察覺每當附近冒出Re:vale這個名字,人們與之相應的反應卻相當多樣。

  有人不知為什麼,連成員都還沒出場卻已經開始哭了起來,有人看上去很憤怒,有人掛著不解的神情喃喃地問「怎麼會想讓那種樸素的傢伙代替大神さん呢?」、有人譏笑「Re:vale看起來是要完蛋啦」、有人說「期待Re:vale複出」、有人說「可以再次看到萬さん了!好棒!」、「我以為Re:vale的成員換人了?」、「換人?真的嗎?我是以為萬的傷復原了才……」、「丟下了萬,千居然有臉再出來」、「能再次出發不也挺好的嗎?」、「怎麼覺得現場好騷動?我是看了網站宣傳,覺得這兩人好像不錯才來看看的說……」、「新的Re:vale我很期待耶。」、「千最帥了!好想念他!好想跟他約會!」……等等,約會?約會是怎麼回事?

  「情況好複雜啊。」

  我無意間發出感嘆,結果被朋友吐槽了一句管那麼多做啥,到底是來聽八卦還是看演唱會的。

  不過說真的,那麼多的流言蜚語,簡直跟錯了季節的花粉症一樣防不勝防。那些混合著密度過高的二氧化碳與汗氣,也統統像是要人頭昏腦脹似地。不曉得我接下來所見的,是否正是由此產生的錯覺:在Re:vale出場前,已經有人拿出了應援用的螢光棒。

  上個團體的主唱有個廣為人知的怪癖,他極度討厭光,上台老喜歡戴副墨鏡,所以他們表演時燈光都調得格外暗些,也因此觀眾們在他們出場時都有致一同只揮舞應援手幅,有這種條件為前提的情況下,一旦之後有人重新掄起螢光棒,那就特別顯眼。

  而這時重新亮起的光芒主要都是綠色的。少一點,但也有些藍色的,不知為什麼,還有幾隻桃色的光芒在。

  三種?不是說是二人團體嗎?

  我疑惑起來,打算向身旁的夥伴願聞其詳,但什麼話都還沒有來得及說,舞台上的燈就先一步地發亮,受之牽引,觀眾席裡冒出寥寥幾道爆竹一樣的尖叫聲。

  歡呼聲的簇擁裡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白色頭髮與一個黑色頭髮的人。「晚上好,我們是Re:vale!」兩人臉上都帶著微笑,他們一邊揮手一邊走向舞台的中央。

  但就在這時,一聲極為響亮的「咦?」從某處冒出來。不少人都聽見了,舞台上,Re:vale原本在空中揮舞的手雙雙停滯了半拍,顯然他們也聽到將那聲驚呼聽得很清楚。

  現場變得有些尷尬。

  我朝聲音的發源尋去。那呼聲是個女孩子發出的,只見那孩子連忙遮住了嘴,臉上是驚訝、疑惑及羞赧綜合的神情,剛才爆出呼聲似乎只是一時無心之舉,然而她無心的舉動早使得她附近泛起一波竊笑的漣漪。

  我嘗試去聽那些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說些什麼,但徒勞無功,唯一聽到的,只有其中特別短促的一句話,說的是:哈,活該。

  當下我沒能明白活該是指什麼,可是裡頭包含的惡意明顯得過頭,已經來到毫不遮掩的地步。周遭充滿惡劣的空氣,縱使是置身事外的我也立刻感受到氣氛詭怪。

  再度把視線轉回舞台上時,Re:vale的兩人已經在舞台中央站好定位,黑頭髮那個人不曉得是緊張還是受剛才的騷動影響,整個人的動作都帶了點僵硬,白色那個就沒這問題,但他臉上的笑容明顯比剛出場時垮了幾分。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我也有些不是滋味……廢話!到底有誰能在這種場合開心起──……


  「──Re:valeのモモです!」


  那是一句突入的問候。

  叫做百的人用著滑稽的姿勢向觀眾這方露出大大的笑容,他將手上的麥克風湊得很近很近,接著補上意義不明的一句:「初次見面」。

  忽然遭見了這麼一齣,不禁令我有點發笑。初次見面?跟誰說啊?我實在覺得那人過度梗直的樣子相當有趣。

  百說完話,伸手,向他身旁的搭檔大動作一攤,隨即開朗地介紹起來:「然後這位是──」

  「Re:vale的千。」被搭檔帶動著自我介紹起來,那個自稱為千的人朝百看了一眼,之後再說話時表情已經變得和緩下來。

  他慢悠悠地接話,配合著由百開啟的話頭,隨意說了幾句。

  相比起百,千更加遊刃有餘,溫潤、柔和,近似低語的聲音在最後這麼說:「今夜,也請聽聽Re:vale的歌,接著帶來的這首是──」

  在千講出歌名之後,台下又湧起一小波歡聲,熱度比起先前忽然退卻了些,但前排中不少人是熟悉生態的老油條,他們就很擅長配合氣氛,音樂前奏一下便跟著打起手拍子。劍拔弩張的觀眾席裡,那些整齊劃一的拍手聲雖然壓迫,但同時也讓人有些激動起來。千與百兩個人跟隨音樂起舞,邊跳邊唱,在五彩繽紛的燈光照射下他們的身影跟隨節奏在光影間躍動。

  共唱了三首歌,前兩首都是邊跳邊唱的快歌,兩人舞步十分合拍,一手一足的擺動都能看出默契的程度,然而歌聲方面都差別就有些明顯了。

  嗨過頭的人可能聽不出來,但仔細辨別,是千唱得比較好。

  並不是說百就很差勁,事實上,他並沒有唱錯任何一句歌詞,即使如此也遮蓋不住雙方間存在的些許落差,記得朋友在換曲的間歇裡向我小聲偷渡來的消息──Re:vale原來真的替換了成員,現在這個黑頭髮的是新來的人──那樣的話,確實就說得通了。

  或許單獨拆開來聽獨唱會好一點,與千放在一起就相形見絀,百的聲音不如身旁唱了五年的千那樣飽滿,音域掌控、呼吸的方法也都還有不成熟的地方。即使如此……

  「怎麼說呢,」友人用手肘偷偷拐了我兩下,側過頭來問:「你覺不覺得、……好有魄力。」

  「……嗯。」


  慢歌尤其明顯。

  在電子琴音響起之後,千輕啟嘴唇,溫柔得像風一樣,他輕輕唱起歌詞來:「在這溫柔的時光裡──



  我和你的呼吸 安靜地交相重合

  月光 像是要照亮兩人似地

  在黑暗中潔白綻放



  最後一首曲子是首情歌。

  沒有舞蹈的加入,兩人僅是拿著麥克風輕唱,前兩句是千的獨唱,然後慢慢加入了百的合聲。

  百的合聲沉靜地伴隨著千,附和著,穩巧地蟄伏在他的聲音底下。



  該如何告訴你呢  該如何讓你感覺呢

  不可思議卻又自然  只要有你在的話

  就能將真實的心意  與你相印



  千唱著唱著,透明的歌聲像是吹散灰雲的風,而後,就是從陰霾中露出面貌的月光。

  在心無旁鶩的狀態下,百在唱曲的表演能力得以更富餘裕地展現出來──兩人的聲音本就搭配,合聲時,百總能與千的聲音良好地契合成形,而獨唱的演出中,雖然千的技巧和優勢依然不改出眾的好,但是百的詮釋更有說服力──或許說,張力。

  投入豐沛的感情,彷彿回應著千的聲音,清亮地發出聲音。

  「對我而言──


  在間奏之後,百的聲音亮了起來。

  下一段主歌變成了百一人的獨自訴說。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全部 都想要奉獻給你


  要和你一起  描繪未來

  絕不動搖  全心全意地投注愛情



  舞台燈漸亮。

  彷彿真如開頭歌詞所說,光芒在黑暗中潔白綻放。



  想要實現啊 因為是這樣清澈透明的夢



  底下有人跟著副歌旋律小聲哼了起來,聲音形狀比起夜霧更低沉,比貓的腳步更安靜,在舞台底下自成一片河道般的擁護。

  原先各自背對的兩人轉過身相視,儘管隨著副歌來到,歌曲漸漸地變成了像是泫然欲泣的樣子,但他們卻在眼神對上後一齊笑了起來。



  拜託了 這份願望

  多想要傳達給你知道呀




  當曲子最後一個音結束,底下掌聲嘩啦啦響起,身旁的友人就是其中一個拍手拍得相當激烈的傢伙,他一邊發出呀啊啊啊像是怪叫的歡呼一邊將兩隻手掌心都拍紅了。

  我內心十分想要吐槽他,但看著自己手上中途調成了桃粉色的手燈,取笑的話語又硬生生吞回肚裡。

  也不只我一人而已。不知從何時開始,底下應援的螢光棒比起先前多了不少,原本冷清的人群裡如今不乏光芒點綴,這是他們不再僅僅是配合氣氛哄托的證明。Re:vale的兩人肯定也發現了變化,百眼神發亮地看著觀眾席,千也笑了起來。

  等到他們揮致意完準備要離開時,我有點不顧矜持,說起來還沒二十歲的人到底需要什麼矜持?腦袋一熱,我就是試圖要朝台上大喊點什麼……「加油」、「我支持你們」之類的。雖說話語不見得能傳到台上,聲音多半會被埋沒在Live House一如既往失控的觀眾歡聲中吧?但我還是伸長了手,把兩隻手的螢光棒舉得更高、更高──


  「……跳樑小丑。」

  來不及呼喊出聲 ,身後,有個陌生的聲音恨恨罵道。




  ***



  折笠千斗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他的搭檔在自己身後有些距離的位置停下了腳步。

  百?怎麼了?

  他輕聲呼喚了一聲,許是疲勞而分神的緣故,對方沒有聽見,於是他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其實不那麼做他也能猜到──春原百瀨的視線停留在舞台前的觀眾席,那也是他同樣相當在意的。

  因為看不到表情,想要知道春原百瀨心裡正在想些什麼。激動、害怕、擔心、或者……無論什麼樣的情緒出現在春原百瀨身上都不奇怪,因為他們今日在舞台上看見的東西太多了,有應援也有嘲諷,有不懷好意的視線也有和善的歡迎,不曉得是從前段時間宣佈在官方網站上得知、又或許是看到他們護腕顏色而高舉起的代表色螢光棒,以及,他們難以承擔,感覺像是一根刺在肉裡的藍色微光,在他們登台的期間,隨著三首歌輪番唱完,那些光芒也始終沒有被它們的持主哪怕只是一次地放下過。

  我在這裡喔。我正看著你們。我還記得。

  我不會承認。不認同、絕對不接受。

  喜歡。支持。憎恨。嘲諷。

  想像力能塑造的話語數量有成千上百,僅僅呆站在原地憑空臆測擅自傷感也毫無意義。

  折笠千斗轉過身,從春原百瀨凝視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正想要走回頭去提醒春原百瀨該走了的消息,這時,在他們之後,下一組要上台的樂團來了。

  對方正在後台做最後準備,迎面走來的成員之中,似乎有幾個認得折笠千斗。折笠千斗一向不太會記人的臉,不曉得他們的身分,只從對方猶豫的表情發現他們似乎有話想說。

  如果是積極溝通又天性開朗的百,會向他們搭話的吧。因為這麼想著,所以他就向來人微微點了個頭。對方看上去有點驚訝,但嚇了一跳後也馬上回以寒暄:「啊,你是千吧?我有聽說過你們的事。剛才,也看到了你們的表演……那個、我的意思是,Re:vale還沒結束真是太好了。」

  意外得到的真誠話語,教折笠千斗一時不曉得如何回應,傻楞在原地。而那人在恭喜完他們復出的事後又繼續與成員們談論起表演事宜,就那麼與折笠千斗擦身而過。

  折笠千斗默了默,扭過頭看了對方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將手掌握緊,攤開,然後再一次地握緊。像確認一樣重複那樣的動作。

  方才握住麥克風的觸感還很鮮明,麥克風的重量,到現在依然能清楚地回想起。


  嗯。

  是啊,沒有結束。

  沒有結束真是太好了。


  那全是因為有個人來到了他身邊,用言語將他內心的願望一個個紡織出他一個人想像不到的辦法,並且,將他的聲音與熱情,全部都帶回了舞台──他轉過身,這次真的踏出步伐,他要去迎接那個帶來不可思議奇蹟的孩子了:

  「──百!」

  春原百瀨聽到呼喚,總算回過頭,「……千さん。」他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我發呆了是不是?對不起。」

  「沒關係。不過,岡崎先生還在休息室等我們。」

  「嗯,不能讓他等太久。」春原百瀨點頭,嘴唇顫動了下,停了一下子才遲疑地開口:「千さん。」

  「什麼?」

  「……啊、不,沒事。那個,演唱會順利真是太好了!」

  「嗯。多虧了百。」

  的確,聽到那聲咦的驚呼時,他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何況之後又有從觀眾席傳來的竊竊私語,場面一度相當躁動,讓自己有些失了分寸。

  折笠千斗又說了一遍:「多虧了百,是因為有百才打破僵局的。」

  「千さん、太恭維我了!別這麼說啊!我只是……再說,我那時說話也亂七八糟!其實心裡超級超級緊張得要死了啊……!」

  「不,你現在才比較緊張吧?講話打結了。」他頓了頓,問:「……是嗎?剛才很緊張?」

  「當然啊,因為是第一次站在舞台上!」

  「不是第一次吧。」

  「咦?」

  「之前明明就有了,登上舞台的經驗。」

  他慢悠悠地道,隨後就發現春原百瀨仍是一臉茫然,看來說至此處對方都還沒有發覺他所指的事情,折笠千斗不禁有些期待公佈答案後,春原百瀨會展現怎樣的反應。

  他故意無視春原百瀨臉上詢問的神情,率先轉過身,領著人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路上不乏向他們投以打量目光的人,那些好事者的指指點點早在他們抵達展演會場時就已經傳得滿天飛,認識他的、認識大神萬理的,甚至也有認識春原百瀨的人在。

  對於那些細如蚊蚋的聲音,折笠千斗不予理會,春原百瀨也因為在煩惱著所謂「先前就有了的第一次登台經驗」而無暇去注意周遭的閒言碎語。走著走著,折笠千斗他忽然明白日前經紀人向自己交代「演唱會過後,與春原くん多聊幾句話」的用意。大概便是早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就如同當初選擇表演場地,他的搭檔也提議避開過去Re:vale的慣用場地,都是相同的考量。

  過了一會兒,折笠千斗想也差不多是時候公佈答案。「還想不到?」他問。

  對方誠實地搖頭,眼睛眨巴眨巴盯著他,折笠千斗很喜歡那雙溢滿好奇的眼睛,昂首等待答案的樣子就像玩具犬一樣可愛。

  「就是那個啊,」吊胃口地緩慢出聲,他故意一字一字將發音咬得清楚:「血之聖誕夜。」

  春原百瀨睜大眼睛。

  「哇啊啊啊──千さん!千さん!那件事你還沒忘掉嗎?話說才沒有到好幾十個人!說得太誇張了!」春原百瀨哇啊啊尖叫,急急小跑步跟上他身後,「而且什麼時候取了那種奇怪的稱呼,好丟臉!嗚嗚嗚太丟臉了……」

  怎麼可能忘掉呢。他為搭檔的反應而感到十分有趣,差點繃不住就要上揚的面部肌肉,強忍著笑意繼續道:「當時的百……直到五年、十年之後,我都還可以向別人拿出來說嘴吧。」

  像是掉入焦急的漩渦,春原百瀨一邊做出像是嗚咽的低鳴聲,一邊舉著雙手將自己的臉掩住,似乎感到羞恥的樣子。

  「別、別向別人說啦!」

  「已經決定等一下就要告訴岡崎先生了。」

  聽他如此說,春原百瀨又低下頭再次發出糾結的低鳴,認真擔憂著岡崎凜人會不會在聽聞這離奇的人間慘案後害怕起自己。但折笠千斗堅持不改心意,一個勁地哄著搭檔,只保證他會把故事描述得像是童話故事般的可愛,就比如,仙杜瑞拉操持起敲破的水晶鞋去單挑皇宮侍衛們那樣。





  「等等。」

  這是岡崎凜人聽到一半所說的第一句感想:「哪來那麼兇惡的仙杜瑞拉。」

  聽到吐槽,春原百瀨和折笠千斗都噗地一聲笑出來:「確實不會有呢。」一邊這樣講著,一邊笑得東倒西歪……也笑得太誇張了。岡崎凜人很訝異他的藝人們居然如此情緒高漲,莫非是演唱會的魔力嗎?

  他原先以為他們兩個會有點打擊,不過眼前的景象看起來是無需自己操心。

  岡崎凜人推了推眼鏡,把兩個人塞進更衣室裡,催促他們趕緊換衣,然而直到他將兩間更衣室的布簾都拉得嚴嚴實實地,他的藝人們還試圖跨越隔間的阻礙想要聊天。折笠千斗不斷想追問岡崎凜人對血之聖誕夜的感想,每當這時候,春原百瀨所在的那間更衣室就會傳出一些巨大動靜,撞到牆或者絆了一跤,乒乒乓乓熱鬧得不行。

  話題洋洋灑灑發展,一路延續到他們返車踏上歸途,折笠千斗不小心睡著了為止。


  「千さん睡著了。」春原百瀨說。

  這時剛好碰上一個紅燈,岡崎凜人順勢鬆開方向盤,縮手整了整將自己勒得緊的安全帶,並趁機往後照鏡偷偷瞄去一眼。

  鏡子裡,春原百瀨是看著折笠千斗說話的,他斂下眼睛,喃喃地說:「一定是累了。」

  在發覺對方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柔和的時候,難以形容的感覺湧上岡崎凜人的心中。

  單向道的車流量不多,他們又是跑在最前端的,從後照鏡看去,鏡子裡面有來自後方車輛的光芒點點,但若是向車前的擋風玻璃看去,那就只有寂寥的黑夜而已。

  岡崎凜人凝視前方被夜色浸泡的道路路面,說:「春原くん,你也可以休息一下啊。」


  不過,一直到車開回了那兩人的租賃公寓,春原百瀨始終沒有按照他的話小寐。因為他覺得把岡崎先生一個人丟著太寂寞了,聽到這麼一個充滿牽強卻又是發自真心的理由讓岡崎凜人找不到半點反駁的說詞,只好苦笑地由著對方。


  目送兩人登上公寓梯階,他們的身影也在所住樓層出現,岡崎凜人才放心返回事務所的專車。

  打開車門,車內還是涼的,他正要坐進駕駛座,卻從附近路燈的光照下,發覺車內多了個先前本不存在的東西。

  那是一封信。

  因為放在後座,他原本以為是春原百瀨或折笠千斗之中,誰忘記帶走的東西,拿起來一看,卻發現上面有給他的署名。

  既是給他的,他索性直接拆封。伸手開啟車頂燈,岡崎凜人就著室內那盞唯一的白光讀信。





  致 世界上最棒的經紀人‧岡崎先生:


  終於來到了演唱會這天,啊,不過當你讀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演唱會結束之後了。

  那個啊,我發現了哦,岡崎先生時常腰酸背痛,而且,最近還多了胃痛的毛病。岡崎先生,不吃正餐只吃綜合營養劑,這樣是不行的喔?你之前還教訓過我們,身體健康是藝人的資本,就連我和千さん也是每天都有好好吃飯的,岡崎先生也該這樣才對。

  不過,你會這麼勞累,也都是要為了我們到處奔波的緣故,實在非常非常地感謝你。

  這幾個月從你那裡得來的照顧說也說不完,謝謝你幫我們安排行程、謝謝你每次練習與彩排都不忘給我們鼓勵、對我們事事關心;送給我和千さん帶來的米飯和味噌都很好吃!公平地調解我和千さん的爭執的時候,我覺得岡崎先生超級帥氣;說要替我保守秘密的岡崎先生,真的非常可靠;與身在鐮倉的我互相傳送簡訊的岡崎先生就仿佛是我的親友一樣;當你對我說「不要太勉強自己」時,其實好想哭,眼淚、差一點就要掉下來了!

  謝謝,還有對不起。

  岡崎先生,我知道你關心我,但常常會想要爭一口氣故意躲開、向你打馬虎眼,曾經讓岡崎先生相當鬱悶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如此不坦率真的非常抱歉,儘管如此你還是不改熱度地操心著我們的事,實在太帥氣了!

  岡崎先生是世界上最棒的經紀人!我發自內心這麼認為,原本與唱歌無緣的我是多虧你和千さん,現在才能站在這裡。雖然我還有許許多多不成熟的地方,但以後也請你繼續幫助我和千さん吧,請多多指教了!


  你的藝人  百









  *兩人唱的歌是借用保志總一朗〈shining tears〉的歌詞。 網址:這裡

  *Momo給Okarin寫信的劇情出現在DIS ONE卡。那張RC裡提到「第一次重大場合登台亮相」,原句說的重大場合有點曖昧,總之我直接寫作第一次踏上舞台了。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2-24 04: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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