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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魔道祖師│湛澄] 重生江宗主的工作狂日常(三十一)完 [普](轉載文|作者: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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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6 14: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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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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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湛澄] 重生江宗主的工作狂日常(三十一) [普](轉載文|作者:六出)

 目錄: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一)

  江澄醒了,眼前是滿面淚痕的江厭離。

  他愣了下笑起來:「阿姐,你來接我了。」

  江厭離沒反應,神色卻眼見著愈發哀戚,直看得江澄心驚肉跳,他開始有點懵了——

  金淩早已獨當一面,自己護得雲夢和江家百年安寧,江澄自認為可算走的十分安詳了,明明閉眼前心裡還有點高興,想著總算可以安心去見父母阿姐了。

  結果……阿姐見到自己傷心成這樣?

  江澄迅速反思。

  臨死前修仙界可謂一片祥和,沒聽說有亂子;

  金淩他見過了,該交代的一句也沒落下;

  江家繼任宗主是他一手教出來的,為人穩重辦事妥帖,沒毛病;

  就算沒活上個三五百年,自己這也算喜喪了吧?

  江澄一時腦子有點亂,下意識想先伸手替阿姐拂去淚水。

  等等!我手呢?!

  遲遲沒見自己的手,江澄悚然一驚,倏忽間只覺得視線徑直飄起打了個轉,跟江厭離平齊了。

  這一看不要緊,嚇得江澄一股腦把自己腦中所有破障的咒術輪番念了一遍。

  自己眼前,不,準確的說是江厭離眼前,被她死死抱在懷裡的,是自己的屍體。

  不是此刻應該安生停放在蓮花塢的屍體,這個自己年輕的多,而且滿身血污,喉間一個烏黑血洞,血雖然還在湧,但這具身體顯然已經死透了。

  他沒這麼死過吧?!

  饒是一向處變不驚的江宗主也不得不真心的想做出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後他發現現在的自己不僅沒有手,也沒有臉。

  江澄有點明白了,自己現在顯然不在地府,否則魂魄應可化形,此地也該並非幻境,還沒見過哪個幻境禁得住他剛剛那一番咒術轟炸。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自己將死離體的魂魄,不知為何沒入地府,反被扯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現世。

  地府怎麼做事的,還讓不讓人好死了!

  江澄才想通此間關竅,腦中突然湧進一陣極為嘈雜的人聲。他五感還不太靈敏,辨不清這些聲音的內容,只覺得一波波尖利刺耳的嘶喊拼了命地往他腦仁裡擠,生生逼出他幾分煩躁。江澄收回凝在阿姐身上的視線,掃了眼四周,不由歎了口氣。

  這是不夜天城啊。

  阿姐身死,魏無羨發了瘋的不夜天城。

  不管雲夢的江宗主勘破了多少世事,不夜天滿身血污的阿姐總是時常入夢的。

  可眼下這情狀,顯然在這裡死了的是自己,而阿姐還好好的。

  江澄想,不管誰幹的這讓他死都死不清淨的缺德事兒,自己都原諒他了。

  不過高興歸高興,江澄還是迅速開始找回自己的五感,不夜天混亂無比,無論如何不能讓阿姐再出事。

  ——還有魏無羨,這個傢伙最好別繼續發瘋。

  而此刻這位不夜天的主角就站在不遠處,眼神空空洞洞,也瞧不出哀傷。他身邊不斷有人攻近,又被走屍打散,而魏無羨目光不移半分,死死盯著江澄。

  哦,地上那個。

  江澄有好久沒見過自家師兄這張臉了,說不懷念是假的。但他現在可無暇追憶往事,因為魏無羨開始動了。

  他像是想邁步,但腳剛挪了挪,竟徑直跪了下去。魏無羨手腳並用的挨前幾步,上下牙打著顫,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只摸到一手猩紅。

  「……江…澄……」

  魏無羨喉間似乎有血,這一聲嘶啞難聽,在陣陣鬼嘯中也顯得刺耳。江澄喉間血流已漸漸平息,魏無羨眸中血氣卻強烈的翻湧起來。

  江澄心裡咯噔一聲,要糟!

  他一頭鑽進自己屍身,想讓魂識趕緊和身體融合。這不夜天雖已大亂,不過顯然魏無羨還沒祭出陰虎符。江澄一邊努力嘗試運轉身體一邊在心裡大吼——

  魏無羨!敢用陰虎符,老子打斷你的腿!

  可任江澄心裡喊的聲嘶力竭,這具身體卻是絲毫不為所動。江澄意識到這喉間的傷口傷的太是地方,身上最重要的一條經脈被正正切斷,大腦和身體徹底失了聯繫,他腦中盡可活蹦亂跳,四體只管癱作一團。

  媽的,江宗主好久沒這麼煩躁了。

  眼見魏無羨雙眼血紅,周身鬼氣開始暴漲,江澄情急之下想起個人來:「奶奶的藍忘機死哪去了!」

  快滾來把魏無羨帶走!

  「阿羨,」江澄正一籌莫展,江厭離忽然開口了。她聲音也不好聽,帶著哭過的嘶啞,卻出乎江澄意料的平靜。

  江厭離眼中帶淚,緩緩望向魏無羨,開口道:「走。」

  魏無羨猛地搖頭:「……不……不!師姐……」

  「走,」江厭離聲線沒有起伏:「……阿澄要你活著。」

  江澄推開自己的身影驚雷般劈過魏無羨腦海。

  江厭離不再說話,抬手將魏無羨死按在江澄喉間的手一點一點掰開。

  江澄從沒見過這樣的阿姐,一時有些呆。

  喚他回神的是一道淩厲的劍氣。

  這劍氣清澈凜冽,明晃晃帶著寒光,破開沖天鬼氣直奔魏無羨後心。

  江澄眼球快要出眶了——避塵?!

  勁風驟起,魏無羨在黑氣繚繞中沒了蹤影。

  江澄在風中淩亂的失去了意識。






  敬邀 〔六出〕 創作之 《重生江宗主的工作狂日常》、《雲盡》 登於「Written in Waters 台灣同人創作論壇」。
  茲同意 〔秋思化刃〕 轉載本人之創作於指定論壇。原作者擁有其作品之修改、刪除權利。
  是否同意上述事項?同意
  原作者:六出
  邀稿者:秋思化刃
  日期:2021.09.15
  出處: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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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6 14: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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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混沌中只有一個聲音。

  「我不能死。」

  ……

  「我不能死。」

  ……

  江澄有點想笑,怎麼的你誰啊,憑什麼不能死?

  「我不能死。」

  哎,執念夠深的。

  不死,你想幹啥?

  「救魏無羨。」

  ……藍忘機?!

  「護住阿姐。」

  ??!!

  不是等等,這聽著像他自己啊?!

  江澄發誓他跟魏無羨再鐵也從沒把他排在阿姐前面過。

  「護住江家。」

  ……現實總是殘酷的不容否認啊。

  啊,江澄想起來了,這不是自己活過的地兒。這裡的江澄臨死前眼裡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魏無羨,自然先救了他再說。

  江澄很想跟這個世界的自己聊聊。

  哎,你能聽見我麼?

  「我不能死。」

  ……

  不好意思你已經死了。

  「我不能死。」

  ……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這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急切,江澄感覺意識被一股霸道又執拗的力量猛烈拉扯,身不由己的撞進什麼地方,然後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江家的內堂,自己還在這具動不了的屍體裡。

  江澄又嘗試運轉身體,依舊沒什麼反應。但他發現現在他可以比較自由的出入這具身體了。

  他悠然浮在半空,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自己親手重建的蓮花塢,一磚一瓦他都認識。

  剛剛他已經意識到,這個世界的自己確實已經死了,而且魂魄也不在這裡。在這兒的不過是一股極其強烈的意念,總結起來,就是救魏無羨、護住阿姐、護住江家,為此不能死。

  這想法倒跟自己半點不差,只是江澄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執念居然這麼強烈,強烈到能把另一個世界的魂魄召來。

  自己的屍體現在停放在江家內堂,換了身乾淨衣裳,只有喉嚨黑洞洞,有個不大不小的窟窿。江澄有點犯愁,這窟窿不堵上,把自己召來又有個鬼用?

  內堂裡空無一人,江澄正琢磨著,門口響起腳步聲,江厭離進來了。

  若說這個世界有什麼讓江澄高興的地方,就是阿姐了。

  雖說江宗主早已學會了坦然接受現實,但對父母阿姐,他總是懷念和歉疚的。

  江厭離看不到飄著的江澄,只跪在一旁,手輕輕撫上棺木中毫無血色的臉,低低歎了一聲。

  「阿澄……」

  「阿姐。」江澄在心裡應著。他很想伸手抱抱近百年未見的阿姐,告訴她他在。

  江厭離安靜了一會兒,挺直了身子。

  「阿澄……你放心,你師兄一定沒事。」

  「……江家,也一定沒事。」

  江澄驀的鼻頭發酸。沒人比他更清楚不夜天后江家的境況,如今這擔子落在阿姐身上了。

  印象中永遠溫柔和煦的阿姐,眼中有他從未見過的沉靜和堅毅。

  江澄笑了。

  不愧是阿姐。

  江厭離走出內堂的時候,江澄下意識想追,結果還沒離開兩步,就被一股極大的力量猛地拽回了原地。他又試了幾下,然後發現不管前後左右上下高低,自己死活就是離不開這身體十步以外。

  媽的,居然被拴住了。

  自作孽,能怪誰?

  挪不動地兒,江澄索性縮回身體裡,一邊不斷嘗試恢復對身體的感知,一邊思考起這個世界。

  既然已經鬧上不夜天,阿姐身邊又始終沒見金子軒,想來窮奇道上的一切應該與自己所知相差不多。

  江澄暗歎,可見魏無羨在哪兒都不是個省油的燈啊。

  不過沒用陰虎符,形勢還稍微好些。

  江家呢?按自己的記憶,射日之征後弟子雖增加不少,但多數根基不穩,論實力江家還遠不能坐穩四大世家,正是該韜光養晦的時候。

  如果這裡與自己所在的世界相差不大,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把阿姐送回金麟台。阿淩太小,離不開母親,自己又如何忍心讓阿姐離開愛子?眼下金家是絕不肯把長孫送到蓮花塢的,只有想辦法勸阿姐回去。然後再好好想想怎麼在護好江家的同時給魏無羨擦屁股。

  一隻小蟲從江澄眼前飛過又飛回,他抬手要趕,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忘了最基本的事兒——他還動不了!

  此後幾日,江宗主覺得自己的聰明才智快被耗光了。

  他不是沒有修復屍身的辦法,只是他現在動不能動,說不能說,一腔抱負無處施展,快要被憋瘋的江澄發誓他日後一定要在江家的葬儀里加上問靈的環節。

  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日後。

  他知道江家規矩停靈七日便要下葬,真入了土,那才真叫無力回天。況且這身子死的越久,恢復起來就越困難。這已經是第五天,江澄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還剩多少時間。

  江厭離日日神色不見舒展,江澄覺得就算熱鍋上的螞蟻,也沒他現在這麼焦躁。

  第無數次嘗試無果後,魏無羨的臉突然出現了。

  江澄過於頹喪,居然沒發現他翻進來。

  魏無羨靠著棺木,一雙笑眼望了江澄半晌,忽而扯開個笑容喚道:「江澄。」

  語氣輕鬆自然的好像江澄立馬就會起身賞他一個白眼。

  江澄有點晃神。

  自己活過的那輩子,江澄心裡明白,前幾十年怕是活成了整個仙門的一個大八卦,不知給多少人的茶餘飯後貢獻了談資。但不管外人如何揣度,江澄心裡卻一直很簡單,他不過要魏無羨活著,要他好好的。

  不過江澄得承認,他不肯回來,自己很是難過了一陣。

  可有一天他突然想明白,自己在難過什麼?自己想要的,難道沒有得到麼?

  江澄想要的雲夢雙傑,從來不是一個家主一個家臣。

  開玩笑,魏無羨這種爛攤子一堆的家臣,會有家主搶著要?

  自己執拗的要把他帶回江家,只因為在他心中,魏無羨是雲夢魏無羨,只有江家,只有他江澄能護他周全,然後保他一世安穩。

  可是他錯了呀。

  藍忘機不僅護住了他,還……

  ……打住,別往深想。

  自那以後,仙門百家的飯後清談都寡淡了不少。

  因為一向橫豎看不對眼的江宗主和含光君,突然好像和諧的沒故事好講了。

  含光君那張臉倒瞧不出什麼,主要是一直橫眉冷眼的江宗主,表情柔和不少不說,言語居然也不似原先那般尖刻。

  那是,江澄想,只要這個藍忘機有能耐護得魏無羨一輩子,自己心裡甚至還承他的情呢。

  畢竟,就算是姑蘇魏無羨,也還是他心裡那個師兄啊。

  江澄以為自己早就淡然了,只是眼前這個魏無羨,用他最熟悉的眉眼最熟悉的神情,乾乾淨淨的沖他笑,乾乾淨淨的叫他江澄。

  不是莫玄羽,不是夷陵老祖,分明是當年那個明媚的少年。

  真由不得他不晃神。

  不過江澄很快就從回憶中抽離了出來,畢竟時間緊迫,他耽擱不起。

  看到魏無羨,江澄心裡又燃起希望——鬼道,鬼道啊!

  雖然他也不知道鬼道對現在的自己究竟有沒有用,但一個魂魄一具屍身,沒有比這更對症的了吧!

  江澄就差呐喊了,魏無羨!用鬼道!快用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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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7 17: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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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魏無羨為了見江澄,隱去了所有鬼氣,甚至封了自己鬼道相關的全部感知。不然他八成能感受到飄在空中急不可耐的江澄。

  真是要氣死江宗主。

  但魏無羨想的很簡單,江澄不喜歡鬼道,他要乾乾淨淨的來見他。

  他就想來告訴江澄,自己再也不惹他生氣了。

  可江澄慘白的一張臉錐子般狠狠紮進他的眼,直插進他心裡,激的他渾身發寒,疼的張不了口。

  自己明明還答應虞夫人死也要護著他。

  魏無羨硬撐著一張笑臉,只想狠狠甩自己兩巴掌。

  然而此刻的江澄卻實在顧不上體諒魏無羨的心情,他看魏無羨只管望著自己傻笑,簡直氣急敗壞。

  看看看!老子那麼好看麼?!

  不知過了多久,江澄心裡已經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魏無羨終於動了。

  他有些艱難的開口:「江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用鬼道,你放心,我再也不用了。」

  奶奶的,這時候你倒聽話了!

  「只是,我不能讓你這麼走。」

  江澄的火氣煙消雲散了。

  因為魏無羨手探入衣襟,取出顆散發著青紫光芒的珠子來。

  駁獸丹!

  這駁獸也算是修仙界名獸之一了,不為別的,只因其內丹有護體之效,食之可防兵刃。說白了,就是件全天候無死角金絲軟甲,雖然防不住對靈力的攻擊,擋個外傷卻有奇效。

  不過用在一具屍體身上,沒有靈力配合流轉,駁獸丹也就發揮不出原來的作用,只能算是個高級傷藥,哪裡有洞補哪裡。

  擱平時江澄一定要罵魏無羨暴殄天物,可現在,他只覺得真是物盡其用。

  只是這駁獸性子乖戾行蹤詭秘,十分難找,也不知魏無羨哪裡搞來這麼一顆。

  魏無羨將駁獸丹托在江澄頸前,這內丹便似被傷口吸引,丹體紫光流轉,一瞬融入江澄喉間,江澄身上的傷口開始緩緩癒合。

  江澄魂魄被拽回身體裡,終於開始對這具軀殼有了感知,大大出了一口氣。

  魏無羨,幹的漂亮!

  只是這身子僵了太久,恢復起來也不簡單,江澄只剩不到兩天,一刻也浪費不得。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感受四肢百骸絲絲若有若無的暖流。

  「你回來了。」

  江厭離的聲音突然響起,魏無羨猛的站直了身子。

  「……師姐。」

  江厭離沒應聲,徑直走到棺前,望見江澄頸間正在癒合的傷口,神色柔和了幾分:「我替阿澄謝謝你。」

  魏無羨靜靜立在一旁,垂頭沒有說話。

  江厭離纖細的手指撫上江澄頸間,輕柔的好似怕碰疼了他。半晌,啟唇輕歎道:「死的要是我,多好……」

  聲音輕飄飄,一個淺淺的呼吸就能吹散。

  可魏無羨哪裡受得住,霎時眼淚奪眶而出,撲通一聲跪倒:「師姐!……都是我的錯,我混蛋,我混蛋!師姐……你……」

  「好了,」江厭離沒有回頭,聲音有些哽咽:「……你……」

  「……你別叫我……」

  魏無羨瞪大了眼睛——

  「師……!」

  半聲師姐卡在喉間,魏無羨萬念俱灰。

  「你恨我……恨我……」他喃喃道。

  他害死江叔叔,害死虞夫人,害死金子軒,最後,還害死了江澄。

  師姐如何不恨他?

  師姐該恨他,他自己都恨自己。

  不夜天他就想死的,可師姐說江澄要他活著。

  活著……又怎樣呢?

  江澄有些震驚了,他萬萬沒想到阿姐和魏無羨之間的對話是這麼一個發展,可自己現在抽不開身,也插不上嘴。

  江厭離一滴淚直直墜下,來不及接便迅速融進江澄衣襟,洇出一點暗紫。

  「我不恨你。」她胸口發緊,努力吸了一口氣:「我不恨你。」

  江厭離回過身去,行至魏無羨身前,慢慢矮身,也跪了下去。

  魏無羨下意識想扶,手伸出一半,又頹然垂下。

  「……」江厭離眼中的魏無羨有些花,她用力閉了閉眼,嘴唇顫動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喚出一聲:「……阿羨……」

  「我心疼你,才希望……死的是我。」

  「若死的是我,阿澄一定會原諒你,也能護著你。」

  「可阿澄死了,我只怕這世上再沒人原諒你了。」

  魏無羨抬起頭,泣不成聲。

  師姐說的沒錯。江澄不在了,再沒人會原諒他,連師姐也不會。

  棺材裡的江宗主心裡重重歎了口氣。莫說魏無羨受不住,阿姐這一句句又何嘗不是一錘錘砸在他心上,他從來沒想過阿姐心裡原來會這樣想。

  不過他也知道,阿姐哪裡會不原諒魏無羨呢,只是如今的境況,阿姐心裡太亂了。

  江厭離眼神有些飄忽,好半天才聚焦到魏無羨身上,又開口道:「你……委屈你先躲著些。」她低頭歎了口氣,慢慢站起身:「我不如阿澄,怕護不住你。」

  江厭離向魏無羨伸出手,扶他起來:「你怕要多容我些時日。」

  魏無羨很想讓師姐不要理他。自己罪有應得,何必護他?

  但他說不出口。

  明明已經清清楚楚的讓江澄棄了自己,結果呢?

  縱然師姐永遠不能原諒自己,難道就會棄了他麼?

  魏無羨無比希望師姐任他自生自滅,卻又無比清楚師姐護定了他。

  即便只是為了江澄。

  江澄感受著身體裡似有似無的熱氣,拼命集中精神。他知道自己再心疼阿姐,也得先醒了再說。

  不過這清醒的過程比江澄預想的還要艱難,直到弟子們抬著棺蓋走到他面前,他才突然迸發出一股力量,猛地睜開了眼睛。

  弟子手一哆嗦,棺蓋哐啷一聲砸了下來。

  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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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7 17: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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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江宗主開門三件事,阿姐江家魏無羨。

  阿姐就在眼前,像不相信發生的一切似的,半步不肯離開江澄。

  江澄忍不住笑,再一次開口道:「阿姐,我沒事兒,你看我不是好好的麼?」

  這話他其實說的有點心虛,因為眼前的阿姐看著長大的那個江澄確實不在了。可他也是阿澄啊,而且這次一定護得阿姐好好的。

  「阿姐,說正事」,江澄正了正神色:「金家是不是要開清談會?」

  江厭離皺了皺眉:「不錯,而且急得很,只等你……」

  江厭離頓住。江澄笑著介面:「只等埋了我?」

  江厭離瞧著江澄笑臉,也彎了眉眼:「是呀。」

  江澄哼了一聲:「金光善這老頭,想要陰虎符,是一天也等不得。」

  說到陰虎符,江澄突然想起個事兒來。

  不夜天上,避塵一片肅殺,分明要取魏無羨性命。

  本來以為這個世界應該跟自己所知相差不大,可如果藍忘機要殺魏無羨,那差的可就不是一星半點兒了。

  「阿姐,我這飄了七天記憶好像有點混亂,有些事兒我還得和你對一對。」

  直到月上中天,江澄才算把這些前塵往事捋了個遍。

  別的事兒倒真差距不大,只是這裡的藍忘機熱衷閉關,壓根沒參加聽學。

  這就完了,江澄可是記得,藍忘機喜歡魏無羨,就是從聽學開始的。

  如果藍忘機不喜歡魏無羨,以含光君不容瑕疵的性格,會怎麼看待這個手賤扯過他抹額,又一意孤行修習鬼道且狂妄不知悔改的魏無羨就十分微妙了。

  不是微妙,江澄在心裡糾正自己,他分明就是殺之而後快。

  江宗主此刻無比懷念自己認識的那個藍忘機。

  要是他在,自己現在豈不輕鬆多了!

  好不容易勸阿姐回去休息,江澄馬上召來自己的大弟子。

  金光善急著辦清談會正合他意,他早就盼著把阿姐送回阿淩身邊了。但眼下危機四伏,他得知己知彼,方好見招拆招。

  大弟子進門,眼裡交織著震驚、狂喜,和一絲絲尷尬。

  沒錯,看見江澄睜眼手抖砸了棺材蓋的就是他。

  江澄半倚在床頭,斜眼瞧著自己面色複雜的大徒弟:「江堯,可以啊,我江家首徒這膽子,真讓我這個宗主面上有光啊。」

  江堯是自小就在江家的,他比江澄小了幾歲,性子不算活潑,對修仙也沒太大興趣,所以雖然結了丹,卻一直沒有正式拜師,不算江家門內弟子。但蓮花塢遭劫之後,作為江家僅剩的幾人之一,江堯理所當然的跟在了江澄身邊,江澄慢慢發現他其實底子不錯,悟性也好,重建蓮花塢後便收了他為大弟子,事事親自教導。射日之征裡,江堯也沒少出力。

  但此時的江堯還不是江澄記憶中那個總是遊刃有餘的江堯,聽到宗主揶揄自己,有點臉紅:「宗主,我不是害怕。」

  「是,不害怕,都是樂的是吧?」

  江堯也不敢說全是樂的,高興是自然,但他那時候大多還是震驚。不過再驚也不能失手把睜眼的宗主扣在棺材裡,江堯暗暗發誓,不管宗主讓自己做什麼,他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一雪前恥。

  江澄找江堯,一來自己要瞭解江家眾弟子的情況,這些沒人比這位大弟子更清楚。再者,他還有件要事要交給他。

  「查清不夜天眾家傷亡情況,要准。」

  不夜天江家沒有死傷,可見魏無羨並沒有徹底失控,這也是為什麼江澄篤定一切尚可挽回。但別家究竟傷亡如何,他必須儘快搞清楚。

  「江堯,我只能給你三天時間,」江澄看著窗外天邊泛起的白光:「從今天算起。」

  江堯領命而去。江澄起身翻開屋中一個暗格,扯了扯嘴角。

  魏無羨不願意帶的隨便,果然還在這兒。

  江澄運起靈力,隨便錚錚作響,出鞘飛入他手中。江澄最後一個疑慮打消了。

  很好,看來這一世的魏無羨修鬼道,依然是因為金丹被自己用了。

  臨行前,江澄一人進了江家祠堂。面對一眾先祖牌位,想到自己本該也在上面,江澄突然有點想笑。

  各位先人,晚輩江澄備位家主百年,想是修為不夠,尚無緣向各位當面問安。但請各位寬心,江澄雖才薄智淺,但在世一日,必保江家安寧一日。

  他重重拜了下去。

  阿爹,阿娘,晚些再去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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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8 18:2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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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金氏清談會。江澄再一次活成了八卦中心。

  雖然江宗主複生的消息早就傳出了雲夢,但耳聞再多也有人不信,畢竟不夜天上血淋淋的一幕可還在眼前呢。

  江澄迎著眾人驚詫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徑直走入會場。他剛送了阿姐,來的晚了些,會場裡已差不多坐齊了。

  江澄環視一周,金光善在主位,金光瑤立在一旁,藍氏雙璧、聶明玦端坐側位,連聶懷桑也來了,不過搖著扇子一臉生無可戀,顯然是被強拽來的。

  眼下三尊結義,金家獨大,江澄跟誰都不親近。尤其在魏無羨捅了一連串簍子之後,江家處境愈發微妙,現在的江澄,跟上上下下的宗主之間不過維持著最基本的禮貌,根本談不上交情。

  本來他還想著起碼在救魏無羨這件事上藍忘機能跟他達成一致,如今既然連他都指望不上,江澄更沒興致跟別人攀關係,簡單見了禮就坐到江家席位上,眼睛都懶得抬。

  他不看藍忘機,藍忘機卻在看他。

  當然了,一個死而復生的人,大家看看也無可厚非。

  不過藍忘機看江澄卻不只是因為這個。為什麼?藍忘機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江澄一進來,他就不由自主地盯住了他。

  射日之征,藍忘機與江澄是並肩作戰過的。兩人話都不多,最後卻磨出了幾分默契,一琴一鞭相互配合,打過不少漂亮仗。

  所以不夜天上看見浴血的江澄,藍忘機心中突然翻滾起強烈的情緒,情不自禁揮劍直指魏無羨後心。

  但他此時的心情卻又似乎有些不同,怎麼不同,他還說不清楚。

  主位上的金光善上下打量了打量江澄,開口道:「先前有弟子說江宗主複生,我還不信,如今一看倒是真的。」

  江澄對這個私生子一堆的風流家主一點好感也沒有,鼻孔裡哼出一聲:「怎麼,金宗主希望是假的?」

  「江宗主說笑了,」開口的是金光瑤,臉上還是雷打不動的妥帖微笑:「江宗主沒事,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一樁,只是仙門數百年未見此奇事,父親略有好奇也是人之常情,江宗主可千萬不要掛懷。」

  江澄看著三尊之一卻連個座位也沒有的金光瑤,心裡有些替他可惜。他想起金淩跟他顯擺小叔叔送的仙子時興奮到發光的小臉兒,還有那一千二百餘座護佑百姓的瞭望台。

  哎,世事弄人。

  江澄略微和緩了語氣:「斂芳尊多慮了。」

  「江某複生,只怕在座的各位,沒有不想聽故事的吧?」

  江澄目光橫掃:「恐怕要讓各位失望了,江某沒故事可講。」

  「不過,關於另外一件事,我倒可以替大家解解惑,」江澄抬起右手,指間靈力流動,一道紫鞭淩空劈出,紫光炫目,劈啪作響。

  「紫電做不得假,江某就是江某,各位可以安心了。」

  江澄如此直接,倒讓眾人一時接不上話,會場裡安靜了半晌。

  聶明玦先說話了:「好!既然都沒話說,金宗主,我看我們可以談正事了。」

  他早受不了這群人嘁嘁喳喳嚼人舌根,江澄這一鞭抽的痛快,正合他胃口。

  不過江澄對所謂的「正事」也毫無興趣。什麼正事?無非是控訴夷陵老祖如何十惡不赦,然後在金家的引導下講一個仙門百家如何為了維護正義不得不奮起討伐,誓同夷陵老祖血戰到底的感人故事。

  當然,故事的最後,陰虎符得落在金光善手裡。

  既然是說魏無羨壞話,自然有人有心或無意的捎上江家,但現在的江澄根本懶得參與這些無謂的爭論,他目光淡淡在眾人間徘徊,並不接話。

  「江宗主,你怎麼想?」金光善點名了。

  「哦,」江澄懶懶開口:「魏無羨罪無可赦,先抓了再說。」

  「……」金光善再次被江澄的反應噎住,原本以為江澄會維護魏無羨而準備的話,一句也沒用上。

  「……既然江宗主也如此想,不如我們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江澄這句接的倒快:「抓魏無羨,自然是我帶你們去。」

  「你會帶我們抓他?」底下有人嘟囔。

  「我怎麼不會?」江澄皺眉。

  「不夜天上大家都看得清楚,江宗主可是為夷陵老祖而死。」

  「這位仁兄,我想你說話前最好想想清楚,我江澄不是為夷陵老祖而死,是因夷陵老祖而死。」江澄神色冷冷:「還有閒心關心我怎麼死,魏無羨陰虎符在手,我不去,你倒不如想想你怎麼死。」

  江澄這話雖不客氣,卻不容反駁。就算夷陵老祖早已宣稱叛出江家,但大家心知肚明,能管得了魏無羨的,還是只有江家。

  江澄就是吃准這一點,才懶得跟他們周旋,反正這個除魔衛道大前鋒的旗子,怎麼著也是他的。

  清談會在江宗主的積極配合下很快就結束了。

  江宗主當場要各家備齊人馬,三日後赴亂葬崗討伐夷陵老祖。

  至於如何知道魏無羨就在亂葬崗?江宗主自然有江宗主的法子。

  江澄沒去跟阿姐告別,他怕自己一見到金淩的小臉兒,非得半天挪不動腿,要事可就耽誤了。

  他要去跟蹤一個人,秣陵蘇氏的宗主蘇憫善。

  雖然金子勳身上的千瘡百孔咒九成九還是他下的,但江澄必須得親自確認了才能安心。

  這咒蝨子般叮在魏無羨身上,在窮奇道掐滅了他所有轉圜的希望,把他徹底推進了深淵。江澄要把這蝨子拔了。

  蘇氏對討伐夷陵老祖並沒有顯得很熱心,家家急著禦劍回去整頓人馬的時候,蘇宗主帶著兩個弟子,優哉遊哉的沿河觀景。

  還真是藍家養出的風雅。

  這倒方便了江澄,蘇宗主晚上在客棧裡住下,江澄就趴在他房頂,也優哉遊哉的觀景——蘇宗主的景。

  本來江澄還擔心自己跟的太近被發現,他這身子畢竟剛恢復,靈力只能發揮個七八成,並不能很好的隱藏行蹤。不過他很快欣慰的發現,蘇宗主的修為更差,自己七八成的靈力躲他居然也綽綽有餘。

  蘇宗主啊,別一天天老盯著藍家了,自己努點力吧。

  蘇憫善用過晚膳緩步回房,進了門不打坐不練功,倒對著鏡子發起呆來。

  江澄看不明白蘇憫善在做什麼,不過他打定主意今天就算要偷窺他洗澡,也得弄個清楚。所以他抱著極大的耐心看著蘇宗主攬鏡自照,整理儀容,然後悠然抱出自己的憫善琴,對著鏡子彈了起來。

  時不時還要調整下坐姿,一首曲子彈得斷斷續續。

  江澄莫名其妙了半天,直到覺得鏡子裡的蘇憫善越來越眼熟,才突然開悟——這傢伙莫不是在學藍忘機?

  這念頭一起,江澄禁不住渾身一陣惡寒。

  藍忘機啊藍忘機,你可知有個蘇宗主對你「一往情深」啊。

  江澄正忙著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下面蘇宗主突然發起火來。他猛的把憫善琴拂到地上,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向鏡子,也不知砸的是藍忘機還是他自己。

  哎,江澄暗歎,別生氣別生氣,小古板學不來就算了,要不,寬衣睡覺吧?

  蘇憫善再不脫衣服,江澄就要忍不住叫店小二給他送洗澡水了。

  不過江澄這次沒有等太久,因為蘇憫善突然神色痛苦的按住胸口,渾身打起顫來。他疾步到床邊坐下,從懷中取出個帶暗紋的白瓷瓶,扯開了衣襟。

  江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蘇宗主的胸口。

  大大小小的瘡口淌著膿汁,正是千瘡百孔咒。看情形只怕比金子勳身上的還要厲害。

  江澄呼出一口氣,正要轉身離開,突然心念一轉又坐了下來。

  蘇憫善的藥瓶上有暗紋。

  這傢伙只怕學藍家學了個徹底,連帶著藍家直系弟子身上什麼東西都要帶家紋的習慣也沒落下。江澄無數次嘲笑過藍家這做法酸腐,現在卻無比感謝定了這條規矩的藍氏先祖。

  多好的物證!

  江宗主這麼多年早就習慣有備無患,于己有利的東西,永遠不嫌多。

  自己雖沒注意過秣陵蘇氏的家紋為何,但不管怎樣總是個能讓人認出蘇氏的。

  江澄決定多等一會兒,把蘇憫善這個藥瓶拿到手。

  待蘇憫善睡下,江澄格外小心的隱了氣息,翻進屋裡。蘇宗主身上這藥不止一瓶,看來平時用量不小。江澄想了想,把裝藥的袋子扯出一個不起眼的破口,拿走了一瓶。

  揣著藥瓶翻出房間,江澄馬上準備禦劍回蓮花塢。

  剛拔出三毒,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江宗主。」

  江澄嚇了一跳,立馬回身。

  「藍忘機?!」

  江宗主真真切切的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果然只有七八成的靈力還是不行啊。光顧著隱藏自己,完全沒察覺藍忘機的氣息。也不知他來了多久,該不會自己做的一切都被逮了個正著?

  江澄決定先發制人:「藍二公子,你在這兒做什麼?」

  江澄一問,藍忘機果然愣住了。

  是啊,自己在這兒做什麼?

  他原本是跟著兄長禦劍回雲深的,半路上突然望見一身紫衣的江澄,鬼使神差的就跟了上來。

  金麟臺上,他就覺得江澄不一樣了。

  藍忘機眼中的江澄永遠像根繃緊的弓弦,緊張,防備,輕輕一碰便射出利箭,也不管傷人還是傷己。所以即便二人戰場上配合默契,私交卻一直不多。

  可眼前的江澄不一樣了,雖然出口還是鋒利,甚至更勝往昔,但那股子緊張不見了。他那一身隨時準備射出的利箭好像被收了起來,可藍忘機又本能的知道,它們還在。或許是被這異樣的感覺牽引,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總之,雅正端方的藍二公子一路隱了氣息,默默看著江澄趴在蘇憫善的房上,最後又翻了進去。看到江澄禦劍要走,他不知為何一急,脫口喊住了他。

  現在他就後悔了。

  江澄這麼一問,藍忘機忽然感覺像被人戳破了自己偷窺的事實,一時僵在原地。

  雅正害人啊。

  明明眼前的江宗主也是個在偷窺的。

  江澄看藍忘機半天不說話,心想他八成沒看見自己做什麼,不然雅正的含光君豈會不聲色俱厲的指責他行為不端?想想姑蘇秣陵原本同路,大概也就是不小心碰上了。

  碰上了不要緊,江澄倒是給懷裡的藥瓶找到個好去處,自己只要蘇憫善那一身的膿瘡就夠了。

  江澄拍了拍還愣著的藍忘機:「含光君,不打擾,江某先行一步。」

  然後十分「不小心」的把藥瓶掉在了藍忘機面前,禦劍回了雲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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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8 18:2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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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江澄進了蓮花塢,江堯還沒回來。

  江澄知道自己給他的三天時間還差幾個時辰,也不著急,先去了校場指點弟子。

  太陽西沉,江堯禦劍落回蓮花塢。

  兩人走進議事廳,江澄問道:「如何?」

  「宗主,不夜天一役,仙門百家一共死傷一百二十九人。」

  「名單有麼?」

  「有。」江堯遞上一本名冊。

  江澄一頁頁翻著——

  藍家傷亡最重,死了七位直系弟子,五位外門弟子,重傷三人,輕傷十三人;

  聶家戰死七人,重傷五人,輕傷十二人;

  金家重傷三人,輕傷十七人,無人戰死。

  江澄輕哼,果然老奸巨猾。

  其餘各家零零散散,不夜天上一共死了三十七人,重傷二十八人,輕傷六十四人。

  情況是比自己那裡強上不少,可也是三十七條命啊。

  翻完名冊,江澄歎了口氣,問道:「怎麼沒見隴西陸氏的人?」

  「隴西陸氏?」江堯愣了一下。

  「他們沒去不夜天啊。」

  沒去?

  「你確定?」

  江堯正了正神色:「宗主,我確定。」

  「好,我知道了。」江澄點點頭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大徒弟:「你幹的不錯,辛苦了,快去休息吧,過兩天還有的忙。」

  江堯應聲退出議事廳,江澄敲著椅背若有所思。

  之所以格外關注隴西陸氏,是因為這個陸宗主是在金麟台一片聲討聲中,唯一一個未置一詞的。

  江澄深深地知道會叫的狗,可未必會咬人。

  這個異常沉默的陸宗主,江澄原以為他一定在不夜天跟魏無羨結了深仇大恨,可如今看來,卻又不是那麼簡單了。

  若要說他的沉默是因為毫無芥蒂,江宗主可早就過了這麼天真的年紀了。

  那陸宗主眼裡,可不是一潭清水啊。

  不過既然陸氏沒上不夜天,眼下倒暫且無需考慮,江澄收了收心神,準備先小憩半個時辰。

  然後,自己就要去夷陵,會會自己這不省心的大師兄。

  有銀鈴的牽引,江澄很快就找到了魏無羨。

  江家的銀鈴原本不是用來找人的,但魏無羨叛出江家之時,江澄偷偷在他銀鈴裡注了些自己的靈力,只為必要之時可以探知他的方位。靈力不多,他能不用便不用。

  亂葬崗上,還不知道江澄複生的魏無羨心如死灰。

  聽得身後腳步聲響,他有點詫異,居然還有人有膽子上亂葬崗。

  不過他根本不想轉頭看,無論是誰,就算是來殺他的,他也懶得理。

  要是來殺他的,更好。

  「魏無羨!」

  江澄?!

  魏無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轉身,力道太大,差點一頭栽倒。

  一雙杏眸映著月色,不是江澄是誰?

  無限生機瞬間回到魏無羨身上,他喜極而泣。

  「江澄!」

  扶著撲到自己身上的魏無羨,江澄嫌棄的皺起臉:「哎哎哎哎哎,離我遠點兒,蹭我一身。」

  「江澄!」魏無羨揚起涕泗橫流的笑臉,使勁兒盯著江澄。

  江澄擦了擦魏無羨的臉,反手在他衣襟上胡亂一抹:「髒死了。」

  魏無羨癡癡看了江澄一會兒,伸手去扯他的臉。

  江澄皺眉躲開:「幹什麼?」

  「……江澄,……這,這是真的麼?」

  江澄一把掐住魏無羨胳膊,使勁兒一擰。

  「哎喲!」

  「疼不疼?你說真的假的?」

  魏無羨一蹦三尺高:「江澄!江澄!江澄江澄江澄!」

  江澄看著上躥下跳的魏無羨,生怕他瘋了。

  「行了行了,我可是來跟你說正事兒的。」

  「江澄,」魏無羨慢慢冷靜下來:「這是怎麼回事兒?」

  「不知道,」江澄攤手:「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莫名其妙的被拽回來了。」

  自己不是原來的江澄這點,他不忍心告訴阿姐,更不能告訴眼前的魏無羨。

  魏無羨沉默了一會兒,猶疑著張口,慢慢問出一句:「……你是江澄麼?」

  江澄斜睨了魏無羨一眼,把右手紫電戳到他眼前:「怎麼,想挨鞭子了?」

  「還是要我找來茉莉妃妃小愛陪你?」

  魏無羨本能的向後跳了一大步,連連擺手:「不要不要不要!」

  紫電認主,就這一點,足夠魏無羨相信眼前的就是江澄。

  魏無羨眼中的一切重新有了顏色,硬是在蕭索的亂葬崗上看出了一片繁花似錦。

  「魏無羨。」江澄神色逐漸嚴肅:「我有話問你。」

  魏無羨笑:「你問。」

  「你想活麼?」

  江澄從沒想過自己會問出這一句。但他剛剛遠遠望著魏無羨了無生氣的背影,突然心裡一酸,覺得他該問一問。

  魏無羨也沒想到江澄會問出這一句,神情有一瞬的怔愣:「當然想活。」

  見他答得這麼快,江澄皺了皺眉:「先別急著答。」

  「你若要活,以後都得給我收著你的性子。」

  「就是說,有人出言不遜,你未必能還口;有人故意挑釁,你未必能還手;路見不平,你未必能拔刀相助;甚至,再遇到什麼張家李家的老弱婦孺,你非但不能救,還要看著他們死。」

  「魏無羨,我再問你,你還想活麼?」

  魏無羨低下頭:「……江澄,我本來,就誰都沒能救啊。」

  江澄低歎了一聲。

  魏無羨看著月光下江澄和自己交疊在一起的淡影,一字一句道:「江澄,我要活。」

  江澄出現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就算蓮花塢裡從此養滿了狗,他爬也要爬在江澄身邊。

  他已經失去一切,上天竟還給他一個江澄。

  「好。」江澄點點頭:「後日我會帶仙門百家來此討伐你這個夷陵老祖。」

  「無論我到時說什麼做什麼,你只管給我縮好你的脖子,管住你這張嘴。」

  「要是實在憋的難受,」江澄笑了笑:「你就記住我這句話。」

  「你亂說一句,就是要我死。」

  魏無羨驚得渾身冰涼,下意識想伸手去捂江澄的嘴,又想去捂自己的嘴,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神色惶然。

  江澄知道自己話說的有些過,但他太清楚自己這個師兄了。

  不下猛藥不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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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9 17: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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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夷陵亂葬崗。

  三尊策馬在前,隊伍浩浩蕩蕩,而江澄只關注兩人。

  蘇憫善跟在金家的隊伍裡,而藍忘機居然沒來。

  江澄有些失望,不過也覺得無傷大雅。

  人人義憤填膺的仙門正義之師擁在山腳,聲勢空前浩大,就是沒人往前邁步。

  江澄冷眼瞧著百家輪番表演自己的一腔正氣,開口道:「我看各位不如在此停步,江某自會把夷陵老祖帶下來。」

  當然沒人反對。金光瑤笑著拱手:「有勞江宗主。」

  「不過,」江澄幾步走到眾人面前:「有些事江某要先說個清楚。」

  「夷陵老祖窮奇道上殺金子軒、金子勳在先,不夜天縱屍為禍在後,今日討伐皆由此二事而起,江某所言可有錯?」

  「夷陵老祖還袒護溫氏餘孽!」

  「對!」周圍有人附和。

  江澄笑了,他轉向金光瑤:「斂芳尊,我看有人存心要你難堪呢。」

  魏無羨當日闖宴要人,江澄雖然不在,來龍去脈卻瞭解的清楚。且不說金子勳所為藍聶兩家本就不贊同,就連金光善也不曾直言維護,只是以陰虎符之事相挾,要魏無羨知難而退。

  有些事情,你可以做,但它永遠也上不了檯面。

  金光瑤是個玲瓏剔透的,如何不知此事實在細究不得,不由苦笑:「江宗主,逝者已矣,且放他一馬吧。」

  可金光瑤看的明白,有人看不明白。江澄聽得四周議論聲漸起,挑眉做出個請的手勢:「諸位何必私下議論,江某瞧各位宗主個個義正辭嚴,不如乾脆站出來,也讓江某學學如何正氣凜然的逼死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

  ……

  剛挨個把自己吹捧成正義化身的宗主們不吱聲了。

  不過不一會兒就又有個聲音響起來:「鬼將軍可不算是老弱婦孺吧。」

  江澄開始有點兒不耐煩了,但轉頭看清說話的是誰,又耐著性子接了一句:「鬼將軍可不是生來就是鬼將軍。」

  「看江宗主的意思,還非要追個根兒不成。」

  「梁宗主說的不錯,江某今天就是要追根究底。」江澄手中紫電驀然化鞭,徑直指向人群中說話的這位宗主:「你雲陽梁氏,溫若寒在時趨炎附勢,射日之征時縮頭不出,如今卻又出來渾水摸魚極盡搜刮,窮奇道與你無關,不夜天你未損一兵一卒,」江澄語氣森寒,手中閃出耀目紫光:「梁渠!誰給你的膽子在此大放厥詞!」

  梁宗主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同時腿軟的還有不少。眼下心懷鬼胎的可不止梁渠一個。江澄在清談會上的意外配合,讓他們以為這個江宗主是個好拿捏的,既然有他擋著夷陵老祖,自己何不來趁亂分一杯羹?就算搶不到陰虎符,夷陵老祖也還有不少好東西呢,正適合他們這些在正道修為上無力與各大世家抗衡的。

  可江澄剛剛這一番話,讓他們知道誤會大了。這個江宗主何止不好拿捏,簡直是在拿捏他們。雲陽梁氏平日裡多不起眼的小世家,居然被江宗主摸了個底兒掉,眾人生怕自家的醜事也被抖落出來,不由都閉了嘴,眼神躲閃起來。

  江澄就是要震震這群蒼蠅般圍著他叮的偽君子。不過他雖看不上他們,卻也不是不理解他們的心情。人說蒼蠅不叮無縫蛋,他江家這顆蛋上,魏無羨何止是條縫,簡直是個窟窿。

  但蒼蠅多了,不趕也不行啊。

  看他們都閉了嘴,江澄也無意繼續揭短,哼了一聲道:「江某剛剛問,今日討伐因窮奇道和不夜天而起,是也不是?」

  金光瑤本來還擔心江澄借機發難,此時趕緊笑著介面:「江宗主說的不錯。」

  金光善對陰虎符是志在必得,他知道這事兒如果辦不成,自己在金家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好,」江澄點頭:「那麼各位在此稍後,江某自然會讓夷陵老祖給各位一個說法。」

  江澄隻身踏上亂葬崗,不一會兒兩道身影走了出來。

  前面的是江宗主,後面的自然就是魏無羨了。

  縱然來時一片豪情萬丈,可真看見似笑非笑的夷陵老祖一步步走近,還是有好多修士不由自主的向後挪了挪。

  不過不等魏無羨行到近前,江澄突然抬手施了一個禁制。魏無羨登時被重重紫芒護在中央,正上方一朵靈流聚成的九瓣蓮花緩緩綻開,紫光流轉,不斷向禁制中輸送靈氣。

  「江澄?」魏無羨愣住。

  這個禁制他認識,是蓮花塢的禁制。可他從來不知道這禁制居然可以改變大小,用在單個人身上。

  他當然不知道,江澄也是琢磨了好多年才知道的。

  眼前眾人就更加摸不出這其中的門道,不由對江澄又多了幾分忌憚。

  「江宗主這是何意?」聶明玦發問了。

  「江某說了,會讓夷陵老祖給各位一個說法。不過這說清之前,」江澄目光掃過眾人:「讓他待在裡頭,我們傷不了他,他也傷不了我們,正可以好好說話。」

  本來可能有的質疑在江澄一連串出人意料的舉動中自然而然的化解了。

  藍曦臣點頭:「江宗主此番思慮甚為妥當。」

  藍氏素來雅正,能坐下來談的,絕不站起來打。

  金光瑤以不變應萬變,還是笑。

  「那好,我們便一件一件的說。」

  江澄轉過身,隔著禁制與魏無羨相對:「窮奇道殺金子軒金子勳,打傷金家修士,你有何話要講?」

  魏無羨聽得此問,心中百感交集。

  窮奇道的事,不夜天上他就已經說了,有人聽麼?

  他望著江澄,聲音有點啞:「窮奇道上,金子勳設計截殺我,金子勳、」魏無羨咬了咬唇:「金子勳、與後來趕到的金子軒均死于溫寧之手。」

  話音落下,魏無羨平靜的等著接受漫天責駡。可四周靜的出奇,竟無人言語。

  只有江澄淡淡的聲音繼續問他:「金子軒為何要去?」

  魏無羨難掩驚訝,他目光越過江澄,掃向眾人。

  有人平靜,有人憤恨,有人猶疑,有人慌亂。但眾人目光灼灼,竟多數沒在看他,卻在看江澄。

  是了,魏無羨突然想通,區區魏無羨如何能入世人眼,他們原先看的是鬼道,是陰虎符。現在,看的是攔在鬼道和陰虎符前面的江澄。

  江澄擋在他身前,給了他一個好好說話的機會。

  魏無羨深吸一口氣,答道:「阻止金子勳殺我。」

  「金子勳為何殺你?」

  「他身中千瘡百孔咒,認定是我所下。」

  「施咒者可是你?」

  「不是。」魏無羨扯開衣襟:「金子勳已死,我身上並無反噬。」

  「可知施咒者何人?」

  「不知。」

  江澄轉回身去,面對百家修士,又問出一句:「你精通鬼道,可知世上有何法,可消除反噬?」

  魏無羨聲音坦然:「不知。」

  「好。」江澄點點頭,轉向金光瑤:「斂芳尊,你作何想?」

  金光瑤得承認,江澄問到金子軒為何要去的時候,他差點維持不住面上微笑。不管他原意如何,金子軒被他引到窮奇道從而失了性命是事實,而就算他再愧疚,此事也萬不能被人知曉。

  他端了端笑臉,正打算開口。

  一道劍光倏然落入眾人之間,揚起一陣疾風。

  看著被揪出金家隊伍的蘇憫善,江宗主簡直想為含光君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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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29 17: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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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話又要說回三日前。

  僵在原地的藍二公子在江宗主走後的好一會兒,才俯身拾起了這個江澄特意留給他的瓷瓶。

  含光君是雅正,不是傻。

  他轉了轉瓶身,認出這是秣陵蘇氏的東西。畢竟曾為藍氏弟子,蘇家的家紋,藍忘機還認識。

  不過這瓷瓶裡裝的東西,他倒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像是某種瘡藥,但又與他所知的所有瘡藥不大相同。藍忘機將瓷瓶揣進懷裡,準備帶回藍氏請各位醫師看看。

  出乎他意料的是,雲深的一眾醫師居然也一樣是不明所以,最後只有一位年歲甚高的藥師想到自己昔日一位對秘術頗有研究的舊友,建議二公子去碰碰運氣。

  藍忘機東奔西走兩日,才終於找到這位舊友。老藥師只瞟了藍忘機手中瓷瓶一眼,就開口道:「他怎麼不自己來取藥了?」

  藍忘機一愣,意識到他說的大概是蘇宗主。

  含光君不會說謊,作了一揖,道自己並非取藥,只想請教前輩此藥所醫何症。

  「千瘡百孔咒。」老藥師神色興奮:「沒見過吧?老朽活了這麼些年了,也是頭一回見!」

  千瘡百孔咒?

  窮奇道截殺魏無羨的金子勳,不夜天言辭激烈的夷陵老祖,清談會後緊跟蘇憫善的江澄,一切終於在藍忘機腦中連成了一線。

  含光君一路風馳電掣,直奔亂葬崗。

  突然被一股怪力揪出來的蘇宗主還有點懵,他看著眼前眸色冷淡的含光君,略顯無辜的眨了眨眼。

  藍忘機手中瓷瓶直伸到蘇憫善面前,冷冷吐出兩字:「解釋。」

  蘇憫善臉色大變。

  「忘機?」藍曦臣看著自家突然從天而降的弟弟,面色疑惑。

  「解釋。」藍忘機神色愈冷。

  「含光君,」金光瑤笑著上前,站到兩人之間:「這是怎麼回事?」

  藍忘機看也不看金光瑤,直盯著蘇憫善。

  「忘機,這是怎麼回事?」藍曦臣也上前兩步,走到金光瑤身旁。

  藍忘機斂目行禮,喚了聲兄長。隨即又轉向蘇憫善,還是兩字:「解釋。」

  蘇憫善有點結巴:「解……解釋什麼?」

  藍曦臣從弟弟手中取下瓷瓶,打開聞了一聞,問道:「這是什麼?」

  藍忘機道:「藥。」他目光輕輕掃過江澄,又接了一句:「治千瘡百孔。」

  眾人皆驚。

  魏無羨目光冒火,直射向蘇憫善。

  江澄聲音倒是不緊不慢:「蘇宗主,這藥是你的麼?」

  蘇憫善不說話。

  藍曦臣看著手中瓷瓶,皺了皺眉:「瓶上家紋,確是蘇氏。」

  「澤蕪君,瓶子是蘇家的,用藥的也未必就是蘇宗主啊。」江澄站在魏無羨身前,臉上笑意若有若無:「不如先讓蘇宗主說說。」

  蘇憫善對眼前情勢毫無準備,額頭漸漸滲出薄汗。

  江澄心中冷笑,語氣卻是溫和:「蘇宗主?」

  「這……這……一派胡言!」

  「藍忘機!你說這藥治千瘡百孔,誰能證明!」

  「端州盧藥師。」

  蘇憫善剛開口就意識到自己說了句蠢話。藍忘機既當眾發難,必已查證,他心裡一慌,突然想到江澄剛才的話:「那也不能證明這藥是我用的!」

  「這個倒是簡單,」江澄道:「蘇宗主需不需要用藥,一看便知。」

  蘇憫善登時面色鐵青,手拽住衣襟半天不說話。

  聶明玦不耐煩了:「扭捏什麼?!」

  本打算死撐到底的蘇憫善在眾人赤裸裸的逼視下突然感到無比屈辱,眼前神色漠然的藍忘機更是讓他難抑滿心憤恨,他猛然脫口狠狠冒出一句:「承認又如何!金子勳的咒是我所下!他活該!!」

  「哦?」江澄望向金光瑤。

  藍忘機第一聲「解釋」出口,金光瑤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下千瘡百孔咒的竟是蘇憫善。他早知此事魏無羨冤枉,但就算他沉冤得雪,也依舊是那個讓人膽裂魂飛的夷陵老祖,眾人對他的憎惡和忌憚並不會減少半分。所以他雖看出江澄有意澄清,卻也並不擔心。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蘇憫善與他一向親近,他無論如何得保他一命。

  「蘇宗主,你如何竟幹出這種事兒來。」金光瑤歎了一聲:「各位,蘇氏為金家附屬,蘇宗主不如交由金家處置。」

  「如何處置?」江澄挑眉:「我看依金子勳公子的意思,下咒的人是該死的。」

  「他才該死!!!」蘇憫善已然迸發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豪情,一改先前畏縮,破口數落金子勳罪狀。

  「豎子倡狂!」聶明玦聲音帶著火氣,他雖然不喜歡金子勳,但此刻他更看不上蘇憫善。

  金光瑤見大哥發火,暗道不妙。自己的八面玲瓏在大哥面前從無用武之地,他生怕江澄借機拉聶明玦站在一處,置蘇憫善於死地,趕忙開口:「江宗主,窮奇道一事說來本該是金家家事,只是鬼將軍行兇方激起眾人義憤,如今行兇者既已伏誅,魏先生又確受冤屈,我看此事不如揭過。至於蘇宗主,待帶回金麟台,宗主自有處置。」

  魏無羨很想問問,怎麼他下咒金家就到處煽風點火非要引群起而攻,蘇憫善下咒就又只是金家家事了?但他記得江澄的話,忍住了沒有開口。

  江澄又何嘗不想反諷,只是他本來等的就是金光瑤的軟口,無意糾纏是非。而且與金光瑤所想不同,現在的江澄只怕比他自己更不願他與赤峰尊起衝突,哪還會火上澆油。他頓了一會兒,開口道:「既然斂芳尊如此說,江某無話可說。」

  窮奇道上受損的只有金家,餘下眾人也沒有立場再開口。

  蘇憫善本來以為必死而激起的英勇隨著情勢忽轉驟然消散,突然又識起時務來,訕訕地閉了口。

  聶明玦面色不善的掃過金光瑤,又嫌惡的看了蘇憫善一眼,顯然對此並不贊同,卻也不好開口,只在鼻孔裡重重哼出一聲,又轉向魏無羨:「不論有何緣由,魏無羨不夜天上縱屍行兇,罪無可恕。」

  「不錯,」江澄點頭:「不夜天上各家損失,江某也略有所知。」他示意一旁的江堯,江堯翻開名冊,逐個念了起來。待他念畢,江澄問道:「不知各位可還有補充?」

  眾人沒想到江澄竟摸查的如此清楚,都暗暗心驚,沒人介面。江澄又問:「各位宗主打算如何處置夷陵老祖?」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眼下聚在亂葬崗的討伐大軍經剛剛這一番折騰,開始時的銳氣早被磨去不少,更別提江澄今天看似隨意,實則步步緊逼不留餘地,本打算趁火打劫的小門小派一時不敢胡亂言語。

  「當然是血債血償。」聶家隊伍裡有人出聲。

  「江某想也是如此。」江澄點頭:「不過魏無羨區區一條人命,如何抵償?江某有個提議,各位宗主不妨一聽。」

  藍曦臣道:「江宗主請講。」

  「九十二位受傷修士的醫藥花費全由江家承擔,有傷重難愈者,父母子女江家代為奉養,旦逢年節,江家必一一奉上厚禮。傷者三代之內如若有難,江家絕不袖手旁觀。」

  誰也沒想到江澄的提議會如此慷慨,都震驚不小。那些只有些傷者的小世家宗主們暗暗盤算,若真如此可算傍上一棵大樹,江家雖然現在略顯勢微,可也是四大世家之一,且如今看這個江宗主不容小覷,日後江家勢頭怕只會更勝。一時間有不少宗主倒生出些因禍得福的意味來。

  「至於不幸殞命的三十七位修士,金銀厚禮自然半分不少。只是——」江澄長歎一聲:」銀錢再多又如何能抵喪親喪友之痛。」

  「魏無羨罪責無可推脫,不過江某也想請各位想一想,射日之征若沒有夷陵老祖這一支陳情,如今又會有多少人要承受家破人亡之苦。」

  江澄言辭懇切,聶明玦皺了皺眉:「江宗主這話倒也不假,射日之征魏無羨功不可沒,功過雖不能相抵,卻也不可完全不計。」

  藍曦臣微微頷首:「大哥所言不錯,魏公子雖殺傷人命,卻多是情勢所逼,罪不至死。」

  藍曦臣此言一出,江澄大大松了一口氣。藍氏死傷修士最多,藍曦臣如此態度,魏無羨這條命基本算是保住了,但江澄也明白,他不可能毫髮無傷的離開,否則必不能服眾,後患無窮。

  他環視一周,看各家宗主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便開口道:「死罪雖可免,活罪總難逃。江某以為,不若以戒鞭代命,殺三十七人,便受三十七戒鞭。」

  魏無羨心中苦笑。看著江澄為救他一命在眾人間周旋已讓他滿心酸楚,此刻他卻尤其錐心。他知道江澄說的合理,殺人之罪,唯有重罰方能服眾,而仙門最重的科罰莫過於戒鞭。修仙之人身受三十七戒鞭,怕是三年下不了床,卻萬不至喪命。

  可是,他沒有金丹啊。

  莫說三十七戒鞭,只怕三戒鞭便能要了他半條命。魏無羨自知必死無疑,卻絲毫不為自己難過,他只想如何才能瞞過江澄。江澄聰明,一旦發現自己沒有金丹,一定會聯想出真相,他如何受得了。

  江澄聲音清澈:「江某方才所言,各位是否同意?」

  江澄已經把罰法說到頭了,再不同意,便是要魏無羨死。宗主們都是識時務的,知道眼下一個死了的魏無羨對他們半點好處沒有,反而是他活著,自家日後和江家還好相處些,自然紛紛表示同意。江澄正要說話,半天沒出聲的金光瑤開口了:「江宗主,還有一事,怕也不得不一起說個清楚。」

  「斂芳尊想說的,是陰虎符吧?」江澄哪裡不知道金光瑤的心思,迅速介面。聽到「陰虎符」三字,眾人重新豎起了耳朵。

  金光瑤笑了笑:「不錯。此符威力巨大,一人保管恐怕不妥。」

  江澄道:「何止一人保管不妥,依江某之見,此等物件,何人保管都不妥。」

  「那江宗主的意思是?」藍曦臣開口。

  「自然是毀了。」江澄轉向魏無羨:「魏無羨,我問你,陰虎符,你毀不毀得?」

  魏無羨還在想如何不讓江澄發現金丹之事,有點走神,沒接話。

  江澄提高聲音:「魏無羨!」

  「……啊?」魏無羨回神。

  「我問你,陰虎符,你毀得了毀不了?」

  魏無羨咧嘴扯出個笑:「當然毀得了。」做不容易做,毀還不容易毀麼?

  他右手輕輕一翻,一個毫不起眼的黑色鐵塊就被他托在了掌中。

  空氣瞬間凝滯,幾乎所有修士都不約而同的後退了一步,手搭上腰間劍柄。

  魏無羨笑了兩聲:「別緊張,就半塊,不頂用的。」

  他右手托著這半塊陰虎符,咬破左手指尖在空中輕點,指尖血珠迅速結成符陣,透過紫色禁制閃著妖異的光芒。陰虎符慢慢浮起,瞬間被吸入陣中。

  淒厲鬼嘯霎時鋪天蓋地,眾修士只覺耳邊萬鬼齊哭,皆驚得面無血色。一團濃烈的黑氣從陰虎符中逸出,似有生命般呼嘯著穿過禁制,刹那間向四方逃散。須臾四周重歸寧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魏無羨站在禁制中,托著那塊失了駭人壓迫感的黑鐵,手一使力,令人談之色變的陰虎符頓時碎成齏粉散落在地上。

  慘厲的鬼叫還在眾人腦中徘徊,一時沒人說話。

  先開口的是金光瑤,他輕輕晃了晃頭,問道:「魏先生,另一半呢?」

  「藏起來了。」

  「藏起來幹什麼?你莫不是還想重新再做一個!」有人回過神了。

  「咳,你們浩浩蕩蕩的來討伐我,我這不是怕被你們搶了瞎用嘛。」魏無羨一臉無所謂。

  金光瑤笑道:「魏先生這個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過,」他指了指江澄設的禁制:「眼下魏先生安全得很,陰虎符也僅餘半塊,不妨一同拿出來。」

  「斂芳尊,我要是帶在身上,那還能叫藏起來了麼?」魏無羨翻了個白眼:「放心,陰虎符不成對便是塊廢鐵,不過是怨氣重了點兒,碰了會有些難受,派不上什麼大用場。」

  「魏無羨,既然半塊陰虎符無用,你不如直接告訴大家你藏在何處了。」說話的是江澄。

  魏無羨愣了一下,他心裡總下意識把陰虎符當成自己的護身符,聽江澄竟讓他說出陰虎符所在,本能的有些驚訝。但他隨即便想到,自己一會兒就要死在這裡,此事若不先說清楚,以他跟江家的關係,眾人一定以為陰虎符會藏在江澄那兒,豈不是平白給江家招惹麻煩?於是他點點頭,大大方方的說出了口。

  也不是什麼隱秘地方,剩下的半塊陰虎符居然被魏無羨貼了層金,隨手給當了。

  江澄想,也就魏無羨幹得出這事兒了。

  魏無羨看著眾人驚愕的表情,心裡還有點驕傲。老子臨死前就教教你們,什麼叫大隱隱於市。

  魏無羨那張臉江澄從小看到大,哪能看不出他這點小心思,不由在心裡大翻了一個白眼,隨即又正了神色開口道:「澤蕪君,不知藍氏可願暫且保管這剩下的半塊陰虎符?」

  藍曦臣和金光瑤同時怔住。藍曦臣是沒想到突然被點名,而金光瑤是沒想到江澄反應如此之快。他已經慢慢看出來,這個主動請纓討伐魏無羨的江宗主,從清談會起便一步一步將仙門百家牢牢箍在他劃定的線路裡。金光瑤從不輕視任何人,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還是小瞧了江宗主。這個江宗主不僅事情做得周密,連人心也拿捏的八九不離十,實在是大意不得。

  比如現在,他一定知道自己是奉了金光善之命要取陰虎符,便搶先一步指名道姓的要藍家暫管。

  藍家資深望重,德行更是有口皆碑,的確最合適不過。更何況,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二哥爭搶的。不過這一點,他倒覺得江澄應該不知道。

  金光瑤不想做無用功,索性不再說話。他想到自己此回金家不僅帶不回陰虎符,還要帶回個壞了事兒的蘇憫善,而自己還得在必然暴怒的金光善面前力保這位蘇宗主,想著想著他突然有點羡慕江澄,自己若不是身份如此尷尬,也未必不如他。

  金光瑤這邊感慨,江澄那邊已與澤蕪君及眾人說定了陰虎符之事。陰虎符現在何處,將由何人保管既已人盡皆知,反倒不怕有心人做手腳。而且,江澄暗想,就算有人做手腳,此時也是藍家的事了。他不是故意給藍家找麻煩,只是這陰虎符給金家便是羊入虎口,聶家又是自己的刀靈還沒管明白,江家?問問誰會同意?別的小世家,更是想都別想。

  哎,澤蕪君,藍老前輩,只能先辛苦你們了。

  這下只剩魏無羨的三十七戒鞭了。江澄看著魏無羨陰晴不定的臉,心中暗笑。

  別想了,他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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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30 18: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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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江澄站在眾人面前,再次開口:「江某方才問過,現在再問一次,以三十七戒鞭抵償三十七條人命,各位可有異議?」

  江澄等了一會兒,沒人提出不同意見。他於是點頭,對江堯道:「取戒鞭來。」

  戒鞭為仙門獨有,各家戒鞭樣式雖略有不同,威力卻是一般無二。江澄將江家戒鞭拿在手上,環視眾人:「江某在此跟諸位說個清楚,既然各位今日都同意以鞭代命,那這三十七戒鞭打完,夷陵老祖身上血債就算揭過,魏無羨重歸雲夢江氏,日後自有江家管教。若再有人拎出舊事蓄意挑釁的,就莫怪江某不客氣。」

  江澄這幾句話音起伏不大,但字字鏗鏘擲地有聲,極為凜然。

  聶明玦點頭:「大丈夫一言九鼎,說定的事豈容反悔?日後誰再多言,便是無恥小人,該遭人人唾棄。」

  「赤峰尊說的好!」江澄揚手撤去魏無羨周身禁制,右手紫電甩出,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魏無羨還沒想出如何瞞住江澄,臉色不算太好。

  江澄一手持戒鞭走到魏無羨身前,定定望了他半晌,突然揚起另一隻手。空氣中嗡嗡作響,一把劍破空而來,飛入江澄手心。

  魏無羨臉色瞬間慘白。

  隨便。

  江澄笑了笑,舉起隨便轉向一眾修士。

  「諸位可認得這把劍麼?」

  夷陵老祖的一切都快成為仙門名品了,眾人如何不認得。認得是認得,卻又不太敢認。因為把這劍召來的是江澄。

  怎麼可能呢?仙劍只受主人召喚,而隨便的主人,分明是魏無羨啊。

  「江某想大家都認得,這把劍,便是魏無羨的隨便。」

  「隨便之所以肯受我召喚,是因為我江澄體內的金丹,是它主人的。」

  魏無羨已經渾身僵硬的快感受不到鼻子眼睛了。江澄說這幾句話,平淡的就像在說晚上要吃什麼。不,就算討論晚餐,也沒這麼平淡。

  眾人的心靈再次受到強烈衝擊。

  誰聽說過有換丹的?誰?

  江澄倒不管眼前大家有多驚訝,繼續淡淡道:「江某的金丹被溫逐流化去,如今體內這顆是師兄魏無羨的。江某可召隨便,便是證明。」

  魏無羨手腳冰涼,不知該作何反應。江澄知道了事實,卻沒有他想像的歇斯底里,這算好事兒麼?魏無羨覺得自己還沒想清楚。

  「各位應該已經明白,魏無羨犯下大錯,歸根結底是因他為我失丹。這三十七戒鞭,理應由我江澄來受。」

  藍忘機猛然開口:「不可!」

  藍忘機要不冒出這一句,江澄幾乎忘了他還在了。這也不能說是江宗主卸磨殺驢,主要是藍忘機自揪出蘇憫善之後,便默默斂了氣息站回藍氏眾人之中,藍家校服在江澄眼裡就是白花花一片,哪分得出誰是誰。

  江澄不知道藍忘機突然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問道:「含光君,何事不可?」

  「代魏無羨,不可。」

  藍忘機一直不開口,一來因藍氏有兄長在前原本無需他多言,再者他一見江澄便想起當晚的尷尬,下意識有些回避。不過他現在也顧不得尷尬不尷尬了,聽到江澄被化丹的震驚還沒過,又聽到他自領三十七戒鞭,一句「不可」脫口而出。

  「含光君,」江澄偏了偏頭:「魏無羨的金丹在我身上,我代他受戒鞭,有何不可?」

  「江澄!不用你來!」這回說話的是魏無羨,他語氣急切,在紫電的束縛下拼命扭著身體,想向江澄靠近。

  「不用我來?」江澄語帶調笑:「不用我來,你是想死麼?」

  「各位,剛剛澤蕪君也說了,魏無羨罪不至死。既如此,戒鞭非由江某代受不可。若心有不甘一定要找夷陵老祖洩憤的,江某也不阻攔。」江澄收起隨便取出一條軟鞭:「可以此鞭代替。」

  「諸位放心,便是魏無羨受了三十七鞭,江某的三十七戒鞭照領不誤。」

  「江澄!!」魏無羨渾身上下只有頭還能勉力動上一動,只能不停地用力搖頭,直搖的他眼前發暈。

  「魏無羨,你給我閉嘴!」江澄聲音有點不耐煩。他伸手取下宗主發冠交給江堯收好,一揚衣擺跪在了魏無羨身側。

  藍忘機一時間覺得自己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好像根本無話可說,他看著毅然跪在魏無羨身邊的江澄,冰山般的面龐開始鬆動。

  江澄雖然跪著,威勢卻半分不減,他眼帶笑意掃向身前眾人:「不知哪位受累,罰這三十七戒鞭?」

  事情的發展讓所有人始料不及,但江澄要代受這三十七戒鞭卻沒人反對。他們當然並不理會魏無羨死活,只是三十七戒鞭受下,無論是誰都必定靈力大損,對這些雜七雜八的世家而言,一個沒了陰虎符還失了金丹的魏無羨雖仍可怕卻不足為患,而江澄是江家宗主,他受重創,他們才更有機可乘。不過算盤打得再好,真要上手打這三十七戒鞭,他們還真沒這個膽。

  江澄見無人上前,突然想到藍忘機一直是個掌罰的。

  「不如含光君執罰?」

  藍忘機死死不動。

  江澄歎了一聲:「既如此,便由我江家掌罰弟子代執。」

  江家弟子又如何忍心,只是江澄事前有過嚴命,此時雖萬般不願,也不得不揮起了戒鞭。

  接這三十七戒鞭,江澄心中還是有把握的,不然他身為宗主,又豈敢如此任性置江家於險境。自己胸前那道戒鞭痕,起初他有數十年不敢觸碰。但有一日夜獵歸來,許是戰意未退,江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年少時不服輸的勁頭,此後非但再也不避,還慢慢摸索出一套專防戒鞭的法子,不過他從沒想到居然有一天真能派上用場。

  說起江澄這法子,還要多虧他金丹是魏無羨的。仙門戒鞭除了讓人受皮肉之苦,更主要的是損傷金丹。尋常修仙之人身受戒鞭,金丹固然首當其衝,然周身靈脈皆與金丹融通,一損俱損。但江澄金丹不是原裝,雖也與靈脈相連,卻並沒融合的難解難分。他只要盡力將靈力守在周身靈脈之中,並在戒鞭落下之時短暫切斷金丹與靈脈聯繫,如此金丹雖然受損,全身靈脈中的靈力卻得以保存,不至損傷過重。這招用起來並不容易,但江澄早練熟了。

  不過他還是算漏了一件事。現在的他可不止金丹不是原裝。

  當江澄突然感覺自己魂魄似乎不穩的時候,驚出一身冷汗,甚至忘了切斷靈脈,結結實實挨了兩戒鞭。

  這兩下挨下來,魂魄是真的不穩了。

  一陣琴聲悠然響起。

  江澄開始有點飄忽的魂識被這琴聲牽引,又落了回去。

  是藍忘機。

  江澄剛驚出的一身冷汗慢慢消退,他定了定神,感激的看了藍忘機一眼。藍忘機一雙淡若琉璃的眸子望著江澄,手下琴音緩緩流淌。

  江澄魂魄漸漸安定,心中忽而生出幾分慶倖。

  還好藍忘機在。

  突然響起的忘機琴自然吸引了幾分目光,不過藍忘機沒什麼進一步動作,眾人也就慢慢失了興致,還是盯著江澄。

  江澄受戒鞭的景象很有幾分慘烈,也沒人想到要去抽魏無羨幾鞭,魏無羨被紫電捆著癱在江澄身旁,嘴唇都被咬出血來。

  ……三十二、三十三。

  江澄心中默數,數到三十三鞭,他突然又看了藍忘機一眼。

  他知道那一世的藍忘機為救魏無羨,生受了三十三戒鞭。

  魏無羨是感動的不行,在他面前說過好幾遍,簡直鬧得他心煩。

  他本並不很以為意,可如今挨了這三十三戒鞭,他才真的知道這個藍忘機真是個深情的。

  自己護著靈脈尚且如此難熬,就更不用說實打實挨下來的藍忘機了。

  藍忘機沒想到江澄還會望過來。那染了血色的目光刺破江澄總是豎在身前的疏離,在他周身蕩起一股暖意。

  他心裡有什麼東西軟軟的化開,暖融融的流向指尖,又從指尖流淌到琴音裡。

  藍曦臣望了弟弟一眼,輕輕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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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9-30 18: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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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江宗主趴在榻上忍著疼,笑著和阿姐聊天。

  江厭離看著皮開肉綻還滿臉不在乎的弟弟,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她從金麟台一路過來,亂葬崗上的故事可謂是聽了個爛熟。從眾人的反應當中,她知道江澄的戒鞭沒有白挨,不過那又如何,還是心疼啊。

  江澄看阿姐眼睛總不離自己後背,正擔心她一會兒又要落淚,腦中突然蹦出一事,正好扯開話題。

  「阿姐,金家的秦蒼業,是不是有個女兒叫秦愫?」

  江厭離想了想,點頭:「不錯。」

  這還是江澄頭一次跟她問起女修,江厭離突然意識到自家弟弟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不由露出抹意味深長的微笑:「阿澄莫不是……」

  江澄一看阿姐的表情就知道她誤會了,連忙搖手:「不是不是,不是我。」

  「是金光瑤。」

  「阿瑤?」江厭離有點驚訝:「你是說,阿瑤喜歡秦愫姑娘?」

  江澄挑了挑眉:「這我倒不知道,不過我猜,他八成想娶她。」

  江厭離眉頭皺起,金光瑤在金家的艱難她如何不看在眼裡,秦蒼業在金家勢力不小,若說金光瑤想娶他女兒,倒也說得通。

  不過——「阿澄怎麼突然關心起阿瑤的婚事來了?」

  江澄歎口氣:「不是我想關心。」他往阿姐身邊湊了湊,示意阿姐俯身過來,壓低了聲音道:「阿姐,我無意中得知一事,說給你聽,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江厭離點頭:「何事?」

  「秦愫不是秦蒼業的女兒,是金光善的。」

  「什麼?!」江厭離猛地挺直身子。

  「這事兒應該不假。阿姐,你要是有機會,邀秦夫人聊聊,沒人比她更清楚。」

  「若果真如此,那阿瑤……」

  「是啊,要真如此,金光瑤和秦愫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江澄閉了閉眼睛:「阿姐,我是不想理金光瑤的婚事,不過他和秦愫姑娘也不該受這無妄之災。」

  他們的孩子又何其無辜。江澄心裡默默加了一句。

  江厭離歎了一聲:「我知道了。阿澄放心,我回去便找秦夫人好好聊聊,如果此事不假,定不會讓阿瑤和秦愫姑娘鑄成大錯。」

  「阿姐,此事你不好插手,能勸得秦夫人出面最好。」

  江厭離笑了笑:「阿澄放心,阿姐知道。」

  姐弟二人又聊了幾句,江澄正興致勃勃的問起金淩,忽而發現門外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半天也不敲門。

  江澄與阿姐對視一眼,心裡暗笑:「魏無羨!滾進來!」

  門外身影一頓,推門進來了。

  魏無羨換了一身江家校服站在門口,腳步微挪,顯得有些局促。

  「傻了?」江澄皺眉:「站在門口幹什麼?」

  魏無羨是不敢走近。

  江澄為他向仙門百家許下重諾,又受了三十七戒鞭,金丹之事他也還不知怎麼解釋,而師姐……

  師姐說「世上再沒人原諒你」。

  江厭離看著忐忑的魏無羨,心裡泛起一陣酸楚。就算犯再多錯,他也是自己從小疼愛到大的弟弟,但當日看著冰冷的江澄,江厭離心中就像紮進一根利刺,想到魏無羨就要疼上一疼,叫他一聲,便萬般錐心,無論如何說不出原諒他的話來。不過如今,自己的心境已然不同了。

  江厭離柔聲喚道:「阿羨,你過來坐。」

  這一聲讓魏無羨喜出望外,不過他走到江澄榻前,還是沒敢坐下。他還不知道江澄會如何反應。

  江澄上下打量了魏無羨一番,開口道:「陳情呢?」

  「啊?」魏無羨沒想到江澄居然問的是這一句,愣了一愣:「啊,收起來了。」

  「收起來幹嘛?」

  「……我……我以後再也不用了。」魏無羨低頭。

  江澄哼了一聲:「笑話!你沒金丹,不用陳情,等我給你收屍麼?」

  魏無羨愕然抬頭。

  江澄挑了挑眉:「魏無羨,少說屁話。沒人喜歡你用鬼道,但我不可能永遠護著你,你總得活著。」

  魏無羨簡直感動的無以復加,他一把扯住江澄的手:「江澄,對不起。」

  江澄輕輕望了江厭離一眼:「你沒有對不起我。」

  魏無羨一怔,緩緩轉向江厭離:「……師姐,對不起。金子軒……」

  江厭離心中一痛,看向魏無羨的眼神卻還是柔和。她輕歎一聲:「阿羨,子軒他……窮奇道上,也怨不得你。」

  魏無羨鼻尖一酸,差點落下淚來。怎麼怨不得他,分明就怨他。

  「好了,阿羨,我們不提這些,好麼?」江厭離拉過魏無羨,輕輕拍了拍:「師姐只求你日後和阿澄都好好的,別的再不提了,好麼?」

  魏無羨低頭藏住眼中淚意:「好。」

  江厭離知道兩個弟弟定然有話要聊,淺淺笑了笑,起身去了廚房。江澄看著眼前垂頭不語的魏無羨,知道他是做好了準備來挨駡的。

  江澄想笑。想罵的,幾十年前自己都罵過了。

  不過他知道魏無羨不挨這頓罵必定難以安心。於是開口道:「怎麼,夷陵老祖不是威風的很麼?說剖丹就剖丹,說救人就救人,怎麼現在不說話了?」

  魏無羨頭壓得更低。

  「魏無羨,少在我這裝啞巴。你不說話,我就罵不了你了麼?」

  魏無羨低聲道:「江澄……」

  「我問你,亂葬崗上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麼?」

  魏無羨抬頭:「當然記得。」

  「記得就好。」

  「魏無羨,既然你要活,就別再作死。」

  江澄歎了口氣:「還有,我雖然不稀罕你的金丹,但還是謝謝你。」

  魏無羨驚得後退幾步連連擺手:「哎別別別,受不起。」

  江澄笑了:「還有你受不起的?」

  江澄一笑,魏無羨好似倏然卸下一身重擔。江澄的反應雖大出他意料之外,但他看得出他是真的沒有介懷。心裡一松,魏無羨就又冒出幾分瀟灑不羈。他湊近江澄,神神秘秘的開口:「江澄,我問你件事兒,挨了這麼多戒鞭還能用紫電,你怎麼做到的?」

  亂葬崗上身受三十七戒鞭的江宗主收了紫電那淩空一鞭,簡直要把在場所有人的魂兒都給抽出來。

  媽嘞,挨這麼多戒鞭還能動用靈器,前無古人了吧!

  魏無羨道:「你那一鞭可太驚人了,我看以後那些小世家的宗主們見了你都要繞道走了。」

  江澄挑挑眉:「這還要多謝你了。」

  弄明白江澄是如何護住靈脈,魏無羨半張著嘴一臉癡相:「啊,還能這樣?」

  「是啊,」江澄懶懶開口:「不過你給我藏住了,別出去瞎說,就讓他們繼續怕著我,免得老想打江家主意。」

  「那是自然。」魏無羨點點頭:「我又不傻。」

  江澄嗤之以鼻。

  「不過江澄,你幹嘛要給那九十二家那麼多補償?醫藥費用也就算了,逢年過節還送禮,三代之內都護著,過了吧?」魏無羨嘟囔:「受點傷嘛,又沒真怎麼樣。」

  「你還好意思說?」江澄稍稍挪了挪有點麻的肩膀,魏無羨馬上伸手替他捏了捏。

  「錢的事用不著你擔心,而且,起碼金家那二十份,咱們根本不用給。」

  「什麼意思?」魏無羨有點摸不著頭腦。

  「金家幾乎都是些受輕傷的,本來就跟你沒什麼深仇大恨,你想金光善能受的了咱們隔三差五的給他家子弟送錢送禮噓寒問暖?」

  「哦。」魏無羨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再說,江家承諾護他們三代,起碼三代之內他們都得盼著江家平安無事吧。不然,幾大世家裡還有哪家由得他們靠?」

  魏無羨盯著江澄使勁兒眨了眨眼。

  「江澄,」魏無羨又眨眨眼:「你什麼時候……這麼老奸巨猾了?」

  江澄一愣。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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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1 21: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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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江堯來通報含光君到訪的時候,江澄正睡的有點迷糊。他一身的傷,又只能趴在床上,總是不自覺的犯困。

  聽見「含光君」三個字,他下意識張口:「哦,帶到魏無羨那兒去。」

  江堯有點遲疑,但還是領命去了。

  江澄又迷糊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

  「江堯!」——江宗主的喊聲大的穿透半個蓮花塢。

  在江家祠堂門前吹了半天冷風的含光君總算見到了江宗主。

  江澄出於愧疚,堆出了一臉無比燦爛的笑容:「含光君。實在是抱歉,江某身有不便,本想請師兄代為接待,一時忘了他還在跪祠堂了。」

  江澄這就是信口胡謅了,他分明是一時忘了此含光君非彼含光君。

  藍忘機臉上倒看不出不滿,他輕輕點頭,道:「無妨。」

  江澄想,這含光君也太好糊弄了。

  「這傷,如何?」藍忘機目光落在江澄背上。

  「哦,不礙事,」江澄剛想表達一下皮肉之傷不足掛齒,突然想到自己剛剛還推說有傷不便接待,趕緊又道:「啊,就是動不了,看來還得躺上幾個月,不大方便,嗯,不大方便。」

  藍忘機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遞向江澄:「傷藥。」

  停了一下又道:「兄長所托。」

  藍忘機這也是胡謅,這藥分明是他自己的。只是他隱隱擔心江澄不肯收他的藥,而兄長與他皆為宗主,若是兄長贈藥,江澄總不該回絕。不過他這話出口,回去又要抄三遍家規。

  江澄倒沒什麼懷疑,喊江堯收下傷藥,又對藍忘機道:「有勞澤蕪君掛念,請含光君代江某謝過令兄。」

  「含光君,亂葬崗之事,江某還未及道謝。多謝了。」江澄這感謝出自真心,語氣十分誠懇。

  藍忘機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頭。

  「魂魄不穩,為何?」

  「不知道。」江澄搖了搖頭:「大概是剛活過來,受不了那麼多戒鞭吧。」

  江澄雖沒說實情,可也不算扯謊,話說的心安理得。

  藍忘機微微點頭,取出忘機琴在江澄榻邊坐下。

  江澄下意識離他遠了點:「你幹嘛?」

  藍忘機低頭撫琴:「固魂。」

  江澄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有這待遇,愣了半晌,然後欣然接受了。

  畢竟魂魄不穩是大事,而整個仙門最擅長固魂的,可不就是眼前這個含光君。

  但藍忘機彈著彈著,江澄眼裡又浮現出另外一幅畫面來,恐怕金光瑤也是這麼彈著彈著,就把聶明玦給彈死了吧。

  江澄心中突然生出點寒意,藍忘機琴音一轉,他忽而又平靜下來。江澄意識到他此時魂魄與藍忘機琴音相融,立馬不敢再胡思亂想了。

  江澄這些心緒原本與藍忘機無關,他只是觸景生情,並沒覺得藍忘機會像金光瑤一樣。可在藍忘機眼裡就大不相同了,他只覺得江澄看著自己突然心生寒意,登時如被一盆冰水兜頭潑下,自己寒的比江澄還要厲害,手上卻是不停,把江澄暖了回來。

  不過含光君這心,就一直冰到了固魂曲彈完。

  他實在想不明白江澄對自己的這份突然升起的寒意是從何而來。

  江澄哪知道藍忘機這些心思,他見藍忘機收琴起身,馬上道謝:「勞煩含光君,多謝。」

  藍忘機淡淡看了江澄一眼,躊躇片刻,還是開了口。

  「固魂曲須每十日彈奏一次,江宗主若不願忘機前來,可……」

  「願意願意,含光君辛苦。」江澄急急打斷,甚至還姿勢彆扭的拱了拱手。

  藍忘機又不懂了。看著自己都發寒,還願意自己來麼?

  而江澄心裡只想,自己魂魄絕不能出問題,固魂必得找最靠譜的藍忘機。

  藍忘機走後,江澄讓江堯喊魏無羨過來。

  江堯面露難色:「宗主,剛才含光君來的時候我就去請了,可魏師伯說您罰他跪祠堂,不跪滿三天他堅決不出來。」

  江澄翻了個白眼:「你就說,我讓他現在就滾過來!」

  魏無羨果然滾過來了。

  江澄看著一身塵土滿地打滾的魏無羨,抬手捂住鼻子:「你抽什麼瘋?」

  魏無羨拍拍衣服:「江堯說你讓我滾過來。」

  ……

  行吧,江澄想,不跟他計較。

  「魏無羨,我托藍忘機給澤蕪君帶了口信,如無意外,半月內藍氏便會召開清談會。」

  「哦,」魏無羨點點頭:「要我去毀陰虎符?」

  「不錯。清談會上也用不著你說話,你只管毀了陰虎符就回來。」

  魏無羨又點頭:「我明白,縮起脖子管住嘴,絕不給你添麻煩。」

  江澄白了他一眼:「你最好說到做到。」

  「魏無羨,我要跟你約法三章。」

  「一,從藍氏回來以後,三年之內,你不許踏出雲夢一步。」

  「好。別說三年,一輩子不踏出雲夢又如何?」

  「一輩子?」江澄語氣有些揶揄:「也行啊,那這第一條就……」

  「哎哎哎等等,」看江澄好像真要讓他一輩子不出雲夢,魏無羨突然又慫起來:「那個,我說江澄,咱還是先就三年吧啊,三年,到時候可以再延嘛。」

  江澄暗笑,他就知道魏無羨不敢答應,他這性子,一輩子不出雲夢,不要憋壞了麼?

  「好,三年。三年之內,就是我死在外面,也不用你去收屍。」

  「……江澄。」魏無羨臉色頓時有些不好。

  江澄意識到自己是死過一回百無禁忌,有點口無遮攔,這話恐怕又戳到魏無羨心裡,也就沒再接腔,繼續道:「二,在江家人面前,你儘管把陳情吹上天去,我也不管。可但凡有一個別家人在,不到迫不得已,不許你隨意使用鬼道。」

  「沒問題。」

  「三,不許在阿姐面前提金子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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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1 21: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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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此後三個月,江澄覺得自己的日子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安閒了。

  陰虎符徹底被毀後,整個仙門平靜了不少。他在亂葬崗上的一番表現也頗有成效,江家周邊原來蠢蠢欲動的各個世家如今都低眉順眼不敢造次。要說發生的大事,就只有金光善之死。一家之主死于馬上風,馬上又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刮起一陣風言風語。而江澄聽說後只是挑了挑眉,派江堯送了封不痛不癢的慰問信,然後又非常真誠的對金家還沒成親的新宗主斂芳尊表示了祝賀。

  沒什麼大事需要他親自出馬,可江澄也不是個閑得住的。他本想將自己這些年摸索出的劍招和陣法一股腦講給魏無羨,又怕他起疑,便隔幾日給他講一點兒,只說是自己無聊想出來的。

  魏無羨一直知道自己師弟聰明,想出些奇招妙法又有什麼奇怪?只是他原以為江澄會把他看得嚴嚴實實,沒想到他不僅讓自己帶江家弟子操練,還准他出門夜獵,簡直樂的要上天。他本來就是個跟師兄弟打成一片的,現在每天在一眾師侄當中,漸漸又煥發出當年上山下河摸魚抓雞的風采來。

  只要魏無羨在雲夢,江澄就並不多擔心,由著他鬧。不過江堯可就沒這麼好運氣。他上午要摸查商賈,下午要探查水路,晚上回來還要補上耽擱的修煉,忙的腳不沾地。

  這一日江澄聽完江堯的例行彙報,悠然的在蓮花塢裡閒逛。他因尚有靈力護體,傷勢好的很快,再加上藍忘機時不時帶來的傷藥,這幾日他已經可以比較自如的活動了。只是重生時恢復的七八成靈力,現在也就剩了三四成,所以沒什麼事兒他也不出蓮花塢。

  晃到大門口,江澄突然想起藍忘機今天該來了。

  每隔十日一來的含光君可謂是風雨無阻,江澄心中其實很有些過意不去。他幾次想留藍忘機用飯略表謝意,藍忘機卻總是彈完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但這次,藍忘機沒來。

  江澄想他大概有事兒耽擱了,也沒在意。

  第二日,藍忘機還沒來。

  第三日,江澄坐不住了。

  他把在外奔波的江堯叫回來,讓他去看看藍家有什麼事兒沒有。

  江堯晚上回來,說雲深無事,含光君只是夜獵未歸。

  「哦,」江澄摸了摸下巴:「他出門幾日了?」

  江堯想了想:「依澤蕪君所言,該是五日了。」

  「五日?」不對吧,江澄想,姑蘇有什麼邪祟是藍忘機五天都搞不定的?

  「他獵什麼去了?」

  江堯不說話了。他也沒問那麼細啊。

  江澄想了想:「走,我去一趟。」

  「宗主要去哪?」

  「當然去雲深了。」江澄邊說邊往外走。

  江堯趕緊追過去攔:「宗主不可!宗主靈力有損,禦不得劍!」

  「我知道,」江澄點頭拍了拍江堯:「所以帶你去啊,你帶我。」

  於是剛從姑蘇禦劍回來的江堯坐都沒坐又原路回去了。

  一大早就出現在雲深不知處大門口的江澄讓藍曦臣有些驚訝,他將人引入雅室,奉上茶水。

  「江宗主身體可無恙?」

  「無恙。」江澄點頭:「還要多謝澤蕪君贈藥。」

  「藥?」藍曦臣略有疑惑,可馬上便了然,怕是忘機借自己之名贈藥吧。

  藍曦臣笑了笑:「派的上用場就好。」

  「澤蕪君,江某多日不便走動,一直未能當面致謝,陰虎符之事,勞煩藍家了。」

  「藍氏責無旁貸,江宗主無須客氣。」

  ……

  一片寂靜籠罩著雅室。

  好一會兒,還是藍曦臣開口了:「江宗主此來,何事?」

  「啊。」

  江澄昨天一聽藍忘機五天沒回二話不說就覺得自己該來問個清楚。可這一坐進雅室,他又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尤其眼前還有個不緊不慢的藍曦臣。人家親弟弟人家都不著急,他顛顛兒的跑來幹什麼?

  但來都來了,後悔也來不及,江澄硬著頭皮開口:「那個,聽說含光君夜獵五日未歸?」

  藍曦臣點頭:「是。」

  「澤蕪君可知是什麼邪祟?」

  「據忘機傳信,似是只半魚半雕的邪獸。」

  江澄樂了,這東西他熟啊。

  「澤蕪君,若江某所猜不錯,此物名喚蠱雕。」

  藍曦臣偏偏頭:「願聞其詳。」

  「蠱雕似魚非魚,似鳥非鳥,似獸非獸,動作迅捷無比,打雖然不難打,但此物氣息混亂,一旦跑脫很難再覓蹤跡。」

  「含光君多日不歸,我猜是怕此物作亂,還在找?」

  藍曦臣點頭:「正是。此獸不戰而逃,忘機沿水路尋了多日,尚未見蹤跡。」

  江澄笑:「這東西是個聰明的,知道含光君厲害,直接溜了。」

  「不過,」江澄又皺了皺眉:「這蠱雕一向只在我雲夢大澤中出沒,怎麼會跑到姑蘇來。」

  「含光君現在何處?」

  「昨日傳信,還在琴川。」

  「好,」江澄點點頭:「此物不能尋只能引,含光君不知其中門道,江某且去知會他一聲。」江澄說著便起身要走,藍曦臣趕忙道:「江宗主,且稍等片刻,曦臣點些得力的弟子與江宗主同行吧。」

  「澤蕪君不必勞煩,蠱雕只是難找,並不難對付。藍氏子弟沒跟它打過交道,怕是有力也無處使。」

  藍曦臣還待說些什麼,江澄已經帶了江堯出門去了。

  琴川水系複雜,江澄好半天沒找到藍忘機,才後悔剛走的太急,也沒問問藍曦臣是怎麼跟他聯絡的。正想著,遠處傳來一陣琴音,這琴聲江澄可太熟悉了。

  待尋到水邊那抹白影,江澄心中暗嘲,嘖,荒郊野地的還坐那麼端正。

  藍忘機察覺有人靠近,回過頭來。

  見來人竟是江澄,他下意識站起身,斂眉端詳了一會兒,遲疑的開口:「你……魂魄有異?」

  江澄心頭騰地躥起一股火氣,怎麼的在含光君眼裡他江澄就是個只顧自己的自私之徒?江澄眉毛一豎,脫口而出:「我就不能是來看你的麼?」

  藍忘機內心地動山搖,面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江澄更氣了:「我魂兒好的很!」

  藍忘機是確實反應不過來。他第二次去蓮花塢看見江澄拽著魏無羨講劍招的時候就想明白了,江澄是要護著魏無羨,護著江家,必須要魂魄萬無一失。他雖不喜歡自己,卻還相信自己的固魂術。含光君是自小就很有些固執的,他認定若非固魂所需,江澄絕不願與自己多有交集,所以也從不在蓮花塢多留。但現在江澄站在他幾步遠的地方,細眉倒豎,說他魂魄無恙,是來看他的。

  藍忘機愣了半晌,突然想:這是夢吧?自己總也找不到那個妖獸,難道是進了幻境?

  江澄看著藍忘機神色突然顯得戒備,氣極反笑:「怎麼?含光君還以為我是個假的不成?」他手中紫電隨著話音電光急閃,在藍忘機面前劈出一道焦痕:「你倒看看這是真的假的?!」

  藍忘機滿心寒冰驀然化開,他上前兩步輕輕道:「是我失禮了。」

  江堯使勁搓了搓眼睛,怎麼回事,怎麼好像覺得含光君笑了。

  江澄火氣來的快去得也快,哼了一聲收起紫電:「是不是找不到那個妖獸?」

  藍忘機點頭。

  江澄語氣帶了點笑意:「我說含光君,你就是坐這兒彈上一年也沒用。」

  簡單說了這蠱雕的情況,江澄問道:「你們這水系的中心在哪?」

  藍忘機道:「就在此處。」

  「好,」江澄點點頭,三毒在掌心一劃。

  「江澄!」

  「宗主!」

  藍忘機和江堯的聲音同時響起,藍忘機心裡著急,也忘了稱江宗主。

  江澄沒理,幾步跨到水邊,手伸進水裡口中念念有詞。血色在水中漫開,漸漸牽出無數細絲,順著水流向四周飄散。

  藍忘機握住江澄手腕:「你做什麼?」

  「蠱雕喜食人,人血為引,找它最快。」

  藍忘機抽出避塵:「我來。」

  江堯也急忙出聲:「我來我來!」

  「行了吧你們,」江澄皺了皺眉:「說了這東西吃軟怕硬,你們倆金丹無損靈力充沛,它敢來吃麼?」

  「放心,」江澄拍了拍一身緊張的藍忘機:「沒事兒。」

  看著江澄血絲在水中浮動,藍忘機強忍了半刻,終於忍無可忍,正要一把將江澄的手拉起,江澄突然抬起右手,示意藍忘機不要動作。

  他一直放在水中的左手感受到了一絲震動。

  江澄閉上眼,順著自己散出的靈力探查這震動的方位。片刻後他猛地起身,右手紫電同時甩出,水中一片濁浪翻滾,響起幾聲嬰兒般的啼哭。

  避塵出鞘,直向濁浪中心刺去。

  「藍湛,別!」

  藍忘機望向江澄,避塵停在半空。

  江澄對蠱雕出現在姑蘇心有疑惑,本意是想把它拽出來好好查探一番,見避塵直沖而去,怕藍忘機一劍把它戳死,情急之下順口叫了藍湛,倒也不覺得彆扭。他來不及解釋,右手使力向後一提。

  一團巨大的黑影在紫電包裹中重重摔在岸邊,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哭。

  藍忘機知江澄暫不想傷它性命, 琴弦輕撥豎起一道結界,將蠱雕困在正中。

  江澄收了紫電,走到近前。

  這蠱雕遠看就像只長了翅膀的豹子,不過長尾巴上覆滿鱗片,在陽光下閃著陰寒的光。它突然被拽上來本有些瑟縮,見江澄走近又湧出嗜血的本能,猛地一撲撞上結界,又摔在原地打了個滾。

  江澄蹲下身,隔著結界看著這只蠱雕。蠱雕轉過一張大雕似的臉,耳根處幾片魚鰓一開一合,呼哧呼哧噴著腥臭的水氣,它對著江澄呲開尖嘴,露出兩排細密的尖牙。江澄發現這只蠱雕右側眼窩裡空空洞洞,只余一隻左眼泛著血紅的光。

  他轉向藍忘機:「你打的麼?」

  藍忘機搖頭。

  江澄皺了皺眉,這蠱雕雖然戰力一般,但因為跑得快,極少受傷,自己原來打過多只,從未見有傷的如此重的。而這只蠱雕不止沒了一隻眼睛,連額頭尖角也缺了一塊兒,仔細看來,身上橫七豎八,還有不少道深深淺淺的傷口。江澄想,不知這東西是因為離了雲夢大澤才受此傷,還是因為受了此傷,才離了雲夢大澤?正想著,眼前兇神惡煞的蠱雕突然眼神中透出絲怯意,向後縮了縮脖。江澄回頭,果然是藍忘機走過來了。

  「如何?」

  「不好說,」江澄搖了搖頭:「這東西為什麼會跑到姑蘇來,怕我還得回去查一查。」

  「含光君,蠱雕皮肉筋血皆可入藥,你讓你家弟子來帶回去吧。」

  藍忘機點頭,取出張泛著些藍光的符紙。

  江澄隨口問道:「這什麼?」

  藍忘機一怔,轉眼瞧了瞧江澄:「藍氏傳音符。」

  「哦。」江澄心思還圍著蠱雕打轉,沒注意藍忘機轉瞬即逝的怔愣。

  江澄本打算直接向澤蕪君辭行返回蓮花塢,可藍曦臣卻提出請江宗主去冷泉療傷以示感謝。江澄想了想,覺得也未嘗不可,於是欣然答允。

  晚上,江澄褪去一身劍袖輕袍,裸著上身踏入冷泉之中,愜意的閉上了眼睛。

  蓮花塢有個精力旺盛到過剩的魏無羨,不管白天黑夜總透著幾分熱鬧。江澄身處雲深的這片靜謐之中,耳邊樹葉沙沙作響,恍然間好似回到了以前的蓮花塢。

  自己護了百年的那片蓮花塢,沒有阿姐,沒有魏無羨,多少個晚上也是這樣靜,只有荷葉嘩嘩的響。

  江澄並不難過,也沒有太多感慨。好與不好,自己的那一世都已走完,不管多麼陰差陽錯,他如今還是江澄,世事陌生或熟悉,江澄總會護著蓮花塢。

  有人輕輕走近,江澄知道是藍忘機,沒有回頭。

  藍忘機在泉邊坐下,借著月光望向江澄滿背的傷痕,並不說話。

  靜靜坐了許久,他淡淡開口:「以前的事,你還記得麼?」

  江澄此刻心如止水,也沒想藍忘機這句問的是什麼意思。他半眯著眼倚上岩壁:「記著很多,忘了更多。」

  江澄話音似是歎息:「含光君啊,我原來以為有些事刻下了,能記一輩子,後來我才知道,你刻下它的那刻起,它就開始風化了。」

  江澄閉上眼,呼吸平穩悠長,好像睡著了。

  藍忘機望著江澄平靜的眉眼,輕輕挪了挪,替他擋住了吹來的冷風。

  第二天一大早,江堯就在冷泉外轉圈。看見江澄和藍忘機走出來,他趕忙上前道:「宗主……」

  「大清老早的怎麼了?」

  「額,那個,宗主……魏師伯傳信,問您什麼時候回去。」江堯覺得魏無羨在信中大罵自己這個小兔崽子拐跑宗主的話還是不應該在含光君面前轉述。

  「我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用他管?」江澄哼了一聲。

  江堯暗道宗主真是不給魏師伯面子,看了看含光君,準備轉移一下話題:「含光君,不知我們宗主的魂魄……」

  「應已無礙。」

  藍忘機這次之所以沒去蓮花塢,就是因為他知江澄的魂魄應已無恙,眼前又有個妖獸不知所蹤。他本想托兄長傳信向江澄說明,又想到江澄也許從來就不願見到自己,也就沒了心思。

  現如今他倒有些暗喜,若非自己沒有傳信,他也不會知道江澄居然會來找自己。

  江澄自己也覺得魂魄應是無事了,但聽到藍忘機的肯定才真正放下心來,他一笑向藍忘機拱手:「這三個月實在是辛苦含光君,江某改日設宴答謝,還請含光君務必賞光。」

  「好。」

  江澄被藍忘機拒絕慣了,倒沒想到他這次答應的如此痛快。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江某恭候含光君大駕。」

  藍忘機還要督弟子晨修,江澄就自行帶江堯來了雅室,向澤蕪君辭行。

  藍曦臣送江澄到雲深門口,江澄停住腳步:「澤蕪君,有一事也許不該江某講,江某卻也不得不講。」

  「江宗主但說無妨。」

  「澤蕪君,赤峰尊一身凜然正氣,剛正不阿世間難得。但江某只怕他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出口難免傷人。」

  藍曦臣深知江澄所言不錯,點了點頭。

  「傷了別人或許尚可挽回,可有時傷了身邊親近之人,很容易釀成苦果,到時追悔莫及。」江澄瞥了藍曦臣一眼,毫不意外的見他露出幾分驚訝。

  江澄知道藍曦臣已經明白自己說的是金光瑤,可他也知道藍曦臣眼中的三弟跟他所知的斂芳尊可是大大不同,就算他聽懂自己的話外音,也自然是難以相信。

  「江宗主若擔心的是阿瑤,曦臣倒以為不必,」藍曦臣略皺了皺眉:「江宗主所言不錯,開始曦臣也擔心大哥說話太不客氣,要阿瑤難堪。」

  「不過,阿瑤也知大哥只是心直口快,並未介懷。」

  江澄歎了口氣:「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話若真戳到人痛處,想不介懷怕也難。」

  「無論如何,江某想請澤蕪君多費心,勸著點赤峰尊,也勸著點斂芳尊。江某只願三尊和睦,仙門也少些波折。」

  藍曦臣雖神色仍有些遲疑,卻還是點點頭:「大哥三弟若有齟齬,曦臣自當居中調解。」

  江澄知道藍曦臣心裡還是不信他大哥三弟之間真會怎樣,不過他也只能言盡於此。江澄欠了欠身,轉頭要走。

  藍曦臣突然叫住了他:「江宗主。」

  江澄回頭。

  「曦臣也有一事拜託江宗主,」藍曦臣作了一揖:「請江宗主,多多關照忘機。」

  江澄有點犯糊塗。關照藍忘機?含光君用的著他關照麼?

  不過他剛托了人家一件事,也不好意思說不,有點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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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2 14:5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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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一回雲夢,江澄就親自去雲夢大澤探查了一番。

  大澤非常平靜,偶爾有幾隻常見的水祟小妖,並沒發現有什麼厲害妖物出沒過的痕跡,只是水中鬼氣比平日重了幾分,也沒到值得特別關注的地步。

  回了蓮花塢,江澄又叫來魏無羨,問他最近夜獵,可發現什麼異常。

  魏無羨想了想:「沒有啊。」

  「前一陣水祟妖物什麼的是有點多,可也算正常,畢竟之前大家都忙著打溫家,好長時間沒人夜獵了。再說,」魏無羨故作神秘的擠擠眼:「江澄,春天都要過了,妖物們還不得抓緊時間出來交交朋友。」

  江澄白了他一眼:「少說那些沒用的。」

  「沒有異動也不可掉以輕心。咱們雲夢大澤的蠱雕,跑去姑蘇一隻。」

  「蠱雕跑去姑蘇了?」魏無羨驚訝道:「從水路跑過去的?

  「也許吧,」江澄點頭:「少了一隻眼,還受了不少傷。」

  「我擔心出了什麼厲害的妖物。魏無羨,你最近夜獵時候注意著點兒。」

  魏無羨點點頭:「好,知道了。」

  「還有,雲夢水路最近平安麼?」

  魏無羨皺了皺眉,有點遲疑。

  「有屁就放,別憋著!」

  「咳,」魏無羨嗆了一下:「江澄,你這怎麼說話的,有我這麼香的屁麼?」

  「少廢話,水路怎麼了?」

  「嗯,要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最近從巴州方向過來的船上,總帶著些鬼裡鬼氣的東西,看起來是有人在修習鬼道,拿這些船練手。」

  江澄瞟了魏無羨一眼:「你難道還無計可施麼?」

  魏無羨笑:「那倒不至於。」

  「不過這些用鬼道的傢伙,也不全學的是我,很多咒法看起來好像是我創的,細究起來又不完全相同,有些地方甚至我都沒想到,看來是些聰明的。」

  江澄斂眉想了想,開口問道:「魏無羨,你有手稿麼?」

  「什麼手稿?」

  「就是你修的那堆亂七八糟的鬼道的手稿。」江澄用手胡亂一比劃。

  魏無羨搓了搓鼻子:「嗯,原來有,後來我都燒了。」

  「一本都沒了?」

  「沒了。」

  「嗯,」江澄略一沉吟:「你再寫幾本吧。」

  「什麼?」魏無羨瞪大眼睛。

  「我說,」江澄重複道:「鬼道的手稿,你再寫幾本吧。」

  「為什麼?」江澄不該是對鬼道避之唯恐不及的麼?

  江澄輕歎:「有些門一旦打開,想關也關不上。與其強禁不如引導。」

  「我讓你寫手稿,可不是讓你把你會的都寫上。」江澄看著魏無羨:「你難道就沒有什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法子?」

  魏無羨恍然大悟:「有的有的。就是沒有,我也能現給你創出一堆來。」

  「怎麼的你還挺驕傲?」江澄哼了一聲:「不用寫的太好,到時候扔幾個殘本出去,大家也不至於只盯著你。」

  「不過,」江澄挑眉:「你這個始作俑者的帽子是永遠也摘不掉了,日後恐怕還有的是鍋給你背。」

  魏無羨聳聳肩:「這大概就叫能者多勞?」

  江澄嗤了一聲:「還有心思開玩笑,我告訴你,我跟你的約法三章你可給我刻進骨頭裡,只要你不出雲夢,天大的鍋也扣不到你頭上。」

  魏無羨心中感動,他知道江澄為了護他費盡心思,鄭重點頭:「放心江澄,我以後再也不給你惹麻煩。」

  江澄看了看突然嚴肅的魏無羨,開口道:「你也不用成天束手束腳,我可不想整日對著個愁眉苦臉的魏無羨。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你不管做什麼,總要多想一想。」

  魏無羨拼命點頭:「多想多想,一定多想。」

  江澄忍不住想笑,又想到還有正事,接上剛才的話道:「除了這些鬼道的東西,水路上可還平安?」

  魏無羨點頭:「沒什麼大事兒。」

  「民船官船你們都護著的麼?」

  「自然是先護民船,」魏無羨道:「不過絕大多數的官船,也是護著的。」

  「好,明日開始,挑幾個載貨的官船,翻它幾個。」

  「啊?」魏無羨感覺自己越來越跟不上江澄的思路了。

  「鹽油糧草的不行,你就挑幾個送金銀的,趕幾個水祟去嚇唬他們一下,別傷人。能做到麼?」

  「做是能做,不過做這個是要幹嘛?」

  「這你就別管了,」江澄笑:「我跟咱們的呂知府,有筆大買賣要做。」

  「呂知府?可以啊江澄,買賣都做到官府裡啦。」

  「行了,別陰陽怪氣的,」江澄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我要不廣開財路,誰替你還債?」

  魏無羨撅了噘嘴。

  「哦對了還有,」江澄突然又想到一事:「過幾日我要請藍忘機吃飯,你總往廚房跑,跟咱們廚娘說一聲,學幾道姑蘇的菜,免得他吃不慣。」

  「什麼?!」魏無羨聲調陡然拔高:「你這跑去姑蘇還不算,還要把人請來吃飯?!」

  江澄皺眉:「怎麼了,我不得感謝他幫我固魂麼?」

  魏無羨絲毫不為所動,他盯了江澄半晌,以一種極其痛心疾首的語氣開口:「江澄,你不會看上這個披麻戴孝的小古板了吧?」

  江澄渾身一個激靈:「屁,滾!」

  魏無羨眨了眨眼:「……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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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2 15: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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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說起江澄要跟呂知府做的買賣,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他知道馬上就該到各地向京城進獻貢品的時候了,雲夢地處要道,西南各州府的貢品多半要從此過,這時候雲夢水路若不平安,最急的還能是誰?貢品在雲夢出了差錯,呂知府難辭其咎,而且烏蒙進貢的茶葉聽說頗得天子喜愛,那可別說翻船,就是沾上點水他也萬萬擔當不起。到時候烏蒙知府翻臉事小,惹怒龍顏他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呂知府犯難,江家可不就有生意做了?

  其實江家一向護佑雲夢水路平安,並不把這當成生意,但眼下蓮花塢實力大不如前,呂知府又是個能搜刮的,江澄揩他的油水,非常心安理得。

  不過這多年官場摸爬滾打出來的油腔滑調,江澄雖應付得來,也頗覺疲累。踏進蓮花塢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餘暉在剛舒展開的荷葉上鋪開一層金黃,給片片青翠添了些暖意。

  魏無羨和弟子們夜獵還未歸,江澄想到他接下來必然要愁眉苦臉牢騷滿腹的幾個月,扯了扯唇角。

  繞進內院,江澄停住了腳步。

  水中小亭裡,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對了,今兒請了藍忘機來吃飯的。

  藍忘機背對著江澄,融在夕陽中的輪廓沒了棱角,看不太分明。一陣輕風搖過滿塘荷葉,江澄望著藍忘機微微揚起的抹額,一時竟有些呆。

  怎麼覺得,好像本來就該有這麼一個人,在這裡等自己回來。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搖了搖頭。

  「含光君。」

  藍忘機轉過身來:「江宗主。」

  他欠了欠身:「忘機失禮。」

  江澄搖頭:「含光君是貴客,倒是江某招待不周。」

  江澄走到藍忘機身側,抬手撥了撥近前的幾片荷葉:「這時節還早,含光君若是得閒,不妨下月再來賞荷。」江澄笑了笑:「要是錯過了,明年可又不是這片花了。」

  藍忘機淡淡開口:「如何不是?」

  「花葉熬不過寒冬,」江澄指了指面前一片搖曳的荷塘:「過幾個月這些便會化為泥土,明年再開的,自然不是含光君現在認識的這一片。」

  藍忘機目光輕輕望向江澄,半晌開口:「無妨。」

  江澄偏了偏頭:「倒也是,反正蓮花塢永遠是這片蓮花塢,花葉自開自落,含光君願意看哪一朵,都隨你喜歡。」

  江澄轉身揚起笑臉:「含光君,你每次來都行色匆匆,蓮花塢的景致怕是都錯過了,離晚飯還有些時候,不如江某陪你逛逛。」

  「好。」

  江澄從沒想過,自己和藍忘機原來可以相處的如此融洽。他心裡感歎,果然很多事情都不同了啊。

  晚飯沒吃一會兒,魏無羨拎著兩壇酒過來了。

  「藍二公子大駕光臨,魏某有失遠迎啊!」

  江澄瞪了魏無羨一眼:「好好說話。」

  魏無羨有些委屈:「我怎麼沒好好說話了。」

  他大咧咧在桌邊坐下:「藍二公子,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不過不管怎麼說,你幫江澄,我魏無羨真心謝你。」

  「我先幹三杯!」魏無羨揚脖三杯酒下肚。

  藍忘機面無表情。

  魏無羨撇嘴。

  「魏無羨,下月開始,陸陸續續會有不少官船路經雲夢,你帶些弟子,護他們平安經過。」

  「怎麼,又不掀了?」魏無羨挑眉。

  「我讓你嚇唬他們,是方便我坐地起價。」江澄笑:「如今生意談完,自然不用再掀。」

  「好啊江澄,原來你的生意——就是賣了我啊。」魏無羨想明白了。

  江澄斜睨他一眼:「怎麼,不應該麼?」

  魏無羨一縮脖:「應該應該。」

  江澄和魏無羨隨口聊著天,藍忘機默默在一旁夾菜,居然也並不覺得突兀。不過這份祥和沒維持多久,因為魏無羨眼珠一轉,端著杯酒湊到了藍忘機跟前。

  「藍二公子,嘗嘗我們雲夢的酒,可不比你們姑蘇的天子笑差。」

  藍忘機不語。

  江澄語帶責備:「魏無羨!」

  「怎麼,嘗一杯嘛,我們蓮花塢吃飯哪有不配酒的?」

  魏無羨把酒杯擠到藍忘機面前:「藍二公子這點面子都不給?」

  「魏無羨,你幹什麼?你不知道雲深禁酒麼?」

  江澄知道藍忘機是個一杯倒,當年聽學被魏無羨灌了一杯就任憑擺佈的小古板他還記得,所以一見魏無羨要灌酒,就本能的生出些排斥。

  「雲深禁酒,咱們蓮花塢又不禁。喝一杯怎麼了?」

  「魏無羨!」江澄聲音突然嚴厲:「你再這樣,以後蓮花塢也禁酒!」

  魏無羨被江澄的語氣嚇了一跳,瞪了他一會兒,突然也冒出一股火,隨手把杯子一摔,酒潑了一地。

  「你禁!我以後都出去喝!」

  看魏無羨氣呼呼的拎起酒罈沖了出去,藍忘機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江澄雖然對魏無羨多有挖苦,可總是護著他的,誰真的見過這兩人吵架?如今為了自己這杯酒竟鬧得這般不愉快,藍忘機頗有些過意不去,可又不知該說什麼,訥訥開口:「江宗主……」

  江澄臉色也是不好看,他把一盤青菜推到藍忘機面前:「別理他,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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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3 19: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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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第二天,剛以一副再也不回蓮花塢的氣勢沖出去的魏無羨又嬉皮笑臉的出現在江澄面前。

  「江澄!」

  江澄不理他。

  「江澄!哎,江澄你理我呀!」魏無羨圍著江澄轉圈。

  「江澄我錯了。」魏無羨擺出一副哭臉。

  江澄斜了他一眼。

  「魏無羨,莫說藍忘機對我有恩,就是他跟咱們素無交集,他還是姑蘇藍氏的二公子,你也不能太肆無忌憚了。」

  「是,你說的有理。」

  江澄歎了口氣。他知道魏無羨現在答應的好,到時候只怕照樣無法無天。

  「魏無羨,過幾日我要出門,你辛苦點,凡事多上點心。」

  「你要出雲夢?」

  江澄點頭:「這幾日粟特人該到百濮了,我去看看他們有什麼新鮮玩意兒。」

  「不行!」

  「怎麼就不行?」

  「你靈力還沒恢復,怎麼能出遠門?」

  「咳,」江澄搖了搖手:「百濮那地方安生的很,從來不出邪祟。我這靈力一時半刻恢復不來,做生意的時機卻耽擱不得。」

  魏無羨很想把江澄關在蓮花塢裡,可又深知他四處奔波是因為什麼,挽留的話繞在嘴邊,就是說不出口。

  他糾結好半天,心一橫開口:「要不,你叫藍二跟你去,我看他閑得很。」

  江澄驚訝不已:「藍忘機?」

  魏無羨哼了一聲:「我是看他不順眼,不過,他修為還算行。」

  江澄失笑:「不行。」

  「我是去談生意,又不是去打妖獸,你看藍忘機那面無表情的樣兒,帶他去什麼生意能談成?」

  「放心,我帶江堯去。」

  百濮正如江澄所言,是個安生地方,這時節往來客商雲集,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粟特人愛熱鬧,百濮又人人能歌善舞,江澄跟他們談生意,永遠都是在一片鶯歌燕舞中推杯換盞,幾天下來,連江堯都覺得自家宗主可謂是夜夜笙歌了。

  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跟江澄說的。

  不過,這一晚江澄剛從酒樓裡走出來,就被眼前的人驚得酒醒了大半,連帶著身上的市井氣都消了不少。

  他有點結巴:「藍……藍忘機?」

  藍忘機一身素白站在月色之中,本來熱鬧的街道立時顯出幾分清冷。

  「你怎麼來了?」

  藍忘機不說話。

  江澄心裡暗罵,媽的魏無羨,一定是他。

  一陣姑娘的笑聲從酒樓裡飄出,江澄突然有點尷尬。

  他摸了摸鼻子,指了指自己剛出來的酒樓:「嗯……那個,我談生意。」

  藍忘機點了點頭。

  江堯只敢在心裡偷笑,怎麼看自家宗主反應,像被捉姦在床了一樣。

  他很想理直氣壯的接一句「我家宗主是清白的!」,但他可還想帶著兩條腿回去呢。

  在藍忘機執著的跟在江澄身邊接連搞砸他兩樁生意之後,他終於放棄努力,識趣的在江澄談生意的時候與他保持距離。

  江澄內心大呼謝天謝地。

  可每次看見坐到老遠或乾脆默默等在門口的藍忘機,江澄心中就升起不忍,原本要談一個月的生意硬是讓他在半月之內搞定了。

  要帶回去的東西多,拖慢了腳程,江澄的靈力又是能不用則不用的,走走停停,又過了小半月,他們才到了巴州雲夢交界的一個小鎮。

  正在吃飯,突然一張符紙伴著輕煙出現在藍忘機眼前,他抬手點住,閉目細聽,半晌睜開眼。

  「有事兒?」江澄問。

  「叔父出關,兄長召我。」

  江澄擺手:「那你快走吧。」

  「……」藍忘機有些遲疑:「我先送你。」

  「別,藍老先生出關一定急著見你,你趕緊回去。」江澄笑了笑:「幾步就進雲夢了,我還用你送?」

  「那,明日再走。」

  第二日,藍忘機禦劍離開,臨走時又有些遲疑,回頭望了江澄一眼。

  江澄趕緊揮手:「走吧走吧。」

  藍忘機卻還是轉身走近,從懷中取出兩張符紙,施過幾個術法後遞了一張給江澄:「施以靈力,便可傳音。」

  江澄收起符紙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避塵終於升起,漸漸消失在雲端。

  江澄歎了口氣,回頭對江堯道:「咱們也走吧,回去。」

  眼看就要走出鎮子大門,一個頭戴斗笠的男子與江澄擦肩而過,江澄猛地頓住了腳步。

  他對鬼修的氣息可太熟悉了。

  江澄回過頭,見那男子在市集中穿行,馬上就要淹沒在人群中。

  他喊過江堯:「江堯,你帶著這些東西先回去,我還有事,過幾日再回。」

  「宗主,您要做什麼?」

  「別廢話,這些東西耽擱不得,帶回蓮花塢,你知道怎麼安排。」江澄豎起眉毛:「砸我一樁生意,我打斷你的腿!」

  江堯當然不想被宗主打斷腿,可他也不敢自己回去。留宗主一人在外面,怕魏師伯也要打斷他的腿。

  但江澄根本沒給他猶豫的機會,已經運起靈力跑的沒影了。

  江堯自知追不上宗主,哀歎一聲向雲夢的方向走去。

  江澄追上那個斗笠男,在人流中不遠不近的跟著。

  魏無羨說巴州來的船沾了鬼氣,自己現在可不就在巴州地界撞見了鬼修。不過江澄跟過來,也不全是因為想到魏無羨的話,還有幾分是下意識。追了十三年,他對鬼修的執著也已刻進骨裡,化成了一種本能。

  這男子一路腳步不停,進了鎮郊一片墓地,站住了好半天一動不動。

  江澄想看看他究竟在幹什麼,湊近了些。身後破土之聲傳來,江澄頭都沒回,三毒直接削去了剛冒出來的走屍腦袋。這個鬼修看起來是個剛入門的,召來的走屍都行動緩慢,位階不高。

  江澄也無意再藏,出聲道:「好好的正路不走,為何要修這陰邪之術?」

  那鬼修遲緩的轉過身來,低著頭一語不發。

  「你是何人?」江澄又問。

  男子歪了歪頭,身影突然消失在了江澄眼前。

  一陣暴漲的鬼氣驟然襲向江澄後心,江澄腳下急轉,翻身抽出三毒信手一揮,眼前鬼修的斗笠斷成兩截摔在地上。

  江澄倒沒想到他召的走屍不頂事兒,自己的動作卻還挺快,但也並不想傷他性命,三毒指向此人頸間,又問道:「為何不回話?」

  那鬼修垂著的頭頓了頓,慢慢抬了起來。

  江澄見他面目呆滯,心中剛升起一絲疑惑,就見他一對瞳仁以十分詭異的角度在眼眶裡轉了幾轉,忽然一翻,露出白花花泛著青的眼白,脖頸上隨之暴出數道黑色裂紋,互相攀援著向臉上爬去。

  江澄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這是個鬼修不假,卻已被煉成了走屍,自己竟沒看出他不是個活的。

  不過以江澄如今的身手,就算靈力不濟,躲開他的攻擊也不難,只是走屍行動起來沒有感知,若不傷其要害怕是要一直糾纏不休。

  江澄看準時機,掐上走屍脖頸,突然一愣。

  手下皮膚溫熱,隱隱有微弱的跳動,居然是具活屍!

  江澄這一愣神兒的功夫,這活屍又猛烈的掙扎起來,他一時制不住,腳下後退了幾步,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泥地裡倏然湧起聯結的黑氣,竟是個傳送的陣法。這陣以鬼氣畫成,藏在本就鬼氣森森的墓園裡,實在難以察覺。

  江澄只來得及暗自叫了聲糟糕,就身不由己的被陣法扯了進去。

  一陣強烈的眩暈過後,江澄站在了一片濃霧之中。眼前是一棵巨大的槐樹,樹葉簌簌抖動,在一片凝滯的空氣中詭異非常。

  耳邊響起聲聲若有若無的啜泣,江澄皺了皺眉,向槐樹走近了幾步。哭泣聲漸響,江澄發現這樹上每一片葉子竟都在低聲嗚咽,好似困禁了無數不甘的靈魂。

  江澄心中驀然湧起一股濃重的悲戚,只覺世間再無可掛念,一瞬間了無生趣。

  腰間銀鈴急急響起,江澄猛然回神。

  這樹可是厲害,連自己都差點被迷住了。

  江澄收攝心神,明白眼前只怕是個惑人心智,以魂魄為食的妖樹。修的這般厲害,也不知已經吞噬了多少魂魄。食人的樹妖雖不算新鮮,卻因活動受限,很少有真的為禍一方的。而眼下顯然是有人特意畫了傳送陣法,看來倒是在餵養這棵妖樹了。

  正想著,江澄突覺周身靈氣一滯,下意識想運轉金丹,卻只有一陣劇痛猛烈襲來,直給他疼暈過去。江澄閉眼前在心中扯起個苦笑,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霧氣原來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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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3 19:2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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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再睜眼,面前是一張帶著幾分稚氣的笑臉。江澄看著那快呲到他眼前的兩顆小虎牙,歎了一聲。

  「薛洋。」

  「誒?」薛洋支起身子:「江宗主還記得我?」

  這個薛洋,本來江澄只是在金麟臺上匆匆見過一次,沒什麼太深刻的印象。可後來金淩從義城歸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他控訴薛洋的種種惡行,真教他想記不住都難。

  好巧不巧,自己撞進這麼個傢伙手裡。

  哎,人生真是艱難。

  江澄嘗試著調動金丹,意識剛一集中,腹中就又升起劇痛,激得他臉色煞白,渾身冒出一層冷汗。

  「嘿,」薛洋笑的特別開心:「疼不?」

  江澄疼的直想罵人,翻了個白眼嗆道:「你試試?」

  看來靈力是別想動了,江澄掃了一眼,見自己正在一個擺設簡陋的屋子裡,周圍顯然是設了結界,沒靈力是肯定出不去的。

  活了這麼些年,江澄如今的心態是相當的好,明知眼前的人是個狡猾狠毒的,他也並不急躁,悠閒地抱起手:「你抓我幹嘛?」

  「江宗主,哪兒的話?」薛洋坐到桌邊,眼珠滴溜溜的轉:「明明是你闖進來。」

  「哦,那還真是不好意思。」江澄作勢抱了抱拳:「江某不多打擾,告辭。」說著起身就向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對薛洋道:「麻煩開個門?」

  薛洋哈哈大笑:「江宗主,你真有意思。」

  「我有什麼意思?你開不開門?」

  「不開不開!」薛洋笑的打跌,連連搖手。

  江澄走回來也坐到桌邊:「你留我幹什麼?」

  薛洋止住笑:「江宗主,我沒想留你,我本來是想找魏前輩來的。」

  「魏無羨?」江澄想到之前薛洋找魏無羨,是想修復曉星塵的魂魄,不過看眼前情景,好像倒不關曉道長的事兒。

  「你找他幹什麼?」

  「當然是虛心討教了。」

  江澄嗤了一聲:「他那點兒修為早退化了。你跟他討教什麼?」

  「誒,江宗主,」薛洋伸出一根手指:「魏前輩再退化,也是唯一一個做得出陰虎符的。」

  陰虎符?江澄一驚,陰虎符不是已經徹底毀掉了麼?還拿什麼做?

  「你想做陰虎符?」江澄看了薛洋一眼。

  「那麼厲害的玩意兒,誰不想做?」

  「晚了點兒吧,陰虎符渣都不剩了,你拿什麼做?」

  薛洋又露出兩顆小虎牙:「江宗主沒見那棵樹麼?誰說虎符一定得是鐵的了?」

  「那樹厲害是厲害,要做陰虎符可還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江澄挑了挑眉:「我看你趁早還是別瞎忙活了。」

  「嘿,江宗主,我可沒魏前輩那麼野心勃勃,只要能屠個三五百人的,平日裡玩玩,也就夠了。」

  呵,平日裡玩玩,就要屠個三五百人,江澄覺得自己對薛洋的狠辣程度還是認識不足。

  「可是,」薛洋皺起眉頭露出些苦惱:「我琢磨好長時間,還是有些地方不大明白,老是不成功。」

  讓你成功了那還得了!江澄心中暗叫。

  薛洋忽而又湊到江澄身邊:「江宗主,你說,我塞了那麼多小玩意兒在去你們雲夢的船上,換了我早就躥過來啦,魏前輩他怎麼都不來看一眼呢?」這話的尾音居然好像還帶了點委屈。

  看來船上那些鬼裡鬼氣的東西,就是薛洋放的無疑了。

  江澄突然又覺得有點好笑:「你找他,費這麼多心思幹什麼?怎麼不直接去雲夢?」

  「咳,你們人多我怕吃虧唄。」薛洋垂下嘴角:「還是在自家比較放心。」

  「喲,」江澄語氣揶揄:「我以為你不怕死。」

  「我死了,萬一沒人做陰虎符,那麼好的一塊木頭可就要浪費了,多可憐。」

  薛洋眼睛放光:「江宗主,你知道那樹怎麼吃了那麼多魂兒的?」

  「不是你養的麼?」

  「我畫的那些傳送陣哪至於養出這樣的樹來,」薛洋手劃了一個圈:「這地界兒,好多好多年以前,住著的人可是吃人的,他們吃剩的人頭都拴在那棵樹上,那樹跟著吃,不知道吃了多少嘞。」

  江澄突然發問:「這什麼地界兒?」

  薛洋眨眨眼:「江宗主,套話可不好。」他伸手摸出張符紙:「你想說給誰聽?」

  江澄暗暗歎了口氣,他醒來就發現銀鈴不在身上,紫電三毒也不在手邊。而現在薛洋手裡拿的,正是藍忘機給他的那張傳音符。不過,這些東西就是在他手上,現在也沒用。

  「我靈力都沒有,說給誰聽?」

  「嘿嘿,」薛洋笑了笑:「是,這玩意兒也沒啥用。」

  他手指一搓,指間燃起一團火焰,符紙頃刻間化為灰燼。

  「江宗主,你歇著,我明天再來跟你聊。」

  江澄還想說幾句,薛洋已經一陣風似的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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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5 17: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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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第二天,薛洋果然又來了。這次不光他自己來,身邊還跟了兩個翻著白眼的走屍。

  江澄已經琢磨了一晚上,覺得自己暫時無法可施,只能靜觀其變。

  薛洋進屋手指一勾,這兩個走屍就開始擦桌擺凳,端上幾盤酒菜。

  江澄問道:「這兩個也是活的?」

  薛洋點頭:「我不喜歡死的。」

  他坐到桌邊,一敲酒杯,一個活屍立馬上前給他斟上一杯酒。薛洋朝江澄揚起酒杯:「江宗主,來吃飯呀!」

  江澄坐過去,薛洋抬手讓另一個活屍也給他斟了一杯酒。江澄下意識道了聲謝,又想到這活屍估計也聽不明白。

  他拿起筷子正要吃飯,薛洋突然開口:「江宗主不怕我下毒?」

  「毒不早就下了?」江澄夾起道菜放入口中:「你不得留著我等魏無羨麼?還會毒死我不成?」

  這菜不像雲夢般辛辣,也不似姑蘇的清淡,倒意外的好吃。江澄細品了品,也沒想出這該是何地菜色。

  「好吃麼?」薛洋湊過來問。

  江澄點點頭:「哪買的?」

  「我做的!」薛洋拍拍胸脯:「江宗主儘管放心,我是不會告訴你咱們在哪的。」

  江澄無語,只好開口試探:「義城?」

  「義城?」薛洋面露疑惑:「那是哪兒?」

  好吧,這反應不似作假,看來自己如今不是在義城了。雖然傳送陣畫在巴州地界,可江澄也不知道這個薛洋是不是在聲東擊西,一時想不出什麼別的地方,只能暫時放棄猜測,又問道:「你告訴魏無羨了麼?」

  薛洋擺擺手:「不急,反正這樹也得養好一會兒,只要江宗主安心待著,不怕魏前輩不來。」

  你別不急啊,江澄心道,你啥也不幹我怎麼辦?

  江澄當然不是希望薛洋跑去告訴魏無羨,只是他怕薛洋一旦真的按兵不動,自己就無機可乘。

  「你不怕我跑了?」江澄繼續吃菜。

  「有結界呀。」薛洋喝酒。

  「你還不如直接挑了我的腳筋,也不用費力搞這什麼么蛾子結界。」江澄哼了一聲。

  「哎呀!」薛洋猛地放下酒杯:「江宗主,咱們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原本就是這麼想的!」

  「不過,我聽說魏前輩脾氣不好,我怕他到時來了不高興,不肯跟我切磋呀。」

  江澄如何不知道薛洋的想法,他就是心裡憋悶,隨口嗆他一句,哪想到他還顯出一副酒逢知己的興奮。

  「等魏前輩來了,我就直接挑斷他的手筋腳筋,自然用不著這些破爛結界。就是……」薛洋轉了轉眼珠:「江宗主,你說我該怎麼讓魏前輩心甘情願的把他知道的都講給我呢?」

  江澄聽見他興高采烈地說要挑斷魏無羨手筋腳筋就渾身難受,只想趕緊轉移話題,哪還願意接腔,一掃眼看見薛洋放在桌上的左手戴著指套,顯然是缺了根小指。

  「你手怎麼了?」

  薛洋笑容瞬間凝固。他慢慢把自己左手舉到眼前,無意識的彎了彎剩下的四根手指。

  「手?」

  薛洋這手的故事,金淩原本是知道的,但他只覺此人可恨至極,給江澄轉述的時候自然也就沒把這段加進去。

  江澄聽薛洋的聲音不對勁,抬頭看了一眼:「啊,小指怎麼沒的?」

  「小指怎麼沒的?」薛洋一字一頓的重複。

  江澄被這話音裡快要滴出來的恨意驚得眉心一跳,他本以為無非就是打妖獸邪祟什麼的不小心,要不就是跟人打架打的,總不至於恨成這樣吧?

  「江宗主,我給你講個故事。」

  ……

  聽薛洋講完,江澄一時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他沉默了半晌,道:「所以你屠了常氏滿門?」

  「不錯!」薛洋又揚起略顯天真的笑容:「一條狗也沒留。」

  江澄低頭吃菜。

  薛洋歪了歪頭:「你不罵我?」

  「我罵你幹嘛?」江澄頭也不抬:「我罵你,你以後就能改了麼?」

  薛洋嘿嘿的笑:「屠人滿門,大家到處罵我是壞人呢。」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江澄隨口道。

  「真的?」薛洋好奇了:「江宗主幹過什麼壞事?」

  江澄放下筷子想了想:「倒沒有像你這麼壞的。」

  「不過,要有人惹到江家頭上,我也不是什麼慈眉善目的菩薩。」

  江澄自然不認同薛洋的做法,不過他一向覺得自己沒什麼立場評判他人。單說他護了魏無羨,就一定有不少人說他為虎作倀。這世事對錯是非,各人自有各人的看法,江澄知道自己勸不了薛洋,正如沒人勸得了自己。何必費口舌?

  薛洋笑的更開心了:「江宗主,你怎麼不跟大家學學,假裝自己是好人呢?」

  江澄哼了一聲:「有意思麼?」

  「騙不了別人,騙騙自己玩兒唄。」薛洋轉了轉酒杯,身側那活屍馬上給他添酒。

  江澄身後那個也要上前,薛洋眉頭一皺:「回來!」

  那活屍立馬收住動作,退回薛洋身邊。薛洋自己拿起酒壺,給江澄倒了杯酒。

  「江宗主,還真是相見恨晚啊。」

  江澄心裡一咯噔,你可別跟我相見恨晚,咱最好再也別見。

  飯菜吃完,兩個活屍收了杯盤,薛洋順手一掏,隔桌扔了塊糖過來。

  江澄剝開丟進嘴裡。薛洋挑眉問道:「甜麼?」

  江澄心不在焉,胡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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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5 17:0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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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江澄想不出辦法,含光君這兒也是焦心如焚。

  他原本擔心江澄若突逢變故會來不及傳信,在兩張傳音符上下了術法,若一張被毀,另一張同時消損。見床頭符咒突然燃起,藍忘機心下大驚,幾乎是奪門而出。

  路過的藍氏子弟一樣驚得合不上嘴,誰說雲深禁止疾行來著?

  藍忘機奔到蓮花塢,江澄不在,魏無羨護送貢船也是連日未歸。他找到正在清點貨物的江堯,江堯還有點發愣,告訴他宗主說有事處理,過幾日再回。

  藍忘機哪還能等得了過幾日,催問江堯平日如何與江澄聯絡。一向冷靜的含光君突然間的急切讓江堯也開始緊張,他手搭上腰間銀鈴,靈力催動,銀鈴輕輕晃了兩下。

  等了一會兒,江堯臉色也變了。

  藍忘機更加著急:「如何?」

  「宗主……宗主沒有回應。」

  江堯傳的信並沒什麼具體內容,卻是他跟江澄之間常用的,大意只在確認彼此安好,這信簡短迅捷,耗靈極少,就算在射日之征的亂軍之中他們也傳過多次,無論如何江澄都不該毫無反應。

  江堯確定他的信已傳出,這說明宗主的銀鈴還在。銀鈴在卻沒有回應,只有兩種可能。

  江堯臉色慘白的開口:「……銀鈴,可能不在宗主身上。或者,」他喉結動了動,嘴唇發幹:「或者,宗主靈力全無。」

  藍忘機如墜冰窟。

  江家銀鈴江澄萬不會輕易離身,無論哪種可能,對藍忘機都不啻五雷轟頂。

  他心裡勸自己相信江澄沒事,手卻抖的幾乎抓不住避塵。

  江堯比他反應更大,已經快要軟在地上。

  江堯一直堅信宗主凡事都成竹於胸勝券在握,所以才最終默認了讓他先回蓮花塢的安排。若早知會如此,他就是把所有的貨都毀了,讓宗主把他兩條腿都打斷,他也要拼死追上去的。他怎麼能忘了,宗主如今靈力大損,如何比得了往日!

  江堯啊江堯,你個王八蛋!

  藍忘機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向江堯詢問他與江澄分別時的情景。

  江堯話抖得不成樣子,努力回想每一個細節。可他只記得宗主好像看見了什麼,便讓自己先回,然後就不見了蹤影。至於宗主究竟看見了什麼,他一點頭緒也沒。

  藍忘機攔下死命要跟去的江堯,讓他守在蓮花塢,自己禦劍直奔當日那個小鎮。

  一寸寸尋過整個鎮子,藍忘機沒有發現半點異常。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鎮,人們過著平平常常的日子。來來往往的人與他們無關,他們不注意,也不關心。不過,對江澄,倒有人還有印象。

  「你說那紫衣服的俊俏公子麼?」藍忘機正在一間鋪子裡打聽江澄去向,這家的夫人突然冒出頭來。

  藍忘機點頭。

  夫人伸手一指:「我瞧他向鎮子外走了。」

  藍忘機謝過夫人,順著她指的方向一路尋去。

  鎮子外頭是當地的墓園。不過這裡的氣息異常乾淨,簡直可說的上是澄澈。普通鄉野之中的埋屍之地居然一絲鬼氣也無,藍忘機心裡一沉。

  這意味著這片地方剛剛被人徹底清理過了。

  會是江澄麼?

  世家之人絕不會隨意將尋常鬼魂清理一空,除非它們都產生了無可挽回的異化。可若真如此,幾日前他們經過就不可能毫無察覺。

  除非,藍忘機腦中閃過不夜天的魏無羨。

  若有人以陰邪之法瞬間激起屍變,江澄只怕別無選擇。可這般清理耗靈巨大,他能撐得住麼?

  藍忘機以手觸地,臉色越來越沉。

  這墓地裡百餘座墓碑之下,一具屍體也沒有。

  一曲問靈響起,就算希望渺茫,他也得勉力一試。

  琴聲響了一夜,沒得到半點回音。但藍忘機在這一片沉寂中意識到另外一個事實,清理這片墓園的不是江澄。

  他為江澄奏過十曲固魂,如果此地有江澄散逸的靈力,就算微弱到他無法察覺,奏響的忘機琴卻會不自覺的產生共鳴。如今忘機琴安安靜靜,證明江澄並不曾耗用大量靈力。

  藍忘機不知道這是不是件好事。江堯說的兩種可能中,他總是暗暗希望江澄只是不小心丟了銀鈴。

  「你是人是鬼?」一個稚嫩清脆的童音從藍忘機身後傳來。他轉過身,見一個大約七八歲的男孩兒手裡舉著一張黃色符紙,大眼睛裡閃著好奇,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藍忘機指了指晨光中自己的影子:「人。」

  「哦。」男孩兒的聲音透出些失望,他走過藍忘機身旁,啪的一聲把自己手中的符紙拍在了一棵樹上。

  「為何貼符?」

  「叫魂呀,」男孩兒拍拍手,蹦蹦跳跳的往鎮子的方向走:「姑婆說今天再叫不回,小舅舅就再也不會醒啦。」

  「且慢。」藍忘機攔住男孩兒:「出了何事?」

  「不知道。」男孩兒搖搖頭:「反正小舅舅前幾天晚上喊著有鬼有鬼跑回家就發高燒,現在還沒醒呢。」

  男孩兒看了看藍忘機:「我還以為你是鬼呢。」

  藍忘機心中突然生出一絲希望:「可是前日?」

  男孩兒想了想:「對。姑婆說這裡鬼最多,八成是在這兒丟的魂,讓我來貼符。」

  「可否帶我前去?」

  這孩子是個膽兒大的,二話不說就帶著藍忘機回了家。

  藍忘機說明自己身份,家裡長輩見竟來了個修仙的,喜出望外,趕忙把他引進了裡屋。

  這個小舅舅自小就有些癡傻,但這鎮子一向平安,家裡人也就由著他在外亂逛,可前日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突然喊著有鬼一頭栽進家裡,然後就高燒不醒直到如今。家裡人實在是無法了,這才找到鎮上一個姑婆,求了這麼個貼符叫魂的法子。

  前日,正是藍忘機辭別江澄,禦劍回雲深的那天。

  藍忘機翻起忘機琴,問靈。

  既然此人有些癡傻,待醒後只怕反而問不清楚。

  藍忘機心中幾乎確定他一定是在墓園中撞見了什麼,才嚇丟了魂,丟在墓園的魂怕是已然消散,但此人未死,殘魂定在附近。

  琴音響起,果然一會兒就有了回音。確認了來靈身份,藍忘機繼續奏琴。

  「可有見一名紫衣公子?」

  「有。」

  藍忘機心中一動,手下琴音不停。

  「何處得見?」

  「郊外墓地。」

  「他可安好?」

  琴音沉寂了一會兒,又響起。

  「……不知。」

  藍忘機心又一沉。

  「他現在何處?」

  「……不知。」

  藍忘機頓了一下。

  「他做了何事?」

  「打……」

  琴聲停了好一會兒,藍忘機耐心等著。

  「……打鬼。」

  藍忘機知道,他請的靈不能撒謊,但回答的卻是他們心中認為的真相。這鎮中怕沒人見過走屍,鬼卻是個家喻戶曉的。

  「他如何離開?」

  琴音久久沒有響起。

  看來是難以形容了。

  「可是乘劍?」

  「不是。」這次的琴音倒是接連響起。

  「黑煙。不見。」

  藍忘機在心中整理得到的答案,手下一曲安魂,床上的男子慢慢睜開了雙眼。

  一家人喜極而泣,圍著藍忘機百般感謝。

  「無妨。人雖醒,然魂魄已損,需多加調養。」

  藍忘機不願逗留,叮囑過便返回了墓園。

  以問靈所得,江澄很可能是在此與走屍打鬥,然後隨著一陣黑煙消失不見。再然後,就有人來把所有的痕跡抹了個一乾二淨。

  藍忘機現在無心細想最後來的人是誰,他只關心江澄隨之不見的那陣黑煙。

  除了鬼道,再沒什麼是黑煙繚繞的了。江澄不會用鬼道,必然是有別人施法。這世上能讓人瞬間轉移的術法,除了傳送符,還有一個傳送陣,只是這陣對施術者靈力要求極高,幾乎從不見人使用。但陣法若是以鬼氣維持,施術者本身的靈力如何倒無足輕重了。

  不過有利必有弊,藍忘機腦中急轉,以靈力激發的傳送陣要求施術者以自身靈力維持陣法兩端靈力連接,靈力本出一源,天然相互感應,只是根據施術者自身修為高低,所能傳送的遠近各有不同。而鬼氣無可自生只能借用,普天之下鬼氣無數,無法自行感知,若要保證傳送無誤,必得以鬼氣打造通路。陣法須臾可毀,可通路一旦連成,卻絕不會說散就散。

  藍忘機心知他必須在這通路徹底消散之前,找到這陣法通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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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5 17: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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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被薛洋關起來的江澄這幾日倒是好吃好喝,如果不是半點靈力都動不得,他簡直要以為自己是來休養的了。

  每天除了吃睡,就是和薛洋聊天。

  薛洋也不知哪來那麼多話,有時候聒噪的讓江澄幾乎懷疑他魏無羨附體。

  想到魏無羨,江澄扯出個苦笑。但願這傢伙忙著應付官府,可千萬別有空理自己。

  在屋裡轉了幾圈,他又想起藍忘機來。魏無羨說他很閑,他要是閑,會不會想到來找自己呢?江澄發覺自己心中隱隱升起的期待,搖了搖頭。

  姑蘇藍氏的二公子,又掌罰又要督管弟子,還要夜獵,怎麼會閑?

  可他還是跟著自己去百濮了呀,江澄轉了轉眼珠。

  他要不閑,跟去百濮幹什麼?

  也不對,他就是閑,幹什麼不好,跟自己去百濮幹什麼?

  魏無羨叫他去的?扯淡,這個含光君能聽魏無羨的?

  江澄感覺腦子突然被自己攪成了一團漿糊,使勁兒甩了甩。

  江晚吟!這什麼時候了?你還管藍忘機閑不閑!

  「江宗主!開飯啦!今兒有新菜喲!」

  得,薛洋又蹦躂進來了。

  江澄興致缺缺:「薛洋,你天天把我關在這兒,不怕我憋死麼?」

  薛洋湊過來擺出笑臉:「那我放你出去你還回來麼?」

  江澄點頭:「回,回來找你算帳。」

  薛洋笑著開始擺菜:「那江宗主先說說看,打算怎麼跟我算帳?沒準兒我覺得好玩兒,就放你出去了呢?」

  江澄坐到桌邊:「我先一把火燒了你那棵樹。」

  「呀!」薛洋假裝驚訝:「江宗主,你可太狠了吧,那樹可是無辜的。」

  「吃了那麼多人,還無辜?」

  「人家本來好好一棵樹,明明是被人生生養成這樣,還不無辜?」薛洋在桌子另一邊坐下,把筷子遞給江澄。

  「就算這惡果是人造的,如今也只能它來擔。」江澄嚼著菜,口齒有些不清:「再說了,你畫了多少傳送陣?」

  「被你送來喂樹的人就不無辜麼?」

  「他們有什麼無辜的?」薛洋揚起臉:「我又沒把他們抓進陣裡。」

  「我在路上挖個坑,他們自己掉進去,有什麼無辜?」

  「你別挖坑,他們不就沒的掉了麼?」

  「我不挖,自然有別人挖,總有坑等他們掉。」薛洋笑彎了眼睛:「江宗主,我要是掉進別人挖的坑裡,也沒怨言呀。」

  「說起來,」薛洋筷子敲了敲碗沿:「我那大坑剛挖好,江宗主就撲通一聲摔進來,很無辜麼?」

  江澄啞口無言。他不無辜,他非要自己追鬼修他自找的。

  江澄咬了咬牙,狠狠嚼菜:「我不無辜,我活該。」

  吃了兩口江澄又突然反應過來:「你說我掉那大坑你剛挖好的?」

  「是呀,」薛洋點點頭:「就你碰見那鬼修,就是去挖坑的。」

  江澄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老早就在我們雲夢邊上挖好了大坑等著魏無羨。」

  「嗨呀江宗主,你以為我挖個坑容易麼?」

  「要不是魏前輩死活不出雲夢,我至於把坑挖到雲夢邊上去麼?」薛洋滿臉委屈。

  江澄筷子在碗裡攪了攪,狀若無意的開口:「南禺該快下雨了吧?」

  薛洋猛地怔住:「你說什麼?」

  江澄扔下筷子:「我們不是在南禺地界麼?」

  薛洋一臉震驚:「你怎麼知道?!」

  江澄哪裡會跟薛洋解釋,端起酒杯喝了兩口,根本不接腔。

  他自然是從薛洋的話裡猜出來的。薛洋剛剛的話基本證實了他對傳送陣運行方式的猜測,他挖的與其說是個坑,倒不如說是條地道,那當然是越短越省力。這樣一來,巴州就不會是個聲東擊西的地方,而是確實離他較雲夢近些。

  薛洋以船引魏無羨,自然是希望魏無羨會沿水路尋到上游,把他引到自家門口。而雲夢上游除了巴州,水系還經過陵州、烏蒙地界。薛洋挖了這麼久才到巴州和雲夢交界,這老巢自然不會在巴州。而陵州地勢過於險峻,從來人煙稀少,根本養不出食人的部族。反倒是說起一向各族雜居又歷史悠久的烏蒙,江澄腦中就蹦出南禺這個地名來。隨口一試,還真讓他給猜著了。

  猜著了他也沒多高興,眼下自己的靈力才是大問題。

  薛洋的驚訝只有一瞬,更多的是好奇,江澄被他追問的心煩,敲敲盤子道:「你把銀鈴還我,我就告訴你。」

  「江宗主想要銀鈴?」

  「是啊,我銀鈴從來不離身,沒它覺都睡不好。」江澄朝薛洋攤開一隻手:「還我。」

  薛洋眼珠轉了兩圈,笑道:「江宗主,現在我可是不敢給你啦。」

  他伸手掏出顆糖放進江澄掌心,臉上還是笑眯眯:「吃糖。」

  江澄本來也是個愛吃甜的,這薛洋每天給他一塊糖,他一向是來者不拒,不過今天他卻突然失了興致,反手把糖扔回去,話音裡帶了點怒意。

  「你還想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薛洋撿起掉在桌上的糖:「江宗主就那麼想走麼?」

  「廢話!」

  江澄算了算,自己在這屋裡已經是第四天了,這還只是自己有意識了之後,剛中毒那會兒,沒准還暈了幾天。

  江堯要是一直想不到聯絡自己還好,一旦他想起來用銀鈴傳了信,自己半點回應沒有,他怕不得嚇瘋。

  「你還想不想找魏無羨切磋鬼道了?」

  薛洋收起糖點點頭:「當然想。」

  「那你還不趕緊去找他?」

  「江宗主是想魏前輩來救你吧?」薛洋看向江澄。

  那倒不是,江澄想。他根本不想魏無羨出雲夢,更不想讓他碰上這個薛洋。只是他如今面前仿若一潭死水,他需要有人動一動,無論是誰。

  有人攪一攪,他也好渾水摸摸魚啊。

  而對這個薛洋,他不知道除了魏無羨的鬼道還有什麼能引起他的興趣。

  江澄不說話,薛洋只當他是默認。他眼睛眨了眨,手突然伸向江澄脖頸。

  江澄側身躲開:「你又要幹嘛?」

  「江宗主,你這傷,是救魏前輩留的吧?」薛洋縮回手,轉而指了指自己頸間。

  江澄下意識抬手摸了摸,不夜天上那道傷口雖經駁獸丹修補,仍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你身上三十七道戒鞭,也是為魏前輩受的吧?」薛洋一手撐住下巴:「江宗主,我突然想到個好辦法。」

  江澄對薛洋所謂的「好辦法」根本不抱期待,但還是問道:「什麼?」

  「你把我買回江家吧!」薛洋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望著江澄。

  江澄吃驚不小:「你說什麼?」

  「你看,魏前輩明明已經叛出江家,你挨了三十七戒鞭,就又把他變回了雲夢魏無羨。」薛洋眨眨眼:「可見,這人人都是有價的。」

  他往江澄身邊湊了湊,滿臉認真的開口:「我可比魏前輩便宜多啦。」

  江澄失笑,這什麼邏輯?

  「江宗主,你把我買回去,那你就不用憋在這兒,我還能跟魏前輩切磋,兩全其美呀。」

  江澄看著薛洋一臉洋溢的笑容,心想,這張笑臉可太能唬人了。

  他一巴掌把薛洋湊在他面前的笑臉推開:「買得起,養不起。免談。」

  薛洋撇了撇嘴,剛想說話,突然轉頭向外看了一眼。

  「咱們有貴客來啦。」

  薛洋對江澄笑笑:「江宗主,如你所願,咱們出去遛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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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秋思化刃 發表於 2021-10-5 17: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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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江澄知道,終於有人來攪動這一潭死水了。

  薛洋撤去屋外結界,等江澄走出門口,又回身把結界重新豎起,看著竟比原來還嚴實。

  江澄抱起手:「薛洋,你夠狡猾的呀。」

  薛洋擺出露著兩顆虎牙的招牌笑臉:「多謝江宗主誇獎。」

  屋外空氣有輕微的震動,江澄能看到眼前厚重的霧氣正輕輕的上下起伏。

  薛洋一揚手,兩個活屍迅速出現在江澄身邊,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了中間。

  江澄瞧了瞧,這兩個活屍身上都配著劍,原本大概是哪家的修士。他鼻孔裡哼了一聲:「至於麼?」

  薛洋笑道:「江宗主放心,這兩個是保護你的。」

  江澄倒並無意輕舉妄動,他轉了轉頭,兩側霧中人影幢幢,看姿勢動作,應該都是活屍。這些活屍悄無聲息,不遠不近的跟著薛洋。

  一個小小的身影歪歪扭扭晃過眼前,江澄忍不住開口:「你怎麼連孩子也不放過?」

  薛洋轉過身,眼裡閃著疑惑:「孩子是該放過的麼?」

  江澄一怔,隨即想到他的斷指,沒再開口。

  沉默中空氣的震動突然變得強烈,四周濃霧水波般湧動起來。

  江澄猛地停住腳步,他在這片震動中認出了熟悉的氣息。

  他有些驚訝,自己中了毒本不應對靈力有感知,卻不知為何偏偏認出了藍忘機。

  江澄唇角微彎。

  他果然很閑麼?

  薛洋將江澄帶進一間破敗的土廟,留兩個活屍守在門口,便又消失在霧氣之中。江澄視線掃過廟中有些破爛的幢幡,眼底露出笑意。

  他不用鬼道,可不是不會。

  

  藍忘機找到這座密林中的孤城時,已經不眠不休的奔波了快三天。

  鬼氣消散的比他預想的要快,他只能不斷擴大搜尋範圍,一刻也不敢停歇。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應該找對了地方。

  眼前這座城中裹著濃霧,絲絲鬼氣若隱若現,在婆娑的樹影下顯得極為陰森。

  藍忘機在城門前停步,避塵出鞘,聚在門內的霧氣被擾出幾個旋渦,輕輕浮動,卻半絲也不溢出城外。他微微皺眉,以靈力在周身撐起結界,踏進城中。

  城內霧氣過重,一切朦朦朧朧,藍忘機催動避塵,在劍氣破開的一片清明中注意到一棵巨大的槐樹。

  這樹顯然是被刻意避開,周圍一片空曠,沒有一座房屋。藍忘機跨出兩步,立時察覺它枝葉間糾纏的沉重怨念,收住了腳步。

  目光掃到樹下,他下意識握緊了避塵。

  地面上有一個巨大的傳送陣法,只是現下並未發動,痕跡淡淡,不太起眼。

  應該就是墓園陣法的另一頭了。

  避塵劍光暫態大盛,刹那間劈過整條街道。

  藍忘機在滿城霧氣強烈的震動中,注意到一片異常的安寧。

  他翻身而起,直沖過去。

  結界中是一間普通的民居,似乎並不像有人。藍忘機斂了斂眉,手下弦音切出,轉眼割出一道缺口。他走進屋內,見桌上擺著兩副碗筷,剩下的飯菜還有些溫熱,顯然屋中人剛離開不久。

  藍忘機匆匆走出屋外,突然發現四周重新聚起的濃霧中有一個個人影接連出現。這些人影的氣息與城中鬼氣融為一體,他一時沒有察覺。藍忘機急著離開,避塵揮出不帶一絲猶豫,卻又很快停在了半空——他意識到眼前這些並非死物。

  雖然氣息行動與走屍無異,但他們個個留有一絲生魂,確實還活著。

  他一遲疑,活屍越聚越多。

  即便眼前眾人已如行屍走肉,藍忘機還是不願傷他們性命,他退後兩步揮劍護住身前,閉目凝神向四周散出靈力。這些活屍不可能無人操縱,他要儘快找出這幕後之人。

  不過,他停住,群屍也不動了。

  本來一波一波沖向藍忘機的活屍突然集體頓住腳步,緩慢的轉起頭來,好似在空氣中尋找什麼。半晌,他們甩下藍忘機,略有些遲鈍的轉身,一步一步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群屍越走越快,藍忘機一怔,緊緊跟住。

  一直在遠處觀戰的薛洋見活屍突然脫離他的控制,正在疑惑,等看清屍群離開的方向,他猛地從屋簷上站起,飛奔起來。

  

  土廟之中,江澄正悠然自得的用隨手翻出的幾節破繩子捆門口兩個活屍的手腳。他沒想到薛洋居然真的不讓這兩個活屍傷他,自己一堆武力解決的方案全白準備了。

  見薛洋撞進來,江澄語氣輕快的開口:「喲,不接客呢麼?這就回了?」

  薛洋沒接話,眼睛直盯著被江澄立在正中央的幢幡。

  「招陰旗?」

  「啊,」江澄拍拍手:「畫的怎麼樣?」

  薛洋低頭露出絲苦笑:「江宗主啊,你就不能跟我同舟共濟一回麼?」

  江澄搖搖頭:「咱倆,同歸於盡可能還差不多。」

  「好,好。」薛洋點點頭,一步一步退出破廟。

  江澄側頭看他,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薛洋站在濃霧之中露出個堪稱燦爛的笑容:「江宗主,你還記得我最擅長什麼?」

  江澄一驚,全身卻已經動不了了。

  薛洋手指微動,整間土廟瞬間坍塌,露出一個巨大的陣法。

  這陣江澄不認識,他卻知道薛洋要做什麼。

  他要把自己做成活屍。

  江澄心想,這才真是掉坑裡了。

  

  發動的陣法把江澄以血畫成的招陰旗撕成碎片,一眾活屍失了方向,又沒了薛洋的控制,一時間相互推擠著隨本能四散而去。

  不過藍忘機此時也無需群屍指引了,陣法帶起的黑氣就是在濃霧之中也不難察覺。他突然一陣心慌,腳下步伐飛起。

  等他奔到,瞬間肝膽俱裂。

  江澄垂頭站在陣中,還活著,卻只剩一縷生魂。

  就和剛剛圍住他的活屍一模一樣。

  陣中沒有霧氣,藍忘機可以清楚的看到江澄脖頸上正慢慢升起的黑紋。

  他撲過去想毀掉陣法,咒文卻已在慢慢消退。

  這陣已經完成了。

  藍忘機六神無主,腦中一片糟亂。恍惚間他發覺陣邊有人,渾身驟然一顫,額角青筋暴起,避塵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了過去。

  一定是他。

  操控活屍,發動陣法的,一定是他。

  藍忘機覺得自己這一瞬間居然異常清醒,他無比明確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殺了他。

  這是他心中第一次湧起如此純粹的殺意。

  

  薛洋在陣邊笑著,他知道自己躲不過藍忘機這一擊,卻也知道這一擊根本落不到自己身上。

  他只是偏了偏頭,輕輕揚起了手中的鎖靈囊。

  避塵猛地停在鼻尖,劍氣在他臉上劃出數道傷口。

  藍忘機的聲音如同惡鬼。

  「拿來!」

  薛洋後退一步,抹了把臉:「含光君,跟人要東西,態度能好點麼?」

  「拿來!!」

  避塵依然頂在他鼻尖,半點不退。

  這壓迫感過於強烈,連一向伶牙俐齒的薛洋也覺得有點張不開嘴。他下意識攥緊鎖靈囊,唇角扯出個笑:「含光君,這可不行,這……」

  薛洋話還沒說完,肩膀突然一涼,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看了看自己肩上的血窟窿,有點發愣。

  避塵還在他眼前,半點血星都沒沾,而摔在不遠處的,好像是自己的左臂。

  薛洋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出了問題。原本當他看到闖進來的是雅正守禮的含光君時,很是不以為意。這世上他最不怕的,可不就是這種人。

  但眼前這個雙目血紅的含光君,顯然不再是這種人了。

  薛洋非常肯定,他之所以沒有一劍穿透自己胸口,完全是因為自己右手正捏著鎖靈囊的袋口。

  但他也忍不了多久了。

  薛洋意識到這個人根本不會放自己活著離開,眼中狠戾一閃而過,又端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他慢慢將右手抬到面前,避塵向後縮了縮。

  「好好好,含光君別生氣,是要這個麼?」

  薛洋舉著鎖靈囊,輕輕後退了一步。

  「我給你。」

  黑氣驟起,薛洋在陣中消失的前一刻,震碎了鎖靈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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