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修帝] 日生夜死 [G] 日日生 (完）

＊阿修羅x少年帝釋天

＊雖說本篇G，不能接受者慎入！！！！

＊遐想阿修羅為了破解地獄道陣眼進入幻境後發生的事情

＊官方劇情裡，少年帝釋天直接拜託阿修羅帶他去找母親，這裡請讓我在兩人相遇與去找母親之中間隔幾天，才能有事發生

＊私設很多！OOC！有路人角！

＜日生夜死＞

　　隨處閒晃中，豪宅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有這麼一幅字映入阿修羅眼簾。

　　「不渝不過此情，不捨難斷此恨──

　　　如日日日生，似夜夜夜死。」

　　阿修羅大惑不解。字跡有些眼熟，卻又稚嫩生分。仔細瞧來，底下一行批註，但那有些歪斜的字體更像是在追問。

　　──何物日生夜死？

○日日生

　　阿修羅一眼就知道有問題；但他背靠樑柱，凝視少年帝釋天嬌小的背影，決定靜觀其變。

　　「帝釋天大人，您看起來很驚訝。」突然造訪的老人家笑呵呵的捋著鬍子。「看來您父親沒有提醒您今天也要上課？」

　　「⋯⋯肯定是帝釋天沒記清楚父親的囑咐。」掩飾著所有的動搖，少年帝釋天行禮如儀。「歡迎您來，老師。」

　　在場有三兩僕從，但阿修羅十分確定，唯有他看得出小小身子的主人正在竭盡全力的隱忍著。

　　「請容帝釋天稍做準備。」帝釋天於是吩咐僕從。「帶老師先行入內──」

　　老人家卻直接打斷帝釋天的話。

　　「不用了，帝釋天大人。你們退下。」笑容和藹，老人出口的話卻很武斷，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僕人們竟也點頭應允。「事不宜遲，就讓老夫直接隨您入內吧。」

　　說著老人頭也不回的往屋內走去，帝釋天不置一詞的跟隨老人身後──阿修羅直覺認為，老人是往帝釋天寢室方向邁步。

　　而帝釋天心知肚明。

　　在不過高及他腰部的少年行經身旁時，阿修羅側了對方一眼；凝滿緊張的人影一滯，少年帝釋天回過頭與阿修羅四目相對，翠綠的眼底寫滿抗拒。

　　──不要多管閒事，鬼神大人。

　　阿修羅簡直能聽聞少年姿態略帶倨傲，無聲的說出這句話。

　　那身子分明蘊含與生俱來的威儀，但此刻少年帝釋天將一切深藏心裡，脆弱的肩頭正止不住的瑟瑟發抖，手腕與後腦勺上的白蓮皆透著萎靡。

　　暗自咋舌，阿修羅皺眉，別過頭。

　　這自欺欺人的個性果然也是自小養成。他才不會出手幫忙。

　　人影成對遠去，神情木然的僕從們也鳥獸散，徒留少年小巧的足音還迴盪在阿修羅耳底，心頭怒意熊熊燃起。

　　陪伴年幼的帝釋天非阿修羅本意。他自然沒有忘記破解陣法這最終目的，跟在幻境裡的少年帝釋天身旁，不過是確信對方將是突破的關鍵。

　　阿修羅恨不得及早脫離此處去討伐現實中的帝釋天，以自身業火焚毀那無垢天國，而不是在虛假夢境中混沌度日。

　　想到適才少年帝釋天警告的眼神，阿修羅滿腔澆不息的怒火。還是個孩子，卻連坦率求救都辦不到？這種人他才不幫。

　　他才⋯⋯

　　已然化身天魔的阿修羅有著超人五感，即使身陷天人之王的精緻結界，亦能輕易感知四周。再細微的動靜都難逃他的意識──

　　「嘖，死老頭！」

　　下一秒阿修羅已拔足狂奔，紅光閃逝、猙獰的靈神體凌空出現，他飛也似的衝過宅邸曲折複雜的迴廊；這世界裡只有帝釋天可以看見他，然而阿修羅的靈神體還是能自由行動，並造成傷害。

　　來到目的地，阿修羅二話不說用靈神體劈開阻礙、破門而入。

　　精雕細畫的門扉在攻擊下碎成無數木片，噴濺四散的殘屑中，阿修羅眼見帝釋天已端坐案前，原本就淨潔清秀如雕玉的臉此刻更顯蒼白，圓瞪的淺綠雙眸倒映出自己兇殘的身影，一閃而逝的狂喜旋即被徬徨驚恐覆蓋。

　　而那位不速之客的老人站在帝釋天身後，孤槁的雙手就要搭在帝釋天肩上。靈神體遵從阿修羅的意志竄前，觸手鞭一般的甩在老人不安分的動作上，被無形力道正面攻擊的老人爆出驚恐的哀嚎，身子搖晃往後跌去。

　　「住手！」少年帝釋天急忙站了起來，高聲喊道的同時想出手扶住老人。

　　開什麼玩笑。

　　阿修羅額上的紅炎燦爛，映襯著他的怒意。

　　縱然是過往的模樣，即便只是幻影，只要少年帝釋天不願意，誰都不准碰這個人任何一根寒毛！

　　阿修羅左手往前，另一道觸手完美的避開了少年帝釋天、正面撞上老人腹部，老人乾嘔中身形先是懸空中稍停，才不敵怪力往後飛去，碰的一聲撞上牆壁、下滑。

　　不如就趁機試試，在帝釋天的回憶中他阿修羅能不能大開殺戒！觸手再度動作，銳利的尖端眼看就要追擊、刺穿老者腹部。

　　「我說了住手！」

　　少年帝釋天無所畏懼般衝到暴虐的觸手前端要擋住攻擊，然而早在少年帝釋天動作前，觸手已僵停半空。

　　阿修羅聽過同一句怒喝。當年在神殿面對十天眾與善法天時，帝釋天對他吶喊了同樣的話。

　　那是兩人正式決裂的濫觴。

　　與記憶中如出一轍的命令語調似雷轟頂劈落阿修羅意識上，撕裂了他心底的什麼，阿修羅反射性地放鬆所有力道，靈神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星火的飛灰漫天緩落，焦息刺鼻。

　　而眼前膽敢擋在自己面前的弱小存在語氣決絕，人卻發抖如秋風落葉。

　　是啊，怎麼可能不怕？

　　阿修羅恢復冷靜。

　　察覺到他的心緒流轉，不明就裡的少年帝釋天半秒遲疑，還是急忙地轉身優先查看老人生死，探鼻息、聽心音，設法想釐清現況。

　　「死不了。」至少一時半刻如此。阿修羅冰冷道，板著臉走近。「他只是痛暈。」外加諸多內傷。根據經驗，應該撐不過明天中午。

　　「趕緊找人送他回去吧。」不要死在這大宅裡就好。

　　與阿修羅做出同樣結論，卻也聽出阿修羅的弦外之音，少年帝釋天停下手上的動作、起身。

　　「鬼神大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帝釋天用少年期特有的童音對阿修羅咆哮，轉過來面對他的眼蓄滿淚水，綠光粼粼閃閃。

　　那模樣狠狠的揪緊阿修羅的心。

　　但阿修羅選擇忽視被攫獲感。

　　「哈？」雙手抱胸，阿修羅居高臨下俯視頂撞他的身影。恢復理性不代表他怒氣消散。「你是認真在問我？帝釋天。」

　　「這位是父親大人特別為我請的老師啊！」少年帝釋天的吶喊近乎悲鳴。「父親大人他⋯⋯特別為了我⋯⋯」

　　「所以？你就這樣讓色慾薰心的老頭放肆接近你？」氣極反笑的阿修羅故意像聽見荒謬話語般掏了掏耳朵。「什麼忘記提今天有課？這混蛋根本是不請自來！」

　　被說中真相的少年帝釋天渾身一震。

　　「任何人心中都有惡念！」少年帝釋天悲傷的尖聲喊著，捏緊了小小的拳頭，腕上的白蓮花瓣顫抖。「但、但是他們不一定會實踐這些惡念！」

　　阿修羅重重的嘖了聲，就見少年帝釋天身子縮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出，猶如破碎的水晶般晶瑩。

　　但少年帝釋天維持著威嚇般的姿態，仍正面迎向阿修羅，不逃不躲。

　　「沒有實踐就是好人？」

　　靈魂深處的憤怒持續攀升。

　　「父親大人替我選的老師──」

　　「那不識好歹，只把你當利益籌碼的父親所擇之師也不過是這樣的貨色，帝釋天。」

　　「不准你說父親大人的壞話，就算是鬼神大人也不可以！」

　　「我不過道出事實。你這麼怕父親對你失望？」

　　越是憤怒，阿修羅的語調越發平和，雲淡風輕，靜如暴風雨前的天晴。他氣帶著滿腦子齷齪接近少年帝釋天的老人，氣那口是心非假惺惺枉為人父的混帳，氣這滿宅淡漠到出這麼大動靜也不出來護主的廢物隨從⋯⋯

　　最氣的，是讓眼前的人露出如此表情的自己。

　　但阿修羅止不住自己的毒舌。

　　「再者，帝釋天，你的做法，難道不是讓心存惡念者有機可趁？」

　　殘酷勝刀的話語終於刺毀年少帝釋天的最後一道理智，連帶將假裝成熟的造作一併粉碎。

　　「出去！」少年帝釋天用力抱緊雙耳，閉眼痛苦的亂喊。「出去！滾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

　　「求之不得。」阿修羅提高音量以壓過少年帝釋天驅趕他的話語，轉身背對崩潰的人影。「繼續掩耳盜鈴吧，帝釋天！你不主動伸手，我縱是你的鬼神仍無法助你！」

　　忿忿不平中阿修羅大步流星離去，沿路上終於遇到姍姍來遲的失職下人。他故意出腳絆倒幾位，那都是明知老人意圖還佯裝沒事的傢伙。

　　阿修羅打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

　　沒人察覺？笑話。是不在意，毫無責任心。明明少年帝釋天私底下是多麽為隨從著想。為了不讓父親責罰下人，這孩子忍氣吞聲了多事？

　　光想就怒火中燒。

　　莫名重摔地上的幾人哀聲四起，仍無法讓阿修羅稍微解氣，他埋頭往外走。

　　出不去。

　　無法離開宅院的現實才真如一桶冷水潑在阿修羅心上，澆熄他足以燃盡天地的憤恨。阿修羅能跳上大宅富麗堂皇的屋脊上眺望，然而只要意圖離開，就會發現自己回到了蓮池旁，瞥見自己在清淺水面上的黝色倒影。

　　像誤入淨水中的一滴濁墨。

　　這是幻境的運作方式？是少年帝釋天不想讓他離去，還是阿修羅自己不想走？

　　第三次被遣返回蓮池前，阿修羅無奈的嘆氣，作罷。他刻意找了個遠離蓮池的角落，一屁股坐在某顆造景用岩石上。長吁一陣後，阿修羅打量起這處庭院。

　　簡單俐落的造景以蒼柏為綠意之源，午後的陽光寧靜灑落，遍地陰影安逸。

　　不賴。不愧是貴族之家。

　　才坐下，自我厭惡感再也無法壓抑的湧上心頭，阿修羅用手拄著額頭，反省了起來。

　　他何苦對幻影動真怒？自己是在跟什麼較勁？

　　想到少年帝釋天那清澈的薄綠雙眸。

　　跟記憶中有些許差異。成年後的帝釋天眸色更深，翠綠瞳孔周圍藏了圈難以察覺的金，要距離極盡才能探得其風采。而每當阿修羅有幸一睹，那眼底總是精彩無比，翻騰著濃到化不開的情與再認真不過的期待──

　　⋯⋯事到如今還想什麼？

　　用手捏捏鼻樑，阿修羅拉回思緒。

　　明明有更適合的做法不去嚇到少年帝釋天，他怎麼硬選最暴力不道的一條路？不不，話說回來，他本來並沒有要出手幫忙。

　　搞什麼⋯⋯

　　早先看到的書法字跳入意識。

　　何物日生夜死？

　　在幻境裡看到的理當都跟解除術法有關，是為線索。如日日日生是什麼鬼？又為何似夜夜夜死？

　　苦思了一陣阿修羅直接放棄。說文解字絕非他長項。若問帝釋天，他一定知道吧？那傢伙無所不知，擁有阿修羅需要的一切答案。

　　但帝釋天果斷的背離了他。

　　轉瞬百年。

　　再度拉回飄忽的思緒，阿修羅費勁吐乾了胸膛裡的氣，才抬頭看向出現在眼前的小傢伙。

　　即使阿修羅坐著，少年帝釋天也才堪堪能與他平視。

　　皓白纖細的雙手糾結著彼此，面前的人欲言又止，有些扭捏卻又不願離去。阿修羅注意到少年帝釋天紅腫的眼角與猶帶淚漬的臉龐。

　　毫無由來，說不上來的不快再度騷擾阿修羅，有些賭氣的保持沉默，看這小東西要說什麼。

　　兩人僵持了好一陣，似乎都想等對方先開口。

　　「⋯⋯鬼神大人。」

　　先敗陣下來的是少年帝釋天；本來稚嫩的嗓子有些沙啞，那是痛哭過的遺痕。這軟聲一喊，融化了阿修羅無謂的堅持。

　　「剛是我過頭了。」阿修羅沉沉說來，聲下歉然。「帝釋天。任何人的惡意都不是你的錯。」

　　少年帝釋天瞪大了雙眼，小半晌才垂眸。

　　「不是的，鬼神大人⋯⋯我⋯⋯」少年帝釋天幾度遲疑，才再度抬眼。「謝謝你來救我。」

　　阿修羅一語不發的凝視少年帝釋天。在他的注視之下對方顯得十分侷促。

　　「我知道父親大人⋯⋯不是真的為我著想⋯⋯」

　　「嗯。」

　　「我沒有要讓⋯⋯老師有機會⋯⋯」少年帝釋天眼神飄了飄，還是鼓起勇氣定回阿修羅身上。「他不敢。我知道⋯⋯我確定他不敢。」

　　「是嘛。」

　　阿修羅過於短促的回應讓少年帝釋天不知所措。少年帝釋天於是想要坐到阿修羅旁邊；岩石很廣，讓嬌小的少年帝釋天同席綽綽有餘，但阿修羅起了心眼，靈神體再度現世，黑色荊棘般的觸手刻意推搡著少年帝釋天，一再阻止任何意圖拉近兩人距離的動作。

　　「誰允許你坐我旁邊了？站好。」

　　「鬼神大人好幼稚。」少年帝釋天想撥開觸手卻沒成功，忍不住嘟囔。「明明是大人了。好奇怪。」

　　嘖，口無遮攔的死小鬼。阿修羅別過頭去。

　　「鬼神大人。」

　　「嗯。」

　　「我跟你在找的人長得很像嗎？」

　　阿修羅不由得回頭。就見少年帝釋天攀著他的觸手，直勾勾的盯著他。

　　「你在說什麼？」

　　「我讀不到你的心，鬼神大人。」少年帝釋天怯聲道。「但我感覺得到情緒。你透過我看著別人？」

　　再度擰起眉頭，阿修羅瞪著眼前的孩子。

　　「⋯⋯我並不介意，鬼神大人。」

　　少年帝釋天小巧的臉蛋上卻微微的寫著失落。這傢伙果然從小就心口不一。

　　真是個讓人煩躁的對話。是在說他透過少年帝釋天看向那個捅了他一刀的背叛者？

　　反了。透著你，我更看不到他，阿修羅想。

　　更何況之於阿修羅，這裡是帝釋天的幻境，眼前的人就是帝釋天。

　　但阿修羅沒開口多描，不想解釋心底的無以名狀，即便他隱約已知其形。

　　「你多想了，帝釋天。」阿修羅伸出食指戳了戳少年帝釋天前額。「就說了，我是你的鬼神，我為你而來。誰跟你一樣自欺欺人。」

　　被話語激到，少年帝釋天摀住前額的同時嘟起了嘴，那稚氣未脫的模樣再再讓阿修羅意識到，眼前的就是個孩子。

　　阿修羅所尋之人遠在天頂，或許正不可一世的睥睨著身陷幻覺中的他。

　　思及至此阿修羅靈光一閃。或許他可以問問眼前的少年帝釋天何謂日生夜死？任何破口都好，只要能讓他早日離開咒陣都值得一試。正考慮著要不要開口，少年帝釋天再度呼喚了他。

　　「鬼神大人。」

　　「又怎麼了？」

　　看得出來少年帝釋天費了點勁才能再度啟齒。

　　「⋯⋯老師他想要碰我。」

　　阿修羅挑眉。話題又繞回去了？看來少年帝釋天還有心結未解。

　　「但是他沒有碰過我。沒、沒有人碰過我，鬼神大人。」少年帝釋天急忙解釋，雙掌緊捏著阿修羅的觸手，還不由自主的補上一句。「大家都恨不得遠離我。沒人要我。」

　　說完少年帝釋天露出了很難受的表情。真的是⋯⋯小鬼。

　　而聽到這話心下釋然到甚至差點笑了的自己⋯⋯

　　也真的是，百年來毫無長進。

　　「我不是你口中的大家。」阿修羅靜道。

　　少年帝釋天頷首，緊張的嚥了口口水。有什麼好緊張的？阿修羅不解。

　　「鬼神大人你⋯⋯」嫩比粉櫻的薄唇數度翕動。「也想要碰我嗎？」

　　「哈啊？」

　　意料之外的問話讓阿修羅拔高了音。少年帝釋天害怕的閉緊雙眼，更用力的抓著阿修羅的觸手不願鬆開。

　　「帝釋天，我在你眼中是這種人？」阿修羅震撼到忘記生氣。「你認為我跟那老頭同類？」

　　「不是的！鬼神大人跟老師完全不一樣！我不是這個意思！」

　　意識到自己失言的少年帝釋天驚慌失措，抱著觸手可憐兮兮的縮成一團，卻又豁出去般大喊。

　　「可是我不懂啊，你神秘出現、只有我能看到，說來自我的地獄、是我的鬼神，説你為我而來，我明明從來不認得你，更不曾想把任何人打進地獄！若不是因為我長得像你在找的人，你又為什麼願意待在我身邊！」

　　阿修羅啞口無言，只能眼睜睜看少年帝釋天雙眼再度染上霧氣，聽對方一股腦地倒出所有心聲。

　　「鬼神大人是唯一一個我讀不到心的怪人，更是我活到現在唯一真心在意我的人！」

　　少年帝釋天的話語像針般一字一字刺在阿修羅心上。

　　阿修羅那應當已硬如鋼鐵的心。

　　「告訴我好不好⋯⋯鬼神大人⋯⋯」

　　柔弱誠摯的央求。

　　「⋯⋯你想聽實話？帝釋天。」阿修羅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好似這句話是自別人口中吐出。

　　少年帝釋天卻立刻破涕為笑，甚至高興到鬆開了阿修羅的觸手，他趁機收回靈神體。

　　「想！」

　　小孩真難懂。

　　不過這傢伙長大後一樣難懂，居心叵測。

　　如此相似，如此不同。

　　阿修羅幾乎失笑，但他強忍著，示意少年帝釋天站好，然後朝前伸出了左手。

　　「手。」

　　慢了半拍，少年帝釋天才會意，急忙上前用右手貼上了阿修羅的左掌心，過度激動差點跌倒，穩住身子後熱切的望著阿修羅，雙眼放光。

　　好明耀純潔的存在。

　　阿修羅放緩呼吸跟速度，以不能再更小心的動作與少年帝釋天若似無骨的小小右手十指交扣。兩人手掌大小差異甚巨，這動作並不容易，但從少年帝釋天的神情上阿修羅知道自己沒有弄疼對方。

　　兩隻手一冷一熱，一軟一硬，一大一小，祈禱般的互握。

　　是同一個人啊，阿修羅提醒自己。

　　無論如何，他對帝釋天從來毫無隱瞞。

　　「想要碰你這說法不甚正確。」阿修羅凝視著眼前的人，望眼欲穿。畢竟幾百年下來他一直想這麼做，再一次也好。「我想要你。」

　　有什麼在碎裂，有什麼即將潰堤。

　　阿修羅沉著的訴說。

　　「我想要你的過去、現在、未來，帝釋天。」

　　將他的貪婪與索求無度暴露在少年帝釋天澄淨無染的心靈之下。

　　「鬼神大人⋯⋯？」

　　淺淺的笑著，阿修羅自嘲的想，他怎麼可能跟那老頭是同類？

　　他遠比那老頭更加卑劣、更加慾望深厚啊。

　　無論變成什麼模樣，阿修羅都想要帝釋天在身邊。

　　想要得不得了。

　　「我遇見了你，而你拾起了我。」情不自禁的把對方拉近，阿修羅用唇抵上少年帝釋天的手指。「帝釋天⋯⋯」

　　阿修羅一刻都不想放開這個人。然而怎麼一轉眼，兩人恩斷義絕，自己被困於深淵百年，失去心魂變成不堪入目的魔神之神？

　　而帝釋天，他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安穩的待在天邊，遠遠的離他而去。

　　自從相遇起，阿修羅未曾描繪過沒有帝釋天的未來。

　　卻在無法抗拒的命運洪流中，活在了兩人分離的今天。

　　「我──」

　　另一隻小手突然「啪」的猛拍在阿修羅臉上。驚愕不已的阿修羅差點忘記自己身在何方，鬆開了手。

　　「討厭！」少年帝釋天接二連三地使勁打著阿修羅顏面，逼得阿修羅不得不閉眼稍作格擋。「討厭！我最討厭你了，鬼神大人！」

　　「帝──」

　　阿修羅急忙起身想拉住帝釋天，然而那身影靈動如鹿避開了他，頭也不回的飛奔而去，徒留潰散滿地的悲啼，如夜鶯鳴泣。

　　「我討厭你！」

　　哈啊？

　　什麼跟什麼？

　　阿修羅坐回岩石上，混亂至極。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變出觸手好追上動若脫兔的小巧身影。果不其然很快的聽到水聲，他感覺得到靈神體在千鈞一髮之際攔住了衝動之下想奔進蓮池的少年帝釋天、避免意外溺水的可能。孩子氣不過的大叫聲傳來、遠遠得感受得到少年帝釋天在拚命拍打制止前進的觸手。

　　激動到一個地步會想逃到水池裡的壞習慣，大抵也是自小培養。

　　哼。

　　由著對方發洩似的對付自己的觸手，阿修羅深呼吸後用手托腮。

　　只能說對方的反應永遠脫離阿修羅的想像。他再怎麼揣摩也無法理解，除非帝釋天親自告訴他。

　　被討厭了是嗎？但阿修羅沒有漏看少年帝釋天紅到發燙的臉頰，以及逃走時背後初綻的白燦蓮華。所以到底是討厭他什麼？阿修羅捉摸不來對方心裡那些曲曲折折。

　　怎麼從孩提時代就這麼複雜？

　　改變動作，阿修羅換成仰望天空。他知道，真正的那人就在視線盡頭之處。

　　反應⋯⋯截然不同呢。

　　卻也都出乎阿修羅意料之外。

　　倒是，不論是少年帝釋天，還是記憶裡的帝釋天，都可愛到讓阿修羅心慌，像是手捧易碎珍貴的器皿般手足無措。

　　其實，同樣的告白阿修羅早已傾訴。

　　在兩人還合作無間的過往。阿修羅當時一樣是扣住了帝釋天的手，心下顫抖仍大起膽子，故作平靜告知心意。

　　當時帝釋天回答了什麼？

　　⋯⋯忘了。阿修羅才不需要記得叛徒說過的話。他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阿修羅也刻意抹去了當時烙印在他靈魂上的笑容，那泫然欲泣的絕美──

　　不妙。

　　這個幻境真正的作用是否在於動搖？

　　這些年來阿修羅為了奪回靈神體殫精竭慮。深淵可是無比的熱鬧，他踐踏著生靈死物馬不停蹄的前進，包括此刻到來、遇見少年帝釋天，一切就是為了脫離現況好親手摧毀帝釋天一手形塑的虛假天國。

　　阿修羅極少停留，更不曾回頭。

　　直至今日，阿修羅不得不暫時駐足，不得不回首面對一直如影隨形侵蝕著他的什麼，阿修羅那讓眾生避之為恐不及的業火也燒不盡、驅不散的什麼。

　　阿修羅一直知道答案。

　　他不過是不去動、不去觸、不去碰、不靠近，冷眼旁觀，面對面與之和平共處。

　　何物日生夜死？

　　若阿修羅能選擇，他願是這份日日生的思念能夜夜死。

　　讓他可以純粹的去恨那抹背影。

　　但這些年來，阿修羅從來沒恨過對方。

　　少年帝釋天的反應更讓阿修羅無法不去意識到，他非常非常的想念對方。

　　就只是，十分單純的，在思念帝釋天。

　　那個即使是現在也總把「我的阿修羅」掛在嘴邊的天人之王帝釋天。

　　過往他們共同領導翼之團時光中，當兩人能忙裡偷閒、避人耳目的十指交扣時，會用力回握他以彰顯自己存在的帝釋天。帝釋天回應阿修羅的動作總在隱藏著不安與更深刻的情感，每每像是要把捂不暖的冰冷銘刻上他的骨髓。

　　哈。

　　真淒慘啊，阿修羅諷刺自己。

　　仰望蒼天的視野邊緣漸漸染黑。阿修羅知曉自己確確實實地被動搖了，甚至可以說他是自願被動搖的，只因為阿修羅想放縱自己一回去好好思念對方。

　　就這麼一次，讓他學學帝釋天的作繭自縛，讓自己脆弱一瞬。

　　成為宿敵的帝釋天。

　　將逼自己再度刀刃相向的帝釋天。

　　再一下下就好。痛苦地閉眼，阿修羅說服自己。他不去揭開這份思念已百年有餘⋯⋯到頭來，興許都是他的錯。

　　水至深處不生蓮。然而阿修羅是黑暗之子，是匹醜惡到難以入目的野獸，是只能在深淵這種無人之境泅泳的怪物，卻妄想貪戀一方蓮香而擱淺岸緣。他自作孽不可活，不自量力的渴求帝釋天的清芳而窒息，在滿世界的空氣中缺氧到嘔血。

　　日生夜死。

　　告訴我啊，帝釋天。不正確也好，給我你的答案──

　　迎面襲來的馨香無比殘酷。

*

噗浪上會放一段跟當年相關的故事，叫做證明

　　少年帝釋天被觸手攔腰捆住，幾度掙扎未果，最後只能恨恨的拍著近在咫尺的水面，不住打散自己紅到難以直視的雙頰。

　　什麼意思？鬼神大人在說什麼？什麼叫做想要他？什麼過去、現在、未來？莫名其妙！

　　他又為什麼會在意得不得了！

　　他的靈神體為什麼又會因鬼神大人的深情眼神而開出蓮花？

　　鬼神大人的確看著自己，卻又不是看著自己。

　　這時候該怎麼辦？他該怎麼做？脫口而出的討厭不是真心話，但少年帝釋天不知如何是好。他徹徹底底的束手無策。

　　啊。

　　不只臉，身體好熱。渾身燥動不安。

　　這又是什麼？

　　突然觸手再動，溫柔地把少年帝釋天在池邊放下，緊接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驚疑未定中一股滂薄的情感鋪天蓋地而來，少年帝釋天嚇得回頭。

　　是鬼神大人。

　　明明離得好遠，但少年帝釋天知道，是鬼神大人──

　　出事了。

　　腦海中一片空白，在思考任何對策之前，雙腳已經自行動了起來。

　　蓮花的⋯⋯清香⋯⋯

　　再睜開眼，阿修羅的視野邊緣仍有黏稠的黑暗在攀爬。

　　該清醒了。但他仍呼吸困難，難以自拔。

　　得設法──

　　才想到這，白色的小小身影如流星般撞進懷裡，力道之大害阿修羅差點整個身軀後掀，一雙瘦弱的手竭盡全力地抱住他脖子，耳邊乍響的高呼讓阿修羅頓時失神。

　　「你明明說了你是我的鬼神大人！」

　　少年帝釋天用全身去擁抱阿修羅，見到阿修羅未能聚焦的火眸更是氣從中來，直接一個頭槌砸在阿修羅前額紅蓮上。阿修羅回神，他全然不痛不癢，然而年紀尚幼的少年帝釋天卻痛到齜牙咧嘴，隨即放聲大哭。

　　「好痛！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來的變數讓阿修羅又慌了手腳，想安撫少年帝釋天卻被緊緊的勒住，一時之間竟難以動彈。

　　「你是我的鬼神大人！」

　　「帝釋天，你先冷靜──」

　　少年帝釋天斷線珍珠般的眼淚不斷滴在阿修羅身上，像星火灼灼流淌，在他肌膚上留下燒傷斑斑。阿修羅放下思念、放下腦海裡的人影、放下突破幻境的目的，擱捨一切先專注在眼前彷彿要哭到斷氣的人兒。

　　然而不管阿修羅怎麼好聲好氣，少年帝釋天仍固執的攀在他身上，翻來覆去的盡是哭聲與對阿修羅的呼喚。真是太荒唐了，他天魔阿修羅活這麼久，屠滅整個深淵鬼域，搞不定一個小小的孩子。

　　只因為對方是少年帝釋天。

　　終於阿修羅忍俊不住笑了出來。開始只是低低的哼，很快地轉成爽朗的仰天大笑。

　　如此一來反而讓帝釋天停下了哭泣，呆呆地看著阿修羅，小半晌後才反應過來，負氣大喊。

　　「不好笑！」

　　眼見懷中的人兒又要哭了，阿修羅仍制不住自己開懷的笑聲，但他邊笑邊親了親少年帝釋天的臉龐，然後用盡全力、毫無保留的回抱對方。

　　「抱歉抱歉，帝釋天。我不是笑你⋯⋯」

　　「我果然討厭你，鬼神大人！」被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但少年帝釋天還是不甘心的擠出話語。「大騙子！你才不是我的鬼神大人！」

　　啊──

　　原來在這裡也是一樣嗎。

　　「你果然是帝釋天。」

　　即使是幼小的你，依舊是我的明燈，引我前行。

　　「當然是我！」

　　少年帝釋天聽起來氣到抓狂直想咬人，阿修羅連忙按住少年帝釋天秀氣的臉避免孩子訴諸行動。被咬阿修羅不會痛，但他怕少年帝釋天會。

　　「你這個怪人！放開我！」

　　少年帝釋天氣急敗壞的不斷罵他，但左左右右也就只有怪人跟討厭幾句，了無新意。

　　「好啦，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帝釋天。」

　　阿修羅輕蹭著那涕淚縱橫的小臉。

　　曾經滄海，但有些事情不會改變。                              

　　察覺到這點，阿修羅是真的很高興。

　　「你錯了什麼？」少年帝釋天用興師問罪的口吻兇狠追問。

　　「是是，我是你的鬼神，你一個人的鬼神，來自你專門為我打造的地獄。」阿修羅撥開少年帝釋天染上淚水的瀏海，再次親吻對方額頭。「我不曾忘記。」

　　挪了挪帝釋天哭累了的身子，阿修羅讓兩人四目相對。

　　只要還能邁步，無論前方是天國是地獄，他倆勢必還能重逢──

　　「我的確是為你而來，帝釋天。」

＜日生夜死＞日日生・完

結果日生夜死變成小系列

下一篇夜夜死沒這麼快來

日日生延伸了兩篇

日日生・當年＜證明＞ 在噗浪上有，回顧當年甜蜜到死的告白

另外一篇是母湯的後續會找機會偷放在噗浪裡

這篇比較沉重，但我覺得最後少帝還是拯救了阿修羅一把

所以不算刀（吧）

謝謝閱讀(_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