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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WBL第二名的逆襲│守真] 《領養代替購買》[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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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8:5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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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板分類
作品地區: 台灣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1. 《第二名的逆襲》算是劇的延伸、擴寫和改動/改編,有些設定與劇小說不符或有相抵觸的地方,有雷,前半偏沉重
2. 有自創角、可能會有一些讓人不能接受的發展或解釋,或感到不適的情節、描述、寫法
3. 主CP:裴守一、余真軒
(想寫一個以他們倆為主角,每場三十分鐘演好演滿的故事)
4. 提及串場的副CP:高仕德、周書逸
5. 自我流詮釋,OOC注意,無法接受者請自行離開
6. 不擅長寫場景、人物外貌、動作、對話,文內有錯字或標點符號使用錯誤的話還請見諒

7.長篇文,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那些閃電指向你
一切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裴守一開始吃不出食物的味道,這時他才十三歲。

課業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自父母的期望讓他像揹了比自身還巨大食物的螞蟻,只能不停拼命往前爬,卻不知道終點在何方。

他漸漸跟不上同學之間的話題,偶像、流行歌、電影、漫畫、戀愛,這些完全與他無關的事情,唯有分數、成績、考第一名,才能體現裴守一活著的價值,他想看到媽媽開心的笑容,還有爸爸發自內心的肯定,可惜這一切都太過困難。

漸漸的他開始忘記怎麼笑,有時忘記喝水,在炎熱的夏天體育課裡暈倒在操場上。
接著他忘記怎麼睡一場好覺,腦子裡有一個聲音拼命叫他努力、奮力往前衝,不要浪費任何一丁點時間,絕對不能被其他人追上,這念頭一筆一劃填深了他臉上的黑眼圈。

後來他感受不到冷熱、飢餓或是快樂,他不會累、也不會受生理或情感的動搖,如願成為父母眼中理想的讀書機器,他熟記書上的一字一句,對每個公式都應用的得心應手,沒有他解不出來的題目、拿不到的分數,他以為自己終於做到了。

但這還是遠遠不夠,好還要更好,他們是這樣說的,直到某次段考成績裴守一的名字上方,居然還有其他人。他感覺到自己的世界崩塌,自己的努力毫無意義的被踐踏在地,他無法想像回家要怎麼面對父母失望的表情,還有那些錐心刺骨的言語。

於是他跑到離教室很遠的角落崩潰吶喊,放聲大叫到自己想停都停不下來。

「你沒事吧?」
這時有雙手出現在裴守一的面前,手主人不慌不忙地遞上手帕,彷彿已經待在這裡很久很久,裴守一抬頭看向對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認出來,這人是他們的班導師江儼裕。

裴守一有認人障礙,他覺得不重要的面孔就記不起來,對他而言,同學都是同個模樣又笨又愚蠢,老師們只是領死薪水的課本複讀機,誰是誰對他而言一點差別也沒有,反正跟人交流也不會列入計分。

但這樣的情況還是很叫人尷尬,裴守一重新立好制服的領子,順一順頭髮,迅速整理並收拾好他剛不小心失控的情緒,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一定很辛苦吧?」老師平靜的看進裴守一烏黑的眼珠,好整以暇的說道
江儼裕伸出手輕輕拍裴守一的背,並用手帕粗魯地在裴守一臉上胡亂抹了一通
「下次有任何事,就來找老師吧!」

在那之後,裴守成為了江儼裕的生物小老師,他會在上課前打好板擦、換好粉筆,整理最乾淨的黑板給老師使用,只為了老師課後一句簡單的稱讚。

下課鐘響,裴守一總是第一個衝上講台問老師問題,其他同學不是忙著離開教室,就是興趣缺缺趴下與書桌接吻,裴守一其實沒有那麼多問題可以問,但他好像找到了跟讀書比起來,發自內心覺得喜歡的事情。

就外人眼光看來,江儼裕就像最疼愛班上成績好的學生的那種老師,從不吝嗇對裴守一的讚美,就算只是點名、發考卷、算成績,幫忙改作業這些小事,江儼裕總是稱讚他做得很好,裴守一很棒、是班上最聰明的小孩。

裴守一最初以為所有的愛都是出於目的性:表現的符合期待,所以被稱讚;考得好,所以才配得到父母的愛。但裴守一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發覺,老師對他的信任,讓他無論怎麼做都會得到讚美,在只有他們倆的私底下,江儼裕會輕輕摸他的頭,說他要更有自信一點,裴守一是世界上最棒的好孩子。

於是裴守一滿分的生物考卷分數旁邊出現手繪的星星,聯絡簿的備註欄多了紅筆畫的笑臉,抽屜裡放著老師給他的好多顆糖果,水壺裡有老師早上偷加進去的蜂蜜,裴守一開始覺得那比考第一名還更讓人快樂,他不再感覺自己像隻負重前行的螞蟻,而是隻在老師身旁翩翩起舞的小蝴蝶。

有次課後老師試探性的問裴守一是否有參加社團。江儼裕是生物研究社的指導老師,那是個沒人要認領的苦差事,社團若是人數不足倒社會影響教師評鑑的成績。裴守一十幾年的人生除了上進、積極進取、讀書競爭外沒體驗過其他事情,於是老師在他的聯絡簿寫下流水般柔順的字跡,說服了他石頭般僵硬的父母讓他加入生物研究社。

每個星期三下課後的社團時間,便成為裴守一一週最期待的時刻,生物研究社的教室在偏遠的校舍大樓,裡頭滿是江儼裕收藏的珍寶,裴守一彷彿發現新大陸,或是第一個登入月球的人,那些他從來沒看過的東西——人體骨骼模型、昆蟲標本、培養皿、實驗小老鼠,都令他眼睛為之一亮,原來他活在的地球上還有這般多樣的風貌,風乾紋路完好無缺的樹葉、含苞待放、飽滿結果鮮豔欲滴的植物、精緻一絲不苟的標本展示、排列整齊的實驗器材,每一堂社課,老師都帶裴守一窺視不曾看見世界新的一面,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彷若新生,充滿狂喜。

生物研究社的社員其實寥寥可數,每次來上課的同學湊不滿五人,因升學主義的關係,大部分學生都會選擇對成績更有幫助的社團。
段考完第二次段考的那週三,同學們紛紛約出去玩樂放鬆,社課只剩下裴守一獨自一人,老師笑說他變守一的私人家教了。

既然同學都沒來,江儼裕也沒認真講課的興致了,他靠近裴守一的耳邊,輕聲問有沒有什麼問題想問的?
裴守一猶豫地想了想,他用如蚊子般小聲的問:「老師,什麼是愛?」
「爸爸媽媽說愛我,但我無法體會也感受不到,每當我達不到他們的期待,就會被狠狠打一頓。」
「但我還是會在母親節和父親節對他們說我愛你,以此換得滿意的笑容,這就是愛嗎?」
「隔壁的女同學寫信紙說喜歡我,那是什麼意思,她也對我有所期待嗎?」

老師聽到後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本來沒有預期到這孩子會問這些,他以為這就是堂可以輕鬆隨便打混過去的歡樂時光。

「這個嘛,我覺得很多事情是被人類用言語定義出來的,其實它或許根本不存在也說不定,像英語中不存在孝順或孝道的概念,也許愛也只是人定義出來設限自身的,並不是每個人都擁有這種情感,老實講在生物界中並沒有愛這種東西,生物之間只是在需要時彼此陪伴、互相輔助求生,再者繁衍後代而已。」

「所以你要問我愛是什麼,我也很難告訴你答案,或許是一種超越常識的情感?讓人類可以以愛之名犧牲奉獻、或者藉此捆綁住對方,真要說的話沒有愛也沒關係,不會死的,可以好好活下去。」

原來是這樣嗎?小小年紀的裴守一聽完後彷彿懂了些什麼,又好像還是不懂
江儼裕為了就此打住這個困難的問題,快速隨口轉換了個話題
「是說守一你有試過嗎?」
「什麼?」
「一些讓自己舒服的事」

「班上的男生不是很流行傳一些東西嗎?你都沒看過?」
「我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但他們總是聚在一起笑得很奇怪。」

江儼裕看著眼前這個天真如白紙的學生,腦中突然浮現一些不能說出口的壞念頭,這不是他第一次有這種想法,也不是他第一個想這樣做的學生。他享受被孩子崇拜的眼光注視,他甚是喜愛那種感覺,至今十多年的教書生涯,日復一日機械式的教書讓他感到無趣、一屆比一屆失控不受教的學生、個個都是被捧在掌心上疼的寶貝,搭配咄咄逼人的恐龍家長、回到家眼裡只剩下金錢利益的另一半,不懂事的小孩和數不盡的同事鬥爭、高層刁難、教師評鑑、校務會議,私立學校的班級成績就是老師的年度業績,幾乎跟某些把成績看做命一樣重要的學生一樣,或是像賣房的業務,一旦不好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早已厭倦這樣的生活,卻又不知該何去何從,而這些眼眸熠熠生輝,對這樣沒用的他充滿崇拜,純粹而無條件相信他的學生給他了另一條生路。

年少的喜歡太過純真,沒有多餘的指涉、考量或煩惱,只要江儼裕伸出手指輕輕一勾,他們便會乖巧地馴服。

他開口問裴守一:「要不要來試試看,和老師一起研究人體的奧妙?」
語氣像是在愚人節說著最卑劣又好笑,但又不會被戳破的那種玩笑話。
原本還在愣頭愣腦,糾結愛的定義的裴守一,回過神來輕輕的點了頭說好,反正他很多事都不懂。

從那次之後,老師開始對他的身體做了一些事,裴守一感覺很奇妙,每次被老師帶著厚繭的手觸碰,他就覺得自己很像江儼裕為數眾多收藏在玻璃櫥窗精心展示的蝴蝶標本,全身被釘在上面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人擺佈。

但老師總是讚歎那些蝴蝶標本有多美麗,能在最美好的時候被懂得欣賞的人完整收藏,難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嗎?

或許這也是愛的一種形式,事後雖然不能理解的裴守一對自己這樣解釋
他喜歡老師對他的好,就算被做那些事情他也沒特別討厭或喜歡的感覺,但老師看起來很享受其中,所以裴守一也不排斥,只要對兩個人都好的事,就是好事吧他想。

老師說生物之間沒有愛,只是為了繁衍後代而彼此相伴,但他跟老師的生理構造相同,不能繁殖,所以應該也不是那種關係,他覺得很迷惑,不過這是他和老師間的秘密,做過約定不能向任何人說出口。

國三那一年,裴守一同時也是所有國三生們最期待的畢業旅行,在他因為段考成績考輸第一名,還試圖作假成績單被抓到,回家在客廳被媽媽賞了紮實的一巴掌、還有爸爸結實的一拳,外加跪在門口一整夜告終。裴守一心想還好他沒有兄弟姐妹,幸好高仕德不是他親弟弟,不然就會被看到丟臉丟到家的一面,他十五年來辛苦建立的形象就會毀於一旦。

很久之前他就感覺不到痛了,就算再怎麼被罵被打也是,他相信人類的心理防衛機制,確實為自己築起了一道高牆,只要適時關上某些感官,就能避開那些不舒服的感覺,痛苦、難過、傷心、哭泣這些對他而言完全沒益處的情感,關閉久了就再也打不開,像年久失修的水庫閘門,無法在正確的時間點開關,他的情感在某時某刻已經全數流失殆盡,再也不會有泉水流出或流進去,就是個已乾涸的空殼。

江儼裕私下問過他怎不去參加畢業旅行,同學們都覺得很可惜,沒有你在好像少了什麼,裴守一只是笑笑沒有回話。江儼裕看著裴守一原本像夕陽落在河面上波光瀲灩的眼神,逐漸失去光芒,復歸於一片波瀾不驚的黯淡平靜,他覺得有些事情不太對勁,卻又不能直接問出口。

「不然我帶你出去散散心吧!反正考試都結束了木已成舟還能怎樣呢,再努力也是徒勞無功吧!」那週星期三的生物研究社課突然宣布停課,江儼裕和裴守一一起去了動物園

素面的靛藍色T恤、乾淨俐落的五分短褲,在動物園門口第一次見到穿私服的裴守一,比江儼裕想像中的還好看,他想起眼前這個其實才十五歲的少年,覺得他不該背負這麼多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重,江儼裕買了一頂浣熊圖樣的鴨舌帽蓋上裴守一的腦袋,並牽起他的手一起走進動物園。

裴守一第一次走進動物園,見到在水邊單腳站立、細長的腿骨節分明的紅鶴一群站在一起、遙遠又美麗得不可思議的梅花鹿、在樹上盪過來盪過去的猩猩,所有的生物在裴守一的眼中看起來都如此新鮮,吊在樹枝上緩慢移動的樹獺,自在的模樣彷彿時間任由他主宰、呆呆的企鵝總是面壁站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奇怪顏色的青蛙跳來跳去、在角落捲曲成一團的蛇,活生生的,他看到緩慢爬行的烏龜試圖壓在對方身上,不知為何就想起自己的爸爸媽媽;裴守一看到黑豹一直在原地繞圈圈、好多動物重複著同樣的行為,原來牠們都走不出這裡,於是他想起他自己,他突然認知到動物園之於動物,好像裴守一家之於他,同樣被豢養於此、在地方長大,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用自由換取生存,哪時才能擺脫這種命運呢?還是自己一輩子也只能仰人鼻息、掙扎活在牢籠底下,他轉頭看向江儼裕,握緊了老師的手。

(也許這人能帶我離開這裡也說不定)

老師意識到裴守一的注視,伸出另一隻手摸摸他的頭,動物園的動物不能觸摸,但他的裴守一可以,他不是沒想過與這孩子的可能性,當老師這麼多年,他知道該如何掌握老師與學生最後那條界線,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做,要做到哪種程度,江儼裕知道裴守一家裡的狀況,但他是救不了裴守一的,他也沒有想要這樣做,他覺得自己頂多是裴守一人生漫長馬拉松很前面的中繼站,在他快要體力不支的時候,可以提供他飲水、休息、食物、一些意想不到的溫暖,但裴守一不會永遠停留於此,他會長大,有一天會繼續往前跑,所以就此時此刻,相遇的時候,做彼此的好人。

好人?江儼裕在心裡暗自發笑,明明對裴守一做過的壞事也沒少過,他自己也知道,不過他擅自認為那是生物研究的一環,有著如此清澈眼睛的少年,在他每次觸碰下,都有不同的反應——害羞的低下頭、臉頰發燙、身體溫度升高、喉結震動、從喉嚨偷偷流洩出的低聲呻吟、舒服的表情,如此新奇有趣,江儼裕就差沒拿筆一筆一劃紀錄下來,像見不得光的地下生物實驗,裴守一總是讓他充滿驚喜,喚起他最初對生命或教育的熱情,做為謝禮,他也想讓裴守一獲得純粹簡單的喜悅。

江儼裕正沉浸在自己無聊的思緒中,沒注意到,在他和裴守一認真投入地觀察動物同時,還有他們學校的學生經過,是爸爸媽媽帶著孩子一起來的,其中有一個人,從他們背後默默拿起手機,拍下師生那雙手十指緊扣握得很緊的照片。

江儼裕與裴守一相安無事地回了家,又經過了兩次社課,悄悄發生一些無人知曉的秘密,直到那次召開的校務會議,有人匿名來信校方舉報疑似師生不倫戀,並附上那張動物園的照片,會議上不只校長、董事、老師各個面色難看如土,他們認出照片裡的那個男孩是裴守一,而裴守一的媽媽不只是知名大醫院院長、還是他們學校的榮譽董事、家長會會長,贊助學校最多資源,誰也不敢得罪的大金主。

事發當天,校方二話不說火速開除江儼裕,跳過性平會調查,更沒有送至教評會審議,在江儼裕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前,他已經先接到解聘書,接著校長把江儼裕請到辦公室親自跟他談,江儼裕來學校任教這麼多年,第一次跟校長單獨面談就是被開除的事,他看到照片,試圖解釋那只是老師對學生正常的關心、一般的互動,並沒有任何越界,但校長沉著臉說這件事很嚴重,江儼裕根本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雖然照片無法定罪,但其他事不保證沒人看到或知道、若留下證據誰也擔不起,校長希望江儼裕能私下跟斐守一家和解,把事情傷害降到最低,絕對不能鬧上媒體版面,他只有要求這點,校方會保證江儼裕的名聲不受損,還有其他後路可走,但他必須自己去處理好裴守一家。

那張照片很快傳到裴守一媽媽張齡之眼裡,是家長會一個家長傳給她的,她坐在門口等裴守一放學回家,她一絲不苟、在客廳玄關前的沙發上正襟危坐,問剛回來的裴守一那個星期三去哪裡了?「上社團課」
「社團課在動物園?」「校外教學動物觀察」
「只有社團老師跟你?」「其他人都翹課」
「老師為何牽你的手?」「動物園太大怕走丟」
「你為什麼沒有拒絕?」「…………」
「老師還有對你做其他事嗎?」「沒有,老師對我很好」

張齡之語氣冰冷的像結冰的冰層表面,站在上頭的人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會使其破裂讓自己摔進萬劫不復裡,裴守一已經很有經驗,知道這種時候是緊急狀態,事態很嚴重時媽媽會有的反應

「你爸知道會把你打死的」

「我有好好讀書,照你們的要求,考到你們要的名次,我做錯了什麼嗎?」裴守一露出一臉無辜不解的表情,他不知道這件事有什麼值得生氣的

張齡之死死盯著裴守一的臉,像是在判斷兒子說的話是否為真,像一條毒蛇專注看著眼前的獵物,彷彿下一秒他就會張口吞掉裴守一,或是像上次裴守一被發現作假成績單時,措手不及飛到他臉上的那記耳光,母子兩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結,沉默了好久都沒人開口,張齡之低聲嘆了一口氣,說我付那麼多學費不是讓你搞這些破事的,說完裴守一就被趕進他的房間,房門被從外反鎖,媽媽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你在裡面好好反省,等你爸回來。」

裴守一一家在當晚驅車來到江儼裕家門前,江儼裕家是位在郊區的獨棟小別墅,淡雅配色的小樓房前種滿花花草草,看得出在主人細心照護下花開得很漂亮,庭院的樹上掛著鞦韆,一旁有小小的兒童充氣泳池,看起來很溫馨。

裴守一下車後躲在很遠的路旁行道樹後面,偷偷看著他媽媽當面質問老師究竟對學生做了什麼事,老師一開始說他沒有,他什麼都沒有做,後來說他只是出於關心,接著裴守一的爸爸一出場就罵得老師狗血淋頭,裴守一彷彿看見自己年幼時被罵的樣子,像人類對上在桌面被立可白包圍的小螞蟻,沒有逃跑的餘地、毫無還手的氣力只能任人宰割。

他第一次看到成年人也能哭得像小孩一樣停都停不下來,然後他看到江儼裕下跪道歉,伸出過往撫摸他的那隻手拉住爸爸的褲腳懇求原諒,在裴守一還沒能來得及理解發生什麼事之前,他換了一個角度往旁邊靠想看得清楚,卻看到站在江儼裕身後的妻子與他的小女兒,在那一刻他覺得他好像把不幸帶給其他人了,這本來只是他專屬的,裴守一最初還以為老師能帶他脫離這樣的地獄,但他好像只是把對方一起拉進來了而已,他發自內心的,真的感到很抱歉。

裴守一一家人回家後,他看著爸媽在客廳互相質問,一來一往聲音越來越大,爸爸伸手用力推了媽媽肩膀,問她到底是怎麼照顧的,竟然有辦法把小孩顧到別人身上;媽媽回嘴說也不想想你自己,除了他成績從來沒有關心過他其他事,現在要算帳是不是?爸爸越聽越生氣,覺得張齡之用力直踩他的痛處,他拿起手邊的菸灰缸完全沒控制力道就往她身上砸,裴守一衝出去想擋下,煙灰缸不偏不倚砸在他的頭上,碰地好大一聲陶瓷做的煙灰缸瞬間碎成好幾片,猩紅的鮮血從裴守一頭頂汩汩流下,他們倆個終於停下爭執,這時裴守一什麼都聽不見了。

那之後的學校,教師辦公室裡江儼裕的辦公桌空了,生物研究社教室被改建成K書中心,校方從上到下絕口不提這件事,學生之間偶有耳語討論他們的生物老師怎突然就消失不見,總是全勤從來沒請過假的裴守一怎麼請那麼長的假都還沒回來上課?各式的傳聞在每間教室同學的口耳間流傳,但沒有人確切知道發生什麼事。

一個月後裴守一辦休學了,從事發後他再也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彷彿靈魂被抽離,他對任何事都沒有半點反應,他爸媽討論過後決定把他送去波蘭修醫學預科,他們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裴守一被送到遠在好幾千公里之外的波蘭寄宿家庭,在那裡兄弟姊妹做任何壞事:偷錢、打架、吸毒、摔壞東西諸如此類的,他們都說是裴守一做的,反正裴守一不會說話,推給他就對了,裴守一既不否認也不承認,橫豎天打雷劈他就是不開口,就算受罰挨揍也一樣,於是他常常沒飯吃,有一餐沒一餐像隻沒人愛的流浪狗,在家裡默默做最多的事、卻最惹人討厭。

他在學校受到各式各樣的歧視對待,一開始他聽不太懂其他人在講什麼,後來他聽懂同學們笑他是黃皮膚小眼睛、奇怪的啞巴,分組時沒有人要跟他一組、下課有時會被一群人拖去廁所角落、放學後他一個人走回家,反正他也沒感覺,裴守一這樣想,每天反覆催眠自己,直到有天他在寄宿家庭又被推卸責任挨了一頓狠揍,渾身上下四肢都痛,還被罰從早到晚都沒飯吃,他餓昏昏的,走路都快不能走直線,他在早晨平時上學的山路上看到一隻被疾行而過的車輾過的小狗,白色毛茸茸包裹的身體露出內部赤裸的臟器,血肉模糊、死狀悽慘,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好想家,好想回家,意識到眼淚不知不覺落下的瞬間,他為自己有這種想法感到羞恥。

裴守一覺得活著很無趣,他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在這裡,或有什麼其他辦法可以去別的地方,他打回家的越洋電話都沒人接聽,因為打通之後他也並不會講話,後來他爸媽就習慣不接了。他開始了第一次嘗試,坐臥在廁所的浴缸裡,裴守一看電影都這樣演,他右手拿美工刀,往左手動脈位置劃上一刀,像當初在生物研究室解剖青蛙一般,輕巧又精準,但深度不夠,他又再試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手上出現了很多血痕,他想著貯存在人體的血液量有多少呢?這樣要多久才會流盡,他感覺頭暈暈的、恍恍惚惚地像剛被抽完血,在意識模糊的時候他想起江儼裕、希望他一切都好。

雖然他不信那一套,但若有下輩子的話,希望可以做江儼裕家門前的那棵樹,漂亮又綠意盎然的一棵大樹,一輩子站得直挺挺好好的,其他什麼也不做,就負責被澆水細心照顧就好,他不會傷害任何人,也不會被任何人傷害。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在得不到回應之後,外面的人索性想把門鎖撬開,是他寄宿家庭的哥哥,那個老是陷害他的混球,他大喊裴守一你是便秘哦,在裡面那麼久,快點出來我要用廁所!!他用力反覆轉門把並大力撞擊,門鎖不堪他的暴力對待而彈開,裴守一忘記那鎖很爛且快壞了,導致他就連現在他也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唉。

從裴守一手臂流出來的血,像小學書法課沾了墨汁的毛筆泡進水裡一樣,深淺濃度不同產生滲透作用,緩緩染紅浴缸盛滿的水,呈現一片暈染開來、純然而潔淨的艷紅色,多美又飽含藝術性的畫面,躺在浴缸裡頭的他想著,他哥哥踏進浴室,轉頭看了一眼就嚇到反應不過來,大聲喊著「裴守一你幹嘛??」

裴守一不說話,他也沒力氣起身,他想距離死亡還有多久,怎最後還得看見他哥哥。

哥哥慌張湊近他身旁,不停用手拍他的臉頰叫他醒醒,誇張地大喊叫裴守一不能死啊啊啊啊,接著便雙手一把把幾乎奄奄一息的裴守一從浴缸裡撈出來,衣服吸了水變得很沉重,紅色的水順著布料不停滴落在地上,哥哥忙著叫其他人來幫忙但家裡只剩他們兩個,哥哥一直不斷喊著裴守一的名字,他用自己的衣服壓住裴守一手上不停冒血的傷口,裴守一記得哥哥在他耳邊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死了我該有多無聊」,他笑了出來。

那之後寄宿家庭的人對待他的態度都不一樣了,他們害怕而且小心閃避,把裴守一當成精緻的玻璃製品敬而遠之,連碰都不敢碰一下,或是當成空氣直接無視其存在,寄養家庭沒有足夠的錢讓裴守一去看醫生,於是他手上傷口只有簡易包紮繞了幾圈繃帶,寄養家庭的人想起當初跟裴守一爸媽是有簽約的,若出了什麼事他們可賠不起。

兩個月後,裴守一第二次嘗試,這次他在房間懸吊了繩子,他也曾想過跳樓但他不想波及無辜,在寄宿家庭的阿姨出門、確定家裡空無一人後,他踩上凳子試圖把自己的頭放進那個剛好的圓圈裡,接著他感覺到空氣稀薄、疼痛放大、逐漸不能呼吸,他的雙腳騰空著掙扎,這一切終於要結束。

家門的鎖被轉開,阿姨走出門到附近超市發現忘記帶錢包,她正走回房間要拿時,經過見裴守一騰空懸掛著,她還來不及震驚就急忙跑過來抱下裴守一,一個站不穩沒接好他們一起重重摔在地上,裴守一呼吸困難地咳嗽,大口大口也喘不過氣,他的脖子被繩子勒成紫色,這次阿姨馬上毫不猶豫地叫了救護車,還打電話給裴守一的媽媽。

他在波蘭的醫院躺了一週,接著連同醫院帳單和他本人一起被送回台灣的家,那個他曾想逃離又無比想念的地方,裴守一覺得自己徹徹底底成了一個瑕疵品,被退貨回商家,永遠不會有人願意接受他。

裴守一回台後被轉進媽媽任職的大醫院,所有醫術鼎鼎有名的醫生一字排開站在他病床前,張齡之想知道他的小孩究竟生了什麼病,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治好。

裴守一被診斷出是情感淡漠症,張齡之一臉不可置信,她拉著裴守一去一家又一家醫院,每家的診斷結果都不盡相同,在媽媽又快控制不了自己脾氣在診間和醫生講到快吵起來的時候,裴守一恭敬的向醫生鞠躬致謝,像之前經歷過的無數次考卷洗禮,測驗結束後所有不懂、錯誤的地方,終於得到試題詳解那般撥雲見日、茅塞頓開,他終於得到了一個令人安心的解答。

他有病(而且無藥可醫),裴守一很滿意這個答案。憑著自學他還是如父母所願考上T大醫學系,像那句話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他花了好久,才找到了出口,頭也不回地離開住了十幾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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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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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裴守一像是在玩捉迷藏,害怕一不小心就會被鬼抓到,他小心翼翼勘查各個適合躲藏的地點,也戰戰兢兢逃離過很多差點被發現的地方,這一次,他決定躲在偏鄉學校的保健室裡當校醫。

被群山包圍、雲霧繚繞的藍熙高中,最一開始裴守一在此只求一個平靜,類似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那種歸隱的心境,但過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每天除了各種跌倒損傷、鬧事打架、校園火拼械鬥、情感糾紛、裝病想拗假單的學生,不久前他還在校外的路上被余姓學生撞個正著。

在某個平凡無奇的日子裡,裴守一走在街上,對向平白無故衝過來一個疑似帶血的生物,在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余真軒就一把撞進裴守一的眼裡,像恐怖電影的突發驚嚇,與余真軒的初次邂逅無疑給他帶來至今人生中從未有過的奇幻體驗。

他原本不想惹麻煩的,他最討厭這些跟人糾纏不清的事,但幾乎是出於潛意識,在理智還沒想清楚之前,裴守一就已抬起下巴,指引那些跟在後頭追殺的小混混錯誤的方向。

接著裴守一迫切地想找到撞到他的那個人,也許是醫生本能,讓他不自覺的想要救助傷患,他繞過去在巷子裡頭找到那個閃現的生物,映入眼簾蹲踞蜷縮的背影,看起來像隻好鬥又傷痕累累的流浪狗。

裴守一從後頭看著眼前身著藍色制服的孩子,充滿戒備的防衛姿態和顫抖不止的身軀,他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外套覆蓋上去,猝不及防之際,他手臂便被紮紮實實地咬上了一口,泛紅著的齒印清晰可見,作為回報。

眼前的生物宛若野獸失去理智,像地盤被陌生人侵犯如此不可饒恕,完全沒在客氣地用牙齒緊緊咬著他的手臂不願鬆開,在這尷尬的對峙下,裴守一終於可以仔細看清對方的眼睛,深不見底的深邃黝黑,在瞳孔反射的倒影中,他看見自己。

「你應該很痛吧?」現在回想起來,他不應該說這句話的。

裴守一用力拽過余真軒,拉著他的手走,到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拿出醫藥箱,幫他擦了藥,像自己在學校做了不下千次的工作,總不能放著受傷的人不管,傷口會惡化的。

從那之後的余真軒,彷彿被裴守一的寶貝球收服,他開始進駐裴守一的保健室,像找到歸宿的種子,就此紮了根。








裴守一厭惡人類,喜歡小動物。
人類太過複雜難懂,而小動物單純可愛沒有隱藏,余真軒和其他人很明顯的不一樣,在他眼裡自動被歸類為純粹的小動物。

小動物,就是值得世間萬千疼愛、發自內心無條件對他好的那種。
是誰先被誰感化的已不可考,余真軒老是帶著傷來找他,他每次看到那些新舊不一的傷口,心臟都有顫痛的感覺,好似他的小動物沒有受到應得的對待,裴守一小心翼翼幫他上藥,像對待最珍貴的寶貝,深怕再次弄痛他。

像關心時常出現在家附近的流浪貓有沒有吃飽,裴守一開始生怕發育期的余真軒餓著,每週都去量販店報到,買齊儲備糧食補充在保健室的鐵櫃裡,他知道余真軒愛吃的口味,都直接掃空貨架以備不時之需。

他的腦子自動紀錄著有關余真軒的一切。小動物老是沒吃早餐,小動物昨晚又淋雨在門口等他,小動物今天又沒回家在保健室過夜。

早晨打卡後拉開簾幕,看見小動物無邪的睡顏、晨間暖陽照耀在純淨的臉龐美如詩篇
某月某日小動物又被罵了
小動物今天看起來很傷心
小動物逃課、教小動物學習
小動物下午路過保健室門口對他露出燦笑
小動物又受傷了,幫小動物擦藥
裴守一的小動物日誌一天比一天豐富。

在余真軒面前,裴守一偶爾會忘記自己是情感障礙者,像碰到電子進行還原反應的物質,余真軒清澈見底的眼眸、毫無保留的笑容,溶解了他心底堅不可摧的某些部分,他被還原回自己最初想隱藏的模樣。

他想起高中生們在保健室談論的漫畫主題,他覺得余真軒像極裡頭的奇行種,有著奇異的模樣、與眾不同的型態,怪異地令人害怕又出奇可愛,這樣的存在,用怪模怪樣的步伐、毫無保留地衝向了他,用力撞破他一磚一瓦辛苦建起的城牆,最後,他會被他攻城掠地、生吞活剝嗎?裴守一開始感到有點慌了,不知道該拿余真軒怎麼辦才好。

梅雨季的某天,從清晨綿綿細雨就不曾停歇的下著,聽著窗外雨落下的聲音,想起早晨八點半要開的校務會議,裴守一已經先在保健室放好買給余真軒的早餐,表訂的會議結束時間總是好看的參考,終於聽完校長與主任忘情地發表演說、外加行政教務、各種繁雜的事項,他拿走了隔壁會議缺席者沒人要認領的餐盒,走回保健室。

從窗戶側眼瞥見裡頭的人還沒走,他看見自己掛在椅子上的白袍被穿起,寬大的衣袖過長的蓋住手掌、衣襬幾乎快要碰上地面,衣者忘情的舞蹈著他沒見過的舞步、旋轉、飛舞,對方好像活在一個他觸碰不到的世界,他親吻空氣、拉近自己,露出滿足笑容的表情,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一支獨舞。

在那瞬間,他的奇行種,鍥而不捨地,終於用肉身撞破心之城牆的阻礙,裴守一內心響起有如地震警報的警鈴,尖銳而刺耳,喚醒生物原始的求生本能,危險逼近的氣味令他害怕,敵軍來襲、大事不妙,心底有一個微小的聲音反覆提醒他快逃——快逃——,逃得越遠越好,這次不能再被抓到,快逃!

他沒有走進保健室,而是逃到天臺點起一根菸平復心情。

他想起懵懂的十三歲,最初與江儼裕相遇的場景、類似的對話,那段撕心裂肺的吶喊被聽見,那時的江儼裕輕而易舉的馴服了自己,想起江儼裕也抽這牌子的菸,物換星移,同樣香甜而迷幻的味道,年少的裴守一曾在老師身上啜過,現在他也變成這種人了。

認知到這點,眼前的高中生再也不是小動物,不能再被捧在心頭上寵愛,余真軒,裴守一終於認清他的名字,他在裴守一眼裡以人的形態顯現,裴守一開始害怕起有關於他的一切。

裴守一害怕錯誤重演,不知道現在演至第幾幕,他才意識到自己拿到江儼裕的劇本,在展演如出一轍的下流公演。

他看進余真軒的眼神看穿了閃耀著光的期待,這人同樣抱著會讓自己落空摔得很重的錯覺,他終究會辜負他,像老師一樣最後兵敗如山倒,倉皇撤退被流放至無人知曉的邊疆,誰讓他對學生出手了,這種事應該立法唯一死刑的,怎有老師無視自己不對等的權力,讓學生像願者上鉤的魚被釣起,啊,真該死。

裴守一又重新把自己捲起,一絲一線纏捲回那萬無一失的繭裡,他收拾好行囊,規劃好逃亡路線,在大學測驗成績出爐的那一天,像捲款潛逃的犯罪者,捲走所有余真軒對他的愛與信任、還有對自己的厭惡和害怕,他逃走了。






推一下李權哲<Hide & seek>Feat.我大偶像熊仔的歌,雖然跟內文好像關聯性不太高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 13: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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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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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荒涼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余真軒想起裴守一對他說的第二句話,距離放學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在校園保健室前靜謐的大榕樹下,地面的積水映出兩個人的身影。

那時他帶著傷坐在石階上,第一句是從自己嘴裡脫口而出的「不用管我!」,裴守一說:「那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他想著這句話好多次,既然想不透裴守一,就想著他說過的話,想著裴守一面無表情地替他上藥。

依據前後語意推理,不用管我,那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若P則Q,反過來說,只要一直出現在裴守一面前,余真軒就會被裴守一管得好好的,帶著這樣的假設,余真軒進行過好幾次實際求證,邏輯推理有用,裴守一是有跡可循的。



【魔幻舞台】

下課時間余真軒看見班上的男同學,變了一個魔術給坐隔壁的女生看,她笑得好開心。
他二話不說學了起來,在午休時間走到保健室,帶著高中生獨有的青澀笑容,他興高采烈地和裴校醫說:「我學會了一種新的魔術,變給你看!」

他拿著東南西北摺紙,一個手指伸進四角開口會隨著角度產生變化的紙藝,要裴守告訴他一個數字,裴守一說「21」,余真軒手上的東南西北移動了二十步,第二十一步停留在南方,南方瞬間開出一朵小花,在南方開口下方對應著一行小小歪斜的手寫字體,余真軒照著唸了出來:「我變得好喜歡你。」

在電光石火的剎那,余真軒看到裴守一愣了一下,又恢復原本的面無表情,雖然沒有預期中女同學的笑容,但他覺得很有趣,裴守一淡漠地說:「不好好唸書,從哪學來這些不正經的東西。」余真軒聽完笑得像夏日第一朵綻放的向日葵一樣燦爛。


【用進廢退】

一年一度的健康檢查,余真軒發現自己長高了,不是腳變長,而是脖子變得很長。他後來發現可能是因為保健室的窗戶位置太高了,他總是要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才能看到裴校醫在不在裡頭。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裴守一的嘴變得越來越毒舌,因為他對上的是痛覺神經彷彿壞死的余真軒,他老是酸只有白痴才會受這種傷。他們初識的那學期,保健室一共用掉繃帶二十卷、七大盒OK蹦、五瓶瀀碘、還有九罐雙氧水、十一瓶生理食鹽水。

在校務會議上,行政採購人員問裴校醫對此筆開銷有任何頭緒嗎?
那年裴校醫的治傷技巧拿到校園縣市競賽第一名。



【下課十分鐘】

余真軒的教室在四樓東方,保健室在一樓西方,裴守一觀察過牆上時鐘的變化,最一開始剛認識時,余真軒會在下課五分鐘後出現;過了三個月,分針轉三圈,余真軒就會現身在保健室,半年之後,下課鐘響過一分半,余真軒已經臉不紅氣不喘地站在他面前。

在那之後余真軒連課也乾脆不去上了,直接賴在保健室叫裴守一教他,放學鐘響後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余真軒說:「反正我看你下班也沒事,不如陪陪我嘛!」
裴守一一臉冷淡的回應:「請勿干涉我下班的私人時間。」



【膝跳反射】

生物課上教到了反射動作,老師要同學們下課後找人互相試試看,余真軒興匆匆跑到保健室,滿心期待地要和裴守一分享他的新知。

余真軒乖巧地坐在保健室裡專屬他的那張椅子上,等裴守一處理完手邊的事情,他翹著腳做好準備姿勢,手指一指,示意要裴守一敲敲他的膝蓋骨下方。

余真軒在接收到裴守一敲擊的力道後,小腿自然而然地抬起,完全沒有意識的反射動作,少年覺得很有趣咯咯地笑了起來,裴守一接著敲了好幾下,他看著自己的腳無法克制地彈跳著,嘴角拉開弧度,笑到停不下來。

裴守一問說:「這有什麼好笑的?」
余真軒回應:「我覺得我的腳和我有志一同,都無法克制自己對你做出反應。」

裴守一的視線從余真軒的膝蓋骨轉向他那雙清澈的眼眸,希望眼前的少年不會發現自己蓋在頭髮下的耳朵紅了起來。



【釋義】

余真軒很喜歡在保健室的自習時光,只要裴守一有空都會教他不會的題目,他最喜歡裴守一坐在他旁邊,陪著他一起解無聊的習題。

他捧著厚厚一本搶救國文大作戰,跑到裴守一身旁問他什麼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裴守一冷冷的看一眼教科書回道:「是指兩人各奔前程,像兩顆幾乎不相交會的星,很久才能碰上一次面。」

余真軒聽完笑著說:「裴守一不愧是校醫,好厲害,什麼都懂。」

裴守一看著余真軒,他看不懂他,他覺得自己唯獨不懂眼前無邪的少年,為何總能笑得這麼好看,像本無字天書,他永遠都讀不懂。



【一棵開花的樹】

余真軒開始在保健室朗讀課文,他說因為教室人太多他不敢開口,但保健室很安靜,是個適合練習的場所,老師要他多開口練習講話發聲,上台就不會結巴卡詞。

於是余真軒蹲在保健室的旋轉椅上,捧著課本開始朗讀起第五課:一棵開花的樹,像參加朗讀比賽那般,余真軒每個咬字都很用力想唸清楚,搭配上誇張的抑揚頓挫與奇怪的語調一一「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你走進/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裴守一在旁邊聽到要憋得很努力才能不笑出聲,余真軒特有的鼻音加上完全不符合他的內容,讓他覺得有夠可愛,卻不能說出口。

余真軒指著旁邊女同學跟他借課本後留下的筆跡,少女字體寫著「葉子的離開,是因為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他一字不漏的唸了出來

裴守一回:「只是回歸塵土的時候到了吧!」







余真軒國中時就跑得很快了,他高中的時候在路上撞過很多人,不是他願意的,但總是有很多緊急狀況讓他不得不在大街上急速奔逃,為了生存必須他偷錢、打架、逃課還有很多列不完的,裴守一是第一個被他撞到停下來還跟過來的人,嚴格來說,裴守一才比較符合怪人的定義。

那時在巷子裡余真軒毫不保留、用盡全力咬了裴守一,他以為這樣能逼退對方,但裴守一只是很用力地扯了他的制服,好像想看清楚什麼似的,余真軒以為對方生氣了,但裴守一其實沒有,那之後余真軒才知道裴守一是學校校醫,他開始知道去哪找到他。

只要余真軒受傷,裴守一總會不厭其煩幫他擦藥,一次又一次,裴守一從來沒有拒絕過受傷的他。

余真軒想起小時候在公園跌倒摔得很重,膝蓋手肘都是血,他好痛,哭得很傷心想要媽媽安慰抱抱,但媽媽只是在一旁看著叫他乖點不要吵,他想起家裡爸媽還在的時候總是吵得很熱烈,在爸爸入監服刑後他再也沒看過媽媽,家裡只剩他跟奶奶兩個人,奶奶年紀大重聽又行動不便,很多事都聽不清楚也無法處理,他學會受傷要自己想辦法。

然後裴守一出現了,成為他的辦法,他的處方箋。

裴守一看余真軒的眼神和看其他人一樣,平靜無波瀾,他不像其他老師或大人那樣對余真軒失望,裴守一對余真軒沒有任何期待,這點讓余真軒很喜歡。

但在一些時候,裴守一也會露出余真軒從未見過的細微表情,像攝影師為了捕捉最關鍵的那一刻,余真軒為此守在保健室裡靜靜等候好久好久。

余真軒做了一些必要手段,如貼在教室牆壁上的海報寫的要怎麼收穫先那麼栽,為了進保健室他總得受點傷,像毒品成癮的人為了吸食總得掙錢交易,他開始研究怎樣受傷最自然,總不能讓同學莫名其妙打他,老師的體罰也還不到能稱作受傷的程度,只是被叫去教室外罰站、拿棍子抽手心這類的。

余真軒嘗試在體育課跑步時用左腳絆住自己的右腳,然後摔在操場步道的細石顆粒上,這讓他在保健室待上五天,他還試著在躲避球賽的內場裡張開雙手,或折自己的手指像被籃球打到那樣,以及嘗試在游泳池裡讓自己嗆水,但那太痛苦了他絕對不試第二次。

受傷時,身體會產生疼痛反應經過神經元傳至大腦,看著血從傷口緩緩流出來,余真軒心裡卻感到很踏實且安心,想到又能見到裴守一,裴守一讓疼痛變得值得,余真軒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在乎的感受,像在零下飄雪的深山裡,裴守一是他手上唯一能握緊的暖暖包。

余真軒沒想到暖暖包也有失效的一天,也許是他太著急把氧氣用完了,那天他一如往常地帶著傷去保健室報到,裴守一照慣例替他擦了藥,之後卻語重心長的對他說:「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余真軒像碰上無解的數學習題,反覆想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蹲在教室裡想、坐在保健室前榕樹下的石梯想、在雨天的街道上想、走回家時也在想,最後得到一個勉為其難的結論,裴守一說他對余真軒的死無動於衷,那對他的活就會有反應吧!

裴守一是石頭嗎?無論余真軒怎麼敲怎麼打也沒有反應,裴守一說那句話時泠然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搞不好裴守一其實是被封印在石頭裡的美猴王,他的內心狀態是無人能參透的千年之謎,若裴守一真的是現代孫悟空,余真軒希望自己能做他的唐三藏。

裴守一還是會為他準備早餐,早餐是三明治加上他最愛的熱牛奶,那雙拖鞋也還是放在保健室裡,櫃子裡放的還是余真軒最愛的口味的泡麵,但裴守一的態度變得很冷淡而疏離,裴守一現在看余真軒的眼神是真真正正的醫生對病患了。

余真軒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他想不出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他不再把自己弄受傷了,因為裴守一說過不喜歡他那樣;余真軒開始很認真讀書,他想著裴守一會稱讚這樣的他,余真軒還是很常經過保健室,但卻不再走進去,他想著也許裴守一不喜歡被打擾。

他總是透過保健室的門窗偷看裴守一在裡頭做什麼,只要看到他在就很開心,余真軒從未想過自己真的要得到什麼,只要裴守一在就好。

大考成績出爐那天,余真軒拿到成績單,分數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高上許多,他開心地跑向保健室,想和裴守一分享這份喜悅,但當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保健室,才發現裡頭空無一人,所有的東西像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保健室的空殼,裴守一已經不知去向。

他看了那封放在綠色馬克杯的信紙,紙上的字跡好漂亮,他從沒看過那麼美的筆畫,他撫摸紙上的紋路與筆墨流淌的痕跡,「小鬼,該長大了」、「再見,再也不見」這幾個字彷彿萬箭穿心,直直插進他的心臟裡任鮮血直流,是他還不夠成熟嗎?他以為只要能去到更遠更好的地方,就能離裴守一更近,是他的努力還不夠多嗎?為什麼裴守一選擇要離開。

余真軒想起爸爸責怪媽媽生出一個怪胎那一幕,想起小時候媽媽看他千迴百轉的眼神都在訴說著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要這個孩子,同學老師都笑他是奇怪的傢伙。

他想到自己有時候會沒辦法克制脾氣瘋狂大吼,他有些自己的規則不能被打破,但人們總是熱愛挑戰他的極限,他不喜歡自己預期外的事情發生,他把生活安排得好好的、每件事物都有它們該安放的位置,他討厭無法控制的東西出現在他生活中,他一定要在整點的時候起床、他喜歡看著時間的時候時間是奇數,他不安時會咬指甲、他喜歡撕掉傷口結的痂,看著傷口逐漸癒合又被撕開,身體復原的能力令他安心。

他沒有說過喜歡裴守一幫他擦藥,他喜歡裴守一穿著白袍在保健室裡的模樣,他喜歡裴守一教他所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余真軒以為裴守一要他,擅自認定他需要余真軒就像自己需要他。

看著空空如也的保健室,余真軒終於記起自己是一個沒人要的東西,他以為裴守一不一樣,以為他能看穿自己的缺陷底下、小心翼翼包裹著的微光。

但裴守一還是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余真軒蹲在保健室蜷縮成一團,手臂環繞雙膝抱著自己,哭得好慘好慘,像最初他在保健室門前好不容易等到裴守一時淋的那場大雨。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 13:4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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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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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n You're Gone



裴守一真的走了,余真軒遍尋不著他的身影。

在畢業之前余真軒每天早晚繞校園三圈,他還以為裴守一會躲在某個角落,在他經過的時候,跳出來嚇他一跳,但這件事就像人們妄想中樂透一樣從沒發生過。

裴守一澈底人間蒸發了,在他消失第三個月後,余真軒開始懷疑裴守一是否真的存在,或裴守一其實只是自己意識捏造出的一個校醫角色,他越來越搞不懂了。

大學放榜,余真軒確定考上台北的大學,跟裴守一同一間學校,要是早個十年就能當裴守一的同學了,他這樣想著並露出苦笑。余真軒好想再見到裴守一一面,想當著他的面問他好多事情,有好多為什麼想知道,想問他為什麼要不告而別,想知道他現在在哪裡,過得好嗎,有沒有想過他,最後一個問題他放在心裡,不說。

高中的最後一個暑假無所事事,余真軒閒得發慌,心裡空蕩蕩的。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衝動,他整理好行李、帶上必需品,跨上停在家門前的那台單車,他決定去找裴守一,余真軒對裴守一在哪裡完全沒有頭緒,但總感覺能找到的,他知道他就在某處,可能又把自己封閉進真空包裝裡,等著自己找到他。

余真軒帶著他的家當,從群山環繞的山坡溜下,沿著西部海岸公路一直踩著踏板,沿途張望尋找裴守一的蹤跡,他想著要如何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個身影,這機率簡直太低了像功率等於零的白工,他還是在心底暗自希望裴守一今天會出門,拜託讓他遇到,一次就好。

余真軒就這樣踩過一個又一個城市,各式各樣的身影映入他眼裡又轉瞬消逝,他有時睡在警察局前面搭的帳篷裡、有時睡在寺廟的香客大樓,三餐在便利商店解決,特意繞進每個不會經過的學校,但現在是暑假,學校宛若空城,他想見到的人總是不在那裡,但他不會放棄,這是裴守一教他的。

踩踏的日子過去了一週,余真軒已經來到島嶼最南端。也許裴守一在東部某個愜意小鎮的海邊沙灘上,等著他。

余真軒繼續踩著踏板,最南端的強勁風勢幾乎要把他吹得倒退嚕,連一步也完全無法前進,他像在天空中飛翔卻正巧遇到強勁逆風的鳥兒,前進的動力跟自然阻力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卡在原地動彈不得。炎熱的焚風吹得他臉上的汗水挾帶淚水切線般的往後飛,他好想大叫但吶喊的聲音從喉嚨一出也全數被往後吹到不知道何處,這真的太難了。

至此余真軒意識到,自己應該先去考機車駕照才對,大失策。但他也沒錢買機車,他想到裴守一上下班騎的那台很帥氣的重機,他都還沒來得及坐上後座,裴守一就消失到不知道去哪裡了!好想他阿阿阿啊,不對,應該要生氣的才對,那傢伙到底跑到哪去了,想著想著不爭氣的眼淚又差點流下來,余真軒在單車椅上一邊被狂風吹得崩潰、一邊懷著滿腔的怒火用力往前踩和大自然對抗,終於騎過大風大雨的墾丁,繞過島嶼的角,他繼續往前行。

沿著南迴193縣道,是峰迴路轉的一路上坡,余真軒隻身在公路最邊緣緩緩而行,一旁只有車與大車呼嘯而過,剩下來的只有他獨自一人的遠征,征什麼、又要征去哪裡?

國境之南、盛夏酷暑的艷陽幾乎要把他體內的水份曬乾,他感覺氣力連帶某種情感快要流失殆盡,鼻子裡只聞得到防曬乳蒸發的味道,一眼望過去皆是相同的樹木與無盡延伸的公路,彷彿看不見盡頭。

余真軒開始和自己對話,就像他一直以來最擅長的那樣,他想起以前的時候,自己每節課都嘗試要把老師上課說的、同學間閒聊的、突然想到的趣事和裴守一分享,但每次走到保健室,看到裴守一的剎那,他就完全忘記要講什麼,在裴守一面前,余真軒就像失語的喜劇演員,他為此不得不演化出最好看的笑容,直到有次他嘗試用紙條寫下,但到保健室時他才發覺連紙條也忘了帶上。

認知到體能的極限,余真軒騎不動就下車用牽的,牽得走太久太慢就上車用騎的,在無法克服斜度的坡上雙腳使力,他聽見自己大腿尖叫、小腿在低聲哭泣的協奏曲,歷經肉體折磨與心靈耐久度的考驗,他終於連滾帶爬走到堪稱南迴公路最高點的路標壽卡派出所。

派出所裡沒有人,他請路過的觀光客幫他拍了一張照片留念,要是可以傳給裴守一就好了,才想到自己沒有他的聯絡方式,想到自己仍然一無所有。

稍作歇息,余真軒開始沿著公路平順下滑,縱然上坡虐他千百遍,下坡待他如初戀,順著風彷彿張開雙手就能起飛,要是能飛到制高點,俯瞰這座島嶼的話,是否就能知道裴守一現在的所在位置呢?

輪轉的速度越來越快,眼前一隻灰棕色的野狗突然衝出來,嚇到余真軒用全身力量按住煞車,煞車過急,他連人帶車摔出去,在空中滾了一圈才落到路旁的草叢裡,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肇事生物已在一旁對他吠個不停。

他最先感覺雙腿膝蓋一陣又麻又痛,捲上褲管才發現上頭腿上紫烏黑混雜在一起和血紅色暈成一片,傷口簡直慘不忍睹,痛到他無法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路旁那隻狗也放棄對他吠叫悻悻然地走了。

疼痛本讓他感到快樂,因為余真軒的痛感與裴守一是連動的,像某種生物認知獎勵實驗,按下開關就會掉下食物,但現在裴守一不見了,就算把開關用蠻力按到壞掉也不會有任何東西出現,痛就只剩下純粹的疼痛而已,再也不會有人那樣幫他擦藥,嘴上一邊冷言冷語,身體卻很誠實地關心他,想到這裡止不住的疼痛又像寄生植物般攀上心頭。

算了,都不要了,他說了再也不見,余真軒放棄掙扎,任直立人的尊嚴如落葉散落一地,他變回手足無措的三歲小孩,不在乎面子、只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再也沒有媽媽會叫他閉嘴、可以慢慢哭到開心為止,不知情的人路過可能會以為此人被搶劫或遭遇什麼重大變故,誰在乎,爛死了,他邊抹去臉上抹不完的眼淚邊想,爛死了這世界。

太陽的位置往下移了角度,不知道用眼淚灌溉草叢、和地面親密接觸的時間究竟過了多久,一台路過的貨卡停了下來,車主打開車門走至他面前,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余真軒點頭,這次他沒有咬人。

余真軒連人帶車被載去鄰近城市的醫院,好險他有記得帶健保卡,他不記得在那躺了多久,只想到在看清楚主治醫生頸上掛的名牌後,在病房裡睡得很安穩。等到要出院時發現醫療費已被結清,而他的破腳踏車完好如初,好端端的停在醫院門口,等著他。

余真軒用所剩不多的錢買了火車票,牽著伴他一路的腳踏車,一起移動到下個城市,用另一種方式,不放棄的,繼續走下去。

他把車停在住宿地,徒步走到東部的海岸,一眼望去,岸上只徒留岩石與漂流木,沒有想像中裴守一躺著曬日光浴的沙灘,還是比地理課本上的風景好看上千萬倍,寧靜又壯闊得令人屏息。

碧海與藍天連成一線,湛藍的海水從海平面延伸至眼前海浪的波折,浪打過來的聲音伴隨在耳邊,帶走腳下的細沙又再次將其回沖,一切都美得沒有道理。

海水打上他腳上尚未痊癒的傷口,鹽分酸澀又腐蝕的疼痛,讓余真軒感覺自己活著。他想起讀過的那首詩〈下輩子〉「做你的海/就不在意你有沒有岸」

他看著藍得超越解析度,不可思議純淨透澈的海,想起保健室裡裴守一乾淨無雜質的眼睛,余真軒覺得裴守一經歷過很多他無法想像的事,他也從來不曾開口訴說,就像眼前這片海一樣靜默而逕自運作著,裴守一這輩子是他的海嗎?

自己是否在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差點溺死於其中,直到海浪把他打回岸上,才驚覺自己不是用雙腿交換聲音的美人魚,而是人人懼怕的尼斯湖水怪,也無法生存在海裡。會不會其實他才是裴守一生命裡的石頭,永遠成不了岸,承受不住風化與侵蝕,最終化為細沙,任人踐踏。

他好像有點懂裴守一選擇離開的理由了,但又彷彿還是不懂,余真軒隨手撿起腳邊一顆小石頭向遠方扔去,望向它噗通噗通跳進海裡,想著這個世紀之謎,他還有一生的時間可以慢慢解。







*偷推一下春艷《人間蒸發》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3 15: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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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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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花開



大學開學,新生入學。

揹起新買的後背包、穿上新球鞋,余真軒成為被暱稱為小大一的其中之一,小跟大這兩個字怎能同時並排在一個詞,真奇怪。

沒有制服、沒有明文規範,一切就這樣展開,余真軒發覺,成為大學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至少沒有比接受裴守一已經離開這個事實困難。

上課也不難,只要能聽得懂人說的話對他都還算簡單。余真軒喜歡大學課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那種涇渭分明的疏離感讓他發自內心覺得很放鬆,像躺在海灘的躺椅上坐日光浴。

例如這個現在坐隔壁的人,下一堂課換教室就會消失無蹤,所以不必在意,反正永遠也不會知曉彼此姓名或更多,但他和這個人下週還是會出現在這間教室裡,在此一次又一次遇見,但從來不曾真正認識,真有趣,這種若有似無的關聯。


對余真軒來說,最為困難的是還是他被分配到一間四人的宿舍,住宿環境先跳過不談,令人崩潰的是他的另外三個室友各個奇葩到快升天,或者最奇葩的其實是他自己?儘管四人已經開會討論生活公約,約法三章如下:

晚間十二點過後禁止開大燈,製造各類擾人安寧的噪音、垃圾要輪流倒、浴室環境維護人人有責、禁止沒告知就帶其他朋友進宿舍、打遊戲聽音樂看影片佩戴耳機為基本禮儀,清楚劃分四人的領地,不可隨意越界。

但他的室友們仿若舊石器時代的野蠻人,文明尚未開化般不識字、不理解、不尊重、講不聽,瘋狂挑戰余真軒的極限,每次走進宿舍房間就如開驚喜包,骯髒到刷新三觀的廁所慘況、剛洗完澡走出來就看見室友帶女生回來?邊打遊戲邊幹聲連連的噪音攻擊,還有毫不掩蓋的謎片背影音、半夜吹風機挾帶講電話的交響曲,都快要把他的理智逼到跳下懸崖。

余真軒在室友屢勸不聽的日常違反規定下,一次次遊走在崩潰邊緣,有好幾次他如酒後斷片般想不起發生什麼事,醒來宿舍只剩下他一個人呆坐在書桌前,手上還殘留一點血跡。

余真軒只記得有一次,噪音製造工坊,半夜不睡又來了,自己受不了扯開喉嚨朝室友大吼,吼著叫他們安靜點,閉嘴行不行,室友Z不爽地先出手推他肩膀,他還擊把對方壓到床上揍,自己的頭還撞到上層的床板,這好像已經是最和平的片段,其他更血流成河的他想不起來了。

他們這一房三不五時被投訴,有時是彼此內鬨互相打小報告,有時是吵得太大聲打架打出門外被隔壁房投訴,舍監來了,他了解情況,然後上報校方,經公告後某幾位同學被判喪失住宿資格,余真軒是其中之一。

學校宿舍租金最便宜,這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余真軒被宣判流放,從此沒地方住,明明違反規定的又不是他,媽的毫無道理。滿腔憤怒、怒火如滾水般沸騰,垃圾室友,余真軒正氣到還沒辦法冷靜下來想解決辦法時,他的前室友裡最怪的一位周昱天就來找他,問他要不要一起合租校外的房子。

余真軒不解的看著眼前最愛帶不同女生回宿舍,遊走在花花世界不亦樂乎的周昱天,對方只有臉長得好看,皮下的敗壞都被掩蓋。

余真軒開口問他為什麼,要幹嘛?

周昱天兩手一攤開誠布公地說,他需要有人幫他寫作業、交報告,當考試打手之類的,他志不在此,但還是需要學位,認為余真軒很聰明完全有能力可以幫他,他也知道余真軒很窮家裡負擔不起,交換條件就是他會出房租水電。

余真軒一雙圓圓的眼球轉呀轉,再望向同系但幾乎不曾出現在課堂上的翹課大王周昱天,似乎在審慎思考他的提議,經過十分鐘沉思後,他說好,但之前說好的住宿規定,一定要遵守。


余真軒就這樣展開和周昱天的合宿生活,他們租下學校附近一間套房,衛浴共用,但房間一人一間,平常基本上都相安無事,住在一起稍微久了一點他才知道,周昱天是那種不愁吃穿、每月生活費有六位數的富二代,但他的智商只有個位數,還都用在求偶行為上了。

不知道是周昱天的五官組合受到演化青睞,讓他變得很容易,還是其他余真軒不能理解的特殊費洛蒙作用,周昱天總是能隔三差五帶各式各樣不同類型的女生回來過夜,彷彿他的人生就是為此而生,也為此而樂,樂不思蜀,樂不可支。

周昱天與其帶回來的友人在隔壁房發車時,余真軒在自己房內寫周昱天不寫也不會寫的作業、還有不交會被當掉的報告,老實說余真軒不太明白周昱天的行為,不過他也只能尊重,畢竟房租是周昱天出的,出錢的人最大。

但還是有一次,入秋的時節,氣溫仍炎熱的要開電風扇才不至於流汗,洗完澡渾身清爽的余真軒只穿一件四角褲,晚上獨自一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放鬆地放空,玄關的門孔突然被轉開,又是周昱天,身後牽著他的新人,但對余真軒來說,這是毫無預期會發生的事,完全不能容許。

沙發上的余真軒,與門口的周昱天四目相交,余真軒露出彷彿要將人撕碎的野獸眼神瞪著對方,周昱天瞬間酒醒,覺得大事不妙,先將女伴往後推,在那瞬間余真軒站起身來朝著他狂吼,彷彿他踏進不該踩進的地方,讓他快滾,滾的越遠越好。周昱天覺得自己好像親眼見證遠古暴龍的復甦,類迅猛龍的生物正張開咧嘴對他發出嘶嘶低吼,威脅警告著他,性命有危險。

在還來不及反應前,余真軒已經衝過來朝他雙手一頓亂揮,拳頭指節紮實擊中他的臉,接著余真軒又出手摜他的肚子,站在後面的女伴嚇傻拉了眼,猶豫此時是否該報警,但周昱天只是揮手示意她先離開。

周昱天也不掙扎,就任余真軒發洩,待他氣力用盡放棄攻擊後,才把趴在他身上的人拉起來,輕輕放置沙發上,問道你還好嗎?

余真軒目光呆滯沒有反應,什麼也沒說靜靜癱倒在皮質深灰色的沙發上。

周昱天心想又來了這傢伙,只要被踩到底線,就會如野獸般失控,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他發自內心感到好奇,完全社會化失敗,神奇的小怪獸。

之前跟余真軒同房的室友都被嚇到怕,他們實驗過得到結論,多半時候,他們都打不贏失去理智的余真軒,兩敗俱傷,誰也制服不了他。

三人也曾不止一次私下討論該拿余真軒怎麼辦,其中一人選擇去舉報,一人說他試看看容忍但還是最先踩到余真軒設的地雷,被揍到生無可戀還是一犯再犯,剩下的就是周昱天,他還沒想好該怎麼做,但每次余真軒發狂,他都會第一個衝上去使勁全力拉開他,再勸說理智尚存的室友,冷靜下來,接著拽著他們一起快速逃離現場。

周昱天從小到大沒這樣被揍過,痛,但很新奇,他今天太開心,在外約到極品美人兒,忘記事先打電話回來告知余真軒。

而余真軒是個守則分明的人,他知道。





隔天早晨,他們有一堂共同的早八必修課,早餐擺在餐桌上,余真軒與周昱天面對面坐著。

余真軒看著五官精緻、分配得宜的周昱天,想著多少無知女性就是被這張臉所騙,接著發現他眼角下方有明顯青紫色的一塊淤青,他彷彿剛從夢中清醒但又想不起夢的任何內容的人,只好努力試圖回想自己昨天做過什麼事。

周昱天用一雙無邪的眼眸回望他,率先打破沉默說:「是你用的,你還揍我肚子一拳」

余真軒一臉大夢初醒,垂死病中驚坐起地回道:「是嗎?我又.......」

然後擅自跌進一團懊悔、不解、自我檢討捲在一起奇異的心境漩渦裡,他想著自己現在是否該道歉,但傷害都造成了。

周昱天把頭向前靠,雙眼逼近余真軒,縮短倆人間的距離。

余真軒終於開口說:「對不起,這學期的作業外加全部報告,都幫你寫。」眼神看不出悔意或其他情感,就只是平鋪直敘的敘述著

接著彷彿怕不被原諒的,又再小聲補上一句:「對不起。」

周昱天回道:「那被你嚇跑的女伴怎麼算?」

對坐的人無語,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余真軒在桌下把自己的手指甲用力鑲嵌進皮膚內,想著對他人造成的傷痛與損失,到底要怎麼彌補,或能怎樣彌補,他毫無想法或辦法。

余真軒低下頭,緩緩開口說:「真的很抱歉,不然....還是....我...搬出去吧?」

游移的語氣像犯了錯的幼稚園小孩在等待懲罰

周昱天沒回應他的問句,伸出手搓揉余真軒的一頭捲髮,然後露出一個彷彿只是發現冰箱的甜食被偷吃光的表情,笑著說:「不用沒關係,再找就好。」

余真軒抬頭看向周昱天,小心翼翼、再三仔細確認過對方的眼神和表情,是真的沒在生氣,才敢伸手拿放在眼前的三明治來吃。

他們邊吃早餐,邊開始討論該如何避免這種悲劇重演

余真軒問你不能去旅館或其他地方嗎?

周昱天義正嚴詞地說租房就是為了這個,自己住慣的房間最舒服,床哪個角度最柔軟他都一清二楚,幹嘛捨棄自己家不顧,花錢去外面陌生又不保證乾淨的地方。

余真軒聽完,認真啃食手上的火腿蛋三明治,側著頭問:「那怎麼辦才好?」

周昱天回問:「你不是很聰明嗎,想點辦法」

余真軒想到還是他寫一個按鍵程式,數字有相對應的狀況,周昱天只要在手機輸入數字,就能直接傳給余真軒,事先通知他

「515代表緊急狀況,522是幫忙買飯,666是教授今天點名,777是女伴來臨,這樣的摩斯密碼


周昱天說:
好,那還有這些616出門散步、878狀況不好生人勿近、223買泡麵當宵夜、226幫買鹹酥雞、688載我一程

余真軒補充:
414客廳電燈冷氣電源未關」

他們互看了對方一眼,快樂地笑了出來。
當天晚上余真軒和周昱天把彼此手機設定好,系統上路,之後試運作幾次,暫且沒有太大的問題。

相安無事的兩學期過去,大二下學期的某天,周昱天回到家拿出鑰匙,轉開了門才想起,自己又忘記通知余真軒,握緊了跟在身後女伴的手,想著大勢已去,一臉認命眼神死地望向蹲在客廳沙發椅上吃甜點的余真軒。

他要開始尖叫加嘶吼了,周昱天心想。

但眼前的余真軒只是憤恨地瞪著他,像要鎮壓什麼似的用力咬住自己的舌頭,二話不說衝進房間裡,甩上門並上鎖,除了巨大的門響外,其他任何聲音都沒發出。

女伴目睹這一切,對著周昱天說:「你的室友,真是個怪人。」

周昱天笑了,從劫後餘生的心境歸來,放鬆緊張的五官,用平靜但不容質疑的的語調回道:「不准這樣說。」









剛開始住在一起的時候,余真軒覺得周昱天之於他,就像顧客之於店員,周昱天付錢,余真軒提供服務,然後對彼此說句謝謝,雖然一切彷彿理所當然的利益交換,是資本主義的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

不過也因為是互利共生,所以不用擔心對方是否會一聲不響地就突然消失,總之是很簡潔易瞭、乾淨俐落又令人放心的關係。

但周昱天總是在余真軒沒注意的地方踩過線。

周昱天買早餐都會買余真軒的份,他記得余真軒喜歡吃三明治配熱牛奶,但永遠不記得等下十點有課。

周昱天最常問的話就是余真軒你餓不餓,總是二話不說請他吃飯,就連沒人記得他生日的時候,周昱天還送了手錶當禮物。

余真軒百思不得其解,有人會對店員這麼好嗎?

還是他對所有人都這麼好,但余真軒觀察後又發現事實上並非如此。

他開始覺得自己無以回報對方的好,余真軒從小到大都沒交過朋友,真正能談心的,或僅是能走在身旁的友人,一個都沒有,因為跟正常人擺在一起他就會顯得更怪,他自己知道,沒有人敢靠近他,就算有,最後也會被他嚇跑。

余真軒發自內心的感謝周昱天,儘管他人生大部分時候都只以約妹為目標。





進入台北入冬以來最冷的時節,余真軒接到遠在家鄉奶奶的死訊,隻身一人回去處理後事。重返台北後,一些可怕的念頭被刺骨的寒風喚醒,余真軒有時會失控地傷害自己,沒有來由的,即使周昱天問了,他也答不上來為什麼。

綠色的馬克杯裡,裝滿了余真軒晶瑩剔透的眼淚。

他覺得自己內心破了一個洞,有人挖走裡頭所有值錢的東西,內裡如流沙般不斷流瀉而出,那永遠缺少的一塊,他怎麼補也補不起來。

周昱天先是提議、接著邀請,然後陪著余真軒去看心理醫生,他說有些問題若自己解決不了,可以交給專業的去處理,余真軒說好,因為周昱天對他好,他相信他。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 14: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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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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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其他大學生比起來,余真軒對課業的認真程度簡直比準備大考的高三生還慎重其事,余真軒領書卷獎,因為他需要錢,擔任系上教授的助教,幫忙整理作業、影印資料、準備上課講義、幫教授買便當等事;下課後去速食店打工做內場炸薯條,除了最忙的用餐時段,大部分都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這他還能應付得來;晚上回家看看書,幫周昱天寫他的作業和報告,在自己的房間無可避免地聽見周昱天和他帶回來的新夥伴激烈碰撞的火花。

空閒時光余真軒就在陽台擺盆栽、種植物,他用牛奶罐裝滿水,一一幫每個小盆栽澆水、記錄它們的生長狀況,其中有一盆長滿刺的仙人掌,大家都以為仙人掌好養,放著曬太陽就好,但它其實很脆弱容易死掉,水太多或太少都不行。

有次看到仙人掌內部乾癟、逐漸空心軟爛的模樣,他自責是否沒用心照顧好它;而春暖花開的時候,仙人掌偶爾也會冒出花苞,余真軒偷偷把這棵仙人掌命名為裴守一。

周昱天買了很多家具與電器堆放在家裡,但少爺樂在購買、不在使用,余真軒最喜歡用客廳的雙聲道喇叭放音樂,拿綠色馬克杯泡黑糖牛奶來喝,靜靜或蹲或坐或躺在沙發上發呆,周昱天不在家的空間很安靜,每個音符流動、樂器共鳴的震動都能聽得很清楚。

余真軒對周昱天的女伴沒有興趣,但他很好奇人與人怎能維持那麼短暫又親密的關係,有次周昱天心血來潮,向余真軒介紹他使用得最上手的交友軟體。

看著周昱天行雲流水的手指操作、滑動、確認,跳出愛心、配對成功!如魚得水。余真軒不置可否,心想朋友又不是植物,既可愛又不會說話,只要澆水、換土、除蟲、曬太陽、行光合作用就能維持生命。

余真軒辦了一個社群帳號,他本來覺得自己不需要這種東西,但搜尋紀錄一點開,每行都是裴守一,中文、日文、英文、韓文、阿拉伯文、泰文的裴守一,裴、守一、裴守、裴守一、守一裴,排列組合,每張頭貼每張臉,每個風景照裡小小的人物,兩個並排的人余真軒都放大看仔細他們的五官,不是、都不是他。

余真軒想裴守一有可能改了姓名嗎?或者他的暱稱是什麼,其他人會如何稱呼裴守一,搜尋未果,像找不到解答的問題,沒有註釋條的論文難解詞彙,裴守一、裴守一,世紀之謎。





大三系上期末公演的主題是童話故事,余真軒被拱上台演睡美人,一位從出場到下台都沒有台詞的沉睡公主,只要負責躺著就好,好吧,躺在床上、躺在木棺裡對他來說並不難。

演出前在後台,系上碩果僅存的女同學幫他上了精緻的妝,晶透的粉底、閃亮繽紛的眼影、蘋果肌打光、粉嫩粉嫩的腮紅,就像運動會校門口前的攤位,攤販一圈圈捲出色彩夢幻交織的棉花糖,可口又迷人。

穿上一摺又一摺浮華的鵝黃色連身裙,她們笑著說從未看過這樣氣質特別的公主,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留念。那張照片,後來成了余真軒交友軟體的大頭照,是他自己辦的,他想搞不好裴守也有像周昱天的一面,人總有些需求,需要被滿足。

余真軒每天花一個小時滑交友軟體,三個月後,看過無數張人臉、五官排列組合、各式各樣的花式修圖濾鏡,他還是沒找到半個像裴守一那樣稜角分明的人,一如往常的,徒勞無功。

但在視覺疲勞、手指亂滑之際,有個背景陽光沙灘海洋的墨鏡男子意外和他配對成功,墨鏡男丟訊息來約他去喝酒,余真軒說好,反正無聊。

閒來無事的周末,余真軒坐在客廳沙發上用手機查酒吧的地址,想要用什麼交通方式去,周昱天正好路過拿著鑰匙串要出門,余真軒直直地看著他,周昱天回望余真軒,住在一起這麼久,他們之間經歷過很多眼神交流,比語言溝通有用多了,周昱天現在是余真軒專屬的判讀軟體,讀懂他的怪之後,就會懂這人的可愛,他想。

周昱天看見余真軒身上穿的不是家居服,周昱天開口問道:「你也要出門嗎?」余真軒輕輕點頭,周昱天回:「那我載你去?」余真軒說:「好,謝謝。」余真軒笑起來太過好看,像刺眼的艷陽,令人完全無法招架。

周昱天為余真軒開車門,待他坐好,關上車門回自己的駕駛座,插進車鑰匙發動,手搭在方向盤上,轉頭詢問余真軒要去哪,余真軒說他要去酒吧,周昱天問了地址,這麼湊巧,他剛好要去同個地方。

他們在行駛的路上,車窗外的點點光影閃過,外頭燈火閃爍像螢火蟲般晃影,車內只有收音機的廣播聲流淌,余真軒享受這種沉默,覺得自己不必說也不用問,這樣也很好。

到達指地地點,是一間在河濱旁的貨櫃酒吧,近處的燈火呈現橘黃溫暖的色調、遠處高速公路是白色點點燈光,遼闊的草地只有此岸與彼岸、河面平靜深邃,映著路過人的倒影,他們倆約定的人沒有如期出現,誰也等不到,但余真軒和周昱天站在很靠近的地方,無奈之下,雙方只好你看我、我看你。

余真軒想到對方說他是身高一八五的運動員,今天會穿黑色上衣;而周昱天認知中他約的人是如照片上空靈明覺、氣質高冷的小公主美人。

意識到似乎赴約了一場騙局,余真軒調頭要走,周昱天拉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眼裡有藏不住的笑意,周昱天爆出哈哈大笑,在笑到快喘不過氣之前說了兩個字:「是我!」

余真軒露出疑惑的表情說:「是你?」他把目光從周昱天的臉上移開,轉向他身上的黑色衣服,然後終於理解現在這場面是怎麼回事,笑得像跨年101放的煙火不斷綻放,第一次被約,原來是認識的低能。

拿出手機互相比對、做完最終確認,余真軒和周昱天像在玩打地鼠一樣,比看看誰比較快,閃掉攻擊、刪掉對話,刪掉軟體,分不清誰是槌子誰是地鼠,他們現在是歡喜冤家了。

周昱天點了一杯酒,坐在吧檯前,開口想問身旁的余真軒一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轉彎打道回府;余真軒蹲在高腳椅上玩弄杯子裡的櫻桃,解釋他在找人,他找的人、應該喜歡生理女性、吧!

「是嗎?」周昱天一飲而盡眼前的酒。我不知道你也會找人?有誰值得被你這樣找?周昱天沒問出口,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余真軒新的一面。










推歌小精靈:
李浩瑋 Howard Lee - Crush on,這首可以循環播放聽一小時以上,超讚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5 13: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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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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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brings me to you


余真軒以優異的成績順利大學畢業,服完一年兵役,進了教授推薦他的科技公司。很久以後他才知道,教授和高仕德媽媽是多年老友,鐵打的那種交情。

周昱天畢業後出國留學深造,出發前他問余真軒房子要不要繼續租,等他回來還是可以一起住,余真軒婉拒了他的好意,覺得自己虧欠太多,實在還不起。

他的客人要去更好更遠的地方消費了,促進經濟發展、世界大同,祝福他。

不算裴守一和奶奶的話,周昱天是余真軒第一個產生關聯感的人,在路上看到寶藍色跑車、短髮真理褲辣妹、運動員的時候,會第一個聯想到的名字,生命中的每一次分離,對余真軒來說都好痛,像是硬生生撕裂體內的某部分組織,他還沒準備好,組織已經被拉開扯斷,失去原本屬於他的一塊構造。

但總覺得周昱天會在很遠又很近的地方,以精神的方式陪伴,像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錶,雖然余真軒發覺不能再幫他寫作業了,覺得有點可惜,希望他的智能足以在國外自立,也希望周昱天能遇到跟他一樣好的人。


余真軒正式成為華磬科技的員工,一開始他只是普通的技術專員,負責處理一些程式上的小問題,他覺得工作原來就是如此,付出時間、勞力與腦力換取生存必須的報酬。

但每週五的會議報告,才是真正考驗的員工智慧的時刻,從早上八點半開始,無論位階高低,所有員工皆齊聚會議室,等候屬於他們的命運。

老闆會最先發表高遠的企業展望演說,接著總經理接棒,檢討工作進度、業績成效,這時最苛刻的大主管會逐一問候每位下屬的進度報告,挑出錯誤或極為細小的瑕疵,把對方從頭到腳酸一遍,像從對方頭上擠榨檸檬汁那樣。

這一期又賠錢,這鬼進度是怎麼回事,大主管氣憤地摔報告,射出手上的筆正中余真軒上司的臉,接著大主管開始問候上司的家屬,上至阿嬤下至小孩,人身攻擊、不人道的語言,被當狗罵毫無尊嚴的職場,簡直慘不忍睹。

有新進的同仁第一次開會就被罵到哭,只因為他的會議資料多印了一張紙。主管被罵到中途離席也是常有的事,會議室就像戰爭現場,刀光劍影、劍拔弩張,一支又一支利箭飛過來又飛過去,只是有些人不能還手,也不能還口。

隨著每週煎熬的會議過去,余真軒發現對他而言,越好相處的人越快離職,這人前幾天還在茶水間請他吃旅遊的伴手禮,過沒幾天就提出辭呈,接著消失無蹤。

但他自己也是難相處的人,數不清多少次會議裡當面被洗臉,余真軒視力沒問題嗎?不照步驟做以為自己是誰,這進度怎麼回事,余真軒你是聽不懂人話的畜生嗎?諸如此類的,比起工作能力,言語暴力是上級最發達的區塊了。

其中有一個跟他同期的同輩,最會推卸工作責任給他,可能是因為稱讚大主管完全不遺餘力,深得上級的心,他倒是待了很久。

每個專案完成前後,是公司離職率達到最高峰的階段,像冷熱季節交替氣溫不穩,到醫院看診的人總是特別多,專案截止壓力在前,進度不如預期、系統出包、人員設定出紕漏、客戶不滿意、上頭臨時加指令,加班加到半夜成為日常,晚上十點前能下班打卡走出辦公室,都要謝天謝地、膜拜上帝。

每年農曆過年除了新年新氣象、也總是帶來新的一批人,在余真軒進入公司任職的第五年,跟他同期的最後一個同事提出辭呈,最照顧他的上司也決定離職,機車到天邊的大主管升遷調至國外分公司,隨著畢業季到來,又流進一籠新鮮的肝、後浪滿懷雄心壯志的人才沖進來等著被摧殘,余真軒被公司提拔至技術長的位置。

苦盡甘來?他從來不敢這樣想

余真軒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掉,會議上經理那個關愛智障的眼神。






同年九月,高仕德空降進來成為執行長。

華磬科技眾員工彷彿先是被滾水燙過的青蛙,新任技術長對大家來說,簡直是溫度適宜的溫泉水,天然會冒煙有硫磺味的那種,大自然的珍寶。

余真軒的工作需要長時間專注地盯著螢幕看,在黑底五顏六色的數字與英文字交雜的符碼和指令裡,尋找邏輯運算的真理,有時一回過神來,重回現實世界往往視線模糊、眼花撩亂,以至於余真軒抬起頭,第一眼見到他們的新空降執行長,可能是下巴的稜線,或高挺的鼻子,還是過份好看的眼眸,讓他差點錯把高仕德認成是裴守一,天大的誤會。

有次余真軒要找高仕德報告工作進度,他敲了執行長的門進去辦公室,悄聲貓步走到他身後,高仕德卻完全沒有察覺,此人完全投入在螢幕的視訊畫面中笑得如新生兒般,而視窗裡的對象,正是高仕德的母親,余真軒在他辦公椅後方站了超過半小時,高仕德才終於注意到他。

第二件事是華磬科技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他們的週五拷問批鬥大會依舊每週展開,但在高仕德佯裝面目兇狠檢討員工不佳的工作成效時,一通特別設定的來電鈴聲響起,是高仕德媽媽,眾所皆知那鈴聲是他們的聖光、救贖與希望,他們的執行長馬上如川劇變臉,變出六歲的孩子燦爛的笑容,換上無邪的奶音語調,接起電話走出辦公室,且至少一個小時內不會回來。

媽寶男,不是浪得虛名。

除此之外,新任執行長還是個信奉身體距離等同心之距離的怪人,誤以為靠著身體接觸,就能拉近與員工的關係,以至於有時候余真軒會在高仕德的外套上,聞到近似於裴守一的味道,他想不透那氣味究竟從何而來,還是其實只是辦公室氧氣濃度過低,導致他太暈無法思考而產生幻覺。

直到有次余真軒需要新鮮空氣,踏上天台在那遇見剛被周書逸甩一巴掌的高仕德,這位空降執行長奇怪又不為人知的面向越來越多,原來他還會在自己的停機坪上打混休息。

余真軒遠遠見到火光,察覺高仕德在抽菸,飄散過來的是他記憶中的那股味道,裴守一身上特有的淡淡煙草味,香煙燃燒的灰燼尚未掉落至地面,就被風不留情的吹過帶走,毫無痕跡,他突然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傷。

自從周副總進公司,余真軒發現高仕德身上藏的秘密,比他能看見的還要多。

余真軒覺得這人雖然有媽寶的外裝,但內心肯定是個無底的黑洞,越靠近就越容易被吞沒,他的笑容弧度背後不是虛假,而是蟲洞之類的,他們的執行長總是笑裡藏刀,如地心般深不可測,可怕到沒人敢惹。

出於某種獵奇又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余真軒在某個週五下班的夜晚,跟蹤了高仕德。

余真軒一路跟著高仕德來到河邊,今早高仕德跟周副總為了人事問題,在辦公室激烈地大吵了一架,就差沒當面互丟對方東西,著實把所有員工都嚇到嘴巴閉閉,不敢出聲。

余真軒有點擔心他們脆弱的執行長,是否會因想不開而跳河,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多想了,高仕德只是跑來河邊的露天酒吧,一杯接一杯酗酒而已。


他移開目光望向身處的河岸風光,綠油油的草地與一棵棵對稱的樹木,筆直向前延伸的道路,夜晚的街燈亮晃晃映照在河面,余真軒靜靜享受河堤晚風拂上臉龐,直到一個看起來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風景裡頭,他懷疑是否又在夢境中而不自知,伸手就賞自己臉頰左右一雙巴掌。


臉頰熱辣的痛感告訴他,這不是夢。
像火光之於飛蛾,像炙熱的艷陽之於趨光性植物,像考試鐘響鈴聲前最後一秒還未填上答案的題目,像伸出手來不及抓住就會墜落的蘋果,像地心引力吸引萬物入土。


余真軒衝上前去。
像眼前就是此生最後一班回程車,像世界末日前夕諾亞方舟僅此一張的船票,像火山爆發的龐貝城,像潘朵拉盒子的鑰匙,像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狂奔,像鐵達尼號撞向冰山的那一刻。


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朝思暮想的人影,就在眼前。
這一次,再也不會放開手。


「終於找到你了。」
輪迴了四季更迭,走過大雪覆蓋的冬日,花瓣凋謝回歸土壤,數不盡的日夜輪替,潮起潮落,午夜夢迴光影變化,天干地支變換了起頭,十二年過去,他的裴守一再次出現。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 13: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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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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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

他一直在逃,黑暗腐蝕視線,在一條沒有光與盡頭的羊腸小徑上急速奔逃,害怕只要不小心慢了一步,就會被身後的人影追上來無情地殘殺,難得能感受到攀上脊髓的恐懼,冰冷冷對於死亡,生物反射性的拒捕。

十二年來無數的夜裡,裴守一總是做被追殺的夢,在大汗淋漓中驚醒,醒來第一個清晰的念頭是好險,還活著。

像全面啟動裡旋轉的陀螺,裴守一認為自己被困在一個永動機內部,作為忠實齒輪的一部分,他只負責運作,不負責打破。

裴守一不是沒想過,與余真軒再次相遇的場景、畫面,記憶中那個笑容堪比冬日暖陽的少年,終將長成好看的大人,他們在街角相遇,交換眼神,會心一笑,知道沒有彼此的生活,歲月靜好。

而不是像現在,在一成不變,日常丟垃圾的行進道路上,從沒想過會,這樣重逢。裴守一本能地倒退了兩步,像在山路遇到野獸般,大腦與神經元都下達逃跑指令,但已經來不及了,下一秒,他就被雙手牢牢捆住。

「放開」、「放開我!」裴守一覺得自己被惡夢中的黑影抓到,使勁全力也無法掙脫的牢銬緊緊斂住他。不知道當時軟綿綿躺在保健室上睡得香甜的少年,如今力氣已經變得這麼大。

「你過得好嗎?」

「.......我找了你十二年誒」

那些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像救護車鳴著笛急速駛去,依嗚—依嗚—最後尾音模糊不清的走調,他突然感覺這一切就像一部連載了十二年還沒收尾的漫畫,作者卻再也不提筆令其善終;像在站牌前等了又等,等到末班車的時間都過去了,才發現原來一開始就站錯位置;像一部影集系列大作,明明第一集才看三分鐘,就直接被劇透從過去跳到未來,單刀直入切進結局。

「很好。」裴守一盡全力維持語調平靜,毫無感情如語音翻譯,但腦子一片混亂,像宿醉意識被切成十二片披薩散落各處,像被金箍咒縮緊腦袋,一陣電流懲罰讓他知道什麼該講什麼不該,沒用的情感障礙終於發揮用處,他言不由衷亂講了一通。

(想辦法,快讓他走,不要讓他殺了我。)

像迷失在山路被黑熊發現的人類,裴守一選擇裝死,一動也不動地,或者他真的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死在不為人知的地方。


「十二年前,我選擇離開,十二年後,答案也一樣。」
話語脫口而出,叮咚叮咚,標準的正確答案!但此時他只希望頭上的緊箍咒可以毫不留情的,釋放所有電流直衝腦門,狠狠電到他麻痹失去知覺,最好直接電死也無妨。

話說完裴守一終於掙脫枷鎖的箝制,他移動腳步急著想逃,但後頭的人卻還想跟上來,他轉過頭去伸手一指與對方拉開距離,像馴服猛獸般要眼前的生物聽從指令,但余真軒的眼神卻像小狗般畏懼又滿懷期待,裴守一心虛了,現在這裡太過赤裸又不安全,他必須趕快躲回去。

余真軒終於走了。裴守一目光無法克制地直直盯著余真軒的背影,直至顫抖的身影走遠消失在盡頭,裴守一像被抽血的人,靜靜看著自己的血液逐漸被抽出體外,流失掉一部分的自己。

恍恍惚惚地坐在酒吧椅上,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朝思暮想的人重新出現在眼前,像小時候作文紙上的夢想,已經三十幾歲早已知道沒可能,又明晃晃出現在眼前搖擺;像花了一上午排隊到門口,才發現早已售完的絕版限量球鞋,隔幾步卻在路邊資源回收處被看見被棄置在地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那之後,余真軒幾乎每晚出現在他的酒吧,侵入他辛苦建起的堡壘,食髓知味一如高中時佔領他的保健室。

最一開始裴守一覺得余真軒是敵國的遣兵,被派來調查敵情,伺機而動,隨時準備推翻他的王國,而他守備慎嚴,滴水不漏。

但他看了又看,像在等最重要的人的消息,余真軒眼裡的敵意,彷彿全都留在初遇時他手臂的齒痕裡,早已消失無蹤。

余真軒還是當初被撿起的少年,對他只有純粹的信任與依賴,像一隻經主人疼愛後又被遺棄的小狗,不懂得怎麼去恨,只想再次被接納。

誰下得了手?

裴守一覺得頭暈腦脹,像後腦勺剛被人用硬物重擊,痛得來不及回頭看清是誰打的。他想到過去曾經遺失的人事物,在那個當下就知道肯定找不回來,那種永遠失去的感覺充滿遺憾與悔恨,無法可解。

後來他就失去感覺,不曾擁有,就不會失去,就不會感到痛,這樣很好,沒有人再把期待強壓在他身上,不會再有人伸出手對他好,走進他的心,拿到摧毀與破壞的說明書,裴守一把電源開關關閉、徹底封印了感知元件,隔絕外界所有聲響,這樣很安全。

可是余真軒回來了,不是一條可憐兮兮的狗,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出現在酒吧幫忙搬東西,跑過來又跑過去,眼神閃著光,嘴上咧著笑,深怕其他人看不見他的存在一樣。

余真軒、余真軒,像一條沒有正解的申論題,而他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有天酒吧的客人喝醉不小心摔破酒杯,表示自己願意賠償,但余真軒則是蓄意打破酒瓶,還試圖拿來攻擊其他客人。余真軒總在每一天的同一個時間出現在酒吧,沒問過裴守一本人的意見,也不管他要不要。

一個夜晚高仕德來酒吧找他閒聊,他的小表弟為情所苦,點了一杯又一杯接著喝,裴守一看著自己小時候模仿的對象就在眼前,喝到哭得淚流滿面,話都講不清楚,一臉委屈又面紅耳赤的,接著跑去蹲在草地旁吐得不能自已,最後又爬起來問他附近哪裡有好吃的宵夜,心想這人病得可真嚴重。

裴守一看著高仕德拿著手裡的酒杯搖搖晃晃地說著:「恨,就是還有愛呀!」

他看不懂高仕德,儘管他們認識很久,仍不懂那種無論如何都想要陪著對方的心情,簡直像某種恐怖攻擊、自殺行為。為何要給別人毀滅自己的機會,怎毫無保留在對方面前展示脆弱,好奇怪,怎麼能夠。

仕德,為什麼愛,為什麼哭,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難過?但他已經長大到不能再問這些問題,現在的裴守一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該學會自己判斷了。

高仕德後來在一次談話提到余真軒,裴守一的眼睫顫了一下。

裴守一細數余真軒的病,像報上自己的身份證字號般倒背如流。他必須重申立場,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裴守一都不想要余真軒出現在他的地盤、他的人生當中,也沒有要對方賠上青春找他,但余真軒總是擅自出現,對著他笑,笑得那麼好看,硬要賴在自己身邊,他覺得自己正站在懸崖的裂縫邊緣,而余真軒就是那個下一秒即將推他下去的人。

被害妄想症?不,沒有,被診斷出來的是情感障礙,白紙黑字,千真萬確。

他不是沒想過,余真軒已經不是當年的學生,自己沒有理由再拒他於千里之外,沒有罪惡感、愧疚、自責,也更沒有對不起,那些亂七八糟混雜結成一球的情感糾結,現在在他面前出現的,就只是過了十二年,長大十二歲的余真軒。

但裴守一也不再是當年的校醫,他不行,也不能,再次把對方拉進來,任他淪陷,讓他虛度,最終被浪費與辜負。



這次,裴守一不逃了,他要用力推開余真軒,要他離開,請他走人,讓自己與對方都清楚明白,這裡並不歡迎他。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2 14: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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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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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

余真軒箍緊雙手,用盡全身力氣環抱住裴守一,眼前這個他朝思暮想、曾無數次出現在夢境中之人,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可惜最後,還是被對方硬生生掙開。

久別重逢,十二年後的相遇,本應該像放在歷史課本裡冷戰國家元首握手的照片,感天動地的世紀大和解。但裴守一只說了放開、他很好,答案還是一樣。

余真軒覺得過去的記憶不會背叛他,裴守一還是十二年前的那個裴守一,他把自己關進防空洞裡,等著誰去拯救,等有一個人把他從深不見光的地洞中拉起來,告訴他戰爭已經結束很久了。

過去的方法也不會背叛他,他要不斷不斷地出現在裴守一面前,不停不停地讓對方認知到自己的存在,他就不會忘記余真軒,永遠也不能忘掉。


第二次,余真軒帶著兩碗泡麵當宵夜去找他。
裴守一冷著臉板起面孔對他說已經不再是小孩了。他還說有認識的心理醫生,要把名片遞過來。

「我沒病!」誰要那種東西,他伸出手用力把名片拍掉,此時余真軒只想大吼,吼著叫裴守一看清楚,他真的沒病,發自內心地想對一個人好,想待在他身邊,這怎麼會是病,為什麼他就是不懂。

最後裴守一說余真軒是瘋子,只有瘋子才會這樣追著一個人不放追十二年。

河邊入冬的晚風徐徐吹來,和裴守的態度一樣都冷得令人想哭,但他忍住了,不可以。


第三次
余真軒聽見有客人亂講裴守一的壞話,決定出手讓他們閉嘴。裴守一用像看著吵鬧不講理的小孩般的眼神看著他,嘆一口氣彷彿覺得他沒救了。

但裴守一還是願意幫他擦藥,余真軒在酒吧天台提起高仕德,想到裴守一講起高仕德時露出他從未看過的笑容,他也好想擁有那種笑容,但裴守一聽到他說高仕德的名字,瞬間變得很生氣,余真軒的心像剛剛被他砸破的酒瓶,玻璃碎片灑了滿地,灑在他原本鋪好要撤退的路上,他只得像壯士斷腕般,鼓起勇氣吻了裴守一,裴守一的唇冷得像冰塊,接觸的瞬間黏得他幾乎要離不開。


最後一次
裴守一決絕地說了不要再來找他,原話是「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革命至此徹底宣告失敗,但他不會投降的。

從第一次抬頭見到裴守一開始,余真軒的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他開始相信宿命,或其他更可怕的東西,他人稱作信仰,信仰越信越深,歷久彌堅。

那是一根把他從最困頓的地方拉起來的繩子,是救命之恩,是聖光降臨大地,所以就算之後會被勒斃也無所謂,他就是要,抓住不放。

余真軒看新聞的天氣預報,也開始聽廣播的星座運勢,但只聽裴守一的星座,他不信星座,只信裴守一,他想知道裴守一的運勢與命運裡會不會也有他。

愛字裡有一顆心,而余真軒的心裡只有裴守一,從遇見他的那一秒開始,這場長征就展開了,十字軍東征、動物大遷徙,為了貫徹教義,為了生存所需,目的地是裴守一身邊,那是他唯一的歸屬。

但余真軒始終求而不可得,如在水一方,到達不了,他開始慌了。

他以為自己的餘生就是裴守一,但裴守一卻說了不要,那自己究竟還剩下什麼?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被人丟下來,剩餘的,沒有人要、沒有價值的余真軒。

像除法運算裡的餘數,他就是接在算式........後最尾巴的多餘品,會被演化淘汰掉的那種沒用處的東西,爸爸媽媽不要他,老師看不起他,同學笑他怪,沒有人要跟他一組,沒有朋友願意聽他說話,奶奶過世後什麼也沒留下,但裴守一撿起了他。


裴守一對他好,但卻又不要他。

為什麼?

他還沒有問到答案。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 14:0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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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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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

裴守一大學打過美式橄欖球。

他覺得十二年後的余真軒就像當時敵對的選手,死死抱住手中的橄欖球,為了得分不顧一切,不惜撞倒任何擋在他面前的阻礙,只為了直直衝進裴守一的守備區域達陣,不要命的可怕。

但余真軒下場退賽了。

是他說的話奏效了嗎?他也不知道

從那天起,余真軒再也沒有出現過。

每天晚上七點半,之前余真軒固定會出現在酒吧幫忙的時間,裴守一開始望向那個他出現的方向,像虔誠的回教徒,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裴守一吃起余真軒送過來的泡麵,想起他那天提著袋子淚眼汪汪的臉,回想不起自己說了什麼話,又想起酒醉的高仕德撐起身子問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宵夜。員工問起余先生去哪,他不知道,裴守一不喜歡聽別人提起他。

什麼東西不見了。

高中的余真軒老是在體育課的躲避球賽被砸進保健室,他帶著被球打的傷來找裴守一,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有人會這樣毫無防備地被砸頭嗎?裴守一看著眼前額頭腫一塊瘀青的傻子懷疑著。

他想起今天在利樂包裝茶飲上看到的那首詩「你把心拋出去/世界總是漏接」
高中的余真軒把心丟向他,校醫時期的他誤接了起來,現在他把余真軒的心當成球,狠狠把他砸出局。

裴守一贏了。
但他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他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他想要余真軒好,他覺得他很好,而自己很壞,好跟壞加起來是壞,減起來也是壞,乘除平方開根號完還是壞,所以第一次他選擇離開,第二次他要余真軒離開,現在余真軒真的走了,裴守一卻覺得空蕩蕩的,剩自己一個,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他不明白。

才過了兩週,他就快要受不了了。
高仕德打電話來,說余真軒在警局,要麻煩他接走。
他說好,好久沒聽到余真軒的名字,裴守一竟然覺得很懷念。

他想起很久以前流行的線上遊戲的宣傳詞「守候永恆的愛」,想到自己被命名為裴守一,小時候考試考不好爸爸會叫他「賠錢貨」,考輸第一名的時候媽媽會說守一就是要「守住第一名」呀!他恪守這個信念直到高中,最後差點被逼到發瘋似地脫離他們的控制。

最初,裴守一的防守城牆對上常駐保健室的余真軒。接著余真軒十二年的堅守,對上為了自保而逃跑的裴守一、躲藏進他用防備一絲一線織成的厚繭內。余真軒一直守在他身邊等待一個破口,而裴守一總是謹慎守著余真軒不給任何機會。

最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真正守下了什麼?
一顆空洞的心嗎?

裴守一跨上機車,直衝警局。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5-31 19: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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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5-31 19:2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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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

余真軒把自己銬在警局的人犯戒護區。

公司的白痴懷疑他盜商案機密,蠢到滴水,笨到他想生氣還氣不起來。
裴守一說自己讓他很煩惱,不要再去找他。

世界上沒一個人信他。

隨便了。

一通電話打來,他接起來,傳來的是周昱天的聲音,說好久不見。
掛在余真軒纖細手腕上的銀製腕錶滴滴答答地繞了十二年,但指針現在不動了。他們約了時間見面。


余真軒在警局待了太久,沒有必要的那種,公司法務看起來很困擾,警察也是。誰管他們。在余真軒眼裡世界分成兩類人,一類是裴守一,另一類是裴守一以外的人,他想自己就被銬在這裡,反正沒人要他。

然後裴守一來了,他看起來又很生氣,誰曉得他怎有那麼多事情可以憤怒。

裴守一喊余真軒的名字,聽起來就像在喊一個麻煩鬼,他總是那樣,不情不願、不得不要。

余真軒蜷縮著身軀,烏黑的眼珠瞪上眼前站的直挺挺的人,幽幽地說:「你不要我,就不要管我。」他很羨慕周副總和高仕德鬧脾氣的時候,周副總知道高仕德永遠不會不要他,所以他總是有恃無恐,任性又美麗抬起下巴展現驕傲的模樣,被愛著的人,真好。

手銬被解開,他被眼前這個風塵僕僕趕來的人扛起來,丟上機車、運回酒吧。

然後裴守一叫他過來、坐下,像喊一隻最聽話的乖狗狗,鐵製的醫藥箱擺在後頭,裴守一靜靜幫余真軒擦藥,就像十二年前一樣毫無變化,眼前這個余真軒思念了日日夜夜的人,把他的手反覆翻面查看,像在仔細檢查最心愛的玩具有無受損擦痕。


「是仕德找我幫忙的。」
裴守一總是這樣,給他希望,一次次點燃、再緩緩澆熄、用力踩滅,這人是某種樂在踐踏與毀滅的獨裁君主嗎?

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慎重其事的模樣,以為他要宣告什麼慘絕人寰的悲痛消息,而裴守一摸著胸口心上的位置說道:「問題不在你,是我。」
「我這裡是空的,放不進任何人。」
「你就算再花另一個十二年,結果也是一樣。」

(是嗎?)余真軒睜大眼睛、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但內心偷偷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無藥可醫的絕症、幸好,裴守一不是要說他是異性戀,這些天大的噩耗。經過十二年的千錘百鍊,余真軒的內裝已經被鍛造得異常堅韌。

「一點點也不行嗎?」余真軒纖細潔白的手指碰上裴守一硬挺的皮革外套,左胸口上的位置,一點點,他只要一點點就好。

「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不值得,也划不來。」裴守一像怕余真軒聽不懂他的話,用最直白的文字重新組織一次語言,直接了當、表達強烈的拒絕。


余真軒的手被狠狠甩開,眼前的人轉身要走。


「我可以呀!」余真軒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腕,想求他不要走。他還是笑,明眸皓齒、毫無殺傷力的笑,裴守一喜歡余真軒笑起來的樣子,他知道。

「我有很多時間。」低聲像小狗的喑嗚,他從沒聽過自己原來能發出這麼楚楚可憐又可悲的聲音,對方再一次毫不留情地甩開他的手,關上門,回到他無堅不摧的殼裡。顫抖的尾音飄盪在屋外,穿不進屋內人的耳裡,對方拒絕再接收,屬於他發出的任何一個信號。

余真軒被隔絕在外,靜靜蹲在門口,雙臂環住自己,難過得無法控制身體向前傾倒搖晃,眼淚克制不住,源源不絕地被召喚出來,沒關係,沒關係的,反正他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

他就喜歡這樣被裴守一浪費。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 14: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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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喜歡! 偷回一下舊文增加觸及率(我是什麼可憐的社群小編嗎_(:3 」∠ )_ 2021-6-25 13:25
寫得太太太太好了TATTTT 2021-6-1 01:12
繼續寫。 2021-6-1 00:40
就這樣沒了嗎?? 很喜歡啊啊啊>< 2021-6-1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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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00:4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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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第一次在水裡寫字(研究排版中,各種字體大小與一下兩行一下三行的空行真是充滿挑戰q_q)
先附上之前文章貼在別的地方的連結,之後有空會慢慢把它們補完把排版改好!也歡迎大家留言交流閒聊,守真居民防疫在家無聊中。

1.【那些閃電指向你】
2.【Hide and Seek】
3.【熟悉的荒涼】
4.【When You're Gone】
5.【鳳凰花開】
6.【Could Say】
7.【What brings me to you】
8.【賠】
9.【餘】
10.【守】
11.【真】
---------------------------------------------------------------------- (目前更新至此篇)
12.【一】
13.【宣】
14.【踮起腳尖愛】
15.【慢冷】
16.【雨天】
17.【天真營業中】
外篇
1.【芝麻開門】
2.【COSPLAY】
3.【太好的日子】
4.【失物招領】
5.【裴你過假日】
6.【守真小卡】
7.【一杯特調】
8.【結語花】(結語)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 13:1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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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最甜的番外都放在這裡了!後來寫的都是當初沒被選上的題材 XD 2021-6-25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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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人數 1海草 +5 收起 理由
魚魚魚 + 5 真的太太太厲害了!!!!守真有你真好😭可以再偷偷敲碗番外篇嗎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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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00:5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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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他記得小時候在司令臺前直直站好,口裡的國歌是這樣唱的。


一顆空洞的心、一位德性欠佳的男子,貫徹到底,孤老終生。
如果裴守一出自傳的話,大概會這樣寫吧!
他覺得自己活該,落得如此下場也是應該。

深夜酒吧員工都下班走人了,裴守一獨自一人走至後臺的露天座位抽菸,內心的煩悶不知道該如何消解,覺得自己像口袋裡打結的耳機線捲成一團,怎樣也打不開。

眼前一個身影晃過,又是余真軒,天曉得他剛蹲在那裡多久了?

「你不要生氣啦!」「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彷彿從來沒受過傷,露出潔白的牙齒,余真軒還是笑得那麼好看。

「你不用回應我,也不用喜歡我,能不能就讓我陪在你身邊?」
對方提出訴求,意識到自己的訴求像在說夢話,又無聲地笑了笑。

余真軒就這樣提著一籃物品緩緩走到樓梯前,像一位死意堅決的前線士兵,像一生忠誠的信徒終於意識到他的神其實並不需要他,像最終決定義無反顧獻上心臟的儀式祭品。「但我想過了,不應該造成你這麼大的困擾。」

余真軒邊說邊往前走了一階,一步一階,一階一句,開始介紹起小心翼翼安放在籃子裡,那些他收藏多年的寶物:最初蓋在他身上的那件牛仔外套、曾貼在他臉上的OK蹦、裹著藥輕沾過傷口的棉花棒、他最喜歡的口味的泡麵、醒來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牙刷、只凹下一個大拇指印的牙膏、被放置在鐵櫃裡沒有帶走的墨綠色馬克杯、在剛好的時間點滑壘登場,如灰姑娘的玻璃鞋般完美貼合他腳掌大小的拖鞋、天外飛來正巧蓋在他濕漉漉頭髮上的毛巾、最後一封裴守一親手寫下的信紙,一個物品連帶一段回憶,一段回憶挾藏一把刀,一把刀插進一顆心,最終走到裴守一面前,彼此雙眼平視,目光所及皆是鮮血淋漓。

「你說得對,我該長大了。」
「我也該放過我自己了。」
余真軒說了太多話,太多,裴守一還來不及接受的話。

「你是第一個,問我痛不痛的人」
「也許你後悔了」、「但我的世界也因為有你」
「變得跟我原本想像的都不一樣了」、「變得更好了!」

余真軒臉上的表情還是在笑,咧開的嘴角旁、有眼角流出的淚水,他笑著哭,笑容還是當初那個保健室逆光燦爛的少年,眼淚的重量是十二年的沉澱累積,像排毒一般流洩而出。

他最後一句說了祝福,像在路上遇到的傳教士,不論要或不要,他們最後都會說祝福,主耶穌祝福你,「祝你幸福。」


不要看余真軒,不要心軟,不可以動搖,讓他走,這樣就好,裴守一的生活終於可以恢復平靜,活得像個情感障礙的正常人。

他想起國中時考輸第一名跑到角落放肆的狂吼,想到那時竄改成績單被整晚罰跪在家門口,想到江儼裕在生物研究室伸上來撫摸的那雙手,還有在保健室裡見到的那支空氣雙人舞,想到眼前這人,從此會消失不見。

他不要,不要!這不是他要的,他要發瘋了。

裴守一提起被余真軒放在桌上的籃子,太過沉重了這些東西,他不要,不要收下這些,不要看到余真軒的眼淚,為什麼他那麼難過,裴守一不接受,他要躲回去那個令人安心的殼裡,他提著籃子走進後頭的倉庫休息室裡。

殼內劇烈的心跳瘋狂搥打著自己的胸腔,像在喊著不要,說點什麼,拜託,不要讓他離開。


「余真軒!」像蝴蝶終於破繭而出,他終於開口喊出對方的名字。

去他的緊箍咒,除去他的詛咒,電他最好電死他自己,死了就能重新再來過,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會愛會恨也會痛,但不要讓對方再傷心難過流眼淚,去他媽的祝福,他永遠找不到第二個人讓他這樣瘋狂,去你媽的裴守一,他終於聽清楚,他的心扯著喉嚨在拼命吶喊著他不要自己一個人。

「這些東西,是不是該你自己來整理。」
他要他,一心只要他一個,
他不要余真軒離開,裴守一要他留下來,陪在身邊,一輩子,貫徹始終。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3 15: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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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01: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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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

I'm still the same 都好像沒有變
Nothing changed 還是討厭下雨天

流行歌的旋律從河濱酒吧的喇叭流洩而出,余真軒對裴守一的歌單很感興趣。

如果想了解一個人,就去聽他聽的歌。

不知道「在一起」是怎麼一回事,余真軒以為會有如總統就職大典的盛大宣言,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一體了,共體時艱、相互扶持、永不分離之類的。

余真軒找到裴守一藏在櫃子底下的檸檬,他小心翼翼捧著裴守一為他倒的牛奶,站在河岸第一排見證秉偉向哲宇求婚的現場,原來承諾彼此相守、許下誓言是這樣子啊,第一次見到,如此新奇。

裴守一沒說過他們之間的關係,他說的話和他的表情,還是跟以前一樣,跟日本製造的壓縮機一樣稀少。反正余真軒現在能以合法被允許的身分待在酒吧,作裴守一最得力的左右手,他很開心。

咖啡色缺了一角的馬克杯、頭上罩著燈罩的人體骨骼模型、還有最重要的是裴守一也在。這裡就像當初高中的保健室一樣,像余真軒的鳥巢、他最溫暖的窩一樣,令人感到安心。






十二月的第二個星期五,余真軒和周昱天在酒吧約了見面。

他們一直保持聯繫,六年前周昱天從國外留學回來後,余真軒有和他斷斷續續見過幾次面,交換一些彼此生活的近況,但自從升上技術長後,工作變得更加忙碌,簡直可以用暗無天日來形容,他變得沒有時間赴周昱天的邀約,然後余真軒又意外發現裴守一,那陣子他把全部心力都放在裴守一身上,管不了其他的。

「好久不見!」許久未見的運動員彷彿變得更為高大,他的大學好室友,衝上來就給自己一個大大的擁抱,周昱天雙手輕易抱起余真軒,把他雙腳抱離開地面至空中轉圈圈,像在搭遊樂園的設施一樣,重逢純粹的快樂感染了余真軒。

周昱天蹭過來他的臉上說著:「我好想你。」

「我也是。」余真軒對周昱天露出好看的笑容,他最擅長的那種。

「你過得好嗎?」對方發自內心真誠地問道

「很好哦!」余真軒還是笑,現在的他真的過得還不錯,希望周昱天也是。

「可是你送我的手錶壞掉了,不會走了。」余真軒舉起左手上掛的那支錶,它停在同個時刻好久了,令人傷腦筋。

「是嗎?那我再買新的給你。」

余真軒和周昱天在酒吧露天座位坐了下來,周昱天去點酒,余真軒看著他,看他對裴守一講話,語氣好像熟識多年的朋友,但裴守一看周昱天的眼神兇殘帶殺氣,彷彿他是來找麻煩的奧客。

余真軒完全忘記他以前曾和周昱天一起找過裴守一,他只記得現在裴守一對他笑的樣子,不記得裴守一不見那段時間發生什麼事,可能是因為太痛苦,過去的記憶變得很模糊,像醒來後總是記不得方才夢境的內容。

余真軒張大雙眼,好奇的問道:「你跟裴守一認識嗎?」

「裴守一?認識很久了,我還是這間酒吧的合夥人,持有一半股份呢。」周昱天遞上酒,笑笑地說。自從很久以前那次在這間酒吧錯約到余真軒,他就考慮要把這裡買下,但後來裴守一來和他談合夥,就變成周昱天負責出資、裴守一負責經營,最一開始周昱天就覺得裴守一的名字很耳熟,好像認識但他其實又不真正知曉這個人。

「真的嗎?」余真軒的眼裡閃著光,像發現宇宙創始之初的祕密般那樣高興,如大學時他解開難題那樣眼眸如銀河星光閃爍。

「對啊,他是個有趣的怪人。」周昱天回道,看著對方開心的模樣,順勢牽起余真軒的手,把他拉到河邊,今天是特別的一天,一年只有這一天,一切準備就緒,周昱天就是為此而來的。

一瞬間對向的河岸花火盛放,朵朵煙花如跨年慶祝一般瘋狂綻開,余真軒被聲響所吸引,為眼前的光景看傻了眼,看著煙火升空、爆開、綻放火光與美麗,一發煙火只能維持幾秒的時間,但河岸的盛放卻延續了好久。

余真軒想起今早高仕德突然打來,跟他說公司今天放假,但沒講有原因,唯利是圖的資本家怎突然叫他不用去上班,但他還是很開心的答應了,這樣他就有更多時間,可以跟裴守一在一起。

周昱天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喊著:「生日快樂!」

他手裡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小巧的禮物盒,悄悄交到余真軒手上。

余真軒打開盒子,是一支以銀河為底、行星作點綴的腕錶,隨著昏黃的燈光會折射出不同顏色的光芒,閃閃發亮的樣子美不勝收。

「謝謝!」周昱天還記得連自己都不記得的事,余真軒巧笑倩兮,心頭一陣暖意流過,他伸手過去環繞對方的脖頸,像無尾熊一般,給了周昱天一個紮實大大的擁抱。

裴守一倚靠在酒吧牆上,面無表情地站在後頭看著這一切發生。

這不是第一次,周昱天的把戲,這些年來從裴守一經營酒吧開始,就看過很多次周昱天幫別人慶生,壽星總是很開心,接著他開始假借慶生的名義,灌對方酒,直到壽星醉到幾乎喪失自主意識,周昱天就會假好心要把壽星送回家,下次又會換不同的對象,同樣的手法,這人簡直無藥可醫,裴守一只是沒想過周昱天會認識余真軒,而且還想對他做同樣的事。

他握緊右手拳頭,努力克制自己想衝上去打周昱天一頓的衝動。情感障礙、情感障礙、情感障礙,他在心裡默念三遍。裴守一看著遠處的余真軒,他從來沒看過余真軒那麼快樂的模樣,突然有陣異樣又酸澀的感覺攀上心頭。

裴守一看著他們倆坐在河岸旁聊天,越聊越開心,笑聲都隨風飄過來他這裡,他看見余真軒的頭和周昱天的肩膀越靠越近!不行,他不行了,裴守一伸手抓起他們倆剛點的被放置在桌上的酒杯,走上前去,伸手環住周昱天的肩膀,拉開他跟余真軒的距離,並用力握緊對方的骨頭彷彿要將其捏碎,不帶一絲笑容一臉正色地說道:「你玩得真開心呀!」

周昱天不解地看向裴守一,再看向坐在他身旁的余真軒,想說這人怎這般不識好歹要來破壞他的好事?余真軒衝著裴守一笑,笑得明恍恍如河面上的燈火倒影熠熠生輝,笑得燦爛的說:「今天是我的生日耶,裴守一。」

裴守一被余真軒的笑容收服,燦笑得他猝不及防,在接收訊息過後三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忘記回話,「是嗎?生日快樂。」

他直到今天剛剛才知道這件事,裴守一想敲自己愚笨又石化的腦袋。

周昱天惡狠狠地瞪著他,裴守一心裡盤算著要用什麼方法讓眼前這混帳滾蛋。

余真軒想說他們彼此認識,但他還是向裴守一介紹了周昱天「我的大學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周昱天。」余真軒拉起周昱天的手向裴守一介紹道。

余真軒看向裴守一,不知道要怎麼介紹他,還是開口說:「裴守一是我高中時的校醫,對我很照顧。」余真軒對著周昱天笑,笑得毫無保留。

周昱天把裴守一拿過來的酒一乾而盡,不懂他白目的生意夥伴到底想幹嘛。

查覺事情有些到不對勁,他才想起來,裴守一就是十幾年前余真軒口中念念不忘的名字,那個詛咒,周昱天開口說:「我從來沒聽過裴守一提起你欸,真軒。」他見到余真軒斂起笑容沒有回話。

接著看向裴守一繼續發問:「校醫跟學生?所以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朋友?還是你們倆其實是在交往嗎?」換來倆人沉默不語。

「我都不知道裴守一你原來是這樣的人耶!」周昱天露出一臉壞笑地看向裴守一。

裴守一被周昱天的話問傻了呆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沒有,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突然被對方的問題殺個措手不及,他下意識急忙否認。

余真軒低下了頭,手錶的光反射進他的眼球。周昱天摟著余真軒的肩膀,說:「你知道之前有個女生為了裴守一跳河嗎?這件事可轟動了,當時全酒吧的客人都知道,她幾乎每天都來酒吧報到,追裴守一追得可勤了,不過裴守一不知道對她做了什麼,讓那女生最後選擇去跳河,事發當下裴守一只負責在旁邊看,一點想救的意思都沒有,最後救護車還是我打電話叫來的。」

余真軒第一次聽到他不知道的裴守一,他看向對方,但對方卻選擇迴避了他的目光。

「你要說我?你的女朋友現在換到第幾任了?」裴守一彷彿被人踩痛處,語氣帶刺的回過來詰問周昱天。

「我現在單身哦,單身一身輕。」周昱天做出翅膀的動作,雙手輕輕揮一揮。

余真軒在一旁默默喝完他剛點的特調,覺得自己無法參與這個話題,想起周昱天說今天他請客,余真軒起身去酒吧點了好多不同口味的特調,再拿過去河邊慢慢喝。

「你到底想怎樣?」看到余真軒離開現場,裴守一伸手就拉起周昱天的衣領逼問。

「就跟以前一樣啊,我又沒怎樣,你今天很奇怪欸,幹嘛那麼生氣?」周昱天拍掉裴守一充滿攻擊性的手臂,阻止他拉扯自己的衣服。

「我很喜歡他,想帶他回家,不行嗎?」話語從周昱天的嘴巴裡脫口而出,如此正義凜然、名正言順、又義正詞嚴的模樣,裴守一看著自己一輩子都說不出來的話,就這樣被他搶走了。

看得裴守一連不行都說不出口,爛死了。

余真軒拿著上頭擺滿著酒的托盤回來,他剛已經先在吧檯偷偷喝掉三杯,整個人變得醉醺醺搖搖晃晃地,身體重心不平衡一個不穩地靠在周昱天身上。

「今天是我生日哦,大家盡量喝!」余真軒滿臉通紅地咯咯笑。

「時間不早了,真軒,我送你回家吧?」周昱天攬過余真軒,眼神對裴守一發出遠離警報

「你不知道他家在哪吧?我來送就好。」裴守一把余真軒從對方懷裡拉出來。

「我已經叫好車了。」

「問一下就知道啦,有什麼難的。」周昱天的字典裡沒有知難而退四個字。

周昱天把頭轉向真軒,看著他醉暈暈的樣子覺得很可愛,輕聲喊了他的名字說:「真軒,我在附近買了一間新房子,是一棟很新很漂亮的別墅哦,陽台超大可以種很多植物,隔音也是特別做最好的,想放多大聲的音樂都可以,有沒有興趣,等下順路過去看看?」

余真軒剛剛不小心一次喝太多,現在快要醉成一灘水,心裡只剩下一個勉強算清晰的念頭,想著不能麻煩到裴守一,他一定會生氣,裴守一生氣起來很可怕,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不想再被他討厭。

「好
……啊,我們…………吧!」余真軒下意識勾起周昱天的手,把全身的重量安放在對方身上,不知道為什麼他大學室友的存在令他感到安心,像小熊洗衣精一樣柔軟好聞,想沈溺其中。

余真軒想起過去每次他情緒失控的時候,周昱天都會在,周昱天會圈住他的身子,緊緊抱著他輕輕安撫,直到余真軒四肢放鬆,完全冷靜下來。他在諮商室幫他擦去眼淚,總是定期提醒他複診,記得他要吃的藥,知曉他的病狀,對他好得就像家人般毫無保留。

周昱天也從來不拒絕跟余真軒的身體接觸,他們過去靠得很近很近,他總是會接住他,無論余真軒從多高的地方掉下來,他都會接住他。從過去到現在,周昱天都給余真軒同樣的感覺,像被羊水完全包覆著,很安全又安心。

余真軒醉到意識不清,索性衝著周昱天笑,笑得像個孩子,他也很懷念大學時住在一起的時光,無憂無慮,只要幫對方寫作業跟報告就好。

裴守一快氣到腦充血了。

他們才走遠沒幾步路,周昱天就公主抱起醉得走不了直線的余真軒,輕輕鬆鬆像抱一隻柔軟的泰迪熊娃娃,一路走到河濱出口,他叫的車已經來了,周昱天先把余真軒放進去,再坐進他的位置。

裴守一親眼目睹這一切,憤恨自己為什麼不阻止,他也不知道,但他已經拿好車鑰匙,發動機車一路跟隨在周昱天的車後面,他從來沒這樣擔心過一個人,他很擔心余真軒受傷。

他們駛入市中心一間新建成的紅磚別墅,車一路開進地下停車場,外頭有大樓保全對車內的人鞠躬行禮,裴守一不能再更靠近一步了。

別墅三樓的燈被點亮,拉上的窗簾令人看不清內部的模樣,但隱約只見兩個人影出現在房內,裴守一開始瘋狂輪流打余真軒跟周昱天的電話,他快要被自己氣死。

「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試。」

在第三十通電話無人接聽後,裴守一放棄改打給高仕德,鈴聲響著如他慌張的內心,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仕德,你聽我說,余真軒被人載走了。」
:「什麼?居然有人要綁架他嗎?」
:「不是,是認識的人」
:「那就沒什麼事啊,我跟書逸現在在忙,改天再聊行不行?」
:「可是,如果是周書逸喝醉被別人載走」
:「那我當然會阻止,是說余真軒他本人有同意被載吧?」
:「
………………你跟周書逸,是怎麼辦到的」
:「什麼?」
:「確認彼此的關係」
:「你之前不是笑我笑得很開心?告白呀大哥」
:「怎麼做?」
:「說你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啊,阿我忘了你有情感障礙講不出口,至少問對方要不要跟你在一起吧?余真軒對你那麼痴迷,肯定會答應的」
:「是嗎?」
:「懷疑喔,書逸找我,我要掛電話了,再見」

裴守一在別墅外站了一整晚,跟大樓保全四目相交,相對無言,倆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對看了一整夜,他們一起迎接日出。

直到翌日中午、烈日當頭,內心已荒蕪如沙漠般乾枯的裴守一,終於等到周昱天走出自家的別墅大門,他看著對方穿著一身休閒運動服,趕緊跑過去攔住周昱天的去路。

「站住!」裴守一擋在周昱天前面

「你怎麼在這?」周昱天疑惑的看著他

裴守一把目光從周昱天身上飄開說:「余真軒、余真軒他,還好吧?」

周昱天回擊他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很好啊,裴守一你真的很奇怪欸!」

「我
…………關心他。」

「他現在睡得很香甜,你放心。」周昱天露出勝利者的微笑,配著腳上的跑鞋離開對話現場,他趕著要去幫余真軒買早餐,不然他醒來餓著就不好了。

知道余真軒沒事就好,裴守一悻悻然離開別墅門前。





從那次之後彷彿地殼出現裂痕,接著就是更大的動搖與變動、激烈搖晃。

裴守一常常會臨時接到余真軒上班傳來的訊息,他的世界開始天崩地裂。

「對不起今天有事,不能去幫忙」

………………什麼事?」

「昱天約下班後去吃牛排」

吃牛排、喝泡沫紅茶、逛街買衣服、唱KTV、去山上看夜景、看電影午夜場、假日搭快艇衝浪,快艇就穩穩地行駛在酒吧前方的河面上激起白花花的波浪,裴守一站在酒吧前看著快艇疾行而過,目光離不開快艇上的那個人,而站在快艇上的余真軒,正專注地看向周昱天在河上衝浪,裴守一無時無刻不希望此時風光站在浪板上的周昱天,下一秒就摔進河裡,再也不要浮出水面。

裴守一見到余真軒的時間越來越少,他不是沒想過主動去找余真軒,但小鬼總是神出鬼沒,他想找也找不到他。

有天余真軒下班後終於出現在酒吧,義務性幫忙,裴守一瞪著眼前這個人,覺得必須要跟他說些什麼才行。但余真軒一直在閃避,裴守一好不容易抓住機會,擋在余真軒要走的路前面,伸手抓住對方肩膀不讓他逃走,余真軒只得抬起頭望向裴守一,問:「裴守一,什麼事?」

裴守一冷冷地說:「你最近很忙是不是?」
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兇,不說還以為是戰俘拷問官。

余真軒不知道要怎麼回應這個問題,垂著眼、低下頭來用很小聲的音量說:
「對不起,我做錯了什麼嗎?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裴守一沒預期到余真軒會這樣說,他趕緊回:「沒有,你很好。」

余真軒用濕潤的眼眸看裴守一,鼓起勇氣問了一個他想問很久又不敢開口的問題:
「那你……喜歡……我嗎?」


裴守一愣住沒有說話。


余真軒這才發覺自己似乎講錯話了,用彷彿蝴蝶振翅般的聲音說:

「對不起,不該問的。」
重新掛上他的招牌笑容,逃離現場。





裴守一第一次想拿自己的腦袋去撞牆壁,他這白痴。

裴守一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但他的雙腳已經踏進去周昱天在市中心鬧區開的酒吧。他向櫃台點了一杯酒,酒保見是熟識的人,走進後台去叫他們老闆出來。裴守一見到一臉從容的周昱天。

「幹嘛?來找碴喔!」周昱天遞上裴守一點的酒

「可以聊聊嗎?」裴守一聲音壓得很低,不容許拒絕的語氣。

「好啊,要聊什麼?」

「余真軒,你跟他是什麼關係?」裴守一單刀直入地切進主題

周昱天做勢回想了一下,緩緩開口說道:「他答應下個月就要搬進別墅跟我一起住了呢!」一臉開心的樣子,接著補充說明:「是說我前幾天跟他告白他也沒拒絕。」

「怎麼可能?」

「騙你幹嘛,不信你去問他本人。」

裴守一傻了,腦子裡還在想此話真假的機率為多少,想著他是否太小看眼前這個人拐騙的功力,想這真的是他認識的余真軒會做出的事情?想著這一切有合理嗎?像一早醒來打開電視就看到股市一片慘綠的開盤,完完全全令人難以置信。

「你不知道那傢伙十二年來是怎麼走過來的吧?」

「是我陪他的,他大學的時候在家裡陽台養了一棵仙人掌,每天對著它喊裴守一裴守一,我一開始聽不懂還以為賠售一是什麼讓植物快速長大的魔法咒語嗎?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他在找的人的名字,有次那盆栽從陽台被颱風吹落摔到地上,爛成一片,余真軒不顧一切跑下去用手捧起那堆爛泥巴,想把它恢復成原本的模樣,你不知道那次他哭得有多傷心。」

「我還陪他找過你,看著他寫程式、看他搜尋記錄滿滿都是你的名字,看他研究人臉辨識系統、看他傻乎乎地問我要不要在電線桿上貼尋人啟事,究竟要怎樣才能找到你。」

「你一次也沒見過他崩潰的樣子吧?你沒看過余真軒好端端走在路上就莫名其妙衝上去攔住前面的路人,結果對方回頭,他發現自己又認錯人時的反應。」

「他在家裡放著上面貼絕對不能碰的籃子,裡面裝的是你給他的東西,我看過就是一些不起眼的垃圾,他卻像對待寶貝一樣每天看著它們傻笑。」

「你不知道那傢伙的潛規則和難度最高的踩地雷一樣多,你沒被他情緒失控地吼過、用盡全身力氣往死裡打,不知道他打人有多痛。」

「你知道他吃多少藥、看過多少不同的醫生嗎?你知道他奶奶過世的時候他傷心到連話都不會講,你最一開始說他有病他就相信了,幹我還真不知道一個校醫可以當得這麼隨便,把想講的話講完就跑掉,一點責任都不用負。」

「我陪余真軒去過很多地方,找你,每當他看到漂亮的風景、好吃的東西、新奇的事物,他都會想盡辦法拍照、寫信、央求想留一份給你,但他沒有辦法聯絡你、或和裴守一這個名字產生任何聯繫,你對他來說就像空氣一樣,見不到、摸不著、又無法失去。」

「是說你肯定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平常喜歡做什麼吧,你有想過要對他好嗎?還是看著他在你身邊打轉就覺得很高興,這樣就好?」

「老實說比起我,我覺得你的行為更像渣男耶裴守一,不要拿情感障礙當擋箭牌啊!混帳」

「我現在比起任何時候都更想揍你,要不是你是客人的話,絕對直接把你揍進土裡。」

「雖然你這麼垃圾對我而言沒差,不過你現在要說喜歡余真軒,還是你根本說不出口也不意外,但我看到你就覺得很煩,你要不要滾回去自己想清楚。」

裴守一沒有說話

我從來沒有要他找我,他只剩下這個念頭。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4 23: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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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01: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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踮起腳尖愛



他不應該問的,余真軒知道自己跨過界了。

「你不用回應我、也不用喜歡我,能不能就讓我陪在你身邊?」余真軒清楚記得自己說過的話,當初還是如夢話一般的請求,後來裴守一好不容易願意把身邊的位置留給他,但他卻沒辦法克制自己不要變得更貪心,想要更多,再多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貪心的余真軒,想聽裴守一親口說喜歡他。

所以他抓緊機會,孤注一擲地問了,換得對方看起來很困擾的表情。

前幾天周末他們一起去郊遊散心,在北海岸龍洞風景區的怪石上,周昱天牽起余真軒的手,慎重其事地向他說喜歡,很喜歡他,問余真軒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余真軒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喜歡他。內心感到不可思議,喜歡他什麼?在一起要做什麼?嗄,原來這就是他對裴守一的心情,喜歡到想在一起虛度時光、消耗彼此直到世界盡頭,他看著眼前這個和他告白的人,想起周昱天已經陪在他身邊很久,而且周昱天原來喜歡自己啊?

反應過來的他嚇到來不及拒絕對方,也不敢直接說不,余真軒說再給他一點時間考慮看看,還有真的很謝謝周昱天一直以來對他的好。

這麼多年過去,余真軒還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周昱天對他的好。周昱天問過他好幾次要不搬進他的別墅一起住,余真軒都婉拒了,等他問到第十次,周昱天說他的鬧區酒吧需要一個網頁工程師,他問余真軒要不要幫忙架設網站,可以拿來抵房租,這樣彼此就不虧欠。余真軒想起自己喜歡吃泡麵,但裴守一並不,露天酒吧冬季生意慘淡,他老是吃泡麵當晚餐,想到裴守一已經不是可以吃泡麵當正餐的年紀了,想到自己目前住處的房租也佔日常開銷一大部分,他想,也許也不是不可以,就像大學幫周昱天寫作業那樣等價交換,余真軒最後答應了,下個月搬進去住。

余真軒現在才察覺到自己在利用周昱天對他的好,從小到大沒人要的他竟然也有這天,他開始覺得自己很糟糕,從來沒有過如此深的自我厭惡油然而生。

自從上次問了裴守一那個不該問的問題之後,裴守一對他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像至最高點的雲霄飛車向下俯衝,往最壞的角度轉去,裴守一比最一開始在河堤重逢時,閃躲的態度還更明顯、更直接、更不留情,自己真的不應該問的,因為貪心而跨出的那一步,害他跟裴守一的關係走進死胡同裡,明知他們前方就是死路一條,本來站在原地好好的,怎自己硬要往前走,真是活該。

比程式碼顯示錯誤還令人煩躁,又不能刪、也不能改,更不能全部重新鍵入,究竟是哪個運算出錯了,導致余真軒現在每次踏進酒吧想要幫忙,裴守一就瞪著余真軒直直看,目光冷冽凶狠地看到余真軒想逃,除了那個問題之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做錯其他什麼事了。

而現在整個華磬科技辦公室都是高媽寶與周副總的戀愛元氣彈發射地了,他們倆一碰在一起,除了粉紅愛心泡泡源源不絕冒出,還要大家一起品嘗他們的戀愛光輝,每次媽寶男幫周副總買早餐時,都會連全體員工的份都一起買,然後當天下午周副總請飲料下午茶時整個辦公室都有份,只是他們買的全部都是對方最喜歡的口味,油條加豆漿五十份、草莓鮮奶油蛋糕加伯爵紅茶半糖去冰五十組,完全沒問過員工的意見,根本只是假意拿員工當藉口來發洩他們無處可以展現的愛意,他們倆真的很瘋,無人能敵的那種。

回到正題,余真軒很傷腦筋,他在想自己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對於周昱天,他只有不是接受、就是拒絕兩種選項,還是他再去問一次,去問裴守一要不要跟他在一起,余真軒想不起來自己是否有說過他很喜歡裴守一?還是他表現得還不夠明顯?想到要面對裴守一那個彷彿要他滾遠點的神情,問出口對方又會露出一臉困擾至極的表情,余真軒就覺得很難過,難過得開不了口,到底想要一個情感障礙的人怎樣,他也覺得自己很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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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01: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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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冷


裴守一被周昱天的一番話講得啞口無言,如當頭棒喝,一陣涼意灌頂重回塵世人間。

十二年前選擇逃離的裴守一,害余真軒吃了很多苦,他還以為自己那麼做是對余真軒好;十二年後余真軒又彷彿金剛不壞之身、毫髮無傷地跑來他面前,不久之前余真軒還就在這裡,開口問自己喜不喜歡他,裴守一竟然有辦法一個字都講不出來,那個當下他好想放一把火,原地把自己活活燒死。

有病的真的是裴守一,是他自己,不是余真軒。

裴守一認知到自己有嚴重的情感障礙,前些日子還不影響生活,至少在余真軒還沒出現之前都算尚可,獨自一人還能過活,現在余真軒問喜不喜歡他、周昱天說他喜歡余真軒、那裴守一呢?裴守一到底要怎樣?還能怎樣?

高仕德叫他去問余真軒要不要在一起,試問一個有病的人要如何跟另一個人在一起,他只知道如何與情感障礙常相廝守,他早就習慣自己這種沒感情、沒感覺、沒表情、沒感受的日子,他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說喜歡、甚至說愛,說在一起他會好好善待對方,要怎麼跟一個有感覺會痛會哭會笑的人在一起,他講不出口。

反正也不是那種非得要誰不可、沒有對方會活不下去的年紀,已經過了那種強烈又不理性的荷爾蒙衝動時期,裴守一開始覺得余真軒也不是非他不可,周昱天若能成功就讓他去也不錯,才怪,那簡直比流動廁所的沖水閥壞掉還要糟上幾萬倍。

裴守一開始對著鏡子練習說「喜歡」、「很喜歡」、「要不要在一起」、「好啊」,鏡中慘澹的面容像踏出家門第一步就踩到動物排泄物、說話的語氣僵硬得像第一次學中文四聲不分的外國人,聽得懂才奇怪,他伸手用力掌自己的嘴,斥責這沒用的東西。

自此每當裴守一看到余真軒出現在酒吧幫忙,他都想著自己這次一定要,一定要想辦法告訴對方,他、的、心、意,要跟余真軒說,呃,裴守一很喜歡他。這比客人執意要求菜單上沒有的混酒還困難,每次嘗試都像喉嚨著火一樣,根本開不了口,裴守一每次都佇在原地,表情彷彿被天上飛下來的鳥屎砸到難看到不行,他一個字都講不出來,像擺在眼前的跨欄障礙,裴守一用盡全力撐起身向上躍起,結果高度不夠,最後還是被跨欄狠狠絆倒,臉部直接著地的慘摔。

放棄算了,乾脆放棄好了,承認自己的無能,祝福余真軒跟周昱天幸福快樂,並沒有那麼難。裴守一絕望到出現這種念頭,不能用寫的、也不能傳訊息,因為他上次寫字給余真軒就是十二年前保健室那封離別的信,余真軒現在看到裴守一要拿任何紙類給他,或任何可能夾帶訊息的紙條擺放在目光所及之處,都會以跑百米的速度直接衝走,完全連個影子都看不到;傳訊息也不行,他試過了,余真軒懷疑是高仕德拿裴守一的手機去玩,誤以為那是某個拿來嘲笑他的整人玩笑,余真軒在辦公室開會的時候,甚至差點控制不住要出手揍高仕德,還好最後有被周書逸擋下來。

裴守一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絕望過。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2 16: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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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01: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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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


你能體諒 我有雨天
偶爾膽怯 你都了解
過去那些 大雨落下的瞬間
我突然發現
誰能體諒 我的雨天
所以情願 回你身邊
此刻腳步 會慢一些 如此堅決


周昱天坐在自家的酒吧裡,聽著他的雨天主題曲,看著外頭下著滂沱大雨,今天是五月二日,余真軒答應要搬進他別墅的日子,他請了搬家公司在余真軒上班的時間,去他家載他所有的家當過來,他們已經講好了。

他從來都不是非要什麼不可的那種人,只是世界上多半的事物對他而言都太過容易,周昱天就是含金湯匙出生,得天獨厚佔盡生存優勢的富二代,外加長得還不錯看,讓他從小到大幾乎沒被拒絕過,只要他開口想要,那東西就是他的。

大學住宿舍是周昱天自己提的,周昱天的爸媽從小到大都對他實在太好了,好到他快受不了,好到覺得這樣真的可以嗎,好到若沒有爸媽他可能就活不下去的那種好,無微不至。所以他提出想住宿舍,他爸媽很驚訝但沒阻止。

周昱天在那裡認識余真軒,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種人,完全不受控制的人。

第一次被對方壓在地上打,被打到鼻青臉腫還完全無法還手,他見識余真軒像侏儸紀世界裡的迅猛龍那樣狂吼,衝著他吼,吼到他約的女伴都被嚇走,周昱天沒辦法解釋內心那股彷彿考古挖出歷史遺跡的震驚夾雜興奮的感受,就像發現新大陸那樣,他完全為了眼前的人著迷入魔了。

他邀對方一起住,余真軒擁有他所沒有的智商,太過聰明的人,但周昱天有些過人的相處智慧、和多到花不完的錢可以揮霍,周昱天有自信遲早會讓對方跟自己擁有相同感受,一如他在交友過程中從未失利過,那樣順遂並為此自豪。

余真軒也確實沒有拒絕過他,周昱天直到靠近這人才發現,余真軒比想像中的還要更來得清澈深邃,行為過於純粹、內裡又太過難懂的一個人。

余真軒一直在找一個人,周昱天一開始以為那人其實根本不存在,僅是余真軒幻想出來的對象,而且他對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執著得簡直像有毛病,只要一違反他規則就會失控,他們彼此訂了一些相處守則,終於勉強算克服這個難題,不過越困難對周昱天來說越有挑戰性,他越喜歡。

但後來裴守一這個名字太常橫亙在余真軒與他之間,像個巨石堆砌成的高牆阻礙在前方,周昱天開始覺得這個叫裴守一的人何德何能,竟然搶先佔據他的文明開墾,他覺得很不甘心。

周昱天其實沒有非要余真軒不可,他怎樣都可以,跟誰都無所謂,沒有非得要愛,沒有對方也不會死,所以他一直換、一直換不同的對象,淺嚐即止,就為了換到一個勉強覺得可以的人,但他至今從來都沒有找到過那個人。

直到他認識裴守一,發現余真軒在找的人就是他,才發現就裴守一不可以,這人簡直糟糕透頂。周昱天親眼見過無數次余真軒當初是怎麼找人的,不得不承認他也為此著迷,但余真軒在找的這個人,真的很不行,不值得他這樣找,他舉兩指對天發誓,裴守一真的沒辦法。

裴守一不只像他對外宣稱的情感障礙,此人簡直到冷血動物的地步,任何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有半點動搖,一個又一個喝醉酒的人泣涕如雨對著裴守一訴苦,裴守一都像在看早餐店飲料笑話一樣回應,他不會哭、不會笑,全部都是演出來的,隨著時間演進,周昱天發覺裴守一開始學會用點滿的社交技巧在外走跳,但凡面對真摯的情感,這人簡直堪比鑽石般堅不可摧,反射對方的感情,讓對方知曉自己的情感是脆弱不堪的笑話,要跟裴守一做生意夥伴是無妨,但要跟這種人談戀愛,他是連想也不敢想。

周昱天用盡全力在拉開余真軒與裴守一,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他就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余真軒陷進去,裴守一這個泥淖。他怕對方萬劫不復,活活被淹死在名為裴守一冷漠無情的沼澤裡。

大學那段同居時光他和余真軒相處的時間太長,密度過高,周昱天看過余真軒有多脆弱,也見過對方能多堅強,但他就是不想看到余真軒再受傷,周昱天可能比自己意識到還要更喜歡余真軒,對此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再次相遇,周昱天對余真軒好出歷史新高度,是說他也從來沒對一個人這麼好過,也許是希望余真軒能站在他這邊,讓周昱天保護他,他會竭盡所能對余真軒好,他擁有得夠多、也夠好,他有自信不讓余真軒受傷害。

在對的時機、對的地點,周昱天向余真軒告白,像太過正式的畢業典禮,但余真軒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對方眼神裡充滿游移,箭頭游移向裴守一,余真軒對裴守一的喜歡,似乎遠遠超過他想像來得更多。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 14: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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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01: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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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營業中


一個毫無特別的星期二,辦公室裡媽寶男和周副總仍舊打得火熱,外頭的雨澆不熄他們烈焰般的熱情,也沖不走桌上這堆文件,晚上九點,余真軒才終於和層層堆疊如高塔的工作奮鬥完,打卡下班走出華磬科技的大門。

映入眼簾的是限量發行的寶藍色跑車,余真軒在台北生活十幾年來只看過這一台,周昱天專屬的坐駕,看起來已經停在這裡很久,車主身穿一席合身剪裁的靛藍色西裝,靜靜靠在車門上,往門口余真軒站的位置看過來。

周昱天舉起手吸引余真軒注意,對他喊著:「唷!下班了啊。」

這人有上過班嗎?余真軒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左方突然出現巨大的引擎轟鳴聲,蓋一輛重機拔山倒樹而來,霎然駛近他們倆之間,啊,居然是裴守一,他從未來過這裡。

「余真軒!」騎士喊他的名字,余真軒每次都會偷偷蒐集裴守一喊他名字的聲音,高的、低的、尾音揚起的、首字重音的、憤怒的、平淡無起伏的、兇的、想趕他走的、嫌他煩的、擔心的各種語氣,全部放入他的腦內珍藏,等樣本數足夠的時候,他就能剪出一首混音,裴守一喊余真軒的特調mixtape。

余真軒眼冒心心地看著裴守一、裴守一戴著全罩式安全帽仍擋不住他惡狠狠的眼神直瞪周昱天,周昱天笑咪咪地走向余真軒。

「我來接你回家。」周昱天牽起余真軒纖細的手,像賽車手先馳得點。

「你今天會來酒吧幫忙吧?」零點三秒後面無表情的裴守一選手,不甘示弱地發聲。

氣氛僵持不下,空氣沉悶凝結的像下一秒就要下起午後雷陣雨,正巧下班的周副總與高仕德手牽手走出華磬大門見到這一幕,裴守一眼神向高仕德射出求救訊號,西裝革履的高仕德回望裴守一、再看看氣定神閒的周昱天,說:「要不然,你們猜拳決定吧?」

右手被高仕德牽得很緊的周書逸笑了笑,說他投周昱天一票,對方回以一個謝謝賞識的鞠躬禮。

余真軒先是瞪媽寶男,再左看看裴守一、右看看周昱天,覺得現在的情況似乎不是小學考卷上的是非題那麼簡單的問題,圈圈叉叉圈圈,余真軒意識到自己才是問題本身的存在。

「我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對不起。」余真軒低下頭,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自己肯定在哪個選擇做出錯誤的決定,才導致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腦筋一片混亂,他想不到要怎麼做才好。

「余真軒,我想過了,你問我的問題。我暫時沒辦法回答你,但是,我發現我的生活,因為有你而完整,我的生活,不能沒有你,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一起生活?」光是要說出這話,就像要裴守一在對方面前挖出心臟般難受,現在他是比干了,七竅生煙、七孔流血。

周昱天看向他昔日的生意夥伴,覺得這人也有豁出去的一天,還真是難得。

他雙手捧起余真軒的臉頰,讓對方的雙眼直視自己的眼眸,眼神像在邀請對方走進他的世界,周昱天的站姿有如伸展台上的模特兒胸有成竹、臉上展示著從容不迫的笑容:「我喜歡你。真軒,喜歡得不得了,想把最好的都留給你,全部一切都給你,我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你傷心流淚的模樣,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你知道的,我愛你。」

周昱天說過的愛比裴守一喊余真軒的名字還要多,多上很多。實戰演練過無數次,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他知道要怎樣表達感情,幸好他不是裴守一,他的心比身體還要誠實許多。

裴守一不能給的,他都能給。周昱天不懂余真軒會有什麼道理不選他,或不和他回家。

余真軒望向裴守一,露出美夢成真的笑容,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能聽到裴守一說出這段話,他在做夢嗎?能不能永遠不要醒來?眼淚還沒取得本人的同意之前就已經失守潰堤,像洪水猛獸一樣衝撞他的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余真軒轉向周昱天,開始放聲大哭了起來,抽抽噎噎,話語斷裂成碎片,語詞模糊成一顆顆水滴,泣不成聲。

他好開心,又好難過。從來沒有這麼矛盾過。

余真軒邊哭邊講著,喃喃自語的語氣彷彿在敲木魚念經,說他很喜歡裴守一,真的很喜歡,喜歡到不能沒有他。但他也不想要周昱天離開。

說他好想跟裴守一在一起,也想跟周昱天住在一起,他好貪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樣,對不起,對不起。語畢話者哭成一個淚人兒。

周昱天二話不說抱住眼前的人,像擁最疼愛的孩子入懷,說「沒關係,我都可以,只要真軒你快樂就好。」他輕輕撫摸余真軒的頭,尊重對方的選擇,他想他會永遠愛著懷裡這個人,沒有原因、沒有理由。

「我們回家吧!」周昱天拉起余真軒的手就要走,走進他的跑車,載余真軒回他們的家。

反正余真軒遲早有一天會知道裴守一是個沒心沒肝的臘肉,周昱天心想。

裴守一看著眼前的余真軒,像陷入周昱天陷阱裡無法自拔的獵物,但動彈不得的是他本人,他又,又卡詞了,現在拿在他手上的劇本,裡頭裴守一這個角色的台詞根本是一片空白,只剩用隱形墨水寫著即興發揮這四個大字,他佇在原地,認知到自己毫無即興發揮的能力,轉而看向他的小表弟高仕德,再次發出請求支援的求救訊號。

高仕德在一旁也快看不下去,走過來用力拍裴守一背,在他耳邊說:「余真軒比我想得還聰明多咯,快點追上去啊!還愣在這裡做什麼,現在是火力展示的時刻了。」

裴守一像被點穴,打通任督二脈,急忙跑過去,用過人的臂力斷開周昱天歛著余真軒的手,周昱天轉頭面有慍色的對著裴守一說:「裴守一,難不成你要真軒每天下班後已經累得要死,還要無條件去幫忙你的破酒吧到凌晨三四點?自己就算了,要他跟著你一起淋雨受風吹雨打、受苦受難,還真是不能沒有對方呢,明明什麼都給不起的人,還想要予取予求,這麼貪心又不要臉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周昱天瞪著裴守一,目光凌厲就像要看穿他的臉、他的人、他空洞的心。

裴守一沒有說話,他還是那個沒有台詞可以講的角色。

剛哭乾淚水、像擰乾毛巾的余真軒望向裴守一,他的眼神堅定又深邃得不見底,用此生最平穩又不容質疑的語氣說:「可是我喜歡,我願意。」

余真軒接著說:「我會努力工作,讓媽寶男替我加薪,會讓自己有能力,給裴守一更好的生活,我不怕苦,也不會給對方添麻煩,只想和裴守一在一起,只要裴守一說好。」

高仕德牽著周書逸在路口景觀第一排親眼見證愛情,心想裴守一真的是上輩子燒好香,儘管今生受盡考驗與折磨,仍命中注定帶老婆。

裴守一終於反應過來,活到這個年紀他還是第一次被生理男性告白,用低聲而沒有情緒、他最習慣又自在的語氣說:「好。」

(好個頭,此時此刻在一旁的周昱天真的很想揍裴守一)

周書逸見事情圓滿落幕,拱大家一起去裴守一的酒吧喝酒慶祝,周昱天本來拒絕想走,他要回家洗澡睡覺冷靜一下,不想再看到裴守一那張可恨的臉,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出拳揍他,但最後還是被周書逸用不容拒絕的手勁拉了過去。

其實周書逸內心無法克制想看周昱天出手痛毆裴守一的慾望,想知道這兩人若真打起來誰會贏,過去因為周書逸自知勝算太低,所以無法出手,而能跟裴守一戰力匹敵的人世上不多見,難得可貴的機會,但他不說,身體先行。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了裴守一的露天酒吧。

叫了一大盤炸物分享餐,裴守一請客。

裴守一走進酒吧後台,余真軒像小動物跟著主人般也走進去,裴守一看見他,用自己的咖啡色馬克杯為他盛了牛奶,遞上前去的同時,湊過去對方的耳朵用幾乎聽不清的氣音輕聲說:「謝謝你,喜歡我。」

余真軒小心翼翼接過缺了一角的馬克杯,輕輕放回桌面上,接收到訊息的他報以一個此生最燦爛的笑容:「不客氣,也謝謝你,願意接受我的愛。」從最初相遇那一刻開始,他就願意,毫無保留地為眼前這個人,獻上全部的自己。

吧檯桌底下的手悄悄被牽起,原本並列放著的綠色和咖啡色馬克杯,被各自的主人拿起,他們用空下的那隻手把杯子交疊至對方面前,液體流進體內,一飲而盡,他們相視而笑。

余真軒想起高中時寫過的情書,唯一的那一封,放在他座位書桌透明墊板下的最底層,是他從未說出口的秘密,那時他還來不及給,對方已經走遠。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宇宙洪荒、天地創始之初,無聲無息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日升月落,潮起潮退,川流不息」


像盤古開天闢地,像宇宙大爆炸,悄然無息,像千古謎題終於被解開、瞬間彷若永恆,永恆也彷彿只是一瞬間,裴守一受的詛咒被余真軒渡化,像他們走了好長一段路,橫越整座太平洋抵達彼岸,取得愛的真經,他們終於可以相愛。

直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裴守一不知道怎麼表達愛,但他會看很多書、聽一張又一張高仕德開給他的歌單、欣賞一千零一部電影,從其中慢慢挖掘,總會找到適切的言語、適合的方式,陪在余真軒身邊,慢慢練習對他說、對他好,讓對方知道,他的心意。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4 23: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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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很喜歡你,像__________,XXXXX(最後會押注音一韻) 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流傳開的照樣照句告白梗,很久以前在IG上看到的蔚為流行。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你媽打你,不講道理。(這個好像最有名?)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九除以三,我除了你還是你。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風走了八千里,不問歸期。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鯨沉於海底溫柔呼吸,痴極嗔極。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等了很多年故人的老城門,煢煢獨立。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雨灑落在熱帶與極地,不遠萬里。 ■ 我還是很喜歡你,柳動蟬鳴,日落潮汐,不能自己。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雲漂泊九萬里,不曾歇息。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臣民等待王朝復辟,遙遙無期。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炊煙裊裊幾許,棠梨煎雪又落雨。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老故事裡的泛黃橋段,半聾半啞,失了聲息。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太陽升了落去,無論朝夕。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星辰奔波億萬年黑夜,不訴怨語。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雪肆虐大地,茫茫無際。 ■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反函數與坐標軸,可望而不可即。 (google複製了一波) 2021-6-1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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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13: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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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開門】



裴守一和余真軒約好了,今天要見面。
他們第一次,正式約會。

晚上六點半,距離約定的時間剩半小時,裴守一準備要出門,拿好鑰匙與包包,走到家門口才發現,眼前的門無論他怎麼用力都轉不開,門鎖似乎壞了,卡榫死死卡住洞口,裴守一用蠻力也弄不開自家的門,現在他被反鎖在自己家裡面了。

對著卡住的門鎖弄了很久,裴守一已經滿身大汗,他剛打給鎖匠,但這時間鎖匠們不是在忙沒空、就是已經下班了,裴守一心想自己該不會要被鎖在這裡直到天明吧?余真軒的電話打來,手機上的時間顯示七點半,裴守一只好說:「我家的門壞了,今天去不了,抱歉。」

「…………喔。」聽者沒有說其他話,手機裡頭突然出現吸鼻子的聲音,對方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很傷心?

掛掉電話,裴守一繼續與門奮鬥,他拿出一堆工具敲敲打打,還是打不開這個鎖卡死進卡榫的爛鎖。晚上八點,透過門孔裴守一看到有人走近他家門前,哇,是余真軒,穿著裴守一從來沒看過的正式服裝,手上還拿著一束花,他怎麼會來這裡。

「余真軒!」裴守一對著門喊道
像迴盪山谷的回音,只是對方回他一聲「裴守一!」



「原來門是真的壞掉了」余真軒在自己嘗試無數次轉動門把後,終於得到這個結論。
「不然呢?」裴守一在門後翻了翻白眼

余真軒接著說:「你後退一點。」,裴守一往後退了幾步,突然碰地很大一聲,像什麼東西突然爆炸,感覺到眼前的門正遭受劇烈撞擊。
………………余真軒。」門後面的人語氣聽起來很無奈
「你不要怕,我會救你出來的。」門對面的那個人,繼續毫無保留的使盡全身力氣用力撞向裴守一的門。
「你不用這樣。」裴守一說:「我有打電話給鎖匠了,他說明天早上會過來。」

門後面的人沒說話,裴守一又喊了一聲「余真軒?」
他焦急地透過貓眼看過去,看到對方頭低低的好像在哭的樣子。
裴守一用手捶門,喊著「余真軒、你怎麼了?受傷了?哪裡痛嗎?」

「我想見你,現在就想見到你。」透光的貓眼,沾著淚珠的人這樣說
「所以我想說試試看,看用我的眼淚能不能,感化這道鐵門,讓它打開。」
「?」裴守一聽了一頭霧水,滿臉問號。
「所以你現在是覺得,這扇是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的門嗎?只要喊芝麻開就會打開?」
「對,它壞了,需要辦法解決,你要不要也試試看?」余真軒說
「試什麼?」
「你要對它說出通關密語,它才會打開,對你敞開心門。」
「通關密語是什麼?芝麻開門?芝麻開門、芝麻開門!」裴守一傻傻的講了三遍

「是我愛你。」門對面的人講出一個他從未想過的答案
「蛤?」裴守一困惑他剛剛聽到了什麼
「我愛你,你要跟著我說一遍它才會開。」余真軒回應門對面的人的疑問
「我愛你。」裴守一變成複讀機,反正他是信了

「我也是。」余真軒再一次用力一撞,阻礙在他們之間的門終於應聲打開。

他剛就知道問題出在哪了,趁裴守一還沒發現到的時候,用不知道哪來的鐵絲線把歪掉的卡榫推回去,現在已經恢復為功能正常的門與鎖了,沒有任何東西能擋在他跟裴守一中間,余真軒心想,區區一道門,想得美。

他衝上前去給站在門後還沒反應過來的人,一個他能給的最大的擁抱。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4 23:5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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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EarlGreyTea511 發表於 2021-6-1 13: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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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SPLAY】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裴守一家的沙發被余真軒長期佔據,余真軒彷彿找到新殼的寄居蟹,決定把裴守一家的客廳當殼揹起來,以此為新家住下去。

余真軒此時正蹲在他的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電影台重播經典好片,是死亡筆記本,裴守一想起他國中時,查好節目時間表,在無人的客廳偷偷打開電視想看幾分鐘就好,卻馬上被他媽媽發現,對方二話不說直接拔掉電視電源線,把整台電視搬起來丟出去,力氣大到能將五十吋螢幕直接丟出家門外(不愧是腎上腺素的威力)


裴守一也跟著在沙發上坐下來一起欣賞這部當初與他無緣的電影。

裴守一看到電視裡的角色,一個穿著白長袖上衣、藍色牛仔褲總是駝背、蜷縮在一起熱愛直接生吃方糖的角色,開口問說:
「這是你的偶像嗎?你是不是一直以來都偷偷在模仿他。」

余真軒回應:「不是,我不喜歡孤獨的角色。」
(但他內心偷偷覺得裴很聰明,搞不好適合當夜神月)

他們倆沉默了一陣子,安靜看片,直到裴守一不知道想到什麼,又說了:
「若你是L,那我大概就是夜神月?」

余真軒轉頭看向裴守一,用笑彎的眼角搭配天真浪漫的笑容說:
「如果守一是夜神月,那我就會是彌海砂,就算利用死神也在所不惜,你永遠的小迷妹。」


余真軒看他的眼神太過於堅定,導致裴守一只好默默把頭轉回去,繼續假裝認真看電視。




本文最後由 EarlGreyTea511 於 2021-6-16 17: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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