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聽說您兒子這次考試拿到了全年級第一,真是厲害啊。" "唉呀,又不是全國第一,這沒什麼好自滿的。" "怎麼這麼說呢,拿到全年紀第一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呢,我家孩子要是有令公子的一半那該有多好。" "別這麼說,您兒子也不差呀。" 餐桌上除了刀叉的聲響外,還有家長與家長間的相互吹捧及比較,轟冬美與對方的兒子在聊天,看起來還挺投緣的。 轟焦凍默默的切著盤中的牛排,餐廳內播放的古典樂令他感到煩躁,他扯了扯領子想讓自己喘口氣。 "焦凍,眉頭。"轟冬美輕輕用手臂蹭了蹭轟焦凍,經她這麼一提醒他才注意到自己的眉頭都快擰一塊去了。 "話說,怎麼沒看見令夫人?"對方的話令轟焦凍身子一僵,他緩慢呼了口氣,重新打起精神將繼續將牛排切塊。 "妻子身體貧弱,今日因不適沒能參加飯局,身感歉意。" "沒關係的,請轉告令夫人別太過操勞。" "那是當然,我讓妻子在家中好好休養,連家務活都不讓她碰呢。" "哎呀,令夫人還真受到您的寵愛呢。" "這是當然。" 「"在家中好好休養。"」,轟焦凍豎起眉頭,臉色驟變,胸口一團氣堵在那裏,他放下刀叉,偌大的碰撞聲響引來所有人的注意。 "我去趟洗手間。" 洗手間沒有惱人的古典樂,清冷的空氣在空間中流竄,他佇立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洗手台前,雙手撐在鑲有防滑金框的台邊,整個人看起來頹廢又消沉,與平時的樣子大相逕庭。 轟焦凍抬起頭,紅白相間的髮絲貼黏在額上,襯衫的白色衣領濺上了點點水花,豆大的水珠順著臉龐的弧度滑落匯集至下巴,滴滴答答的落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平面上,他緊抿著唇,異色雙瞳注視著鏡面中反射的倒影。 洗手台前寬大的鏡子反射出了自己,也一併反射出他臉上的傷疤,盯著那塊深色疤痕,轟焦凍抬起手捂住左臉,遮住那讓他反感、厭惡,又醜陋的傷疤。 過往的回憶猶如浪潮一樣灌進腦海,視線昏暗的長廊,燈光一閃一滅的廚房,沸騰叫囂著老舊熱水壺,還有用著顫抖嗓音訴苦的母親,最後是滾燙至極的熱水。 想起那支離破碎的記憶,轟焦凍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渴望能紓解那令他感到不適的疼痛感,他覺得哪裡都疼,母親恐懼慌亂的眼神徘徊在腦海揮散不去,他感到難以呼吸,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空無一人的洗手間令他感到更加惶恐。 近乎如同逃跑般地離開了廁所,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餐廳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晃到街上的,當他回過神時自己正坐在公園的木製長椅上,褲兜裡的手機不斷震動,轟焦凍拿出手機一看,滿滿的未接來電與短信,全部都來自冬美。 知道大事不妙,轟焦凍趕緊發了封短信回去,才剛按下發送不到幾秒,便有一通來電,他立刻接起電話。 "喂?姐姐,我……。"話都還沒說完,便被另一頭的女聲給光速打斷。 "焦凍!你在幹什麼!不是說去洗手間嗎!你人現在在哪裡?爸爸很生氣。"轟冬美過於急迫且擔心的高分貝嗓音刺得他耳朵一陣疼。 "我不太舒服,對不起。"一手捏著眉心一手拿著手機,轟焦凍仰起頭望著霧濛濛的夜空。 "不舒服?沒事吧?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沒事,只是有點頭疼,所以出來外頭吹吹風,你們繼續吃,我待會就回去了。" "真的沒事嗎?我可以去接你回家,沒關係的。" "我真的沒事,只是有點累。"轟冬美的擔心讓轟焦凍覺得心頭暖暖的,他閉上眼睛想仔細聆聽姐姐的聲音。 "姐姐,如果累了,就休息吧。" 轟冬美少見的沉默了,少了她的說話聲,他連那家餐廳裡播放的古典樂都聽得一清二楚。 "焦凍……,謝謝。"轟焦凍感覺她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卻又放棄了,只吐出謝謝兩個字。 輕輕應了聲,又聽轟冬美唸叨個幾句便掛斷電話,他呼了口氣睜開眼眸,抬頭望向夜空,今晚沒有星星,厚實的雲層遮蔽了一切,也籠上了心頭。 轟焦凍起身準備離開公園,儘管他不知道這裡是哪裡,秉持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想法,毫不猶豫的邁出步伐,夜晚少了孩童歡笑聲而顯得十足靜謐的公園,被路旁人行道母子的對話給打破了。 "媽媽,我要玩鞦韆!" "不行喔,爸爸還在家裡等我們,而且現在已經很晚了。" "我不管!我要玩!" "不可以,明天媽媽在帶你來。" 小男孩氣鼓鼓的鼓起雙頰不斷賴著皮,耍著賴的向身邊的女人撒嬌,女人笑著彎下腰將他抱起身一句句的重複著不可以。 受那對母子的對話影響,轟焦凍注意到公園角落裡不起眼的那排鞦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玩過鞦韆,更別提在公園裡與其他同齡孩子一起玩耍了。 他改變步伐方向朝鞦韆走去,連接鐵桿與凳子的粗重繩索看起來很不牢靠,轟焦凍伸出手輕輕地推了下鞦韆,只見那小板子般的座椅跟著繩索微微擺動。 他又伸出手,使出比方才還重的力道再次推了下,鞦韆晃動,吱吱啞啞的聲響隨之響起,他盯著鞦韆搖擺直到它停止不動,轟焦凍再次伸出手,準備重複剛才的動作。 "鞦韆不是這樣玩的,小少爺。"那帶著絲絲慵懶且低沉的嗓音,與寧靜的夏夜顯得格格不入,熟悉的頻率令他吃驚的轉身向後看去,只見荼毘一手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一手插著口袋站在他身後,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口氣滿是濃濃的戲謔,微微瞇起的藍眸隱隱約約泛著螢光。 "你怎麼在這裡?!"對對方的出現感到詫異並納悶,轟焦凍每每孤身一人在外閒晃時總會被荼毘逮個正著。 "是你為什麼在這裡,你家明明就不在附近。"荼毘說完,便將另一隻手也插進褲兜,接著勾起一抹壞笑。 "還是說,是來見我的?" "才不是。"轟焦凍立即否認,為了讓話更增添說服力,他側過身便想越過男人離開。 "喂。"男人喊聲,並在他經過他身旁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炙熱的使轟焦凍打了個激靈。 "要玩嗎,鞦韆?" 轟焦凍坐在看起來搖搖欲墜,可能隨時都會斷裂的鞦韆凳上,不安的嚥了嚥口水,更加握緊了手裡的繩索,儘管他已經用力抓緊到虎口都泛紅了。 盯著自己腳上乾淨的,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輕輕挪動雙腳,用鞋底碰了碰沙地,粗礪的砂石塊磨蹭到鞋底的感覺很是安心。 荼毘站在他身後,眼神饒有興致的看著男孩忐忑的背影,雙手覆在那窄小的肩膀上,著實嚇了對方一跳。 "放輕鬆,沒事的" 男人的聲音透露著點安撫意味,轟焦凍緊張的情緒也在他雙手輕撫著他雙肩的動作下有些化解,他放鬆了抓著繩索的力道。 "這個要怎麼玩。" "你就只要抓好繩子,別讓自己掉下去就行了。"男人說完便抬起他覆在少年肩上的手,緊接著雙手用力在他背後一推,身子晃動,鞦韆一併隨之擺動,往前盪了一回便往後盪,荼毘又再一次的推了把那精瘦的後背。 "等一下,你不要推那麼大力!荼毘先生!"起初轟焦凍覺得滿有趣的,但到後頭他只感到一陣害怕,身後的人越推越大力,鞦韆越盪越高,他的心也愈懸愈高,深怕自己一不注意就飛了出去,或是鞦韆會因無法負荷而斷裂。 正當鞦韆飛到一個極致高點往回盪時,猶如失速一般的繩索卻及時停住了,轟焦凍睜開因過度恐懼而闔上的雙眼,替男人臨時的良心發現感到慶幸。 "怎麼?害怕了?"男人壞心眼的笑著,抓著粗重繩索的手往後一扯,鞦韆上的人被迫向後一晃,他彎下腰,與因好奇而抬頭望向他的那張稚嫩臉孔正對著面,陰影籠罩在雙方臉上,模糊了焦距,模糊了面容,也模糊了距離。 那雙異色雙瞳睜的大大的,清澈的眼裡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純淨的不可一世,男人沉默著不發一語。 夏天的晚上是潮濕、悶熱的,潮氣和暑意遍布了各個角落,或許雙方都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夜幕愈深,夜晚愈寂靜,他就覺得自己心中的躁動愈發明顯,他感到心癢難耐,對著那張面孔,對著那雙眼瞳,對著那乾淨純粹的靈魂。 有點焦燥。 "荼毘先生?" 那雙眼睛裡沒有摻染任何一絲雜質,明亮的晶瑩剔透,如同一漥池水,乃同一股清泉,又猶如一面明鏡倒映出最真實的他。 "吶,小鬼,你接過吻嗎?"男人聲音低啞,呼出的氣息噴灑在轟焦凍臉上,雙方的吐息交融在一塊,悶悶熱熱的還帶有幾絲黏膩。 "沒有,我沒做過那樣的事。"他不明白男人為什麼要這麼問,但還是順著男人的意如實回答。 "要試試看嗎?和我。" 轟焦凍原先放鬆的手指又再次圈緊了拳頭,他緊緊的握住了繩索,使鞦韆發出點細微的吱啞聲,他沒有回答男人的話,不如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男人可能只是變了個法子逗他,但轟焦凍偏偏就是沒辦法隨便聽聽,偏偏就是無法輕易塘塞,也偏偏覺得心動的要死。 他好一會兒答不上半句話,只能無措的睜著眼,邊思考著能為自己的反應解釋的說詞,但他想來想去,思考來思考去,都被男人的眼神注視的無法專心,注視的心慌馬亂。 "轟焦凍。"男人出聲喚他的名字,他混沌的思緒彷彿被一一看破,手心冒出細微的汗珠,他仍舊沒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個半天。 男人勾唇一笑,他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答案。 轟焦凍瞪大了雙眼,他的大腦沒辦法跟上事情猶如飛車般發展的速度,只覺得荼毘的臉在一瞬間放大,臉上的釘針劃著寒光閃過,緊接著,便是壓往唇上的一片柔軟。 腦內的轟然巨響像落雷從天劈下,劈斷了他的思考迴路,也劈斷了他的理性,在一陣驚嚇錯愕中,唇上的異物感離開了。 沒有過多的深入,也沒有過多的接觸,非常輕微的觸碰一下便離開了,他甚至感覺不到更多,也感覺不到深情。 他後知後覺的才意識到,這個過於親密的行為已經結束了,轟焦凍緩緩回過神來,他感覺體溫逐漸昇溫,覺得臉熟的都要冒出煙來了。 胸口和腦袋亂哄哄一片,似乎有人在裡頭開派對,鬧得他心神不寧,忐忑不安,連好好看著對方都做不到,他趕緊低下頭,希望注視著土黃色的地面能緩和情緒或緩解緊張。 荼毘看著那舉手投足間都透露出滿滿無措的少年笑出了聲,笑聲引來了雙緊蹙著眉的瞪眼,他伸出手像摸著什麼小動物一樣,揉搓著那擁有細順髮梢的腦袋,紅白色的髮絲凌亂的相互交叉打結。 "下次再做些更有意思的事吧,焦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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