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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靈能偵察III】暗境重生(93. 番外:約翰(全文完))[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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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17 04:4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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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靈異志怪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靈能偵察III】  《暗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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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師:西班牙咖啡)


【文案】

  蔚仙乃一介小仙,奉天帝之命,當起地府千年一輪百年一期的監審官,調查七世子勾結魔物的真相,卻屢遭阻礙,只好轉而求其次,組一隊冷門偵察員,爭取業績好交差。
  福禍相伴的天兵二人組、孤高冷傲的美人御鬼師、低存在感的熊男變異鬼,四位備受同僚排擠、上司打壓的冷門偵察員,集結於紐約大都會區,在一位東方神仙的帶領下,會幹出一番怎樣的大事業呢?
  曾經剛毅正直的克里斯不僅墮入魔道,還成為暗隱主的手下大將,上至天界下至黃泉地百般為亂,在靈能界掀起萬丈波瀾,釀下末日審判的大災噩。
  究竟七世子風波背後的真相是什麼?  
  上古流傳的守護者傳說,是否真能為末日帶來希望?  
  遺留萬年的上古仇恨又能否得解?  
  且看蔚仙如何一步步引出藏於暗處的敵人,率領全地府最不受歡迎的冷門偵察員,在一批遭地府通緝的罪犯協助下,為這滿是罪惡的世界重生光明,替所有冤屈者洗刷罪名,幫靈能界重建新秩序,更重要的是——助有情人終成眷侶。

  抱著哈士奇的蔚仙:充滿愛與奸情的世界,最美好惹~ヽ(✿゚▽゚)ノ

  ■屬性:歡樂正向(?)小虐不虐(?)非主流劇情(?)腦殘邏輯死(O)

(2018年舊作)

【靈能偵察系列】





1. 七世子


  ——黑暗,一步步降臨,就從那場奪走葉育的天雷開始。


  一個晴朗無雲的冬季午後,台灣凱達格蘭大道突然落下五道驚世巨雷,聲勢浩大,引起眾多媒體的關注,各種科學非科學的說法層出不窮,光怪陸離的亦有之。

  平凡人世為此紛紛擾擾,僅為茶餘飯後的閒來一說,靈能界卻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據傳言,第六偵察隊遭魔族攻擊,引來誅魔天雷,傷亡慘重,但實際真相如何無人知曉,只知這場誅魔戰役結束後,地府內部的勢力大動盪,七殿董閻王之子鋃鐺入獄,與之有關的人皆遭到清查,被撤職、降級或拘捕者不勝枚舉,尤以偵察部門最風聲鶴唳。

  是以,靈能界稱此變故為——七世子風波。

  「董司常!」

  一聲喝厲驚響,迴盪在空曠清冷的幽冥荒境,破滅了逃亡者的最後希望,也輕易抹去他們千百年來為地府的肝腦塗地。

  「你身為第七殿閻王之子,竟敢勾結魔族殺害無辜,又教唆下屬反叛劫獄,罪加一等,若非董閻王再三為你求情,你早該被送上誅仙台了,如今天帝已然下旨,罰你在寒生池受蝕骨之刑,若千年後元神尚在,再受永世輪迴之苦!」

  克里斯抬起憤恨的眼眸,不等懷裡的人有何反應,就瞪視那被世人歌頌「公正無私」的包閻王,不甘地怒吼:「他是被陷害的,你們不能這麼做!」

  「罪證確鑿,莫要狡辯!」

  包閻王一聲令下,四面環兵層層包夾,克里斯只能不顧一切地以自身做護盾,抱緊奄奄一息的董司常衝向幽冥出口,就算魂魄早已傷得幾要飛散,他也要拖著千瘡百孔的身體,救心愛的人逃離這迂腐毀敗的地府。

  誰知,臨到關頭,董司常竟突然變卦。他拼盡所剩不多的靈力,將克里斯奮力送出幽冥裂縫,留下一句聲嘶力竭的大喊,就被淹沒在追兵的包圍中,「別管我,快逃!」

  「董小七!」克里斯連忙爬起來要跳回去,卻只見光芒一閃,整個人就撲倒在被陽光曬得炙燙的柏油地上,再也不見已經消失的裂口,徒留他陰陽相隔的悲痛。

  不行,必須把那蠢蛋救出來!

  他一身狼狽地在陌生街道奔跑,無視路人奇異的目光,就闖進一家便利商店搶過電話,撥給此刻唯一能依靠的隊友。然而,他還沒出聲,就被對方事前留下的語音打斷。

  「肌肉怪,姓黑的他……他動用禁術想復活葉育,結果被反噬……他死了,黑晊世他居然死了,你相信嗎?還有,乞顏也被抓了,說什麼他幫小董窩藏魔族……嗚……我們全都完了……你、你千萬別回來,也別去找認識的人,大家都被監視了,地府是不可能放過我們的,我和阿拔也逃了,這號碼等下就會作廢,你以後……你自己保重。」

  被切斷的電話傳來嘟嘟聲,克里斯茫然地滑坐在地上,腦海裡只剩下罷課司機抽抽搭搭的哭聲,殘存的一絲力氣也隨這連串噩耗流失。

  老黑也死了?他不是什麼守護者嗎?當今最厲害的陰陽師,怎麼也死了?

  克里斯神情空洞地發了半晌呆,就舉起滿是血污的手,在店員一臉惶恐的探問下,摀著臉放聲大笑。他笑得悲淒、絕望,笑得越漸微弱,笑到最後,只剩苟延殘喘的低鳴。

  孩子、愛侶、兄弟、朋友……所有生命中最珍貴的寶物,全都沒了。

  始終抱持希望的自己,原來已失去一切。


  「哐啷!」

  一道驚雷乍起,窩倨在暗巷的金髮男子猛地一醒,就舉起手中的槍,神情癲狂地環視四周,滿佈血絲的混濁藍眸充滿了殺意,直到他看清那陣陣藍光只是普通的閃電後,才鬆下神經,往屋簷下縮了縮,安靜地發起了呆。

  六月雨季的悶濕加重巷內徘徊不去的腥臭,一隻蒼蠅循著味停在男人的膝蓋上,大啖對牠來說極為美味的腐肉。流著膿的爛瘡早已髒污得看不出原樣,而這並非是他唯一的傷口,大腿、手臂、腹部、肩膀、臉、背……全身上下幾無完好。

  男人回過神,像感覺到什麼,取出藏在衣內的項鍊,銀灰色的鍊子十分常見,就像軍人常戴的名牌鍊,鍊上除了掛著一片刻著名字的金屬外,還有一個豎直耳朵的白色米飛兔,可愛的造型與男人陽剛的外表極不相襯,卻被保存得非常乾淨。

  專注凝視兔頭項墜的藍眸,時而溫柔含笑,時而失魂落魄,直到他眉頭一皺,才將項墜壓回胸口,用左手重重地搥了下地,傷痕累累的手便又滲出了血。血液順著指節流下,淹過無名指上的一圈紅色刺青。

  雨漸漸停了,男人收好項鍊,扶著牆站起來,拖著半殘的腿往外走去,卻在下階梯時不慎踩空,摔倒在積水的窪地上,看起來十分狼狽不堪。他跪在地上撐起身子,就見眼前忽然出現一雙光潔的皮鞋,抬頭一看,被濺了污水的面容頓時浮上濃烈的殺氣。

  「約翰・道爾!」他抽出靈能槍,恨不得殺了害自己淪落至此的仇人,卻忘了他早已耗盡靈力,不論按下多少次扳機都徒勞無功。

  被稱為約翰的男子無視他惡劣的態度,甚至揚起與老友久別重逢的和善笑容,「好久不見,拜登先生,喔不,還是叫你克里斯好了,比較親切。」

  「你沒資格叫我!」克里斯怒地爆起一股蠻勁,跳起來就舉拳衝過去。

  約翰輕巧地往旁一閃,滿懷歉意地說:「抱歉,我有潔癖,不方便給你一個擁抱。」

  拳頭落了空,讓克里斯差點一個踉蹌摔倒。他漲紅著臉,二話不說地回過身,再揮去拳頭,卻只堪堪擦過約翰的臉頰,未留下半點淤紅。在失去地府的契約庇佑後,這位曾經勇猛矯健的前偵察員隊長,已是個將死的平凡人類,若非他頑固地突襲各處偵察員基地,不停變著法子給地府找麻煩,恐怕地府也懶得通緝他。

  約翰看他這樣,不禁眉頭微蹙,俊雅的臉上盡是憐憫,「他們居然把你折磨成這樣,我真替你感到不值,你為地府賣命多久了?一百年有吧。」

  「不用你管!」克里斯不死心地繼續出拳。

  即便那攻勢弱得有如孩童嬉鬧,約翰仍邁著輕鬆優雅的步子一一避開髒污的拳頭,邊委婉地說:「我是來邀請你去見一個人,你或許會對他提供的幫助很感興趣。」

  「閉嘴!拎盃沒興趣!」

  「對了,你幾天沒洗澡了?要先找間飯店修整一番嗎?」

  「操你媽的!」

  「不用客氣,我出錢。」

  「幹!」

  「還需要換洗衣物吧,有特別穿什麼牌子的內衣褲嗎?尺寸幾號?」

  「我操拎……」克里斯氣得語無倫次,直飆髒話,拳頭也越發凌亂。

  約翰卻像在對待發脾氣的大狗,溫和地柔聲勸著:「乖,別鬧,談正事要緊。」

  「……」

  幾番來回後,約翰總算玩夠了。他往後一躍拉開距離,在克里斯衝來之際,伸手畫開一道空間裂縫,讓對方自己跌進去,並一臉讚狗兒乖巧地滿意笑道:「Good boy。」

  任務圓滿達成,約翰一腳跨進裂縫,正準備打道回府時,就察覺到一股視線。他仰頭往上方看去,舉起食指在唇上一比,眼眸隱有靈光閃過,「噓。」

  在陽台目睹一切的男孩立刻像被下了蠱,睜大雙眼,帶著一臉空洞回到屋裡。

  沒多久,地府的生死殿裡,一盞尚未燃燒過半的壽燈倏然熄滅,隨即就被一雙手取下銷毀,另一人跟著翻開生死簿,熟練地抹去枉死孩童的所有資料,再將簿子歸回原位。

  無人知曉,新添的枉死者將魂歸何處。


  *  *  *  *


  ——五年後。

  洛杉磯遠離塵囂的一處郊區,「轟」地發出一聲巨響,打破了本該寂靜的夜晚,沖天的火光從一棟屋宅竄出,將無星的夜空照得橙亮橙亮。

  兩個青年扛著一個人破窗而出,嘴裡胡亂喊著沒人聽得清楚的言語,直奔正好啟動自動灑水器的草坪,將褲子上的星火澆滅後,才把肩上的人放下來。

  「呼,好險。」紅髮的高大青年拍了拍西裝,掏出手機用自拍模式當鏡子,邊一手梳理亂掉的頭髮,發出一聲惋惜,「這邊被燒到了,得再去一趟髮廊修一修。」

  一旁的華裔青年推了下厚重的黑粗框眼鏡,一秒無視自戀的搭檔,就蹲在被他們救出來的人面前,問:「你還好吧?」

  對方是個穿著睡衣的中年男子,此刻正氣喘噓噓地指著他們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兩人見狀,以為他被嚇到失魂了,就立刻使出渾身解數各展神通。

  「神啊!求你為我造一顆清潔的心,求你使我裡面重新有堅定的靈!」紅髮青年高舉十字架,一手壓在男人的額頭上,朗聲唸誦一段聖經,並朝對方灑了把聖水。

  「天清清,地靈靈,拜請太上老君來收驚,三魂七魄速返身,急急如律令。」眼鏡仔抽出一把香在男人身邊跳一圈,唸著異於西方語言的咒語,再往對方的腦門貼一張符。

  大功告成!

  兩人非常滿意男人不再顫抖了,雖然對方仍睜大一雙眼瞪著他們。

  「放心,災厄已離去,主會照看你的。」紅髮青年親切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後,就踢了腳還在慢吞吞收拾香灰的搭檔,「哈尼醬,快回報給上頭啊。」

  「我知道,催什麼催?」被稱為哈尼醬的小道士中規中矩地收好香,再擦了擦有些模糊的鏡片,才拿出手機瞇著大近視眼按下號碼。待電話一被接通,他就操起帶有台灣口音的英文,霹哩啪啦地說:「報告,這裡是機動小隊第三十二組的瀚倪・張和史戴西,任務已完成,不過屋子起火了,請儘速派人過來善後,謝謝。」

  說完,他就立即掛斷電話,非常遵守偵察員工作守則,不過多寒暄,不耽誤進度。

  「收工!」史戴西一手夾著搭檔的脖子,歡快道:「來,去喝一杯慶祝一下。」

  張瀚倪看了下時間,搖頭說:「不行,我最晚十一點前要上床睡覺。」

  史戴西掃興地咂了下嘴,「都幾歲了還當乖寶寶,難怪到現在還是處男。」

  「要你管?」張瀚倪罵完,忽覺奇怪地撓撓頭,「你有沒有覺得後面涼涼的?」

  「有嗎?」史戴西帥氣地撥了把頭髮,「大概是那個幽靈美眉看我熱情如火。」

  張瀚倪沒好氣地推開他,「死變態滾!」

  夜風蕭蕭地吹,吹來火災的焦味,也吹過火裡逃生的倖存者。自認圓滿完成任務的兩位偵察員轉過身,在受害屋主不可思議的目光中,扭著燒破褲子的屁屁,瀟灑大步走。

  「What the Fuck 哪來的兩個神經病?」屋主咆哮。

  與此同時,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一位日本大叔,莫名其妙地收起電話,罵咧咧地嘟噥著:「巴嘎雅路!哪來的惡作劇電話?還講什麼英文都聽不懂!」

  隔日,洛杉磯的偵察隊公用基地就傳出一聲震天怒吼。

  「你們這兩個白癡!」

  席利亞顫抖地伸出來不及塗完指甲油的手,朝自己的蠢蛋隊員破口大罵,一張本應美艷動人的臉蛋也扭成了母夜叉,「自己看看都幹了什麼蠢事?」

  只見大廳裡偌大的螢幕上正播著一處火燒屋的災後現場,大批警方與消防員忙碌搜查,一名女記者拿著麥克風,義正嚴詞地報導:「昨晚十點洛杉磯郊區發生一起駭人聽聞的宗教恐怖份子攻擊事件,兩名男子闖入一間民宅縱火引發爆炸,又企圖挾持屋主失敗,據屋主證詞,其中一名華裔男子曾打電話回報任務完成,疑似在與恐怖組織聯絡……」

  於是,一大早就被揪下床的張瀚倪和史戴西,在基地全體同僚的恥笑聲中,從一臉懵逼到晴天霹靂,最後雙雙抱頭驚恐大喊:「喔諾!怎麼會這樣?」

  「呵呵呵,怎麼會這樣?我也想問怎麼會這樣?在遇到你們之前,我的人生一直都充滿著希望與光明……」席利亞陰笑地抬起爆滿青筋的黑臉,手中的十字弓靈光逼人殺氣騰騰,「老娘決定要殺了你們為民除害再去自首。」

  「哇啊——冷靜!大姊冷靜!」

  「啊!我的膝蓋又中了一箭!」

  說起來,席利亞是真的很倒楣。由於五年前七世子風波的影響甚大,他們三人又曾與克里斯合作過,難免會受到波及,加上張瀚倪和史戴西這兩天兵多次闖禍,早已讓西方地府頭痛不已,便被藉機降為機動性偵察隊。

  所謂的機動性偵察隊,就是依據其他分隊的任務需求予以支援,或分擔無暇顧及的案件,沒有固定的專屬基地,平時不是住旅館就是公用基地,福利待遇也差上一大截。雖然他們在上司的極力爭取下,總算獲得一線生機——只要能連續十次圓滿完成任務,就可調回原來的階級——然而,有闖禍天兵組在,席利亞的回歸之日始終遙遙無期。

  這一廂的基地打打殺殺好不熱鬧,那一廂的地府高層會議也吵得熱火朝天。

  「當初是誰招的這兩個天兵?你們知不知道他們一年要花我們多少經費?我幾乎要變賣我的收藏去墊公庫了,該死的瑪門又小氣,連典當一條黃金內褲都不肯,笨蛋薩麥爾還氣得砸壞了孟婆湯販賣機,害我們臨時加班熬湯,趕投胎的都快排到……」

  視訊會議上,身為西方七大閻王之首的俊美男子,正拼命搖晃鏡頭瘋狂抱怨,頗有歇斯底里之勢,看得其他閻王有些眼花撩亂。

  身為總部十大閻王之首的包公只得出聲安撫:「咳,路閻王請息怒……」

  「我叫路西法,不姓路,你這愚蠢的黑人!」

  慘遭膚色歧視的包閻王:「……」

  四殿的呂閻王趕忙賠笑道:「路西法大人還請稍安勿躁,關於這兩人……」

  路西法翻了白眼,「大什麼大?馬屁拍成這樣真難看。」

  被嫌難看的呂閻王:「……」

  最後,還是七殿的董閻王打破了僵局,「路西法。」

  「什麼事?董。」路西法立刻氣質一轉,整個人散發出聖潔的光芒,看起來好溫柔好高雅,「好久沒見你出席了,這些年過得如何?有好好吃飯嗎?你好像瘦了。」

  據傳,西方天界下派管理西方地府的七位天使長,個個都有某種性格上的缺陷,好比這位路西法總天使長,不僅高傲自戀,還是個病入膏肓的顏控狗,東方的十大閻王中,也就董閻王這個中年帥哥才入得了他的眼。

  不過,路西法這聲關問可不是純粹在發花癡,自從五年多前董閻王的愛子出事後,他便幾乎不再插手地府事務,即便出席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甚至有傳言他已經向天帝遞交奏折,懇求辭退閻王之位,但尚未被批准。

  「此二人乃命格星君特意叮囑的福星,棄不得。」董閻王言簡意賅地回答前一個問題,神色也淡漠疏離,顯然是不願多談私事,以免觸及往事又傷神。

  殿堂一角,一位戴著半截烏金面具的黑衣人垂下眼眸,默然不語。

  「我明白。」路西法頭痛地輕嘆,「先知也是這麼說,但我已經想不到還能怎麼安排他們,才能降低損失了,你們知道這次的意外鬧得有多大嗎?都差點上國際新聞了。」

  「……」

  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特殊的福星命格,張瀚倪和史戴西自一出生就成了地府招攬名單的座上嘉賓,但又興許是命格太特殊了,這兩人雖行事魯莽,時時惹禍,卻也常因而造就不少意外之獲。

  就好比這一次,兩天兵不知怎麼搞的,把一個簡單的自殺亡魂靈騷案搞成了宗教恐怖攻擊案,卻也恰好破了一樁百年懸案——原來,該社區這百年來彷彿陷入了一個詛咒的輪迴,每三十年就會有三十人無故喪命,偵察部門調查良久,始終找不到詛咒源頭,如今兩天兵一炸房子,就剛好把藏在地基下的黑魔法詛咒陣給破了,功過相抵,功還大於過,只是地府的損失慘重也是真。

  此次路西法要求召開會議,就是希望能換個人負責監管兩天兵,但如此福禍雙至的命格,實在是讓大家頭大不已,誰都不願意碰這兩個燙手山芋。

  這時,一道嗓音打破了沉默,「既然他們讓諸位閻王如此為難,不如就交給我吧。」

  眾人聞聲,紛紛望向坐在角落的黑衣藏面人。

  包閻王拱手問:「敢問仙君何意?」

  這位仙君名喚蔚仙,是五年多前天帝親派的監審官,負責監督審核偵察部門,為期百年,擁有與諸位閻王同等的獎罰調度權,故而連包閻王都必須對他禮讓幾分。

  照理說,這監審官應是每千年才來一回,這回距離上一任還不足八百年,天帝就提早派下了監審官,顯然是因七世子風波而破的例。

  不過,這一任的監審官與前幾任較為不同,蔚仙一向獨來獨往,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亦不知他居於何處,更不知他的來歷,只知他是天帝三千多年前收的關門弟子,一心專注修練,不曾在人前露面,直到五年多前正好出關,便被派來地府歷練。

  「蔚仙」這名字雖然聽來雅致,本人的形象卻與「雅」字大相徑庭。他的個頭不高,身型出乎尋常地單薄,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陰陽怪氣的神秘,嗓音還像被火燒過一樣沙啞,但那遮擋容顏的面具及佈滿細密疤痕的下半張臉,讓人不難猜出這定是一個滄桑之人。

  只見他慢條斯理地翻著資料,語調不疾不徐地說:「我打算組一個特殊的隊伍,讓幾個不受歡迎的偵察員合作看看,去處理大家最不想接的案子,目前我手頭上已經有一位現成的人,還缺三位,這天兵福星搭檔正好。」

  「這……」包閻王有些為難。蔚仙乃天帝愛徒,即便官階與他們相等,身份終是不同,兩天兵又連連闖禍,若對蔚仙有所怠慢或有任何閃失,都難與天帝交代。

  呂閻王眉毛一挑,看出包閻王的難處,便和顏出聲道:「此計甚好,但仙君乃金貴之軀,何需操勞此事?不若派予他人去做即可。」

  「不操勞,不操勞。」蔚仙呵呵一笑,「諸位閻王將地府打理得如此完美,讓本仙君想挑毛病都沒處挑,整天閒得發慌,再不親自搞點事,豈不有愧監審官一職?」

  天天累成狗的閻王們:「……」

  世上就是有這種錢多事少還嫌工作無聊的混蛋!

  倒是路西法來了興致,「不受歡迎的冷門偵察隊呀,這樣還差一個。」

  蔚仙一聽便知有戲,「不知路西法天使長可有推薦的人選?」

  「這個嘛。」路西法輕撫下巴,一雙美目瞇得像隻偷腥的狐狸,「包君滿意。」


by 喵芭渴死姬 / 09.07.2018




本文最後由 喵芭渴死姬 於 2023-6-10 00: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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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18 23: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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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冷門偵察隊


  兩星期後,兩天兵的調任公文發下,席利亞喜極而泣,火速將他們踹上飛機。

  史戴西離情依依,依依不捨,直到飛機起飛了,都還在為離開美女隊長傷心欲絕,不斷拉著張瀚倪嚶嚶嚶,還拋出一句彆扭的中文,「你們有句話叫『肛腸吹斷』。」

  「是肝腸寸斷。」張瀚倪眼神死,「中文不好就別亂秀,謝謝。」

  「啊,上帝啊,我再也不能愛了。」史戴西完全沒在聽。

  張瀚倪一臉麻木地戴上耳機,看起存在手機裡的動畫。跟史戴西搭檔六年,他早已學會如何在垃圾話中求生存,反正變態是打不死的,估計對方很快就能滿血復活了。

  果然,五個小時後,史戴西一掃先前的憂鬱,大步走甘迺迪機場,率先來了張自拍照傳到社交網,還不忘標註搭檔的帳號,打下:「紐約的美女們,我回來了!哈尼醬在飛機上吐了,難道是小處男懷孕?請讓我們祈禱。」

  張瀚倪初次來紐約,正好奇地東張西望,就收到手機震動提示。他滑開一看,一張清秀斯文的臉頓時就黑了,「你很無聊耶,我只是看手機看太久有點暈機好嗎?」

  然而,史戴西一如既往地沒在聽,還一手壓上張瀚倪的頭,垂首做祈禱狀,氣得他拍開那隻手,趕緊拉開一段距離,拿出調任通知單仔細查尋資訊。

  偵察部門的人事組非常貼心,為防止語言隔閡導致兩天兵連報個到都能出意外,就特地提供中英雙語版本的通知單,以致於一張紙上爬滿密密麻麻的文字說明,偏偏張瀚倪的高度近視與散光嚴重到連契約之力都無法強化,讓他瞇著眼看了好久,才總算找到前往報到處的方式——搭小黃。

  「……」

  等等,這個小黃不是他認知的的那個小黃吧?美國計程車可不是一個顏色啊。

  他又翻了翻通知單,還沒來得及找到英文版的說明,就見一個老頭拿著一塊寫著他們名字的歡迎牌走過來,笑瞇瞇地說:「兩位就是天兵……咳,新來的偵察員吧?」

  兩天兵抬眼一看,雙雙都傻了,也不知對方是不是香蕉精化的,居然穿著一身黃衣黃帽黃褲黃鞋,咧開的一口牙也亮黃亮黃,笑得燦爛如菊,當場就黃花了他們的眼。

  對方估計也習慣了別人對他的初次印象,毫不介意地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姓黃,是專為紐約靈能者服務的計程車司機,受你們上司監審官的委託,來機場接你們。」

  喔,新上司感覺好貼心。

  兩人隨小黃走到停車場,看著他筆直走向一台鮮黃色的豐田轎車,張瀚倪忍不住心想,這小黃真是各方面地名符其實啊。

  上了車,小黃熱情地遞上一串香蕉,頗有揪團吸大麻的氣勢,「來一根?」

  濃濃的香蕉味撲鼻而來,兩天兵眼神死地搖搖頭,本來還饑腸轆轆的胃也飽了。於是,小黃就旁若無人地自己吃起了香蕉,一邊熟練地開著車。

  香蕉精吃香蕉,這比餵豬吃培根還驚人!

  一時間,連聒噪的史戴西都不忍出聲打擾對方同類相殘的雅興了。

  張瀚倪注意到小黃不時從後照鏡打量他們,便好奇問:「請問你怎麼認出我們的?」

  小黃笑得意味深長,「兩位鼎鼎大名。」

  能讓地府集體動員壓下新聞並洗腦全國記憶的蠢蛋,能不轟動整個靈能界嗎?

  史戴西一聽,就毫無意會地嗨了,「哥就是傳說!」

  張瀚倪的臉皮就沒這麼厚了。早在新聞出來隔天,張老爹就從台灣打過來,把他罵得狗血淋頭,長達兩小時的電話最後還用一句話收尾:「我張家天師門怎會生出你這頭豬?」

  哥哥也發來簡訊恥笑:「我們真是雙胞胎嗎?你還沒出娘胎就被豬奪舍了吧?」

  已出嫁的兩個姊姊則分別快遞寄來一張符,上面畫著龍飛鳳舞的「蠢靈退散!」

  他的一顆玻璃心碎了滿地,說好永恆不變的家人愛呢?

  因此,張瀚倪難得不粗神經地捕捉到小黃的話中話,連忙給史戴西一個拐子,轉移話題:「不知道新隊長怎麼樣,你有聽大姊說會是誰帶我們嗎?」

  「新隊長?好像有說過吧。」史戴西摸了摸下巴,想起美艷動人的前隊長席利亞,不禁憂傷地捧住胸口,再次哭嚎:「但我忘了,我只記得我與席利亞分手的痛。」

  張瀚倪翻白眼,「不要講得一副你們交往過好嗎?大姊才看不上你。」

  「你們的新隊長啊,我知道。」老司機就是消息靈通,小黃笑道:「也是個遠近馳名的大美人,老頭我在紐約幫你們靈能者開了這麼多年的車,算是看著他長大的。」

  「喔!紐約的美人兒?」史戴西立刻原地復活,「求詳細!」

  「又來了。」張瀚倪再翻第二輪白眼。

  不過,小黃什麼都沒透露,只呵呵低笑地說出跟席利亞送別時一樣的話:「祝好運。」

  小黃車在曼哈頓最繁華的地段不斷穿梭,沒多久就開到一棟華麗的大飯店前面,從進出大門的華貴人士與名牌轎車來看,不難推斷出它的星數絕對佔了滿滿的五顆。

  哇塞!難道這次Boss們大發慈悲,決定讓他們享受一回五星級的待遇嗎?

  於是,車子就在兩天兵閃閃發亮的期待目光下,繼續駛向隔壁的二星級旅館。

  「……」

  此時,二星級旅館的某間四人房裡,一個穿著白色套頭衣的華裔青年正翻著資料,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即便老舊的空調吹出帶有焦味的暖氣,將整個房間烘得有些悶臭,也不見那張清冷絕美的臉蛋冒出一滴汗來。

  「瀚倪・張,男,台灣籍,天師門第七十四代掌門人的么子,因命格特殊,二十一歲受招入隊,目前資歷六年。生理重大缺陷:視力。註:須與史戴西・基佬(Stacy Gaylord )搭檔。」

  正要翻頁的白晰手指一頓,諾蘭在備註停留一秒,確認自己沒看錯姓氏後,淡定地換下一本檔案夾。此等功力,讓曾為這奇葩姓氏噴出一口茶的蔚仙讚嘆了。

  「史戴西・基佬,男,美國籍,初級教廷驅魔師,父親是高階教廷驅魔師,母親是吉普賽占星師,因命格特殊,二十六歲受招入隊,目前資歷十三年。生理重大缺陷:腦殼。註:須與瀚倪・張搭檔。」

  諾蘭看完了資料,極其簡潔道:「命格與搭檔有關?」

  蔚仙點頭,掏出一條兩端繫著手銬的鎖鍊,「任務中不得分開超過五尺。」

  諾蘭瞧了眼鎖鍊,就意會地收下,沒多問一句廢話。

  跟聰明人合作果然就是輕鬆,不過,蔚仙想了想,覺得還是先打個預防針為妙。可惜,他正要開口時,門外就由遠而近傳來一陣喧嘩。

  「屎戴西,你的行李壓到我的腳了!」

  「哎,先別管你的腳了,快看快看,那邊有個妹在換衣服忘了關門。」

  「我才不要看,死變態!」

  「喔天,原來是背影殺手,哈尼醬別偷看了,快逃!」

  「偷看的明明是你好嗎?喂!你的行李又撞到我了!」

  蔚仙摸了摸鼻子,決定還是讓這位初當隊長的人親自瞭解新隊員好了。

  門「碰」地被撞開,兩天兵拖著行李跌跌撞撞地衝進來,發現房裡已經有人了,他們狼狽的醜態也全被收入眼底,頓時就聲音一滯,彷彿定格般地囧囧默望。

  張瀚倪吞了吞口水,打量房中的兩個人,見其中一位穿著古典華貴的玄紗長袍,長髮如墨,仙氣繚繞,臉上還戴著黑底金紋的半截面具,站在這二十一世紀西洋風的房間裡,看起來既違和又神秘,加上對方投來的視線深幽難測,簡直就是突破天際的滿滿逼格,讓他不禁心中一凜,自小對東方神靈的敬意遂油然而生,就反射性地跪地一拜,用中文大喊:「弟子張瀚倪拜見仙君!」

  蔚仙:「……」

  人家都拜得這麼虔誠了,他怎麼好意思不配合呢?

  於是,蔚仙負手而立,果斷地以沉默保持逼格。

  倒是史戴西一望見傳說中的美人,眼裡就再無其他,只剩下端坐在椅子上的絕麗倩影。他拋開行李,整了整西裝領帶,就大步上前,深情款款地說:「親愛的美麗小姐,我叫史戴……喔不,請叫我S.G.,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能感覺到存在於你我之間的激情火花,請讓我為你獻上我的心。」

  蔚仙的目光飄了飄,有點擔心自己新組的隊伍會在下一秒死於內部鬥毆。嚶,諾蘭這個冰山美人不發飆會凍死人,一發起飆,連他都會被嚇到吃手手。

  好在張瀚倪自覺可恥地抬頭瞪了眼搭檔,再推著眼鏡定睛一看,就跳起來往史戴西的屁股踹去一腳,「拜託,你眼睛真的有問題耶,他是男的啦!」

  「什麼?」史戴西震驚地張大嘴,「主啊,為何亞洲人這麼難分辨性別?難道這就是您為我降下的考驗嗎?」

  主沒有回答他,卻有一陣陰風吹過,刺骨的寒意颼颼刮。一抹淡影閃過,往史戴西抽了一掌,凍得他一個激靈,隱約聽見一聲女音低罵了句中文:「草包。」

  史戴西納悶地東張西望,別說什麼影子,其他三人也不像能發出那麼陰柔的嗓音,就連被他冒犯的美男也動都沒動地坐在原位,那剛才打他的是誰?總不會是鬼吧?偵察員駐紮的基地會鬧鬼?哈哈哈!

  諾蘭見他忽然傻笑起來,便面無表情地轉向蔚仙,「這就是你要我帶的人?」

  濃濃的嫌棄之情溢於言表,蔚仙捏了把冷汗,再顧不上什麼仙君形象,立刻呵呵乾笑地討好道:「聽說他們常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說不定也能幫到你嘛。」

  「……」滿懷虔誠之情的張瀚倪,好像聽到了什麼破碎的聲音。

  諾蘭沉默地盯著蔚仙,盯得對方心頭小鹿亂撞,才移開視線,略過還在發神經的史戴西,直直望向張瀚倪,冷冽的目光像能穿透心臟令血液凍結,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諾蘭・拉文德。」

  簡短地報完姓名,沒有其他任何介紹或客套寒暄,連應付性質的握個手說句「請多指教」都被省略,簡直再沒有比這更冷淡的初見面了。

  張瀚倪抓了抓一頭亂髮,有些害怕未來的相處狀況。忽然,他意識到,以隊長的五官輪廓來看,應當跟他一樣是純種的亞洲人,怎會是外國姓氏?難道是被美國家庭收養?

  正當他猜想連連時,另一道渾厚的嗓音就從一旁傳來。

  「那個……歡、歡迎新隊友,要不要叫披薩外賣慶祝一下?我在廣告傳單上發現一家披薩店,買三送一才十塊錢,還送四杯飲料喔,好便宜的。」

  哇靠!這麼雄壯威武的聲線,卻是這麼溫敦小媳婦的語調,誰啊?

  大家聞聲望去,才發覺角落站著一個拉丁美洲壯漢,那人不止長得高壯異常,又膚色黝黑,遠遠看去就像一頭黑熊,加上滿臉憨傻的笑容,簡直就是噴了墨汁的黑色維尼熊。

  「老兄,你啥時進來的?」史戴西怪叫道。

  拉丁熊撓了撓他極短的平頭,十分羞澀地吶吶說:「大家還沒來時,我就進來了啊,只是不好意思打擾隊長和老大講話,就一直沒出聲。」

  「對喔,我忘了。」蔚仙這才恍然大悟地掏出最後一份檔案,「這位是阿肯。」

  「……」

  明明這麼大塊頭,卻連上司都忘了關注一下,這存在感是有多低?

  諾蘭接過資料快速翻了遍,就站起身,說:「我明天再來。」

  「咦?」張瀚倪看他直接走向門口,納悶問:「隊長不跟我們一起住嗎?」

  「太破舊。」諾蘭扔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張瀚倪更納悶了,「不住這要住哪呀?」

  老實的阿肯往窗外一指,「我之前看到隊長從那裡出來。」

  兩天兵往窗外一看。嚇!不就是隔壁那間五星級大飯店嗎?

  史戴西立刻就不滿了,「等一下,都是一個隊,為何待遇差那麼多?」

  蔚仙森森一嘆,「諾蘭是自費。」

  噢,有錢人,羨慕嫉妒恨!

  「話說回來……」史戴西湊到蔚仙的面前左右打量,還頗猥瑣地東聞西聞,「這位老兄,我是不是在哪裡看過你?感覺有點熟悉,但這聲音和裝扮,我不可能沒印象啊。」

  蔚仙:「……」

  張瀚倪再次抬腳一踹,「死變態,你對上級尊重一點!」

  「不是,我真的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呀!」史戴西辯駁道。

  蔚仙囧囧有神地倒退一步,沉著沙啞的嗓音說:「今天先這樣,你們好好休息,明天正式開工,雖然你們只負責冷門案件,但工作絕對不會比較輕鬆,要有心理準備。」

  「是!」

  待蔚仙隱去身形離開後,心很大的史戴西就屁顛顛地跟著阿肯去研究披薩。

  張瀚倪摸了摸咕嚕叫的肚子,聞著不怎麼好聞的燒焦空調味,望向窗外那棟光亮華麗的五星級大飯店,忍不住腦補起自己也能住進去的天堂滋味。他目光一瞥,發現飯店的名字下方標著「拉文德企業」幾個字,不禁一愣。

  拉文德……不是……不就是那個……薰衣草的意思嗎?哇,感覺好夢幻!

  對了,隊長姓什麼?


  旅館外,掃過街道的夜風帶著融雪未退的濕冷,諾蘭雙手插在口袋裡,穿過不甚明亮的馬路,黑色的長大衣隨風飄起,彷彿一縷融入夜色的幽魂。

  沒跟一般住客一樣從飯店大門進出,他熟門熟路地拐進小巷找到側門,稍微頓了下腳步,就不動聲色地推門而入,又毫不猶豫地甩上門,絲毫不給隱身尾隨的上司一點面子。

  「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耶。」蔚仙施法穿過門,語氣十分委屈。

  諾蘭沒理會他的玻璃心,逕自問:「一年?」

  蔚仙摸摸鼻子,「一年,你帶他們一年,我們就兩不相欠。」

  諾蘭二十歲加入偵察隊,至今五十多年,一直被稱為難得一見的天才御鬼師,卻因過於孤僻冷傲,喜獨來獨往,多次違反團隊紀律,又屢創佳績,而受人眼紅非議。當七世子風波一爆發出來,地府不知從哪得知他與妖魔來往過甚的風聲,竟懷疑他涉嫌七世子一案,就將他打入大牢嚴刑逼供,幾乎是命懸一夕,若非蔚仙及時救援,恐怕早已魂飛魄散。

  從那之後,諾蘭就整整修養了五年,前段日子才總算恢復元氣。

  「為何要幫我?」諾蘭又問。

  「不是早就說過了?」蔚仙依然是同一個答案,「本仙君愛才惜才看中你。」

  諾蘭冷冷瞥去一眼,顯然不買這個帳。

  蔚仙頗受傷地摸摸胸口,哀戚啜泣,「這年頭真心人不好當啊。」

  「……」

  畫風如此美,諾蘭果斷轉身離開。上司什麼的,用門板打臉恰恰好。

  蔚仙望著諾蘭挺直的背影,見他那每道步伐看似堅定沉穩,卻無端帶著一份寂寥,不由在心中輕嘆。

  一年,不,或許不用一年,因為他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by 喵芭渴死姬 / 09.10.2018


本文最後由 喵芭渴死姬 於 2021-1-19 01:0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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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19 23:5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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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暗隱主


  一座偏僻的俄羅斯小鎮被連綿不絕的山峰環繞,白雪皚皚,仿若與天相連,透著一份遺世獨立的寧靜悠遠,即使山谷間迴盪著陣陣咆哮,也激不起它一絲波瀾。

  山上刮來的寒風挾帶不尋常的血味,空盪的城鎮裡散佈難以計數的大小足跡,自四面八方湧至中央廣場,又整齊劃一地朝山中蔓延而去,好似整個小鎮的居民都受到什麼感召,不約而同地前往同一個地方。

  腳印在深山某處染上豔紅色彩,雪地上躺著七橫八豎的屍體,死因竟出乎尋常的一致——自刎。他們神情平靜,沒有任何掙扎,除卻脖上的割痕外,看來就像單純地睡著。

  然而,這彷彿是自我獻祭的儀式,並未給鎮上帶來一點好處,祭台上召喚「山神」的鎮長被一頭巨大的白毛怪物叼在嘴裡,又在劇烈的搏鬥中被拋出來,落在遠離戰場的桌子旁,被啃去半邊肩膀的屍首早已面目全非。

  男人持叉的手稍稍停頓,就繼續往嘴裡送去,軟嫩適中的燉牛肉入口即化,讓他滿意地微瞇了下眼,絲毫不為周遭的慘狀與前方的驚險打鬥而有所動搖。

  鋪著潔白桌巾的餐桌上,擺著雖廉價卻保存良好的餐具,與一盤在特殊保溫下熱騰騰的燉肉飯,還有一杯當地人自釀的美酒,一旁又有美麗的少女服侍,讓約翰感覺今天真是個不錯的日子,唯二美中不足的是,越來越沒挑戰性的無聊工作,以及整天鬧脾氣的粗魯同事。

  一聲哀嚎驟響,血淋淋的龐然大物就從天而降,「哐啷」一聲撞上餐桌,將整盤燉肉隨散架的桌子摔落,唯獨酒杯因恰巧被舉起而逃過一劫。

  約翰看了眼被挖穿胸腔的雪怪屍體,就不甚讚同地微蹙眉頭,「克里斯,浪費食物是不好的行為。」

  「那就是送給你吃的。」克里斯跳下祭台,褪去臉上的黑紋,腥紅的眼眸隨之恢復原有的天藍,五年來不曾修剪的頭髮因打鬥而隨意披散,令沾上血跡的臉龐更添陰鷙。他將挖出來的雪怪心臟塞進大衣口袋,瞥了眼受約翰蠱惑自殺的鎮民,眉間閃過一抹怒色。

  「可惜這位小姐的好手藝了。」約翰像沒察覺到嘲諷,輕嘆得好似家中大狗又搗蛋的莫可奈何。他一口喝完酒,將杯子放回拖盤上,接過少女遞來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淨嘴,才回了道優雅的微笑,「感謝招待。」

  他吻了下少女的手背,起身踏著從容的步伐走向克里斯,說了句:「你不吃,那就回去吧。」便舉手一畫,率先跨進空間裂縫裡。

  克里斯跟著一跨,才猛然意會到剛才那句話的含意,頓時臉抽得像筋攣,讓染上魔性的剛毅面容更顯猙獰,「操!我總有一天要擰掉你的頭!」

  約翰聳了聳肩,毫不在意。

  當闖入小鎮的陌生旅客一消失,始終木然的少女這才打了個激靈回過神,望見眼前的慘絕人寰,立即崩潰地尖叫奔逃,直直衝出懸崖。

  幽暗的空間隧道裡,約翰哼著小調走在前方,像在欣賞風景似地隨意張望,直到他確認好精準的方位,才再抬手一畫,對身後沉著臉的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克里斯無視那自詡紳士的舉動,在經過約翰時,挑釁般地把血蹭到對方價格不菲的西裝大衣上,擺出一副不小心的表情,用濃濃的德州腔英文說:「抱歉啦,同事。」

  「……」

  捕捉到對方瞬閃即逝的慍色,克里斯滿意地勾起嘴角,跨進新切割的裂口。約翰緊抿嘴唇,拿出手帕擦了擦髒污處就隨手一扔,看似淡定的眼眸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裂口的另一端是個舒適豪華的寬敞客廳,光潔的落地窗外是精緻典雅的空中庭院,一團光球漂浮在庭院上方,將整個視野照出一片柔和的亮白,若非再往外看去的天空漆黑如墨,真教人看不出他們此刻已身處魔界。

  「又吵架了?」一個女人在沙發上抬起頭,似笑非笑地打量兩人,過份豔麗的臉龐上有一雙如蛇瞳直豎的眼眸,折射出陰冷的精光,讓人不由想到傳說中的蛇女杜美沙。

  「小誤會而已。」約翰輕笑地上前,在她的臉頰落下一個淺淺的吻,做足一個後輩對前輩的親密與敬重,「歡迎回來,艾娃,想必事情都圓滿吧。」

  「自然是不讓主人失望。」艾娃纖白的食指輕輕拂過約翰的下巴,帶著幾分誘人的挑逗,「克里斯現在好歹也是自己人,你可別老是欺負他。」

  約翰握住她的手,放在嘴邊曖昧輕蹭,語帶懺悔地柔聲說:「您說的是,我應當如同您疼我這般好好地疼愛他才對。」

  「呵,你這淘氣鬼。」艾娃嬌笑地將手一伸,勾住他的脖子送上火熱的吻。

  克里斯沒理會這兩人虛情假意的調情,直接腳步一轉,朝落地窗走去,寬厚的肩膀披著染血的大衣,獨自走入濃墨下的微光庭院,彷彿他才是真正的黑暗行者。

  艾娃美目一眨,放開約翰,投向克里斯的目光有幾分寒意,「去吧,主人在等你們。」

  「是。」約翰頷首轉過身,舔去唇上被咬破的血珠,嘴角的弧度微落。

  魔界獨有的奇花綻放幽幽螢光,濃郁的薰香像極人界一種入夜後越加芬芳的花,夜來香。

  克里斯記起他還在台灣時,鄰居也種了幾株夜來香,一到晚上,整條巷子全是花香味。當時小葉育吵著也想種,被他以香味太濃為由拒絕,小孩不高興就惡作劇,偷摘幾朵夜來香藏在他床下,害他被燻了兩個禮拜,氣得他揍了頓死囝仔的屁股,更可惡的是,董小七那傢伙竟然還幸災樂禍地笑個不停。

  如今,要再被那孩子惡整,卻成了連作夢都不敢的奢侈。

  「你啊,何苦到現在都還在跟約翰嘔氣呢?」

  低婉的嘆息拉回思緒,他看向負手而立的人。對方滿頭的白髮與平緩的語調,給人一種年事已高的感覺,卻又有一張青澀的少年面孔,平淡的五官頂多算白淨斯文,是丟進人群就被淹沒的普通姿色,唯有眼底的滄桑與深沉證明此人活過了難以想像的漫長歲月。

  這傢伙恐怕也只比天上的那群老神仙稍微年輕點而已。

  克里斯將雪怪的心臟扔在對方腳下,毫不客氣地粗聲說:「我家囝仔被你和那畜生害得連灰都不剩,你說什麼別嘔氣?喔,抱歉,都忘了我也砍你家堤雅砍得很爽,就可惜最後把她砍得稀巴爛的不是我,但你大概也不怎麼在乎吧。」

  他冷笑地吐出對方的稱呼:「安慈大人。」

  「噹!」

  清脆的瓷器輕碰聲讓兩人朝一旁望去,就見約翰坐在備了茶點的桌旁,做了個抱歉打擾的手勢,一邊倒著熱茶,打算享用一頓愜意的下午茶,絲毫沒有成為談話焦點的糾結。

  安慈失笑地勾了下唇角,好似一個拿孩子沒輒的慈父,走到約翰身邊坐下,兩指一晃,一道黑霧便自指尖流出,捲起地上的心臟飛回,鮮血淋漓的肉塊竟未弄髒他半根手指。

  「所以,我縱容你對我的無禮,也容許你的不願臣服。」他端起斟滿的熱茶,另一張空著的椅子被黑霧拉開,「坐。」

  「笑話,做個交易而已,臣服個屁?」克里斯一腳踹開椅子,滿臉不耐地說:「下一個是什麼?趕快做一做,我等得夠久了。」

  安慈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重複:「坐。」

  話音方落,一股無形的威壓逼來,震得克里斯喉頭一熱,臉上的魔紋隱隱浮現。他強忍翻滾的氣血,一聲不吭地拉過椅子坐下,對約翰示好的斟茶視若無睹。

  安慈見他這般心不甘情不願,只得無奈勸道:「你認為是交易,我卻是真心待你。你想想,我助你救出七世子,然後呢?就算沒了地府,也還有天界諸神,天涯海角,哪裡是你們的容身之處?留在我這,你們才能安心地過日子,這不也是你真正想要的嗎?」

  克里斯緊握拳頭,只覺躺在胸口的小兔項墜異常地燙。他微垂著目光,左手大拇指輕輕摩梭無名指的紅色刺青,不願顯露出內心的掙扎。

  安慈卻像是明瞭了一切,繼續說:「我知道你過不去心裡那道檻,但約翰是純惡之魂,不論你如何怨懟他傷害葉育,他依然會保持這樣的天性,你又何苦跟一個殘缺的靈魂過意不去?還不如好好想一想你跟你愛人的未來。」

  克里斯沉默片刻,抬起佈滿陰霾的眼,說了句不相關的話,「已經五年了。」

  當初,他壓下滿腔恨意,背棄一切墮入黑暗,甚至為害死葉育的仇人做事,都只是為了一個最重要的目標,即使成為萬夫所指的魔也在所不惜。可是,五年了,他隱忍了整整五年,卻離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怎麼能不感到焦躁?

  「你啊。」安慈搖了搖頭,柔聲安撫:「我說過了,我的人一直在照看他,只是現下還不是適當的時機,你放心,他雖過得不好,卻仍活著,地府加諸在他身上的痛,我們也定會千百倍地還回去,你只需耐心辦好所有事,我保證,一切的付出都絕對值得。」

  「給我個期限。」克里斯沉聲重複:「給我個期限,到底還要等多久?」

  安慈輕敲了下食指,似在計算什麼,眼中精芒大盛,「半年,不用半年,地府必亡。」

  總算是聽到滿意的答覆,克里斯這才揚起久違的舒心微笑,也不計較桌上的那杯茶是誰倒的了。他乾淨俐落地將茶一口喝完,抹嘴問:「接下來要去哪?」

  「去探望約翰的一個老朋友。」安慈伸指彈出一顆光球,對約翰笑道:「你們許久不見了,想必你也希望跟他敘敘舊吧。」

  光球幻化出一面水鏡,鏡中浮現一張老人慈眉善目的臉。

  約翰眼睛一亮,饒有興致地說:「確實,我跟院長可是有許多話題可聊呢。」

  克里斯注視鏡上標示的地點,藍眸微微一縮。

  下一站——紐約的聖丹尼爾療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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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21 23:2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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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地獄廚房


  冷門偵察隊開工第一天,蔚仙為了振奮士氣,就率領全隊來到一處舒適宜人的地點,並貼心地為員工點了一桌豐盛的料理,讓某三個吃不好的孩子飽餐一頓後,才清一清喉嚨,先來一段開場白。

  「從前從前,有一把刀是由一顆吸收天地精華的的珍罕靈石所造,非常地厲害,它曾落到壞人手裡,後來被一個好人收服,收服它的主人很善良,每天細心地照顧它,不管到哪都帶著它,還告訴它:『等你長大了,再找些好名字讓你挑。』可惜,還沒等到那一天,它的主人就死了,沒有名字的它只好在魔界四處流浪,實在是世事無常啊。」

  結尾如此唏噓,老實的阿肯就舉手發問:「所以我們要去魔界找回那把刀嗎?」

  思路被帶偏的張瀚倪,從一盤鮮果沙拉抬起頭,愣愣地問:「然後幫它取名字?」

  正在吃三明治的史戴西便跟著說:「取名字我最會了,當年為了改名,我收集了很多聽起來超酷的名字,話說回來,魔界的妹子們長怎麼樣?」

  張瀚倪嫌棄地撇了嘴,「拜託你不要丟臉丟到魔界好嗎?」

  「這你就不懂了,哈尼醬,我可是為了主大無私的愛,決心要感化魔族子民的。」史戴西越說越嗨,整個人都激昂了起來,「你想想,在我的魅力與勞動下,魔族美眉們不斷在床上大喊:『Oh God!Oh God!』是一件多麼有成就感的事!」

  張瀚倪聽不下去地踹去一腳,「史戴西・基佬你這個大變態!」

  「喂!不准講我全名!」

  「你就是基佬,你全家都是基佬,為什麼不能講?」

  「媽的!我要宰了你這死處男!」

  兩天兵立刻就要扭打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陰風襲來,桀桀怪笑聲從天而降,竟是兩道一胖一瘦的鬼影,看著輕飄飄,卻以千斤壓頂之勢將他們一屁股坐倒,瞬間碾平一場才點燃沒多久就慫掉的戰火。

  蔚仙見狀,不禁激動地拍拍手,讚賞道:「原來鬼使還可以這樣用,諾蘭真是太聰明了,真有管教隊員的天分,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正為隊長的房間會鬧鬼而感到震驚不已的兩天兵:「……隊、隊長威武?」

  不過,再多的討好話,都挽不回諾蘭狂化的心,誰讓這群混帳一大早不請自來不說,還厚臉皮地擅自叫客房服務送餐,此刻兩天兵又愛作死,那就別怪他把人虐成狗了。

  於是,各種慘叫輪番響起。

  「痛痛痛……救命啊!」

  「別打我的臉!小弟弟也不可以!」

  阿肯見兩天兵被凌虐得不成人形,實在不忍,正想上前幫忙求情,就見諾蘭身邊出現另一道身影,竟是一隻衣衫單薄的女鬼,姣好的身材於豔紅的薄紗中若隱若現,驚得他趕忙移開視線,整個人也縮啊縮,縮到牆角繼續當透明熊。

  諾蘭接過女鬼端來的濃縮咖啡,瞥向蔚仙的眼神冷得快要結冰,「剛說的故事跟今天的任務有關?」

  「沒有呀。」

  「……」

  「其實是我為了培養新團隊的默契,決定每天跟你們講一段小故事,讓你們交流一下心得,有助增進彼此的……」蔚仙講著講著,感覺對方投來的視線已經從冰渣進階到連面具都擋不住的冰刀,大有下一秒就叫鬼使把他拖出去當垃圾處理掉的架勢,就只好默默切斷剩下的話,憂桑望天。

  唉,這孩子連性子都跟某人一模一樣,代理褓姆真不好當!

  「好吧好吧,來談任務。」他無奈地妥協道:「先放了他們兩個吧。」

  諾蘭打了個響指,正對兩天兵使出奪命剪刀腳的鬼使便迅速飛回他體內,美艷的女鬼則乖順地貼在他身邊,小鳥依人得好似在對戀人撒嬌。

  這情景真是讓張瀚倪大開眼界了。他自小學習道法,家族亦是道術界的名門正派,卻從沒見過有哪位道友能不使用法器或儀式咒語就輕鬆地使喚鬼靈,難怪蔚仙會說諾蘭是當今世上最具天資的御鬼師。

  於是,張同學對諾蘭的敬意更上一層了,畢竟能當上隊長的總是有兩把刷子,就好比那個能一拳鎮壓死變態的克里斯大哥……

  想到這,厚重鏡片下的眼睛難免黯淡了幾分。

  當年的事件已是整個地府至今都不可提的禁忌,但私底下仍有些繪聲繪影的流言蜚語,讓他怎樣都無法相信董事長和克里斯會像大家傳的那樣背叛地府,更難接受自己景仰的黑前輩已經隨心愛的淨靈師煙消雲散了。

  「哈尼醬有聽到嗎?」

  「咦?」張瀚倪回過神,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便尷尬地漲紅了臉,也沒發現蔚仙喊起了他最討厭的綽號,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請再說一次。」

  蔚仙沒好氣地重複:「我們這次要去修復曼哈頓區的幽冥結界。」

  所謂的幽冥結界,就是隔閡陰陽兩界的結界。

  這世上沒有永遠牢固的結界,就連由諸神設下的天、人、魔三大結界都會在經年累月下裂痕漸增而使得魔族能自由出入,所以地府每幾年就要派人到各地檢查幽冥結界,修復裂縫,避免陰氣外洩,影響到該地的生靈。

  不過,某些地域的結界會基於許多複雜因素變得較為不穩,比如:號稱世界魔都的紐約,其結界破裂的頻繁程度是世界排行前三,幾乎每年都要派人修復,弄得地府煩不勝煩,加上魔都的靈能犯案率亦是榜上有名,當地的探測員與偵察員都是一個當三個用,漸漸地,有心力修復的人越來越少,這瑣碎破事自然就落到冷門偵察隊頭上了。

  張瀚倪推著厚重眼鏡,努力打量地圖上標示的一大片區域,占地八百多英畝的中央公園還只是其中一部分,頓時就能理解紐約的探員們都不想接手這工作的原因了,因為這根本就像在一塊巨型輪胎上尋找漏氣的小縫隙,大海撈針啊。

  阿肯發現了什麼,指著中央公園西南處外的標記,憂心忡忡地說:「昨晚新聞有報導,這一區的黑幫好像在搶地盤,打架打得特別凶,還當街掃射,死了好多人呢。」

  蔚仙點頭,「紐約被稱為魔都不是沒有道理的,黑化物積聚過快,磁場波動大,結界不穩,導致陰氣時常外洩,陰陽不平衡之下,人心就越加不安定,暴力衝突自然加劇,過多的黑化物又吸引妖魔邪靈作祟,交互影響,便越來越嚴重,所以這任務得……」

  「等等,昨晚什麼時候放的新聞?我怎麼沒印象?」史戴西納悶地問阿肯。

  「死變態肯讓你轉台?」張瀚倪也詫異了。昨天史戴西霸著電視看了一整晚的成人台,不知羞恥到了極點,害他只好自己戴耳機抱著筆電去打網遊。

  阿肯抓了抓頭,吶吶說:「有啊,我看史戴西後來上廁所上好久,哈尼醬也在玩電腦,就問你們可不可以轉台,但你們好像都很忙沒空回答,我就自己轉了一下。」

  「……」

  完全不記得這段插曲的兩天兵,默默為拉丁熊的存在感點蠟。

  蔚仙等了等,確定他們插話完畢,便要繼續說:「所以這任務得……」

  「等一下!」這次換張瀚倪驚聲打斷,「你這隻熊剛才叫我什麼?」

  「哈尼醬啊。」阿肯一臉憨傻,「有叫錯嗎?」

  史戴西大力附和:「沒錯沒錯,肯尼熊你叫得太對啦!」

  「去你的死變態!不要亂給我散播綽號!」

  「有什麼關係?以後大家都叫你哈尼(Honey有寶貝、甜心之意)哈哈哈!」

  「所以這任務得……」

  「你這個死基佬!」

  「幹!你有種再叫一遍?」

  「死基佬死基佬死基佬死基佬死基佬……」

  「媽的!我也會!哈尼哈尼哈尼哈尼……」

  「得盡快完成。」蔚仙眼神死,就不能讓他好好說完一句話嗎?

  天兵的戰爭持續白熱化,整個房間都是沒營養的對掐。

  諾蘭初任隊長就攤上這群豬隊員,再怎麼冷若冰霜也會炸。於是,又一波靈氣爆開,鬼影再次「碰」地將兩天兵壓成肉泥,世界終於在陰風颼颼中安靜了。

  反射弧頗長的阿肯這才反應過來,「那個,我叫阿肯,不叫肯尼……」

  「閉嘴肯尼熊!」諾蘭怒吼。

  「……」

  肯尼熊哭哭。


  還算清爽的午後,一場為公益慈善而舉辦的小型馬拉松正如火如荼地展開。寬敞的第九大道上,觀賽者齊列在兩旁搖旗吶喊,熱情鼓舞每一位堅持不懈的選手,當第一名衝過終點線時,迎接勝利的歡呼瞬間沖天雲霄。

  就在這一刻,兩聲轟然炸響「砰」地爆開,漫天的血花與肢體肉塊隨之散落。

  「啊——」

  震耳欲聾的尖叫此起彼落,人們爭相奔逃,無辜的生命成為墮落者的祭品。施放炸彈的惡徒悄然溜入暗巷,沾沾自喜這場向社會報復的屠殺,渾然不覺他所背負的業障與黑化物吸引了多少邪魅怨靈。

  這一切,都落入隱於暗處觀望的魔族眼裡。

  「好孩子,省了我們不少工作。」約翰輕輕吹了個口哨。

  克里斯不發一語地瞪著炸彈犯,略泛血暈的眼眸壓抑著一股幾欲發作的虐殺欲,直到對方的身影被死不瞑目的怨魂纏上後,才鬆開緊握的拳頭,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跳離,一點也不理會幸災樂禍的「搭檔」。

  約翰聳了聳肩,滑開手機螢幕,對畫面中的人說:「要麻煩你們換地方了,第十大道的妖精尾巴如何?沒記錯的話,那是你最愛的酒吧,親愛的雷德。」


  *  *  *  *


  緊鄰中央公園與時代廣場的柯林頓區,曾是紐約出名的貧民窟,罪犯與黑幫聚集鬥毆層出不窮,永無止盡的暴動已是家常便飯,連警察都對當地的治安束手無策。不過,早在一百年前,它就因經濟變動而鹹魚大翻身,成為最具人氣的繁華地段。高聳入雲的豪華大廈、各具風味的美食料理、生生不息的活躍人潮,讓人看不出它曾經的黑暗。

  然而,過往仍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留下痕跡,特別是當年令人聞之色變的稱號。

  「地獄廚房。」諾蘭雙手插在口袋裡,漠然望著被黃線圍起來的一片狼籍,低聲說出柯林頓區幾乎要被人遺忘的舊名。

  白天的爆炸發生後,現場滿地血肉,無數冤魂或哀嚎或痴傻地趴在原地,沒有一個身體是完好的,穿著死神袍的無常們忙碌穿梭,試著勾動不甘橫死的亡魂們。龐大的新鮮怨念與死氣瀰漫,與自上世紀就積存的黑化物融合,化成更加惡濁的穢氣,吸引了大批低等的黑暗生物聚集,此情此景,實在不負地獄廚房之名。

  此時,已是將近深夜時分,他們從早上就從北方的哈林區沿著中央公園一一檢視,幾乎跑遍了半個曼哈頓,都沒找到最主要的裂縫源頭,途中兩隻專業賣蠢戶又數次為各種大小問題吵翻天,就連是否跟路邊小攤買熱狗都能討論到打起來,嚴重拖累任務進度。

  「什麼廚房?還有餐廳開著嗎?」張瀚倪已經餓得頭昏眼花,肚子咕嚕叫得連路人都不禁側目,連揉肚子的力氣都沒有。

  「是地獄廚房,哈尼醬,早叫你先買熱狗吃了吧?」史戴西扯了扯銬著兩人的五尺鎖鍊,忍不住抱怨:「蔚老大,能不能把這鍊子解了?這樣很不方便啊。」

  蔚仙立即在他們的腦海裡回應:「任務中不得解開喔。」

  張瀚倪打了個寒顫,摸了摸耳鬢旁的透明貼片,感覺有聲音突然穿腦還挺嚇人的。

  這透明貼片是蔚仙特地找來的最新靈能通訊耳麥,只要摸一下就能啟動通訊,輕便又隱密,比以前那個叫罷什麼司機發明的通訊錶還要方便,但缺點是,身為通訊頻道主控的蔚仙,不但可以隨意調整通訊對象,還可以主動強制開啟指定隊員的通訊耳麥,非常地霸道,簡直就是為竊聽隱私挖八卦而設計的居家旅行必備之物!

  這時,一連串刺耳的警鳴急促響起,幾台警車與救護車嗚啦嗚啦地駛過另一側街口,朝西邊的哈德遜河方向急馳而去,緊跟在後的是幾大新聞台的廂型車,似乎有什麼緊急狀況,讓這裡幫忙善後的人們有不小的騷動。

  普通凡人也許尚且不知何事,但具有敏銳感官的偵察員就不一樣了。

  諾蘭目光犀利地轉向西方天空,只見灰濁的夜空被撲上一層唯靈視可見的淡淡猩紅,遠方的風還送來濃烈的陰氣與血味,顯然那裡也發生了一場不小的災難。

  他眼神微沉,感覺到一股微小的召喚波動,那是曾與他定契之人將死的警示,便一個念想閃過,兩道鬼影迅速從體內飛竄而去。

  「這是……呣……怎麼啦?」張瀚倪嚼了嚼略嫌乾燥的貝果。遲鈍如他都感覺到那不尋常的邪氣,連阿肯急忙買來的貝果都忘了先咬一口,還是阿肯好心幫他塞進嘴裡的。

  「喔天,這陰氣也太厲害了。」史戴西平日雖魯莽,但體內好歹流著優秀的梵諦岡驅魔師血脈,很快也察覺到了,「蔚老大,這次真的只是例行修復嗎?」

  蔚仙不知在忙什麼,沒有回答。

  諾蘭二話不說,掏出一根菸,用大拇指輕彈一下尾端,菸頭立即燃起星火。他並未將菸放入嘴裡,反而夾在兩指間,在空中橫向交叉畫了兩圈,裊裊白煙飄向黃線內,亡魂們遂神情一變,停止哭嚎,並像收到指引般往四面八方散開。

  「喂!怎麼都跑了?回來啊!」幾名無常愣地要追上去,發現站在黃線外的諾蘭,頓時氣得跳腳大罵:「諾蘭・拉文德!又是你!」

  諾蘭理都不理,向兩天兵下令:「這裡交給他們,去下一個地點。」

  隨後,他就逕自朝西邊的血光區奔去,速度之快,讓人反應不過來。

  「等等,下一個是哪啊?」史戴西手忙腳亂地掏出地圖察看,發現目的地居然跟血光區同一個方向,便連忙拉著大近視眼的哈尼醬追上去。

  倒是張瀚倪又一次大開眼界了。隊長居然吹口煙就能控制亡靈,真是太強啦!

  兩天兵一路奔至轉角的馬路口,人行燈尚未轉綠,諾蘭的背影就已消失在視線之外,他們雖想跟上,卻正好有車駛來,便只好退回人行道,先等車潮過去。

  張瀚倪快速解決掉貝果,正要找垃圾桶丟袋子,就瞥見一個身形佝僂的黑衣男人跪在路邊喃喃自語,也不知是不是在為爆炸受害者祈禱的家屬,還是純粹在這乞討的流浪漢,但看那身沾染塵埃的破舊衣衫,估計是後者吧。

  流浪漢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帽沿下的面容,卻不難從露出的灰白髮梢猜出年紀。

  他望著那道背影,浮上一種奇怪的感覺,又見對方行動遲緩,似乎年紀頗大,便起了惻隱之心,但怕傷到老人家的自尊,就在人行燈轉綠之際,快速朝流浪漢畫了道消災解厄的保平安符,才加緊腳步跟上史戴西。

  年輕的偵察員沒有發現,在他匆匆離開後,流浪漢不動聲色地投去一個目光,滄桑的眼眸雖佈滿疲憊的血絲,卻流露出執著的堅定光芒。

  一朵黑蝶趁著夜風飛來,在流浪漢的耳邊徘徊幾番,就停在他肩上,徹底融入那身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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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23 04:4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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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先知


  「隊長,你在哪啊?」

  兩天兵一口氣衝到了指定點,依然沒看見諾蘭,原本跟在後頭的阿肯也不見了蹤影,頓時就有種被團隊遺棄的感覺,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通訊器傳來諾蘭冷漠又簡潔的答覆:「做你們的事。」

  這意思是叫他們自己找裂縫嗎?

  史戴西納悶了,「那隊長你要幹嘛?」

  通訊器沒有回應,看來諾蘭已經懶得理他們了。

  昏暗的視野中,張瀚倪瞇著眼左張右望,發現他們就站在靠近第十大道的一個小公園入口,身後約兩百公尺處的對街還能看到他們方才經過的一棟白色大樓,似乎是什麼醫療中心。他推著鏡片想看再清楚大樓上的字,就被不耐煩的史戴西推了一把。

  「哈尼醬別看啦,那妹的等級太高又死會了,你追不上的。」

  張瀚倪沒好氣地說:「誰說我在看女生的?我是在看那棟大樓。」

  「哇,你大半夜不看妹看什麼樓?難怪到現在還是處男。走走走,快辦任務,任務辦完才能存錢看樓買房。」史戴西恨鐵不成鋼,不由分說就抓著他走進公園。

  「不是啦,是那大樓……唉,我也說不出來。」張瀚倪抓著一頭亂髮,忍不住再回頭看一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大樓好像被什麼罩住,但也許是近視度數太深看錯了吧。

  與此同時,第十大道的某條街巷,正被拉起一條黃色警戒線,大批的新聞媒體在線外擠得水泄不通。諾蘭站在一棟八層樓高的屋頂上,觀看這被濃濁死氣籠罩的的一團混亂。

  只見夜色下,滿地的碎玻璃染上了無數鮮血,慘遭子彈肆虐的深紅磚牆已分不出是瓦色或血色,附近的店家與車輛亦受到波及,遭到不小的毀壞。警方從一間酒吧抬出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屍體,貪婪的黑暗生物紛紛爬上地面,與吸收新血的黑化物歡快起舞。

  地獄的廚房,恍若重生。

  諾蘭眉頭微蹙,敏銳的視力一下就捕捉到屍體上的幫派紋身。

  若他沒記錯,紐約的黑幫早已撤離地獄廚房許久,離這裡最近的林肯區也才一個勢力,而幫派之間在爭奪劃分地盤上也有既定的規矩,斷然不會無故跑到不相關的區域惡鬥,難道真是受到外洩的陰氣影響,才如此失控?

  白天才有人放炸彈屠殺,晚上就有黑幫火拼,前晚另一條街也有幫派惡鬥……不,即便是陰氣所致,也從未有過這般頻繁暴動的案例,這不尋常。

  通訊器裡,兩天兵仍在不斷嚷嚷。

  「蔚老大,這鍊子很不方便啊,剛才哈尼醬跌倒害我也跌了,可不可以解開?」

  「死變態,你問老大也沒用,鑰匙在隊長那。」

  「隊長,你在哪?救命啊!」

  諾蘭無視他們的呼喚,逕自凝神思忖。曾與他定契的人不少,除了拉文德家外,多是些曾對他有恩惠的人,一旦對方的生命將盡,他便會依契約的召喚趕過去,為那人送上最後一程,好早日渡入輪回。

  那麼,此次召喚他的定契之人,會是誰?

  受令查探的鬼使回來了,窸窣耳語中,諾蘭眼底的寒意漸深,察覺到一股陰邪的煞氣在蔓延。果然,底下突然傳來驚恐的尖叫,他神情不變,直接縱身躍下。

  方遭橫死的亡魂怨氣極重,又受到幽冥陰氣的催化,更難平息,加上此地積存了悠久的黑化物,若死者身帶煞氣或生平戾氣較重,便容易成為邪靈惡鬼。而這群逞兇鬥狠的幫派份子,又有哪個不沾戾氣?

  人群逃竄,槍聲接連響起,幾名警察顫著手朝酒吧內開槍,每開一槍就倒退一步,臉上的神情隨開槍次數的增多而越加驚懼,彷彿他們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外星生物。

  諾蘭一落地,就雙手打了個響指,幾道鬼影竄入警察的身體,操控他們往外撤退。

  「不准任何人進來。」

  語畢,他瞥了眼寫著「妖精尾巴」的招牌,踏進充斥著煙硝味的酒吧,就見一群蠢蠢欲動的邪靈投來嗜血目光,地上尚有一隻正在甦醒的惡鬼。他右手一抖,握住從袖中落下的短柄一揮,銀色的鞭子便劃過空中,發出一聲脆響。

  深幽的冷冽星眸流轉著銀藍靈光,諾蘭輕揚一抹冷笑,道 :「逆我者亡。」


  「叮!」

  清脆的提示聲打破寂靜,電梯門一開,帶著消毒水味的清冷空氣便迎面撲來,透著一股沉重的哀傷。來人微瞇雙眼,勾起了些許緬懷之情——若純惡之魂真有情的話。

  約翰踏著輕巧的步伐,走在空無一人的廊道上,彷彿時間回到了六年前,病患在房裡無力掙扎,值夜的看護趁閒躲在辦公室裡低語,而他依然是那旁觀生死的局外人。

  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大廳裡,曾互許聖誕祝福的落地窗依然光潔,曾向人求婚的沙發未曾更換,飯廳裡,曾一同笑語晏晏的桌椅始終整齊,六年光陰看似並未帶走什麼,唯獨初遇的那個轉角,再也不見會撞進自己懷裡的人——那個後來學會對他張牙舞爪發脾氣的小貓兒。

  「呵。」

  憶起那段尚為人的往事,他忍不住揚起嘴角,想念極將小貓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時光,可惜了,幸福總是飛一般流逝,不過眨眼,他的尤爾寶貝就已煙消雲散,甚至不是死在自己的懷裡,而是那個叫黑晊世的男人身邊。

  憑著記憶找到院長辦公室,他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門而入,以對方的身份,應該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的到來,才會在這個時間還選擇留在這裡等候。

  「好久不見了,院長,喔,或者該稱呼您……」他緩緩走近辦公桌,朝抬頭望向自己的老人送上極其禮貌的溫和笑容,「先知大人,以利亞。」


  *  *  *  *


  公園裡,兩天兵正找結界找得苦哈哈。

  「奇怪,這公園又不大,沒道理找不出來啊。」張瀚倪抱著咕嚕叫的胃蹲在草地上,一頭本就亂翹的頭髮被他抓得更像鳥窩了。

  史戴西也又累又餓,連耍帥的力氣都沒了,就靠著欄杆坐下哀嚎:「該不會陰氣其實是從別的地方傳來,這裡的結界沒問題吧?」

  張瀚倪搖搖頭,「不可能,我們跑了那麼多地方,就這邊陰氣最重,肯定有裂縫。」

  「可是……」史戴西懊惱地拉了把領帶,不解道:「奇怪,明明平時靈感很準的,為何這次我不管怎麼禱告都沒降下喻旨呢?感覺好像……好像……」

  「好像什麼?」張瀚倪有氣無力地問。

  史戴西張嘴想了半天,才靈光一閃地說:「像被切斷了跟天堂的連線!」

  「……」

  一陣沉默後,兩人齊聲大喊。

  「史戴西你終於變態到被上帝拋棄了嗎?」

  「難道是天堂的WIFI壞掉了?」

  「……」

  又是一陣沉默後,史戴西才意會過來地反駁:「什麼被拋棄?上帝連我老爹那個超級變態都接受了,才不可能拋棄我!」

  張瀚倪卻焦點錯誤了,「天堂也有WIFI?」

  「先別管WIFI了,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我變態到被拋棄?」史戴西持續追問。

  張瀚倪再次焦點錯誤,「等等,你爸比你還變態?他到底做了什麼?」

  這一問,倒是讓史戴西陷入了沉痛的回憶,顫聲說:「不要問,我會怕。」

  張瀚倪第一次見到對方如此絕望悲痛的神情,不禁倒吸口氣,「難道他……他對你……做了什麼?」

  史戴西抿了抿唇,就痛苦地低下頭,眼角的淚光讓這俊帥的大男人柔弱了幾分。

  張瀚倪頓時不知該怎麼辦了,只好柔聲安慰:「你別難過,事情都過去了,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就當我沒提吧,但……但你如果有什麼痛苦想找人傾訴的話,我在這。」

  史戴西皺了皺眉,雙手握拳掙扎了好一番,才仰頭凝望漆黑無星的夜空,好似在祈求天父的救贖,哽咽道:「他……」

  「嗯嗯?」張瀚倪很認真地傾聽。

  「他對我……」

  「他對你怎麼了?」張瀚倪揪心地握住他的手,給予支持的力量。

  史戴西像是終於衝破了關卡,撇頭流下晶瑩的淚水,「他不准我改名。」

  「……」

  「還不准我換成別的姓,又威脅我敢換母姓就斷絕父子關係。」

  「……」

  「真是太過份了,你說說看有這樣的父親嗎?」

  「滾!」張瀚倪怒地甩開死變態的手。媽的!白同情一場了!

  「你怎麼這樣啊?哈尼醬,太沒同情心了你!」

  「我寧可把同情心給狗吃也不給你這個屎基佬!」

  「喂!就說別喊我的姓!」

  「就喊了怎麼樣?」

  沒營養的對掐再次展開,蔚仙無奈地在通訊耳麥長嘆一聲,幽幽怨怨,直穿大腦深處,好比那被打入冷宮的千年幽魂,立刻把兩天兵給嚇得抱在一塊尖叫。

  「有鬼!」

  蔚仙冷冷道:「我的確要被你們氣成鬼了,現在情況已經惡化到惡靈邪怪四處作祟,所有偵察員都忙不過來,諾蘭也被惡鬼纏住了,你們兩個還有空在那邊吵架?」

  「咦?有惡鬼?」張瀚倪抽出桃木劍。

  「隊長有危險?」史戴西亮出十字架。

  「不用管我。」

  諾蘭傳來的答覆依然簡潔,語調平淡,讓人完全感覺不出有遇險的危急,但公園忽然大作的寒風卻吹得人一陣寒慄,兩天兵不禁抖起一身雞皮疙瘩。

  張瀚倪目光游移了半晌,就緩緩轉向搭檔,一手往懷裡捏住一張符,小聲說:「死變態,你剛說你感應不到天堂的聯繫,是真的嗎?」

  「廢話,這種事我怎麼可能造假?」史戴西閉著眼,試圖集中精神加強感應。

  張瀚倪吞了吞口水,更加小聲地問:「那……你的靈力會不會受到影響?」

  「唉,你別一直打擾我。」史戴西不耐煩地睜開眼,發現張瀚倪目光囧囧地盯著自己,才驚覺背後有點涼颼颼的,便冒了滴冷汗,也小聲問:「在我後面?」

  張瀚倪點點頭,幾乎是氣音地說:「有好幾隻。」

  史戴西也吞了個口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所以剛才的答案?」張瀚倪不死心地做最後掙扎。

  史戴西抖了抖嘴唇,最後長腿一邁,嚎出一聲破鑼嗓子:「快跑啊!」

  於是,地獄廚房的公園裡,是一批邪靈追著兩天兵追趕跑跳碰,符咒聖水滿天飛好不熱鬧,聽得蔚仙都忍不住垂淚了——堂堂兩名地府偵察員被鬼怪追著跑像什麼話?

  不過,地獄廚房的酒吧裡,卻是一人踩在惡鬼身上,周遭一群邪靈被鞭得哭爹喊娘,感覺自己的鬼生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此情此景,與兩天兵的慘樣相比,簡直就是完美的對照組。

  惡鬼,不同於一般的惡靈,多因生前命格偏陰且孽障過深,死後又遭污邪所染而化的生物,不僅嗜食血肉與生靈,也最難馴服,因為他們具有獨立思考的意識,不再是只憑衝動洩憤的怨靈或依本能殺戮的邪靈,以地府法規來說,已經失去了輪迴的資格,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直接消滅。

  不過,那不是諾蘭的作風,何況剛出生的惡鬼正處於混亂期,是最好被掌控的時機。

  「閉嘴!」

  震懾全場的靈壓爆開,一干邪靈立即窩成一團瑟瑟發抖,不敢再發出一聲鳴哭。

  擺平了小弟,就該來處理頭目。諾蘭一把揪起仍欲咆哮的惡鬼,直接咬破拇指,將血壓在對方的額間灌進靈力,厲聲威脅:「再囉唆就吃了你。」

  邪靈小弟們:「……」

  向來只有鬼吃人,沒有人吃鬼的啊,媽媽,這個活人好兇殘!

  以靈力加輻的威嚇奏效了,惡鬼漸漸停止掙扎,赤紅的眼底褪去癲狂,稍微恢復了點清明,卻在看清楚馴服自己的御鬼師面容時,露出不敢置信的驚喜。

  「蘭,你真的回來了?」

  諾蘭一愣,會這樣呼喚他的向來只有那麼幾人。他面無表情地捏住對方的下巴仔細打量,才從那滿佈血污的五官看出幾分熟悉的輪廓,不禁怔然,「雷德?」

  「是我。」雷德伸手撫向他的臉,眼底盡是眷戀,「十二年了,你一點都沒變。」

  諾蘭迅速避開那隻手,方才的震愕只在一瞬之間,就被迅速收起。

  雷德一僵,垂下落空的手,神情既委屈又落寞,一點都沒有曾身為黑道大哥的惡鬼形象,「你還是不願意理我嗎?」

  諾蘭無語半晌,盯著那隻血肉模糊的手,簡單俐落地回應:「髒。」

  「……」

  無視對方的糾結,諾蘭收回鞭子,燃起一根菸,將靈力融入菸草,於裊裊白煙中,環視這群吸取煙霧後散去戾氣恢復生前容貌的亡靈,他們有的是雷德的手下,有的是敵對幫派的人,生前為權勢利益廝殺較勁,死後不論貧富同歸塵土,恩恩怨怨,盡成雲煙。

  待大部分亡魂化作光球飛散後,整間酒吧就只剩下幾隻戾性較重的怨靈與無法超生的惡鬼。諾蘭纖細的手腕一轉,將尚餘半根的菸遞給雷德,「怎麼回事?」

  沒有多餘的寒暄問候,直接切入正題,平淡的語調,彷彿那十二年的別離不曾存在。

  雷德接過菸抽了幾口,似在與什麼爭鬥般皺起眉頭,直到星火將盡,才終於克服障礙,用力抓住諾蘭的肩膀,一口氣說:「兩個人,他們想讓地獄廚房在今晚越亂越好。」

  諾蘭注視眼前比記憶中還年長十餘歲的臉,遲疑了半晌,就咬牙拉下雷德的脖子,將對方狠狠撞進自己體內,使出全部靈力融合惡鬼的能量,進行鬼使的結契儀式。

  沁入骨髓的寒意鋪天蓋地地襲來,他仰頭張大忽而嫣紅又忽而幽黑的眼眸,銀藍靈光流轉得越來越快,終於在兩人身心靈達到共鳴的時候,開始接收閃過腦海的凌亂記憶。

  混亂……障眼……隔絕……誰?是誰在控制自己?

  汗水沿著額角滑落,當他總算捕捉到最關鍵的畫面後,就彎下身重重地喘了口氣,才抬起只剩靈光綻放的雙眼,向所有臣服的鬼靈發號施令。

  「找出暴風眼!」


  療養院的辦公室裡,約翰掏出手機,察看畫面中的頑強靈魂,不禁訝異地挑了下眉,便若無其事地收起來,溫和笑道:「抱歉,我們繼續,剛才聊到哪了?」

  院長沒有回答,僅是面色蒼白地咬著牙,試圖抵抗正侵入自己意念的手。

  「對了,聊到我的婚禮。」約翰一點也不介意被無視,彷彿自己只是在與老友把酒言歡,而非將手插在人家的太陽穴裡攪和,「我真感激您願意擔任我們的證婚人,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天我的尤爾寶貝笑得多可愛,雖然那並非他真正吸引我的樣子。」

  揚在嘴角的笑意一勾,轉為殘忍的邪魅,他微瞇起眼,像在回味親手打造的藝術品,「你知道嗎?在經歷過許多劫難後,他果真蛻變了。學會欺瞞身邊的人,卻對我毫無保留地展現最真實的面貌,他在仇恨與嫉妒的慾望中哭泣掙扎,最後投入黑暗的懷抱,卻又那麼不顧一切地燃燒自己的靈魂,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他深吸口氣,心滿意足地讚嘆:「他不愧是我最完美的傑作,真可惜你沒看到那一幕,喔,我又忘了,先知大人您其實早就預見尤爾的命運了吧。」

  院長閉上眼,刻滿歲月痕跡的眼角早已濕潤。

  「即使預知一切,卻仍選擇袖手旁觀。」約翰含笑輕吐惡魔的語言,「他的死……不,應該說,這世上大部份的悲劇,都有您一份呢,包括今晚。」

  「啊……」院長倒抽口氣地睜開眼,積聚的淚水有悲痛,也有一如既往的仁慈。他顫著唇斷續道:「先知……只能記錄,不得干涉……是天賜的祝福,也是沉重的包袱。」

  「所以,您也不打算抵抗自己的命運。」溫和有禮的面具下帶著些許嗤之以鼻,約翰緩緩將手再往靈魂深處掏去,搜尋那傳說中的神聖印記,「那麼,親愛的先知,請告訴我,在這個時刻,您還能預見誰的命運?」

  院長翻著白眼,即將被觸及的精魄發出劇烈的警告,讓他渾身抽搐。

  「抱歉弄痛您了,但要取出聖碑就只有這個方法,所以還請您多多包含。」約翰柔聲道著歉,一邊加重力道釋出魔氣,最後用力一握,輕笑道:「找到了。」

  突然,院長直起身子,抓住他的手臂,蠕動的嘴不住溢出鮮血,卻未有隻言片語。

  約翰望著對方越漸渙散的瞳孔,掛在嘴角的弧度依舊,眼底的笑意卻微微斂起,因為,他的腦海裡正響起院長蒼老的嗓音——

  「你的命運……」


by 喵芭渴死姬 / 09.21.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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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24 05:5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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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邪惡深淵


  漆黑的夜幕下,刻滿奇異符文的法陣正如一條巨蛇般,盤踞在聖丹尼爾療養院的頂樓,綻放奇異的血色紅光,將籠罩地獄廚房的死氣連成一個牢固的結界。

  克里斯割開一包血袋,將血淋上陣眼處後,看了眼隱隱有什麼要突破重圍的天空,就像在跟誰說話般不耐煩地低語:「叫他快一點。」

  片刻後,他暴怒地皺起眉頭,操起與外表不符的流利台語,「聊個屁天?血袋要不夠了,不知道外頭還有隻天使要衝進來幹架嗎?幹!叫拎盃扛幾個活人上來割脖子?你知道這裡有幾層嗎?拎老師勒!你行你來啊!就只會在家裡爽爽打嘴砲啊不就好棒棒?」

  安慈:「……」

  有這麼嗆的野蠻悍將,大Boss都覺得頭痛。

  克里斯扔開空血袋,望向覆蓋天空的濃重黑氣,正想著先抽根菸壓壓火再去樓下抓隻倒楣鬼時,就襲來一陣不尋常的陰風。他心頭一凜,低聲警告了句:「有狀況。」就不動聲色地把手插進口袋裡,任由怪風拂過身側。

  一雙白晰異常的纖纖玉手從黑暗中攀上他的脖子,耳邊擦過似低喘的嬌媚嗓音,輕吐極為熟悉又有些許不同的中文,「公子,這裡真黑,奴家好怕。」

  克里斯不由分說,抓住那雙手,就來了個過肩摔,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豈知,對方並非尋常鬼靈,一個虛實轉換,豔紅的身影就突然消失,又出現在十步遠的地方。一個嬌柔的古典佳人捲弄垂落的青絲嫵媚低笑,半褪的絲薄罩衫下僅著一條酥胸盡露的肚兜,光裸的玉腿若隱若現,教人不知該把眼睛擺哪才好。

  「嘻,公子,你可別弄疼奴家。」

  靠!哪來的中國女鬼在發騷?

  克里斯臉色鐵青地拔槍就射,以魔氣化成的子彈挾帶濃烈的殺戾,女鬼神情一變,連忙遁逃,褪去勾人笑意的嬌美臉龐也凝聚起不輸給魔族的戾氣。

  這時,一道銀弧劃過夜空,在第二顆子彈發出前捲住槍管。

  克里斯果斷地拋開手槍,回身扔去一把匕首。

  鬼影閃現,迅速打落了飛刀,諾蘭乘著百鬼從天而降,再甩去凌厲一鞭。克里斯眼也不眨地抓住鞭子,掌心一碰觸到鞭上的除邪禁制,立刻燃起焦煙。他微微蹙了下眉頭,卻始終沒鬆開手。

  短短一個交會,就已有數條鬼影自四面八方湧來,欲包夾襲擊。克里斯輕哼一聲,就張口一聲咆哮,炸開遠勝惡鬼數倍的魔煞,震得百鬼駭然消退。

  整個頂樓就只剩他們兩人各持銀鞭一端,像拔河般,開始一場人與魔的較勁。

  「就是他?」諾蘭神情不變,彷彿他面對的只是一個低等怪,而非高等魔族。

  雷德鑽出他的身體,瞪著克里斯,「還有一個。」

  克里斯瞥了眼新生惡鬼,斜斜地勾了下嘴角,「死不瞑目找幫手報仇?」

  聞言,雷德再次痛苦地捂住頭,像是有人在影響他的思維,血紅色的眼眸迸射出憤恨的殺意,卻又本能性地畏懼魔煞之氣而無法上前。

  諾蘭淡聲說:「回來,你不是他的對手。」

  雷德不甘心地發出低吼。

  諾蘭便又補了句:「不然就滾。」

  「……」

  克里斯見雷德聽話地縮回諾蘭體內,乖巧得像一條被馴服的忠狗,便忍不住認真地打量起這位看似年輕的御鬼師。

  寒風中,一身漆黑的衣袂飄然,一頭濃墨的髮絲輕揚,一張白淨的臉蛋癱冷,一雙幽深的黑眸如星,還有那彷彿來自幽冥之地的森冷氣息,若非對方有將近一八零的身高和冷豔精緻的五官,並帶著明顯的敵意,他真要以為站在眼前的人是他的董小七了。

  五年的分離,讓他只能從別人身上尋找任何一丁點的相似處,聊以慰藉。

  然而,在心頭有一瞬疼軟後,就隨即燃起了烈火。

  「『地府』偵察員?」克里斯咬牙唸出安慈在耳邊的提示,藍眸頓時轉為腥紅,臉頰浮上猙獰的魔紋,那是他多年來從未能平息的恨意。他收緊抓著銀鞭尾端的手,勾起邪佞的冷笑,「那你來得正好,我這裡還缺——很、多、血。」


  *  *  *  *


  公園裡,粗重的喘息與低吟,不斷從一個溜滑梯底下流洩而出。

  「別……嗯……等一下……痛……啊!」

  「唔……你……別出力……就不痛了。」

  衣服被「唰」地劃開,露出誘人的肌膚。

  「我……我沒辦法……啊……你、你別再進來!」

  「不……不行……我停不下來……喔!」

  舌頭貪婪地舔嗜,響起黏膩的口水聲。

  「啊……我……我受不了啦啊——」

  一聲高吼方起,另一聲不屬於兩人的「噗哧」噴笑就隨之爆出,緊接著,是另一聲萬般幽怨的沙啞嗓音,從兩天兵的腦海響起。

  「你們兩個到底在幹嘛?」蔚仙覺得心好累。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人笑得抱肚噴淚。

  史戴西放聲哭嚎:「蔚老大!都說綁著不方便,我們打結啦!」

  張瀚倪也跟著哭,「我快要被你壓扁了,屎戴西你先起來啦!」

  「我也想啊,但我背上還壓著一隻怪物。」史戴西努力撐起身子,邊轉動脖子對身後的嗅鼫怪大罵:「你舔夠了沒?現在不是吃飯時……啊!我的西裝!你居然敢抓破我的西裝?靠!老子跟你勢不兩立!」

  嗅鼫乃人間的低等妖怪,沒什麼傷害性,靠舔嗅人類的汗水和污垢為生,長得矮矮瘦瘦,但也有一百公分,在這麼狹小的空間又如此危急的時刻,還這般飢不擇食,確實給他們帶來不小的困擾。

  「別管你的西裝了,快、起、來!」張瀚倪一鼓作氣地抬起身,撞開後面的人,自己也因此被纏繞的鎖鍊拉過去,跟那一人一妖一起側倒在地上,這才發現是誰在笑個不停。他氣得漲紅了臉,脫口就用母語中文抱怨:「你怎麼這樣啊?」

  「抱歉,我實在憋不住。」躲在角落的女孩擦掉眼角的淚,還不忘拿出手機幫這奇異的三人行拍照打卡,才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我能幫什麼忙嗎?」

  這女孩是他們在跟邪靈「奮戰」時恰巧救下的台灣留學生,因半夜睡不著覺出來買啤酒,就在穿過公園時遭到攻擊,幸好遇上兩天兵,否則下場不知會怎樣地悽慘。

  「你先幫我們分開啊!」

  「喔。」

  女孩的手很巧,一下就幫他們找到打結的源頭,理順被纏得亂七八糟的鎖鍊,兩天兵才總算能喘口氣不再當連體嬰,至於那隻猥瑣的嗅鼫則被史戴西就地掩埋了。

  「蔚老大,隊長,現在該怎麼辦?」史戴西蹲在臨時以符咒設下的結界旁往外一看,就立刻縮回頭,「邪靈數量越來越多,好像全集中到公園來了。」

  邪穢積聚太多的後果,不只會使黑化物激增,還會吸引更多妖魔鬼怪過來,到時就不會是像嗅鼫這種純粹噁心人的怪物,而是更具殺傷力的魔怪,地獄廚房也就真的要變成「地獄的廚房」了。

  蔚仙擔憂地說:「看來那裡就是陰氣外洩的源頭,你們還沒找到幽冥裂縫嗎?」

  史戴西撓了撓腦子,「沒,今天不知怎麼回事,我的靈力被阻隔了,哈尼醬的法術也不夠,隊長又不知去哪,有他在的話,應該一下就能找到了。」

  「他遇上魔族了,我還期待你們能趕去支援呢。」蔚仙深深嘆道。

  「魔族?喔上帝啊!基督啊!」

  女孩見史戴西一直自言自語,就不解地湊到張瀚倪身邊,問:「他在跟誰講話?」

  張瀚倪正煩惱自己剩多少張符,也沒注意到女孩靠過來,就直接回答:「我們上司,用的是特殊耳麥,你看不到很正常。」

  「原來如此。」女孩點點頭,見他皺著眉翻弄幾張黃色薄紙,便又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麼啊?這些是……符?原來你真的是道士呀。」

  「是啊,我在想有什麼辦法可以一口氣擊退這些邪靈,好爭取時間去找出陰氣的源頭。」張瀚倪抓了抓已經亂得不行的頭髮,昏暗的視野讓他的眼睛瞇得很不舒服。

  「陰氣的源頭?你的意思是,是陰氣在吸引這些好兄弟嗎?」見他點頭應道,女孩就指著史戴西,「那他呢?他說他的靈力被阻隔,為什麼你沒有?」

  「因為他是上帝的人,跟天堂斷了聯繫,自然就沒有力量來源。」

  「喔,那是有什麼把你們和天堂隔開了嗎?」

  張瀚倪被這麼一問就愣住了。對啊,是什麼阻隔了死變態和天堂的感應?

  他探頭看了下漆黑的天空,聞了聞週遭濃重的死氣,就忽然意識過來,連忙說:「喂,死變態,你向上帝禱告時,有沒有什麼條件限制?」

  「當然沒有,天父無所不在,沒有人能阻擋得了他。」史戴西抬起胸膛非常自豪。

  張瀚倪沒好氣了,「但上帝那麼忙,不可能每一次都親自來幫你吧?你的力量來源是誰?」

  「當然是我的守護天使。」史戴西不耐煩地說完,就恍然大悟地叫了一聲,「邪惡的深淵是天使所不能抵達之禁地,唯有墮天!哈尼醬,是這裡的邪穢太重,我的守護天使被擋在外面啦。」

  女孩便又問了,「邪穢太重,天使進不來,那人類不就完蛋了?」

  「所以天父才會派下聖子耶穌基督,引導世人依循他的光芒走出黑暗。」史戴西說到這,就一動也不動地瞪大雙眼,好似在想什麼般,整個人陷入痴呆狀態。

  「拜託,我們現在去哪找耶穌啦?還是想想怎麼清除邪氣比較實際。」張瀚倪急得抓破腦袋,眼下他只有一些護身驅靈之類的符咒,殺幾隻邪靈還可以,但這麼大範圍的除穢,以他的的靈力根本不夠,除非有什麼超強逆天的符或法器來加持。

  這時,女孩突然抱住張瀚倪,像是安撫般輕拍他的背,溫柔地說:「不要擔心,你剛不是救了我嗎?加油,你這麼厲害,我相信你一定也能救大家的。」

  「這個……我……」張瀚倪徹底傻了。從小到大,除了被兩個姊姊玩弄外,他從來沒跟任何一個女孩子子親近過,突然被這麼一抱,就緊張得要命,也沒注意到女孩往他的口袋裡塞了什麼。

  史戴西回過神,見他們兩人抱在一塊,便想也不想地正色說:「哈尼醬,雖然我很擔心你還是個處男,但現在真的不是把妹的時候,你認真點,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靠!我才沒有把妹好嗎?你別亂說!」張瀚倪驚羞地掙脫女孩懷抱,見史戴西竟一臉道貌岸然的樣子,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死變態,你又想幹嘛?」

  史戴西正氣凜然道:「我決定奉獻我的肉體,為世人打開一條走向主的光明大道。」

  「你的……什麼?」張瀚倪木著臉。

  「肉體。」史戴西抬頭仰望……呃,在昏暗中看不太真切的溜滑梯底板,眼眸散發出神聖的光芒,「如同聖子耶穌犧牲自己的生命救贖世人,我也將奉獻我的血肉來洗淨這世間的罪惡,打開黑暗的牢籠,讓這塊土地重新沐浴在上帝的光輝中,哈里路亞!」

  「……」

  「來吧!哈尼醬!」史戴西撕開襯衫,「用你的劍在我胸膛割上十字架,快!」

  張瀚倪抹了把臉,低頭繼續翻弄符咒,邊跟蔚仙報告:「老大,我懷疑是這裡短時間內發生太多傷亡事件,讓陰氣混雜過多的穢氣與黑化物,才讓我們感應不出源頭,所以應該要先清除穢氣,但我們人手不足,有沒有其他偵察員能幫忙淨化?」

  「有也趕不及。」蔚仙悲愴地嘆了口氣,「看來我只能冒犯天規親自施法。」

  「蔚老大不用擔心,讓我來。」史戴西打斷他的話,搶過張瀚倪的桃木劍,卻發現劍端太鈍割不出傷痕,就轉向女孩問:「可愛的小姐,你有沒有美工刀借一下?」

  女孩眨了眨眼,掏出袋裡的酒瓶往地上一砸,再舉起斷裂的瓶身,「這個可以嗎?」

  「……」

  碎玻璃感覺會比刀還痛啊。

  史戴西一臉悲壯地拿過酒瓶,嘶吼著一段聖經,就要朝胸前割下,「大地啊!不要掩蓋我的血, 不要攔阻我的呼求!(約伯記 16:18)」

  張瀚倪真是被這神經病煩夠了,就往史戴西用力一踹,「你有病啊你?別在這時……哇啊!」

  結果,他跟著跌了出去。

  「靠,我都忘了有鎖鍊綁著。」張瀚倪狼狽地從史戴西背上爬起來,發現對方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這才意識到史戴西剛才在做什麼,就嚇出一身冷汗地把人抓起來,「喂!你沒事吧?」

  史戴西黑著臉,指著插在脖子上的瓶子,瓶口還汩汩噴著血,「你覺得呢?」

  「靠!」張瀚倪真心快崩潰了。他連忙拔掉瓶子,誰知血噴得更凶了,自己也被噴了滿手滿臉的血。天,要不是偵察員自我修復的能力夠好,不然真的會死人。

  不過,這還不是最崩潰的。

  「喂!你們被包圍了,小心!」

  女孩的叫聲從結界內傳來,兩天兵心中一驚,又狠狠喊了句:「Fuck!」

  打架打出結界外就算了,他們還噴了滿地血,讓邪靈們更嗨了。一群又一群的黑暗生物蜂擁圍來,史戴西除了貧血倒在地上裝死外,也只能裝死了,好在他裝死之前還記得在兩人身邊灑一圈聖水拖延時間。

  張瀚倪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所有符咒和劍都留在溜滑梯底下,他也沒辦法拋下史戴西衝回去拿,死變態又重,自己一個人扛不了,這下該怎麼辦?他慌張地在懷裡東掏西掏,雖然方才就已經把東西全掏出來了,但他還是控制不住這下意識的動作。

  卻沒想到,他還真的在口袋裡摸出一張黑色的高級符咒,強勁有力的筆畫勾勒出優美流暢的金色符文,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覺到這張符蘊藏了非常充沛的罡氣靈力,表示畫符的人至少有五百年以上的修為。

  「我什麼時候有這張符的?」張瀚倪傻眼了。

  「什麼符?」史戴西睜眼一看,「哇!看起來挺OP的。」

  「九字真言符耶,當然OP!」張瀚倪激動地咆哮:「老大,我們有救了!」

  「九字真言?」蔚仙也興奮了,「你有把握使出來嗎?」

  張瀚倪一頓,不禁潸然淚下,「沒有。」

  法術時靈時不靈,他也不願意啊。

  「……」蔚仙也想哭了。

  「聖水快乾了。」史戴西急忙再倒聖水,誰知瓶子已經空了,「不,我們完啦!」

  偏偏,公園又響起一聲詭異的獸鳴。

  「嗷嗚——」

  不知哪來的幾匹狼怪虎視眈眈地朝他們湧來,竟是也想加入分食行列。

  只見諸位好兄弟與妖怪已經快要突破聖水劃下的屏障,兩天兵命在旦夕,只有這張九字真言符是唯一的希望。於是,張瀚倪只好把牙一咬,豁出去了。

  他咬破一指捏住符紙,忘了指上也沾有史戴西的血,就憑著一股衝勁將符往空中一扔,快速捏起九字手印,灌注所有靈力大喝:「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誅邪!」

  拜託祖師爺一定要保佑他成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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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26 00:4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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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福禍雙至


  「誅邪!」

  黑底金漆的符在空中一晃,便迸射出強烈的靈光,籠罩住整座公園,剎那間,罡氣狂風大作如龍吟,陣陣藍光穿梭在烏雲間,傳來吼如虎嘯的悶雷聲,好似光明與黑暗震懾人心的搏鬥,使邪物爭相奔逃,穢氣盡數消散。

  張瀚倪愣地張大嘴。哇靠!祖師爺這次的保佑也太給力了!

  史戴西也被這畫面震撼住了,竟一時情不自禁,高舉純銀製的華麗十字架,另一手用血在胸前抹了個十字,激動又激情地大喊:「諸天哪,應當歌唱,因為耶和華做成這事。地的深處啊,應當歡呼;眾山應當發聲歌唱……(以賽亞書 44:23)」

  於是,一道驚雷轟然落下,打在他身上,好一個避雷針!

  「媽啊死變態!你被老天爺當成邪物啦!」


  療養院的頂樓,兩道相互廝殺的身影,在最終一擊中雙雙頓住。

  諾蘭忍住湧上咽喉的腥熱,握緊手中的劍,面無表情地盯著被自己抵住脖子的人,只要再稍一施力,他定能砍下對方的頭。然而,穿破自己腹部的那隻利爪卻硬生生說明了件事——他已輸了這場比鬥,若有一個不慎,身體將會被狠狠撕裂。

  一直在伺機接近的女鬼,悄然伸出手。

  「哼,當我沒發現?」克里斯不屑地勾了下嘴角,濺上血花的魔紋讓本應俊朗的面容變得邪佞狂野,「叫你家的騷貨滾遠點。」

  「她叫舒嬿。」粗俗的稱呼讓諾蘭眼中的寒意更深,持劍的手加重幾分力道,在頸脈處割下一道血痕。他瞥了眼溜到克里斯背後的女鬼,沉聲說:「誰讓你出來的?」

  舒嬿憤恨地收回手,瞪了眼傷害主人的魔後,飛回諾蘭體內。

  克里斯無視那記眼刀,翻動掌中的血肉,見諾蘭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卻仍保持著波瀾不驚的神情,不免起了點小壞心,挑釁地說:「你叫什麼名字?該不會也是天生面癱吧,上司是誰?看看是誰跟我這麼趣味相投,專收面癱貨。」

  正在用通訊耳麥偷聽的蔚仙:「……」

  其實本仙君不只收了面癱,還收了兩隻天兵跟一隻熊,貴魔族要不要接收看看?

  不過,諾蘭性格冷漠,有人對他好,他愛理不理,有人對他不好,他理都不理,因此,他絲毫不被克里斯的惡意挑逗影響,直切主題道:「你不是操控雷德的魔,另一個在哪?」

  克里斯挑了下眉,「不問我們把這裡搞翻天的目的?」

  諾蘭非常乾脆地說:「沒興趣。」

  偷聽中的蔚仙:「……」

  難怪這孩子老是被同僚排擠被上司暗傷。

  克里斯一聽就樂了,「跟我打這麼久就為了找他?想幹嘛?」

  「殺了。」諾蘭簡潔道。

  替鬼使報仇或完成心願,是他對每個鬼使的承諾,儘管雷德自願無條件臣服,但他仍沒打算放棄原則,何況,他在與雷德融合時,就感應到對方的魂魄有異,像被什麼入侵般,會受第三人的意識干擾,雖然這不影響他對雷德的作用力,卻仍讓他很不爽——是他的,就不准別人染指!

  「你想殺他?」克里斯眼睛一亮,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諾蘭,臉上的魔紋也褪去不少,「嘿,如果你真能把那混蛋殺得稀巴爛,我很樂意幫你介紹一下。」

  也在偷聽的安慈:「……」

  說好的友愛同胞和睦相處呢?

  忽然,遠方落下一道驚雷,電光雷火以公園方向的某處為中心迅速向外擴散,勢如破竹地將結界打出一道道裂痕,整個地獄廚房都陷入一片耀眼的藍,邪氣急遽銳減。

  克里斯臉色驟變,連忙抽身跳離,「怎麼回事?」

  安慈厲聲令道:「走!」

  諾蘭失去劍下獵物,就摀著破了大洞的腹部倒退幾步,卻又不想錯失追查的機會。正當他要跟上時,就見大樓上方的夜幕被撥開一個縫隙,灑下如日出晨曦的金色聖光,逼人的靈壓隨之排山倒海而來,正是守護先知的聖天使於朦朧金暉中現身。

  「操!」克里斯拔腿朝大樓邊緣奔去。

  諾蘭見狀,立刻趁機追擊,將劍身化為長鞭揮去。誰知,鞭刃正要掃到克里斯時,他就猛不其然地被人從背後撲倒,加上腹部的傷勢,那憋了許久的一口血終於吐了。

  是哪個混蛋?

  眼睜睜看著克里斯逃得無影無蹤,諾蘭不甘心地轉頭一瞪,竟是不知從哪蹦出來的肯尼熊,頓時氣得連冰山臉都微微抽了,「你做什麼?不知道那是魔族嗎?」

  「我知道啊,但魔族也是爸媽生養的嘛,有什麼問題我們要好好說,千萬別殺人,殺人是不好的。」阿肯委屈又著急地解釋完,才發現被自己壓在地上的人流了滿地血,就驚慌地抱起諾蘭,放聲哭吼:「啊!隊長受傷了!好、好大的洞啊!就說別殺人的嘛,你看,殺人就要受傷了,好痛的啊嗚嗚嗚!」

  諾蘭真是氣到沒話說了,抬手就一個巴掌賞過去,讓肯尼熊安靜下來,才憋住快要斷裂的理智線,咬牙問:「你之前都去哪了?現在才知道來『阻止』我?」

  存在感低到透明的肯尼熊,吶吶道:「我一直都在你旁邊啊。」

  「……」

  Excuse me?這頭熊一直都在?諾蘭感覺有點傻。

  阿肯又接著說:「不過這大樓太高了,大門又鎖住,我就只好沿著水管慢慢爬,還要很小心不被人發現,爬了好久才終於……咦?隊長你怎麼了?隊長你不要死啊!嗚啊啊啊!隊長啊!」

  「……」

  通訊器那頭的蔚仙也無力癱倒。嗯,他不是唯一被氣暈的人真是太好了。


  *  *  *  *


  在世人心中,先知是代替神傳達旨意的使者,是神之所選的寵兒,但事實上,他們僅是神留在世間的聖碑記錄者,紀錄他們所預見的事,紀錄世人的作為。他們無法洩漏天機,也不得干涉即將發生的事,唯有在必要的時刻,才能傳達些許隱誨不清的隻言片語。

  先知終其一生地守著聖碑,直到生命終結,聖碑才會轉給下一任神所欽定的傳承者,所以他們會受守護天使的看護,不被邪惡接近,同時,也被監視著。

  但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預見已然應驗。

  聖丹尼爾療養院的院長,以利亞,頹軟地趴在桌上,看著約翰在聖光降臨之際隱退身形,看著天使張開聖潔的羽翼到來,神聖的金芒彷彿照亮了全世界,驅散所有冰寒,卻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

  「以利亞,我的朋友。」先知的守護天使仁慈而哀傷地望著他,「抱歉,你傷得太重,我治癒不了你。」

  以利亞笑了笑,早在聖碑被奪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約翰的目的不只是搶奪聖碑,還打算摧毀他的靈魂,若非結界被及時打破,他恐怕早已魂飛魄散,如今,還能留點殘缺魂魄與老友見上一面,已超乎他所料。

  「是我們拖累你,讓你受苦了。」窗前,一人憑空走來,袖袍一揮,設下僅容他們三人的結界。他伸指在以利亞的額間輸入一點力量,凝聚差點潰散的魂魄,說:「你的精魄雖有略損,卻不至於無法彌補,只要假以時日,必有轉機。」

  「預見必然發生,聖碑被奪不可改變,又怎麼能算拖累?」以利亞凝望來人的面具,慨然低語:「輪迴了幾世先知,我已見證太多無力挽回的悲劇,死亡於我來說已失去意義,若真正的死亡能令我安息,我無所畏懼。」

  天使低下了頭,保持沉默。

  來人輕嘆:「你的苦心,必不會白費。」

  將死之軀越漸麻木,以利亞緩緩移開視線,掃過桌上的每一個相框,最後定格在一張年歲不算久遠的相片上。抱著黃金獵犬的年輕男孩笑容燦爛,一雙澄澈的碧眼也還未染上悲傷的色彩——那是他曾近在眼前卻不得不放手任其步入毀滅的純淨之魂,尤爾。

  「神的安排必有道理,我們必遵循祂的真理,終將獲得救贖。」他呢喃著,如同每個徬徨的信徒,不斷地反覆提醒自己。

  「以我們的話來說,命運雖定下軌跡與變數,但何為轉機,則由自己。」來人看向那照片,眼底流露一絲憐愛,沙啞的嗓音卻異常堅定,「天助自助,即是真理。」

  「殊途同歸,殊途同歸。」以利亞輕笑幾聲,將疲睏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失去聖碑,我便不再是先知,如今,你已履行約定,我願信守承諾,將預見告訴你。」

  說完,他望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守護天使,對方遲疑了片刻,就似收到什麼指示般,看了眼沉默的藏面人,轉身走出結界,不看、不聽、不問。

  待天使的身影消失在結界之外,以利亞才吁出極為深長的一口氣,像為吐出長久以來的重擔,緩緩道:「關於審判之日……」


  *  *  *  *


  阿肯好不容易爬下療養院大樓,背起在昏迷中被舒嬿送回一樓的諾蘭,急匆匆地趕回公園,就見到被電得渾身冒煙的兩天兵,其中以躺在地上的史戴西最為焦黑。

  「你們沒事吧?痛不痛?要不要看醫生?」阿肯再次急得團團轉。

  「被電成這樣你說有沒有事?」總算見到失蹤已久的隊友,張瀚倪氣急敗壞地指著自己的新造型爆炸頭,臉上的粗框眼鏡也全變了形。

  當時雷一打下,他驚得不知該先搶救史戴西還是先自己逃命好,而自然科學的基本原理也深切地告訴他——逃得了一秒,也逃不過被鎖鍊綁著而遭導電的命運,因此,不到一秒的時間,他就也加入了避雷針行列。

  就在那時,奇蹟發生了!

  電流在他們身上竄過一圈,就往史戴西高舉的十字架上奔去,待所有電流都匯聚在頂端後,十字架就綻放出異常耀眼的銀光,令雷電像受到能量加幅般朝四面八方射去,以強大純正的罡氣雷火焚盡整個地獄廚房的污穢。

  想當然耳,他也被雷得夠嗆,恨不得一腳踹爆史戴西,但又擔心對方真的被劈死了,就抓起焦屍瘋狂大喊:「死變態你他媽的快給老子醒來,老子不想失業啊!」

  可惡!也不知是誰規定的,若他們兩人有一個不在,另一個也要跟著被炒掉,天曉得他從小為了成為偵察員,一心學習道術,學校的課都隨便上,大學也隨便混畢業,根本就沒有其他工作技能,不當偵察員還能幹啥?所以死變態千萬不能死啊!

  咳,張同學顯然忘了他們家是幹什麼的,再不濟還能混個三流小道士當一當嘛。

  話是這麼說,但共患難六年的情誼仍是在那。雖然史戴西這個辣雞很變態,老愛欺負他,講話又很沒水準,腦袋永遠裝垃圾,只會用下半身思考,但畢竟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不變的搭檔,若死變態真的就這麼掛了,他一定會……一定會……嗚……

  光是想到那可能,眼淚就不住滑出眼眶。

  於是,張瀚倪越喊越撕心裂肺,肯尼熊不明究理之下,也跟著一起哭嚎,搞得一群受無常召喚路過的阿飄們也忍不住開起了嗓,一時間,整個公園就迴盪著如喪考妣的哀鳴,讓重傷昏迷的諾蘭不禁蹙起眉頭——被吵醒的。

  「在哭什……」

  諾蘭話未問完,就有另一道歡呼爆起。

  「唷呼!哥從天國回來了!」史戴西睜開眼,有如神助地坐起身,也沒管是否撞到人,就親了一口手中還在冒煙的十字架,將嘴巴燙出一個印子,高聲道:「天父果然是愛我的,信主得永生!」

  額頭被撞出一顆包的張瀚倪:「……」

  死變態居然變態到連天堂地獄都不肯收了?

  這時,蔚仙的嗓音從通訊器悠悠傳來,聽不出是喜是怒,總之,冷颼冷颼頗不妙。

  「說吧,你們兩個又幹了什麼事,為何整個曼哈頓都停電了?」

  史戴西驕傲地挺起胸膛,「當然是我為了替上帝喚來光明,效法聖子耶穌以肉體……」

  蔚仙毫不留情地打斷,「哈尼醬說。」

  張瀚倪只好鉅細靡遺地報告了,在場唯二有腦袋的蔚仙和諾蘭聽完也沉默了。

  利用受過梵諦岡祝福的十字聖器加幅驅魔雷火的威力這種策略,居然能讓兩天兵烏龍出來,果真是福禍雙至的特殊命格,就算整個美國大停電,也絕不能拆散這兩人!

  「對了,那個女生,她沒事吧?」

  想起落單的女孩,張瀚倪趕忙跑回溜滑梯,恰好一朵黑蝶飛了出來,他頓了頓,讓了下路,再彎身望去,竟發現女孩早已離開,狹窄的空地上只有散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和符咒及一把桃木劍。

  史戴西頓時扼腕,「居然就這麼走了,我還沒跟她要名字和電話呢。」

  「女孩?」諾蘭不悅地冷聲道。一旦任務中將凡人牽連進來,就得聯繫部門派人來洗去相關記憶,還要加寫一份報告,而這種聯繫回報的雜事,他最不耐煩做了。

  「是啊,一個挺可愛的台灣妹,哈尼醬還趁機泡她。」

  「我沒有!死變態你不要亂講!」

  從兩天兵七嘴八舌的吵鬧中,諾蘭大約聽出事情經過,眼眸閃過一絲寒光。

  地獄廚房的邪穢一清,尋找陰氣來源的幽冥裂縫自然就容易許多,當任務終於正式完成時,天仍未亮,但經過一晚的靈能大騷動,不僅地府派出了大量的鬼差進行善後,人們也得忙碌處理災難與停電事宜,讓這理應清冷的冬夜難以寂靜。

  由於史戴西和諾蘭兩人傷得最重,張瀚倪和阿肯便一人扶著一個,沿著公園旁的第四十八街慢慢步行。途間,他們經過那棟曾讓張瀚倪關注的白色大樓,此時的大樓已恢復如常,再也沒有一點陰濛感,甚至還有被洗禮過的聖潔寧靜。

  諾蘭迅速抬眸一瞥,就繼續前行,小黃已在不遠處閃爍著車燈。

  張瀚倪好奇地看了眼大樓招牌,原來是間名叫聖丹尼爾的療養院。正當他要收回目光時,就瞥見大樓的台階上跪著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愣地停下腳步,推著變形的眼鏡定睛一看,竟是幾個小時前在爆炸現場附近遇見的流浪漢。

  這麼晚了還不休息,是在做什麼呢?如果要乞討的話,去熱鬧點的地方會比較好吧。

  他見對方依然像先前那樣垂首喃喃低語,忽然有種感覺,也許這位伯伯曾經失去什麼重要的人,才會在這充滿災難的一天到處為人祈禱吧。

  「快走啦,哈尼醬,小黃來了。」史戴西催促道。

  「催什麼催?又不是只有你受傷。」張瀚倪沒好氣地咕噥著,加快腳步跟上同伴,而不見流浪漢的肩膀上,有一朵黑蝶正輕搧著翅膀——竊笑不已。


  *  *  *  *


【小劇場:天國的危機】


  這一天,天使們終於想起了,曾經被某天兵到處散發的蠢氣所支配的恐懼。

  守門的天使驚恐大喊:「巨傻來啦!」

  史戴西高舉雙手歡呼:「我終於回到天父的懷抱啦!天國的妹子們,我回來了!」

  天國警報大響,天使們爭相奔走,終於找來了該天兵的守護天使。

  守護天使拍了拍史戴西的肩膀,一臉肅穆,「孩子,時間還沒到。」

  史戴西納悶,「可是我都被劈成焦屍了。」

  天使無視科學,慈愛地說:「父神給你的神聖使命未盡,回去吧,孩子。」

  史戴西感動ing,立刻熱血地往雲下一跳,「不負天父期望!」

  天使們連忙將大門一關,鬆下一口氣。

  一名小天使吶吶地問:「怎麼覺得這一幕很眼熟?他這是第幾次上來了?」

  守護天使一臉生無可戀地眼神死,「光這一世就來過了十二次,還不算上一世、上上一世、上上上一世……」

  小天使:「……」

  這個人類到底是有多愛作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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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26 23:2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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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預見


  敏捷的身影在暗巷裡奔竄,跟今晚趁隙為亂的所有邪靈惡妖一樣,倉皇閃躲洗滌地獄廚房的誅邪雷火,直到電光漸漸消停,克里斯才總算能喘上一口氣。

  「操!」他吐出一口血水,察看左肩的傷勢。被雷火擦過的面積不大,卻血流不止,刺痛入骨,好似有星火鑽入血肉將他一點點嗜盡般,比五年前他與董司常等人一同分擔天雷的傷還深,這便是魔族受純正罡氣入體的後果。

  他忍不住猜想,不過是一道普通的小天雷就已經讓他痛成這樣,當年小育那囝仔連續受五道誅魔天雷,又該是怎樣的折磨?

  「放心,這傷無大礙。」

  腦海傳來安慈安撫的低語,額間同時浮現一小塊黑色圖騰,乍看上去,就像他多了第三隻眼。圖騰中心飄出一抹極淡的黑霧覆上左肩,紫黑色的血瞬間止住,傷口稍有癒合,流竄體內的罡氣也暫時受到壓制,讓他舒緩了不少。

  黑色圖騰消退,安慈的聲音再次響起,「先回來,剩下的得另外處理。」

  「嘖,要不是那混蛋敢放我鴿子,不然……」克里斯沒好氣地腳步一轉,竟迎面撞上一雙滿是惶恐的眼睛,看那瑟縮的稚嫩臉龐只有十歲不到,估計是個流浪孩童。他剎然止步,眼中才閃過一抹怒色,就聽見身後傳來聲響。

  「喔,你居然真的沒死,我以為你會逃不過天使的追擊或被雷劈死,才沒去赴約,真是抱歉。」約翰靠在空間裂縫旁,語氣十分誠懇,嘴角的笑意卻十足地拉仇恨。

  克里斯磨了磨牙,一臉陰沉地轉身朝約翰走去,恰好擋住對方的視線,「那真可惜,我本來打算抓你一起做個電療,看能不能劈好你那張欠揍的臉。」

  約翰淡定笑道:「謝謝,我想我現在的樣子已經很好了,至少能吸引到你看中的那位冰山美人,可惜你沒能來得及幫我引薦,想必是非常後悔吧。」

  操!安慈不會無聊到打這種小報告,肯定是約翰自己聽到的,都忘了這傢伙能透過植入魂魄內的病毒追蹤受感染者的意識。克里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走不走?」

  約翰聳聳肩,重新劃開一道裂縫跨進去,克里斯大步跟上,兩人瞬間消失無蹤。

  陰暗的轉角處,無家可歸的孩童縮了縮身子,繼續躺在髒亂的廢棄物中,等待覓食歸來的父親,渾然不知自己在怎樣的生死交關前徘徊了一圈。


  這一趟任務並不算圓滿,兩人回到魔界的基地,就不意外遭到艾娃一頓批罵。

  「約翰,你真該改一改你的玩心,這麼多話做什麼?以利亞一旦失去聖碑就不再受先知的保密限制,你沒來得及毀掉他的魂魄,他不管是被接回天國還是去地府,都可能會洩漏預見的事,要是其中有我們的計畫怎麼辦?」

  約翰垂眸斂眉,相當地虛心聽教,儘管嘴角仍不痛不癢地噙著淡笑。

  「還有你!」艾娃踩著高跟鞋踱到克里斯面前,一雙蛇瞳美目流露出陰狠的寒意,「既然被人撞見了,為何不斬草除根殺了那小鬼?難不成你還當自己是偵察員嗎?」

  克里斯不像約翰那麼給面子,逕自癱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一手夾著菸大口吞雲吐霧,還正巧噴了艾娃一臉尼古丁,涼涼地說:「男人辦事,女人閉嘴。」

  「你說什麼?」艾娃尖聲質問,可見任何種族的女人都會被這種沙文豬發言激怒。

  「喔,這樣講不對,太歧視女性了。」克里斯坐起身,頗有自覺地道了歉,趕緊「誠懇」地糾正:「只會露奶發騷的東西閉嘴。」

  連女性都不是了。

  「……」

  艾娃氣得渾身發抖,幾乎是半裸的傲人雙峰隨之一顫一顫,可謂是波濤洶湧,卻從來沒能成功引起眼前這男人的半點注意,讓享有魔族第一美女之稱的她恨得牙癢癢。

  「行了。」安慈坐在主位上,打斷艾娃還欲發作的怒火,手裡擺弄著一塊像金字塔的灰色小石頭,語調不抑不揚道:「區區一個無知小娃還影響不了大局,也省得我們還要多處理一條屍體與魂魄,至於先知……約翰。」

  約翰愣了下,似乎意識到什麼,就抬首恭敬應道:「是。」

  安慈淡淡地笑了下,望著他的深沉眼眸早已洞悉了一切,「既然你對以利亞下了病毒,就說一說你讀到了什麼。」

  艾娃一聽,立刻朝約翰投去責備的視線,顯然在怪他隱瞞實情。

  約翰被當面揭穿小動作,也不氣惱或緊張,反而露出心悅誠服的神情,「果真什麼事都瞞不過您,我的確下了病毒,但他當時只正好閃過一個預見,其他的我本想再慢慢挖掘,可惜沒來得及,現在他的靈魂已受到封印,再不會有任何反應了。」

  「什麼預見?」

  「審判之日。」

  短短四個字,讓所有人豎起耳朵,專注聽他的一字一句。

  「當陰陽不再相隔,黑暗必降臨於世,天地動盪,妖魔橫行,而您……」約翰斂下眼眸,語氣緩慢而顯得莊重,「我看到您睥睨天下,萬物盡在您掌中。」

  艾娃鬆了口氣,欣喜地朝安慈俯首道:「我就知道主人必能登上至高位,看來連命運之神都向著您呢。」

  相較於他們成功在望的祝賀,克里斯卻是一臉漠然,彷彿這世界如何都與他無關,唯有盯著淡薄煙霧的藍眸透露出些許心事,似憂慮也似煩躁,又似乎有即將解脫的期待。

  安慈深深地看去一眼,也沒對這段預見發表任何感想,就說:「都辛苦了,去休息吧。約翰,明天去查一查是誰破了結界,還有,那位御鬼師與一個魔族勢力的關係不錯,沒什麼必要就暫時別招惹他,無須為了他額外樹敵。」

  「好吧。」約翰有些失望地輕嘆,像個被家長禁止玩危險物品的淘氣孩子。

  「艾娃,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都安排好了,今天出發的話,三日內必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西境幽林。」艾娃自信滿滿地抬起下巴,恨恨瞪了眼膽敢污辱她美貌與智慧的沙文豬。

  「那就去吧,祝你成功。」安慈揮了揮手,讓兩人都退下後,才起身對克里斯說:「走,到醫療室去,我已安排好你的療程。」

  克里斯捻熄菸,沒多說一句話地站起身,尾隨安慈離開客廳,自始至終都插在口袋裡的左手,正輕輕摩梭無名指上的紅色刺青。

  兩人穿過一條極長的迴廊,來到一片落地窗前,窗外是魔界漆黑的天空,天空下是通往城外大道的廣場。克里斯低頭望去,只見廣場上排滿密密麻麻的魔,正整齊劃一地騎著魔獸準備出發。

  這些魔物全是安慈積年累月培養出來的魔兵,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魔界包括七魔君的幾大勢力都望塵莫及的兵力,而這些源源不絕的魔兵,則是源自於他們龐大的兵工廠——一個專門生產魔物、創造新物種的實驗基地。

  這便是五年多前魔女堤雅能無限召喚魔物讓他們殺到手軟的原因,而她利用黑化物再造低等魔物的能力,不過是這實驗最基本的技術之一,也難怪他和約翰能在短短數月內就轉生為高等魔族,因為他們的身體都受到了安慈相當大程度的改造。

  這傢伙的野心大得難以想像。

  「這麼多兵力讓你很擔心?」安慈沒有回頭,卻清楚他此刻在看什麼,「我以為你聽到『陰陽不再相隔』會很高興,但你看起來似乎不怎麼樂見預見成真。」

  自古以來,陰陽之事皆由地府掌管,因此「不再相隔」指的是何意,再明顯不過。

  克里斯不悅地皺了眉,「說過了,別在沒任務時偷窺我。」

  「在我的看顧下接受療程就是你此刻的任務。」

  「……」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安慈在一扇門前停下,面無表情地望向克里斯。看似青澀的少年臉龐,無端有股居高臨下的威嚇氣勢,若是一般人,早已低下頭不敢再看,不過此刻面對他的人卻是一個臉皮無敵厚的粗野漢子。

  克里斯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你也太臭美,以為世界都圍著你轉嗎?好啦,是跟你有點關係又安怎?天曉得預見成真後,你到時跩個二五八萬爽翻天,我們其他人還有沒有命活?搞不好你還會學那些王八皇帝一登基就把舊幹部扔了,我能不擔心?」

  安慈失笑道:「我以為你不怕死。」

  「靠,你個萬年單身狗懂屁?我想活著抱老婆行嗎?馬的,憋了滿身火沒處發。」克里斯翻了大白眼,不耐煩地踹開門走進去,「拎盃愛睏,要做就快!」

  連串的粗話真是讓安慈搖頭了,「你這個脾氣,難怪艾娃總要對你擺臉色,虧她當初還很中意你。」

  「就知道是我長得太帥,那瘋婆娘才會老是針對我。」克里斯自戀一把地摸了摸下巴,任人替他脫去衣服後躺上床,還不忘揚了揚眉暗示道:「可惜我專情得很,必須杜絕一切會破壞婚姻的元兇,包括遠・距・離。」

  「放心,盡快救出你家董小七,我說到做到。」又一次被無禮催促,安慈也不惱怒,僅是示意手下開始療程,對他溫言勸道:「睡吧,醒來就復原了。」

  克里斯這才安靜地閉上眼,數日的奔波勞苦和一晚的打鬥奔逃早已讓他筋疲力竭,加上他被體內的罡氣耗損了不少元氣,沒多久,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安慈斂去原有的溫和笑意,目光在克里斯沉靜的睡容上流連不去,眼底的深意晦暗難測,直到腦海傳來艾娃的呼喚,才轉身退出醫療室,「何事?」

  「主人,艾娃不懂。」

  「說。」

  艾娃遲疑了半晌,才問:「我始終不理解,您為何要留下克里斯?他明明那麼憎恨您和約翰,這麼多年下來也依然是這個態度,他絕無對您忠誠的可能。」

  「我要他的忠誠何用?」安慈站在窗外注視床上的人,「我要的是他的人。」

  「什麼意思?」

  「他是天生的戰士,擁有最合適的原祖血脈,我需要他。」

  艾娃一愣,「您說他是……但您不怕他最後會造反嗎?」

  安慈不以為然地笑了下,「別忘了我們手上有誰。」

  地府總部的高層裡早就有他的人,只要他一個命令,隨時都能要了董司常的小命,因此克里斯不得不聽他的話,忠誠?從來都不在他的計畫內。所以克里斯的擔心是正確的。當然,若狗兒乖巧,他繼續養著也無妨,若是不……

  平淡的眉眼閃過一抹厲色,他說:「我會讓他沒那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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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27 22:5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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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意識病毒


  幾日清閒後,又到蔚仙講古時間。

  「從前從前,有一把很厲害卻沒有名字的刀,在一次意外失去主人後,就在魔界到處流浪,它流浪來流浪去,不小心浪得太嗨,就浪回了人界,又浪來浪去,再次浪到魔界,一陣子後又浪回人界……」

  故事才沒講多久,大家就已經開始各做各事了。

  兩天兵平日都沒吃好,一看到食物,就停不下嘴地拼命塞。肯尼熊最老實,一邊勸說人家的東西不要亂吃,一邊幫忙倒茶遞水擦桌清理殘渣。

  諾蘭一如既往地冷著臉滑平板,一邊盤算何時放鬼使開凌虐秀——沒錯!這群不要臉的混蛋又擅自闖入他的房間了,之所以不現在放鬼咬人,是不想把房間弄得太亂。

  「總之呢,這把刀終於浪出了名聲,就被它主人的大哥帶了回去,主人的哥哥想把它留下來,畢竟它是弟弟的遺物,但它已經不是一把要靠人擺弄的刀了,而是一把會自己吃飯睡覺讀書玩耍的刀,所以主人最疼愛的小弟就認為刀也有刀權,要尊重刀的意願,於是它就自由了……」

  蔚仙繼續講,其他人繼續無視他。

  「死變態,那雞排是我的!」

  「哈尼醬,我看你早上在廁所待很久,肯定是便秘,要多吃芹菜,別吃肉。」

  「靠!你才便秘有痔瘡,我那是在洗頭!」

  「別吵了,吃飯吵架對胃不好,這樣你們的痔瘡會更難治。」

  「肯尼熊,長痔瘡的是哈尼醬,我健康得很。」

  「就說我沒有!你這個死基佬才全身長痔瘡!」

  「幹!別喊我的姓!」

  沒營養的對掐越演越烈,水平也一再刷新下限,各種有關排泄物的字眼滿天飆,吵得諾蘭額上爆出幾根青筋,終於忍不住了。

  「碰!」

  一聲巨響下,陰冷的殺氣迎面撲來,嚇得所有人都噤聲了。

  媽呀!隊長又要扁人啦!

  兩天兵下意識跟最適合當肉盾的肯尼熊抱團後,心驚膽戰地朝諾蘭望去,卻發現對方的森森目光不在他們身上,便再沿視線望去,就見蔚仙緩緩收回粗長的法杖,而他們前方不到三步的地板竟凹了一塊大洞。

  「……」

  原、原來老大才是真人不露相,說好不能違反天規擅用仙術呢?嚶嚶嚶!

  一片靜默中,蔚仙用他低沉沙啞的嗓音說著未完的故事。

  「就在這個時候,大魔王出現了。」

  嗯嗯,然後呢?

  「那把刀遠遠看過一眼,發現大魔王竟是曾跟他一起待在主人身邊的人。」

  喔?相殺相愛又相愛相殺救天下的仙俠英雄傳終於要精采絕倫地展開了嗎?大魔王是美人吧?絕對要是個美人!這樣才能跟那把刀來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淒美傳說!

  故事到這,總算勾起大家的興趣,兩天兵與肯尼熊萬分期待地睜大雙眼,催促老大趕快講下去,就連諾蘭都收起幾分寒意,專注地望著蔚仙。

  誰知,蔚仙突然畫風一變,歡樂地加快語速道:「然後他想一想,反正也不關他的事啊,就拍拍刀屁股,繼續到處玩耍囉,真是一把率性而為的調皮刀啊,呵呵!」

  「……」

  又是一陣沉默後,最憨實的肯尼熊舉手了,「所以我們要怎麼辦嗎?」

  「我知道,這是各大輕小說的經典老梗。」被雷劈後就修了個燙捲髮的史戴西踴躍回答:「我們要去降服那把刀,然後帶著它去討伐大魔王。」

  張瀚倪推了下新配的眼鏡,好奇問:「要用什麼去降服?」

  史戴西仰天高喊:「用主的愛!」

  張瀚倪決定繼續啃芹菜。哼!搶不到肉,他就吃光所有蔬菜,讓死變態便秘死!

  諾蘭深吸口氣,冷冷地盯著蔚仙,「一直提這把刀,有什麼目的?」

  「嗯,老實說吧。」蔚仙理了理袖口,非常坦白地說:「這刀也不是重點,主角還沒出場呢,我只是順便提一提它而已。」

  諾蘭真想把鬼使往白目上司的頭上扔。

  「重要的是,因果循環,生生不息。」蔚仙丟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後,就頂著厚臉皮效果加倍的面具,無視諾蘭的道道眼刀,在他旁邊坐下,八卦味十足地問:「聽說你在地獄廚房收了個新生惡鬼,他現在怎麼樣?」

  「沉睡中。」諾蘭望回平板簡潔道。

  蔚仙納悶了,「你收個新鬼使進來就是讓他睡覺?」

  諾蘭沉默了會,才面無表情地解釋:「他的靈魂被下了能影響意識的東西,所以我暫時封住他的感官,在解決之前,我不會喚醒他。」

  「以免受操控誤事。」蔚仙點點頭,頗為讚賞地低嘆:「人家要用精密儀器才查出來的東西,你光是靈魂共鳴就能察覺,果然不一般。」

  諾蘭抬頭看去一眼,心底滑過一絲怪異。

  蔚仙無視他的目光,清了清喉嚨,指著又吵起來的兩天兵,語重心長道:「該談正事了,把他們分開吧,唉,這些熊孩子老是這麼不務正業,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諾蘭:「……」

  到底帶頭不務正業的是誰?

  地獄廚房的暴動已過去好幾天,兩天兵的傷勢早就痊癒得差不多,對於新任務自然是躍躍欲試,雖然被雷劈痛歸痛,但難得能大顯神威的感覺就是爽!

  於是,他們滿懷期待地打開檔案,片刻晌後,失望地頹下肩。

  這次的任務是——位在皇后法拉盛區的Q大發生靈騷現象,等級低,無人傷亡,查無邪氣,有輕微的能量異動。

  所謂的靈騷,顧名思義,就是靈能干擾造成的騷動,小從移動物品,大到鬼怪索命,但此案既然被劃分為低等,自然就是前者之流,而這一類的低等靈騷大多是人為性的惡作劇,估計也就「輕微能量異動」這六個字才被歸到超自然案件,還是超冷門案件,連初級偵察員都懶得受理。

  「蔚老大,沒有好一點的案子嗎?」史戴西不滿地把頁面往下滑,就眼睛一亮地激昂了,「更衣室有胸罩亂飛?女廁有人被掀裙子?這肯定是不知哪來的色鬼作祟,為了保護妹子們的纖細心靈,我一定會擺平這件事的,沒問題!」

  張瀚倪翻了個大白眼,想到自己肯定又要被死變態拖去搭訕女生,便覺得生無可戀,很想跟老大借面具遮一下臉。

  諾蘭也懶得跑這一趟,果斷下令:「兩天兵去,其他兩個留下。」

  「其他兩個?」蔚仙看了看所謂其他兩個之一的阿肯,再看了看被交付任務的兩天兵,又看了看正冷眼注視自己的諾蘭,頓時恍然大悟,「我?」

  一個員工這麼大辣辣地命令上司留下,這個順序真的對嗎?

  「你。」諾蘭薄唇一勾,將冷豔的臉蛋帶出幾分動人的明媚。今天的他穿著一件薄薄的V領衫,略低的領口露出象牙瓷的皮膚與精緻的鎖骨,加上這清冷又瑰麗的風情,讓在場的雄性都不禁心神一晃,連不好男色的史戴西都看得眼神發直。

  諾蘭伸出手,指著地上的那塊凹洞,以流利標準的中文,一字一句冷笑道:「仙君真是好法力,想必修地板也是小・事・一・樁。」

  一時衝動毀人地板的蔚仙:「……」

  來自天界、受天帝欽定、權力可與閻羅王相比的監審官忽然覺得,凡塵果真是歷代神仙的修煉之處,臥虎藏龍什麼的,自己這個做上司的真是好沒威嚴,哭哭。

  打發走兩天兵後,諾蘭就扔下對著地板發呆的蔚仙,回臥房繼續未完的調查。

  雷德的靈魂狀況很奇特,雖然咒術也有同樣影響意識的效果,但任何咒術都必會殘留術法氣息或咒印,可偏偏這些雷德一樣都沒有,讓他不得不以病毒來看待,就像人類生病一樣,只是這病毒寄生的是魂魄,即便脫離肉體也擺脫不掉。

  沒想到魔族之中還有這種能力,讓他著實頭疼,不過病毒也好,咒術也罷,都必有解開的方法,若他研究不出來,那就剩下最後一招——殺了下毒者。

  在平板上點開地獄廚房的地圖,上頭標示著幾處紅點,正是陰氣外洩那段日子曾發生過大量傷亡事件的地方:兩處黑幫火拼同歸於盡,一處炸彈案大屠殺,一處工程意外引爆大火,兩處連環大車禍,以及他發現魔族的那棟療養院大樓。

  為何要挑在這裡設法陣?

  那日之後,他因養傷不便出門,就派鬼使回去查探,卻得知那法陣已被抹去,所有打鬥痕跡也被全數清除,不留一點線索,他疑惑之餘,再打聽下去,才知道那所療養院的院長恰好在那一晚去世,時間正是魔族逃脫後沒多久。

  他瞧向擺在一旁的筆電,螢幕上是一張東方地府在五年前發出的通緝令,對象正是那名捅穿他腹部的魔族——前任地府偵察員,克里斯・拜登。

  想到對方說出「地府」二字時毫不掩飾的恨意,他眼神一暗,目光挪回地圖,就靈光一閃,伸指將紅點連起來,再稍微偏轉了下平板,打量這圈形似橄欖核的分佈,最後目光落在位處正中心的大樓。

  他凝思片刻,又在大樓處劃上一圓,眉頭微微一蹙。

  「眼睛。」

  這念頭方一閃過,他就猛一轉身,竟見蔚仙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直直注視克里斯的通緝令,烏金面具下的視線十分深幽,彷彿看不見一絲波動。

  「修好地板了?」諾蘭冷聲問道,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私自調查的打算。

  「當然,區區一件小事,難不倒本仙君。」蔚仙也不客氣地往桌邊一靠,端著擅自泡的高級咖啡喝了口,發出滿意的讚嘆聲,「你們拉文德家旗下的飯店真不錯,隨便一杯即溶咖啡都頗具水準,真不愧是五星級。」

  諾蘭漠然盯著他。

  蔚仙汗下一滴地飄開目光,指著通緝令說:「你想追拿他呀?聽說難度很高,這通緝令都發出這麼多年了,還沒有人能抓得到他,真厲害,呵呵。」

  諾蘭就靜靜看著他。

  此時,門外傳來機械敲打地板的拆卸聲響,還有兩個人用西班牙語大聲交談的聲音,其中一道低沉渾厚又語調溫婉的嗓音明顯是阿肯。

  蔚仙吞了下口水,無奈投降,「天規有令,不得在凡間擅用仙術,所以我採取了最合乎天道倫常的方式,為天下蒼生爭取一份謀生之……」

  諾蘭直接打斷他,「打電話給飯店派人來修?」

  蔚仙憂桑望天。這麼快就劇透,真是不解風情。

  「維修費?」諾蘭臉很黑。

  蔚仙想了想,「用一顆仙丹補償?」

  諾蘭臉色稍緩,「勉強。」

  勉強?一塊凡間的地板換一顆太上老君的仙丹叫勉強?蔚仙悲痛捶胸。上面那誰誰誰!把孩子養成這種性格難道不用自己來負責嗎?

  諾蘭沒空理會他的玻璃心,指了下通緝令,「你對這人知道多少?」

  「……」

  一身幽怨無宣洩之處,蔚仙只好往螢幕瞪去一眼,只見通緝令上的人揚著爽朗的笑容,一雙藍眸朝氣明亮,用的正是克里斯初入偵察隊時拍的照片,毫無一點凶神惡煞之感,任誰都難以將他跟謀逆的叛徒連在一塊。

  可是,天曉得呢?

  蔚仙慢悠悠地拂了下衣袍,尋了位子坐下,才說:「據說他是董七世子的心腹,與五年多前的七世子風波有關。」

  「那些我都聽說了,我想知道你所知道的。」諾蘭的一雙美目極富深意,「你難道不是為了調查這件事才被派下來的?」

  「的確是。」蔚仙輕嘆,跟聰明人做事就是難有隱瞞,「不過相關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失蹤的失蹤,一點線索都不留,五年下來,我也是毫無所獲。」

  諾蘭冷笑一聲,「你被地府集體架空了。」

  蔚仙乾笑地摸了摸鼻子,「別這麼說嘛,本仙君好歹還是保住了你,還保住害地府損失連連的兩天兵,他們可是差點就被炒魷魚呢。」

  諾蘭贊同地點點頭,「很好,我會讓他們兩個盡情發揮所常。」

  這是在報復地府之前冤枉他向妖魔洩密又擅動私刑的事嗎?蔚仙又汗了一滴,拉回正題,「你問他的事,是有何原因?」

  諾蘭沉吟了會,「他就是那晚在地獄廚房設下結界的魔。」

  蔚仙一愣,語帶訝異,「他入魔了?」

  「不是入魔,是成了高等正魔。」諾蘭的表情依舊冷漠,語氣卻透著濃濃的懷疑,「一個曾經只是人類的前任偵察員,能在短短五年內變成高等正魔,甚至輕易逼退我的鬼使,要說他背後沒有支撐的勢力,我不信。」

  諾蘭的鬼使不是千年厲鬼就是嗜血惡鬼,個個凶煞異常,連高級偵察員都未必能輕易降服,卻只有一個舒嬿能接近,可見克里斯轉生成魔族後的實力不容小覷。

  蔚仙嘆道:「我會讓人修改通緝令等級,倘若這是你的用意。」

  諾蘭不置可否地盯著他一會,忽然問:「那天在公園的女孩,你們找到了?」

  「什麼女孩?」沒頭沒腦的這麼一句,讓蔚仙沒反應過來。

  「幫兩天兵整理鎖鍊的女孩。」諾蘭道。

  「喔,我回報了,善後的人應該……」蔚仙一頓,意識到什麼,立刻傻住。

  諾蘭隨即輕哼一聲。

  蔚仙特地為兩天兵打造的鎖鍊是凡人所無法見得的,但那女孩不僅能看見,還能幫他們理順打結處,證明她絕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加上張瀚倪身上無故多出的高等符咒,種種不合理的跡象讓他不悅低語:「總覺得被當成了一顆棋子。」

  「……」

  蔚仙沉默了會,將目光移向通緝令上的人,「你追查他,只是為了那個新生惡鬼吧,何必這麼麻煩?我幫你帶他去找鬼醫,也許他們一下就能解決了。」

  「不,我不相信地府。」諾蘭毫不猶豫地拒絕。在經歷過那一場冤獄後,他對地府僅存的一點信任就已蕩然無存,至少現在這樣的地府,絕不可信。

  蔚仙明白他的心結,無奈道:「至少相信我吧。」

  這時,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諾蘭拿起來一看,正是自己在等待的回訊。

  ——「寶貝兒,你何時勾搭上東方神了?竟然這時間還窩在你房裡,害我差點一頭撞進去被他的聖光曬死,真是太教我傷心了,難道我不夠滿足你嗎?難道他長得比我帥嗎?不,這是不可能的,我明明就那麼人見人愛。唉,雖然你很花心,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愛你的,特別是你美妙的身子和香甜的靈魂。總之,你要我打聽的有結果了,過來找我吧,就在你樓下的房間裡,喔,這裡的按摩浴池真不錯,我們一定能玩得很開心~♥」

  「……」

  一百多字的垃圾訊息裡,只有短短十一個字才是重點,還騷包十足,要不是欲魔的勢力與人脈夠廣,他真想一鞭抽死這個整天發情的混蛋!

  諾蘭沒好氣地抬起眼,見蔚仙正直直地望著自己,便毫不遮掩地晃了晃訊息內容,似是挑釁地回應先前的話:「那得看你信不信我。」

  說完,他就起身朝門外走去。

  蔚仙好奇問:「你要去哪?」

  「白日宣淫。」

  「……」

  蔚仙被那實誠又剽悍的發言震驚到了。

  矮鵝,不待這麼刺激人家純情的小心臟啊!

  門被毫不留情地關上,諾蘭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修地板的工人似乎也暫離中,存在感低微的阿肯依然透明,彷彿滿世喧囂都漸漸地歸於沉寂,除了房外廊道上偶有推車經過的輕微聲響外。

  蔚仙獨自坐在空盪的房間裡,凝望克里斯的通緝令。

  一個個都被逼著遊走在黑暗中,留不住人心的地府,今後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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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29 03:4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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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撿獲菜鳥


  張瀚倪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紫藍花樹下,一個不足六歲的娃兒光著腳丫子,沿著銀光粼粼的河岸跑來。小小的個頭綁著兩顆圓圓髮髻,白嫩嫩的小身子穿著紅肚兜與紅色短褲,雙手雙腳也繫著紅線,圓潤可愛的小臉蛋還在眉間點了個紅月牙,就像陶瓷娃娃一樣精緻漂亮。

  「阿尼。」娃娃奔到面前,張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碧眼,奶奶嫩嫩地喊著。

  「什麼事啊?貝貝。」他毫不猶豫地應完,才發覺自己沒有比小娃娃高多少,嗓音也變了,雖然不如娃兒清亮,卻也是軟呼稚嫩,讓他納悶了起來。

  貝貝娃兒問:「你又來送信啊?」

  「是啊,有好多你們爺爺的信喔。」他聽見自己這麼說,邊跟對方一起朝拱橋走去。

  「嘿嘿,來看看有誰。」貝貝調皮地朝他腰間伸出小手。

  「不行啦,不是給你的信。」他慌張地躲開後,就拔腿往橋的盡頭奔去。

  「別跑嘛。」貝貝娃兒追在後頭奶聲奶氣地說:「反正我都是要知道的。」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跑了好一段路後,眼前就變成一座清幽的庭院,中間有棵綁了許多紅線和螢光珠子的大樹,讓他忍不住「哇!」地讚嘆一聲。

  「阿尼阿尼。」貝貝娃兒從樹上探出頭,對他招了招手。

  「什麼事?」他跑過去,仰頭望向樹上笑得燦爛奪目的小娃娃,心跳莫名有些加快。他心想,如果自己也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弟弟,那該有多好?

  貝貝一個翻身跳下來,碧眼散發狡黠的光芒,「阿尼,我們來打賭好不好?」

  他頓時浮起不祥的預感,但望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可愛娃娃,還是心軟了。

  「賭什麼啊?」

  「賭……」

  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襲來,弄得他頭暈不已,震耳欲聾的吼聲也讓他聽不清貝貝的話。

  啊,等……等一等!

  「哈尼醬別睡啦!快起來!哈尼醬!」

  畫面逐漸遠去,張瀚倪被干擾得無法集中精神,忍不住一個怒火攻心,「啪」地揮出一掌後,站起來用母語中文迫切大喊:「貝貝——啊……呃……」

  滿車廂木著臉的乘客:「……」

  被當成神經病的張瀚倪:「……」

  被神經病打趴的史戴西:「……」

  一片寂靜中,只有七號地鐵小姐在不斷廣播:「本列車已抵達法拉盛終點站。」

  終於,車門打開,所有人逃難似地飛奔離去,留下風中凌亂的哈尼醬。

  史戴西揉著臉頰爬起來,沒好氣地說:「好心叫你還打我。」

  「我、我……」張瀚倪簡直要恥哭了。

  史戴西見他慌亂得反應不過來,便索性抓住拴著兩人的鎖鍊,趕在車門關上前將人拖出車廂,才繼續抱怨:「哈尼醬你是夢到哪個妹啦?激動成這樣。」

  張瀚倪推好歪掉的眼鏡,漲紅著臉說:「才不是,你別亂說。」

  「那是夢到什麼?」史戴西厚臉皮地黏上去。

  「忘了啦,走開!」張瀚倪一把推開他,拉住快滑落的背包,就快步跟著人流朝地鐵站出口走去,努力掩飾想一頭撞死自己的羞恥感。

  其實,這個夢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雖然這幾年夢得比較少,但他確實從小就常做些奇怪的夢,夢裡的場景很脫離現實,卻又相當逼真,而且每次都有那個叫貝貝的娃娃跑來找他玩,更重要的是,夢境總會斷在同一個地方,害他次次都在糾結中醒來。

  到底是要打什麼賭?能不能說完再走啊?

  「哈尼醬?」不明究理的史戴西跟在身後,見張瀚倪耳朵紅燙,就恍然大悟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長,「我明白了,不用擔心,你的秘密很安全。」

  「什麼?」張瀚倪震驚了,「你明白了什麼?」

  史戴西一臉知心大哥哥地在嘴上打了個叉叉,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比了個「OK」的手勢後,就昂首闊步向前走,完全沒理會當事人的一頭霧水。

  天!死變態到底知道什麼?為何他自己卻不知道?張瀚倪糾結地咬起手指。

  嘖嘖,哈尼小朋友長大了,會作春夢,咿嘻嘻。史戴西依然滿腦屎。

  坐了了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兩人穿過迂迴的狹窄地道爬上出口後,終於來到紐約州最多華人的法拉盛,也正是他們此趟任務的所在區域,但從這裡去Q大還得再轉一班公車,因此在任務完成前,他們都別想離開法拉盛。

  擁擠的人潮全是一張張正宗的華人面孔,雜亂的街道上也掛著琳瑯滿目的中文招牌,油膩的肉包味瀰漫整條街,還混雜著附近菜場的生鮮腥味,此起彼落的喧嘩聲全是久違的中文,讓張瀚倪有種回到國內的錯覺,一股思鄉之情也湧了上來。

  有多少年沒回家了?

  想到這,他就記起黑晊世曾勸過他一句話:「趁還有機會就多回家看看。」

  如今五年一晃,說這話的人已經魂飛魄散了,而他也還沒見上家人一面。

  此時已過中午,兩人還沒有吃午飯,史戴西就憑著以前的印象,找到一家便宜又頗受好評的中菜餐館。堂內吃飯的人很多,他們往裡頭擠了半天,才總算搶到一張桌子。

  史戴西自作主張地點好菜,見張瀚倪難得反常地沒揪著菜單看,還一臉渾渾噩噩的樣子,就忍不住問:「你幹嘛啊?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

  「唔……不知道,大概沒睡飽吧。」張瀚倪撓著一頭亂髮,也不解自己怎會莫名惆悵了起來,難道是突然又做起那個夢的關係?啊!所以到底是要打什麼賭?

  餐點很快就上桌,鮮嫩多汁的南翔小籠包和香噴噴的上海粗炒,教人食指大動,已許久沒吃中式料理的張瀚倪也終於一掃鬱悶,恢復往常的歡樂吃貨樣,而史戴西則不改作風,每吃一口就打量附近的華人美眉,於是食物大多都落進了哈尼醬的肚裡。

  滿足了口腹之欲,兩人離開餐館,正要前往巴士站時,就聽到一陣窸窣低語。

  「近來好像不怎麼太平,感覺有事要發生了。」

  「難道跟最近的地震有關?」

  「何止地震,你沒感覺風都變了味嗎?」

  地震?風?

  兩天兵面面相覷,同時朝音源處找去,就在一間舊書店旁的小巷口發現兩隻化為人形的精怪。這類生物在老舊城市裡並不少見,大多安分守己,偶爾還能為靈能者提供一些小道消息,故而他們沒怎麼大驚小怪。

  兩隻精怪似乎也認出他們,態度十分客氣,儘管微微抽搐的嘴角像在忍笑。

  史戴西先是打了個招呼,就好奇問:「你們剛說什麼地震?」

  較年長的精怪搔了搔略粗的脖子,斟酌了下,說:「兩位先生大概不知道,最近海底不太穩定,每幾小時就震動一次,還越來越頻繁,只是很微弱,你們人類是感覺不到的,只有我們這些比較敏感的小精怪才能察覺。」

  「那風又是怎麼回事?」

  「這……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精怪皺著眉,打了個比方,「就像一鍋被翻攪的湯,底下什麼味道全出來了。」

  湯的味道……

  啊,剛才的酸辣湯真夠味!

  兩天兵的思維就這麼歪了。

  得到不知算不算重要的消息,他們見時間快到了,就趕緊去追巴士。

  根據資料,Q大的靈騷只出現在三個地方,時間也挺規律,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是在某間教室,晚上七點半左右在室內泳池的更衣室,八點到九點間是在圖書館地下一樓的女廁前,每天隨機出現一次,每次各有不同的怪象,有時是移動物品,有時是突起怪風,也有人看到奇怪的影子飄過。

  所以,他們的第一步,就是喬裝成學生混進教室旁聽。

  這門課共有一百多個學生,學生之間互不認識悉屬平常,兩人又因地府契約的效力,一直保持著二十出頭的年輕外貌,自然也沒人發現有外人混進來。

  講台上,一位穿著西裝的老頭正以緩慢的語調碎念著課題。

  張瀚倪抓了抓腦子,感覺自己的英文水平實在不行,就問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史戴西:「欸,你聽得懂他在講什麼嗎?」

  史戴西摸了摸下巴,揚起帥氣迷人的燦爛笑容,湊向後方穿著低胸背心的女孩,發揮雄性賀爾蒙的氣息,將嗓音壓到誘人的低醇聲線,「嗨,請問今天要上什麼?」

  女孩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本正經地回答:「財政政策的乘數效應和擠出效應,以及財政政策上對經濟的內在穩定性與長遠建設。」

  「……」

  於是,兩天兵在老教授磕磕巴巴的呢喃聲中安睡了,有靈騷也看不到。

  第一次埋伏失敗,接下來的就絕不能再錯過。

  探好泳池和圖書館的路線後,兩人就先到學校附近的鄧肯甜甜圈,厚臉皮地用一餐費用霸佔三小時的位子,並享受免費的暖氣與汽水,順便拌嘴吵架,吵到店長黑人大媽差點拿球棍趕人,才心滿意足地頂著滿肚子汽水開工去。

  入夜後的Q大沒有預想中的空盪安靜,不少研究生的課都在夜間,因此校園仍不時有人走動,幸好圖書館和體育館的位置較為偏僻。

  待他們走過大半校園,總算望見體育館雄偉的建築時,就發覺周遭的氛圍突然變得清冷起來,儘管路燈照明一樣不缺,視野卻莫名有幾分黯淡。

  史戴西停下腳步,眉間凝重地說:「感覺到了嗎?」

  張瀚倪推了下眼鏡點點頭,厚重鏡片下的目光極為犀利。他小心打量體育館旁被樹遮擋的陰影處,正色回答:「有不尋常的氣息。」

  「沒錯。」史戴西閉上眼用力地吸聞,發出一聲讚嘆:「啊,香甜的柑橘味,這是迪奧的毒藥女孩,塗這香水的一定是個甜妞兒。」

  「……」

  張瀚倪氣極,「你這個死變態!誰跟你講香水?」

  他捏出一張符,指向先前發現的那塊陰影,沒好氣地說:「我說的是那邊,有不尋常的陰氣,好像還有……」

  「碰!」

  一道輕微的爆裂聲打斷他的話,緊接著是微弱的低呼。

  「不……救命……」

  難道是靈騷提前出現了?

  兩人大驚,連忙奔向陰影處,卻在抵達現場時,不禁一愣。

  只見一個男人被一隻低等鬼靈壓在地上,看起來十分狼狽不堪,身旁的地上還有一根熄滅的蠟燭與畫到一半的魔法符,再看那低等靈,不但沒有絲毫戾氣,還不時拍手壞笑,顯然只是一個惡作劇的無害小鬼。

  張瀚倪默默地收起符。殺雞焉用牛刀?而且硃砂墨的材料好貴的說。

  史戴西卻毫不客氣地笑了,「老兄,你這是練習魔法失敗嗎?」

  男人慌張地抬起頭,在望清楚他們的臉時,露出不敢相信的驚喜表情,「是你們!S.G.和張前輩,請幫幫我!」

  此言一出,兩天兵也不敢相信地震驚了。

  前輩?有人喊自己前輩?他終於也成為前輩了!張瀚倪感動得痛哭流涕。

  喔!S.G.!終於有人喊這稱號了!史戴西也感動得全身心都有說不出的爽。

  被一秒收買的兩天兵,為了一展前輩風範,立刻使出看家絕活,迅速送走低等靈,解救男子於水深火熱後,就開始親切地噓寒問暖,頗有照顧靈能界後輩之姿,儘管對方看起來貌似比他們年紀稍長。

  「叫什麼名字啊?」

  「幾歲啦……我是說幹這行多久啦?」

  「在哪個部門呀?還是自由接案?」

  更重要的是——

  「怎麼知道我們的?」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男子頗不好意思地點頭乾笑,儒雅的臉龐戴著一副極不襯外貌的黑框眼鏡,修長的身材穿著廉價的普通西裝,看來就是個百分百的菜鳥,「我叫喬伊,是還在受訓的偵察員預備兵,之所以知道兩位,是因為你們最近一口氣解決了地獄廚房的暴動,整個部門都在傳你們的事蹟。」

  原來他們已經這麼有名了嗎?啊,應該能一洗火燒屋又光屁走的前恥吧!

  兩天兵笑了笑,「極其羞澀」地滿足著,「那你怎麼出現在這?」

  喬伊滑過一絲尷尬,氣餒地低下頭,「我聽說Q大鬧靈騷,但前輩們都沒空處理,我就試著過來幫忙,卻沒想到會畫錯魔法陣,招來不該來的東西。」

  原來如此,既然後輩這麼有心向上,那麼作前輩的自然要多加關照啦,他們才不會學兇巴巴的席利亞或冷冰冰的諾蘭隨意毆打凌虐新人呢!

  於是,史戴西就在搭檔的傻笑默許下,發出了熱情的邀請,「那就跟我們一起吧,正好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偵察實務工作。」

  喬伊一聽,立刻揚起欣喜的燦笑,說:「太好了,謝謝S.G.和張前輩。」

  啊!前輩/S.G.這稱呼真是太好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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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30 01: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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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追蹤


  就在兩天兵帶著新撿獲的菜鳥大展身手時,遠在兩千多英里外的墨西哥一處沿海城市裡,有一台私人飛機正緩緩降落,並以精準的角度與衝速,平穩地停在跑道盡頭。

  等待已久的工作人員立刻一擁而上,推階梯的推階梯,開艙門的開艙門,鋪紅毯的鋪紅毯,泊車的泊車,盛重得像在迎接什麼重要人物般。然而,當一切都準備就緒後,他們又陷入了漫長的等待,並假裝沒有聽到從機艙裡傳來的各種聲響。

  「夠了,給我出去!」

  「嘶,夾得這麼緊,我怎麼捨得出去?不,別……」

  「砰——」

  「喔,寶貝兒真夠力。」

  站得最近的小弟抬首仰望夜空。很激烈什麼的,他真的一點都沒聽到。

  二十分鐘後,諾蘭總算踏出機艙門,俊麗的臉蛋滿佈寒霜,又隱隱帶著一絲尚未褪盡的魅意,渾身都透著一股疲睏的慵懶。偏偏迎面撲來的海風悶濕濃鹹,吹得人不甚舒爽,身後又緊接著貼上一隻比狗還煩人的黏皮糖,讓他越發沉著臉,也不管對方站穩了沒,就一聲不吭地往下走。

  高大的銀髮男子失去重心,不禁一個踉蹌,差點滾下階梯。他哀傷地擺出一張怨夫臉,凝望諾蘭冷漠無情的背影,嚶嚶嚶地啜泣起來,「寶貝兒又這麼冷淡了,明明剛才還熱情如火地騎在我身上呢,真教人傷心。」

  說完,男人就原地消失,瞬間出現在紅毯盡頭的轎車旁。待諾蘭走近時,他彬彬有禮地打開車門,柔聲說:「請,我的愛……」

  「碰!」

  諾蘭理也不理,直接上車關門。

  被留在車外的男子再次心碎捧胸,俊美的容顏竟與雷德有幾分相似。

  「他現在在哪?」諾蘭拉下車窗燃起一根菸,試圖聯繫當地的鬼靈。

  男子又是一個瞬移,坐在他身旁,湊近魅惑邪笑的臉,「親一口就告訴你。」

  諾蘭微勾嘴角,掏出一個小瓶子輕輕一壓,百分百純濃未稀釋的聖水就熱情地吻上對方,吃痛的嘶吼聲響徹雲霄,卻絲毫不影響車子的行進。

  前方的司機十分淡定,非常習慣自家老闆被這個人類鬼師凌虐的日常。

  男子摀住潰爛的臉化作黑霧,發出沉痛的嘆息:「寶貝兒,你居然捨得對這張臉下毒手,真是太無情太殘酷太無理取鬧了……唉,好吧,我還是愛你。」

  前方的司機依然淡定,握著方向盤的手抖也不抖,真的超習慣老闆MM的。

  「喔,對了,那傢伙不是一個人來,祝你好運,啾咪。」欲魔說完,還不忘騷一把地將黑霧扭成愛心形狀,往諾蘭的臉上吧唧一聲,自認萌萌噠,才嘩啦啦地飛出車外消散。

  「……」

  諾蘭無語拿出手帕擦了擦臉,正想往後靠向椅背,就動作一僵,眉頭微微蹙了下。先前在飛機上被欲魔纏得太激烈,竟扯到尚未復原的腹傷,估計傷口又裂開了。雖然偵察員的體能受到地府契約之力強化,擁有較優秀的復原能力,但他被魔族所傷,難免有魔氣殘留在傷口中,故而拖慢了修復速度。

  也不知欲魔又在發什麼神經,簡直煩!

  他沒好氣地閉上眼,調整好姿勢,就開始靜心調息,試圖把握時間恢復精力。

  不知過了多久,車窗傳來幾聲敲響。

  諾蘭心神領會地睜開眼,就見窗外飄著一隻缺了顆眼珠的幽靈,正咧開一口不平整的黃牙朝他揮手,看來有幾分傻愣。他輕輕點了個頭,示意對方進來。

  幾句耳語過後,幽靈就接過作為回報的香菸歡快飛走。

  諾蘭面無表情地關上車窗,對司機說:「去沙灘酒吧。」

  「是。」

  老闆「夫人」的話一定要聽!

  司機立刻方向盤一轉,懷著一顆狗腿的心,朝海濱最熱鬧之處駛去。


  *  *  *  *


  夜晚的沙灘依舊熱情奔放,融合酒精與黑人舞蹈的熱帶風情,隨著拂過墨西哥灣的海風洋溢在每一處角落,卻始終感染不了默默抽著菸的金髮男人。

  克里斯捻熄不知第幾根菸,煩躁地望著滿沙灘狂歡的人群,直到又一杯朗姆酒被遞到眼前,讓他不得不再次拒絕比基尼辣妹的搭訕後,終於受不了了。

  「我們到底來幹嘛的?」他轉頭瞪向一旁悠哉欣賞海景的人,見對方穿著白色休閒麻衫和涼鞋,看起來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頓時就有種想把這傢伙踹進海裡的衝動——面對死小孩,他是最沒耐性的。

  不過,這人不是普通的死小孩,而是一個不知活了幾萬年的古老生物。

  安慈望著人來人往,淡定道:「自然是來辦一件極重要的事。」

  「曬日光浴看辣妹?」克里斯眼神死,他們可是從下午就一直坐在這了。

  安慈失笑,「不好嗎?我以為你很喜歡這種生活。」

  「那要看是跟誰。」克里斯輕哼道:「你最好解釋一下,你這個整天只想一統天下的老王八怎麼會突然捨得離開寶座,親自用本體來這種鬼地方度假?」

  聽出他赤裸裸的嫌棄語氣,安慈問:「你不喜歡墨西哥?」

  克里斯撇了撇嘴,用台語說:「毋愛呷老墨欸Taco(不愛吃墨西哥玉米捲餅)。」

  安慈有些訝異,「我記得你來自德州。」

  克里斯不解,「那又安怎?」

  「以你出生的年代,若再提早七十多年,就是墨西哥人了。」

  「……」

  克里斯皺眉沉思了良久,就丟去一道「你少騙人」的懷疑眼神。

  看來有人沒學好家鄉歷史,安慈也不解釋了,便喝了口飲料,緩聲道:「記得我要你們去取聖碑的目的吧,我要利用它進去這裡的一個古文明遺址……」

  「等!」克里斯不可思議地打斷他,頗為憤怒,「古文明在這?墨西哥?靠!欺負我學歷低喔?聽你在那邊唬爛,拎盃沒知識也會看電視好嗎?」

  安慈木著臉,「馬雅文化在哪?」

  克里斯斬釘截鐵,「埃及!」

  「……」

  這人到底是怎麼從軍校畢業的?

  安慈決定放棄治療,簡化說明。

  「我們需要進去這裡的……」他本來要說古文明遺址,卻不得不頓了下,斟酌著換另一個詞,「一個機關,解開計畫的其中一環。」

  克里斯皺眉,「那還等什麼?」

  「等天時地利。」安慈招手讓人送來一杯酒,  繼續欣賞夜色下的海景,「別急,先好好享受現在難得的悠閒,很快的,這裡就再也無法如此平靜了。」

  既然如此,克里斯也只得翹起二郎腿,摸了摸左手無名指的刺青,接過送來的朗姆酒,想起一個問題,「為何不等時間一到就讓約翰送我們過去?」

  「他另有任務要忙。」安慈回道。

  克里斯納悶了,「比我們要做的還重要?」

  「自然不是。」安慈輕揚嘴角,似乎正在透過約翰的無珠之眼觀賞一齣鬧劇,「但為免有後患,必須先下手為強,何況你們之中,只有他最適合扮演那個角色。」


  *  *  *  *


  此時,紐約的Q大裡,兩天兵跟菜鳥喬伊正在一條陰暗的走廊上驚慌奔逃,追在他們身後的,是一隻印在某知名玉米罐頭上的綠巨人靈體。

  「上帝呀!說好的低等靈騷呢?這一點都不低等啊!」史戴西崩潰尖叫。

  「天清清,地靈靈……」張瀚倪往身後丟出一把符,快速唸著除靈咒。然而,靈光閃爍的張張符紙竟然直接穿過靈體,飄然落地,完全沒發揮一點效果,讓他也崩潰大喊:「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為何什麼都不怕?」

  「管它是什麼?先逃出去再說!」史戴西死命拽著鎖鍊,拖著腿最短跑最慢的張瀚倪,跟上跑在最前方的喬伊,「出口呢?出口去哪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只見他們兩旁都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光禿牆壁,看不到任何一扇門窗,頭頂的燈光也十分黯淡,將眼前的一切照得有如一部粗糙模糊的老舊影片,路的前方也在陰暗不明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深幽,讓他們有種將奔入一個巨大黑洞的錯覺。

  究竟,事情是如何演變到這個地步的?

  哈尼醬淚流滿面地回想起兩個小時前的事。

  在拾獲一隻菜鳥後,他們就先去體育館的更衣室,沒有什麼發現,才又趕去圖書館,等了快一個鐘頭,總算等到了靈騷現象——女廁的門在沒人進出的情況下不停開開闔闔。

  為了在菜鳥面前表現,兩人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誓要查出靈騷來源,但奇怪的是,不論他們怎麼做,靈騷不僅沒有減弱,還變本加厲,將門板撞得更加猛烈,嚇得跑來察看的管理員落荒而逃,本就因傳言而冷清的圖書館也越加蕭索了。

  「怎麼會這樣?」張瀚倪焦急地抓亂一頭鳥窩。

  史戴西也沒輒,只好提議:「要不你問一下你們祖先爺爺,我也向主祈禱看看?」

  「好吧。」張瀚倪推了下眼鏡,瞥見喬伊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不知幹嘛,便好奇地過去一看,「呃,你在畫什麼?」

  喬伊抬起頭,一臉無辜地說:「安撫靈魂的魔法陣。」

  張瀚倪看了看那畫滿奇怪符號的圖,想起先前這菜鳥被鬼壓的窘態,頓時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你確定你這次有畫對嗎?」

  「肯定對的,我是照著課本畫……」喬伊舉起手中的書想為自己作證,卻在目光看向書頁時,忽然語氣一頓,儒雅的臉上浮現幾分惶恐。

  張瀚倪見狀,不禁顫聲問:「你又畫成什麼了?」

  喬伊不安地吞了個口水,小聲說:「好像是一扇門。」

  張瀚倪也吞了個口水,小聲問:「什麼門?」

  「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喬伊越說越弱。

  「……」

  「沒關係,只要不用靈力發動就會沒事。」喬伊連忙要將法陣抹去。

  誰知,從方才就已進入祈禱狀態的史戴西,竟在這時高舉十字架,使盡全力地激昂大喊:「主啊!請賜予我探知真理的力量!」

  喔,主啊,千萬不要賜他力量!

  可惜,上帝沒聽到他們的心聲,還非常慷慨地實現了信徒的願望。

  電光石火間,金燦的靈光自史戴西身上爆開,覆蓋到距離不遠的魔法陣,魔法陣便也綻放出耀眼光芒,籠罩住離它最近的三個人,於是,他們就這麼被華麗麗地吸了進去,又在不知名的隧道急速下墜,最後掉進奇怪的空間裡,被奇怪的生物一路追殺。

  「啊——屎戴西,老子一定要殺了你!」張瀚倪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怒吼。

  此刻的他,感覺也能來寫一本中二取名風的輕小說了,名字就叫《穿越到異世界不想被玉米罐頭綠巨人追難道錯了嗎?》——當然,前提要是他們逃得出去。

  「關我什麼事啊?是你們自己在畫什麼魔法陣也不先跟我說一聲好嗎?」史戴西也覺得很倒楣,原以為他們兩個常闖禍已經夠菜了,誰知道這個菜鳥還可以更菜?簡直能打破他們的天兵紀錄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喬伊欲哭無淚地連聲道歉,邊東張西望,發現前方似乎有一扇門,便趕緊說:「你們看,前面好像有門!」

  兩天兵依言望去,果真看到一扇門,就想也不想地加速衝去。

  「快!」史戴西不由分說地踹開門,把其他兩人扔進去,再跟著一跨,就迅速關上門,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氣喘吁吁地說:「呼……終於……擺脫了。」

  「……」

  良久,都沒收到回音,唯有繫著兩天兵的鎖鍊不斷輕顫。

  史戴西納悶地抬頭一看,才發現張瀚倪正捏著一張符紙,以母雞護小雞的姿態站在喬伊前面,渾身不住發抖,而喬伊也緊張地抱著魔法課本注視前方,一張臉早已血色盡失,彷彿在看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

  「你們怎麼……」史戴西循視線望去,頓時一怔,「……了?」

  只見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一間教室,教室裡坐著滿滿的學生,學生們正齊齊轉來一張死白的臉,臉上只有一雙空洞的漆黑眼窩,像在瞪視闖入課堂的無禮狂徒。講台上,一個渾身青綠的老教授正揮著教鞭,氣憤地張開血盆大口無聲咆哮。

  剎那間,一陣陰寒颼颼,竄上了兩天兵的背脊。

  喔,我的上帝/祖師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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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1-31 00:0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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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遠古之世


  月光漸涼,當墨西哥灣的狂歡醉語趨於淫糜時,一道浪潮猛然拔地而起,狠狠地打上最前排的沙灘椅,引起一些驚呼,悠閒對飲的兩人才終於有了動作。

  「走吧。」白髮少年輕敲一下桌面,就同身旁的金髮男子起身離開,不過眨眼,桌上的杯子已盡數消失,連一滴水痕都不留,彷彿他們從沒在這出現過。

  坐在角落的諾蘭,立刻放下一張大鈔,悄然尾隨兩人。

  最初,他讓欲魔調查克里斯,是為了找出對方身邊善於操控意識的魔,可惜收穫不大,反倒得知不少克里斯的「豐功偉業」。

  ——身為地府前偵察員的新生魔族,入了魔界不僅未受到打壓,還多次闖蕩險惡之地,擊殺無數高手,成長之迅速,簡直教人不敢想像。

  「因為他是『無珠之眼』的人。」欲魔提起這事時,面色難得凝重,「那是全魔界最古老的神秘勢力,他們的主人是連我們都不想去得罪的可怕瘋子。」

  「有多瘋?」他問道。

  「他看著溫和冷靜,卻早已失去連魔都不願打破的底線。」欲魔說著同時,邊一手輕輕撥弄諾蘭因情事而又滲血的腹傷,「比如:我頂多只會吞噬你的魂魄,而他會將你的魂魄撕成碎片,再混入別的東西,揉成一個噁心的怪物。」

  「……」

  言下之意,欲魔不可能在無珠之眼的事上給予多少幫助,一如他每次追查竊魂案時,欲魔所能提供的也永遠只會是徘徊在核心之外的情報,而他們之間的關係亦是如此,不論再如何親密,也始終防備著彼此。

  諾蘭隱匿氣息,小心翼翼地保持一段距離,邊打量克里斯身旁的少年。依據雷德傳達給他的模糊印象,這少年與那下毒者的體型差距極大,唯有一點相似處,就是都讓人難以回憶起長相。就像此刻他望著少年的背影,卻已記不起對方的半分相貌,這對一向過目不忘的他來說,是絕不可能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探不出少年的力量深淺,那幾乎毫無存在感的淡薄氣息,竟隱隱觸動他對危險生物的警戒本能,這表示對方絕非外表上的平凡無害。

  跟蹤持續了快半小時,前方的兩人卻一直沿著岸邊散步,若非海風吹來淡淡的魔氣,真要教人以為他們只是來墨西哥旅遊的普通人。

  海浪一波比一波猛烈,風勢越漸陰冷,捲起的波浪已遠遠高過一個成年人。遠方傳來人們緊急疏散的躁動,諾蘭的步伐卻依然穩健,而他跟蹤的那兩人也是如此,不論身旁有多波濤洶湧,都不為所動。

  忽然,風向一轉,潮水倒退一大段距離,又倏然高起,鋪天蓋地地襲來。

  諾蘭持續往前,沒有絲毫停頓,就在浪花即將打下時,一隻纖纖玉手挽上他的胳膊,正是撐起一把傘的舒嬿,架起一層防護結界,將他們倆與浪潮隔開。

  他低頭瞧了眼倚在臂旁的女鬼,見她穿著自己前幾天燒的新款洋裝,波希米亞風的雪紡紗長裙輕柔飄逸,襯極這黑髮雪膚的東方古典美人,便柔聲道:「很好看。」

  舒嬿甜甜一笑,有如被戀人稱讚般,千年的淒涼也似成了過往雲煙。

  隱於海水的魔氣越來越濃烈,諾蘭神情一凜,右手微微一抖,握住自袖口落下的短棍,戒慎注視前方同樣滴水不沾的兩人。

  被發現了!

  這念頭剛起,就見克里斯回頭挑釁一笑,接著數十道黑影跳出海面,張牙舞爪地攻來。諾蘭立即長鞭一甩,兩位鬼使飛竄而出,與舒嬿聯手應敵。

  一時間,整個岸邊陰風大作,淒厲的鬼嘯夾雜嘶啞魔嚎,於飛砂走石間激烈交戰,狠厲的煞氣直衝雲霄,為這驚濤駭浪的夜色抹上一片嫣紅。

  諾蘭快速清掉前方的障礙,朝兩人追去。誰知,地面忽然一陣激烈晃動,耳邊的水聲瀝瀝,異常地響亮。他心下一驚,竟見一大排本要褪去的浪濤突兀地升至高空,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拉起般,將要化作萬丈水牆當頭壓下。

  這顯然非一般自然力促成的海嘯,證明了雙方力量的懸殊差距,諾蘭便欲喚回鬼使緊急撤退。不料,一道詭異的黑霧迎面撲來,速度之快,宛若一條矯捷的靈蛇,緊緊地纏繞住他,靈力也像受到壓制施展不出來。

  下一秒,海嘯撲落,吞沒沙灘上的一切。


  「就這麼掛了?」克里斯探頭望了望,捕捉到諾蘭被捲入深海的身影,不禁惋惜皺眉,「身手變慢了,大概是傷還沒好,早知道那天下手輕一點。」

  對於他突來的憐香惜玉,安慈頗感訝異,「捨不得那個冰山美人?」

  「是捨不得少了一個能痛宰約翰的人。」

  「……」

  「幹嘛?我只答應你不殺約翰,又沒答應你不讓別人殺。」克里斯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見四周越漸深幽,腳下的海水也深不可測,便問:「現在去哪?」

  「海底。」安慈說著同時,一手不慌不忙地捏著訣印,讓兩人順著暗流穩穩滑移,最後落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前,推送他們的神秘力量才散去。

  「這就是古文明?」克里斯納悶地上下打量,只見巨石長滿了苔蘚,除了外型比一般岩石還要圓滑外,也沒什麼特別之處,怎麼看都是普通的大石頭。

  「這只是冰山一角。」安慈蹲下身在石底摸索了會,「過來握住這裡。」

  克里斯依言把手放進去,發現巨石底部有個凹槽,裡頭鑲著一個疑似拉環的東西,摸起來極為冰涼,也不知是什麼做的,「就握著它?」

  安慈沒有回答,僅是對他伸出另一隻手。

  「幹嘛?」克里斯不明所以地拍開那隻手,就忽感腳下一空,好似地面瞬間消失般,整個人失去重心,驚得他連忙抓緊安慈,「靠夭!你是不會先說一聲喔?」

  安慈瞧了眼他氣炸的神情,嘴角微揚,非常享受捉弄對方的小小樂趣。他的手下很多,曾培養過的高等魔也不計其數,每一個都對他誠惶誠恐,或像艾娃與約翰那樣恭敬有禮,卻沒有一個像克里斯這般,膽敢毫不掩飾所有情緒,不論是喜怒哀樂。

  急速的墜落在穿過一片灰濛後開始減速,視線也越漸清明,未過多時,一座規模龐大且精細的古城赫然出現在眼前,從高空放眼望去,竟是綿延遼闊,直至水平線那端。

  克里斯望著這一幕,震驚得合不攏嘴,怎樣都無法想像汪洋之下還藏有另一塊大陸,不是魔界,不是幽冥界,更不是天界,而是一塊應屬於人界的大陸。他怔愣了良久,吶吶問:「這是瑪雅?」

  「不是。」安慈垂眸俯瞰底下的一景一物,語氣有極深的感慨,「它比瑪雅還要更早,是你們現存的歷史所無法想像的遠古文明,那時的人類也不全然長得像現在這樣。」

  克里斯有聽沒有懂,「那是長怎麼樣?」

  此時,兩人離地面尚有幾十英里,安慈掐了個指印,讓他們穿過一層隔離海水的結界,安穩落地後,才撤掉避水罩,指向一具躺在不遠處的殘破骨架,只見那似極人類的頭骨竟在眉間處多出一塊與眼窩一樣大小的洞。

  克里斯瞇起眼打量許久,錯愕地低呼:「三隻眼?」

  「唯有優秀的人種才得以擁有天目,達到最接近神的位子。」安慈收回目光,淡聲說:「未得天目者,乃次等人種,是為奴隸。」

  「……」

  克里斯看了眼他漠然的側臉,想起他們眉間的魔印——無珠之眼。

  他們的降落處是古城的一個集散中心,偌大的廣場呈放射狀散出五條寬廣大道,作為區隔的建築物幾乎長得一模一樣,超乎認知的不知名材質與刻畫其上的神秘符號,加上沿途各種奇形怪狀的骨骸,證明了這裡絕非自己生活百年的世界。

  克里斯走馬看花地跟著安慈走在古城大街上,頗有劉姥姥逛大觀園之感。

  欸,剛看到一個很像電視的東西應該是眼花吧?

  他眉頭一皺,還來不及搞清楚方才的「電視」是什麼,就又見到一輛疑似磁浮車的器具卡在一扇窗戶上,當下他就有如一隻被雷劈中的照燒雞,整個人都無法淡定了。

  「靠!你騙人吧?什麼遠古?這明明是現代的東西,不對,是科幻電影的道具!」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著,目光還在那台車與電視間不停來回。

  安慈低笑說:「在你們所不知道的時空裡,人間曾有過比現代還要先進輝煌的文明與科技,只是因為不可倖免的災難而毀滅了。」

  「你是說……亞、亞特蘭什麼鬼?」克里斯張大嘴,勉強從不太豐富的科幻常識裡擠出一個似曾聽聞的古文明名字,覺得自己今天有夠智障。

  「不止。」安慈搖搖頭,像長者安撫暴躁孩子般牽住他的手,繼續往目的地前行,「走吧,以後會慢慢告訴你所有故事,這天地間還有許多你們不知道的真相。」

  安慈似乎對古城十分熟悉,又或者該說,是對遠古城市的構造極為清楚,彷彿他腦海裡就有一張精確的地圖,引導著他熟練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當兩人來到一間有著濃濃東方色彩的廟宇時,克里斯已對堂中供奉的千手佛像無語了,「別告訴我墨西哥以前是亞洲的。」

  安慈再次失笑,「誰說我們還在墨西哥的?那裡不過是個入口罷了。」

  「不然是在哪?」

  「大西洋中心處吧。」

  「……」

  「別用你們現在的世界觀去看遠古世界。」安慈走到佛像面前,射去一道黑光擊碎外殼,露出藏在裡頭的另一尊雕像,刻的是一名腳踩十火輪的英偉男子,濃眉碧眼,赤髮如焰,神情肅穆莊嚴,眉宇間又透著一股慈悲,好似胸懷蒼生的天神,十分栩栩如生。

  安慈神情柔和地仰望半晌,才取出那顆像金字塔的灰色石頭,放在雕像胸口的三角凹槽上,石頭朝外的尖端便開始發生變化,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緩緩綻開。

  克里斯看了眼那石頭,邊輕輕摩梭無名指的刺青,用揶揄的口吻說:「跑到不知哪個古文明的遺跡,用基督聖碑開啟東方神像機關,這是哪個天才設計的?」

  「你眼前的這位。」

  克里斯原以為安慈是在說他自己,但見他凝望雕像的目光滿是景仰,才領悟過來那句話是指被刻成像的男子,便說:「看不出來他挺有幽默感。」

  安慈冷哼一聲,「如此不倫不類,非他所為。」

  「什麼意思?」

  「你以為世間何以分得如此多宗教?基督、天主、猶太、伊斯蘭侍奉的明明是同一個神,為何卻會互相征戰不息?即使追求清靜無欲的佛僧亦免不了派系爭鬥。」安慈望見克里斯眉間凝起的皺痕,微勾唇角道:「不過是諸神的利益瓜分罷了。」

  「天帝將人間分作幾塊大餅分予各派諸神,訂下永不侵犯條約,又往地府塞進自己的人投入輪迴,利用人間勢力強取豪奪,此消彼長,漸漸演變成如今的東西兩大勢力。」

  他憐憫地嘆了口氣,「這便是你們人類信奉數千年的神,聖碑不過是他們交易下的其中一塊籌碼,所謂的先知也只是一個遮掩聖碑真相的幌子。」

  克里斯緊皺著眉,感覺自己所認知的信仰被全數推翻,不,或許早在地府拋棄他們時,就已一點一點地幻滅了。他想了想,又問:「但先知的預見能力不是聖碑賜予的嗎?又說什麼只能記錄預見。」

  「不,聖碑只是一種上古仙器,記得我說的遠古優等人種嗎?」安慈冷笑,「先知即是那些少數倖存者的後代之一,之所以能預見,只是被聖碑激發了存於遠古血脈的異能,一旦失去聖碑,他們就什麼都不是了。」

  「遠古的優等人種血脈,異能?是指那些三隻眼有異能?」克里斯詫異地想了會,忽然靈光一閃,「該不會他們就是靈能者的祖先?」

  「可以這麼說,在那場文明滅世後,優等人種所剩不多,又隨著世代交替,天目漸漸消失在與次等人的血統交融中,異能也不斷地被削弱,到如今,血脈已被稀釋得幾乎不存在,唯有少數天賦異稟者仍保有一點異能,與吸收天地靈氣修練的資質,或同先知一樣在仙器的影響下被激發出來。」

  安慈看向克里斯,「就拿你來說,你的遠祖是天目族的戰士,但血緣稀薄,故你生來雖善於打鬥,卻仍是普通人,之後在地府的契約之力下受到啟發,修出靈力,再經我改造,才恢復遠祖血脈裡的真正力量。還有約翰,他的空間類能力也是遠祖天目血脈的異能。」

  難怪會說擁有天目的人地位會接近於神。

  克里斯瞧了眼綻放成一朵蓮花的聖碑,又忍不住撫上無名指的紅色刺青,問:「那這聖碑到底有什麼作用?」

  「它是迎來審判日的一塊拼圖。」安慈注視他的眼底有淡淡的笑意,「你也是。」

  「……」

  一滴水聲打破沉默,克里斯轉頭望去,就見蓮花聖碑的蕊心滲出一滴又一滴的紅色水珠。水珠落入雕像底座的十火輪,而後沿著紋路流到地面,在他們腳下畫出一圈圖案,他才發現,原來他們正站在一個龐大的法陣上。

  「那是什麼?」他指著蓮花心蕊。

  安慈拉著他往旁邊退開幾步,「歷代先知的心血。」

  待法陣成形,地面微微晃動起來,一座平台就緩緩升起,克里斯見平台上刻了個紋路複雜的小凹槽,又想起安慈的話,頓時浮起一種不太喜歡的預感。

  「別告訴我……」克里斯臉黑黑,「我是下一個祭品。」

  安慈笑瞇瞇地說:「接下來是猶大的心頭血,要最新鮮的。」

  「新鮮拎老師,又不是賣豬肉!」克里斯磨了磨牙,「我也不叫猶大!」

  「猶大是背叛者的意思。」安慈和藹道。

  「背叛者?」

  「背叛光明之人。」

  克里斯皺了下眉,語帶懷疑地說:「你覺得我背叛光明?」

  「你曾屬於光明,如今墮入黑暗,難道不是背叛光明者?」安慈取出一根針筒,笑得親切如聖母,「放心,只需要少許的心頭血,不會有生命危險。」

  克里斯瞪著那個有三根手指粗的針筒,額頭青筋凸凸冒,「喔,抽好少血喔,你當我是白癡嗎?外面有那麼多墮魔的人,幹嘛不找他們來?」

  「他們沒有你強大,也沒有你來得可靠。」安慈舉起針筒靠向他,像在對待一個嬌嫩的少女,用溫柔的語氣安撫:「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不怕,我會很溫柔的。」

  克里斯:「……靠盃,不要用那種語氣說奇怪的話。」

  「那我換一個。乖,不會痛,我保證。」安慈說完,就用力地插進去。

  幹!不會痛你媽!溫柔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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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1 04:3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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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無珠之眼


  在諾蘭落海生死不明時,兩天兵也快被這奇怪的世界搞瘋了。

  「走開,誘惑者!你的歸宿在不毛之地,邪惡之徒才是你的棲身之處……(註:《美國驅魔》)」史戴西拼命壓著被大力撞擊的門板,邊用拉丁文吼出驅魔經文,靈光隨著每一句聖言不住閃爍,卻無法抑止這團群魔亂舞。

  此時,他們的門外有玉米罐頭Cosplay進擊的巨人,門內有一票殭屍師生在虎視眈眈,真正是危機重重。偏偏這些鬼怪似乎什麼都不怕,讓他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啟動通訊耳麥吼了半天,也始終收不到蔚仙的回應。

  「天靈靈地靈靈,吾奉太上李老君勅,神兵火急如律令!」

  張瀚倪再次施展他百試百靈的除邪咒,可惜,那金燦燦的靈光依然如曇花一現,看起來帥氣,實際沒什麼效果,反倒是喬伊臉色蒼白,估計是嚇壞了。

  「喂,你還好吧?魔法陣畫得如何了?」張瀚倪趕忙再搭起結界,回頭察看喬伊的進度。既然他們是通過魔法陣進來的,自然也得用魔法陣出去,但基於前兩次的慘痛教訓,他實在不敢相信這個菜鳥的可靠度。

  「還好。」喬伊才剛說完,就聽史戴西大吼一聲:「走吧,撒旦!我以主耶穌基督之名驅逐你!」便臉色再次一白,吐出一口血,額頭冒出更多冷汗。

  張瀚倪大驚,「啊啊啊!你、你吐血了,怎麼回事?」

  喬伊接住嘴角溢出的血,弱弱道:「沒辦法,前輩們的氣場太強,我頂不住。」

  「真的嗎?」張瀚倪驚悚地看著他把血吸回去,又忍不住有些暗爽。原來他變強了嗎?於是他加足馬力,將結界架得越發牢固,早已發痠的手也抖得更厲害了。

  史戴西唸經唸得口乾舌燥,擋門也擋得快四肢抽筋,卻見魔法陣才完成一半,便對喬伊哀嚎:「兄弟,我知道你是新手,但再不快點,我們就……嗯?」

  他動了動鼻子,神情十分納悶,「好像有股魔氣?」

  張瀚倪一怔,才發覺周遭確實有絲淡淡的魔氣在蔓延,不禁顫聲說:「之前明明沒有的啊,難不成是有新的怪要來?」

  「喔基督啊!」史戴西連忙又要拉起嗓門,歌頌上帝讚美主。

  這時,喬伊突然劇烈地咳嗽,不僅打斷史戴西的唸經,還發出奇怪的尖銳抽氣聲,像是氣管要被撐破般不住大口吸吐,嚇得兩天兵差點又抱在一塊驚聲尖叫。

  我的老天鵝!這是怎麼一回事?還有這越來越重的魔氣,該不會……該不會是……是魔靈附體的跡象?喔諾!菜鳥兄弟一路好走,嚶嚶嚶!

  兩天兵果斷地絕望了。

  好在事情沒有他們想像的糟,只見喬伊摸出一個噴霧吸入器,往嘴裡噴了幾大口,才終於鎮定下來,臉色也恢復如常,對他們歉赧道:「不好意思,我有氣喘。」

  「……」

  靠!有病早說嘛,都差點嚇尿了!

  「欸?」張瀚倪奇怪地看了看四周,「死變態,魔氣呢?」

  「魔氣……消失了?」史戴西也皺起眉,「難道是……」

  看他投來心有靈犀的肯定目光,張瀚倪用力地點點頭。

  於是,兩天兵不約而同地轉向另一個人,臉上神情各異。喬伊則一臉茫然地望著他們,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戒慎,像極了一隻無辜的小羔羊。

  一時間,氣氛有些緊張。

  張瀚倪推了下眼鏡,遲疑地開口:「喬伊,你……」

  喬伊秉住呼吸,嚴陣以待。

  張瀚倪遲疑了會,終於拿定主意,正色問:「你……」

  「你看到哥的厲害了吧?哈哈哈哈!」史戴西搶著接話,笑得像一隻長殘的猴子,「要附你身的魔震懾於主賜予我的聖光嚇得逃走啦,兄弟,你獲救了!」

  「……」

  所謂的心有靈犀根本就是錯覺!

  張瀚倪氣得翻白眼,「誰在跟你說附身?你沒發覺這些怪物根本沒有氣息嗎?」

  「哇哈哈哈!哥就是傳說!」史戴西完全沒在聽。

  張瀚倪索性略過他,向喬伊追問:「你書上有寫那魔法陣是把我們送到什麼世界嗎?為何這些鬼怪會沒有一點陰邪之氣?難怪都不怕我們的法術。」

  喬伊無語噎了下,才拿起《通識魔法初級》課本翻了翻,讀了好一會,就不好意思地抬起頭,說:「上面說是通往心中的世界,前輩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

  張瀚倪真心想跟這個祖宗跪了。術業有專攻,主修魔法的人都搞不懂這魔法陣是什麼意思了,他這個魔法門外漢又怎麼可能會明白?

  倒是史戴西自嗨完,就靈光一閃地打了個響指,「記得我那時說:『求主賜我探知真理的力量』所以這個世界是……」

  真理的世界?

  他們熊熊想起某部關於鍊金術的超紅動畫,真理之門什麼的,拜託不要這麼搞!

  張瀚倪抓了抓鳥窩頭,仔細打量滿教室的鬼怪,發現這群殭屍師生從頭到尾都只是默默坐在原位瞪著他們,似乎沒有攻擊的打算,只有門外的撞擊聲越漸激烈,好似不衝進來誓不罷休,他就無端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會不會這世界的一切其實都與他們無關?

  這個想法才起,門板就「碰」地一聲被打爆。

  「哇啊!」史戴西毫無懸念地被狠狠撞飛出去。

  「媽呀!」張瀚倪也毫無懸念地被鎖鍊拉出去。

  喬伊淡定地抱著課本往旁邊一躲,就見兩天兵「恩愛」地滾成一團,綠巨人也屁顛顛跑進來,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地衝上講台,抱住殭屍老教授恩愛地親成一團。

  「……」

  喬伊再次淡定地推了下眼鏡,不想發表任何意見。

  兩天兵卻是晴天霹靂地張大嘴,像一對被天雷轟焦的照燒基,整個人都不好了。

  WTF?這是什麼發展?等……等等等等等!親得口水亂噴就算了,你們還開始脫衣服是怎麼回事?女學生還尖叫拍照打卡又是怎麼回事?哇靠!男學生也雙雙撲倒扒衣了!哇靠!這個世界根本全民BL!哇靠!三觀都不正了啊!哇靠靠靠靠靠靠——

  所謂宇宙是在沉默中爆發、成長是在刺激中覺醒,不斷被刷新下限的兩天兵終於忍無可忍,潛能解放大奮起!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誅邪!」

  「主啊!請你以口中的神驅逐惡魔離開,阿門!」

  前所未有的強烈靈光猛裂爆開,好比一顆核能彈,將眼前炸成一片白光,兩天兵下意識閉上眼,沒瞧見喬伊臉色驟變地迅速在身上劃下一道防護結界。

  「嗶——」

  睜不開眼的刺眼強光中,一陣奇怪的機器鳴叫像一把刀劃破空間,三人便感覺腳下一空,彷彿受到什麼吸力般被拽了出去,耳邊也響起一串尖銳刺耳的女高音。

  「該死的病毒!老娘打了五萬字的靈異高H文還沒存檔啊!」

  五……五萬字的……什麼?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他們還來不及思考,身子就穿過一個屏障「碰」地墜地。

  史戴西首當其衝摔得四腳朝天,張瀚倪揮舞著雙手狠狠撞進他的胸膛,痛得他就要噴出一口老血,偏不湊巧,喬伊又跌在張瀚倪的背上,把好不容易爬起來的人又壓了回去,墊底的史戴西便兩眼一翻,將那口血卡在喉間,欲仙欲死,銷魂不已。

  上帝啊,三明治不是哥的菜,求解救!

  上帝似乎聽到信徒的心聲,讓又一聲尖銳的女高音穿入他們七葷八素的腦袋。

  「呀啊——有變態——」

  Oh no!


  *  *  *  *


  紐約某戶民宅雞飛狗跳,遠在北美南端的墨西哥灣也很不平靜。

  「今天晚間九點多,墨西哥灣突然發生七級地震引發大海嘯,造成數國沿海居民緊急逃難,目前傷亡數與財產損失仍在調查中。根據專家指示,這次的震源應該是在……」

  急促的西班牙話與雜亂的噪音混在一塊,從喇叭音響穿進昏沉的意識,讓諾蘭忍不住皺緊眉頭。落海前的激烈打鬥牽動尚未痊癒的腹傷,他又在海裡不知泡了多久的水,此刻醒來,只覺得渾身又燙又疼,像被車碾過般難受。

  他輕咳地吐出幾口海水,聞到一陣清香飄來,立刻捉住欺身的手,再睜眼一看,就對上一張秀麗的臉蛋,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是你。」

  一開口,才知自己的嗓音有多乾啞,他掃過對方平淡的神色,快速察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沙發旁的地上,牆邊一台七十吋大螢幕正在播報今晚的海嘯災情,而身邊的人依然默不作聲,逕自握他的手輸入靈力。

  諾蘭強忍傷痛坐起身,「這是哪?」

  對方還沒回答,就被另一人接了話,「你醒啦?」

  聽那低沉沙啞又語調輕快的熟悉嗓音,諾蘭面無表情地轉頭望去,果真見到蔚仙拖著那身長擺仙袍悠然走來,手裡還捧著一套衣服。

  「玄宿魁是不隸屬於地府的散仙靈醫,你可以放心讓他醫治了吧。」蔚仙將衣服擺在茶几上,見諾蘭仍冷著臉瞪視自己,便沒好氣地說:「我又救了你一次耶,大海撈人可不容易,還要幫你把嚇到亂跑的鬼使召回來,你好歹說一聲謝謝。」

  「你跟蹤我?」諾蘭不悅地收回目光,發覺滯留體內多日的淤氣消散了不少,不禁再次對玄宿魁的醫術另眼相看。五年前,他被蔚仙救出地府時,已是奄奄一息,全靠這位第一靈醫之徒的極力搶救,才得以挽回一條命。

  蔚仙搖搖頭,指著桌上的衣物說:「先去把濕衣換下,你身有舊疾,不宜再惡化,趁著宿魁在這,趕緊讓他幫你好好整治一下吧。」

  諾蘭一聽,就知道他又想轉移話題,便勾唇一笑,當場寬衣解帶,大方地在兩人面前赤身裸體,又慢條斯理地換上乾淨衣物,擺明就是不給蔚仙任何逃脫的機會。

  玄宿魁醫者仁心,早已習慣面對各種類型的病患耍任性,就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為所動。

  倒是蔚仙戴著面具的臉已滑下無數黑線。諾蘭可是個男女通殺的大美人,換個衣服還像表演藝術般勾人,若非自己早就心有所屬,否則也得栽在美色這一劫。

  諾蘭換好衣服,沒打算先處理傷勢,就一聲不吭地拒絕玄宿魁的診脈,往蔚仙面前一坐,大有不交代清楚就不罷休的架勢,倔強得讓蔚仙不禁叫苦連天。

  唉唷,這個硬脾氣,難怪某人會擔心得要找個褓姆看孩子。

  「行,說就說,反正你遲早也得知道。」蔚仙沒輒,只得在諾蘭逼視的目光中,無奈妥協,「但與其說我跟蹤的是你,還不如說,是在追蹤你在跟蹤的那一位。」

  「克里斯?」諾蘭道。

  蔚仙點了點頭,滿口義正嚴詞,「此人叛離地府,墮入魔道,殺害無辜,實在當誅,故本仙君在察覺你有他的消息後,便一路暗中尾隨,誓要將他捉拿歸案,以衛天道!」

  「……」

  諾蘭面無表情地散發寒氣,玄宿魁默不吭聲地斟起熱茶,總之,就是沒人要回應那段鏗鏘有力的演說,讓蔚仙頓感一陣淒涼,難道自己就這麼沒有威信力嗎?

  「好吧好吧,捍衛什麼的是一回事,但追捕他卻不是騙你的。」蔚仙從懷裡掏出一張通緝令,充滿銅臭味地興奮說:「看,我一回報後,地府就將他的賞金提升了三倍,三倍耶!如果我們能拿到這筆賞金的話,就有經費住好一點的旅館,說不定還能爭取多點福利,跟你一起住五星級飯店,你說是不是超划算?」

  玄宿魁又默默地撇開臉,不忍直視那被毀得蕩然無存的仙君形象。

  諾蘭也懶得吐槽了。憑地府的摳門,能不扣下賞金就該偷笑了,更別說爭取福利。他將手遞給玄宿魁把脈,目光移向電視,「你怎麼跟過來的?」

  螢幕中的新聞畫面裡,有大批凡人看不到的低等魔物於驚濤駭浪中游竄,又有為數不少被記者報為「落海人士」的偵察員在與之交鬥,顯然今晚的地震海嘯非屬正常範疇的大自然災害,也不難與克里斯現身墨西哥的目的作連結。

  「當然是偷偷跟你在後面來的呀。」蔚仙的答案不變。

  諾蘭投去懷疑的眼刀。他從紐約坐飛機過來,身邊跟著一隻大魔頭和幾個魔族小弟,就算他沒發現被跟蹤,欲魔也不可能沒感覺,除非蔚仙偷聽他們的對話後就先趕來守株待兔,但他這趟出門並沒有戴通訊器,蔚仙又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確實是一直跟在你後面。」蔚仙指了指螢幕中的偵察員們,老實地坦承:「至於是用什麼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幸好我跟著你,否則你這一回又得栽了。」

  一個「又」字,讓諾蘭一怔,神情更冷,「地府認為與我有關?」

  「若我沒及時護住你的話。」蔚仙嘆了口氣,取出諾蘭一直震動不停的手機,放在他面前,「早讓你信我了,你常與妖魔鬼怪廝混,我並非不知,若我不信你,當初也不會為了你跟四殿的呂閻王槓上,但你如今連商量一聲都沒有,就隻身追來墨西哥,還差點替人背黑鍋,諾蘭,你可知道克里斯身邊都有誰嗎?這回你真是莽撞了。」

  諾蘭默然盯著未接來電顯示,直到一封簡訊跳上螢幕,寫著「寶貝兒在哪?我感應不到你。」才眼神一黯。他明白蔚仙所言,也知道自己此次確實不周到,但一想到雷德的遭遇,便心煩意亂得難以克制。

  很久以前,他曾讓人算過雷德的命格,確定對方只要能撐過二十一歲那年的劫,就應當能安享天年,而那一劫他明明已經幫雷德度過了,為何卻仍走向橫死淪為惡鬼的結局?

  他關掉手機螢幕,一如既往地以淡漠掩住心緒,說:「都有誰?」

  蔚仙揮了揮袖袍,將電視轉到墨西哥灣的地圖,無數紅點沿著海灣閃爍移動,從美國的佛羅里達州一路延至古巴,竟是地府偵察員在沿海諸國的行動分佈圖。

  諾蘭微蹙眉頭,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自地獄廚房的暴動後,天界便降旨,令地府派人看守海灣各處要點,截殺所有企圖入海的魔族,卻仍百密而一疏,讓他們從這一處鑽了漏洞。」蔚仙指著諾蘭今晚受襲的地點,也正是克里斯與另一人的現身處。

  「天界和地府在隱瞞什麼?」同為偵察員,諾蘭從未聽聞任何風聲,這行動還安排得如此隱密,像怕掀起什麼軒然大波,恐怕這命令不只來得突然,還下得莫名其妙。突然,他閃過一個念頭,將一些線索連了起來,「你在計畫什麼?」

  「你已從你的魔友那聽說過『無珠之眼』了吧。」蔚仙也沒隱瞞自己聽人牆角的事實,直言道:「那麼,有個人你一定要仔細放在心上,他的作風之猖狂,絕非你我能想像,靈能界從古至今的重大案件幾乎都有他一份,特別是……」

  他頓了下,緩緩吐出:「你一直追查的竊魂案。」

  諾蘭的瞳孔一縮,想起欲魔對某人的評論,「他是無珠之眼的主人?」

  「沒錯。」蔚仙藏於面具下的那雙眼深幽難測,「魔族皆稱他為——暗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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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5 00: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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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最可怕生物


  關於「暗隱主」這個稱呼,諾蘭並非初次耳聞。

  五年前,他為了調查連環竊魂案,曾在香港一個魔窟埋伏,正好撞見那批魔族的首領施法與人聯繫,並稱對方「暗隱主」,似乎是以那個人馬首是瞻。

  後來,戰火一觸即發,又有豬隊友嗷嗷待救(所以他討厭與人搭檔),他好不容易幹掉首領,救出豬隊友回到基地,還來不及喘口氣療傷,就被一紙狀令召到地府,承受一條莫須有的罪名——疑與董七世子勾結,向魔族洩密——開始他生不如死的牢獄煎熬。

  時至今日,他都還無法理解,自己是如何跟七世子扯上一塊的。素昧平生,何來勾結?此刻又聽蔚仙提起這名,加上這些年來的各路傳言,便瞬間領悟了。

  「當年的七世子風波就是暗隱主一手策劃的?」諾蘭問道。

  「據我推敲,恐怕正是,只可惜人證非死即逃,當事人也半死不活,說不得話,令調查毫無進展。」蔚仙唏噓不已了半天,才猛然意識過來,「你怎麼知道是他策劃的?我還以為你只會猜出有所關連,難不成你也調查過?」

  諾蘭冷笑,「你以為我無故蒙冤,又差點死得不明不白,會就此罷休?」

  在閉關修養的這五年,他可是一點都沒閒著,用盡各方人脈打探消息。

  「曾有風聲,那位魂飛魄散的前淨靈師成魔已久,因受七世子與靈醫乞顏的私心包庇,才得以瞞天過海,最後死於誅魔天雷,同天接著傳出七世子的變故,但奇怪的是,他們本在通緝一位千年魔女,卻在事發前一日,不僅通緝令消失無蹤,事發後,所有遭到徹查處分的人,不論是否與七世子相識,都有一個共同點。」

  蔚仙問:「什麼共同點?」

  「都曾調查過竊魂案。」諾蘭交代了下香港魔窟的事。

  蔚仙聽完後,摸了摸戴著面具的臉,語調莫名輕揚了起來,「也就是說,你當時不湊巧踹了暗隱主在香港的主力大將,所以他老人家一不高興,就順腳把你踢入背黑鍋名單?唉呀,你這孩子還真倒楣。」

  「……」

  諾蘭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看向正在為自己上藥的玄宿魁,「天生仙靈你也能醫?」

  玄宿魁看了眼幸災樂禍的蔚仙,點頭說:「一息尚存便可。」

  所以可以扁到只剩最後一口氣!諾蘭非常滿意這個答案。

  蔚仙:「……」

  一個兩個都這麼沒大沒小,誰能體會他一顆傷痕累累的上司心?

  為免跟傷患打架還打輸丟了面子,蔚仙只好憂桑地收起玩心,正色道:「僅憑這些猜測,就推論暗隱主是七世子風波的幕後黑手,你可知這代表什麼?」

  諾蘭不以為然地不予回應,就忽感一股靈壓逼來,不甚紅潤的臉色便又是一白。他咬牙扛住蔚仙的威嚇,頑強地不肯退讓,「不正也能解釋你現在的處境嗎?擁有天帝親賜的權位,但五年下來,你碰觸到多少核心?你要調查當年的真相,他們一個都不配合,你要辦沒人想接手的冷門案件,他們就大方准許,這其中若沒有貓膩,才是笑話。」

  「地府被腐蝕到什麼程度,裡頭有多少暗隱主的人,才是你真正被派下來的目的,其實真相為何,你早就心知肚明,否則也不會明知道暗隱主的存在,卻又對克里斯成魔的事裝不知情,這次你來不是為了抓他,而是為了阻止我,你在計畫什麼?」

  諾蘭一字一句地說,蔚仙也目光森然地盯著他。

  「……」

  沉默在蔓延,玄宿魁處理好傷口就悄然退開,留下兩人無聲對峙。

  過了良久,蔚仙才收回靈壓,望著諾蘭眼底的頑抗,十分慨然,「諾蘭,你可知道,太過聰明或太過執著都不是一件好事嗎?」

  諾蘭滿不在乎地閉上眼,調息靈力。

  蔚仙搖了搖頭,若這人能少一分聰明、多一分軟弱,也不至於會吃這麼多苦。

  「我再問你一次。」蔚仙不動聲色地將手伸進袖口,沉聲問:「克里斯這條線,你非追下去不可嗎?」

  諾蘭的眼皮微微一動,半晌,才低聲回應:「我欠人一個承諾。」

  一個導致他現在不得不和雷德綁在一塊的承諾,有如一根心頭刺,讓他懊惱不已。

  蔚仙便抽出手,「既然這樣,那從現在開始起,你就必須聽我命令行事。」

  諾蘭倏然一僵,一股躁動自靈魂深處湧起,寄宿體內的鬼使們發出不安的驚呼。他睜開眼,目光如炬地瞪向蔚仙手中的契約令牌,聽見對方用前所未有的言靈之力喝令。

  「把你新收的惡鬼交出來!」


  *  *  *  *


  問世間最可怕的生物是什麼?

  無惡不做的妖魔鬼怪?張瀚倪沉重地在心中打了個叉。

  沒節操的變態色情狂?張瀚倪瞥了眼正在拋媚眼淫笑的史戴西,再次打叉。

  老扯後腿的菜鳥後輩?張瀚倪抬眼收到喬伊的誠敬微笑,不禁又爽爽地打叉。

  雷霆怒火的面具上司?張瀚倪在腦海裡稍稍比較了下,還是打叉。

  冷冷一笑就殺人的冰山隊長?張瀚倪抖了抖小肩膀,依然弱弱地打了個叉。

  身為天師世家的么子,當長輩們將傳承的希望都集中在雙胞胎哥哥身上時,圍繞在他身邊的,就剩下一群至少年長十歲以上的姊姊們,讓他過著修練之餘還要被當成玩具的苦逼生活。

  ——小時候被騙綁辮子、穿裙子,稍大點就被抓去當練習化妝的模特兒,直到上了高中,才在老爸的威嚇下漸漸消停,但姊姊們總有數不盡的花樣玩他,其中一個就跟他們現在的處境很像。

  「喂,紅頭髮的,別老對著我笑啊,要深情地望著你懷裡的人,穿西裝的那個……欸對對對,這姿勢不錯,有前途,不過手再往下……幹得好!來,中間的那個誰……哈尼?把眼鏡拿掉,來一個嬌羞欲滴的微笑。」

  世上最可怕的生物莫過於女人!

  張瀚倪默默流下兩行清淚。此時的他,正被喬伊和史戴西分別從前後擁著,欲哭無淚地僵直身子,勉強將嘴巴擠成一個奇怪的弧度。

  「冒犯了,前輩。」喬伊苦笑地道歉。

  知道冒犯就把手從老子的屁股上移開啊!張瀚倪無聲咆哮。

  「我們這是在拍雜誌嗎?」毫無慧根的史戴西自覺良好,揚著帥氣十足的笑容。

  邪惡生物的邪惡刊物啦!張瀚倪才不想承認兩位家姊就是這類生物。

  這次的任務真是有史以來的糟,雖然沒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卻還是留下了深深的心靈創傷——先不說沒在菜鳥面前一展威風有多令他扼腕,他們還忽然跑到一個不怕聖經符咒的鬼怪世界,又三觀俱毀地目睹了場全民BL的色情片,接著莫名其妙地摔進一個腐女的閨房,還為了不被當成變態報警處理,只得配合滿足對方的淫念擺姿勢。

  為何好好一個低等靈騷案會變成這樣啊?張瀚倪淚流滿面。

  幸好女孩還知道分寸,沒有要求太超過尺度的動作,只拍了幾張摟摟抱抱的照片便作罷,史戴西見危機已過,就歡樂地投入泡妞大業,順道解釋他們的由來。

  「等等,你剛說Q大鬧靈異?」女孩兩眼發光,像被激發什麼靈感,無視發情獸的各種明示暗示,一拍桌子地霸氣道:「把細節都交代清楚!」

  欸?這個妞好像不太一樣?

  後知後覺的史戴西本能性地服從命令,將靈騷案的整個過程都詳細道來。女孩聽他這麼一說,秀麗的臉蛋也漸漸浮現出一絲怪異的神情。

  另一廂,張瀚倪戴上眼鏡後,發現鏡片被印了不少指紋,看得眼前很不舒服,就又取了下來,眨著什麼都看不清的大近視眼,試圖找出口袋裡的眼鏡布擦拭。

  忽然,一抹暖意撫上耳垂,好似情人溫柔的磨蹭,他納悶地抬起頭,就聽喬伊在耳邊柔聲說:「真抱歉,今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溫熱的吐息輕輕拂過耳稍,將溫醇的聲線化成一股曖昧在腦海迴盪,他怔愣地睜大雙眼,忘了自己還沒戴眼鏡,就傻呼呼地紅著雙頰,注視對方越靠越近的臉。

  朦朧的視線中,他依稀感覺喬伊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直覺地想要拉開距離,但冥冥之中,又好像有不知名的魔力在蠱惑著他,讓他無法拒絕對方的親暱。

  等……等等等,這、這不會是被掰彎的節奏吧?喔不,大姊的詛咒應驗了?

  他風中凌亂地僵在原地,感覺兩人的距離越漸縮短,喬伊形狀姣好的薄唇甚至已在他清晰可見的視野內,讓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臉頰燙得幾乎要冒煙。

  這一刻,各種奇怪的想法閃過他的腦袋,卻沒有一個能打破牽制心神的蛛網,直到左手被猛地往外拉扯,害他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後,才終於清醒過來。

  「哈尼醬,快來看這個!」史戴西站在女孩的電腦前,頭也不回地用力拉扯鎖鍊,將搭檔拉了過來,「這不就是我們在那個世界遇到的場景嗎?」

  「什、什麼?」張瀚倪慌亂地戴上眼鏡,也不敢回頭看喬伊,就頂著一張紅透的臉湊近螢幕,竟讀到一段再眼熟不過的劇情大綱,瞬間將方才的旎思一掃而空。

  該大綱可謂是曠世奇葩,簡單來說,就是一篇綠巨人校長與殭屍教授談戀愛激勵全校男生集體搞基的啪啪啪無下限獵奇肉文,看得他只想自戳雙目再不為人。更驚人的是,後續還標註著:「他們將用啪啪啪出來的基素拯救世界免於喪屍末日。」

  我的祖師爺啊!這位姑娘的文思比他二姊的畫風還可怕!

  史戴西早已過了第一波的衝擊,還算淡定地指著大綱裡的一些關鍵處,說:「看,教室、更衣室、圖書館,都是發生靈騷的地點,還有後面綠巨人校長追過整個走廊去教室告白,也是我們掉進那個世界所發生的事。」

  「那為什麼是Q大?」張瀚倪十分不解。

  「大概是因為我用Q大做場景的關係吧。」女孩估計是已經消化掉有三個男人從電腦裡跳出來的詭異事實,竟相當女漢子地坐上桌子翹起腿,毫無初次接觸超自然的不適應,還悻悻然地說:「嘖!早知道我有讓幻想成真的能力,就該跳過前戲直接寫後面了。」

  他們想了想那畫面,覺得幸好沒有跳過。

  「請問你這是從小就有的能力嗎?」

  「當然不是,不然我早掰彎全世界的男人了。」

  「……」

  腐女的野心真是不容小覷!

  聽著史戴西和女孩的交談,張瀚倪抓了抓頭,忽覺有什麼在嗡嗡嗡地響個不停,似乎還響了好一陣子,只是他剛才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中,才沒有發覺。他納悶地左張右望,正好對上喬伊投來的溫和視線,就想起之前的曖昧,腦袋又轟地炸開。

  喔諾!難道真的被掰彎了?

  他驚羞地撇開目光,瞥見女孩胸前有一塊通體雪白的小玉佩,並隨著嗡嗡聲閃爍極淡的微弱銀光,剎那間,他有股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便忍不住盯著玉佩瞧,腦海也依稀要浮起什麼。

  可惜,那畫面還沒成形,就被頭上襲來的一掌拍得一乾二淨。

  「哈尼醬!」史戴西拉著他,一臉恨鐵不成鋼,「忘了我是怎麼教你的嗎?」

  張瀚倪一臉懵逼,「你教過我什麼?」

  史戴西痛心疾首,「美眉的胸部要偷偷看,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當著面看啊!實在太猥瑣太損形象了,難怪你到現在還是處……」

  「閉嘴啦死變態!」張瀚倪及時摀住他的嘴,莫名心虛地瞧了眼喬伊,又見女孩正一臉黑地瞪著自己,便沒好氣地解釋:「別聽他胡說,這死變態腦袋有問題,我是在看你戴的那塊玉佩,它在發光,你們沒發現嗎?」

  「玉佩?」

  這下,其他兩位男性的目光也往人家女孩的胸前集中了。

  「……」

  最後,玉佩被解下來,讓史戴西舉在空中,對著燈光以靈視打量,「嗯,有些能量波動,挺陰冷的,但沒有邪氣,看不出是什……咦?中間好像有個圖案。」

  「什麼圖案?」張瀚倪踮起腳,瞇著眼看了老半天,才看出玉佩正中央透出一個小印記,像極了他在祖師爺密典裡看過的符文,便大驚地搶過玉佩,「這不是凡間的東西!你從哪裡拿來的?不知道凡人隨便亂戴這東西會有危險嗎?」

  女孩不解地說:「我在老家挖出來的啊,說是祖上不知在哪條河撿到的寶物,一直流傳下來放在倉庫裡,我看它挺漂亮的就帶回來,都戴了一個月,哪有什麼危險?」

  靈騷現象也正好是這一個月的事,肯定跟玉佩脫不了關係。

  張瀚倪推了下眼鏡,仔細檢視女孩的面相,發現她印堂略黯,有運勢下滑的徵兆,頭頂上雖有淡薄的靈氣,卻極不穩固,應該是受到法器的激發所致,這對沒有修行的人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他見女孩仍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便冒起一股怒火,口氣也強硬了起來,「凡人戴了不合適的法器,會反受法器牽制,何況玉佩又容易積存來路不明的氣,你若在無意間使用它,而你沒有足夠的道行去支配,就會一點點從壽命和運數來抵扣,身體健康、財務狀況、家人相處……全都有可能,你自己想清楚!」

  女孩沒想到這看似弱氣的青年會突然這麼強勢,不禁愣了愣,隨後想起什麼,看向玉佩的眼神也有了變化,「我……我上星期跟我哥吵架,說了些氣話,結果他……天,你說的是真的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到會這樣……」

  房內頓時一片沉默,只剩女孩內疚的自言自語。

  任何言語和想法都是一種力量,特別是帶著強烈情緒的念頭,再加上法器激發的不成熟靈力,使意念成了詛咒、話語成了言靈,便足以鑄下大錯。

  張瀚倪心中一嘆,將玉佩收進次元袋裡,姑且不論女孩是否有意,但既然無法掌握法器的能力,就不該再持有它。只要失去了法器,那不該屬於她的異能就會漸漸消退,往後的人生將會如何,就端看她是否能邁過這個檻了。

  史戴西終究是憐香惜玉的(前提是對方長得不錯),他見女孩惶恐不安,便將肩膀靠了過去,柔聲安慰:「親愛的,我真為你難過,但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

  女孩一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誰死了?」

  史戴西也是一愣,「你哥啊。」

  女孩大怒,「我哥還活得好好的,你幹嘛咒他?」

  史戴西頓時就懵了,「可你剛不是說他結果怎麼了嗎?」

  女孩翻白眼,「結果就跌了滿身馬屎啊。」

  囧,說好的詛咒呢?

  張瀚倪吶吶地舉手發問:「我可以問你說了什麼氣話嗎?」

  「呃,我……」女孩略感羞澀地撇過頭,「我叫他去吃屎啦。」

  「……」  

  一旦當事人有了自覺,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多了。

  他們簡單地施了場除厄降福的儀式後,時間已將近半夜,好在女孩是自己租公寓住,否則突然有三個大男人從閨女臥房走出來,肯定要嚇壞人家父母,但這也給了史戴西莫大的勇氣,試圖征服那顆被基情腐化的芳心,也不管其他兩人早已等在玄關準備離開。

  「對了。」女孩跟史戴西聊到一半,就眼冒綠光地衝過來,抓起張瀚倪和喬伊的手放在一起,大氣不喘一口地快速說:「我拿下玉佩前,腦補了段你們兩個的小劇場,也不知道會不會成真,總之兩位加油!」

  她放完話就跑,備受「祝福」的兩人則當場傻在原地。

  都腦補了些什麼?你先把話講清楚再走啊!

  張瀚倪真心要給這腐女子跪了,但徘徊心底的尷尬也總算是煙消雲散。

  原來喬伊先前的親密舉動和自己的心頭小鹿亂撞都不是真的,只是受女孩意念影響的小小意外,他們誰都沒有被掰彎,真是太好了!

  他鬆了口氣,往喬伊看去,又差點被那口氣嗆到。

  等……等等等!為何心跳又加快了?別……別對老子笑啊!喔諾!為何會突然覺得是這個人的話他可以?他們明明才認識不到幾小時啊,這不科學!

  「前輩怎麼了?」喬伊擔憂地湊過來,似想碰觸他的臉。

  張瀚倪連忙倒退一步,才發現對方竟然還握著他的手,頓時就緊張得結巴起來,「沒、沒、沒、沒什、什麼!」

  喬伊怔地停下動作,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冒犯,便鬆開手,既歉赧又失落地低下頭,「抱歉,我只是以為你不舒服,不是故意要嚇到你的,請不要生氣。」

  啊,難道是自己誤會了?

  張瀚倪覺得有些窘,其實都是男人嘛,碰一下又不會怎麼樣,就清了清喉嚨,老實地傻笑道:「沒事沒事,只是會錯意了,呵呵。」

  「因為她剛說的那些話嗎?」

  「欸?」

  喬伊抬起頭,竟又是那抹淡雅的靦腆微笑,但鏡片下的淺褐眼眸好似有什麼魅力,既溫柔又撩人,讓張瀚倪難以移開目光,胸口也隨對方的話語越漸怦然。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覺得也很好啊。」

  是、是、是、是哪樣?

  「前輩溫柔、善良,有正義感,法術又強,剛才教訓人的樣子也很帥。」

  唔,討厭啦,他才不承認自己聽得好爽!咦……怎麼越靠越近?

  「所以……」

  所、所以?

  望著喬伊近在咫尺的俊雅臉龐,張瀚倪又驚又羞地吞了個口水,也不知自己是否在期待什麼,總之他現在整個人都很不好。從沒談過戀愛,也沒對哪個女孩心動過,難道他真的就像姊姊們說的,是個等著被人掰彎的小受嗎?喔諾!好歹也讓老子在上面啊!

  喬伊注視他羞紅的臉,神情越發柔和地緩緩靠去,一隻手也伸進口袋裡,似要掏出什麼,邊輕聲低語:「所以我其實……」

  「啊哈!我要到手機啦!」史戴西大力地往兩人肩上一搭,毫無意識自己打斷了什麼,就推著他們往外走,一臉春風得意地說:「走走走,時間太晚了,別打擾人家睡美容覺。對了,哈尼醬,你怎麼臉這麼紅?你們剛在聊什麼嗎?」

  無形的禁錮被打破,張瀚倪驀然鬆了口氣,卻也解釋不出箇中緣由,更對自己方才的動搖驚疑不定,就忍不住惱羞成怒地低吼:「才沒聊什麼!」

  「哇,這是在兇什麼?」史戴西一頭霧水,看向喬伊求解。

  喬伊頗不好意思地微紅著臉,取出口袋裡的手機,說:「其實,我也想要前輩們的號碼,不知道可不可以?」

  張瀚倪渾身一顫。原來只是要問號碼?早說嘛,還以為自己要彎了,嚶嚶嚶!

  「當然沒問題。」史戴西拿出手機交換號碼,打入喬伊的名字,就想起一件事,「對了,兄弟,都忘了問你姓什麼,我順便幫你報一筆功,別太感謝啊。」

  喬伊正在輸入名字的手頓了下,一臉訝異又感動地望向他們。半晌,他推了下眼鏡,揚起靦腆的欣喜笑容,「道格拉斯,我叫喬伊・道格拉斯(Joey Doug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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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7 00:3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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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何謂魔?


  魔界永夜的天空掛著一輪黯淡圓影,似日非日,似月非月,既無法照亮這廣大無垠的漆黑,又在原地徘徊不散,恍若一縷淒涼的幽魂,弔念著無可追憶的曾經。

  在這被光明驅逐的世界裡,唯有大魔們管轄的城都,方有燈火點綴出些許生氣。

  微光城裡,鞋底磨過石粒的叩噠聲在稀薄煙霧中輕響,一道修長的身影踏著閒適步伐,穿過街上畏懼散躲的黑影,一步步沒入矗立在盡頭的高聳大門。一陣寒風拂過,吹來自上古天魔交戰後的萬年冷肅,也吹散了門前的薄霧,露出華麗繁瑣的雕縷紋飾,其中以一目形圖騰最為顯眼,正是魔族口耳相傳的無珠之眼。

  約翰難得沒有利用直達目的地的空間隧道,緩步行過校場整齊排列的軍隊,無視向他點頭致敬的侍衛,保持著一貫的從容卻又一反常態的森然,回到清冷寂寥的無珠之眼,待眼前的景象變成幽香繚繞的螢光庭院時,眼底的冰寒才稍有消融。

  「出師不利,心情不好?」獨坐花間的安慈放下手中香茶,投來溫潤似水的目光,好似一個在等待貪玩孩子歸來的慈父,儘管他有張平淡的少年面容。

  約翰望著那張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臉,不由想起另一個人,尤爾,又或者該叫葉育,但他喜歡喚那人尤爾,畢竟那是他們初相識的名字,就像他一直保留「約翰・道爾」這個名——所有與尤爾有關的一切,都值得他回味。

  若說安慈是帶給他新生的人,那麼尤爾便是帶他打開新世界的人,也是他費盡心思企圖徹底佔有的特殊靈魂,只可惜,世事無法總如他所願。

  他微微一個傾身表示敬意後,就坐在安慈身旁的位子上,半感慨地埋怨道:「跟毫無條理可言的運氣競賽,真是無趣。」

  安慈失笑地為他斟上熱茶,眼角含著慈愛,「雖不盡興,卻也非毫無所獲。」

  約翰舉杯細聞清雅的茶香,品了一口後,凝著淡霜的眉間總算舒展開來。他揚起略帶興味的笑意,問:「收穫確實有,您是指哪一種?」

  「撇去你個人嗜好的。」安慈沒好氣地說:「你私下的那些情趣我不想瞭解。」

  約翰竊笑地眼角微瞇,明白對方指的是五年多前的一樁惡作劇——在毫無知會的情況下就擅自侵犯尤爾,讓暗中監督的安慈差點目睹一場活春宮,事後安慈還將他唸叨了好一頓,那又氣又無奈的頭痛表情,至今他都還記憶猶新。

  「福星啊。」約翰輕嘆地摩梭著光滑的白瓷杯緣,垂落的目光斂去些許笑意,「在我來看,只是兩個在製造混亂中求得僥倖的單純傻子,若不想受他們影響,只需遠離即可,如果這是您所擔憂的話。」

  「你覺得無須除去?」安慈若有所思道。

  「您想除去他們?」約翰訝異地抬起眼,見他默不作聲地注視自己,便凝眉想了下,「他們的能力不怎麼樣,但要除掉他們,得有比他們強大的運勢。」

  世上沒有百分百完美的計謀,每一次勝負都是算盡機率的遊戲,看似絕對的必勝也不過是將失敗機率壓到幾近於零,所謂的幸運則是鑽取了那僅剩的微小機率,而當命運之神注定要寵幸誰時,一切的計謀都將顯得渺小可笑,因此他認為,與其汲汲於擊敗對方,還不如避而遠之,才是明智之舉。

  然而,安慈卻不這麼想,「他們並非第一次擾亂我們的計畫。」

  「喔?」約翰再次訝異地挑了下眉,放下杯子洗耳恭聽。

  安慈一個揮手,一道虛擬畫面便立在兩人面前,上頭正是張瀚倪和史戴西登記在地府偵察部的檔案,詳細記載著他們曾經參與過的所有任務與表現,鉅細靡遺,無一遺漏。他說:「五年多前,我要你去台灣協助一位邪靈拉比復生,可記得結果?」

  「當然。」約翰不由揚起唇角,當他得知拉比被打敗時,便透過空間裂縫窺視一眼,竟赫然驚見尤爾的身影,自然是對那場任務印象深刻,「雖然結果不盡人意,但我們仍拿回了最重要的匕首,也算是達到了目的。」

  安慈輕聲一笑,調出地府對那場任務的紀錄報告,「打敗拉比的人的確是你的寶貝尤爾,但真正將拉比封回魔像的,卻是這兩人。」

  約翰一聽,就納悶地讀起記錄裡關於兩天兵封印拉比的過程,臉上的神情也從訝然到怔愣,再轉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鬱悶,最後臉癱地瞪著結尾「誤打誤撞」四個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因吵嘴打架撞翻魔像後,兩天兵竟以為是自己摔裂了封印符文,就異想天開地用黑狗血硃砂墨重新描繪,而意外將邪靈封印回去。更重要的是,當時克里斯和尤爾等幾位偵察員之所以會介入復生儀式,就是被這兩個蠢蛋另一樁毫不相關的小任務引去,完全是跟地獄廚房一模一樣的狀況。

  試問還有什麼比計畫敗在兩天兵手上還讓人一肚子悶火的?

  這下約翰本就不算好的心情更差了,為何他還要浪費時間在這兩人身上?他深吸口氣,思量了會,問:「您的意思是,即使我們主動避開,命運仍會將他們引來?」

  「命運?」安慈撤去螢幕,眼眸浮上一絲森寒,「我從來就不信。」

  陰冷的威壓隨狂妄之語瞬閃即逝,周遭的花草被凍出一層白霜後迅速凋零,又在螢光的滋潤下生出綠芽綻放花苞,頑強的生命力彷彿應證了安慈的不信命運。

  約翰輕輕抹去杯緣的冰寒,勾起幾不可查的弧度,頗具深意道:「那位教廷驅魔師過於率直坦然,心思也過於簡單,倒是小道士還有一些可著手之處。」

  安慈思忖片刻,方揮手散去餘寒,讓茶水恢復原有的溫香。他輕輕拍了拍約翰的手,柔聲說:「辛苦了,福星的確切身世還有些疑慮待查,這些事我來安排就好,你早點休息,別又為了研究新玩意熬得太晚。」

  「我盡量,大人晚安。」約翰輕笑地在他的手背親了下,便起身正欲離去。

  忽然,安慈又丟來一句話,「五年了,你覺得克里斯如何?」

  約翰不解地回過身,望見安慈看似悵然的眼眉透出一股肅殺,顯然是某人的表現不如他意,便意會道:「看來出師不利的不只有我。」

  「……」

  「喔,猶大之血,他還不夠資格嗎?」約翰不太意外,卻也不見絲毫擔心,「我的建議是,不論他忠心與否,您都要相信——他絕對是您最重要的人。」

  安慈眼神一沉,又驀地一笑,「你這調皮孩子,還保留了先知的什麼預見沒說?」

  聽似溫柔寵溺的責罵,隱隱帶了分冷冽的威嚇,約翰無奈地做了致歉手勢,「抱歉,當時克里斯在場,我才沒說出來,您也知道,我跟他的關係不怎麼好。」

  安慈揮了揮手,讓他繼續說。

  約翰便湊過去,輕聲低語:「在預見裡,他……」

  無可避免的天機正被悄聲揭露,安慈勾著淺淡的嘴角,寒意越深。


  *  *  *  *


  另一廂,舊傷未癒的諾蘭正咬緊牙關,抵抗來自靈魂契約的召喚。

  「把你新收的惡鬼交出來!」蔚仙再次命令道。

  「……」

  諾蘭掙扎了許久,終是耗盡了氣力,不得不掏出雷德的魂魄球。他瞪著蔚仙從自己手中接過一團紅光,憤恨地問:「你怎麼會有我的契約?」

  一般來說,為免有上司假公濟私逼迫下屬為惡,所有地府探員的契約都收藏在受層層封印保護的閣樓密境,並另以媒介物作為靈魂與契約的聯繫,從來沒有人——也不該有人——可以直接以契約使役人,就算是閻羅王也不行,但如今他的靈魂契約竟落在蔚仙手上,這代表什麼?

  「在我自願接管你們之後,就使了點特權將契約轉移出來,此事諸位閻王也默許了。」蔚仙收起契約,仔細打量窩在掌心沉眠的縮小版惡鬼,見對方五官俊美,眉間還帶著幾分冷傲,似乎有些眼熟,不禁訝異地凝思起來。

  諾蘭聞言,難免感到一絲淒涼,面容卻已恢復一派的冷漠。

  靈魂契約從不出閣,一旦出閣,便是終結,地府默許蔚仙帶走他的契約,不就代表自己已成了地府的棄子?呵,也罷,待蔚仙任滿歸天後,他就斷了契約各走各路,御鬼修行並非只能倚靠地府。

  「啊,我想起來了!」蔚仙低呼道。

  諾蘭收回心神,就見他投來灼灼目光,莫名興奮地說:「原來你偏愛這類型的長相呀,難怪會對這個惡鬼這麼上心,呵呵。」

  「……」

  「放心,我會幫你保密不告訴那誰……呃……」蔚仙猛地打了個寒顫,感受到濃濃的殺氣,便緊接改口說:「你這惡鬼的戾性不小,生前怕也積了不少業,按理說得下地獄受一番苦刑,但既然已歸服於你,你便用心助他修行,他日修成正果也不無可能。」

  「……」

  等了半晌,依然是冷若冰霜的回應,蔚仙不得不嘆了口氣,「諾蘭,我知道你吃軟不吃硬,若非你執念過深,又不顧己身安危,我也不願以契約強制你。如今我讓你交出此鬼,不過是想替你省點麻煩,不必急著找出下毒者。」

  沙啞的嗓音雖如刀刮難聽,卻字字柔軟,諾蘭沉默了會,「你有辦法解毒?」

  「完全解開是沒有,但宿魁有法子封印毒素,使其無法發作。」蔚仙輕柔地將雷德收進一顆珠子裡,「實不相瞞,五年多前,就有位血族大家的么子深受其害,血族長老院一籌莫展,群醫也束手無策,直到宿魁與他的師父想出此法,才得以控制病情。」

  「你們也在找那個人。」諾蘭意會道。

  蔚仙點頭,「此人也是暗隱主的心腹,故追拿克里斯再重要,也不能輕舉妄動。」

  想來是自己的擅自調查差點壞人大計吧。諾蘭了然地垂落眼眸,隱約有什麼想法浮起,卻莫名感到一陣疲倦。他揉了下眉心,問:「需要多久?」

  「幾個時辰。」蔚仙手一揮,光線瞬間微暗,客廳變成臥房,座下的沙發也成一張大床,空氣裡還有股淡雅的薰衣草香,聞來相當清雅宜人,讓諾蘭不禁想起收養自己的那戶人家種在家門前的大片薰衣草,本就疲頓的腦袋也越加昏昏欲睡。

  蔚仙扶著他躺下,細心蓋好薄被,以大拇指輕輕摩梭他的額頭一番,「好好休息,等你睡醒就差不多到了。」

  諾蘭微蹙眉頭,意識隨對方的動作迅速淪陷,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都不及捕捉那些閃過腦海的浮光掠影。

  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興許睡前帶了點懷思,他竟做了場久違的夢。

  夢裡,他回到那種滿薰衣草的老宅,那裡住著一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他們收養了一群活潑的兒女,而他是最年長也最格格不入的孩子。老宅十分熱鬧,對街鄰居每天都會來串門子,姑丈也會不時跑來對養父耳提面命,弟弟妹妹們總是吵吵鬧鬧,但他卻終日將自己關在書房裡瘋狂學習,或在練習室裡拼命習武,或躲到天台聽孤魂野鬼傾吐心事。

  他彷彿在夢裡重溫了一遍少年時光,難以忘懷養父每晚睡前在他額上的吻,也留戀養父的兄長唯一一次撥弄他髮絲時的指尖輕柔,最後又在那人一句當頭棒喝的冰冷話語中驚醒。

  「不想為人魚肉,就讓敵人畏懼於你。」

  諾蘭睜開眼,已然淚流滿面,腦海盡是夢醒前的最後幾幕。

  ——那句話的隔日,他憑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反擊追殺自己的惡鬼,竟意外收服了生平的第一隻鬼使。在那之後,他高燒昏迷了整整七天,醫生查不出病因,養父嚇壞了,幾天不眠不休地陪在床邊照顧,差點也病倒,法律上是他伯父的那個人什麼話都沒說,卻在他康復後安排了嚴苛的武術訓練。

  「不准再受傷。」泰特斯湖綠色的眼眸總是冷得嚴厲,唯有在提到養父時才稍有冰融,「不准再讓他難過。」

  諾蘭握住從不離身的轉經輪項鍊,闔眼默唸刻在上頭的經文,再睜眼,又是一貫的漠然。他起身環視一室空寂,發現床邊擺著自己已洗淨烘乾的衣物與手機,手機裡有數十通欲魔的未接來電,簡訊也一封比一封急切。

  一抹疑光閃過眼底,他調出最早詢問自己位置的那封簡訊,凝著眉沉思。

  「醒啦。」蔚仙捧著一團紅光,出現在牆邊。

  諾蘭打量他身後潔白無暇的牆壁,看不出一絲縫隙,猜想那裡定有類似傳送門的法陣,就不知牆後究竟藏著什麼,若沒記錯的話,幫他療傷的玄宿魁也是從那裡進出的。

  「呵呵,不用猜了,裡面的確是機密重地。」蔚仙將紅光團拋過去,往一個方向指了指,「他還要再過一會才能甦醒,你從那邊離開就能回到飯店,別忘了找兩天兵做任務回報,雖然他們已經跟我報告過了,但你身為隊長,還是得親自瞭解才行。」

  諾蘭接過紅光,沿指示望去,就見另一側的牆面多了扇門,讓人有種這空間是活物的錯覺。他檢查了下雷德,確認對方的精神狀況穩定了許多,也沒有其他異常,便塞回體內,收起衣物,走向那扇門。一推開,眼前頓時一亮,竟是飯店套房的臥室。

  「這個空間是什麼?」他忍不住問道。

  「此間名喚『龍鬼』。」蔚仙一說到這,就自豪地挺起胸膛,改用中文裝逼滿滿道:「來去無影行如鬼,上天下海遊如龍,這可是本仙君獨一無二的飛行法器。」

  諾蘭無語,也回了句字正腔圓的中文,「如此說法,應喚鬼龍。」

  蔚仙:「……中文好了不起喔?反正我有鬼……龍鬼你沒有,回房抱你的惡鬼去!」

  惱羞成怒最幼稚!

  諾蘭不屑地在心裡哼了一聲,就冷癱著臉地踏出一步,又突然問:「我落海後,你是如何救我上來?」

  蔚仙氣呼呼地頓了頓,才沒好氣地解釋:「當時情況危急,波濤洶湧,暗流也異常凶險,我幾次施法都撈不到你,就打算用契約召回你的靈魂捨棄肉身,誰知,突然有另一批魔物出現救了你,我就趁牠們不注意時把你偷了回來。」

  諾蘭眉頭微蹙,「你如何肯定我差點又栽了?」

  蔚仙遲疑了會,「有偵察員尾隨救你的魔物。」

  「……」


  *  *  *  *


  何謂魔?

  洗去一身海水味後,諾蘭擦著頭髮站在落地窗前,浴袍袖口隨動作滑落,露出左臂的一塊血紅色圖騰,乍看上去,像極了一顆山羊頭(註:惡魔標記)。

  他俯瞰灰濛天空下的曼哈頓,想起初接受偵察員訓練時堂上前輩的惇惇訓悔。

  「魔乃因七情六慾而生之業障,受黑化物滋長,行大逆不道之邪,嗜食靈魂,喜操作人心,切不可與之為伍,心志不堅者,必受其害。」

  地府奉天代管人間,將正邪一筆劃開,涇渭分明,他卻因自身過人的天賦,在所謂的正道中嚐盡冷暖,執意走了旁門左道,不為正不為邪,只為心中的那點殘光,而如今卻又是為了什麼作繭自縛?

  手機又一次震動,嗡嗡聲響在寂靜中特別擾人,他面無表情地按下擴音,不等對方出聲,就冷聲丟出一句:「你出賣我。」

  對方愣了下,隨即笑道:「胡說什麼?寶貝兒,我擔心你都來不及了,怎會……」

  「你何時跟暗隱主搭上線的?」他打斷道。

  「……」

  手機那頭沉默了片刻,才傳來低語:「你哪裡聽來這名字?」

  他冷笑了下,與欲魔相識糾纏十二年,方才那沉默代表什麼,已不言而喻,「地府用盡方法都查不出克里斯的下落,你卻清楚知道他會跟誰在何時何地出現,怎麼?難道我就不能也有管道查出當年陷害我的人?」

  「諾蘭,他不是你能惹的,這次他已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欲魔一改平日的輕佻,沉聲說:「你別再追查下去。」

  「你承認出賣我了。」諾蘭立刻挽起袖子,催動靈力抓上印著圖騰的肌膚。

  「你做什麼?住手!諾蘭!」

  在欲魔驚慌的怒吼中,諾蘭以指為刃,硬生生撕下那塊皮,鮮血瞬間沿著手臂流了滿地。皮肉分離的痛讓他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眉頭卻是連皺都不皺一下。

  「你居然把印記毀了!你居然把我的印記毀了!誰准你這麼做?」

  諾蘭無視那歇斯底里的咆哮,直接切斷通訊,又迅速拉黑號碼,將那塊圖騰扔進煙灰缸裡燒了,燒得一乾二淨,毫不猶豫,彷彿在火中化成灰燼的不是自己的皮肉。

  他可以接受欲魔時不時要引他墮魔的暗算,也能忍受他們十二年來無法斬斷的糾纏,卻無法容忍對方與他的仇人聯手來陷害自己。倘若暗隱主就是幕後主使,那麼——當年他因被人發現自己與欲魔來往而受陷入獄時,欲魔是否也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何謂魔?呵。

  絲絲血味在瀰漫,裊裊飄散著一股焦肉的味道,令寄宿體內的鬼使們騷動不止,諾蘭便將他們全放出來分食地上的血,唯獨惡鬼伸出一雙冰冷的手,托起他的傷臂。

  雷德輕柔舔過模糊的血肉,見傷勢因偵察員自身的修復力已快速止血,才抬起泛著一圈腥紅的湖綠眼眸,凝視正望向窗外的人。

  「別哭。」他伸指抹上諾蘭眼角的冰霜。

  諾蘭轉回毫無波瀾的臉,「為何要哭?」

  雷德注視他清冷的面容,指尖下的肌膚確實一片乾爽,不由茫然,「他們說你跟他在一起很久了,他說愛你,你從沒拒絕,也一直在他身邊,我以為你……」

  「以為什麼?」諾蘭笑了,輕描淡寫卻冷到骨子,「他是魔,你相信魔會愛人?」

  雷德無語,握著諾蘭的手卻加重了力道,惡鬼獨有的灰白臉龐也浮上一片淒苦。他咬著牙,吐出近乎哽咽的悲憤,「我一直覺得,你比任何人都還要殘忍。」

  ——不想為人魚肉,就讓敵人畏懼於你。

  面對強烈指責的話語,諾蘭卻緩緩褪去眼底的冰寒。他伸手輕撫雷德與泰特斯相似的眼眉,以罕見的溫柔輕嘆,「親愛的,那是因為你沒見過更殘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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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8 01:2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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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欲魔


  近來,曼哈頓的某條街很不平靜。

  不論是颳風下雨或風和日麗,總有一股勁風在附近打轉,吹得人不得不包緊大衣,入夜後,那風還會挾帶鬼哭神嚎的嘯聲,刮得耳膜陣陣泛疼,即使房內的暖氣開得再強,也抵不住那彷彿吹入內心的寒慄。

  一個值夜班的小伙子縮著脖子跑過寒風,鑽進一家飯店的側門,感受迎面撲來的暖氣,這才鬆了口氣,抖落一身寒氣。正巧,他見一位同事走來,就開口打了個招呼,順道抱怨一句:「天,這簡直是地獄的哭嚎。」

  較為年長的同事立刻敏感地敲去一拳,「看在上帝的份上,別亂說話。」

  小伙子不明究理地揉著肩膀,趁對方不注意時撇了下嘴,低罵:「迷信!」

  殊不知,一塊黑手印正緩緩沒入他的背後,一下子就消失無蹤。

  此時,被稱為「迷信」的東西,正在飯店外瘋狂暴走。

  「該死的人類!你竟敢藐視我的恩寵?我一定要殺了你!快放我進去!」

  凡人眼裡看來的颼颼寒風,在靈能者的眼裡,是大串魔氣黑霧在高速兜圈,凡人耳裡聽來的狂風呼嘯,在靈能者的耳裡,是各種暴跳如雷的破口大罵,聲聲皆是響徹雲霄,撼天動地,就連飯店隔壁的二星級旅館都無法倖免。

  因此,蔚仙一踏出龍鬼,還沒在旅館房間站定,就聽到一串震耳咆哮。

  「諾蘭・拉文德!你給我滾出來!否則我殺了你!聽到沒?」

  哇塞,這個求復合的情商真是Perfect!

  他整個仙都驚呆了。

  聽說,欲魔不僅是風流成性的大魔頭,還是在人、魔兩界混得有聲有色的情色業大亨,被他征服的美男美女不計其數?呵呵。

  蔚仙懷不禁站在窗前,負手陷入了沉(吐)思(槽)模式。

  正癱在床上要死不活的史戴西,餘光瞥見蔚仙的身影,就跳起來嚶嚶嚶,邊照著一面小鏡子痛哭流涕,「老大,你總算來了,我已經被吵得幾天沒睡,快不行了。喔,上帝啊,我居然累到有魚尾紋了,還有黑眼圈!」

  阿肯打掃完廁所出來,一聽這話,就自告奮勇地說:「精油按摩可以美容除皺、改善睡眠喔,我有學過,要不要試一試?很便宜的,不用錢。」

  史戴西:「……」

  你一隻熊學女人玩什麼精油芳療?

  不過,為了保住全身上下唯一的優點,他豁出去了!

  於是,蔚仙對著窗外魔霧「憂國憂民」完,轉過身,就驚見史戴西脫光衣服趴在床上,背後還坐著一隻滿手滑溜的肯尼熊,兩人呼叱呼叱地發出痛並快樂著的低喘呻吟,嚇得他差點自挖雙目。

  窩的天!本仙君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蔚仙揣著一顆受驚不輕的小小玻璃心,趕緊移開視線,竟發現張瀚倪聰明地戴著全罩式耳機,並全神貫注地盯著筆電,並雙手忙碌地在鍵盤與滑鼠上移動,厚重的鏡片也閃爍著嚴肅的光芒,似乎在認真鑽研什麼,他不禁感到一陣欣慰。

  唉,總算有一個還算聽話又上進的,天師門出來的孩子果然不一樣。

  誰知,他走近一看,就被滿畫面的技能特效閃得淚流滿面。混帳!這哪裡是在研習什麼?根本就整天窩在屋裡打網遊,什麼?玩的還是蘿莉女角?夠出息了!

  蔚仙氣得臉一黑,打了個響指,先拿哈尼醬開刀。

  「哇啊!怎麼這時候當機?我在跟團說,老子的大鐵啊!」張瀚倪慘叫一聲,手忙腳亂地重開機,試圖趕在Boss倒下前連回去。然而,筆電怎麼按都沒有反應,他以為沒電,就彎到桌子下確認插頭,慌忙間,他不小心撞到頭,痛得兩眼噴淚,要抬手去摸,竟又被桌底的尖角劃破食指,簡直是衰到了極點。

  哈尼醬哭哭地爬起身,感覺今天又要與大鐵無緣了。他正想抽張面紙擦傷口,就對上一張陰氣森森的面具,剎那間,什麼大鐵什麼橙武都成了天邊的浮雲。

  「老、老、老大!」張瀚倪心虛地抓下耳機立正站好,「老大你來了啊?」

  「來很久了。」蔚仙沒好氣地撩起長袍,霸佔他的椅子,「你們找過諾蘭了沒?」

  張瀚倪老實回答:「找了,但他好像心情很不好,一聽完報告就叫我們滾。」

  「……」

  蔚仙看了眼窗外的飆速魔影,無奈道:「把你們找到的玉佩拿出來吧。」

  「喔。」張瀚倪拿起背包掏啊掏,掏不到東西,就又往桌上倒啊倒,倒出一堆道符、銅錢、硃砂袋、衛生紙、消化餅、空水瓶等雜物後,才總算找到玉佩,真是再沒見過比他還不會整理東西的人了。

  那玉佩只有一個嬰兒的拳頭大小,躺在張瀚倪的掌心上隱隱發光,看起來像是一隻展翅遨翔的小白鴿,雪白的玉體瑩潤剔透,莫怪那女孩見了會喜歡。

  蔚仙以靈視打量一番,發現玉佩中央印有仙契,光芒便是從仙印而來,但整塊玉卻又像被望川河洗滌過般,透著淡淡的幽冥氣息,實在奇異。他納悶之下,正想取來看個仔細,玉佩就忽然大放光彩,像受到召喚般越來越亮,幾乎要化成一團白光,純然的仙靈之氣亦隨之散開,隱隱喚起他一份既視感。

  「啊燙燙燙!」張瀚倪感覺手上一燙,驚得想扔掉東西,豈知玉佩竟死死地黏著他,怎樣都甩不掉。蔚仙見狀,也趕忙伸手去拔,但這玉佩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絲毫不為所動,直到張瀚倪的掌心像要被燒破一個洞時,光芒才漸漸褪去,玉佩也跟著消失無蹤。

  不見了?東西居然「又」不見了?喔諾!

  張瀚倪嚇得兩腿一軟,右手三指向天,哀聲哭嚎:「老大,我發誓我什麼都沒做,我不知道它為何會消失,死變態也在五尺內,我們絕對沒有又闖禍把東西搞丟!」

  「……」

  聽這話說得多溜?肯定是常搞丟東西,駕輕就熟。

  「我還沒發話呢。」蔚仙無奈地抓來張瀚倪的右手一看,只見掌心多出一塊鴿子烙印,靈視下,烙印正中心透著仙契的微光,不禁詫異道:「仙器認主了?」

  「認主?」張瀚倪一愣,又被蔚仙幽黑的雙眼一瞪,頓時慌亂地說:「我什麼都沒做啊,認主一般不是都要做什麼儀式嗎?比如滴血或……啊!」

  驚愕的目光往剛要結痂的食指望去,張瀚倪顫聲說:「我剛不小心割傷手。」

  蔚仙無語,「你把血沾到一個來歷不明的仙器上?」

  靠!還是仙器,老子的靈力不夠用,會不會被吸乾精氣啊?

  張瀚倪流下兩行清淚,放聲哭嚎:「老大救命啊!」

  「啊!該死的魔物還讓不讓人睡?我要代替上帝消滅他!」好不容易在按摩中入睡的史戴西,被張瀚倪的破鑼嗓子驚醒,頓時氣得操起十字架就要往外衝。

  肯尼熊立刻瘋狂阻攔,「冷靜!冷靜!殺生是不好的,裸奔也是不好的!」

  某魔頭仍在外面咆哮:「諾蘭——我真的要殺了你——」

  哈尼醬繼續撕心裂肺:「老大!怎麼辦?我不想死啊!」

  「……」

  蔚仙覺得耳膜已破。

  窗外一隻低情商的魔頭活跳跳,房內三隻低智商的蠢貨亂亂跳,今晚真是好銷魂。


  *  *  *  *


  月正當空,呼嘯的魔風不斷在飯店外徘徊,吼聲也越漸瘋狂。

  「諾蘭!我發誓要殺光這飯店的人!殺光所有你認識的人!」

  欲魔賣命地在某扇窗外拉仇恨,窗內的人卻始終不聞不問,氣得他忍不住拍去一掌,就被佈滿整棟大樓的驅魔結界打退幾尺,本就陰寒的面容更加狠戾了。

  他咬牙切齒地喘著氣,瞪著窗簾緊閉的落地窗,恨不得將裡頭那膽敢踐踏他尊嚴的該死人類抓出來生吞活剝,還要將那佔據諾蘭心思的該死惡鬼抽筋扒骨。

  混帳!他就是不滿諾蘭對新惡鬼過於上心,竟不惜一切也要槓上無眼之珠,才使了點絆子想讓對方知難而退,誰知小鬼師居然敢跟他翻臉?簡直是不知死活!

  到底那惡鬼有什麼好?只不過是長得有點像那個人罷了,他還能變出一模一樣的臉呢,一個劣等冒牌貨憑什麼跟他搶人?該死的東西!要不是有天雷禁制,他只能用不到一成力量的分靈進出人界,不然他早就一腳碾平這個破結界,宰了那叫雷德的鬼雜碎了!

  難以自制的妒恨,淹沒了欲魔的所有理智,也扭曲了他所謂一模一樣的俊美臉龐,銀髮沖天,綠眼凶光,宛如夜叉,毫無他身為魔君應有的從容高貴。

  這時,窗簾終於動了。

  欲魔眼睛一亮,立刻恢復一派優雅的姿勢,頓了頓,又氣不過地擺出囂張氣焰,打算教訓膽大包天的小鬼師。誰知,他再抬眼一看,竟發現站在窗前的不是預想中的人,而是一頭熊,一頭非常壯碩黝黑的拉丁熊,大半夜地出現在諾蘭的房間裡!

  這什麼意思?一隻惡鬼不夠,還要多一頭熊?

  他面色鐵青,覺得頂上綠雲超大顆,正欲發作,就見對方打開窗戶,咧著蠢死人的燦笑,對他招手說:「魔族先生你好,我叫阿肯,我們老大要我來帶句話給你。」

  「老大?」他瞇起眼打量這頭熊,長得實在……不怎麼樣,於是臉色更差了。

  阿肯依然天真地笑著,「就是我們偵察隊的上司啊。」

  喔,那個東方神仙,叫……「喂」什麼來者?

  既然是來傳話的,欲魔便暫時忍住想宰熊的衝動,「什麼話?」

  「他想告訴你……等等喔,老大有寫下來給我。」腦袋不太靈光的阿肯抓了抓平頭,拿出一張紙條,一字一句地照著念。

  「莫茲……」

  開頭的稱呼令高漲的怒火一滯,這是諾蘭許久前曾為欲魔取的名,雖然很少這般呼喚他,卻是他們之間最私密的聯繫,一瞬間,他彷彿又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一晚,聽諾蘭用清冷的嗓音說:「莫茲,那就叫你莫茲吧。」

  若說這聲呼喚是撫平情緒的暖風,那麼下一句話便是當頭澆下的一盆冷水。

  「五年前,他為了不供出你的真實身份,差點魂飛魄散,還望你切勿辜負。」

  「……」

  在欲魔漫長的永生裡,發生過太多的事,讓他幾乎忘了五年前的那樁意外。

  本應歸屬西方地府的諾蘭,忽然在香港失去蹤影,他等了好幾天,才收到諾蘭被東方地府打入大牢的風聲,卻不知何故,所有消息都被嚴密封鎖,讓他費了不少時日,才總算打聽出前因後果。

  七世子勾結魔物叛變,地府整肅內部,諾蘭就因了結一樁案件壞了某人好事,被小人抓住與他來往的把柄,受地府嚴刑拷打,生不如死,至今那些疤痕都還沒有褪去。

  諾蘭是因他而受辱。

  「呃,我念完了。」阿肯見他像失了生氣般地沉默,就擔憂地吶吶問:「魔族先生,你還好吧?」

  當然不好!

  欲魔漠然瞥去一眼,便一聲不吭地揚長而去。

  冤有頭,債有主,該付這筆帳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終於,狂風散去,夜晚恢復原有的寂靜。

  蔚仙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一樁魔霧擾民案後,一回到龍鬼,就收到諾蘭的簡訊,上頭只有四個字與一個驚嘆號,簡潔俐落地表達了「感謝」之意。

  ——「多管閒事!」

  這個傲嬌鬼。

  他失笑地搖搖頭,就聽腦海傳來一人低沉的健朗笑聲。

  「不除掉他?」

  「不。」蔚仙收起笑意,眼底的幽黑變得十分柔和透亮,似有點點星光。他輕嘆地交疊雙手,以意念回應:「我一直在想,若是連純惡之魂都有執著於某人的情感,那麼魔呢?」


  *  *  *  *


  人界的某飯店與某旅館是安寧了,但魔界的某座城堡就有得吵了。

  「你說過只是給點警告!」張牙舞爪的黑霧撲撞在螢幕上,將欲魔那張瞬息萬變的尊容襯得越發詭異,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無眼之珠主人都不忍直視。

  傳聞,欲魔善於變換容貌,如今,這幻化莫測的變臉技術,安慈真是領教了。

  他氣定神閒地提筆揮毫,精準地描繪出一個繁瑣的小魔法陣,待最後一筆完成,才悠悠道:「歇氣,你知道你現在的五官沒有一個在位子上嗎?只要不瞎的都不想理你。」

  言下之意,活該被甩。

  「……」

  欲魔無語地收斂魔氣,將變化太多樣貌而扭曲的臉迅速導正,恢復這十二年來慣用的銀髮綠眼,爾後又換成另一個形象,暗紅色的長髮垂落在過於削瘦的兩頰旁,一雙金燦眼眸透著森冷的癲狂,一洗先前的俊美冷傲,盡是陰邪悚然。

  安慈這才高抬貴眼,與螢幕中的人對視,「我的確只是給個警告,誰知你的手下辦事不力,不僅沒搶在偵察員發現前救人,還讓他被人劫走,實在怪不得我。」

  欲魔輕哼一聲,「難道偵察員就不是你叫去的?」

  安慈微勾嘴角,沒說是或不是,僅是淡淡地說:「放點風聲,讓那幫人不得不暫時將他停職,對你不也有好處?」

  欲魔更怒了,「好處?上次你這麼一弄,他差點被整死。」

  「上回不知他是你的人,我又痛失愛將和亟欲招攬的人才,才會有所遷怒,唉,這些陳年舊傷就別提了,以免壞了大家多年的『和氣』。」安慈不鹹不淡地說著,卻刻意在最後兩字加重語氣,讓本想再發作的欲魔總算冷靜下來。

  安慈不動聲色地冷笑。

  大局當前,兒女情長都不足為道,何況這群早被魔化的生物,又有多少真心裝得下渺小又自大的人類?說穿了,欲魔只是氣不過自尊被小小鬼師踐踏,才來遷怒他罷了。

  「那兩位偵察員如何了?」他溫言問道。

  「宰了。」欲魔惡聲答完,又不滿地警告,「別再有下一次!」

  「那就拴好你的寵物。」安慈揮手撤去影像,沉思了會,抬手畫了幾筆往桌案一拍,便浮出另一處景致的影像,片刻後,一道身影顯現。那人方冠長鬚,笑得是一團和氣,若非眼底諱莫如深,任誰都看不出那藏於威嚴官袍下的勃勃野心。

  「請託您打聽福星的事,不知可有消息?」安慈斂下眼簾,掩去輕蔑的笑意,恭敬唸出對方尊貴的身份,「閻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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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9 01: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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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地獄(微H)


  克里斯扭開水龍頭,讓清澈的水滑過指間,在磁白色的洗手檯留下鮮明的污痕。他安靜地搓洗指縫血漬,而後接了把水,撥去臉上沉重的油膩感,神情有幾分渙散。

  自從古城的封印解除失敗,安慈就將他派去支援一個據點。他馬不停蹄地忙了幾天,總算圓滿歸來,至於又有多少人因而受害,多少家庭因而破滅,已無法細數。

  他望著水槽發了半晌呆,才回過神,脫掉幾日未換的衣物,走進淋浴間。

  溫熱的水柱傾洩而下,落在魁梧挺拔的身體上,伴隨氤氳裊裊的蒸氣,流過壯碩隆起的肌肉、精壯緊實的腰臀與修長有力的雙腿,將身上已成鏽色的血污一一洗去,卻沖不走佈滿全身的新舊疤痕,那每一道都是他曾在生死邊緣徘徊的證據。

  ——在這場抵抗命運的戰爭上,不論對錯,他都已離不開這條殺伐之道。

  沖完澡,克里斯隨手套了件皺巴巴的長褲,從冰箱抓出一瓶啤酒,將自己往床上一扔,也不管是否會弄髒床單,仰頭就灌,大有要來醉生夢死一場的架勢。

  啤酒的酒精濃度不高,對他這個資深菸酒生來說,理應小菜一碟,但他依然陷入一片醺然的醉茫。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的不是他,而是在黑暗漂泊的孤寂與疲憊。

  意識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冰涼的手就在黑暗中攀了上來。

  克里斯睜開眼一看,就忍不住笑了,心臟也像又活過來般,噗通噗通地跳著。

  「董小七。」他柔聲喚道。

  董司常抬起埋在他胸膛上的臉,一雙幽黑大眼閃爍著眷戀的星芒,因長久待在幽冥界而過於蒼白的兩頰浮著一層淡淡紅暈,小巧的鼻頭也有些嫣紅,可愛得既無辜又勾人,好似故事中撞上大樹的小白兔,而他自己就是那守株待兔的人。

  克里斯眼神一沉,晦暗的藍眸風雨欲來。

  董司常頓時一慌,連忙說:「等一下,我有……」

  可惜,克里斯正熱氣上頭,什麼都無法思考,身體又快過腦子,就翻身壓倒董司常,用力堵住對方的嘴,將那些煞風景的話語全數湮滅在相纏的唇舌間,雙手也俐落地扒開礙事的衣物,狠狠地抱緊處理。

  緊密的交合、激烈的衝刺,他緊緊箝住董司常細瘦的腰,看著對方隨劇烈的顛簸上下晃動,在不絕於耳的呻吟與撞擊聲中灌注所有熱情,一次比一次還猛烈。

  滿腔的愛意在他成為魔族後,就越發難以抑制。魔因七情六慾而生,因而魔性也會強化所有情感,不論喜怒哀樂,都變得更加深刻鮮明,包括仇恨、妒忌,也包括愛慾。

  情慾彷彿永無止盡,他腥紅著眼,注視戀人被快感折磨的哭喊小臉,腦海竟閃過想將對方拆吞入腹的瘋狂念頭,就在一個無法自拔下,翻身咬上董司常的頸項,尖銳的犬齒陷入細白的肌膚裡,下身也加快速度地衝撞著。

  「等……不要……阿克,我……不行……啊……」

  董司常終於承受不住過猛的刺激,伸掌拍上這頭猛獸的額頭,剎那間,克里斯紛亂的腦海就像被灌入大量的冰水般,凍得他渾身一僵,整個人陷入一片空白。

  「……」

  再恢復意識時,他們已結束了一場淋漓盡致的歡愉。

  克里斯滿足地躺在床上,摟著同樣汗流浹背的人,輕輕拍撫董司常劇烈起伏的背,聽著對方喊到沙啞的喘息聲,漸漸地,那手又開始添了幾分旖旎。

  「阿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正是濃情繾綣時,就聽董司常軟嚅的嗓音輕響,溫熱的吐息吹在胸前,撓得人忍不住想再戰一回。克里斯微勾嘴角,一手往下游移,狀似慵懶地回應:「嗯?」

  董司常像沒接收到暗示,逕自戳著克里斯厚實的胸肌,說:「大家不是都說,剛交往的情侶不可以發展太快,一定要先多約幾次會,製造浪漫氣氛,還要鮮花素果……」

  「是鮮花美酒喔,素果勒,我再送你三炷香早中晚拜,夠浪漫吧?」克里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什麼浪漫全被董小七語錄打得煙消雲散。

  「喔,鮮花美酒……想當初小育要追小黑時,前後花了五年時間天天變著花樣告白,小育失憶後,小黑那呆頭鵝也都知道要天天煮美食套牢他的心。」董司常說著說著,不禁嘆了口氣,頗有幻滅的惆悵,「比起來,阿克的告白真是太不浪漫了,說要帶我去動物園看猩猩,後來也沒做到。」

  「動物你媽啦!」克里斯額上青筋跳了跳,「我當時說的是天上的星星。」

  想自己一個鋼鐵直男,交往過的對象不是胸大腰細的美女,就是溫慧可人的好女孩,雖然都有緣無份,最後一個還無辜慘死,但沒有一段感情不是愛得死心塌地,誰知轉眼間,他就突然被掰彎了,對象還是這矮不隆冬的萬年面癱,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

  「喔,是看星星。」董司常靠在他胸前,因先天疾病而習慣性僵直的面部肌肉,唯有在溫存時刻才稍有柔和。他微揚嘴角,似回憶起什麼,低笑了起來,「其實阿克也很浪漫啦,否則就不會跟我一起被困在這了。」

  克里斯一愣,就見舒適溫暖的被窩突然變成陰暗濕冷的洞穴,耳鬢廝磨的溫存也轉為一身血污的狼狽,他這才想起來,他們正在逃亡。

  天帝的一道諭旨,將董司常判入寒冰池,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受此酷罰,更無法接受這群高高在上的神仙如此自私盲目,就一氣之下強行劫獄,帶著董司常闖過無數鬼兵鬼將的追捕,躲到能遮掩蹤跡的幽冥荒境,等待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

  他勉強緩了緩微僵的臉色,輕捏一把坐在腿上的的小屁股,以聽似大咧咧的語氣,操起滿口台語威脅道:「現在才知道我有多好?董小七,以後你要敢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拎盃就要你好看,知道嗎?」

  董司常笑了笑,將臉埋進他的胸前,悶聲說:「阿克那麼小氣又粗魯,我要是把你放生了,豈不是禍害蒼生?還是我七世子自己收著為妙,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靠!」克里斯嘴裡罵著,卻在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血味時,立刻收緊雙臂,強忍鼻酸地說:「阿拔偵測到的那個出口就要開了,你撐著點,等出去後,我們就跟老黑他們會合,有他這個『守護者』在,那群王八蛋也不敢太囂張。」

  「……」

  「喂,大家喊你董事長可不是喊假的,把你捧得這麼威,你……你別漏氣。」

  懷裡的人仍沒有回應,他緊張地起身一看,就見董司常死白的臉色又淡了幾分,豔紅的血絲從嘴角汨汨流出,驚得他連忙輸入靈力,不斷呼喚:「小七,你要撐下去,小七,董司常,撐下去!」

  「阿克……如果我……」

  「閉嘴!專心療傷!」

  他不想聽,不想再跟任何人道別,也不想再失去誰了。

  董司常揚著笑,輕撫他的臉,氣若游絲地說:「你……好好地……」

  「我叫你閉嘴!」他痛苦地嘶吼著,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臟、魂魄、精血,全都挖出來給對方續命,只求他的董小七能夠熬過這一劫,因為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為何他愛的人都會一個個離去?

  先是薇安,再來是小育,現在是董小七,接下來呢?接下來會是自己嗎?他何時才能從這個地獄解脫?早知如此,他當初戰死沙場後就該直接去投胎,當這什麼狗屁偵察員?為地府做牛做馬這麼久,換來的是什麼?

  一條背著罪名走入黑暗的無盡道。

  不甘心!他不甘心!

  克里斯猛地睜開佈滿血絲的眼,魔氣隨暴漲的怨憤衝開,震得空氣發出輕微的鳴波,直到意識總算抽離混沌,才漸漸歸於平靜,只剩低微的喘息與淒冷的孤寂。

  是夢……因內心最大的恐懼,將記憶和感受全都錯亂了。

  他摸上胸前的小兔項墜,目光呆滯地凝望上方,似要穿透那深不見底的漆黑,去尋找被困於寒冰下的項墜主人。片刻後,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氣,抹掉臉上的冷汗,打算起身抽根菸舒緩一下,就臉色一變,抽出槍指向門口,「誰?」

  下一秒,他飆出一個髒話。

  「操!」他扔開槍,送上一記大白眼,「大半夜跑來我房間又不出聲是衝三小?」

  「感覺你心緒不穩,我過來看看。」安慈緩緩走出陰影處,往床邊一站,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疲憊的臉,語氣柔和道:「做惡夢?」

  「春夢,要不要跟你報告?」克里斯沒好氣地抓起打火機,點上一根菸,也無所謂灰燼是否會燃了床單,就逕自靠坐在床頭吞雲吐霧。

  相處五年,安慈早已習慣他的無禮,不僅不氣惱,還淡定地打量起四周。

  諾大的房間凌亂散著空酒瓶與菸蒂,一顆果核被扔在桌上,爛得看不出原型,換下的衣物隨意堆在牆角,上頭的斑斑血跡已鏽成深褐色,就連克里斯正在睡的床也有不少雜物,空氣裡混雜著菸酒與食物腐爛的悶臭味,用豬圈狗窩來形容,簡直是豬狗不如。

  毫無偏愛的裝飾,毫無私人物件,彷彿這人對此處毫無留戀,隨時都能抽身離開。

  安慈眼眸半垂,說:「才讓人打掃過,就又亂成這樣,你住得舒服?」

  「拎盃尬意(喜歡)。」克里斯咬著菸,盯著安慈似笑非笑的臉,「有屁就加緊放一放,別說你半夜出現,真的只是來欣賞我的睡姿。」

  安慈無語半晌,拋出一道影像,「確實有事交代。」

  克里斯瞇著眼快速讀過資料,再瞧了眼照片中的人,挑眉問:「劫財?劫色?後面那個的話,你叫艾娃去比較快。」

  「艾娃有更重大的任務。」安慈盯著克里斯,「是劫魂。」

  「……」

  氣氛稍有凝滯。

  克里斯吐出一口煙,語氣略有不悅,「這種事叫約翰去,他熟得很。」

  「喔,說起來,你的確從沒接過傷人魂魄的工作。」安慈的嗓音依然不濃不淡,凝在嘴角的笑意卻宛如冰霜,「給我一個你不肯奪魂的好理由。」

  克里斯沉默不語。

  安慈注視他如刀削般的深邃輪廓,只覺那隱於睫毛下的藍眸深幽如海,藏著教人讀不清的心思,是糾結掙扎,或是矛盾衝突,抑或是在醞釀著什麼?他目光微冷,沿著佈滿鬍渣的下巴,來到胸前的兔子吊飾,輕笑道:「是因為他?還是你仍相信地府說的那一套?」

  「呿!」克里斯冷笑地碾熄菸,直接了當道:「搞了半天,你是在意封印沒解開的事吧。懷疑我其實沒有背叛地府?哼,你還真可悲,竟要用這種方式來測試。」

  他坐起身,興味十足地看著安慈,「你再說一次猶大的意思。」

  「背叛者。」安慈陰寒著臉,「背叛光明、墮入黑暗的人。」

  「約翰也是人類成魔,他不行嗎?」克里斯問道。

  安慈解釋:「純惡之魂生來就沒有精魄,他是被光明遺棄的孤兒。」

  精魄等同靈魂之心,承載一生的情感與良知,所以純惡之魂生來就沒有選擇權,連投胎輪迴的資格都沒有,注定遭光明遺棄,既然不曾被接受,自然也沒有背叛。

  克里斯點點頭,「那你呢?」

  「我將為你們爭來光明,何來背叛?」安慈道。

  「哈!」克里斯像看到一個神經病。他指著窗外的暗無天日,「光明?」

  安慈早料到他會這個態度,眼神竟柔和了下來,像在安撫一個叛逆的孩子,溫言卻不容拒絕,「只要你們聽話,照我說的去做,等到審判之日後,世界將不會再有光明與黑暗之分,你與你心愛之人也能無所顧忌地相守一輩子,這難道不是你們的光明?」

  「……」

  克里斯沉下臉,收到安慈的暗示——若他拒絕,對方隨時都能了結董司常的命。

  安慈輕嘆地伸出手,撥整他落下的凌亂瀏海,慈愛得一如他的名字,「我明白你內心仍有不願傷害無辜的良善,所以那晚你被一個孩子撞見,我也不逼你去殺他滅口,但這一次,為了董司常,這個人的魂魄非取不可。」

  克里斯投去疑惑的眼神。

  「你要知道,我為了守住跟你的約定,可是想盡辦法,才找到能取代董司常的人選。」安慈捏住克里斯的下巴,直直望進他仍在糾結的藍眸,「很快你就會明白,唯有徹底的毀滅,才能完全重生,黑暗是為了迎接黎明的降臨,所以……」

  「你入不入地獄?」

  安慈烏黑的眼眸是看不到盡頭的深邃,像有一股神秘的魔力,能將人的心魂吸進漩渦,任其攪和出最柔軟的要害,以便死死抓牢,教克里斯不由想起那孤伶沉眠冰池的人。

  良久,克里斯半請求地說:「我想看看他。」

  安慈思量了會,便雙手結印,虛空畫出一輪水鏡,像在命令誰般低唸一句:「進去。」鏡中便浮現地府的景象,彷彿有誰拿著攝影機在做現場直播。

  畫面一轉,一扇重重封印的石門被推開,瀰漫冰霧的寒池映入眼簾。克里斯秉息凝神,盯著越走越近的畫面,總算在穿過薄霧後,看見朝思暮想的人。

  鏡中的董司常眼眸緊閉,死白的小臉結了層薄霜,不再露出偶然一現的可愛笑意,曾不時與人拌嘴的嘴唇也凍得發紫,不再用軟嚅的嗓音訴說保護人間的偉大抱負。若非胸膛仍有淺淺的起伏,浮在額間的元神燈也閃爍未熄,真要讓人以為他已經神魂俱滅了。

  明明比任何人都還心懷光明,卻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不得不承受這些痛苦,難道他們真的只能倚賴黑暗,才能獲得救贖嗎?

  克里斯望著毫無生氣的戀人,想起夢中不斷吐血的董司常,一股無名怒火就再次浮上,恨不得立刻衝進地府大殺四方,管他什麼計畫不計畫,直接滅了那真正的腐敗之地。

  這時,小兔項墜忽地一燙,如在胸口落下一記捶打。

  他鐵青著臉握緊雙拳,左拇指壓在拳內輕觸無名指的刺青,抬頭丟出一句話。

  「要怎麼做?」

  既然這是唯一的方法,那他就是一人跳入地獄又何妨?


  *  *  *  *


  「董事長!」

  突如其來的中文呼喚從音響傳來,浪漫的伴奏隨之響起,打斷了冥思。

  蔚仙回過神,就見張瀚倪一臉尷尬地將耳機插回電腦上,不由無語地瞪去一眼。這小子竟然在趁等人的時候偷看台灣偶像劇,可真會把握時間。

  自從Q大的靈騷案了結後,冷門偵察隊又清閒了一個多星期,才迎來新的任務——確切來說,是兩天兵與老隊友合作的新任務。

  為此,史戴西十分興奮,不僅打扮得花枝招展,還將一罐古龍水噴得像在灑殺蟲劑般,搞得整個房間騷氣沖天,加上旅館老舊的地毯被暖氣烘出的霉味,簡直就是毒氣室。

  阿肯推著吸塵器從房間的一側跑到另一側,途間還停下來幫史戴西疊好換下來的襯衫,又掛好張瀚倪的外套,接著抱起一堆髒衣服回廁所洗刷,儼然是隊裡的專用清潔工。

  難得屈尊過來的諾蘭,則坐在特別消毒過的沙發上,也不肯跟人寒暄半句,就一心專注手中的資料,不知在記錄什麼,身旁的雷德和舒嬿搶著替他添茶端果,誰也不肯讓誰,一時間,惡鬼煞氣與厲鬼怨氣交雜,搞得那一塊區域陰風颼颼,更加生人莫近。

  此情此景,讓蔚仙森森地嘆了口氣。

  這段日子以來,這四個人不是天天宅在家上網,就是每晚混夜店泡妞,還有一個存在感太低老被遺忘,總之一個個都散漫怠惰、不思修行,唯一一個最認真的,還因為太過認真而弄得遍體鱗傷,被魔捅穿的腹部也不知道好了沒?

  唉,他們會成為偵察部門的邊緣份子,實在是不冤枉。

  蔚仙無奈地朝諾蘭走去,卻沒想,竟會聽到一段對話。

  「你這個番邦蠻子,竟敢以下犯上,每晚霸著主人,現在又膽敢再跟我搶著服侍主人,真是不知好歹、忘恩負義、寡廉……」舒嬿哇啦哇啦地用中文批罵,頗有正室教訓小妾之姿。

  不懂中文的雷德就簡潔多了,直接兩個英文詞:「女人,滾。」

  感覺好像挖到什麼八卦的蔚仙:「……」

  沒想到諾蘭惦惦吃三碗公,這後宮開得挺熱鬧嘛。

  他凌亂地腳步一轉,走到張瀚倪的桌前敲了敲,往螢幕瞥去一眼,就見影劇裡被稱為「董事長」的高富帥以一把真情淚喚醒昏迷中的女主角,兩人含淚相擁,傾訴愛語,感人肺腑,狗血亂噴,讓他無端有幾分想笑。

  「老大。」張瀚倪手忙腳亂地按下暫停鍵,頗為心虛地推了下眼鏡,「資料我昨晚就全背熟了,保證不會給席利亞大姊添亂。」

  「我不是要問這個。」蔚仙沒好氣地指了指他的右手,「可有異樣?」

  張瀚倪拿起右掌看了看,撓頭說:「沒什麼感覺耶,我這幾天還偷偷用靈力寫了幾次願望,也沒有實現過,不知道這仙器到底是幹嘛用的。」

  「我倒覺得挺眼熟,可惜沒來得及仔細瞧。」蔚仙頓了頓,好奇問:「你寫了什麼?」

  張瀚倪回答:「讓死變態不再變態。」

  蔚仙無語半晌,「這願望的難度頗高,換個簡單點的。」

  張瀚倪想了想,「那我希望我能變聰明點。」

  「……再換一個吧。」

  哈尼醬頓時潸然淚下。

  兩人接著研究半天,陸續發了幾個無傷大雅的小願望,都不見玉佩有任何被催動的跡象,蔚仙便只得暫時放下此事,叫來史戴西,鄭重叮嚀起此次的任務。

  「記住,拿到東西就撤,盡量不要引起無謂的爭鬥,你們跟著席利亞這麼多年了,此趟應當也能合作無間才是。」他特別瞪了眼史戴西,「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

  史戴西慷慨激昂地拍胸保證:「喔,親愛的蔚老大,我可是席利亞最忠實的守護者,怎麼可能會成為她的絆腳石呢?」

  呵呵,人家會被降職還久久升不回去,不就是被你們害的嗎?

  蔚仙連吐槽都懶了。

  倒是諾蘭總算開尊口了,「她為何要找他們兩個合作?」

  蔚仙回答:「據說是因為那玩意太狡猾了,負責過此案的同僚都追討失敗,案子轉手好幾人,這回輪到她頭上,又正好在紐約,就乾脆來借一借天兵的運氣。」

  一隻居於某公墓地道的地精,從不知誰的陪葬品裡偷走一樣法器惡作劇,製造不少靈異現象,雖然沒有造成任何實質上的傷害,卻頗為擾民,因此即使沒人想與地精玩捉迷藏,也不得不想辦法解決。

  不過,冷門偵察隊就駐紮在紐約,上頭不直接將任務交予他們,卻反而從外州調來一個機動性偵察員來處理,這讓諾蘭很難不有所懷疑。

  蔚仙看出他的疑惑,便說:「其實我本來想等你完全康復了再去接這案子,誰知道地府這麼等不及,反正席利亞對付兩天兵也很有經驗了,你就放心吧。」

  諾蘭將手中的文件往茶几一扔,面無表情道:「我沒有不放心。」

  這時,敲門聲響,引頸期盼的人終於到了。

  席利亞一如既往地穿著皮革勁裝,踏著十公分的長靴推門而入,輕甩一頭波浪捲長髮,風情冶艷惹火,迷得史戴西立刻捧起一束紅玫瑰,屁顛顛地衝過去。

  「親愛的席……噗!」被一掌拍走。

  駕輕就熟地解決掉紅毛蒼蠅後,席利亞走到諾蘭面前,挑了下柳眉,豔紅的豐唇一勾,滿臉的幸災樂禍,「唷,照顧他們很辛苦吧?」

  這是一場前任隊長與現任隊長的相見歡,而一旁的兩天兵也歡樂助興。

  「哈哈,死變態,就跟你說大姊才不理……啊!」

  「閉嘴!死處男……呃!」

  兩隻鬼影從天而降,果斷滅絕兩隻噪音犯,諾蘭淡定道:「確實辛苦。」

  席利亞:「……」

  老娘好歹用肉掌打豬臉,你大少爺動都沒動,還好意思說辛苦?

  忽然,席利亞大笑一聲,褪去原有的冷豔,伸出兩手捏上諾蘭冷若冰霜的臉,像個率性的鄰家大姊,說:「你這個孩子真是的,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都沒變,真不可愛。」

  「你……放開!」諾蘭竟也臉色驟變,狼狽地掙脫狼手,白晰的臉頰浮上兩抹淡淡嫣紅,也不知是氣惱還是害羞,讓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了。

  「冰山隊長居然也會臉紅?」兩天兵頓覺人生觀都被顛覆了。

  雷德和舒嬿當場化干戈為玉帛,同仇敵愾地齊聲炸毛:「又、一、個?」

  相較於他們的震驚,蔚仙身為少數的知情人士,很快就回神來。他鎮定地拿起茶几上的資料,就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傲嬌氣息,只見紙上印著公墓的地道路線圖,每個出入口都寫著詳細的標註,想來是諾蘭連夜請鬼使幫忙探路的成果,便不禁莞爾笑道:「還說沒有不放心。」

  諾蘭瞪去一記冷眼,沒想解釋自己與席利亞的交情,就喚回所有鬼使,將鎖鍊一甩,銬上兩天兵的手後,大步離開,也沒打算為久別重逢的寒暄多作停留。

  「蘭尼。」席利亞出聲喚住他。(註:英文中類似小蘭的暱稱)

  諾蘭回過頭,見她輕揚笑意地說:「放心,我會把他們平平安安地送回來。」

  兩天兵感動了,原來席利亞平日愛毒打他們,但內心還是關愛他們的。

  誰知,人家話還沒說完:「讓這兩隻蠢蛋繼續給你闖禍。」

  諾蘭冷笑,「你就放他們死在外面吧。」

  兩天兵:「……」

  這種爹不疼娘不愛的孤兒感覺是怎麼回事?

  然而,事情還沒完。

  蔚仙從懷裡掏出一枚用紅絨布盒裝的白金戒指,樂呵呵地遞給席利亞,戒指上以黑曜石刻成的玫瑰光彩奪目,價格不凡,當場就閃瞎了一干鈦合金狗眼。

  「寶石配美人,望你莫辜負本仙君的一片真情。」

  「唉呀,討厭,怎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喔諾!原來老大還是後爹!

  哈尼醬頓時陷入灰姑娘的腦補中,史戴西則嚎著嗓子哭喪。

  阿肯聽聞噪音,從浴室探出頭望見這一幕,立刻歡聲說:「恭喜恭喜,我訂的披薩應該要到了,可以一起吃慶祝一下。」

  「去你的肯尼熊!我失戀了好嗎?」

  「那……慶祝失戀?」

  一室喧鬧中,諾蘭瞥了眼那枚戒指,就離開房間,走在滿是霉臭味的走廊上。

  他出了旅館大門,無視摟摟抱抱走進來的情侶,繞開東張西望的觀光客,走過似乎在等人的披薩外送員後,站在相隔旅館與飯店的馬路旁,俊麗的面容頓時凝成寒霜。

  冷冽的目光掃過四周——在樹下休憩的工人、向報亭買雜誌的上班族、等公車的學生、抄罰單的警察、泊車的小弟、送報的工讀生……無一不是保持在他一小時前所見的位置,個個狀似偶然,卻不時投來打量視線,若有似無的淡淡魔氣已暴露了這些人的身份。

  一隻手從虛空反握諾蘭的手,雷德隱身立在身側,「殺了?」

  「哼。」諾蘭捕捉到這些人眼底的驚慌,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那就要看他們的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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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11 05:5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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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突襲


  「行了,時間不等人,都開工去。」

  諾蘭一離開,蔚仙就受夠史戴西的鬼哭神嚎,也不管阿肯還在嚷嚷一起吃披薩,就袖袍一揮,將兩天兵和席利亞送到旅館的側門跟小黃會合,趕他們上路。

  一分鐘後,亮黃色的舊款豐田,以風騷的走位穿梭在前往布魯克林的大街小巷中,不疾不徐,駛得四平八穩,所到之處,皆留下一串夾雜香蕉味的廢氣,教路人銷魂不已。

  車上,坐在副駕駛座的席利亞,舉起戴著新戒指的手,用手機自拍一張後,就感慨地說:「自從當了偵察員,就忙得沒時間談戀愛,本來想等這次約滿就功成身退,誰知又攤上你們兩個惹禍精,害我降了好幾階,要是不再幹一場漂亮的才走,肯定會懊悔死。」

  「大姊的約快滿了?」張瀚倪好奇問道。

  「是啊,就下個月,不過嘛……看,漂亮嗎?我只是隨口說說的,沒想到他真的幫我找來了,真是有心。」席利亞將手往後一擺,閃光普照!

  張瀚倪抹了把單身狗的淚,感覺去死去死團離他不遠矣。

  史戴西沉浸在女神被搶走的打擊中,痛哭失聲,「鮮花插牛糞啊!蔚老大整天戴著面具,皮膚又差,肯定長得不怎樣,我怎麼就輸給他了?」

  席利亞回頭瞪去一眼,「你這蠢蛋懂什麼?蔚仙大人可是難得的好上司,也是真正的好神仙,不准對他這麼無禮。」

  一句話再次釘死史戴西,從此奄奄一息,了無生氣。

  席利亞欣賞夠了戒指,才將心力放回蔚仙轉交的資料,見上頭寫滿諾蘭漂亮工整的字跡,不禁失笑搖頭,「蘭尼還是這個脾氣,也不知誰才能讓他改一改。」

  張瀚倪聽她這麼親密地稱呼諾蘭,就又好奇地問:「大姊跟諾蘭隊長很要好嗎?」

  「以那個傲嬌鬼的話來說,是一點都不好。」席利亞微瞇眼角,神情有幾分懷念,「第一次遇到他時,他還是個不到十五歲的孩子,生長在普通凡人的家庭裡,對靈能界一竅不通,卻無師自通地收服了一隻小惡鬼,害我那趟任務無功而返。」

  「無師自通?」張瀚倪震驚了,「諾蘭隊長是半途出家的?」

  「何止半途出家?」小黃也忍不住八卦一筆,「他還自己琢磨出一套獨特的御鬼法,是他從小跟孤魂野鬼混在一塊領悟出來的,你看那些鬼使對他多百依百順。」

  張瀚倪這下連嘴都合不攏了。他以為像諾蘭這麼厲害的御鬼師,應該是什麼名門世家的傳人,就像他們張家一樣,代代都在栽培孩子成為優秀的天師,沒想到竟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啊,這麼一想,法術還經常失靈的自己真是沒用,哭哭。

  席利亞接著說:「當時,他空有一身充沛的靈力,卻不懂得運用,收個鬼像要把鬼生吞活剝似地狼狽,事後還因耗盡靈力昏迷七天,差點把小命給賠了,我看不下去,就順手指點一二,把會的靈能知識都教給他,讓他起碼學會自保,別被覬覦他靈力的妖魔鬼怪吃了。誰知教著教著,我就成了他半個師父,幾年後,他自己悟出一套御鬼法,又被家裡長輩訓練出一手好武藝,我就把他引薦給偵察部了。」

  她說著同時,邊快速翻閱筆記,憑藉自己在布魯克林區住過幾年的經驗,一下子就熟記了地道路線,便將資料遞給他們,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蘭尼他看著冷漠,其實心很好,只是不愛表現出來,又是第一次當隊長,不懂怎麼跟人親近,所以你們兩個要機靈一點,多用些心,別老是闖禍惹人生氣,知道嗎?」

  兩天兵納悶地互視一眼,這以往動不動就東罵一口「該死的蠢豬」西飆一口「宰了你們」的潑辣女王,怎麼今天突然溫柔了起來?難道世界要末日了?誰來救救他們?

  半個小時後,小黃車開到布魯克林位於西南角的一座教堂前,就放下蠢蠢欲M的兩天兵與人格異常的席利亞,噴著香蕉味的廢氣揚長而去。

  張瀚倪啟動通訊器,「老大,我們到了。」

  「……」

  「老大?」

  過了好半天,都沒收到回音,兩天兵又連續喊了好幾聲,仍是未果,也不知蔚仙在忙什麼,竟連任務進度都不管了,實在是奇怪得很。

  席利亞皺了下眉,沉聲叮嚀:「趕緊辦完事。」

  「喔。」

  三人走上龜裂的台階,抬頭打量彷彿一推就倒的老教堂,灰色的磚瓦滿佈斑駁刮痕,枯黑的藤蔓稀疏爬在外牆,乍似一條條死不瞑目的蛇乾,唯有豎立十字架的屋尖高聳入雲,在這幾經改良翻新的灣脊區顯得特立獨行,也證明了它在這塊土地上的悠久歲月。

  此次任務的目標,就在老教堂後面被鐵欄圍起的大片公墓下。

  據記載,這教堂本是革命戰爭的一棟避難所,底下錯綜複雜的地道是為逃亡而設計的,戰爭結束後,這塊地就成了殉難者的紀念公墓,如此過了三世紀,因年代久遠和政策的改變,加上負責經營的家族也凋零沒落了,公墓便漸漸成為三不管地帶,饒是如此,地精的惡作劇,也為它帶來不少繪聲繪影的神秘傳說。

  「半夜有鬼魂士兵在巡邏,白天有斷斷續續的槍砲聲,還有人在經過時聽到女人尖叫,也有人看到被砍斷下半身的人爬出來……」史戴西臨時抱佛腳地翻資料,不由嘖嘖稱奇,「這裡的阿飄每天都在開趴嗎?」

  「哪有什麼阿飄?都死了三百年了,早就投胎啦。」張瀚倪沒好氣地指出重點段落,「那是地精偷的法器造成的幻象,類似土地記憶的場景重現。」

  「記憶重現這麼方便?那不知道能不能也能重現……嘿嘿。」史戴西壞笑地摸著下巴,渾身散發出一股子猥瑣味,也不知是聯想到什麼不正經的東西。

  張瀚倪瞧他那德行,忍不住罵了句:「死變態。」

  「都認真點,往這邊。」席利亞沒有上前敲門,反而腳步一轉,沿著外牆拐進教堂與樹林比鄰的小徑,半分鐘後,就在一張石椅前停下,指著枯黃的草皮說:「搬開。」

  兩天兵不明所以,蹲下身一摸,才發現那草皮竟是假的,再聯手往上一拉,就露出底下的一扇拉門,上頭還漆了數字三,看那顏料鮮豔潤澤,似乎是近期才噴上的。

  「唉呀,蘭尼還特地做了記號,真細心。」席利亞搖搖頭,「可惜了。」

  「咦?三號入口在這一頭?可是我剛看……」張瀚倪大驚地拿回資料一看,恍然大悟,「喔,我看錯指北針方向了。」

  「什麼三號?」史戴西根本就沒在看。

  席利亞一臉「果然」地彈了滴憂桑淚,「他還是低估了你們的蠢。」


  *  *  *  *


  時間回到二十分鐘前。

  哀聲四起的小巷裡,諾蘭氣定神閒地靠在一台車旁,看著雷德將一干魔物揍得滿地找牙,邊出聲提醒收放靈力的訣竅,儼然是將這群魔物小弟當作訓練新生惡鬼的沙包了。

  「行了,打死了不好跟欲魔交代。」

  諾蘭此話一出,倒在地上打滾的小弟們頓時虎軀一震。

  華特?早就認出來了還把他們揍成這樣?有沒有這麼欺負魔的?嚶!

  「嘖。」雷德走過滿地躺屍,意猶未盡地問:「什麼時候才能來真的?」

  魔物小弟們又是一震,紛紛都怒了!

  這個臭不要臉的新生惡鬼,要不是他們把諾蘭大人當成自己人,還能容他如此放肆嗎?擺在平常,他們早就大開殺戒了。

  諾蘭察覺到這股殺意,在車蓋上敲了敲以示告誡,才回答:「等你能打贏我時。」

  言下之意,他們還要繼續當沙包嗎?

  這下魔物小弟們已無力再震,直接暈死。

  諾蘭總算是整夠了魔,就滿意地手指一勾,將雷德收回體內,輕輕踢了下車盤,面無表情地說:「自己滾出來,還是要我強行驅魔?」

  「……」

  躲在車底下的人只好慢吞吞地爬出來,抽著一臉乾笑,討好地說:「大人,您別生氣,我們老闆只是擔心您,才派我們來保護您的。」

  諾蘭沒有說話,就靜靜看著他那身向泊車小弟借來的皮囊,看得他心底打顫,連忙解釋:「我們進不去飯店才出此下策,絕對沒做出傷害人類的事,連抽煙喝酒都沒。」

  「……」

  冷風依然吹,泊車小弟含淚指天發誓,「我保證離開前會把這些人類治好。」

  諾蘭這才收回目光,朝巷口走去,「我跟他沒關係了,不勞他操心,都回去吧。」

  「別啊,老闆他其實……」泊車小弟為難地跟上去,卻被一個眼刀驚得直切要點,「是收到消息,您身邊最近不太平,他……我們擔心您會受到牽連被誤傷。」

  「我身邊?」諾蘭停下腳步。

  「是啊,細節不清楚,總之您還是……」

  不等泊車小弟講完,諾蘭就把他推到一邊,數了數地上的人,快速翻轉記憶。

  抄單的警察、休息的工人、等車的學生、送報的工讀生、買雜誌的上班族全都在這,還有誰?是什麼給他一種違合感?

  出了旅館……來訂房的情侶……路過的觀光客……

  他仔細回想離開旅館時的沿途所見,就一個靈光,「披薩……一小時前訂的披薩外送,早就該到了。」

  一般披薩外送為求趁熱送達,不可能到了地點還有所逗留,那個外送員站在那裡多久了?為何那未裝保溫袋的披薩盒會沒半點香味?但他經過對方時,並未察覺到妖魔或中邪的氣息,那人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普通人類,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泊車小弟不解地反問:「什麼披薩外送?」

  諾蘭回頭問他:「你有安排人監視旅館?」

  泊車小弟一頭霧水,「沒啊,您也知道,只要是偵察員駐紮的地方,都有地府特設防妖魔的隱身結界,我們就算附在人類身上也進不去看不到,怎麼監視?」

  對,隱身結界防妖魔,卻不防人類!

  諾蘭臉色驟變,立刻拔腿奔跑。

  與此同時,蔚仙無事一身輕,就趁兩天兵不在,偷看張瀚倪存在筆電裡的偶像劇,看得樂不可支。溫良賢慧的肯尼熊則忙碌地在窗前晾衣服,邊不時幫上司添茶倒水,徹底發揮他強大的人妻氣場。

  忽然,敲門聲響。

  「啊,披薩終於來了!」早就餓翻的阿肯立刻衝去開門。

  「太好了。」蔚仙摸了摸肚子,正想說自己也來放縱一回口腹之欲,卻在抬頭望向門邊時,語調急速一轉,「別開門!」

  已開了一半門的阿肯不解回頭,「為什……」

  「轟——」

  一聲爆破的巨響淹沒接下來的話,將他連人帶門全部炸飛。

  火光挾帶惡毒的戾氣滾滾襲來,迅速吞噬房內的一切,又緊接著向外炸開,幾乎摧毀了整間旅館。人們驚慌奔逃,尖叫四起,生命在斷垣殘壁中無助掙扎,血味、焦味四處瀰漫,宛如人間地獄。

  隱藏在大都會裡的黑暗生物聞風而來,趁隙吸食新鮮的黑化物,一批凡人不可見的魔物逐步向爆炸源頭靠攏,待絲絲魔氣混入飛揚的塵土化成一圈黑網後,空氣就傳來一聲撕裂的輕響,兩道身影前後踏出裂縫。

  「這就是你說的只炸一間房?」克里斯臉色不善道。

  按照預定計畫,為了能闖入偵察員的房間,約翰催眠一個倒楣人類,利用外送服務,潛進來炸毀結界裝置,同時炸暈房內的人,他們再進來撿走目標物的魂魄,就能功成身退。當然,若能順道炸死幾個偵察員更好,誰知爆炸的程度竟會大到波及整棟建築物,大大增加了任務的困難度。

  約翰一臉事不關己地聳聳肩,「這怪不得我,誰曉得那傢伙真是個反社會的瘋子呢?居然擅自加強火力,一點都不聽話,真讓人頭疼。」

  克里斯瞪著他嘴角的笑意,怒火更盛,「我不介意讓你更疼。」

  約翰挑了下眉,正想回話,就被傳入兩人腦海的聲音打斷。

  「都閉嘴,先找人。」

  安慈的語氣聽起來不太高興,約翰這才收起漫不經心的神情,指使魔物們在瓦礫中尋人。這群魔物對生靈的嗅覺十分靈敏,正是專為尋人而設計的,倘若他們要找的人就在這裡頭,一定能很快就挖出來。

  不過,他們等了又等,卻只見魔物們還在搜尋。

  克里斯皺緊眉頭,直覺哪裡不對勁,「你確定他當時在房裡?」

  約翰也遲疑了,「我安排在所有出口的人都沒見到他。」

  「開門的是誰?」

  「沒看到。」

  「沒看到你就炸?」

  「炸彈是一偵測到靈力就引爆,對普通人不會有反應。」見魔物們一個個都毫無所獲,約翰不由勾起嘴角,輕笑地嘲諷道:「果然又如此嗎?」

  「……」

  克里斯對約翰這個人再厭惡,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那句話的感同身受。

  他沒好氣地踹了下腳,腳邊的石粒就低空劃過一道弧度,落在一塊疑似3C產品的金屬面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循聲一瞥,望見那焦黑的板子上貼著三個中文字,翻倒在一旁的床架下還壓著一塊黑色布料。他心中一動,抬腳走了過去。

  那布料看起來十分柔軟,在爆炸的摧殘下,竟沒沾上一點塵土,即使不特別去摸,也能看出它不俗的質感,這不像是凡間會有的東西,卻落在這個老舊的旅館裡,不免讓人猜疑被壓在床架下的會是什麼東西,還是什麼人?

  就在克里斯要摸上床架時,一道靈光就穿破結界襲來,驚起一陣波動。

  約翰神色一凜,立刻退到隱密處。他剛將身影沒入空間裂縫,兩隻一胖一瘦的鬼使就從天而降,與魔物們迅速交纏起來。

  克里斯轉過身,看向破除魔網走來的人,極其挑釁地笑了下,「唷,小面癱,專程等你離開了才動手,你居然還跑回來,這叫我怎麼好意思不再捅你一次?」

  「……」

  面對充滿調戲意味的雙關語,諾蘭還未有反應,雷德就耐不住火地要往外衝。

  諾蘭一把揪住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惡鬼塞回體內,一手握緊臨時充當武器的鐵撬,直言道:「那個藏頭藏尾的傢伙也在這吧,都滾出來一次解決。」

  克里斯吹了聲口哨,也不管對方說的是英文,就台裡台氣地說:「丟啦(對),那混蛋就是只會藏起來的俗辣,這點……欸幹!拎盃還在講話,搞什麼偷襲?沒禮貌!」

  諾蘭沒回話,逕自靈巧地翻轉手腕,朝克里斯的要害連連出擊,身若驚鴻,將一根髒污的普通鐵撬使得行雲流水,宛如一把靈氣逼人的利刃,招招凌厲,全然沒有負傷未癒的樣子,饒是克里斯身經百戰,也幾乎找不出破綻,又顧及安慈的交代,只能見招拆招地不斷閃躲,傾刻間,兩人已過招十餘回,一直僵持不下。

  然而,經過改造的魔族身體終是不同凡響,尚未痊癒的諾蘭漸處下風,依舊矯健的克里斯便一個錯身,任由肩膀被鐵撬扒下一塊肉後,右手一抓,鉗住諾蘭的手臂,另一爪則往他的腹部襲去,疾如雷電,掌風未至,已先令傷勢隱隱作痛。

  諾蘭緊急避開腹上舊傷,不免扯動皮肉而所有遲緩,左手雖及時擋下攻勢,卻也被箝制住,再抽不開身。隨後,他經聽見克里斯怒吼:「操你個王八蛋!到底好了沒?」

  他們在拖延時間?

  諾蘭心中一驚,沿著克里斯的視線望去,竟見本無一人的斷牆憑空走出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剎那間,曾感應到的影像就與對方的臉重疊,腦海也迴盪起雷德憤恨的嘶吼。

  「別急,我才剛查到正確位置。」約翰慢條斯理地收起手機,舉起一把黑霧繚繞的槍,對著諾蘭優雅笑道:「抱歉了,親愛的,我們大人特別交代,要請你好好休息。」

  扳機扣下,一聲槍響蓋過群鬼驚嚎。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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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12 06:2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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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天兵福運


  以魔氣所化的子彈直逼而來,夾雜惡毒的戾氣,即便不死,也要落得魂傷魄損,偏偏諾蘭又受到克里斯的箝制,閃躲不能,只得咬緊牙關,拼盡靈力來抵禦。

  電光石火間,鬼使怒吼,雷德衝脫禁制欲以身護衛,卻只聽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

  「噹!」

  一抹銀光凌空閃過,濃烈的妖氣隨之滾滾散開,化作白霧瀰漫整個視野,強大的威壓當頭罩下,彷彿凝聚天雷地火之力的暴風,令在場者無不色變。

  「小鬼們。」

  低沉的嗓音渾厚如鐘,震得耳膜隆隆作響,白濛妖霧中,一道偉岸的身影擋在諾蘭面前,有如一座屹立不搖的巍峨高山,輕輕拋著約翰打出的那顆子彈。

  「知道地府視他為眼中釘卻無法下殺手的原因嗎?」

  來人每說一字,就加重一次威壓,讓首當其衝的約翰噴出一口血,被壓制得不能動彈,其餘魔物驚駭逃散,鬼使們也承受不住地竄回諾蘭體內,情勢頓時逆轉。

  濃霧中,男子若有似無地露出左半身的大片刺青,繁華的紋路自肩頭朝外擴散,似光芒亦似火焰,宛如身披烈日降臨的天神,妥妥就是開金手指的節奏。

  「乾,夭壽喔!」克里斯當機立斷地放開諾蘭,溜之大吉。

  被果斷拋棄的約翰:「……」

  大妖面無表情地盯著約翰的額間,忽而咧嘴一笑,陽剛的面容雖深邃俊朗,歪斜的嘴角卻含著邪佞的笑意,頗有幾分豪放不羈的灑脫,但說出來的話卻令幕後之人暗自心驚,彷彿他早已看穿了一切。

  「老朋友,你想幹啥老刀我都懶得管,就是別想動這孩子一根汗毛,聽清楚了?」

  「……」

  約翰察覺到安慈隱忍的不悅,低聲詢問:「大人?」

  「退!」

  無眼之珠浮現,竄出不輸給大妖的濃烈魔霧,捲起約翰飛逃。

  諾蘭摀著腹傷倒退幾步,望向眼前正收回妖力的男子,浮起一股奇異的熟悉感,這人該不會是……不,不可能,他要找的人只是普通人類,不會是這樣的大妖。

  百般猜疑間,濃霧已漸漸散去,男子一轉過身,諾蘭就如遭五雷轟頂般當場愣住,什麼熟悉感,什麼救命之恩、感激之情,全部都煙消雲散。

  只見男子長得高大健碩,卻未著一縷,唯有腰間一條浴巾勉強遮羞,並露出兩條長滿濃密毛髮的大長腿,還踩著一對螢光綠的塑膠拖鞋,耳上戴著最新款的絕版無線耳機,可說是完美結合接地氣與高大尚兩種路線,真是難以言喻的魔性風情。

  「孩子。」像是沒注意到諾蘭詭譎複雜的眼神,男子揚起大掌往他頭上一拍,一臉世外高人的語重心長道:「凡事別太認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身體是本錢,多吃多健……喂,後面的廢話你自己下來說!」

  「……」

  諾蘭感覺很懵逼。這人最後那句是在跟誰說話?

  男人說完,就走到翻倒的床架邊,一腳踢開床架,拎起被壓在下面癱成一團的蔚仙晃了晃,好似在捏一隻弱雞,滿臉嫌棄,「人都走了,還裝什麼裝?」

  「哎哎哎,本仙君還在暈,別晃了。」弱雞蔚仙掙扎地下了地,用法杖撐住身子後,往男子抬眼看去,就震驚了,「哇,刀叔你這造型是又去哪浪了?」

  「浪個鬼!老刀我泡溫泉泡到一半,就被你家那票人和我家小鬼奪命催魂摳地趕來救火,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刀叔沒好氣地擺了擺手,踩著塑膠拖往外一跨,丟下一句:「走了,自己搞砸的事自己處理。」就化作銀光飛遁,眨眼間,已了無蹤跡。

  蔚仙重重嘆了口氣,環視爆炸後的一片狼籍,越發覺得愁雲慘霧。他滿腹心事地回過身,竟對上諾蘭冷若冰霜的目光,頓時心頭一噔,渾身僵硬地舉起手,弱智兮兮地揮了揮,「嗨?」

  「呵。」諾蘭回予一笑,寒氣四射,「敢問仙君搞砸了什麼?」

  呃……

  「難道這場爆炸你並非不知情?」

  也、也不能這麼說啦。

  「還有……」

  完了,真的完了,拜託別問。

  「那個大妖是誰?」

  ……

  迎面噴來的熊熊怒火好比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燒得蔚仙肝膽俱裂。

  天要亡本仙君也。

  十多分鐘後,蔚仙終於在無限放送的冷氣壓中敗陣下來,懷著「凡人好可怕」的憂桑,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他自認說得天衣無縫,可惜聽者有對犀利的左右腦。

  「你再說一次。」

  咿,諾蘭的眼神好兇殘。

  蔚仙吞了個口水,仗著面具夠厚,勉強保持處變不驚的裝逼風,「兩星期前,先知傳來警訊,今日此地將有火光之災,故本仙君作了些安排,暗中廣發護身咒,瞧,雖然旅館垮了,卻無人身亡,連隔壁房的吉娃娃都活跳跳的,本仙君真是太英明了。」

  諾蘭準確地揪出一個疑點,「先知向來只能記錄預見,為何能通知你有難?」

  蔚仙不假思索道:「因為聖碑被奪啦,世上再無先知,他愛怎麼做上帝管不著。」

  「被誰奪?」

  「魔族。」

  「先知如何了?」

  「死了……啊!」

  糟,答太快了。

  「兩星期前?」果然,諾蘭目光如冰錐,道道戳穿心,「地獄廚房?」

  蔚仙捏了把冷汗,自首投降:「我絕對沒有捉弄你們的意思,就是沒想到你會中途離場,還為了隻惡鬼追到療養院去,當初發派任務給你們時,也真的只是為了修補幽冥裂縫,而那的確是破除結界的根本方法……呃,如果兩天兵沒有『正常』發揮的話。」

  「漏洞百出。」諾蘭毫不留情地打槍。

  「……」蔚仙委屈地戳手指。

  「之後再跟你算這筆帳。」諾蘭將重心拉回眼下,思量整個前因後果,「你得知預見警示,才會藉協助席利亞的名義調走兩天兵?」

  蔚仙立刻挺起胸膛,驕傲地說:「沒錯,你回飯店養傷,阿肯皮厚打不死,剩下的無辜凡人就由本仙君親自坐鎮保護,有沒有很偉大?」

  諾蘭不予置評,僅是蹙了下眉,環視周遭的混亂。

  此時,他們正處在一個隱身的結界內,結界外的消防員忙碌救災,大批警察封鎖現場,記者緊密包圍,一身狼狽的阿肯也瞎忙活地在附近打轉,他卻莫名覺得漏掉了什麼。

  不對,剛才那結論跳得太快。

  「為何魔族要這般公然挑釁偵察部?這麼多分隊不挑,卻偏挑監審官旗下的隊。」

  「……」

  蔚仙默然仰首望天。

  「後來開槍的那男人說:『查到正確位置』是查到誰的位置?」

  嗯,天空好藍啊。蔚仙繼續望。

  「若是自然的人為災難,縱然會死傷無數,也屬因果輪迴,你不可能插手,除非……」

  除非蔚仙早就知道這火難背後的真正目的!

  諾蘭眼皮一跳,意識到克里斯他們的目標是誰,便要動身趕去。誰知,他才一抬步,就被一道靈光擊中,雙腳再前進不能,他不禁氣極反笑:「仙君所謂的不得在陽間濫用仙術,倒是在我們身上用得極好啊。」

  蔚仙無奈地收回法杖,「我這也是情非得已,諾蘭,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若你想對暗隱主的人追查下去,就得聽令行事。」

  諾蘭面如寒霜,「我也說過,那得看你是否信我,又究竟坦承了多少。」

  「啊,這真是個好問題,我們一樣一樣來。」蔚仙緩步踱到他面前,抬起沉如黑曜的眸子,「先解釋一下,你為何半途折回?」


  *  *  *  *


  地精是一種在地下活動的無害小妖怪,身材迷你嬌小,最高不超過成年人類的小腿高度。牠們的種類繁多,各有不同習性,多喜愛收集寶物,生性怯懦怕事,卻也有頑劣狡猾之輩,比如藏身在灣脊區百年公墓下的這一隻。

  陰暗狹窄的地道裡,兩天兵與席利亞躲在一塊兩人寬的石碑後,凝神注視前方空地上的一小袋金幣,等待那傳說中能嗅到寶物味的貪婪小地精觸動陷阱。

  由於這裡靠近紐約灣,水土較為潮濕,地道又年久失修,空氣極不流通,稍有震動就有塵土落下,加上他們位處公墓下方,作為戰時逃生用的地道裡也埋了不少殉難者,因此,這地道本身也算是塊地下墓地,總有一股悶濕的土腥味混雜著屍臭繚繞,若非他們是受地府契力加持的靈能偵察員,恐怕早已被醺得頭昏眼花了。

  史戴西手長腳長,穿著騷包的窄腰西裝,卻不得不曲起身子,擠在不到六平方英尺的小空間,實在是苦不堪言。他為了活動一下蹲麻的腿,借張瀚倪的肩膀搭了下力,恰好瞥見對方後面的領子有異,便低聲問:「哈尼醬,你脖子上是什麼?」

  「脖子?」張瀚倪往後一摸,果真摸到一張紙片,就取下來,瞇起大近視眼琢磨半天,才總算看出是一張符,符文的墨跡黯沉,靈韻耗盡,顯然是被啟動過了,就大感納悶地問:「誰給我貼的符?」

  「不是你自己畫完符不小心壓到的嗎?」史戴西好奇地打開手機光。

  張瀚倪借著光再仔細一看,唸出上頭勉強可認出的草書:「渾顏……什麼的,不對啊,我連這是什麼符都沒見過,怎麼可能是我畫的?」

  席利亞隨意瞥了眼,沒好氣地叮嚀:「管那什麼?都安靜點。」

  可惜,史戴西的腦洞太大,不知又腦補到什麼,竟顆顆低笑地黏過去,「哈・尼・醬,你是不是在畫符時偷看什麼片子,爽到翻過去才貼到?」

  「你在講什麼啦?死變態。」張瀚倪嫌棄地推開他。

  史戴西被推得往後撞了下牆,又湊過去掛上張瀚倪的脖子,不死心道:「唉,別害羞,都是男人嘛,看個片沒什麼,老哥我還有很多片介紹給你,歐美日本隨便挑。」

  「靠,就跟你說不是,煩耶!」張瀚倪氣惱得使勁一甩。

  史戴西本就重心不太穩,又被這麼一甩,就整個人碰地撞上牆,塵土嘩啦嘩啦落下一大把,弄得三人灰頭土臉,讓今日難得溫柔一把的席利亞終於爆發了。

  「去你媽的老娘要宰了你們!」

  席利亞左右抓住兩人的頭一撞。

  「啊!」

  兩天兵就此陣亡。

  「蠢豬。」席利亞解氣地拍了拍塵灰,繼續蹲點。

  誰也沒注意到,方才被連續撞擊的牆壁,裂出了蛛網般的縫隙,並逐漸擴大。

  等了許久,細微的叮鈴聲總算遠遠傳來,好似身上繫著許多吊物。席利亞連忙揪起兩天兵屏息以待。片刻後,他們就見到一道矮小的黑影緩緩靠近,嘴裡還不住滴咕:「金子金子亮晶晶,又有人送我寶貝,是好人還是壞人?好人不會動,壞人會動,嘿嘿。」

  哇靠!這個地精好像有點腦殘啊。

  三人死死盯著黑影越靠越近,準備在對方一觸碰到金幣時就衝過去。

  張瀚倪緊張地推著眼鏡,試圖從一團黑中看出一點蠢蠢欲動的模糊影子。這時,一隻毛手摸上他的背,還意義不明地用指尖摩梭了番,像極死變態無聊消遣他時會做的事,便惱火地用手肘往後撞了下,示意對方別鬧了。

  誰知,史戴西不死心,不僅再次摸上張瀚倪的背,還湊近頭吹了他一臉口臭,發出詭異的低喘聲,氣得他又往後一揮手,咬牙低罵:「死變態別鬧了!」

  史戴西納悶地回過頭,「我鬧什麼了?」

  張瀚倪一愣。死變態在他旁邊,席利亞在他前面,那他後面的人是誰?

  才這麼想,他就發現史戴西一臉愕然地瞪著他身後,不禁虎軀一震。根據兩人以往福禍雙至的尿性,肯定又是不小心觸發到什麼隱藏任務。於是,他懷抱著一顆纖弱如玻璃的小心肝,顫顫巍巍地往後一看。

  「喔買尬!哪來的殭屍?」

  更糟的是,他差點跟不知幾百年沒刷牙的殭屍來了個舌吻啊!老兄你說你沒事貼這麼近做什麼啊?老子的初吻差點就沒了啊混蛋!

  興許是腎上腺素發作,加上處男吻面臨失守的危機,張瀚倪竟潛力大爆發,隨手扔去一張符咒,大吼:「破邪!」

  一道罡氣火花狠狠炸開,殭屍就被擊飛,撞上本就龜裂剝落的牆,整片牆便嘩啦嘩啦地徹底垮落,露出一大排被吵醒的骷髏殭屍,發出喀啦喀啦的怪叫聲。

  「……」

  后・里・蟹(Holy shit)!


  *  *  *  *


  克里斯是個極講義氣的男人,對於危險的直覺也相當靈敏,因此,每當有危難時,他都會第一時間跳出來保護同伴,絕不會輕易地棄械投降。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你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好搭檔。」總算逃出生天的約翰,用手帕擦去嘴角的血,對拋下自己落跑的人投去親切的微笑,語氣輕快彷彿在說:「鄰居你好。」

  克里斯坐在中央車站的屋頂上,老神在在地噴出一口二手煙,滿眼都是深深的遺憾,「你怎麼還是這麼人模狗樣?」

  言下之意,沒斷個手腳真不應該。

  約翰依然保持溫和的笑容,像沒聽出話裡的諷刺,卻也夾槍帶棒地回答:「多謝關心,有安慈大人在,一切強敵都無須畏懼。」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你這被人一威脅就屁滾尿流的懦夫。

  「矮額,你也不怕馬屁拍到馬腿上。」克里斯也懶得裝了,直接了當地嘲諷:「『偉大』的安慈大人這麼厲害,怎麼不出來跟那大妖打架,還夾著你落荒而逃?」

  約翰笑笑地不說話,比了個「等著瞧」的手勢。

  果然,安慈出聲了。

  「很閒?」一語掐斷戰火,安慈平淡的語調帶著風雨欲來的寒意,「我豈會畏懼一把修出元神的古刀?只是無須節外生枝罷了。查到地點就趕緊過去,莫再嬉鬧。」

  「是。」約翰將手擺在胸前,虔誠得好似忠心不二的信徒。

  克里斯暗自冷笑。沒有心的純惡之魂會虔誠?叫上帝給他捏個白翅膀還比較快!

  對大多數人而言,在空間隧道穿梭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因為他們首先得要學會踩穩虛無的步道,才能小心跟隨空間類能力者前行,以免一個不慎就掉進空間夾層,徹底迷失方向。

  克里斯冷眼瞪著在前方領路的約翰,第N次壓下想出手殺了對方的衝動,直到另一道裂口被畫開,他迎著光踏出去,眼前豁然開朗後,才鬆開緊握的拳頭。

  此刻,他們正站在一座教堂的屋頂上,俯瞰一片荒蕪死寂的墳地,隱隱聽見不知何來的震動悶響,卻不見預想中應當出現的獵物,甚至連一個活物都沒看到。

  「你沒搞錯地點?」克里斯忍不住吐槽。

  約翰木著臉滑了下手機,「根據他的手機位置,座標是在這。」

  「那怎麼……」克里斯話沒說完,就聽見轟隆巨響,腳下劇烈晃動。

  兩人驚覺不妙,連忙雙腳一蹬,躍至較遠處的大樹上,才看清楚是怎麼回事。

  屋頂……不,正確來說是——整・棟・教・堂・都・垮・了!

  「……」

  接著,他們就看到兩男一女拎著一隻昏迷的地精,狼狽不堪地從陷落處衝出來,伴隨響徹雲霄的驚呼與怒罵,後頭還跟著一大串嗷嗷叫的骷髏與殭屍。

  「你們兩隻蠢豬!誰叫你們在地道用十字架招雷的?」

  「我、我只是要打殭屍而已,誰知道死變態會突然把十字架扔過來?」

  「靠!我是在幫你打背後偷襲的怪!」

  「啊啊啊啊!這事結束後,老娘絕對要宰了你們!」

  觀望的兩人繼續無語。

  良久後,約翰果斷地畫開空間裂縫,「那麼就交給你了。」

  「喂!」克里斯立刻伸手去抓,卻落了個空。

  操!該死的混蛋居然先落跑,肯定是在報復!

  底下的混亂持續進行,以那陣勢看來,非一時半刻能解決,於是克里斯也不著急了,直接坐在樹上,悠哉地抽起菸來,邊欣賞天兵福星久違的奇葩解任秀。

  說起來,這三人當中,只有席利亞與他最為相熟,兩天兵不過是在五年多前曾合作過兩次,就莫名其妙地沾了福星的光,為當時正替葉育煩心的他們帶來轉機,簡直是被鐵鎚釘下的孽緣,死活都甩不掉斷不開。特別是愛自來熟的史戴西,有點交情就稱兄道弟,看到美女就自詡情聖,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份量。

  其實,他和約翰最開始的計畫很簡單,就是守在旅館附近伺機堵人,誰知目標物是個死宅,居然沒事就不出門,連三餐都叫外賣送去房間,加上內線透露,該隊近來不會有案子,他們才不得不換個策略,結果繞了一大圈,又白忙一場。

  「兇穢消散,斬妖縛邪 ,急急如律令!」

  「主啊!求你發怒,使他們消滅!(詩篇59:13)」

  此時,戰況十分激烈,張瀚倪咬破中指捏符射出,史戴西握緊十字架朝天嘶吼,席利亞倒是安靜多了,操起十字弓凝聚靈力扣扳機,於沉默中訴諸暴力。

  一時間,道符紛飛,聖十字閃爍,靈光箭雨齊空灑下,壯觀磅礡,眼花繚亂,卻都讓其中最為高大的骷髏怪揮手翻落,緊接著震耳咆哮一出,眾小骷髏與殭屍仿若收到指令般應聲而上,將三人團團包圍,打得他們人仰馬翻、雞飛狗跳,被席利亞拴著的小地精也在拋甩中驚醒,又在拋甩中暈厥,來去反覆,生不如死。

  克里斯打量著骷髏王,發現對方的額骨印著逆十字,兩窩眼洞透著紅光,一身骨架隱隱泛著血絲,頹掛的衣袍繡著一個徽章。他摸著下巴尋思了會,想起那徽章正是與安慈訂契的一個家族,兩年前,他還親眼目睹約翰奉令捉了那家族最後一個子嗣的靈魂回來。

  他吐了口煙,「喂,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只是一個藉戰爭之便,矇騙世人獻祭召魔的鼠輩。」安慈淡聲道。

  克里斯聽出他話中的嫌惡,便挑了下眉,「唷,自願歸順你,你還嫌棄了?」

  安慈輕笑,「我並非來者不拒,為追求永生而出賣後代的雜碎,連魔族都瞧不起,即便牽了契,也只會淪為最低等的生物,又怎有資格作我的人?」

  難怪那傢伙沒得到無珠之眼,只有代表墮落的逆十字。

  克里斯扯了道極冷的弧度,「但能拿免費的靈魂,你又何樂不為,是吧。」

  「各取所需。」

  簡單的四個字,道盡了這筆交易的單純性:安慈拿到一家族的靈魂,那蠢蛋也獲得與天地長久的生命——就算血肉消無,化為枯骨,亦永生不死。

  「那他現在是鬧哪樣?」克里斯撇了撇嘴,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安慈沉默了會,「洩恨吧。三百年前,他的惡行被家族發現,一場內鬥後,就連同那些受他控制的死屍一起被埋進地道裡,直到今日,才不知何故被打破封印甦醒,哼。」

  語尾的那聲冷笑,似有幾分對命運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讓克里斯微瞇起眼,注視在混亂中還不忘互相找碴的兩天兵,不由在心中嗤笑。不論安慈如何百般算計,這兩個蠢蛋總能在闖禍中揭開他的罪行,彷彿冥冥之中早有了安排。

  這時,一陣風吹來,帶著拂過海水的涼意。克里斯正心中吐著槽,習慣性地抖了兩下腿,微晃的枝幹就隨風落下葉子,為底下的混戰增添幾許肅殺江湖的意境。

  然而,有天兵在的地方,總有隨機性的不湊巧。

  一片尺寸不小的落葉乘著風,以花式體操選手的風情朝張瀚倪翻滾而去,最後竟以清奇的角度卡進他的鏡框裡,嚴嚴實實地來了個實質意義的鬼遮眼。

  「媽呀!什麼東西?我看不到!」

  大近視眼的張瀚倪像瞎了般到處亂轉,就一頭撞上席利亞,席利亞對準骷髏王的弓箭因而一偏,靈箭便殺氣萬千地插中史戴西的屁股,痛得正朗誦聖經的史戴西在一個拔高嘶吼的激情下,不慎將聖十字架擲了出去。

  十字架「哐啷、哐啷」地擦撞幾顆小怪的頭顱,最後竟貼上骷髏王的逆十字印記,洗刷罪惡的聖光就瞬間大放,將骷髏王閃成了一個失智老人,站在原地發出意義不明的呻吟,小嘍嘍們失去頭頭的指揮,也都茫了。

  克里斯:「……」

  安慈:「……」

  半晌後,安慈才陰惻惻地說:「福星威力果然不同凡響。」

  嘿,有人被刺激到了,他不是一個人!

  克里斯忽然有種爽感,壞笑地說:「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福光普照,想幹什麼都會被攪亂,除非打破五尺距離,不過那鎖鍊據說是堅不可摧,連火都熔不了。」

  「喔?」安慈發出一聲嗤笑,「這世上還沒有我斬不斷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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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2-15 02: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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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同歸於盡


  搞定了骷髏王,其他無自主意識的嘍嘍就好辦多了。這些小骷髏和殭屍早已失去靈魂,純粹只是受黑暗力量操作的死物,無須手下留情,於是,席利亞與兩天兵便將它們趕回被炸垮的廢墟裡,淋上聖油,放一把火,直接燒光了事。

  漫天火光,曾受人景仰的教堂早因家族內鬥而空空如也,不論風光的表面下曾有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或藏有多少黑暗魔法,都在這場焚燒罪業的聖火中歸於塵土。

  「這報告有得寫了。」席利亞頭痛地抹了下臉,看向圍在墓園外的靈網,重重地嘆了口氣。幸好諾蘭設想周到,前一晚就命令鬼使在公墓外設下遮蔽凡人視線的結界,否則這麼大的動靜,他們肯定又要成為什麼恐怖份子名揚全美了。

  「大姊,這個要怎麼辦?」張瀚倪站在正被十字架鎮壓的骷髏王旁,十分苦惱地說:「他的靈魂好像被什麼綁住,我怎麼施法都抽不出來。」

  「還有我的十字架,可以拿回來了嗎?那很貴的說。」史戴西一臉窮逼樣。

  席利亞瞇起眼,仔細打量骷髏王一番,就將困縛地精的次元袋扔給張瀚倪,「他應該是簽了什麼黑暗契約,先關進去,一起交給地府處理。」

  「喔。」張瀚倪接過次元袋,就要往骷髏王的頭上套去。

  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刮來不少塵砂草屑,撓得皮膚和眼球有些刺疼,張瀚倪忍不住閉了下眼,待風勢稍緩後,就聽見史戴西興奮呼喊:「喔天,居然是你!」

  「誰?」他好奇地睜眼望去,竟在沙沙落葉中望見一道高大身影,金色的頭髮在晴空下燦爛生暉,一如六年前他拐著腿初見對方的第一印象——一個像燦陽一樣的男人。

  「克里斯老兄!」史戴西不作多想,立刻拖著張瀚倪衝上前,給久違的故友一個大力的擁抱,邊霹哩啪啦地說:「你去哪了?好久沒你的消息,我們都擔心死了,你也真不夠意思,怎麼不來找我們呢?兄弟一場,有難當然要一起扛啊!」

  張瀚倪尷尬地推了下眼鏡,正想吐槽他們不給人添亂就很好啦,卻見克里斯一臉冷漠,便不禁將話吞回肚裡,滿腔驚喜也被一股違和感取而代之,讓他愣愣地望著對方,什麼話都說不上來。

  離他們較遠的席利亞,則一聲不吭地蹙著眉,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什麼。

  沒人注意到,一小束不知何來的黑霧,正悄然鑽入骷髏王的頭骨。

  「對啦,你怎麼會在這?不會是剛好住這吧?哈哈哈。」

  面對史戴西自嗨的熱情,克里斯始終保持沉默,緊鎖的眉頭似在凝聚無數掙扎,良久後,他才緩緩握住史戴西銬著鎖鍊的手臂,說:「抱歉啦,老弟,會有點痛。」

  「嗯?」史戴西依舊笑得傻白甜。

  張瀚倪也沒意會到什麼意思,就聽席利亞突然大吼:「快離開他!」

  「什麼?」張瀚倪納悶地轉頭望去,居然發現骷髏王不知怎地掙脫了束縛,正揚起利爪往席利亞抓去,便連忙驚呼:「大姊小……」

  然而,話還不及說完,就被一聲劃破天際的慘叫打斷。

  「啊——」

  他嚇得回身一看,竟見克里斯硬生生地扯下了史戴西的半身臂膀,接著抬腳一踹,史戴西就像一塊破布般,被狠狠地踹飛出去,身體發出幾聲碎骨的喀啦聲響,噴出來的鮮血幾乎染紅了整個視野。

  「死變態!」張瀚倪驚駭地大叫一聲就要衝過去,誰知,手上的枷鎖被猛地一扯,讓他整個人往後摔倒。他吃痛地摀著腦杓,抬頭望見朝自己走來的人,頓時震愕地渾身發抖,「克里斯?你……魔、魔族?為什麼?」

  濃烈的魔氣隨魔紋的浮現滾滾散開,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克里斯。

  難道傳言都是真的?克里斯老早就背叛地府,已經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爽朗大哥了?

  恐懼、震驚、難過、憤怒……種種情緒全數湧上心頭,讓他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能自救的法術,雙腿也軟得不像話,只能不斷滑動四肢往後退。

  克里斯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只是扯下鎖鍊上的斷臂往外一扔後,瞧了眼被骷髏王纏住的席利亞,就收緊鎖鍊拉起張瀚倪,催動畫在右手上的奪魂陣圖,說:「放心,只是借你的魂魄用一下,死不了……」

  掌風隨最後的音節落下。

  「……吧?」


  *  *  *  *


  殘破的旅館裡,蔚仙費盡唇舌,總算勸住了諾蘭,才解除定身術,將阿肯招過來交代幾句後,就按住通訊器,低聲說了句:「放我們進去。」

  一扇門便憑空出現在一面斷牆上。

  諾蘭眉尖一挑,猜想那定是蔚仙上回說可飛天遁地的法寶《龍鬼》,就隨對方推門而入,果真再見那能變化自如的空曠客廳,茶几上已備好兩杯熱騰騰的茶,像是早就知道會有誰來作客一樣。

  「其實,先知給的警示不只一個。」蔚仙抿了口茶,思忖片刻,斟酌該從何說起,「他早已預知自己的結局,所以那晚沒怎麼掙扎,死後他不甘獨守所有秘密,就趕在被西方天界封印前,坦承所有預見,其中就有關於哈尼醬的命運。」

  「克里斯的目標是他。」諾蘭沒急著想知道預見的內容,反問:「先知之所以不得洩密,是因為預見必然發生,除了徒增恐慌,也無可防範,為何他仍選擇向你透露?」

  「為爭取一個轉機。」蔚仙道。

  諾蘭不解,「必然發生的事,又何來轉機?」

  蔚仙揮手打開電視,新聞正報導旅館的爆炸案,統計出來,確實無一人身亡,只有輕重不等的傷勢,甚至還有部分信徒自稱看到天使聖光,堅持是上帝庇護世人的神蹟。

  「看,火難必然發生,但我若毫無防範,該添多少枉死冤魂?」蔚仙意味深長地說:「預見之事不可擋,唯有在預見之外尋求轉機,上天從未要人向命運投降。」

  諾蘭若有所思地沉默了會,就收起一身寒氣,拿起桌上的那杯茶,待清香玉液滑過喉道,平靜了近來浮躁的心緒後,才淡聲問:「哈尼醬的命運是什麼?」

  蔚仙暗地失笑了下,居然連諾蘭都用起這綽號,哈尼醬要是聽到肯定哭死。

  「咳。」他清了下喉嚨,「審判之日,聽說過嗎?」

  諾蘭目光微凜,唸出自小習知的聖經寓言,「當黑暗降臨,亡者復甦,天將降下滅世之災考驗世人,真神現世,審判善惡,善者永生,惡者消亡,光明必將重現。」

  「嗯,與我所知的相差不遠。」蔚仙點了點頭,朝諾蘭勾了勾食指,渾身散發出八卦兮兮的鄉民氣息,語氣非常三八,「來來來,說好了要相親相愛互相信任,有個秘密很重要,你先把鬼使們的感知全都隔離起來,本仙君只告訴你喔。」

  「……」

  諾蘭木著臉,非、常、嫌、棄!

  「唉呀,別傲嬌了,你明明就很想知道嘛。」蔚仙仗著面具夠厚,無視對方的臉色,就臭不要臉地黏過去,在諾蘭的耳邊嘰嘰咕咕一番,片刻後,他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冰山臉崩塌的那一刻。

  「你是說……」諾蘭錯愕地睜大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蔚仙,同時也有亟欲想扁人的糾結與掙扎,還有更多自己像個猴子被人戲耍的氣惱。

  「呵呵,就是那樣。」蔚仙頗感欣慰。能逗冰山美人至此,本仙君不容易啊!

  估計這些消息都太過驚人了,諾蘭扶著額頭閉上眼,調息了好半晌,才恢復平靜,了然道:「難怪你會找席利亞過來。」

  若是由他們冷門隊接下任務,定會讓暗隱主在地府的內線透露行蹤,所以讓隊外人士的席利亞私下借任務之便帶走兩天兵,才有魚目混珠、拖延對方的機會。

  「是啊,還花了我一張渾顏符呢,那可是能遮掩容貌的上等仙符,唯有相識者才不受符咒影響,珍貴的啊,一張能換好幾顆老君的仙丹說。」蔚仙痛心疾首。

  諾蘭無視那堆無關緊要的廢話,逕自凝眉沉思。

  五年前的牢獄之災、雷德被害枉死,還有他追查二十多年的連環竊魂案,全都與暗隱主有關,即便他不管哈尼醬的死活,也早已跳進這淌渾水,要他放棄斷無可能,既然蔚仙與他目標一致,又肯交托機密,那麼合作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要我怎麼做?」諾蘭問道。

  啊,總算收服了最頑強的一位了,整整五年的心血啊!

  蔚仙感動地抹掉眼角淚珠,反問一句:「你還有一位鬼使,去哪了?」


  *  *  *  *


  「放心,只是借你的魂魄用一下,死不了吧?」克里斯說著,就掌風疾落,還未擊中,張瀚倪便感覺有股力量正在拉扯自己,像要將他的魂魄吸出去般。

  就在這時,手腕的鎖鍊靈光一閃,伸出一隻手往克里斯抓去,逼得對方往後退開,連鎖鏈都不得不放棄,一抹豔紅才從鍊子裡飄出來,擋在張瀚倪身前。

  「小道士還不快起來?等死嗎?」舒嬿一扯鎖鍊,將還傻在原地的人往後拉去,就恢復紅衣散髮的厲鬼原貌,陰狠的怨氣蔓延開來,令本就死氣森森的墓園陰風大作。

  「你、你怎麼……」張瀚倪依然手軟腳軟,勉強站成了個瘸腳樣,加上說話不利索,面色蒼白,兩眼呆茫,活像具等著被人爆頭的喪屍,妥妥就是個砲灰樣。

  舒嬿沒好氣地翻了個大白眼,看起來更加駭人了,「瞧你這德行,好在主人不放心,讓我偷偷附在鎖鍊裡保護你們。」

  張瀚倪一聽,頓時大受打擊。想他一代天師門人,居然要被千年厲鬼保護,他還有什麼顏面見列祖列宗?可是……

  他顫顫巍巍地看向克里斯,見對方滿身魔紋煞氣,胸前三條爪印皮開肉綻,便再次碎了一地玻璃心。嚶,成魔的克里斯大哥好可怕!

  「夭壽喔,長這麼大還要女人來救,你混得可真好。」克里斯瞥了眼不成材的張瀚倪,就抹掉臉上的血漬,無珠之眼浮現,傷勢瞬間轉好。他看著舒嬿,冷笑說:「你家主人知不知道,整天給背後的靠山添麻煩,小心哪天被拋棄了,下場可是會很慘?」

  舒嬿舔了下指尖的魔血,頗為嫌棄地啐了一口,才拋去一道媚笑,「公子真貼心,不枉奴家惦記著您,可惜我家主人剛回答:『彼此彼此。』還請公子擔心自己便可。」

  矮額,這是在說自己有天也會變成安慈的棄子?

  克里斯頓時笑得樂不可支,「聽到沒?有人說你會那什麼……始亂終棄?」

  安慈不悅道:「寒暄夠了?」

  「嘖!」克里斯收起笑意,也沒急著衝上前,反而氣定神閒地蹲下身,右手握拳往地面一擊,轟隆低鳴遂自腳下傳開,伴隨石碑破裂的聲響,飄來屍骨的腐味。

  舒嬿美目一瞇,「喚幫手?」

  果不其然,骷髏王受到感召,仰首長嘯,墓碑紛紛拱起碎開,一具具白骨破土而出,眼窩被黑霧穿梭繚繞,彷如操作木偶的絲線,引領它們張牙舞爪地衝過來。

  席利亞本就被纏得分身乏術,偏偏這骷髏王像打了激素般,發發靈箭都毫無畏懼,還不要命地一味猛攻,能鎮壓邪性的聖十字架又不知落到哪去,弄得她無計可施。眼看滿墓園群屍亂舞,她便索性一個翻身騎上骷髏王的肩膀,駕著橫衝直撞的「坐騎」,將一把十字弓當機關槍拼命掃射。

  但弔詭的是,屍骨們竟同骷髏王一樣,不論被如何攻擊都不見絲毫退卻,即使被打散了骨架,也能迅速拼湊回來,與先前的那堆骷髏小兵不是同一個等級。

  見狀,她只好對舒嬿大喊:「蘭尼的鬼使,你先帶哈尼醬走!」

  可惜,舒嬿這個宋朝女鬼的英文不太好,正忙著應戰,勉強聽到某個關鍵字,就回頭對張瀚倪說:「喂,小道士,她叫你。」

  「……」

  哈尼醬簡直要哭了。堂堂一個男子漢,被一個女鬼保護已經夠丟臉了,再怎麼懦弱沒用,也不可能丟下席利亞和生死未卜的史戴西一個人先逃啊!

  於是,他心中一急,沒注意自己抓的是哪個袋子,就伸手往裡掏去。

  「唉呀!」像被什麼咬了一口,他吃痛地隨手一抓,摸出一個狀似天體儀的器具,色澤銅金,小巧玲瓏,卻靈光流轉,不知是什麼法器,但情況緊急,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灌入靈力催動法器後,就往克里斯奮力砸去。

  「白癡喔,小學生打架嗎?什麼都能亂扔!」克里斯早看出那法器沒有殺傷力,不屑地一手揮開,東西就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機關啟動的聲響。

  「啪擦!」

  空氣凝滯片刻,又急速流動起來,好似倒帶般,人影飄晃,場景瞬轉,短短幾秒間,原本只有他們幾人跟群屍的墓園,忽然多出了這時空不該有的東西。

  克里斯本想趁大家無暇顧他時,衝到張瀚倪身邊動手奪魂,誰知,一顆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砲彈穿過他的身體,炸出漫天煙火,刺耳的尖叫哭嚎聲四起,驚得他一個打岔,就一腳踩上剛好滾到面前的頭骨,差點跌了個狗吃屎。

  「操!搞什麼鬼?」他怒地抬頭一看,徹底傻了。

  只見同樣的墓園,同樣的藍天白雲,墓園結界外仍是同樣的二十一世紀末,墓園裡卻無端湧來一批英國士兵殺氣騰騰,廢墟處也冒出一堆布衣平民喊打喊殺,雙方衝鋒陷陣相互廝殺,槍林彈雨,血肉橫飛,鬼哭神嚎,戰況之激烈,完全蓋過他們的人魔之戰。

  哇靠,這是花黑噴?

  別說克里斯傻了,其他三人也傻了。

  不多時,一群印第安人嘿唷嘿唷地跑來,無視滿場雞飛狗跳,席地生火,喝酒唱歌。

  「……」

  一隻毛象迆迆然走過,往印第安人的所在之處大步踩下,卻直直穿透那群人,在地上震起一小片塵埃。天空飛來幾隻巨禽,喙嘴狹長,翼端帶爪,發出刺耳的嘯聲後,往他們頭上砸下幾顆龐大的排泄物,嘩啦嘩啦地落滿地。

  這下,不止在場的人傻,安慈也傻,連帶受魔氣操控的群屍都跟著停格。

  席利亞猛然醒悟,「這土地記憶也太久遠了!是哪個天才啟動法器的?」

  土地記憶?

  克里斯一個激靈。

  這麼有既視感的神轉折,該不會是……

  他立刻轉頭看向張瀚倪,就見對方一臉蠢地站在一群曬衣婦中間手足無措,但拖在地上的鎖鍊正被一個人緊緊地鉤住另一端。

  「哈……尼醬……」混亂中,被人忽略的史戴西,竟在不知何時爬到了鎖鍊旁邊,吐著滿嘴鮮血斷斷續續地說:「你……快逃……」

  「死……史戴西?」張瀚倪沒料到對方會硬撐著爬回來,不禁難過地哽咽了。

  曾經景仰的前輩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族,還帶著大批怪物圍攻他們,偏偏老大又音訊全無,搭檔還被打得半死不活,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有人要奪他的魂魄,而他卻顧著慌張害怕,一點辦法都沒有,真是窩囊到了極點!

  張瀚倪越想越悲憤,也越發氣惱自己,便一時氣血翻騰,舉臂抹掉眼淚,大吼:「才不要!要逃一起逃!要打一起打!我就算死也不要丟下你們!」

  說完,他抽出桃木劍,咬破手指,在上頭畫了道龍飛鳳舞的符,一鼓作氣地爆出所有靈力,朝天高唸金光神咒:「天地玄宗,萬氣本根……」

  兩天兵搭檔多年,早在犯蠢中培養出十足的默契。史戴西雖身負重傷,也不忘拼盡最後一口氣,喃喃唸起祈禱詞。

  克里斯十分瞭解這對福星的威力,又發現這些幻象根本影響不到人,便再次衝過去,企圖速戰速決。舒嬿見狀,立即回身應敵,席利亞也趁機拋下骷髏王,飛奔而來。

  一人一鬼聯手與一魔激烈交戰,招招凌厲,不時有半人半鬼的屍怪介入,污邪瘴氣沖天,陰戾怨氣與腥煞魔氣交互震盪,竟讓天空漸漸聚起一層烏雲,隱有不祥之兆。

   「……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忘形。急急如律令!」

   一道小天雷轟然驟響,銀光藍電撕破灰幕,自烏雲處直直落下,震撼人心。

    然、而!

    這道雷像為驗證招雷者是個大近視般,竟毫不猶豫地劈錯了方向。

   「啊——」

   被雷光擦身的舒嬿趕緊躲回鎖鍊裡,尖聲大罵:「蠢道士!」

   差點也成避雷針的席利亞氣得咆哮:「拜託你帶史戴西滾遠一點!」

   「對、對、對不起!」張瀚倪恥哭地扶起史戴西。

   克里斯嗤笑一聲,正要揚手襲去,就瞥見落雷擊中的地方竟是那塊小天體儀,就經驗老道地臉色一變,緊急用魔氣化作盾牌護身,「媽的又來?」

   果然,下一秒,天體儀吸夠了能量,就向外迸射出強大的電光罡氣,將一干死屍劈得粉身碎骨,骷髏王也不能倖免地化為焦碳,席利亞備防不及摔倒在地,十字弓脫手斷裂。

   安慈下令:「趁現在!」

   無珠之眼再次浮現,送來安慈源源不絕的魔氣,為克里斯擋住雷火。克里斯遂不再有所顧慮,直接一躍而上,舉掌襲向張瀚倪。

   豈知,天體儀還沒發作完畢,在又一聲「喀擦」聲響後,爆出耀眼的光芒,使幻象越加鮮明,地面甚至因連連砲火與巨獸的踩踏而震動搖晃,空氣也混雜著遠古草木與三世紀前的煙硝味,彷彿時空在這塊土地上徹底交錯了。

   一顆子彈「咻」地射穿克里斯,雖不造成傷害,卻激起逼真的穿心劇痛,令他身形一頓,摀著莫名抽疼的胸口冷汗直流。一隻翼龍當頭飛過,往兩天兵淋下一陀不明物體,雖未沾身,卻臭氣醺鼻,嘔得他們差點吐出膽汁。

   救命喔,這法器喚起的土地記憶簡直就是虛擬實境的進階版!

   「幹!拎盃絕對要拆散你們兩個!」克里斯氣得肝膽俱裂,理智全數被戾性淹沒,魔紋越發漆黑,一雙藍眼也化成血紅色的戾光,宛如從煉獄爬上人間的浴血夜叉,挾帶足以吞滅萬物的噬血煞氣,朝兩天兵襲去。

   此時,地動天搖,砲火紛飛,人影綽綽,張瀚倪本就視力不佳,光閃避飛彈就極為吃力,又扶著重傷難行的史戴西,早已慌得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當他絕望地要閉上眼時,就被人用力一推,竟是史戴西氣喘噓噓地抹去嘴角的血,朝他揚了揚手,就毅然轉身迎向克里斯,說:「快滾吧,小處男。」

   張瀚倪大驚,「不要!史戴……」

   「嘶!」

   一聲穿破肉帛的撕裂聲,打斷了未完的話,讓兩人當場愣在原地。

   冷風吹起的秀髮是一如既往的風情動人,卻在這一刻深深刺痛了他們的眼。

   「席……利亞?」

   及時擋下攻擊的席利亞沒有回頭,僅是朝他們比了個中指,就緊緊握住克里斯穿入她胸膛的右掌,目光深幽地注視著對方,「克里斯,我們認識多久了?」

   克里斯似也沒料到這個轉折,竟啞了半晌,才吐出四個字:「一百多年。」

   「是一百四十四年。」席利亞溢出血絲的唇角輕揚,帶有幾分懷念,「我還記得你剛進培訓基地的樣子,你本來是一個普通人類,沒有半點靈力,什麼都不懂,對靈能界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學得也比其他人辛苦,但你爽朗的笑聲從沒有一天中斷。」

   「……」

   「曾經,我很喜歡你,你知道吧。」她撫上克里斯長滿細刺鬍渣的下巴,溫柔的指尖似是留戀,眼神卻忽然變得銳利,「但我沒想到,這麼多年後,你竟會墮落成這樣,克里斯,我不管你有多天大的苦衷,都絕不會讓你助紂為虐。」

   克里斯鐵青著臉,望見她眼底的苦澀,想起兩人在接受培訓時的過往,曾經曖昧,卻未曾跨越,始終都是互相欣賞的朋友,不禁咬牙說:「你可以不必死。」

   右掌的陣圖只有一次效用,一旦啟用就必然奪魂,如今卻誤用在席利亞身上。此刻,他不知是否該抽出對方的魂魄,以安慈的作風,定會要破壞計畫的人魂飛魄散,絕無仁慈歸還,但若強行毀陣,不僅他會受其反噬,安慈那邊也……

   「毀了她,殺了史戴西。」安慈的嗓音在腦海迴響,字字威嚇,「勿忘初衷。」

   為了董小七!

   克里斯把心一橫,握緊被吸附的魂魄就要強行抽取,卻見席利亞揚起勝利的微笑,往他的手臂插上一把通體豔紅的箭,箭端閃爍刺眼的紅光,教人心中一驚。

   兩天兵也駭聲尖叫:「爆破箭?」

   「一起魂飛魄散吧。」席利亞笑道。

   「轟——」

   乍放的紅光爆出一波巨響,焰火燎原,以同歸於盡的決然,焚燒這片土地的罪惡,直至煙霧散去,才留下滿目焦黑的狼籍,卻唯獨那抹被焰火吞噬前的絕美笑靨,始終揮之不去。


《中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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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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