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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燭華 番外 魔族觀察日誌-貳 小西篇 (下) [PG-13](道士X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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賾流 發表於 2020-12-25 06:4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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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靈異志怪
連載進度: 連載中

故事簡介

低調過著快樂大學生活的韻真,真面目卻是殭屍集團中的高階幹部,在一場校外巡邏中險些曝露身分,卻意外被五名天兵大學生當成現代劍俠,還因此結識了這群大男孩背後的隱世高人--快兩百歲的世叔?!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4-8-17 10: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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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5 06:4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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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3)

燭華 (1)~(3)



(1)


「太師父,這次萬分榮幸能請到您出山相助,真是咱們晚輩的福氣!這下中理大學那群倒行逆施的惡毒殭屍定無活理!」


「嗯。」


「這是晚輩們為您找好的學生公寓,實在抱歉,格局有點小,但過一條街就是校園,若有風吹草動,太師父可立即懲治那些不死妖物!」


「毋須過於奢侈,有處容身之地便可。」溫文淡定的嗓音道。


五名大學生打扮的年輕人簇擁著外表約三十五歲的中山裝男子,個個滿臉崇拜凝視著他們天心派中活生生的傳說。


劍眉星目,鼻如懸膽,唇若臥弓,不語似笑,如玉樹蕭蕭臨風,身形略顯清癯,透出不食人間煙火的道家習性,不合時宜的白色中山裝穿在他身上顯得無與倫比,加上那頭紮得齊整的長辮,簡直是清末民初走出來的貴公子。


其實也不能用「簡直」,太師父真的是那個時代的人!


這也是年輕道士們如此興奮的原因,親眼看到「長生不老」的典範,還是我方不輕易現身的遺世高人,起碼百來歲的真正修道者!經歷過世界大戰,現代醫學望塵莫及的東方傳說!


「在外便稱呼我為司徒先生,以免格格不入,現今已是二十一世紀,與世推移,無須拘禮。」司徒燭華道。


「是!太師父!」眾人齊聲喊話,並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太師父的中山裝。


原來太師父認為他已經穿得很現代了,要不要私底下建議他穿BURBERRY西裝更合適呢?反正現代男人留長辮反而更潮,加上太師父長得又不娘,真是太棒了啊~嘶~


「我曾與黑家人交手一次,他們十分棘手,若照你們的懷疑,這一代黑太爺宗家在臺北定居活動,臺灣龍蛇混雜,妖人共處,又更難辨認。」司徒燭華看著這群眼冒精光不知興奮個啥的小鬼,暗歎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罷了,他也曾有過這段恨不得出陣鬥法的時期,大約是光緒年間吧?


「對了,道心堅定是很好,但學業也不可疏忽,諸君自幼從道,掌門託我叮囑你們,本派法書之傳於人,自古嚴禁以術得財,報應不爽,門生須另具謀食專長,成家立業亦無妨。」


「謹遵太師父教誨!不敢相負!」第二次喊話更加精神,彷彿要蓋過期中考將近的心虛。


司徒燭華這支天心派分系其實是很開明的,不必禁慾茹素,允許交男女朋友,主張敬天禮地,仁民愛物,道炁常存,正邪不兩立,可以說都是些老生常談的道理,因此雖不如茅山派那麼紅,入門容易出師難,還是風雨飄搖地傳承下來。


眼前這群毛孩子就是弟子攜家帶眷修行最佳證據。


他這輩子只收了一個徒弟,傳授其天心正法──畫符驅鬼的本事,這支天心派民國後系其實是弟子所立,奉北宋道士饒洞天為開山老祖,又敬燭華為初代掌門,當時燭華已閉關退隱不問世事,不過擔個虛名隨徒弟去搗鼓,總歸是做了些好事,傳到如今也第六代了。


燭華會重返紅塵,實是不放心這群符都畫不好卻想挑戰黑家殭屍的傻孩子。


他自己恪守天心古派誡律,守身如玉,卻未要弟子屏除人慾,飲食男女只要不違人倫又有何妨?倒是這一代徒孫個個不近女色,自律如此嚴苛,燭華更喜愛了。


太師父有所不知,身邊這群年輕道士全是去死團的忠實成員,科學掛帥的現代社會,也讓他們硬練出一分法術薄技,就是找不到女朋友的悲憤所致。


「掌門吩咐我們為太師父準備電腦與手機,用網路聯絡更方便安全,黑家殭屍會用道術,我們不與對手硬碰硬,太師父放心,現在電腦已經進步得非常簡單。」


司徒燭華也正擔心徒孫實力不見得能流暢接他符訊帛書,於是欣然同意。


這群現役大學生道士暗暗鬆了口氣。


自從他們有人不小心偷聽到學校裡有殭屍,自稱黑家人,衝回老家問爺爺奶奶,才知道意外碰見大麻煩了。


黑家是一支每隔三十至五十年就在全球華人城市輪流定居的殭屍集團,所有修道門派都恨不得將其除之而後快,但黑家帶頭的千年老殭屍就是天才道士屍變而成,因此這些殭屍竟能用道術跟他們正派互拚,還一邊吃人!


事情就發生在中理大學,天心派弟子豈能坐視不理!經過大人們緊急開會,現任掌門決定由門內湊筆旅費派出英文能力尚可的三名徒孫前往太師父隱居地恭請司徒燭華出山降魔。


當他們知道太師父從電腦剛發明時就住在加拿大育空河上游無人地帶都哭了,那裡是九月就開始下雪,隔年五月河都還沒解凍的地方,計程車?柏油路?呵呵。


總之,三名沒當過兵的大學生道士充分運用了求生技能,總算達成不可能的任務找到神祕的太師父,正確的說法是,太師父千鈞一髮找到差點被熊吃掉的無知青年們,這大概也算臥冰求鯉的奇蹟。


問太師父為什麼要在國外隱居,司徒燭華還很奇怪為什麼不可以?比較清靜是真的。


總之天地靈氣馥郁的地方不多了,修道人沒在管國境線的。


臺灣天心派第六代弟子代表好不容易說服太師父一起搭飛機回臺,聽到太師父沒到過臺灣又是一陣暈眩,說得也是,他們這一支旁系是民國三十八年跟著國民政府撤退來臺才在臺東蓋了間小道觀供奉神明和祖師爺,也沒開放遊客燒香拜拜。


司徒燭華本來還想御劍飛行或用其他法寶渡海,他根本是神話人物,目前道門裡能用飛符炸鬼就已經非常猛了好嗎?


不過更猛的是白天也活跳跳,看不出不是人的殭屍,如今太師父出馬,眾徒孫也做好支援準備,就等太師父落腳適應,即可開始部屬針對校內殭屍的包圍網!


「弟子斗膽為太師父申請『不辣客』(Pluck)的帳號,請問您打算使用何種代號呢?」


不愧是學究古今的太師父,他們在飛機上略為提起「社群網站」的觀念,太師父立刻就觸類旁通,反應和好奇心就跟閃電一樣,鍵盤也是瞄一眼就會用了,根據太師父評語他們應該早點戒掉這種粗糙的電腦工具才能開始挑戰真正的法寶。


無論如何,眾人做好心理準備,死也不交出「和平之書」(Peacebook)的私人帳號,那才是他們平常真正有在用的交友社群,就算再申請一個新帳號專門應付太師父以及學校老師,萬一登入登出之間亂了譜就糗了,乾脆讓太師父使用較不熱門的「不辣客」,文字對答居多應該也比較適合古人的性格。


「嗯,就輸入全名好了。」


「萬萬不可!敵在暗我在明,還不知黑家有多少隻殭屍潛伏於中理大學,他們既然可以假裝成現代人,肯定會用網路,不管怎麼樣,現在沒有人會把本名放在網路上,變態很多。」


「用我的道號『明虛子』?」


「太師父的道號比本名更容易被認出來啦!您降妖伏魔的時候都是用道號留名對吧?萬一被別的邪魔外道搜尋到太師父的消息跑來搗亂該如何是好?」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雞毛蒜皮未免過多。你們都怎麼取不辣客代號?」司徒燭華考量到這些孩子還會在臺北待下去,若此番征妖未能斬草除根或引來外患對他們來說過於危險,故也未堅持己見。


「普通的綽號,喜歡吃的東西或最近關心的事情,真的沒有就打諧音字,我們都是這樣。」


「那麼隨意幫我取一個盡量低調的代號便罷。」司徒燭華歎氣。


結果這群年輕人吵了比司徒燭華預期還要久的時間,總算推出共識,一邊吵吵鬧鬧地加好友。


「太師父,我們也會請家裡申請不辣客的帳號方便聯繫,手機您若用得不習慣,門派上下就用這個留書傳訊予您。」


「如此甚好。」網路留言的速度不比燃符遜色,又是孩子們順手的工具,司徒燭華目前沒有疑難。


「有勞太師父!任何需要請隨時使喚晚輩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五人再度鞠躬。


「你們也太過拘謹。」他失笑道。


其實這群自號「天心五傑」的第六代弟子也不知道要怎麼應對傳說中的初代掌門,還特地想妥口號動作集合練習,原本擔心會笑場,沒想到司徒燭華的氣場令他們心服口服,拚命想讓太師父留下好印象,說不定還能撈到一招半式秘訣之類。


送走那群青春洋溢的小道士,燭華走出狹窄的陽臺眺望街道,電光石火之間,他的神識就在校牆邊撞上防護。


布陣之人深不可測。


看來這次真的必須從長計議了。


(2)





韻真今天第五次打開郵政存簿翻到最新一頁,尾端的數字正在嘲笑她。


轉身面對穿衣鏡,鏡中人回望,一個身高約一六零,穿著長版粉色T恤配牛仔褲的年輕女孩靦靦地笑了笑,不胖也不瘦,脂粉未施的五官頂多被客套地讚聲可愛,多虧白皙膚色加了點分,是那種婆婆媽媽眼中的媳婦典範,男生嘴砲要追,但不會真的付諸行動的常見普通類型。


多麼完美的保護色。


誰知道她的真面目是一具殭屍,還是有點年歲和法力的那種,若要問她有多古老,女人的年紀是可以隨便公開嗎?只能說她誕生的時候人們還不時興綁辮子。


沒想到堂堂一個資深殭屍也會落到無米之炊的窘迫地步。


不過就是興趣作祟多買了幾匹布想幫師弟師妹裁衣裳,還有社團裡的學弟妹太可愛了,忍不住每個禮拜都做點心宵夜請大家吃,不知不覺之間存款就見底了。


沒想到這年代布料好貴,食材更貴,她上次賺錢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好像是上個世紀八零年代的紐約,那時美國經濟正要復甦,好姊妹丹絲開了間傢俱店,韻真拿出以前攢下的首飾資助她當股東,收到一筆分紅,在那之後韻真就習慣過著錢等於卡片跟數字的生活。


韻真自己其實過得非常簡樸,除了假裝成人類必須要的應酬開銷,她花費最多的是學費,身為戮力與人類和平共處的黑家殭屍,黑太爺要求所有成員每十年至少要拿一個學位,韻真則是最忠實執行這項規定的黑家人。


太習慣跟著家族遷徙,照顧那些新加入的同伴,以及在校短短數年相處機會的同窗,偶爾談幾個掩護身份用的清純戀愛,對韻真來說,這種只有上課與交朋友的單純生活簡直就是夢境,不過這樣的好日子終於到頭了。


說真的,當個殭屍要賺錢很簡單,尤其你還是會道術的殭屍,專業一點說,是能夠修煉道行的屍妖,而且黑家人也是另類的社會警察,他們專門清掃會法術和不會法術的敗類。


如果不走黑道路數,光憑那堆學歷和知識想賺不到錢也很困難,說穿了,韻真只是不想改變生活風格,那是她的信仰,她的存在意義!


都已經是殭屍了還要為五斗米折腰真是莫名其妙!死都死過了還有啥值得汲汲營營,對韻真來說活著的樂趣就是每天品味簡單生活以及和少數人類朋友玩樂學習,偶爾為家族盡一番心力,彼此照應,不知不覺間韻真變成黑家人經常求助的大姊姊,這也是她存款水庫的漏洞之一。


如果讓人知道她為了錢的事傷腦筋,大家一定會擔心的,就連晏君師尊都拿韻真當模範勉勵後進,誇說再也沒有殭屍能像她一樣達到完美的生活管理和人際關係。


絕不能讓沈韻真的面子掉進水裡!


她對著鏡子握拳。


合乎現狀的賺錢方法……看起來像示範給師弟妹看融入社會順便用收入累積成就感,這樣就沒問題了,有沒有現在的她可以開闢財源的機會呢?獎學金?不行,那已經算在日常零用錢收入裡不自覺花掉了。


困獸猶鬥的步伐被手機鈴聲打斷。


韻真接起手機,順便掃過來電人名。


「是,我在家,師弟……我是說系主任,你找我有什麼事?」


黑家人的習慣是一次入侵一所學校,按外表應徵不同職位,通常是年紀大走教職,年紀輕當學生,反過來太突兀容易招人注意,不利和光同塵,私底下的輩分又是另一回事了。


『韻真師姊,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快瘋啦!這一期碩班還是連備取一起湊數才勉強招滿,您老人家當然是第一名!但其他水準真是不忍卒睹……』手機彼方傳來嚶嚶哭泣聲。


這個師弟當了兩年歷史系系主任後愈來愈多愁善感了。


雖然系主任那段話裡出現了某個讓韻真想掐住他脖子往水泥牆上摔的關鍵字,韻真還是發揮了強大自制能力以及慣有的關懷,溫柔地表達同情。


「怎麼回事?大學部又有天才亂交報告被記者拿去炒新聞?」上次師弟找她哭訴的內容是,他開的文藝復興史有個大二學生寫出莎士比亞的真相是茱麗葉喝下毒藥後死掉,變成殭屍復活,羅密歐差點被她吃掉,經過一番搏鬥刺死了茱麗葉才悲傷自盡。


──幹!把報告當小說寫!我的課是有這麼好混嗎?


那次系主任用「這不是通識!」的怒吼作為結語,更倒楣的是,他們都沒想到現在記者製造新聞的手段如此凶殘,連一個普通大學生無聊當有趣的報告也拿去小題大作,害師弟成了好一陣子的笑柄。


教不嚴,師之惰嘛!韻真只能說這算禮教吃人。


「師弟,說重點。」


『這學期短期講座的外國學者最近要到臺灣了,我需要一個助手去帶他適應環境,討論演講事宜。』


「你希望我去協助這位外國學者?哪國人?」韻真問。


『加拿大華裔,他的專長很特別,是道教史。』系主任停了停。


『名字叫司徒燭華,四十三歲,劍橋文學博士,行事非常低調,好像靠父母遺產過活,沒什麼學術野心,但發表的幾篇論文很不錯,我在符茲堡大學的歐洲漢學朋友很推薦他,閉門造車的書呆子類型。』主任省略一句:就跟韻真師姊妳一樣啊!


「怎會忽然邀請這種默默無名的學者?」韻真起疑,而且是道教史專家,這對他們黑家人是很敏感的議題,不過敵人應該也不會明目張膽到這種程度。


『拜託,有哪個國際知名的大學者會想來我們這個剛成立五年還很荒涼的中理大學新校區,雖然咱們歷史系是老字號沒錯,但上頭發的經費想請外國教授光講出來就被笑啊!再怎麼樣我們也比不上T大或N大資源豐富,連個漢學中心也沒有,還得跟美術系共用系館。』系主任悲憤道。


「既然如此,那個司徒燭華怎麼肯來?」


『人家是來臺灣觀光度假,剛好我們系上有學生迷他的論文就趁機跟我推薦,經過e-mail討論,對方也很大氣,答應義務幫我們開講座,就這樣,我們至少要有一個不會丟臉的學生去招呼。』簡單地說就是什麼鍋配什麼蓋。


「哦……」


系主任大概發現韻真興趣缺缺,立刻追加籌碼。


『總之,讓那個加拿大人見識我們的待客之道!主任我除了助教薪水,再發一筆旅遊津貼讓韻真師姊你帶他去祖師爺廟還是玉尊宮研究觀光都行,臺灣什麼沒有廟最多,師姊也可順便散散心。』


叫一個殭屍去拜拜順便跟門神討罵嗎?韻真扁眼。


但師弟會不會是發現她經濟窘促,不著痕跡幫忙呢?說起來這個老師弟也頗會裝瘋賣傻,假使這是師弟的一番好意,韻真再推辭就過於不智了。


「好吧!那個司徒燭華歸我了。」她歎口氣,拿到一個電子信箱和手機號碼。


『對了,師姊,還有一件事,晏君師尊晚上要妳到她的住處,有要事相談。』


系主任語氣一肅,韻真立即知道事態不尋常,淡淡應允。


接著整天時間韻真便是忙著熟悉司徒燭華這個人,除了五篇論文以外什麼都沒有,最後一篇論文發表時間還是在八年前,果然徹底低調,但三十幾歲就做出這種成果也不簡單,韻真還是盡快把此人的學術成果嚥進去,太陽一下山,她就收拾好隨身物準備謁見師尊。


韻真想了想,拉開梳妝檯最下方的抽屜,拿出一把三十公分長的朱紅刺刀,輕輕撫摸鐫刻著符篆的細長刀身。


這是她第一把也是目前唯一一把法器,用來狩獵以及保護自己,也許師尊會命令她去處置某個罪大惡極的逃犯,或是以惡術害人的邪師,韻真已經駕輕就熟了。


將刺刀放回綢袋中,收入大包包,尺寸剛好。


Sie sind das Essen und Wir sind die Jäger……」她輕輕地哼唱起來。


(3)




中文碩一的關晏君名義上是韻真大學四年學伴以及所屬社團社長,實際卻是很久以前引導她重生並嚴格訓練韻真成為正統黑家人的再造恩師,自從她們雙雙大學畢業原地攻讀碩士,晏君師尊也將社長之職讓給年級較低的學弟擔任,系所不同在學校自然碰頭的機會也變少了。


韻真懷著孺慕之情,敬畏地走入師尊的小公寓,兩人住處格局都差不多,簡單的學生套房,月租就要八千元。


黑太爺通常不管小輩的私生活,因此督導指揮兩百多名黑家人的重責大任全落在外表與她同年的晏君師尊肩上,著實沉重的任務,身為被遴選的幹部之一,韻真與有榮焉,只求為師尊分憂解勞。


「韻真,繫星樓近來可好?」黑家人散佈在中理大學三峽校區的現存科系中,繫星樓則是歷史與美術兩系合用的系館,也是韻真的轄區。


「秉師尊,一切無恙。」


「近來校內靈異之風過於盛行,連帶我們的處境也不太安穩,『學校裡有殭屍』這樣的故事太多了。」晏君師尊嬝婷地站起,撫平裙褶走向韻真。


「最近同人誌販售會和不辣客四格漫畫流行起把老師和老闆畫成殭屍的題材,也許是那個害的。」韻真試著提出可能的解答。


「也許,或可能有人走漏風聲。謠傳有殭屍出沒不稀奇,但說殭屍姓黑就不太偶然了。」


「師尊,我認為不會是那社團裡的學弟妹,雖然他們知道我們的身分,但也發誓不說出去,認同我們的作法。」韻真為少數知情的活人朋友辯駁,如果要洗腦並疏遠他們,她會很難過。


「我已經問過他們了,貌似並非學弟妹一時不察說溜嘴。」


師尊已經確定他們的活人朋友沒有嫌疑,韻真鬆了口氣。


「還有三個可能,第一,有喜歡替天行道的傢伙混進這裡,散布謠言想測試我們是否存在。第二,有外來殭屍自稱黑家人,妄想狐假虎威勾結本地雜碎妖怪。」


「第三是……」韻真問。


「有道士招魂審鬼意外得到我們的情報,決定與黑家為敵,正在追查我們的下落。雖然堵不了鬼魂的口,我以為到了二十一世紀,這種傻瓜應該不多了才是。」


晏君掩嘴輕笑,長髮綰成公主髻,裝飾著一排珍珠別針,兩縷波浪長髮由腮旁垂下,鬆鬆落在鎖骨上,連同為女人的韻真看了也會心動的美人。


有這樣美麗強悍的師尊讓她很驕傲,是師尊教會平凡的她拿起刀來戰鬥,對抗那些想將她生吞活剝的男人。


「韻真該如何做才好?」她揚起一抹滿足的笑等待師尊吩咐。


「我的好韻真,稍安勿躁,找出三項推測中,哪一種最接近事實。任何想找黑家麻煩的人物,我會讓他們徹底後悔。」晏君將一個狹長木匣交給她。


「這是研究院新開發的符,可以用來破道士佈陣,非到緊急關頭不可輕易動用。」


「謝謝師尊。」


殭屍原本無法書符,畢竟符籙是跟神明借力,他們這種倒行逆施食人血肉修煉的怪物,哪有神明願意幫忙呢?


但黑太爺偏偏就弄出了殭屍可驅使的符咒,雖然韻真搞不懂箇中原理,但這在對付不分青紅皂白打上門的道士要方便多了,誡律規定他們不能殺正派人物。


※※※


五個年約二十的大男生捧著羅盤在深夜的校園中走動,乍看以為他們只是正在玩大學生常見的夜教試膽遊戲,但人人臉上無比認真的肅穆表情卻顯得陰氣森森。


「王大德!我不是說過本系絕對、死也、不許玩那他媽的夜教!」一道催魂索命的男聲從樹後冒出,嚇得五人抖衣而顫。


從樹後冒出一張白皙端麗的五官,猛一看難分男女,此刻就算生氣也動人心魄,一把搶過天心派弟子手上的羅盤。


「星平學長!」


中理大學人稱「文晏君,史星平」的傳說,就是指中文系和歷史系各有一位從大一新生入學開始就獨領風騷的明星學生,如今中文系的學姊已經畢業了,有歷史系「睡美人」之稱的星平大學長則繼續雄霸第五年的系草,國術身手一流,讓大家又愛又怕。


那句睡美人的形容其來有自,那是一起悲傷的不幸事件,三年前中理大學發生了震驚社會的恐怖怪案,一場中文與歷史系合辦的超大型迎新夜教出了意外,導致兩人死亡,一人昏迷,十四人失蹤,迄今下落不明。


天心派弟子則是扼腕要是他們早一年入學,或許就能阻止這場悲劇了。


宋星平就是那起夜教的主要策畫者,當時大二的他昏迷一年才奇蹟甦醒,卻什麼也不記得了,之後輿論曾經對他大加撻伐,警察也懷疑過這個系上風雲人物是凶手,但沒有任何證據。


宋星平選擇復學,因此晚了一屆,從此他就非常嚴格地禁止所有人玩觸及靈異的遊戲,有時也會夜半巡邏,就是要逮住鐵齒的學生加以警告。


宋星平的監督害他們這些正統道士要施展本領也綁手綁腳,打從入學之後就沒遇過什麼怪異,一路風平浪靜使這些現代奇人異士有些失望,但正義的英雄不能隨便暴露身分。


真的要說他們入學以來發生過哪些不尋常的事,就只是去年女宿有人跳樓自殺,還有一個變態色狼下落不明,因此除了星平學長以外,也有些正義感強烈的男生自願巡邏校園角落,就像現在的他們。


「冤枉啊!大學長,這是COSPLAY的道具,要驅邪也是拿桃木劍或十字架吧?」新世紀道士能屈能伸,才不像他家老爹食古不化呢!


「是嗎?」宋星平微微轉頭,頓時撩起一片聊齋風情,令眾人心臟怦怦跳。


大學長不當妖怪還真的有點可惜,該不會那次意外之後,他就像南野秀一被妖狐藏馬附身一樣,多了點不能說的紀念品?


沒問題,這點小CASE之後找太師父幫忙鑑定就好!


「那你們半夜不睡覺,鬼鬼祟祟幹什麼?」宋星平又問。


「學長,你看過幾個半夜乖乖睡覺的大學男生?我們只是要去買宵夜,學長一個人才比較危險。」比較狡獪的小西反駁。


「哼。」宋星平大步離去。


「自從小印學姊先畢業工作以後,大學長的脾氣就變得很糟。」目送他走人的家族學弟有感而發。


「別說了,上次他才把一個外系搞不清楚狀況來告白的男生踢進池塘裡。」


「不過大學長這樣單獨行動好容易被殭屍襲擊啊,他看起來那麼好吃,我們還是盯著他比較妥當。」


「同意,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找到那個被黑家殭屍吃掉的鬼問清楚,讓太師父知道我們也有兩把刷子……好吧,零點八把!如果能發現遺骨就罪證確鑿了。」王大德端起羅盤持咒。


眾人懶得吐槽他的刷子數,三個臭皮匠都能湊成諸葛亮,他們有五個人互相照應,真的遇到殭屍也不怕!


「外文系的委託人就是在女宿附近樹下遇到那隻鬼,說有個血淋淋的影子哭著呻吟:『黑殭屍吃了我……』」


天心派弟子在中理大學的根據地是他們自立自強建立的小小社團「道藏研習社」,還得和聖經研習社共用社團教室。


雖然他們也很想加入動/漫畫研習社──在中理大學動漫社是分開的──還有熱舞社、電音社以及西餐文化研究社,社團活動專門體驗全臺執事女僕店,諸般此類神仙一樣的大學生活,使天心派第六代弟子團結起來的,正是那股匡世濟民的熱血,以及切磋琢磨的鬥志。


兩年下來,還真讓他們接到不少麻瓜的求救訊息,像是玩試膽大會被跟了,或不小心衝到煞這點小事自然難不倒天心五傑,直到暮春時從委託人送來那句詭異的證言。


沒頭沒腦的誰被黑殭屍吃了?是黑人殭屍?還是姓黑的殭屍?學校裡哪兒有不見光的地下室能藏殭屍?一路問到家中長輩,才有一個見多識廣的師叔鬆口。


「莫非是黑家?」


當時還被訓誡少管閒事,直到天心五傑問出黑家殭屍的團結可怕與數量眾多,目前全世界的道門沒一個敢動黑家,仍舊不服氣,有鬼訴冤表示有活人被吃,坐視不理還配稱修道人嗎?


最後,天心五傑總算打動全體師門,同意讓王大德、小西和玄武作代表懇請傳說中的太師父出山相助,起碼要有司徒燭華的水準才能探查黑家殭屍線索,若是連太師父都找不到,還不如留著這條小命抓抓雜鬼。


又經過一番冒險犯難,天心五傑還真的找到司徒燭華,說動他前往臺灣調查黑家殭屍是否真的存在,甚至就在他們的學校裡。


「缺少姓名和生辰八字,也沒有頭髮指甲或血液,要招特定的鬼談何容易?」小西嗤笑。


「更別說本校風水還是高人設計,鎮厲伏魔,煞氣得很,不過專擋那些大隻的,對雜鬼小妖倒是網開一面。奇怪的是,被殭屍吃掉應該怨氣很重,搞不好變成厲鬼後被這裡的地氣沖出去了?」染了一頭金髮,穿得很嬉皮的玄武說。


「那樣一來,委託人聽到的不就是最後的留言,Dying Message!」


「是Dead Message吧?是鬼的留言又不是活人!


「厚,你就是計較文法才會不敢出國跟歪國人講話!」


「別吵,如果那隻死鬼已經不在校園,大海撈針就麻煩了,黑家殭屍應該也不會傻到把吃剩的屍骨埋在學校裡,我們還是假設被害者X的冤魂還在校園裡遊蕩。」


王大德身為道藏研習社社長,也是天心五傑裡道術稍微領先眾人的第一把交椅,他來制定行動方針,通常大家都沒意見。


「這點小事不需要勞煩太師父,再說假使X是在校園遇害,他也可能變成地縛靈,但強死之鬼魂魄破碎時隱時現也不稀奇,不行的話我們再問其他老鬼就是。」


如果隨便抓隻死掉的地頭蛇問得到有效情報,他們早就問了,北上讀書前長輩就叮嚀過要遵守當地規矩,禁止隨便使用法術,其實他們也是硬著頭皮偷偷摸摸和邪道作戰。


「……有蚊子。」


「啪。」


「說好不能打臉。」


「啪啪啪。」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0:21 編輯

留言

@瑋松 謝謝賞文! 2024-2-19 23:06
@Meowrrrt 遲來的感謝賞文! 2023-7-25 10:51
不辣客wwww 好奇太師父之後暱稱是www設定好有趣喔! 2020-12-25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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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5 17:2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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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4)~(6)

燭華 (4)~(6)





(4)


一名穿著白色中山裝的長辮男人站在校門口噴水池畔動也不動,過往學生竊竊私語。

司徒燭華毫不在意引起騷動,校門本身就是陣法開口,他存身觀想這套陣法,神識立刻被拖進水深及踝的幻境,眼前只剩下陰暗的天空以及一座巨大黑石聳立。

如果是雙方鬥法,這時敵人早就派出神兵神將,但司徒燭華感覺他走進了一片既無兵將也無人煙的空曠戰場。

坎位,水卦,進退兩難,休兵之象,卻隱含著殺氣騰騰的鬥爭張力,門戶大開,並未限制任何人或非人進出,方方正正的建築物排出象徵天地宇宙的河圖洛書,使校內陰陽氣場自成一區,儼然一個封閉的小世界。

這是警告,校區很新,設計這所校園的人恐怕不是泛泛之輩,暗示不管妖魔鬼怪或道士都少在這裡惹事生非,有點網開一面的中立味道,很適合北區的複雜生態,剛柔並濟。

當初門派內的大人就是認為中理大學在興建三峽新校區時請了高人指點,才放心讓從小在臺東鄉下長大的天心五傑就讀,就是怕他們剛學會皮毛就開始惹事生非。

瞧這固若金湯的風水陣,白刷刷的明亮教室,走廊照明還是聲控的,想編點像樣的鬼故事還不容易哩!總之上大學就是要乖乖讀書!

現在司徒燭華實際來會這處校區,也覺得按照這套編制,校內應該不易鬧鬼,或者說業力不深的人魂也很難被目擊,甚至功力低微的修道人想見鬼都不容易,彼此相安無事。

若真有殭屍,還是數量龐大的黑家人藏身於此,不會是後來衝撞這套風水陣,更有可能他們參與了建築設計好掩蔽自身形跡。

那樣的話,黑家的勢力可能早已伸入校方高層與本地政府。

司徒燭華在踏進這片暗潮流動的校區前這樣想,倘若證明黑家殭屍就在其中,當務之急還是通知本地大型道門預作準備,然後及早撤出那幾個過於熱心的小孩子。

一陣陰風打斷觀想,司徒燭華猛然張眼,四周雪白陽光亮得刺目,頭頂卻降下涼意,他低頭看,一個綁著側馬尾的女孩正站在旁邊替他撐傘,表情有點擔心。

原來是她為他撐傘,恰好又有陣風吹來,一瞬他竟覺得有股寒意。

「你還好吧?是不是中暑了?」韻真看他在校門口站了很久,忍不住走過去關切。

「司徒燭華博士?」

「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有些訝異,但沒表現出來。

「系辦學弟說你很好認,今天會到學校來,我是學校安排協助你的助手沈韻真,不好意思讓你一個人來到中理大學,本來我還以為要去機場接機。」沒想到司徒燭華早就抵達臺北,連房子都自已找好了,真不愧是打算遊歷觀光的獨立外國人,而且如情報所言超級好認。

「我不知道會有助手,不好意思沒跟妳聯絡,沈小姐。」他以點頭代替握手。

「叫我韻真就好了,博士看起來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剛開始我還怕認錯人。」韻真決定按司徒燭華的學歷稱呼他,看起來真不像四十三歲,是住在高緯度地區代謝比較慢?他若換件T恤要冒充助教或博士生也不成問題。

沒和她握手是把韻真當成晚輩嗎?總不可能是擔心男女授受不親?不過韻真早就習慣各國學者的無數怪癖,幾百年來她也遊學五大洲了。

她熟練地裝出大學年輕女孩的開朗熱心,問候司徒燭華一路旅程瑣事。

兩人寒暄過後已建立接下來一段時間互相合作的默契。

還好他沒一上來就跟韻真說英語,韻真不喜歡ABC,雖然她會十國外語也不想嘰哩咕嚕,司徒燭華中文口音帶著點ㄏㄈ不分的湖南腔,聽著有點親切。

會穿中山裝是外國人的幽默還是懷舊風?韻真也聽說有洋人喜歡蒐集臺灣啤酒罐,別人的興趣還是別管太多。

「對了,你剛剛怎麼站在校門口不進來呢?」韻真好奇的問。

司徒燭華頓了頓。

「我在想,這間學校真是又新又整齊。」

「可不是嗎?都蓋第五年了學生還是很少。」韻真跟著附和。

太不安分的外來者大概很難待下去。司徒燭華默思。

接著他們又聊起專業話題。

「妳學士論文作的是『太陰煉形』的專題?為何選這個?」司徒燭華被挑起一點興趣。

「我偶然發現這項傳說很有趣,資料卻非常稀少,傳說道教有種法術將死者埋在地下,死者頭髮指甲變長,屍體栩栩如生,久而久之得道。聽起來像是殭屍,而且假使這樣能成仙,聽起來似乎太便宜了。」

「同感。」

「因此我好奇有無類似傳說或背後象徵的意義,人對長生的渴望甚至不惜害死自己。不過也有一種說法,太陰煉形指的是女子修道的祕訣,和月亮有關,我認為這聽起來也很像中國版的魔女崇拜。」韻真興沖沖地說,不知怎地她覺得司徒燭華聊得來,也許是他的中山裝和辮子太不可思議。

「原來如此,我倒沒想過這部分。」司徒燭華輕輕點頭,覺得這個大學女生有股單純的學術熱情,重回塵世沒他想像中的煩悶。

「妳相信殭屍存在嗎?」他若有所思問。

「世界這麼大,也許某個地方有,話說回來,我們學校也有人傳說有殭屍出沒呢!」韻真抿住粉唇看著他,微微忍笑。

敢拿自已的真面目開玩笑,當然是他們黑家人擁有不會輕易露餡的祕訣,他們是魂魄完整的殭屍,因黑太爺在身上親筆書劃的定魂符得以修煉對抗日光,完全封鎖屍氣,還有變化外表的妖力,再透過勤練吐納平常可以裝得和生人一模一樣。

平常大白天當然還是盡量躲在室內陰暗處才好,但身為幹部要帶頭示範,自我磨練,因此韻真自我要求作息同常人,站在陽光下雖然不舒服,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再佩幾個防道士探測的符,行事低調融入人群,現在比韻真他們還要死氣沉沉的生人到處都是,隨便一個路人攜帶的冤親債主怨氣就能壓過她身上少許的違和感,人鬼比例懸殊,難得遇到一兩個修行者通常也是視若無睹,和尚偶爾還會唸唸經,沒啥妨礙。

殭屍沒有陰陽眼,韻真當然看不見鬼魂,她和活人一樣討厭無形界的存在,能夠抓在手裡痛毆的東西才有實感。重開天眼需要苦練,殭屍修煉必須吃人採補,就算是獵物通常是該判死刑的惡棍,韻真還是覺得目前的實力就夠用了,可以的話能免則免。

「你呢?信嗎?」

「和妳一樣,我相信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司徒燭華略帶保留道。

「妳沒流汗,還好嗎?」

「你也沒怎麼出汗,小心臺灣的毒太陽。我體質很容易中暑,所以咱們還是快進冷氣房吧!」韻真四兩撥千斤應付過去。

他包得比韻真還密哩!但韻真剛接近時卻默默嚇了一跳,司徒燭華一瞬讓她想到躍出溪水的銀魚,像針一般潔淨的冷意。

很可愛的小朋友。

而且他有點像韻真敬畏的那個人,黑家首領,他們敬稱太爺的天才殭屍道士,韻真也說不出是哪兒像,也許是氣質,也許是他和太爺一樣昂然立於日光下的身影,也許是他們都喜歡穿很招搖的古裝?

基於這種乾淨的好感,韻真已決定要好好招待並保護司徒燭華,其實人類也是很危險的。

兩人經過校內柏油路,走上覆滿樹蔭的草皮小徑,前方傳來吵鬧聲,司徒燭華與韻真對看一眼,決定趨前一探究竟。

「怎麼回事?星平,你跟中文系的人吵架?」韻真問因傷昏迷休學一年的學弟,原本他們應該同屆,他的程度好到聽碩士班的課也不成問題。

「妳是他的學姊嗎?拜託你們歷史系管好自己的人,他一直干擾我們的社團活動!」一個外系學生這樣抗議。

「什麼社團活動?」韻真疑惑地問,不過她天生一副鄰家女孩的親善模樣,原本氣呼呼的中文系學生緩了緩,朝韻真抱怨起來。

三年前發生死人和集體失蹤事件的夜教意外,正逢新校區落成不久,許多建築物閒置,校方決定立刻將歷史系遷入新校區,一來是早有此計畫,二來也是淡化這起詭譎意外造成的形象傷害,頗有點重起爐灶的意思。

原本和黑家人一起遷入新校區就讀法律的韻真也在師尊授意下轉進歷史系,時逢歷史系人數減少,成為黑家人低調佔位的不二選擇,韻真則負責協調掩護和她同系所的師弟妹。

因此韻真並未和宋星平同班過,不過對這個悲劇人物也算久仰大名,當年參與致命夜教的還有中文系,他復學後不只積極干預本系學生參加夜教,也同樣特別針對中文系的學生,恐怕就是這一份愧疚所致。

「我們超心理學社正在作一份都市傳說調查,聽說三峽附近的廢工廠有殭屍出沒,打算去證實一下,想也知道是騙人的,不過常聽說鬧鬼,殭屍倒是比較少見。」那名社團幹部環胸不客氣道。

「最近我們這邊倒是一天到晚聽見殭屍作祟的故事,到底是誰在傳說?」韻真也很頭痛。

「學姊也想知道謠言的真相吧?所以你們不覺得實際調查闢謠以後,這種莫名其妙的傳聞就會安靜下來,再說現在中文系跟歷史系也沒什麼瓜葛了。」連校區都不一樣。

「我想請問,去廢工廠調查有得到校方和業主同意嗎?再怎麼說也是別人的產業?你們應該是準備晚上去吧?」韻真笑瞇瞇地反詰。

幹部眼神飄移,韻真知道她打到對方弱點了。

宋星平在一旁冷笑,表示他絕對會打電話跟學校告密。

「總之現在先不急著談這件事,星平,你不是還要跟老師討論論文題目?」韻真也未否定超心理社的代表,而是讓雙方各退一步。

司徒燭華看向那名容色出眾的青年,對方也發現他這個外人,回敬警戒的目光,望著沈韻真的表情卻相當溫和,顯然很相信她。

宋星平和韻真對話幾句後不再僵持,中文系的學生也走了,韻真則繼續原訂計劃,帶領司徒燭華參觀系館,討論講座內容。

才踏進這所學校就碰到靈異事件爭論,說是巧合也過於快速,但司徒燭華已經吩咐天心派小子們稍安勿躁,加上他們還相當謹慎地幫司徒燭華維護他的修道者身分,司徒燭華自然認為這些孩子懂得審度時勢。

司徒燭華始料未及的是天心五傑早已報名超心理學社的廢工廠調查行動,為的就是任何跟殭屍扯得上邊的線索,而剛剛的對決非但沒打消超心理學社社員們的執念,反而使對方心生警惕,決定將計畫提前在今晚進行,好讓阻撓者措手不及。

王大德和其他人討論後決定先不動用法術,而是混在一般學生裡搜集情報,特別是喜歡以科學原理解釋靈異事件的超心理學社,這樣就不會打草驚蛇了。

習慣安步當車的資深道士忽略了他和現代年輕人關於「從長計議」的代溝已經大到可以讓遊覽車掉進去。


(5)

由於計畫臨時提前,加上宋星平的威脅,不想意外曝光捲入麻煩的超心理學社社員紛紛打退堂鼓,尤其女生幾乎都取消了,只剩下兩個嬌豔的大膽正妹,以及三個雄赳赳的男社員,他們都是社團幹部。

光看場面就知道為何那兩個女生不害怕,這年頭單純鬼屋探險已經落伍了,女生也知道男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會參加超心理學社的男女,原本對不可思議的存在充滿興趣,幹部們直接聊起課堂進度,顯然超心理學社是由中文系學生運作的社團。

因此混入超心理研究社的天心五傑也不好做得太明顯,只派出三人參加調查行動,兩人潛伏在附近以防萬一出事可以接應,王大德和玄武是歷史系學生,小西與王鏡元則是中文系,還有個音樂系的阿鐘。

這次小西換到後援組,由同是中文系的王鏡元向超心理學社引介兩名歷史系逃兵,由於幹部們還在氣頭上,王大德和玄武抱怨了幾句星平學長不近人情的閒話,很快就被接納進調查殭屍傳聞的刺激活動。

晚間十點抵達廢工廠的調查團隊共有八人。

「好安靜喔。」綁著馬尾辮的社團會計說。

「有聲音才恐怖吧?」

「所謂廢工廠殭屍的傳聞到底是什麼樣子?」王大德問,學校裡還是有些殭屍故事,不過都是惡搞居多,他卻沒聽說附近的廢工廠也是舞臺之一,還是王鏡元和同系超心理學社員打聽才知道。

「你不知道嗎?好像是這裡本來住了一群遊民,不知哪天那些遊民和野狗全消失了,看,遊民留下的物品和垃圾還堆在角落。於是有人傳說他們被一隻紅髮殭屍吃下肚。」高大的社長把握機會樹立權威,他的確也像大樹般帶來充份屏障的安全感。

「的確很邪門。」玄武附和。

「搞不好真相只是他們被警察趕走而已。」叫強維的幹部插嘴。

「如果能證明這一點也很重要。」社長點頭。

「你們超心理學在研究什麼?」王大德好奇地問。

「經典的超能力和靈異就不提,更廣泛的也有神秘失蹤和奇蹟現象,強力催眠也可以說是一種影響生物的念力。」叫莫妮卡的女孩笑著說。

「我們不喜歡迷信,如果一個地方出現超自然現象,可以按照分類歸納嚴重程度,然後找出原因,證明有或者沒有鬼,也有的鬧鬼現象其實是無意識的人為力量。簡單地說,很多鬧鬼問題可能是超能力引起的。」

「也就是說你們比較不相信鬼怪,相信超能力?」

「不一定,我們當然相信有鬼,但跟傳統信仰的『鬼』觀念不一樣。」

說著說著,他們這支隊伍已經將廢工廠繞了一圈,拍照錄音並測量溫度,如天心派弟子預料中沒有發現,殭屍哪可能這麼容易被目擊?何況他們有八個人,落單搞不好機會還大一點。

「啪嘰!」幹部一腳踩進軟爛物體,嚇得往後跳,勉強守住男人的面子沒叫出聲。

「沒事,被雨水泡爛的破布而已。」王鏡元挪動手電筒光線往幹部腳邊一照。

「少嚇人啦!強維。」佳琪嬌嗔。

雖然是正經嚴肅的潛入調查,難得和女孩子拉近距離的三名天心派弟子還是下意識不斷將注意力投注在隊伍裡的女生身上,並且莫名地覺得她們愈看愈像降臨在陰森髒亂廢工廠裡的天使妖精。

強維正因白天和宋星平起衝突而悶悶不樂,更希望有點表現,他無聊地用鞋尖剝開溼黏的破布堆。

「雪特!」這回他是真的驚叫了。

「怎麼回事?」社長問。

「這個……是人的頭髮?」強維不敢再用鞋子碰那團物體,戰戰兢兢指著混在破布堆裡一小塊巴掌大的黑色物體。

「錯不了,還連著頭皮。」王大德鼓起勇氣湊近觀察。

「噁!」

「怎麼辦?該不會真的有殭屍?」

「如果有人死掉應該先報警找鑑識人員?」有人提出較具常識的建議。

「靠!這樣我們一定會上新聞的,社團也會被輿論攻擊,搞不好還會被迫解散。」社長不安地說。

王大德他們倒是沒有任何壓力,反正超心理學社存亡不關天心派弟子的事,倒是要小心殭屍還在附近徘徊。

「我們找看看還有沒有更多證據,搞不好是幫派在這邊私設刑堂,別那麼快推定是殭屍下的毒手。」莫妮卡說。

嗯,果然危機關頭女生都比較冷靜。

佳琪走到玄武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女孩身上襲來一股花香,玄武雖是天心五傑裡打扮最時髦的一個,骨子裡仍是純情的男子漢,黑暗中他臉紅了。

沒人想保管爛布堆裡的腐爛頭皮,大家決定記住位置事後再讓警察去解決。

「真的要找下去嗎?萬一破壞現場,警察會不會懷疑我們跟命案有關?」佳琪嗓音有些顫抖。

「這種破地方哪有啥證據?殭屍會留下指紋嗎?」社長一心想證明殭屍存在,強詞奪理催促眾人前進,搜尋任何陰溼嚇人的角落或掩蔽物。

「我覺得回去比較好。」王大德和兩個同伴交換眼色,決定勸退。

不是他們不想找到黑家殭屍,而是光那塊頭皮已經證明此地的危險,身為修道人自然以保護一般民眾優先,輕重緩急還是得分清楚。

「才剛來沒多久就說要走,你是宋星平派來搗亂的嗎?」剛剛還嚇得半死的強維忽然大聲對王大德嗆聲,莫妮卡站在旁邊搭著他的肩膀。

連幽靈都看不見的凡夫俗子還敢不識好歹!王大德暗暗惱怒。

「隊伍裡有女孩子,總不能讓女生遇到危險吧!都踩到人類頭皮了!」

「沒關係,我不怕!」佳琪抱著玄武的手臂天真地喊道。

小姐,妳不怕我們怕啊!王鏡元和王大德在心底說。該死的玄武已經被美色迷得暈頭轉向了。

無論如何這個情況還是先開天眼,有無死人一目了然。

「鏡元,看一下。」他暗示堂弟預作準備。

北上讀書時,長輩怕他們惹事生非,把天心五傑的陰陽眼全封了,以免引來鬼神注意,但他們畢竟是有天賦的,稍微動點手腳也可以臨時取回能力。

兩人不著痕跡伸手入褲袋打開眼藥水瓶盛裝的夜露,沾溼指尖點在印堂上,掐了個視鬼訣,頓時四周黑暗彷彿水洗過般浮出輪廓。

詭異的是現場竟沒有任何死靈,陰氣卻重得嚇人,的確還有股嗆鼻屍臭。

視線冷不防和社長及強維對上,兩人眼中閃過紅光,表情一瞬變得非常兇狠!

王大德驚覺不妙,社長已朝他撲過來,佳琪見狀尖叫,他立刻出手反制,奈何對方瘋了似力大如牛,立刻又掙脫壓制。

另一邊,王鏡元成功制伏體型較瘦弱的強維,這兩人不知何時已經被迷惑心智。

「玄武!快來幫──忙……」最後一個字被王大德自己嚥下去。

躲在染金髮青年懷裡的女孩,竟抬起一張僵硬的金色臉孔,長牙突出嘴唇。

這對堂兄弟瞬間想起在古書上讀過的殭屍特徵,面如枯臘,白日假死,夜晚則變化美女,四處出沒迷惑男子為食,力大無窮,性極凶殘。

臉色泛金或發青則是屍變常見的特徵。

佳琪張大嘴露出兩排牙齒,朝玄武脖子大口咬下!

「你這腦殘色龜!」王大德怒吼一聲,脫下鞋子朝玄武擲去,球鞋筆直擊中玄武下巴,貼在他身上的女殭屍也愣住了!

玄武吃痛回過神來,眼中還是只有眩然欲泣的佳琪,但看同門師兄弟卻一副他被哥吉拉怪獸擁抱的驚恐表情,也飛快退離數步。

「開眼或直接打!」王大德和王鏡元異口同聲對他大叫。

「媽的!」玄武環顧其他人詭異的反應,再笨也知道情況有變。

好在師父們法術教得小氣,武術卻是從他們五歲起就不要錢地猛訓,就是為了因應現在這種情況。

莫妮卡發出尖嘯撲向王鏡元,要和被操控的社員打鬥,還得分心留意殭屍攻擊,天心派弟子手忙腳亂,他們也是第一次遇到活生生的殭屍!一點都不好玩!

只需應付超心理學社長的王大德相形之下較為輕鬆,但兩名女殭屍都不選他,讓王大德微微感覺受到了歧視,他更加用力地將社長摔到地上,同伴陷入苦戰,王鏡元被女殭屍按在地上,情況危急。

「快掙脫!她要咬下來了!」王大德分身乏術。

這兩具女殭屍根本不打算慢慢品嘗,擺明要先咬死獵物再開動。

一陣風掠過,發狂抓著他攻擊的社長突然癱軟不動,王大德連忙推開他,趕往堂弟身邊支援,莫妮卡似乎是兩具女殭屍中較強壯的。

「嘰──」女殭屍衝著他發出難以形容的尖銳叫聲,王大德太陽穴刺痛不已,卻見她抓起王鏡元往廢棄車床上一丟,就像扔隻布娃娃。

下一秒,莫妮卡就朝王大德衝來,他隨手撿起一根鐵管擋下銳爪,殭屍的蠻力震得他虎口刺痛。

手電筒早扔了,開眼後只能勉強辨識模糊環境,看得最清楚的則是非人妖異。

「鏡元!玄武!你們還活著嗎?」他一邊狼狽格擋,一邊呼喚堂弟。

「我還好!有高人相救!」王鏡元喘了口氣,差點以為他會撞斷脊椎,卻被某個人及時接住,那柔軟的觸感,絕對是女性沒錯!

穿著連帽外套與運動褲的迅捷人影舉起靈光燦爛的紅色刺刀,一把抓住佳琪變成的女殭屍開膛剖腹,黑血噴湧如瀑,一時腥臭難當。

天心派弟子完全看傻眼了。

(6)

莫妮卡停止攻擊,微微彎腰轉向神祕女子,天心派弟子都以為她要衝向這名亂入的敵人時,她卻發出幾聲獰笑。

「道士,給我記住,黑家人不會放過你們!」她猛然朝旁一躍滾進陰影裡,竄向出口逃跑。

王大德再度感覺風壓欺近,神秘女子已掠過身畔,同時抽走他緊握在手的鐵管朝莫妮卡背心擲去,只差一步就要逃脫的女殭屍哀鳴倒地,鐵管刺穿胸口。

神秘女子用著鬼魅般的步伐在莫妮卡身旁站定,抓起女殭屍長髮,並用手中那把刺刀抵住喉嚨,與赤紅刀刃接觸的血肉宛若奶油般腐蝕掉落,幾下呼吸間頭顱就被她卸下。

「女俠請留步!」神祕女子欲就此離開,天心派弟子連忙齊聲挽留。

簡直就是現代版聶隱娘,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比拍電影還神奇!

神祕女子只是回頭瞪了他們一眼,警告他們愛惜小命就閉嘴快滾蛋!

她要走了。

「求求妳等一下,韻真學姊!」玄武出奇不意發出這聲哀求。

神祕女子背影僵住,緩緩轉身,又過了好幾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拉下口罩,天心派弟子覺得她似乎萬分尷尬。

「你怎麼知道是我?」

確實當玄武喊出韻真的名字,其他兩個人都很驚訝,只有他認出韻真的身分。

「學姊沒連眼睛一起遮起,身高線條也很像妳,我在機車棚看妳戴過好幾次這個小藍花口罩,絕不會認錯!」玄武握拳激動地說。

王大德用手肘輕輕撞了撞堂弟的腰。

「鏡元,我問你,記住不熟的學姊身體線條是不是有點變態?」

「嗯,我都不知道玄武那麼骯髒。」

「才不是!我從大一就一直都想加入動研社!所以才會注意動研社的人!」

而且那個小社團裡聚集了中理大學文學院的高端才女,更可怕的還在後面,成員幾乎都是系花等級,唯一的男生卻是社長,而且還是年下,這種美事還有沒有天理!

幸運與韻真學姊同系,每次偶然碰面,玄武就欲言又止想表明心跡,請她帶自己參觀動研社,但總覺得此舉太過厚顏無恥,只好忍痛退開,到底他也不能放棄天心派第六代弟子的使命。

但玄武因此對韻真留下深刻印象也是不爭的事實。

「而且妳接住鏡元時,我就知道韻真學姊一定會這麼做!」玄武鼓起勇氣說完,王大德和王鏡元也拚命點頭。

雖然她努力想表現得冷酷,但那關切的眼神卻露了餡。

「我們早就猜測人滿為患的臺北一定有隱世高手,而且憑三峽校區這種等級超強的風水陣,怎麼可能沒有高人駐留?沒想到竟然是韻真學姊!」王大德喃喃道。

好歹也同系兩年,他們卻毫無察覺,這種絕對的差距,難怪學姊身手如此可怕,連殺殭屍都像切菜一樣!

「我也不知道學弟你們竟然真的是道門俗家弟子……」韻真本來以為道藏研習社的成員是家裡有宮廟背景,加上嗜讀仙俠小說和日本陰陽師漫畫才集結的研究型OTAKU,不屑加入純女性向的動研社,因此自成一國。

平常經過社團大樓,看他們舞刀弄劍縫狩衣(年輕人都覺得道士傳統服裝很醜)輪流扮演降妖伏魔行動劇,韻真見過的道士十個裡有十一個不會這麼做,多出了那一個是作古的。

簡單講就是天心五傑完全不曾引起黑家人的緊張感,畢竟平常完全看不出來這些活蹦亂跳的學弟是修道者。

「長輩囑咐我們不可外流身分,但學姊救了我們一命,不自報來歷就太失禮了。」

其實他們真的可以不用併排站行禮,韻真很想這麼說。她比較希望當成雙方今夜都沒來過這裡。

「我等奉行天心正法,辟斥邪魔,救民是務,師承明虛子門下第六代弟子王大德、王鏡元、鄭玄武拜見前輩!」鞠躬。

韻真只好放下殭屍頭跟著福了福。

她最怕的就是遇到不能殺也不能洗腦的目擊證人,就算沒發現她是殭屍,退一萬步來說也會覺得韻真是左道妖人,可疑至極,她平生第一次被叫女俠,對方還認出她的身分,無法一走了之,師尊沒說這種可笑得近乎恐怖的情況該怎麼應對?

「呃,我知道了。」她可以離開了嗎?媽呀!明天上學校要怎麼辦?韻真只是直覺不對勁才到廢工廠查看,明明這類巡邏做過一千零一次了,為何偏偏會栽在今天?

王大德見韻真不打算交代出身也不敢勉強,倒是她對他們的來歷毫無反應,果然他們這支天心派旁系實在太奈米了!

「既然學姊也是我們這邊就太好了!黑家殭屍果然該死!」他們正愁不知該如何對付黑家殭屍,連敵方行蹤都無法捉摸,韻真學姊一上場就殺了兩隻,真是有夠猛!

她啥時換了陣營?韻真頭痛欲裂,無論如何還是得把場面圓過去。

「這具女殭屍不是黑家人,黑家殭屍沒有這麼好殺。」

「可是,殭屍會變形偽裝,學姊如何分辨她們不是黑家人?」

「簡單,過來看。」

韻真等三人靠近無頭女屍,蹲下來撕開莫妮卡的屍身衣襟,露出胸口。

「真正的黑家人會在胸口烙印一道黑符。」但韻真沒說那道符並不是死板的刺青,通常是情緒激動、頻死衰弱甚至死後才會浮現。

「只有被黑太爺親手煉化的殭屍才能被稱為黑家人,這樣的殭屍往往也特別強悍靈巧。」不訓練到這種程度也無法出來混。

「學姊,這麼機密的事妳從何得知?」

「對有歷史的道門或老修道者其實不算新聞,畢竟黑家殭屍的作風千年未改,我也是從……師尊那裡繼承知識。如果你只想靠google當然不行。本來按規矩是不能告訴你們的,通常只限那些能和黑家人對壘的人物才有資格知道。」

韻真的意思他們並非不懂,「實力不夠就退下」,太師父的表現就是這樣,高得雲深不知處,他們才會想親自調查了解,否則何時才有變強的契機?可是……要到練成學姊這款身手才算通過獵人試驗,他們鬍子都白了還不知有無機會?

韻真也是五味雜陳,每次要將黑家人的情報告知新手道士,她都有種窒息的感覺。

很久以前黑太爺被同門陷害,非自願地成為殭屍,發誓從此天道不彰要自行其道,他旗下的殭屍不得殺害無辜之人,即使是追殺他們的道士,若對方沒犯過該死的罪孽,黑家人也只能純防守。

同時,為了證明黑家人不同於其他殺人採補或毫無靈性只渴求血肉的殭屍,也公開黑符為憑,假使一個黑家人觸犯誡律,不勞其他道士追殺,只要通報一聲,黑家監院就會自理門戶。

即使訂定嚴苛的誡律,黑太爺並不認為自己是正義化身,殭屍就是怪物,他也從未粉飾事實,儘管他們專吃惡人,一旦被其他正氣凜然的道士發現誅殺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各行其道即是如此。

但他們可以隱遁、戰鬥、逃跑、演戲,用各種不觸犯誡律的方式保護自己,這是黑太爺教育家族成員的重點。

絕不容忍任何有辱黑家人的真假汙點出現,他們是惡名昭彰沒錯,但正統道門依舊舉不出黑家實際幹過或默許哪些天理難容的暴行,最大的罪過仍在於他們是殭屍組成的家族。

也許現在學弟們只能傻傻地聽,但五六十冬後未必不會多出一個死咬不放的棘手道士,韻真看得多了。

「而且我也只會殺殭屍妖怪而已,風水驅鬼那些我不懂。」韻真揮揮手,希望王大德他們不要老是像看救世主地盯著她,她就是他們想幹掉的黑家人啊!

韻真以後也不想罩這五個(含巷子外待命的兩個)菜鳥道士,傳到同伴耳中還能聽嗎?雖然是不會怎樣,頂多大家笑一笑,但韻真光是煩惱師弟妹已經夠累了。

「原來學姊是體力派!」高敏腕力滿的刺客!而且外表這麼溫和無害,簡直太完美了!

「對,我是體力派!」韻真絕望地抹臉。

「你們快帶昏倒的人走,此地不宜久留。」韻真更在意那個叫莫妮卡的殭屍和同黨為何要混入超心理社,知道王大德他們是道士後還想嫁禍給黑家人?

事情不會簡單了結,問題是誰在背後指使?天心五傑無意中撞開一場陰謀序幕。

「學姊!有個超心理學社的人不見了!另一具殭屍屍體也不知去了哪兒?」

三人扶起昏迷不醒的社長和強維,本以為剩下那個不起眼的幹部一開始就逃了或躲在角落,還在心底讚他聰明不拖後腿,仔細想想又不太對勁。

假使同伴逃出廢工廠,他們應該會有感覺,如果只是躲起來或嚇昏,現在戰鬥結束開始清場也應該要看到人了。

「那個叫佳琪的殭屍都被開膛,應該死透了?」王鏡元試探地問起他的懷疑。

韻真皺眉望向應該躺著另一具女殭屍的空蕩血跡。

「不,最保險的作法是火葬,沒空的話至少拿掉頭,但剛剛也能說重創第一隻殭屍。」韻真幾乎把對手的血都放光了。

「她抓了人質趁機逃走?我們得快點追上去!」玄武四下檢查,發現廢工廠後門開了條縫。

「反過來,剩下來那名超心理學社員救走重傷的女殭屍更有可能,那一個應該也不是人類。」韻真推測。

「到底怎麼回事?死在廢工廠的人是誰?那兩個殭屍和一個非人目標是準備一次拐好幾個男人到廢工廠生吃嗎?還是對方衝著我們來?」王鏡元也感受到有股複雜的惡意。

「既然三位學弟都是修道者,應該還是那個,咳,童子身吧?」韻真看著膝蓋問。

三名青年低頭垂淚。

他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不只是殭屍,妖怪也會想吃,令師不曾教導此事嗎?」其實韻真聞得出來,不過還是用問的比較合理。

「知道……可是我們以為是開玩笑的。」王大德小聲的說。

畢竟這個議題太敏感了,他們今晚之前從沒遇過啥野狐女鬼,如果這些妖精真的那麼哈童男,他們應該從小就很危險呀!

「一定是貴派對子弟愛護有加,又讓你們來中理大學讀書,這邊校內還算安全。」因為會吃人的妖獸已經先讓黑家人名正言順地抓去補充營養了,後來的都知道要低調繞道。

「殭屍會和妖怪聯手嗎?」玄武問。

「可能會。畢竟就採補原理來說差不多,鬼食氣血,殭屍食血肉,也有妖怪嗜食肝腦骨髓,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你吃肉去我喝湯』。」韻真的比喻讓眾人白了臉。

「總之,敵人未死,你們千萬小心,若自己無法對付……」就快點回老家去吧!

「我們一定會向學姊求助的!下次再也不敢這麼莽撞了!」第一次實戰就遇到這麼厲害的道友,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已經練得這麼強了,韻真學姊一定是天才!原來江湖神話就在腳邊,有學姊護航,他們一定能搞到讓太師父刮目相看的情報!

「……」三個嗷嗷待哺的青年左一聲道友右一聲俠女,推卻無門的下場是連手機號碼和不辣客帳號都交出去了。

根本無法溝通,正派人士腦袋都有洞嗎?韻真欲哭無淚。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0: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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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6 12:5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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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9)

燭華 (7)~(9)




(7)


打倒廢工廠殭屍的第二天,天心五傑除了上午遲到外一切如常。


更正,韻真在研究小間整理論文資料以及動研社社辦和學妹討論下本同人誌細節都曾看到一群偷偷摸摸的影子躲在附近,眼中閃著小花愛心,被她目光一射就比出大拇指,帶著心照不宣的笑容自以為低調的離開。


該如何是好?已經徹底被當成正義的夥伴了。


更慘的是,系主任還問她何時煞到一群童男,虧她有口福了,讓韻真認真考慮夥同姊妹扁師弟一頓,不過當時她已經忍不住將一箱葡萄牙文資料摔回去,得罪免費翻譯是件不太有智慧的事。


韻真繼續扮演低調認真的碩士生,同時下定決心必須快點找個時間向晏君師尊報告這起不尋常的事件,她只是逃避主動承認殭屍身分險些曝光還是被菜鳥道士認出來的世紀糗事。


慢著,其實也不算逃避,天心派弟子決定深入追查超心理學社這條線索,待昏倒的那兩人甦醒後詢問他們莫妮卡和佳琪兩隻女殭屍來歷,讓他們這些貨真價實的白目大學生去做探聽消息比韻真更不容易啟人疑竇,她大可等這方面的情報出來再一併匯報。


這是潛入調查,是互相利用!


這樣想過之後,韻真寬心不少,整個白天下來只有一件事較不尋常,司徒燭華打電話過來,表面上是討論公事,卻問了不少韻真的個人情報,韻真隱約察覺他在打探她的住址,不禁緊張起來。


而且這個加拿大學者的口才實在太好了,儘管韻真早有防範,還是不敵那泱泱風度和長輩的關懷慈愛口吻,不小心被套出她住在XX街。


其實司徒燭華也可以直接去系辦打聽,韻真發現有些人真的毫不在乎別人的基本隱私,尤其對外國人更無戒心,只要打出韻真是他的接待助手這張牌,搞不好司徒燭華隨便問就能拿到她的全套地址,司徒燭華直接找她聊,說不定只是單純孤身在異國想交朋友而已。


仔細想想司徒燭華的行為很正常,可說很守分際,甚至韻真自己頭回見面就直接問他目前住哪兒喜歡吃什麼,還保證要帶他體驗臺北美食,對方只是禮尚往來。


從系主任提過他的經歷判斷,司徒燭華是個孤僻好靜的保守男人,會對韻真這麼親切果然還是將她當成晚輩和固有的紳士風度?


唉,若換成從前,韻真又豈是如此小氣之人,招待旅外學者或朋友來家裡泡茶用餐稀鬆平常,偏偏卡了廢工廠殭屍的事害她草木皆兵。


搞不好真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又平安無事過了幾天,


最近真是流年不利,韻真決定減少出門時間,透過網路也可以調查校內的殭屍傳聞,何況她的不辣客訊息海洋上又多出一堆天心五傑的新留言。


她忙完例行事務,抬頭一看已經快十一點。


窗外雨水未歇,時大時小下了整晚,近日多雨也是韻真不想出門的原因之一,殭屍怕水,雖然水不會實際對她造成傷害,韻真還是不喜歡溼答答的感覺,就和白天出門一樣,洗澡也是她自我挑戰的方式,但韻真可以自己控制時間和地點。


她始終無法克服的弱點是蟑螂和鬼。


一股被窺探的悚然感漫過背脊,令她寒毛直豎。


韻真走出小陽臺透過鐵窗往下望,赫然看見街邊佇立一人,上天彷彿嘲笑韻真的時運不濟,雨勢猛然爆發,稀哩嘩啦聲中,那道早已溼透的人形仍然像石塊般動也不動。


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但司徒燭華似乎看到韻真出來,朝她點點頭就走了。


太怪異了,為了確定司徒燭華精神是否正常,韻真抽起雨傘追了出去。


她在一條街外追上司徒燭華,對方也沒心虛逃跑,反而站在原地等她趕上。


「你在我家外面做什麼?」韻真單刀直入問。


「散步。」


這個人有反社會傾向嗎?全身都在滴水,臉上還有小河,但他好像沒感覺似。


「博士,現在下大雨。」還是他有人格解離的隱疾,正在夢遊或失憶中?


「我忘了帶傘,臺灣很溫暖,沒事。」司徒燭華定定看著她,好像也很清醒。


「會傷風感冒的,請別拿健康開玩笑。」韻真趕緊舉高傘面讓他也能躲雨。


「為什麼到我家附近散步?我不太了解加拿大人,但你要知道女生很怕風吹草動。」


「白天太熱了,車子又多,晚上比較適合運動,學生跟我說,最近學校附近有危險變態擄人攻擊,所以我把夜跑路線排到妳家附近。」司徒燭華說。


「原來如此,真的不用這麼麻煩啦!」反而是韻真聽了不好意思起來。


這個男人只是藉口託詞。


這場雨都下了多久?他到底沒帶傘跑了幾圈?幹嘛這樣?認真過頭只會被當成跟蹤狂吧?韻真只感到尷尬不適。


一定是天心五傑多嘴散布謠言,直接說殭屍在外頭獵食沒人相信,他們就轉個彎用有變態的說法警告大家提高注意,雖然不能說他們有錯,但韻真還是覺得頭更重了。


「造成妳的緊張真是不好意思。」司徒燭華原本打算看看就走,繼續在附近巡邏,沒想到韻真也相當敏銳,果然天心五傑七嘴八舌說沈韻真是稀世高手的意外情報有幾分可信。


那群孩子居然在廢工廠被殭屍襲擊,幸好有沈韻真出手相救,但有兩名敵人逃跑,天心五傑擔心他們找韻真學姊尋仇,加上沈韻真居然能殺死殭屍,相當不尋常,司徒燭華決定接近她的住處調查,也許還能抓到那群殭屍徒黨漏網之魚。


近距離面對面仍然看不出破綻,司徒燭華不打算太快掀開底牌,莽撞施法探測反而易惹麻煩,既然她救了王大德他們,暫時可說是友非敵,提到不喜同道應酬,司徒燭華也一樣,他也不想在事態未明前表露身分。


問題是,沈韻真是否已看出他的身分,只是按兵不動,而她的真面目又與眼前這個清純大學女孩差異多少?


他此番入世目的在保護天心五傑及查明中理大學內到底有多少妖孽害人,沈韻真必然熟悉本地情況,否則她也不會及時趕到現場救人。


如果黑家殭屍就在中理大學,這個女孩一定知道些什麼。


司徒燭華飛快拆解出重點,韻真猶不知她被鎖定了,仗著年齡差與經驗帶來的自信,她決定好整以暇取回主導權。


黑太爺說過無知帶來恐懼,過度高估或低估敵人,與其煩惱畏縮不如主動控制局面。


直接把司徒燭華拿在手上掂掂有幾兩重不就結了嗎?再怎麼說,韻真也是活了三位數的殭屍,司徒燭華如果是能看穿她真面目的修道者早就動手了,更有可能是她自己嚇自己。


邏輯推理,假使司徒燭華具有看破她是殭屍的能力,沒道理認不出學校裡那些實力比她還差的黑家人,要說被懷疑也不會太快輪到她才對!


這傢伙應該不是狐狸或吸血鬼吧?韻真忍不住朝司徒燭華嗅了嗅。


「怎麼了?」司徒燭華對她忽然靠近嗅聞的動作百思不得其解。


「沒事。」韻真飛快抬頭。


渾身溼淋淋根本聞不出什麼味道,她是怎麼了?居然忌憚起一個活人。


好吧,讓她小小試探一下,如果司徒燭華只是隱居在加拿大保留區的歷史學者,淋雨守護的怪異行動也許是他有亞森伯格症傾向,行為比較頑固,今晚她就能安心睡覺然後付出勞動賺那筆助手打工費了!


「博士,你太小看水土不服的危險了!你習慣住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臺灣卻又溼又熱,萬一中了風寒生病或痼疾發作,一病不起該怎麼辦?你有健保嗎?你淋雨多久了!」韻真拿出她訓師弟妹的魄力,忽然想到萬一司徒燭華出事,她真的會很麻煩。


不管是得了肺炎或被殭屍襲擊,脆弱的凡人不小心就掛了,不死也會有一堆後遺症。


「我很強壯的。」司徒燭華訥訥地說。


「不行,你得馬上洗個熱水澡弄乾身子!」韻真睜圓眼睛。


這部分倒不完全是演戲,她最看不慣血肉之軀的活人自虐殘害身體,相熟的凡人學弟妹和室友總是亂吃充滿防腐劑農藥的黑心食物,逼韻真不得不主動準備便當逼他們吃,重感冒還熬夜被韻真抓到都要罵到口乾舌燥才有用。


「好的,我這就走路回去。」他溫馴地同意。


「我家就在旁邊。」韻真直接拖著他走。


散步散到半個小時路程的韻真家附近,現在還是滂沱大雨,以為韻真會乖乖放他回去嗎?太天真了。


在韻真眼中,四十三歲可是跟三歲沒兩樣,她已經習慣管教小朋友了。

(8)


韻真靠在牆壁上鬆了口氣。


起初司徒燭華自然是抗拒的,但韻真順手掐住他的內關穴,他應該會覺得有點不舒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寒了。


「沈小姐,深夜造訪貴宅實在不妥……」司徒燭華全力克制才沒下意識運氣反擊,他放鬆手腕不動聲色,沈韻真的激進行動又是另一個與她實力同樣出乎意料的地方。


「叫我韻真就好,這層樓除了我們沒有別人,房客前陣子都搬走了。」韻真神色自若道。


司徒燭華猛然看過來。


「還有我們年紀相差這麼多,就算不小心被看到一起出入公寓,好好解釋清楚就是了,再說博士你又不是中理大學的正式教職員。」的確韻真也沒叫司徒燭華老師,嚴格說起來他們之間並沒有真的需要避嫌的倫理關係。


要是那些黑家人有誰敢亂說八卦,韻真不排除卸開四肢關節讓對方好好「放鬆」,不過司徒燭華大概永遠聽不懂年紀差很多的真正意思。


司徒燭華雖有心理準備,還是承受了不小的時代衝擊。


一排水跡蔓延進整潔的公共客廳,在燈光下閃爍著紊亂曖昧的微芒。


將司徒燭華推進浴室時,他藏不住的一絲茫然讓韻真相當愉快。


浴室裡響起水聲,看起來司徒燭華還是屈服了,不惺惺作態這點讓韻真有好感,看他那副樣子應該不會誤會韻真在製造機會邀他過夜,一開始韻真就知道司徒燭華真的是君子,淡薄如水,沒感覺到特別突出的慾望,所以才讓她聯想到黑太爺。


也有人天生具備這類稟性,韻真並未少見多怪,現在這種男孩子愈來愈多了,新聞給了個分類叫「草食男」,韻真預測表現得強硬一點對方大概就會乖乖配合,然後把韻真當成同性或無性別的社交對象應付,公事公辦也就過去了,果然不出她所料。


都做到這個地步,有所提防的真道士應該不會這麼沒神經,果然還是她想太多了。


這就對了,真搞不懂她前面在鬱悶什麼!念頭通暢的韻真開始切薑絲準備幫司徒燭華做點宵夜祛寒,薑湯以外也炒盤烏龍麵加些唐辛子和芝麻好了。


愉快地做好一麵一湯,忍不住又想打杯蔬果汁讓宵夜菜色更繽紛的韻真回過神來,發現司徒燭華還在洗,她還以為他會匆匆沖洗了事避免尷尬。


韻真猛然放下菜刀,砧板上排著切到一半的蔬果塊。


他當然不會出來!司徒燭華身上的溼衣服可以擠出半桶水,韻真又忘了給他換洗衣物,連毛巾也沒有,只是將人丟進去而已。


現在司徒燭華大概在無助地在浴室等待,又拉不下這個臉呼喚韻真幫忙。


最近怎麼搞的?一直猛掉螺絲!這不符合她乾淨俐落解決問題的原訂計劃。


韻真連忙脫掉圍裙,衝進房裡翻箱倒櫃,拿出好幾件近期剛完工的單衣,原本打算送給幾個還沒破棺的師弟妹換洗用,她挑了尺寸最大的一件匆匆摺好又跑回浴室門前。


還好有備無患!


「衣服來了!」


她急忙打開門遞送衣物,自然得無以復加。


「……」解開長辮站在蓮蓬頭熱水下渾身赤裸的男子背對著她,面無表情地側過臉。


長年獨居於蠻荒之地的男人沒有鎖門的習慣,而韻真又沒有對異性敲門的經驗,踹門倒是很多次。


司徒燭華保持原來的姿勢不敢轉身,韻真則一臉純真地伸出手,催促司徒燭華快接單衣,她還得回去做完那杯蔬果汁。


活人的身體會長大變老,但對韻真來說他們都是小孩子,她就是用這種移情原理面對周遭的男女老少,否則身為殭屍,她要怎麼看待這些作為食物更誘人的短命生靈?


除非把脆弱單純的好人都當成自己的弟妹、兒女,這樣她就有理由照顧他們,因為不捨就會更小心。


最初的三秒鐘,韻真的確別無他想,但氤氳熱氣忽然帶來一道致命的芬芳,頓時眼前景象全變了調。


寬肩細腰的背影,先前藏在中山裝和長褲裡的身段一覽無遺,每日勞動與飲食精潔鍛鍊出的勻稱肌肉,一頭溼亮的黑緞長髮順著水流蜿蜒在背脊上,在腰間分成兩股,並如蛛網般覆蓋臀部,卻藏不住那兩點腰窩,以及若隱若現的臀溝,其下是雄鹿般矯健的兩條長腿。


韻真無法克制生理反應,食慾像結束冬眠的山熊狂暴地甦醒。


他竟然是處子,還是最稀有的那種!為什麼韻真當初見面時沒有辨識出來?早知會是這樣她一定離這人十萬八千里遠,更會要系主任立刻將他打包丟回加拿大繼續冰封冷藏,把這種純正處子放在學校裡會出大亂子!


她飛快別過臉,胃在燃燒,胸口也好熱,獠牙差點鑽出嘴唇,韻真簡直想割掉自己的鼻子,這氣味讓她瘋狂。就在這時水聲靜止,司徒燭華關掉蓮蓬頭,她手上單衣被抽走了。


「對不起!」


韻真一手掩住臉,顫抖著落荒而逃,司徒燭華還得自己關上浴室門,這次他記得要好好上鎖。


過了二十秒,門板又響起剝啄聲。


「那個……擦頭髮的毛巾,不然你會把單衣弄溼,洗澡就沒意義了,我沒有別件你能穿的衣服。」小貓呻吟似的聲音伴隨著濃濃的懊悔。


浴室再度打開一條小縫,韻真飛快塞入毛巾,司徒燭華聽見腳步聲咚咚咚地在室內亂響一陣,有人正在暴走,五分鐘後忽然靜了下來。


司徒燭華抹去鏡面白霧,露出一張平靜無波的倒影。


不過一具臭皮囊而已,修行多年的司徒燭華不曾慌張失措,只是呼吸略受影響,剛剛他只是在思考要如何解析沈韻真的存在性格以及目前的意外發展,她就猝然闖了進來。


也許沈韻真是嚇呆了,剛開始她直勾勾地望來,彷彿浴室沒半個人,過了一會兒才像是被常識附身,掩著臉低頭逃跑。


太過冷靜在一般人眼中也不正常,他接近沈韻真時不就引起她的戒心了?也許他應該適時表現出介意的反應,可惜剛才司徒燭華自己也很意外,才剛調息好時機就過去了。


雖然被年紀小到可當他雲孫的女孩目睹入浴是沒那麼嚴重,尷尬還是存在。


她怎不先敲門呢?


到底也不喜歡赤條條被觀賞的司徒燭華歎口氣,擰乾長髮,用手縫單衣裹住身體。


提防也不是,不提防也不是,行徑神鬼莫測,真不知哪位洞主教出這樣的奇葩?


客廳沒人,她躲到房間裡了,誅殺殭屍再怎麼勇猛,到底還是怕羞的女孩子,只是表面裝得豪放罷了,或許這世道沒改變太多。


司徒燭華環顧四周,趁機搜查關於沈韻真的情報。


她住在三房一廳的分租公寓裡,離中理大學有段距離,客廳布置得很溫馨,但只看得出一個人的擺設習慣,假使沈韻真曾與人同住的說法不是託詞,其他人不曾利用這處公共空間,玻璃茶几上擺著散發熱氣的宵夜,以及一把吹風機。


司徒燭華打開吹風機,藉著機器聲掩飾打開冰箱,庫存裡滿滿的青菜水果,還有少數雞蛋魚肉,沒有不純的味道,他關上冰箱,咀嚼這些擺設的涵義。


包括他身上這件稍微寬大但絕對是出自實用剪裁的單衣,這些生活痕跡代表了「人性」,恐怕他那些徒孫沒一個像沈韻真這麼努力經營家務,天心五傑的房間一個比一個更像殭屍窩,司徒燭華原先一點猜疑至此煙消雲散。


明顯可以看出沈韻真拒絕腥風血雨進入她的小世界,身懷絕技的年輕女孩通常不會幸福普通地成長,在過去為了行動自由不是棄家為尼就是藏身青樓,沈韻真的家呈現出過度補完的理想,司徒燭華於是認真思考起是否有必要破壞她想營造的平靜表象,如果日常生活對她意義重大。


出自長輩的善意憐惜,他決定再觀察一陣子。


韻真靠著最後一點自制力排好碗筷以及司徒燭華打理儀容需要的一切工具,這才遁入房間逃避現實。


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她拿起繡棚悶頭做女工,這是韻真在家最喜歡的日課,翻騰的食慾慢慢消停,被另一股詭譎歡愉取代。


韻真在繡黑太爺的山水畫搭配晏君師尊的書法,就像任何開發了禁忌CP的創作者,她在製造作品的同時也編織著一幕幕動人劇本,同時感受到極樂世界的祥和璀璨。


雖然是見不得人的興趣,但累積這些妄想故事讓韻真好開心,接觸現代人的娛樂方式後才知從前生活多麼無趣,就算一直餓肚子,只要社團活動還沒忙完她也完全不想吃東西。


許多黑家人驚訝地發現,畫漫畫和準備COSPLAY服裝比打坐入定還能有效克制吃人衝動,前者無疑令人精疲力竭,此刻韻真也運用專注興趣這條鐵則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可以進來嗎?」司徒燭華敲門。


「請進。」韻真的腦袋已經被其他要事佔滿,正天花浪漫中。


他看到的一個穿著蠟染藍裙的嫺雅女子正凝神刺繡,眸光似水,嘴角含春,空氣中飄散著檀香,這已經不是一般大學女生的境界了。


又過了一會兒,韻真才回過神來,臉頰有點暈紅,司徒燭華很想告訴她別太介意。


她放下針黹,看著換上單衣後氣質又更加出塵的司徒燭華。


不能再大意了,最可怕的就是這種能用來祭神的處子,連鬼神都深受吸引,何況只是殭屍?


「你這樣穿很好看。」


「謝謝。」


(9)


「點心很美味,我覺得好多了,多謝款待。」其實在司徒燭華年輕時,落腳客棧村店借宿經常遇到這種招待,無關男女之情,就是一種待客習俗,他也會適當給予回報。


但現代女子已經不需要理所當然地服侍男人,司徒燭華卻發現沈韻真的興趣有些古老,就跟她的身手和隱祕使命一樣。


「合你口味就好,我忘了問你吃不吃葷,就沒加肉。」


「沒特別茹素,但我不吃圈養的肉畜。」司徒燭華坦白道。


「我也是。」


「這檀香的品質很好。」


「我特意託朋友去國外購買別人收藏的老檀,現在假貨太多了,總覺得這香味能讓人平靜。」


韻真死而復生後已喪失許多感覺,她喜歡烹飪,卻吃不出味道,所以她只能品嘗活人吃她的菜餚時的反應,她覺得「香」的理由已經改變了,血肉很香,因為好吃。


檀是讓她疼痛的香,韻真覺得受到淨化,即使自欺欺人也好,她覺得房子變乾淨了,不是殭屍窩,而是她的家,還有韻真照例放鹽點香驅鬼。


「可借我一觀嗎?」司徒燭華看向那幅完成八分的刺繡作品。


畫風筆意出自二人,卻同屬世間罕見的傑作,恐怕原作者便是沈韻真的師門長輩,也是一大線索。


「倘若不嫌棄我的繡工拙劣,玷汙字畫。」韻真第一次遇到能分享的對象,她死也不可能把這些繡品拿給師弟妹觀賞,只能寂寞收藏。


「可不能如此自輕,這是我見過最好的刺繡了,山水生風而筆墨有情,即使移至布面也未減色。」司徒燭華發自內心讚道。


畫風似曾相識,也許他過往曾在某處見過同一人手筆,百年來道門凋零,散修也隱匿山海之間,能教出沈韻真這等學生的高道恐怕只剩寥寥數人,縮小範圍並不難,又或者她的師父非人,而是地仙妖仙之屬,凡事皆有可能。


「這不是我最滿意的作品,你喜歡的話我還有很多!」


沈韻真立刻從抽屜裡拿出漆盒,打開來滿滿的帕子任君挑選。


「算是賠罪,我送你幾條。」


司徒燭華雖不解她突如其來的熱情,還是順勢挑了一張孤鶴圖,一來調查物證有了,二來作為收藏也的確難得。


「我洗好衣服擅自用洗衣機脫水了。」


「啊,當然沒關係,請自便,樓下有烘衣機,等等我替你拿下去烘乾。」韻真的目光來到司徒燭華編得鬆鬆還抽絲的辮子。


這樣走出去的確是超容易被誤會他在某人床上翻滾過,得想個辦法處理。


韻真拿出一把犀角梳。


「博士的辮子是在理髮店請人編的嗎?」所以他自己動手才編得那麼醜。


「嗯。」司徒燭華不想說謊,虛應過去,其實是利用法術動了點手腳,一個人很難編得完全整齊。


「甭花這個錢,我替你梳回來吧!小事一樁。」韻真興致勃勃的提議。


櫛髮就真的過度狎暱了,司徒燭華警覺地搖頭。


「就像替我爸爸梳頭一樣,您就別客氣了。」她又伸手將司徒燭華往梳妝鏡前拉。


這雙纖細的手竟能以鐵管擲殺殭屍再梟首,實際看到他反而難以相信,不過他不斷被拖著走也是事實。


「……爸爸嗎?」聽起來也不壞,雖然他從未與女子相親,也沒有成家的念頭,但也曾想像過兒女繞膝的感覺。


「令尊近來可好?」他順口問。


「早就不在了,小時候常常替他梳頭髮,他的頭髮也有這麼長。」其實韻真是想到她生前為婢時替六歲小少爺梳頭髮的回憶,那是她悲慘人生裡少數開心的時候,還不知世間險惡的小少爺真可愛。


鏡中反射出韻真悠然神往的表情,司徒燭華以為勾起她的喪親之痛,也就由著韻真去了。


司徒燭華的觀念畢竟還很傳統,綁髮髻容易頭痛,斷髮又是蠻夷所為,才取中庸之道結成辮子,他的確不能忍受散漫的外表。


現代男子留長髮不多見,或許沈韻真就是因這頭長髮聯想到父親,才會對他出現這麼多親近舉動。


一下一下爬梳著男子冷涼的長髮,線條起伏的蜜色後頸映入眼底,韻真想起在餓熊眼前撲跳的鮭魚,她真是自虐啊!


但再怎麼樣她都不會對小孩子出手,這種下流病態的惡癖就是韻真痛恨殭屍妖怪亂吃人的原因。


韻真決定換個話題轉移注意力。


「博士對求道修仙有興趣嗎?」她忽然想通了,司徒燭華專長是道教史,本身有在修行也不意外,這就解釋了他為何能隱藏起處子之氣,活到四十三歲早該遭遇過危險,知道要提防異類。


或許應該反過來想,他因為有這體質心性才會選道教史當專長,這年代再有天份的人找不到師父帶也是徒然,頂多被一些小神揀去當乩身,本來就是人人都可以修行,但修到足以和妖魔鬼怪抗衡的能力者卻是鳳毛麟角。


大部分人修行也不是為了降妖伏魔,而是想長生不老或贖罪超升等等。


「當然。」司徒燭華回答。


「妳難道不是這樣?」


韻真聳聳肩,她連投胎的機會都放棄了,魂飛魄散不得轉世是黑家人的宿命,太爺警告過她,她甘之如飴承受,如果不付出夠重的代價,她沒有勇氣使用這份力量。


「只是覺得很有趣而已,我比較想知道妖怪鬼魂的弱點……假使真的有妖怪鬼魂。」


司徒燭華靜靜傾聽,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


「廢工廠那些敗類還未落網,但其他有空的黑家人已經幫忙搜捕善後,採集的受害者遺骸也送進研究院解析,希望能找出抹黑我們的幕後勢力。」提著大包包的女孩笑瞇瞇地報告。


晏君看著她的得意弟子,前陣子韻真相當消沉,現在似乎已經恢復正常狀態了。


接待外國學者以外,還得調查殭屍謠言,監視校內外風吹草動,學業和社團也不能鬆懈,韻真又比其他黑家人更喜歡待在家裡做手工,晏君總好奇她如何忙得過來。


「師尊,校內調查已有眉目,但韻真有些疑惑想請師尊賜教。」


「說。」晏君點起一支臥香,韻真焚香的習慣就是向她學的。


那種令人自律警醒的不快味道因此變得帶有榮譽性質。


「關於天心五傑的事。」


「二年級的學弟們嗎?又怎麼了?」


「那五個俗家道士也在追查我們,把韻真誤認為聶隱娘了,師尊若認為不妥,我便與他們劃清界線。」


「哦,那件事我也有所耳聞,蘭渚去探過那群小子的地盤,他說的確危險。」晏君以扇骨遮住紅菱小嘴,韻真有不祥的預感。


蘭渚是系主任的名字,但韻真認為「蠢師弟」才是他的本名。


「他差點在走廊上噴笑出來,還嗆到了。既然天心五傑認不出妳我真身,回頭有空不如指點他們幾招,免得這些小子無辜送命,若他們能捉鬼,倒也替我們省事。」


大家都期待她繼續扮聶隱娘搞笑嗎?韻真忽然覺得有點冷。


「韻真明白。」


「還有何疑問?」晏君打開絹扇輕輕搖著。


「提議邀請司徒燭華的學生正是天心五傑,恐怕此人與道門脫離不了干係。」關於司徒燭華的事,韻真留了個心眼往前確認查出這層關係,蠢師弟居然還一副吊兒郎噹無所謂的嘴臉。


雖然以天心五傑的水準,來了個叔伯輩助拳也不需要緊張,但韻真為求慎重,還是先去罵了一頓系主任要他徹底調查司徒燭華背景才來向師尊報告。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臺東還有天心派分支的小門派,而且迄今才六代。」晏君托腮慵懶地說。


「王大德他們自稱是明虛子門下,這個明虛子又是何人?」總之也是不有名的道士,韻真完全沒聽過。


正一派那邊都傳到六十五代去了,而且還是世襲制,半點意思也沒有,一天到晚在吵繼位問題,難怪發現一個遺世獨立的小門派會讓黑家人樂成那副樣子,還有人說要培養這些菜鳥道士將來好去打臉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屁股。


晏君閉目沉思,瀏海隨扇風輕揚,半晌似乎從歲月洪流中淘出可用線索。


「我與義父在滿清末年一場大戰中曾遇過的年輕道士似乎就叫這個名字,當時黑家正要撤離廣州,卻被道門追擊,而妳還在棺眠期最後五年,無法成為戰力。」


「太爺也與明虛子對手過?」韻真驚噫,能夠讓韻真師尊和黑太爺留下印象的年輕道士應該不是泛泛之輩。


黑家人屍變之後還得經過漫長的棺眠期,在地底或暗室中修煉學習,睡於棺中,直到不畏日光,能長時間維持豐潤的生人外表,熟悉世事並克制嗜血衝動,才會放其外出。


棺眠期按不同殭屍資質最短百年,長則延至兩百四十年,韻真耗費一百八十年左右才破棺,被允許睡在普通床鋪象徵再次取回做人的資格,她自知資質不怎麼樣,因此放棄法術,修煉也以打鬥為主,想成為黑家的劍盾。


棺眠期的黑家人都是靠已獨立的前輩哺育照顧,因此大家感情都很好。


「當時我想提前參戰,太爺卻不許,明明只差一點我就能在白日行動。」韻真懊惱地說。


「妳與當時那些道士差了可不只一點,若能盡力反擊倒也沒那麼麻煩,但誡律就是誡律,黑家不殺無辜之人。」


韻真連忙低頭反省。


「總之,那個叫明虛子的道士當時不過才二十來歲,不在大派陣列裡,恐怕只是應召而來的散修弟子,義父與我倒也沒跟他直接對手,不過混戰中有一瞥,義父認為他天賦不錯。」


「我從沒聽過太爺這樣稱讚其他道士,連那些最有名的也一樣。」韻真說。


晏君微笑。


「義父不收活人為徒,他不過就是感慨一番,並非那明虛子真有多厲害,良質美玉不遇卞和,日後進境有限,但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就這樣而已嗎?明虛子後來呢?」韻真愈來愈好奇。


「如義父所料默默無聞。東南道教是張家天下,散修只求明哲保身,道士的敵人可不只妖魔鬼怪,義父嫌正派內鬥噁心,神州戰火紛飛,乾脆搬去海外避難。」


一尾孔雀魚躍出海碗,濺起微妙的水聲,韻真無意識移神瞬目,確認那條小魚有平安落回水裡。


「然而,近半世紀以來我們與道士交手的經歷中,兩次遇到道士所持之符威力絕殊的情況,審問一番後得知那些符咒可能出自明虛子之手,倘若如此,義父論明虛子可入當今天下書符籙者前五。」晏君道。


「那不就是棘手敵人了?另外天心五傑才不過是他第六代徒孫,怎會差成這樣?」韻真嘖嘖稱奇。


按照黑太爺的評價,這個明虛子如果還沒死,按照現在修道門派的衰退水準,當個中上規模的門派住持或知宮院不在話下。


「天心派弟子跑到廢工廠遭遇殭屍一事的確不尋常,我命研究院查過那臺東門派,道教史專家可不只司徒燭華一人。」


韻真望見師尊打了聲呵欠。


「臺東門派是明虛子單傳弟子所創,爾後那弟子娶妻生子融於市井,只是名義上將明虛子奉為初代掌門,明虛子從不干預弟子發展,本地不曾有過他的活動跡象,後來就一直是半俗半修的小團體,他們有登錄在道教總會的組織名簿上,平常不繳會費,但天災時會參與賑災活動。」


「那樣的門派臺灣多如牛毛吧!」韻真忍不住吐槽。


「嘛,就是這麼回事。」晏君吹出一口寒氣,撲上韻真的臉龐。


「這個小門派每代都有人移民,不管做哪行,家學淵源難免修行養身,看來蘭渚邀來的那文學博士內功練得不錯,才能壓抑處子身對異類的吸引。」但也因為有修行讓處子的血肉更具誘惑了,不能放著不管。


韻真也是這樣想,所以才來謀求師尊的意見。


「無論如何,這裡是我們的地盤,近期注意讓大家吃飽,多盯著點那些處子,別讓他們被其他異類給啃了,有失黑家顏面。」


「是,師尊。」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0: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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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7 19:2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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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12)

燭華 (10)~(12)



(10)


「除了馬強維以外的超心理學的社員一致表示沒有收到探查計畫提前通知,也就是說他們根本不知道那天社長和幹部悄悄組了我們去廢工廠驗證殭屍傳說。」

天心五傑與司徒燭華正在道藏研習社吃午飯,順便討論超心理學社被殭屍和妖怪滲透的調查進展,在學校裡有處小基地的確方便許多。

「搞了半天被騙的是我們,對方可能一開始就盯上我們,才設計把我們拐到荒僻地點,後來我跟星平學長確認才知道是傳出怪談是另外一間廢工廠,我們真的被帶到殭屍吃人的巢穴了。」玄武握拳發出怒吼,他差點就死翹翹啦!

「鏡元與小西去查過了,超心理學社裡沒有叫莫妮卡和佳琪的社員,至於那個不知道叫什麼品種的非人趁我們守在兩個被迷昏的倒楣鬼身邊時,潛進超心理學社把報名資料和相關紀錄都銷毀了。」王大德用力固守太師父身邊的空位,絕不讓任何人擠開他。

「那兩名普通學生還好嗎?」司徒燭華優先關心受害者的部分。

「受到迷惑的情況不嚴重,天亮前就甦醒了,以為自己被髒東西沖到,那天晚上的事不記得了,咱們適當地安撫過去,要他們找宮廟躲躲,別一個人待著,應無大礙。」

「太師父,之前我們在超心理學社社長手機裡發現了幾封可疑通話紀錄,他想不起來曾打給誰了,後來大家說服他再打過去,卻變成空號。」阿鐘也湊過來巴巴地報告。

「會想銷毀資料表示在人類社會裡有合法身分,很可能那個非人是這裡的正式學生,仔細找找應該有認識他的人。」司徒燭華道,他檯面上的身分資料當然也有過若干設計,這年頭的修道者多才多藝,還可以幫忙管理產業外加信託投資。

「太師父真是英明神武!」

「我們擔心妖物去襲擊韻真學姊,都是玄武一時口快道破學姊身分,誰知那妖怪只是裝死還救走同伴?」小西沒能親眼見到現場,還有傳說中的俠女出招,白天的韻真學姊又那麼正常,一股怨念只好灌向旁邊染金毛的同伴。

「明明大家都想認識救命恩人!怪我囉!」玄武磨牙說。

「韻真能自保,倒是你們不可再如此莽撞了。」司徒燭華語氣一肅,天心五傑敏銳地感受到太師父不太高興。

不過,韻真……太師父直接叫喚學姊的名字,眾人都覺得身子有點發熱。

「大德,既然你能力最好,責任也最大,明白嗎?」

啊啊,太師父也叫了他的名字,不知怎地一陣酥軟,有種包袱款款隨太師父浪跡天涯的衝動。

每次看到太師父或韻真學姊這樣的飄逸高人活生生出現在眼前,王大德和其他天心派弟子就覺得他們目前的人生好蒼白,學校生活和未來的汲汲營營毫無意義。

沒錢又沒能力,面對邪道橫行束手無策,本科系出去保證失業,如果不想住大城市打工就得回老家幫長輩種水蜜桃,光餬口就精疲力竭了,還談什麼精進修為?

他們也想學到真正了不起的知識,然後利用這股力量做好事。

「可是線索沒了,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小西愁眉問,中文系那邊倒是多出一樁鬼故事了。

「我已鎖定化名佳琪的女殭屍下落,她既受重傷,又無法於白日活動,藏匿地點必然不會太遠,我盯得緊,她不敢外出覓食,只等她與同夥聯繫。」司徒燭華準備收網了。

眾人讚歎。

「另外關於黑家人棲居在此的消息源頭也有確定必要,徹查三峽新校區成立後附近所有死亡失蹤事件應可過濾出那告密的橫死鬼真面目與其他黑數事件。」

原本令人苦惱的謎團,太師父三兩下就拉出經緯,果然實力才是硬道理!

「那那那~太師父,我們要負責做哪些事?」天心五傑迫不及待想參與。

「爾等留意校內可能被作為獵物的學生,尤其是已遭邪祟的超心理學社社員,此外與沈韻真保持聯繫,如果臨時出事無法聯絡上我,便請教那位姑娘,明白嗎?」

總之就是危險的工作不許碰!

「是……太師父。」有氣無力。

「太師父,假如當真確認黑家人就在中理大學,我們該如何是好?」

王鏡元想得較遠,已看出司徒燭華與韻真最初就想將他們屏除在外,恐怕連他們好戰的心思都被預測了,一味防堵適得其反,才找些可有可無的小事讓他們跑腿。

調查超心理學社看起來很有道理,但太師父根本就直接找到逃跑的殭屍,設陷阱準備逮幕後黑手了,韻真學姊也拎走殭屍頭,看來自有她的調查門路。

太師父活過這些歲月,不可能對黑家人一無所知,小時候就對神仙道士非常嚮往的天心五傑問過長輩,才知道真正的修道有多難。

別說長生不老,你能無病無殃過百歲就了不起了,尤其現代環境惡劣,法術紛紛失傳,清末民初那時已經是科學理性抬頭的時代,真的要修出些本領,有天賦以外還得搭配家世資源。

他們這支門派的創立基本上是為了躲避戰火,從大陸到臺灣皆然,最初是靠第二代掌門的法術掩護在山裡隱居修道,生活清苦但性命無礙,時局穩定才漸漸和鄉人接觸。

直到現在明虛子的傳人還是喜歡住在偏遠山區,與其說他們淡薄物慾,不如說這些人擅長將生活搞得很歡樂,比如去原住民小教堂開陰陽眼看有沒有天使降臨之類。

司徒燭華是絕無僅有的成功特例,他破例出山相助已經是奇蹟了,本來太師父就不是群居類型。

但他們絕不放棄!王鏡元看著同伴,每個人的眼神都透出不甘心。

「我將視情況通知名門正派接手,讓他們去討論對策。」司徒燭華說。

「那樣子功勞豈不是都被外人搶走?」

司徒燭華環視憤憤不平的眾人,直到所有人心虛地縮脖子。

「修道之人最跳不開名利場,俗人凡眼,混得升官發財也就飽足了,易事耳。道釋者卻想超凡入聖,控術長生,號令三界鬼神,執著之深,貪孽之重,必得修行守誡多方行善,否則速墮魔道。你們也許打不過殭屍,救人卻是可行,為所當為十分足夠了。」

王大德眼中閃著淚光,玄武也微微顫抖,其他人俱是銘感五內的反應。

這是第一次有真正的高人認真地教導他們這麼中肯的道理,而不是虛之又虛,玄之又玄。

「暫時到此為止,有人來了。」司徒燭華機警提醒。

天心五傑立刻恢復無懈可敵的日常吵雜狀態,韻真走到社團教室走廊外看到的就是這一幅天心五傑環繞著司徒燭華吃便當的和諧畫面。

「韻真學姊!妳也來社團活動嗎?午飯吃飽了沒?」玄武立刻起身招呼。

韻真微點頭,她已經默認司徒燭華和天心派弟子一夥,對他們混在一起也未大驚小怪,反正天然香餌集中也比較好管理。

但現在韻真是為了另一件事找上天心五傑,他們的長輩在場,難免有些綁手綁腳。

「司徒博士,我來找我們系上的學生,可以把那兩隻先讓給我嗎?」韻真雖然笑搭窗口招呼,但殺氣已經噴薄席捲五名呆若木雞的大學青年。

是取殭屍頭如拔高麗菜的古劍俠啊!如果不是太師父在場,他們天心五傑就危險了!好在當初不是所有人都選同一系!

「沒問題,大德、玄武,出列。」司徒燭華命令。

雖然不知哪裡得罪學姊,但好脾氣的韻真學姊現在來勢洶洶,連量詞都變了,好似學弟是待宰豬公一樣,小西居然還在啃炸雞腿!阿鐘幫太師父打包便當盒泡紅茶,鏡元則拿出筆記本問問題。

他們不是五人同體嗎?

「鏡元,你是我堂弟,一起來。」王大德硬著頭皮說。

「才小你三個月而已,學姊指名歷史系,慢走不送。」眼鏡青年取代王大德走開後猶有餘溫的座位,還充滿故意地將頭靠著太師父手臂微笑。

「混、混帳!怎可對太師父如此輕薄!」王大德立刻衝過去想分開兩人,用口型嚴重警告同伴。

「小孩子親人無妨,我便與其他人討論功課,你二人去韻真那兒。」司徒燭華對徒孫愈發親愛依賴的表現感到溫馨。

「笨蛋!學姊就愛這一味,我是在幫你們。」王鏡元努嘴要他們往後看,果然韻真臉色稍霽。

「動研社就在樓下,鏡元說的是真的,韻真學姊每次社團活動COSPLAY都扮『受』!」玄武拉回大德為他灌頂。

「『獸』是……?」司徒燭華很難聽不見他們的竊竊私語。

「沒事!那是現在年輕女子流行的閨房遊戲!」王鏡元鎮定地解釋,司徒燭華輕咳一聲,果然沒繼續問下去。

大德和玄武只好手拉手小聲互罵催促對方前進,韻真在走廊外等著,待兩人走至面前,拿出手機,以螢幕對著兩個青年的臉一揮而過。

王大德眨眨眼睛,玄武則敏捷地捕捉到手機畫面是不辣客的視窗。

「給我解釋清楚,為何我的不辣客忽然多了五十個不認識的好友申請!」

天心五傑那邊根本整個門派含庭院裡的小狗都來加她了!韻真早上起床發現這個悲劇險些沒暈倒。

「答案很長,我得用一生的時間來回答,妳準備好聽我說了嗎?」玄武偏偏在這時冒出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宅男本性。

「這學期的考試和報告,學姊會好好『關照』你們,我想你們要準備好聽系主任說……」韻真怒極反笑。

王大德發出了悲鳴聲。

(11)

「小的對不起您,韻真學姊大人有大量!實在是家裡長輩擔心我們遇到危險,難得遭逢了學姊這樣的高手,他們想認識學姊做個朋友!還說要寄土產來感謝學姊對玄武這笨蛋的救命之恩!」王大德在韻真逐漸升溫的凝視下汗出如漿。

還是不是兄弟!快搭把手!他用力踢了下已經開始發愣的染金髮同伴小腿。

玄武回過神來。

「喔,對對!就是這樣!我們家叔叔伯伯本來只會開機和食指打字,還為了這件事特地團購平板電腦和申請3G上網!還找大德在念國中的弟弟統一教他們不辣客基本常識!手機號碼我們發誓真的沒給,長輩只會打電話,我們也怕打擾到學姊。」玄武目光哀憐,賭在韻真學姊的母性上了。

其實是為了和太師父溝通,門派上下才忽然一夜春風來,科技知識大幅提升,但捕捉到韻真學姊又是額外的收穫了,這麼有趣稀罕的劍俠樣本豈可放過!

「這是長輩第一次上網向人申請好友!如果被拒絕他們會承受不住的!」王大德和鏡元異口同聲。

韻真進退兩難,看了看教室裡的司徒燭華,對方也正巧在這時抬頭回以一笑,友善得讓韻真不好意思再對他家晚輩張牙舞爪,可是,這群小鬼真的太OVER!她好想揍這五個死小孩!

她氣的是他們怎能連點隱私權常識都沒有,就這樣把她的聯絡資料亂給別人!對啦!她的不辣客裡是沒有黑家機密,但有很多不方便被外人看到的社團話題,和很多開小花的不謹慎發言啊!

當初為了加天心五傑,韻真還漏夜回頭檢查過去的公開留言,該刪的刪,加密的加密,確定都沒問題了才審核通過天心五傑的好友申請,立馬創了個「菜鳥道士」的泡泡群組將他們丟進去,並勒令他們不得談論超過學校事務的話題。

結果並沒有比較樂觀。

天心五傑開始按三餐在韻真的公開留言下問候,熱情無聊的黑家人也一搭一唱,抱著既然不能吃,調戲一下處子也好的心態,逗得天心五傑臉紅心跳,他們被動研社和漫研社的學姊們認識了,原本就嚮往此二社團的玄武和小西更是樂不可支。

「一般人都不喜歡隨便加陌生人的……」韻真只能虛弱地說。

她有時也受不了自己這種不擅說不的性格。

「唉,我們本來以為只會有一個老家代表加學姊,不知是誰把一個代表傳成每人一個了!學姊不用勉強加他們也不要緊!本來就是我們思慮不周!」王大德看她真心不樂意,也愈發不安懊悔。

「算了,只是交個朋友,我也懂貴派長輩擔心孩子的心情。」連司徒燭華那個移民後代都跑回來盯梢了,韻真對這樣情深意篤的羈絆感同身受,也不是當真苛責。

唯今之計,金蟬脫殼申請新帳號加回舊人還比較快!原本的帳號就當交關用。

「話說在前頭,那方面的話題我不會多談,還有不許偷拍我的照片傳給他人。如果你們再胡亂涉險,休怪我藉此勸告長輩將你們帶回去。」前車之鑑教會韻真,對這些少根筋的大學生還是將規矩講清楚較保險。

「是。」學姊怎麼比太師父還嚴格?嗚呼!

天心派弟子稍微感受到司徒燭華放牛吃草作風的好處,起碼目前太師父還沒提到強制遣返的威脅,還答應讓他們待機救人哩!

兩人鬆了口氣,趕緊交代超心理學社的調查結果,冀望挽回韻真學姊對他們的好感。

「這麼說來,線索沒了。」韻真其實沒對他們有多大期待,不過王大德等人的報告還是有側寫價值。

「不是這樣啦,韻真學姊,我們打算從頭開始,有句話說『現場百回』,那個哭訴校園裡有黑家殭屍的鬼不是很可疑嗎?這次我們要直接問那隻厲鬼!」玄武雀躍地說,雖然得先過濾厲鬼的身分,不失為邀請韻真學姊參加的好機會。

韻真一愣,晏君師尊囑咐她盯住天心五傑動向果然派上用場了,不只揪出校內殭屍傳聞的起源──那個撞鬼的目擊者──還能提前攔阻他們碰觸到真正對黑家造成威脅的情報源。

「你們要怎麼做?才剛說過不許輕舉妄動。」

「這次不會隨便冒險,那隻厲鬼既然是被殭屍吃掉,肯定就是在學校附近失蹤的人,也不能排除家屬處理後事時想低調帶過,所以死亡事件也要查,但最有可能的還是離奇失蹤。」王大德連忙保證。

登時彷彿有人放了支冰棒到韻真頭髮上,冰棒正一滴滴融化。

實在不該小看一般人的常識,尤其是好奇心比九命怪貓還嚴重的白目大學生。

「不必查了,我不許你們審那隻厲鬼。」韻真深吸一口氣,希望她此刻的決定沒做錯,按照天心五傑低到破表的本事,放他們自行調查惹出的麻煩只會更多。

韻真腦海裡已冒出一系列可能發展,天心五傑能召鬼嗎?假設有「前輩」幫忙,勉強可能辦到;接著是天心五傑能召出正確的鬼嗎?不樂觀。搶著附身現形搗蛋的遊魂可是滿坑滿谷。

假使讓他們召出那隻厲鬼,他們有本事判斷厲鬼所言真假嗎?召來以後那些菜鳥要怎麼處理善後?

不要繼續想下去比較好,韻真根本不想被天心五傑害得要跟看不見的鬼動手。

「這表示韻真學姊早就知道被殭屍害死的人是誰?」王大德小心翼翼地反問。

「不錯,那人死有餘辜。」韻真走向走廊盡頭的長椅坐下,兩名青年隨著她,將韻真當成校內的靈異管理者敬畏倚靠。

反正他們事後也會把情報轉告給司徒燭華,那就是韻真想要的效果,韻真並不想與司徒燭華面對面擺開來談,殭屍跟業餘修道者開搜查本部會議成何體統!交情愈淺屆時切割才方便!

後來韻真再三沙盤推演司徒燭華的行動用意,他被天心五傑請來這點無庸置疑,但卻是自家的蠢師弟將韻真點為司徒燭華的助手,廢工廠事件韻真實力曝光後,從對方的角度看,韻真這邊卻變成主動接近方,司徒燭華起疑後也開始試探韻真。

何等倒楣的一場誤會!

之後他顯得若無其事的反應,果然還是意識到實力差距,身為四十幾歲的男人卻敗給大學女生自尊心過不去,韻真對司徒燭華想保持距離維護面子這點求之不得。

說起來,現在即便是專業道門,非武鬥派的道士都佔了一半以上,連開天眼都辦不到的大有人在。但組織需要資金人力才能運作,對學生資質便沒那麼挑剔,於是有了理論派道士和科儀專家的出現,也是韻真對司徒燭華本身威脅性並未太過擔心的原因,不少「望族道士」就能力上只是單純的凡人。

真正有幾分法力的修道者,為了不得罪所奉祀的神明被收回神通或遭道門除名,往往持誡甚嚴,司徒燭華可是樣樣不拘,較無門派之見的紅頭道士和凡人生活息息相關,也得和陰間打好關係,舉止難免染上庸俗氣息。

司徒燭華根本是個天然呆的宅學者,跟天心五傑磁場相通。韻真這樣想。

最重要的一點是,真材質料的降魔道人就跟臺灣法醫一樣數量稀少又忙得要命,經驗豐富,鬍子一把,也絕對沒錢,真的是做良心的,連韻真都同情他們,不想耽誤對方替天行道的配額。

再剩下來的,就是像天心五傑這樣實力參差的業餘正派,和只要有錢拿好壞事都代辦的旁門左道,偏偏一般民眾能找的就是這類道士法師。

「學姊,妳要告訴我們那隻厲鬼的事了嗎?」玄武見她忽然陷入沉思,小聲問道。

韻真雙手環胸,看得出她在交代來龍去脈上不太情願。

「學校裡不只一隻厲鬼。」她抬眼看王大德和玄武。

「咦?」

「還記得去年女宿的跳樓事件?」

兩個男生點頭,玄武還補充:「後來還有一個闖入女宿的色狼,但這王八蛋逃跑了,事情鬧很大,當時我們大一還在住宿也想把人抓出來,可惜那傢伙沒再出現。」

玄武悚然意識到兩件事都跟女宿霞苑有關。

王大德他們就是從這個失蹤對象開始懷疑,但新聞熱潮之後,學校警備又漸漸放鬆,學生們也恢復日常作息,更有可能的是那色狼被發現後再也不敢來了,到底能不能適用失蹤的定義也說不得準。

「你們知道那個女孩跳樓的原因嗎?」韻真又問。

王大德與玄武對看一眼,隱隱泛起不妙的感覺。

「那個……不太清楚。」

「我想也是,受害者叫淑清,她是被逼死的,那個色狼趁她在寒假回宿舍時侵犯了她,當時四下無人,她求救無門,一時想不開。這件事當時住在女宿的人稍有耳聞,但我們不願討論。我不希望有人又去到處探聽才直接告訴你們,這不是祕密,但也沒什麼好宣揚。淑清現在還在學校裡,舊事重提只是害她又受到刺激。」

天心派弟子聽了歉疚地撓腮,幸好韻真學姊及早提醒,他們險些鑄下大錯。

「等等,學姊,妳說那位受害者變成厲鬼,難道沒人去超渡她嗎?」王大德很自然打抱不平。

「這是淑清自己的願望,她要阻止學校裡其他一時糊塗的女孩自盡,因此不願投胎,目前為止也沒有鬼神來引渡她,但她平常無害於人,我也為這個傻女孩感到唏噓。此外,後來那個色狼的確是被殭屍殺了,他也變成厲鬼作祟,死後並未悔改,還是淑清在鎮壓他。」韻真說出更驚人的事實。

韻真有時也會勸淑清放下執著,甭將來世機會浪費在一頭畜生身上,但淑清不為所動,而黑家殭屍又只問活物的罪咎,其一是處刑後他們已無資格再加重報復,再者魂靈幽渺也超乎了黑家人的能力。

「可是,我們要招那色狼的魂,學姊又為何阻止呢?現在我們已經知道真相,不會隨意刺探造成淑清學姊的痛苦。」玄武不解問。

「因為那正中那淫賤厲鬼下懷。」

原來事情還沒完,淑清會忍下苦辱和仇人糾纏的原因是,色狼化成的厲鬼先是鬧出了些靈異騷動,學校邀來的法師又無人能治,才變成必須厲鬼彼此互相牽制的恐怖平衡。

但只要淑清因故監視稍鬆,厲鬼就跑出來找學校的人作祟,最嚴重的一次,厲鬼設計出惡毒的技倆,將作祟之名推給淑清,又正逢一個法力較強的道士前來收攝了淑清,厲鬼趁機溜出盡情祟弄早已盯上的獵物。

「那一次有兩個女孩在校外自盡,而自以為替天行道的道士卻不信元凶在外行惡,始終不肯有所行動。最後是我打暈該名道士放出淑清,淑清才把死畜生抓回來。」韻真道。

「天啊!這種事不能拖下去,應該早點把那隻賤鬼處理乾淨才是。」王大德聽到震怒。

「問題是,捉鬼不是我的專長,再者就是清楚那男厲鬼的棘手,我才不願貿然讓你們接觸,目前有淑清鎮著他,還算安分。」

「身為天心派弟子,我們辦不到坐視不理。」

「據我所知,那隻厲鬼也曾附身在男學生身上企圖強暴女人,這廝陰險狡詐,連法師都敢設計,不,應該說他不會放過拖道士下水的機會,萬一出了差錯,你們想留下案底或被玷汙為幫凶嗎?」韻真苦口婆心。

「有時候厲鬼的可怕不在於法力高低,而是那種東西會不講道理惡意糾纏你一輩子,就像看不見的不治之症,隨時可能置你於死地,在你們行俠仗義前,先捫心自問付出這種代價值不值得?家人有無必要冒著受到株連的風險?」

「韻真學姊已經有這種心理準備嗎?」良久,玄武有些苦澀的問。

「當然,我孤家寡人,不受俗家牽掛所累。」韻真只能這樣應付回答。

王大德原地踱步,想說些什麼,卻被韻真談話裡的沉重壓垮。

「不求你們當下就能理解,總之回去找長輩問清楚利害,我不會將那名男厲鬼的資料告訴你們,好讓你們開壇召鬼,若你們執意為之,將來也毋須再來見我,道不同不相為謀。」韻真算是把話說絕了。

「我們不會亂來的。」王大德和玄武連忙保證,深怕韻真與他們反目。

「那就好,順道幫我將資料交給司徒博士,電算中心已經幫他開通臨時教職員帳號和電子信箱,歡迎他使用我們學校的資料庫和圖書館。」韻真將信封交給王大德。

其實他們比較想看韻真學姊親手將信封交給太師父,總覺得這兩個高人不多點互動很可惜,但韻真學姊若無其事地下樓了,讓王大德和玄武相當扼腕。

──會不會對那些小孩子太嚴厲了呢?

逕自離去的韻真也有點擔心,但天心五傑欠她在先,韻真得防範黑家祕密不被發現,此外,雖然使了點心計避開部分真相,韻真說的也是真話,淑清的確可說是學校裡的守護靈。

希望他們就此安分,別被盯上黑家的幕後黑手拿去利用,韻真由衷這樣盼望。

不過有看起來經驗較豐富的司徒燭華看顧,她應該可以不用太雞婆才是。

她翻開手帳,上頭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又是馬不停蹄的挑戰。


(12)

韻真決定給司徒燭華找點事做,避免他又鬧出驚人之舉,順便徹底利用他的學者專長,於是第一場講座內容火速敲定,當天韻真就列印了簡單的公告貼到布告欄。

講座剛開始就坐滿二分之一空位,司徒燭華演講到一半時,陸續探頭探腦摸進來的學生已經擠爆演講室。

原本只想在原系館隨便弄間視聽教室讓司徒燭華講給本系生的韻真,臨時起意申請了國際會議廳裡可容納一百五十人的演講室,又要動研社的人幫司徒燭華設計可比指揮家的彩色輸出海報到處貼,果然演講當天威力驚人。

「……殭屍都會害人嗎?關於殭屍有則很有趣的傳說,請見於《子不語》這本著於清朝的書中關於<南昌士人>的例子,這個故事是描述有兩個住在寺院準備科舉的書生,就像現在我聽說臺灣的大家租房子準備國考一樣……」

台下笑聲不斷,更加奮力拍手,司徒燭華面帶微笑點頭回應,又繼續描述下去。

「這兩個書生一同讀書,感情很好,其中一個年紀較大,我們就稱他為學長好了,有天學長回家探望親人,不幸得了急病死掉,但那位學弟卻不知情,仍舊在寺廟裡讀書,有天夜裡,學長回來了。

「當然這時候大家都猜到了,學長不是人。他走了進去,學弟正在睡覺,於是他拍拍學弟的背,告訴他自己已經死了,學弟嚇得說不出話,學長只好安慰他說:『如果我要害你,何必光明正大來見你?只是請你幫我處理後事而已。』學弟於是放心聽學長拜託他照顧遺族,幫忙刊印生前詩文與償還債務,交代完就要離開。學弟見學長和從前一樣未變,如今卻陰陽兩隔,不禁傷心挽留,於是學長又坐回去繼續聊天。

「學長匆匆聊了幾句就說:『我要走了』接著他卻站在那裏動也不動,兩眼發直,口水直流,模樣也變了,學弟大叫請他離開也不理,各位猜猜發生什麼事?」

「學長變殭屍了!」

「沒錯,他的魂魄走了,屍體卻留在原地,學弟動,屍體也動,學弟跑,屍體就跑,學弟於是衝出門逃命,屍體就追在後頭,連連跑了好幾里,學弟爬過一堵牆,用盡力氣倒在地上,而那殭屍卻卡在牆後,還露出頭朝他流口水。等到天亮,終於有人經過救了學弟。」

「博士,那殭屍沒找其他縫隙或繞路過去吃掉他嗎?」這邊有人巴不得殭屍戰力高些,總是每回都讓主角逃脫真沒意思。

「為何殭屍不這麼做呢?我們可以回想一下日常生活,比如說貴校宿舍庭院入口皆有設一塊屏風似的石牆,稱為『影壁』或『堵壁』,使學生必須從兩邊繞進去,這便是一種避邪的方法,因為以前人們相信鬼只走直線。」司徒燭華流暢解釋,眾人恍然大悟。

「古人認為人的魂魄又有分聰明與愚笨兩種,魂還留在屍體裡時,人的個性和感情都沒變,即使是死人,我們卻不一定會怕他,但魂走了以後,只留下沒有靈性的魄,從許多紀錄都能看見殭屍模仿附近活人的動作,也只會單調地追人,這時再笨的活人也會覺得危險,因為已經變成沒有靈性的怪物了。」

演講時的司徒燭華穿著立領盤扣白色唐裝上衣,配上那烏黑辮子,俊朗的五官,顯得飄逸如謫仙。

聽眾忍不住興奮地討論起來,站在最後一排的韻真輕輕拍手,司徒燭華朝她點頭一笑。

韻真臉頰微微發熱,這人怎麼老喜歡對著她笑呢?

「這小子真會做人哪!」歷史系主任滿意地看著司徒燭華將他的見面禮穿上身。

其實那件唐裝上衣本來是系主任買來想自己穿,然而攬鏡自照後赫然發現還真像穿著壽衣,頓覺不妥的蘭渚只好憾恨地將戰利品包回去,做了個順水人情送給司徒燭華,當作感謝他遠道而來的見面禮。

為什麼加拿大臭小子穿起來這麼好看!他明明也有泱泱宿儒的風采!系主任暗暗歎息。

但司徒燭華給他面子,把系主任送的新衣穿來演講還吸引這麼多人氣,第一次講座都還沒結束,中文和外文系就準備來搶人了,系主任只有一個字,爽!

「韻真已經拜託司徒博士初次演講務必選擇輕鬆有趣的題材,讓外系學生也能融入其中,講題選了『鬼魂、殭屍與避邪禁忌』,目前他做得不錯。」韻真有些訝異以一個孤僻的學者而言,司徒燭華演講時的投入認真顯得真心享受,將面前的年輕人都當成自己的學生諄諄善誘。

和天心五傑一起吃便當討論的情景也是,他大概很喜歡分享知識與照顧晚輩,比想像中還單純的好人。

另一方面,早早就來前排卡位的天心五傑也像毛毛蟲貼在一起興奮地仰望太師父。

「太師父真是強,我才拿海報回系上貼,馬上就一群人問我那個長得很像尊龍的學者是誰,然後決定今天一定要來三峽聽太師父演講。」中文系的王鏡元悄聲說。

音樂系的阿鐘也點點頭,表示他那邊的群眾反應也差不多。

帥哥不是沒有,但要腹有詩書氣自華,外加特立獨行卻不難相處,實在不是天心五傑老王賣瓜,他們這個太師父可是難得一見的稀有動物。

回首一望,滿山滿谷黑鴉鴉的人頭有七成都是女生,個個盯著令人耳目一新的演講者害羞嬌笑。

「我就說嘛,怎麼可能像《偵探伽利略》一樣都是女生來聽講,按照人口統計來說,一定也有GAY!」小西對他們的宣傳成果很滿意。

「快專心,太師父要繼續說下去了。」王大德提醒同伴。

「接著我們回到宋朝的傳說,中國浙江一處叫嵊縣的地方也有與<南昌士人>非常類似的故事,只是劇情變成了有人請和尚去作法事,和尚剛走到半山腰,此時天已經快黑了,遇到一個正想去僧庵投宿的客人,和尚於是將鑰匙交給客人,請他自行開門借宿。」

客人夜半聽見朋友敲門,記起這個朋友早就死了,本想仗著膽量不理,鬼卻說:「你不見我,我就自己進來。」他只好跳起來和對方應對,也經過了一番委託敘舊,直到快天亮時,客人主動請鬼離開。

鬼開始變得呆滯,接著模仿起客人的動作,客人驚覺不對,跳床逃跑,鬼亦追到客廳,客人記得鬼不走直線的禁忌,於是環繞室內遊走,鬼被柱子卡住,緊抱柱子動彈不得。

「在<嵊縣山庵>的鬼有實體,動作也與其他殭屍故事一樣,若是被這樣的鬼抱住可就不得了了。客人一路跑下山,這時天也亮了,遇到僧人才知道,昨晚做完法事的人家準備出殯時,棺材過輕,打開一看竟是空的。」司徒燭華停了一停讓聽眾有時間思索。

「眾人感到奇怪,回到庵裡一看,果然抱著柱子不放的就是死者。有趣的是,故事裡彷彿客人真的看到他的故友,並未提到外表不同的問題。但在這裡卻是不同的鬼附身在新鮮屍體上行動,鬼魂走了以後才引發屍變。」

「殭屍真是複雜。」王大德低聲跟同伴討論。

「太師父一定是想趁機教我們一些撇步。」阿鐘說完低頭拚命筆記,其他人則準備之後再借去影印。

「兩個故事相隔六百年,卻同樣指出了魂魄與殭屍的關係,原則上屍體久而不腐便可以說是殭屍,但假使我們遇到殭屍……」司徒燭華故意停下來,環顧周遭,眾人屏息等待。

「也許你得先確定這殭屍的行動原理,假使是屍變成妖,會在晚上出來吃人的殭屍,綁起來砍頭焚燒是比較安全的作法。至於被鬼附身才動起來的殭屍,則是用符貼在對方身上,把鬼趕走即可,不一定要毀損大體。」

聽眾正為這段幽默的結論忍俊不住,司徒燭華手上驀然多出一張黃符,目睹魔術表演的學生們紛紛鼓掌叫好。

「沒想到來了這麼多聽眾,我身上只有一份獎品,下次我會記得有備而來,現在開始有獎徵答,答對的人就可以得到這張平安符,請問剛剛的演講中,殭屍害怕的東西有哪些?舉出三種即可。」

韻真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近乎暴動的踴躍反應。

「選我!選我!」天心五傑用力揮手,坐在後方也有意搶答卻被他擋住的女生們紛紛發出不滿的噓聲。

「那麼,就決定是左邊第七排穿黑衣的同學。」司徒燭華也難以取捨,結果選了一位在邊角處的靦腆女孩,她筆直舉著手,相當認真,立刻有人將麥克風遞給她。

「日光,雞啼和……紅豆。」她害羞地作答。

「正確無誤。請上來領獎。」司徒燭華拍手鼓勵,女孩扭捏地在媲美洪水的妒羨眼神中走上前。

沒想到司徒燭華卻沒將黃符直接交給她,而是在幸運聽眾面前飛快將符摺成小八卦,用紅線綁起,頓時成了個別緻的手機吊飾,她雙手接過,回到座位上抿唇竊喜。

「今天的聚會就到此結束,謝謝大家的參與。」

掌聲如雷中,司徒燭華和韻真交出了第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你沒說還準備那種獎品。」韻真跟司徒燭華一起收拾完資料,併肩走在回繫星樓的路上。

「應應景罷了。」司徒燭華舉掌作勢書符,逗笑了韻真。

「那張符真的有效嗎?」她忍不住好奇。

「我希望有效。」他輕鬆地回答,不過韻真猜司徒燭華至少會認真照著制式書平安符,而非鬼畫一通。

「果然邀你來邀對了。」連韻真在聽講時都得努力忍笑,好幾次又被他話裡的機鋒逼得緊張起來,頗有洗三溫暖的感覺。

「現在的孩子既不信邪又好鬼,只是需要一點講解,理解才能帶來尊重。」司徒燭華面對韻真也難免帶了點教師習氣。

「正是如此。」韻真深有同感。

這時的韻真還不知道眼前這個溫文儒雅的美男子已經挖好大坑,準備請她跳下去。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0: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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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8 19:3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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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3)~(15)

燭華 (13)~(15)



(13)

韻真看著小西、玄武和王大德七手八腳在社團大樓樓頂準備開壇,夜風在她頭上呼呼地吹,此時剛過子時,也就是晚上十一點。


她就這樣被拖下水一起招魂了。


「學姊,拍謝啦!我們問過『長輩』的意見,他說既然如此,問淑清學姊也可以,我們用一種符把那隻賤鬼鎮在女宿外面的柳樹上,他好像比較常在那邊出沒,這樣淑清學姊就可以暫時休息。鏡元幫我們看符,以免被校警或其他人亂撕。」王大德如實報告。


「阿鐘在樓下幫我們把風,如果遇到星平學長來巡邏或被其他人發現,他會幫忙拖延時間通知我們。」玄武拿出手機說。


司徒燭華──!!!韻真在心中怒吼。


才稍微放心,這個男人就來挖她牆腳!


「我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這麼作,長輩教我們一種比較溫和的煉度儀,呃……就是用八卦之氣替亡靈重塑魂身精神,比如說出車禍撞得稀巴爛的鬼,這樣修復一下,心情可能會舒服一點,腦袋清醒就比較會想投胎了。」王大德結結巴巴的說。


「按照韻真學姊說的情況,跳樓的淑清學姊一定很痛苦,傷口放著不管也不會好,可是我們都是男生,她可能不想理我們,但韻真學姊在場她說不定會比較放心,也想請韻真學姊監督我們,若我們哪裡做得不好,請妳不吝指正。」語畢,道藏研習社的社長朝她一鞠躬。


韻真懂了,為何這小小的臺東門派道術雖然不怎麼樣,卻幾乎人人都有天賦。


天心五傑的能力觀念沒有被硬性壓抑,也沒有刻意催熟,一直都是任其自然發展,再由長輩引導到好的那一面上,目前所持有的能力正適合他們的年齡和生活,超過限度就無能為力,但會的那一小部分卻很有效。


那些古典門派或高僧名道教不出這麼乾淨樸實的苗子,也許他們幹不出叱吒風雲的降魔大業,但日後一定會幫上一些走投無路的普通人。


「是司徒燭華教你們的吧?」


「呃……司徒老師……那個……」三名大學生支支吾吾。


「得了,世叔就世叔,在我面前隨便你們怎麼叫他,彆彆扭扭我都嫌煩了,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有關係?」韻真扠腰道。


「韻真學姊,話不能這麼說,我們是很低調滴!」王大德將手掌貼著胸口說。


「雖然是道藏研習社,平常搞笑一點就沒人看出我們是道士了。」小西插嘴。


韻真真的看不出來,因為他們不管搞不搞笑實力都透明得很天然的緣故。


這套開壇法具大概是老家快遞上來的骨董,頗有幾分樣子。


「OK,著裝完畢。」換上黑色滾邊道袍與東坡巾的小西拿著一支楊柳枝準備淨壇,白襪雲鞋,大袖飄飄,氣質為之一變。


折疊式的小香案上擺著一枚八卦鏡,邊上放置十二種穀類,鏡前擺了兩個水碗,搭上一架紙橋,水碗各放一朵蓮花,薰爐、明燭各安其位。


「我以為是大德主祭。」韻真也看得出王大德的能力稍勝同伴一籌。


「跟亡者溝通是小西比較在行,等等我們會幫他護法。」王大德傻笑,韻真學姊好像不生氣了。


韻真這才更加認真審視這個叫巫寧西的青年。


「我家是馬來西亞華僑,從小我就八字輕狂撞鬼,真是超難養的,我到五歲還不會認爸媽,因為那些鬼仔每個都一直騙我它們才是我家人,還遮我的眼逼我吃怪東西,還好我爸透過關係把我送到臺灣給大德他爺爺驅邪。」小西發現韻真有些疑惑,於是自述過去。


「王爺爺也沒騙我爸作個法灌符水就會好,一般人家是真的沒辦法養大我,所以我就被寄養在門派裡,跟大德他們念同一間小學,高中時我爸退休,全家搬來臺東,也報名當天心派弟子養生修道了。」


「這傢伙太可怕了,小時候動不動就鬼上身,連上廁所也得有人盯著他,老師都嚇哭了。」玄武指著小西說。


「嘿嘿,命不好咩!」小西聳肩。


「好在將來找不到工作,我還可以去牽亡,勉強不算觸犯門規。」


「少裝可憐,牽亡很賺好嗎?」禮儀師都大轉彎了。


能這樣開玩笑表示後來生活過得很幸福吧?韻真放心了。


他們說笑幾句後便沉靜下來,王大德和玄武分別在香案左右兩方盤腿打坐,小西則穩定地唸誦咒語,韻真隔著一段距離旁觀他們施法,對天心五傑改觀不少。


小西先是祝香,問訊昊天上帝與五方帝真諱,接著朗聲誦經招魂,手持香爐與符紙人形在紙橋水碗上反覆移動。


「淑清學姊,請到這裡來,有事情想拜託妳,請妳不要擔心,不用害怕,有什麼心願未了,我們很樂意傾聽……淑清學姊妳在嗎……」小西輕聲說話,像是和空氣聊天,氣氛並不緊張,反而有點悲傷。


過了大概半小時之久,沒人說話。


原本應在夜晚合瓣睡眠的蓮花卻逐漸開放,清香四溢。


小西放下香爐,將紙人置於鏡面,後退一步。


青煙繚繞於壇上竟未散去,八卦鏡上浮現了一尺高的女孩身影。


「她來了。」小西小聲提醒,王大德與玄武張開眼睛,只以眼角餘光稍微打量動靜,仍不敢鬆懈。


即使是迷你的形態,仍可見不幸跳樓自盡的女孩留著妹妹頭,一身血跡,十指鮮紅手爪足有寸餘長,臉泛黑氣。


「淑清學姊,我們不會勉強妳做任何事,請妳歇歇。」小西說完舉起楊柳枝潮她灑去幾點蓮花水露,她驚訝地抬頭,血跡竟開始淡去,厲鬼小手一抓,竟讓她抓到一支盛開的蓮花,她忍不住將臉埋入花瓣裡。


好像回到活著的時候一樣,當鬼已經夠苦了,成為厲鬼就算沒被關進地獄,她聞到的還是血汙屍臭,看見的都是敗形魑魅,日夜湧來嘲笑恐嚇的聲音,要淑清加入它們,變成更恐怖、更汙穢的存在。


淑清不理,那些幽冥之音就隨風消逝無蹤。


她只是仗著一股恨留在這裡做她想做的事,淑清甚至不敢離開學校,學校以外的地方對她都像無邊無際的迷霧,外面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你們要超渡我嗎?」她好不容易恢復白淨的臉蛋又生出青筋,手上鮮花也開始枯萎。


這樣下去撐不到一分鐘呀!大德與玄武暗暗著急。


「以我們的立場當然是想超渡學姊啦!但是,韻真學姊說過妳發下要救生扼死的願望,我們卻做不到,所以超渡這件事就暫時放一邊吧!」小西比了個往旁邊挪的手勢說。


招她來的道士這麼乾脆,淑清有點迷惑地看著眾人,以及站在樓梯間陰影裡的韻真。


「反正我們至少還會在這間學校待兩年,如果妳有需要,我們隨時可以幫忙。喜歡吃什麼也可以跟我們說,有空我們也會來供養妳。」小西誠摯地說。


淑清提防地看著三個男生,彷彿要確定他們不是敵人。


「你們有何目的?」她眷戀此刻的潔淨平靜,卻知道這些不過是幻覺,還不如沒有這種靠不住的期待!


「想跟淑清學姊打聽一件事,妳的仇人被殭屍所殺,那個殭屍是不是黑家人?」小西問。


淑清目光一一掃過所有人,也在韻真身上停了一下,然後毫無感情的眼又回到道士代表的小西,沉默不語。


──怎麼辦?學姊~


男生們很誠實地回頭求助。


「妳知道什麼都可以說,他們也想保護住在這裡的人。」韻真開口,定定看著淑清的方向。


即使當場揭她的底也無所謂,那就是黑家人要負的責任,韻真從來都沒有跟淑清達成任何協議,單純只是劊子手和陌生受害者的關係。


淑清卻沒再看向韻真。


「殭屍就是殭屍,我怎麼知道分哪一家?那個爛人被怪物吃了根本活該。」她冷漠地說。


「……說得也是。」小西搔搔下巴處被汗水浸溼的帽帶。


不過淑清學姊的蓮花沒繼續枯萎,眾人也不想打斷她難得平復的心情,於是不再強問,小西用閩南語和梵語一篇一篇交錯背著他喜歡的佛道經文(用原文唸經感覺好像是真正的陰陽師在退魔一樣呢!),神祕的經咒令人昏昏欲睡。


淑清學姊始終沒再補充意見,算算時間,另一邊拘魂符的效力也要到了,小西打開香爐蓋,從袖子裡拿出一隻小小的紙鶴。


「這是大家送淑清學姊的禮物。」小西將紙鶴化在香爐裡。


一隻若隱若現的白文鳥跳上香案邊緣,湊近八卦鏡。


「很抱歉,時間到了,沒能超渡妳是我們能力不足。」


鏡面上的厲鬼不斷縮小,直到不及一指高,她遲疑地攀上白文鳥。


「……小心。」淑清指了指圍牆外,乘著幻化白鳥遁入黑暗。


小西低頭一看,紙橋碎成兩段,碗水皆墨黑,散著枯萎花瓣。


法事結束,小西脫下道袍,摘了烏紗帽,王大德和玄武才吐氣站起。


「我們居然成功起壇了!可惜沒問出有用情報。」本來沒抱多大希望的說。


「不過淑清學姊最後要我們小心是什麼意思?跟方位有關嗎?」玄武自言自語,馬上拿出羅盤來對照。


「我想,淑清學姊未必知道我們修道人的專業知識吧?可能我們問題沒有給得很好,一開始連我們也不知道黑家的意思,誰知是指殭屍集團?」忙著準備八卦蓮華煉度儀太興奮了,加上太師父又給他們捕蠅紙……說錯了,拘鬼符,第一次這樣正經地施法,結果敗在最關鍵的溝通技能。


可惜太師父今晚要忙其他事情,不然他來問一定沒問題!而且太師父和韻真學姊好像都不想當面顯露實力讓對方看見,高人的想法果然很難懂,但說不定與他們不好意思跟韻真學姊討論ACG是同樣的道理。


啊,這既接近又遙遠的距離,果然朦朧美才是王道!


「沒關係,第一次就有這樣的成績,成功指日可待。小西,幹得好!」王大德和玄武用力拍打同伴背部,有沒有暗中報復風頭被搶走的怨念就不得而知了。


「韻真學姊,謝謝妳陪我們,不好意思害妳一起熬夜。」不知不覺都凌晨四點了,玄武剛打手機通知鏡元與阿鐘收隊,同時確認大家一切安好。


「我怎能讓你們出事,再說,做得不錯。」韻真點了點頭。


淑清,厲鬼終究還是沒說出真相,她早就知道那個女孩不會揭發,只是不想刻意去意識這種安全感。韻真嘴角微微上揚。


不能自我感覺良好,他們是獵人,只能挑選特定獵物進食,至多對其他不幸死去的動物表示同情尊重而已,千萬不能越界,不適當的感情會讓人開始徇私,即使死後變成殭屍也不例外。


「太好了!」三人歡呼。


「幹嘛那麼高興?」韻真怪問。


「學姊第一次稱讚我們!」同系的大德和玄武特別有感,韻真學姊很溫柔,平時照顧大家隨手幫忙不在話下,但是涉及專業領域卻相當嚴格。


收拾好法具後,天心五傑迫不及待想大談特談這一夜的經歷了。


「韻真學姊,大家一起去吃永和豆漿吧!」


呃,他們到底有無注意到,忙了一晚上還是沒啥進展的現實狀況?


旁觀菜鳥道士討論慶功地點的韻真卻因缺乏陰陽眼,未曾目睹淑清的那一指,而天心五傑打從心底崇拜韻真,即使韻真提過她看不見鬼魂的事,天心五傑還是自動跳過當她也沒問題。


結果韻真並沒有發現,真正一無所獲的其實是她自己。

(14)



「學姊學姊,要怎麼做才能練成妳那種功夫?我們也想要用劍砍殭屍!」天心五傑圍著韻真七嘴八舌討教。


都陪他們吃完早餐了,為何還不肯放過她?韻真有點頭痛。


「今天星期六,你們還是回去睡一覺比較好,作法很耗神。」韻真也還有事要待在學校,被他們這樣纏非常無奈。


太師父事先吩咐過,召喚淑清學姊問事的八卦蓮華煉度儀無論成敗,事後都要拖住韻真,別讓她離開視線,至少要拖延到隔日正午。


這對天心五傑倒是不難,他們本來就想再從韻真那邊也問點祕訣,瞧!太師父不過隨便傳他們一套八卦蓮華煉度儀,小西就有模有樣地升壇帥了一回,若是能從韻真學姊這邊再問到劍俠入門,他們的功力豈不是一下子飛躍十年以上!嘿嘿嘿嘿……


玄幻小說也提到以劍入道的門檻最低,先是實戰劍術,再來劍俠,之後再無縫接軌請太師父教他們飛劍,成就劍仙!,一切就完美了!


韻真不知天心五傑心裡打轉的念頭,不然鐵定立刻踹醒他們。


即便改朝換代,韻真終究還是無法理解男人打死不變對破關升級的浪漫。


「拜託嘛!學姊!教我們基本功就好,太難的不用,應該不算什麼機密啦!」


「你們真的想學劍?」韻真大概是被盧怕了,口氣鬆動。


「對!」


晏君師尊也說過傳授幾招給天心五傑無妨,還可提高他們的生存率,但韻真後來考慮半天仍舊不知從何教起,對方有長輩在身邊也不需要她越俎代庖,現在這些人主動提起想學劍,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雖然韻真覺得初學者練劍很不實用,第一個收納不便,再來還會引起警察注意。


「首先要有一把開鋒鐵劍,不需用到太好,大約幾千塊錢。」韻真說。


「嗯嗯!我們記得家裡有!」不過要小心槍械管制條例。


「再準備一些材料就可以開始了。」


「請問是什麼材料?」天心五傑屏息問,希望不是昂貴又稀少的物資,他們只是學生,荷包血量有限。


「不難買,我剛好身上都有。」


「真的嗎?」眾人立刻打量韻真全身上下,她不過也才提著一個容量四公升的客家花布包。


「第一個階段,關燈在房間裡點一炷香,舉劍劈香,要練到能把立香垂直一分兩片,端頭紅火不熄。」


「第一階段就要這種水準嗎?」阿鐘吞嚥口水。


「當然,香還不會動,你想想以後得跟什麼敵人對打?」韻真橫去一眼。


「然後呢?」


「接著開燈,手握一把黃豆,一次拋一顆,要練到一劍能砍半,當然,削到皮那種不算。」


「那黃豆練成了之後是?」天心五傑乾脆繼續問下去。


「改比較小顆的紅豆。」韻真拿出花布包裡用塑膠袋裝著的一斤紅豆。


「接下來還有嗎?」


「關燈再從黃豆開始練一次。」


「這是特異功能吧?」王鏡元頂頂眼鏡,他光聽就想放棄了。


「如果是奇異果的話,我說不定有把握……」王大德期盼地看著韻真。


「想都別想。」


「嗚。」


對一般人來說,要在肉身黃金期過去前練到足以實戰的水準,恐怕得和時間賽跑日夜苦練才有機會,但韻真在棺眠期時什麼沒有時間最多,加上她性情和順專一,一路按部就班練上去,沒遭遇多大困難。


「那……我們回去練習過再來跟學姊報告進度。」盧了半天人家終於願意透露,也不好意思不練,五個大男生面面相覷。


至於韻真這邊的考量則是,不管天心五傑的劍術入門能否成功,起碼能練出不錯的二頭肌,提高在人肉市場上的生存率,反正情場如戰場,身為長輩看他們老為交不到女朋友哀歎的韻真也是用心良苦。


「我看等你們大學畢業服完兵役,有空再練比較妥當。」韻真好心幫他們找臺階下。


「好!」這次應得齊心協力。


果然聶隱娘不是誰都能當,放長假跟伯父耍太極劍就夠了。


「學姊要去哪兒?」小西看韻真腳步不停,順口問起。


「動畫研究社。」韻真會在包包裡塞檀香和紅豆就是準備參加社團活動時順便考驗師妹對辟邪物的耐受力,長遠考量大家遇到修道者時便能提高優勢。


其實,動研社和漫研社都是被黑家人掌控的社團,動研社是從漫研社分家出去的新社團,實際上的活動是角色扮演和周邊製作,同時得以專心研究在大社團中定位尷尬的BL專題,成員普遍不擅長繪畫。


因此動畫研究社並非學習如何製作動畫的社團,乃是研究各種新番或經典動畫等等令人愉悅的配對劇情之特異組織,社長是男性,成員則全部都是女孩子。


再說得直接點,除了擔任正副社長的一對大三學弟妹是活人,其他統統是黑家殭屍。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黑家幹部幾乎都在動研社裡,動研社本來也是黑家殭屍避人耳目的基地之一,更成了實戰訓練的高級班,直接跟著晏君與韻真活動的黑家人都做好三不五時被考驗的心理準備。


韻真也注意到,在死線將屆社員專心趕製道具的時候點檀香,大家的接受度都比較高,有時候紅豆飯或糯米粽就放在手邊,也會面無表情拿來吃。


最近兩年,原本表面上互動冷淡的動/漫研社又有合流趨勢,因此天心五傑對韻真要去的動研社也充滿嚮往。


「可以跟嗎?」小西和玄武聲音都顫抖了。


「我們在趕進度,如果要來幫忙就讓你們跟。中午有炒黃豆芽和紅豆湯,要吃嗎?」韻真說。


菜鳥道士們紛紛歡呼。


終於踏入兩年來朝思暮想的祕密花園了,可憐他們道藏研習社才相隔四層樓卻是咫尺天涯,動研社窗戶都用蕾絲窗帘遮起來,男性鬼鬼祟祟貿然靠近很容易被當成變態狂。


「學弟,先警告你們,我們社團的研究主題一般男生都不喜歡哦!」殭屍是不會嚇到這群菜鳥道士,但兩個男人(或不只這個數字)行不可告人之事的各種衍生產物和激愛話題會不會害他們魂飛魄散韻真就沒把握了。


「學姊放心,至少我和小西沒問題。真正的OTAKU即使關於BL也要比一般腐女專業,沒有三兩三,豈敢上梁山?」鏡元俯低上半身,認真地直視韻真如是保證。


動研社的女孩子們COS起來直逼二次元的夢幻水準,他早就想實際參訪聖地了。


這是王鏡元的野望。


「我可以幫學姊縫衣服,昨夜作法的服裝也是我自己做的。」小西頗富自信地表示,其實是買現成的漢服太貴了,他們又還沒有合法道士資格不能穿黃袍,山上小孩習慣自己動手DIY


韻真又看了看小西,滿意地點頭。


「很好。」


踏入冷氣開放中的動研社,天心五傑自覺這麼做很丟臉,但還是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雖然目前裁縫機、布料、美工材料、海報卡紙、五顏六色的假髮和奇妙薄本子到處亂堆,仍不失充滿少女的芬芳。


「晏君,我帶免費的人力資源來了。」韻真朝彷彿國王般斜坐在高背扶手椅上裸足縮起小腿專心縫紉的女子說。


在學校裡黑家人說好就按偽裝身分的外表輩分互動,習慣後倒也能自由切換。


「歡迎,謝謝你們來幫忙。」晏君說完又低頭繼續縫。


王大德完全石化。


長髮浪漫地披在背上,看上去稚弱不少的晏君似笑非笑縫著一件看似十九世紀英國貴族男子高中制服的衣飾,長裙在小腿邊堆出花瓣皺褶,露出白玉雕就的小腳。


師尊在趕工時跟大家一樣不修邊幅,但黑家人就愛看她這副慵懶親切的模樣,這次所有人都很期待成功化身《魔界王子》的角色。


「大德,你還好吧?」小西搖搖他的肩膀。


「我很好,哪裡需要幫忙,我來!」機械回答。


阿爸,阿母,他戀愛了。


※※※


還沒中午司徒燭華就回到學校,以手機約韻真見面,韻真不太放心地回頭看,天心五傑已經融入窸窸窣窣的生產線背景,這才前往赴約。


韻真本想衝口責怪他居然把天心五傑和招鬼的事丟到她身上,但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目前為止他們還沒光明正大地討論過非日常的話題,搞不好這就是司徒燭華的目的,激她先開口。


韻真決定將精力留給找到逃跑的殭屍下落以及揪出想栽贓黑家人的幕後真凶,本來韻真的策略是如果天心派那邊也查到線索再坐享漁翁之利,反正天心五傑巴不得韻真跟進案情。


但現在她開始懷疑對方正用蠶食鯨吞的方式把韻真變成道士方的戰力,她可不樂意這種事發生。


「怎麼了,司徒博士?」韻真決定應付過去,總不能將她的預定角色服裝丟給師尊縫。


「抱歉假日還來打擾妳,我想找一間土地公廟,可是不太清楚路該怎麼走?」


司徒燭華雖然沒說得很白,韻真就是知道他下半句話是「我還缺導遊和代步工具。」


住在臺北盆地邊緣的三峽區,雖然日常採買不虞匱乏,觀光客也很多,但真的要移動到鄰近地區還是有汽機車代步才方便。


韻真暗暗後悔她不該在雨夜將司徒燭華撿回家照顧,結果司徒燭華好像真的把她當朋友看,愈來愈不客氣了,她又不是故意要瞧見他的光屁股。


不小心回憶起蒸氣氤氳的畫面,韻真又餓了起來,她最近都還沒有像樣的進食,晚上也走不開,不過還能忍耐一段時間。


「我看一下,有地址嗎?」


「只有大概位置。」


司徒燭華將紙條遞給她。


真沒想到他連Google地圖都不會用,韻真立刻拿出手機查詢。


「要沿著台三線往桃園方向騎一段路,好像很靠近大溪,在縣界附近的鄉下。」韻真不禁狐疑他幹嘛要找冷僻的土地公廟,難道想跟社神打聽情報?


黑家人要搬進中理大學當然不會沒有準備,黑太爺早在十年前就著手把當地環境都打點過了,總是恩威並施,對陰神就是我不犯你的地頭也不動任何良民,還可以幫忙鎮壓妖邪,變相維持幽冥界的治安,唯一條件就是不許接道士打聽黑家的陰狀透露消息。


陽奉陰違的下場,你不會想知道的。


香火稀少又要兼顧許多責任的地方神明通常選擇默許,畢竟早就是道消魔長的亂世,還有一大群人拚命捐款立廟祭祀邪魔外道,扯後腿也不是這樣,一時關注的修道者經常只是添亂,來得快去得也快,黑家人至少效率高又嚴謹,外加說到做到。


雖然韻真沒有陰陽眼,但那是因為他們跟黑太爺和晏君師尊的等級實在差太多了,這兩位黑家領導者道術可是一把罩,現代道士根本無可比擬。


「你去那間土地公廟有特別的原因嗎?」


「嗯,一段夙緣,想去走走。」司徒燭華聽說單傳弟子去世數十年後功德圓滿,最近被選為三峽區的福德正神,來臺灣這段日子都還沒去確認問候。


「我載你去好了,反正是週末,那附近不知有無公車,計程車鐵定招不到,我可不希望你迷路到深山裡。」韻真認命了。


「這怎好意思?再者我聽大德說妳昨天陪他們到很晚。」司徒燭華語氣有些靦腆,十足十像是不得已向年輕女孩求助的年長旅外學者。


再裝啊!明明就是你指點的!韻真腹誹。


「沒關係,我是你的助手,再說當助手有錢領,我總不能尸位素餐。」跟緊司徒燭華,看他想搞什麼飛機也好。


韻真發動機車時,司徒燭華的手也很規矩地擺在身後的橫桿處,沒企圖輕薄地摟腰。


司徒燭華看著韻真彷彿不堪一擊的背影,暗自遲疑是否該把他目前掌握的情報與她分享。


沈韻真的確樂於助人,連司徒燭華略帶施壓意味地將天心五傑開壇召鬼的責任放給她,她也接起來監督了,即使目前她擺明了不想合作,也許是個能信任的對象?


最近幾天司徒燭華在中理大學看到的情況,他不得不提高警覺,年輕修道者多疑、躁進、炫技妄為空隙一堆的常見問題,讓司徒燭華很久前就不愛與當世僧道法師合作。


但目前為止韻真表現出的氣度是可信的,即使沒說明白,萬一出事她也會盡力保護天心五傑或其他人,那麼她便值得託付信任,即使沈韻真身上還是有難以捉摸的成分。


昨夜他特地命天心五傑確保韻真的不在場證明,獨自前往日前發現的殭屍佳琪藏匿處,也是在校區附近車程約十五分鐘的待租公寓空屋裡,乾淨正常又無人注意的地方。


廢工廠殭屍雖還無法克服日光,但竟然已經能變形混入人群,意味著背後有幫忙掩護的同夥,而這類殭屍必須有魂魄憑依才具靈識,最糟的是,即使現代都還有養屍為惡的術士。


司徒燭華無法一直守著,再者也怕打草驚蛇,他在公寓出入口與附近街道留下監視用的符咒,但昨晚他趕到現場時,佳琪已經被滅口,符咒也遭到破壞。


他留下的符咒較為針對妖怪,出手者必然通曉道術,更可能是黑家殭屍或修道者其中之一,真凶知道有道士在調查,於是抹消痕跡。


至少司徒燭華排除那個形跡詭異者是韻真的可能性了。


殭屍的魂魄也被帶走了,嚴重腐爛的屍體散發惡臭,彷彿已死亡一段漫長時間,但司徒燭華知道,任何蛆蠅都不會想在這種屍體上啃食產卵。


接下來的時間,司徒燭華通知臺東的天心派老人,請他們利用數代扎根累積的本土人脈聯絡在臺北的專業清道夫過來就近善後一具殭屍遺體。


但韻真與司徒燭華皆未預料到,該週末回家度假的學生,竟一口氣失蹤了十人。

(15)



新聞報出中理大學學生週末返家失蹤新聞時,韻真整個傻了。


她明明已經很小心在監督,怎會這樣?是啊,幹嘛奇怪,她能固定巡邏的範圍只限校內和校區附近。


被報案協尋的學生都是在離開三峽地區後行蹤不明,到了下禮拜沒來上課或和家人聯絡才被一一報案協尋,有爭議的共同點是失蹤時間重疊,都是同一所大學的學生,而這間學校三年前才鬧過一起大型失蹤事件。


這禮拜開始期中考,師生都忙得要命,無暇他顧,另一個守望相助的空窗期。


手機響起,韻真帶點逃避意味遲了三秒才伸手去包包裡掏手機,不是司徒燭華,她在期待又安心個什麼鬼?


上週六陪他去過土地公廟後,司徒燭華消失了幾天,大概是離開臺北了,就算遊歷臺灣是託詞,但這人長年住在加拿大,難得來到這處東方小島,肯定也有些故舊親友要訪,韻真不意外。


再者,第一次講座出奇成功,司徒燭華在校內也變成紅人,韻真觀察到他有點不太想踏進校區的感覺,不能說她最初的安排沒附帶這種期待,雖然結果是韻真被司徒燭華叫出校外幫忙。


至少讓司徒燭華跟校內其他黑家人拉開距離了,策略算是作效,雖然韻真不覺得司徒燭華有威脅,系主任去查到的履歷也沒問題,但他一直保留實力的謹慎態度也讓人無法掉以輕心。


韻真迄今用不辣客跟天心派道眾互動得到的結果,對這些人的立場觀念也拿捏不少,純樸無爭是真的,但厲鬼對他們來說是可超渡的對象,殭屍則否,遇到殭屍會直接攻擊,就是因為這樣門派內的老人家對韻真讚譽有加,因為她殺殭屍在行!


正邪不兩立也好,這樣韻真就很清楚該在何時切斷連繫。儘管過去到現在她也遇過許多難捨的人情,但那只是更讓人意識到陰陽殊途的困難。


「星平,你還好嗎?」媒體果然沒有放過三年前的夜教失蹤大案,很不厚道地弄了回顧專題,奇蹟甦醒的關鍵人物宋星平也被抓出來報導,引起網路上一片冷嘲熱諷,還有人說這學校被詛咒了,發展新校區也沒用。


『韻真,我已經把報告放到系辦,拜託妳幫我交給老師。這陣子我大概不會去學校。』


「考試怎麼辦?」韻真為他捏把冷汗。


『反正已經考完一半,剩下沒考到的,期末努力點總平均應該能低空飛過,不然暑假再補修也行。』手機彼端的青年滿不在乎說。


這次照例被追究的應該是校方的管理責任,但假日學生離校哪能管制到校外去?不過憤怒擔心的家長根本不會這樣想。


「總之還是來考試吧!」韻真只能勸說。


『謝謝,但我已經決定了。』


「你該不會想去找人?」韻真有不祥的預感。她當然知道宋星平自從在夜教意外中生還,他愈來愈接近另一邊的世界,也有做些相關打工,只是還不算踏進專業圈子裡。


『我不知道。』


起碼不是對她說謊,韻真又有歎氣的衝動。


「請你好好保護小印,可惜我們畢業以後就不常見面了,剩下的留給專家去做。」


『好。』


宋星平斷線後,韻真坐在椅子上瞪著電腦螢幕,半晌打開常用的網頁。


果然天心派門眾已經熱熱鬧鬧地在討論這起失蹤案件了。


新聞連結下果然有一堆天心五傑的代號留言。


破碎虛空:期末考前十個人同時失蹤應該不是瞞著家裡偷偷跑去爬山之類。


王大德又改代號,不知道她要記這麼多人的不辣客代號有多累嗎?韻真手癢了。


小西執事:被新興宗教誘拐去閉關修行之類吧?我覺得很有可能。


我的巫女在哪裡:難道都被殭屍吃掉了?


這時眾人還不知道玄武一語成讖,噓了他幾句怎可能這麼誇張。


破碎虛空:說不定韻真學姊知道怎麼回事?她不是裏世界的人物嗎?等等一起去問吧!


薔薇新娘她老媽:我不是女超人或蝙蝠俠!


她只是擔任黑家榮譽幹部的無給職殭屍,幾天沒注意存款終於降到四位數,水電費的單子好像快來了,韻真已經有點槁木死灰。


八寸七分一:韻真學姊上網了!


話題一下子就歪了,韻真決定先去過濾黑家人發給她的留言,以免錯失重要消息。


一個陌生的私人訊息躍入眼底。


第十三使徒:妳對失蹤事件知道多少?


又是天心派裡好奇心重的小鬼!韻真決定當沒看到,反正不辣客並非聊天軟體,比較接近更新快速的串連留言板。


但那個莫名其妙的使徒大概看見韻真在新聞下的留言,知道她還在電腦前,又於他的私人訊息下繼續回覆。


第十三使徒:人命關天,也許等警察有進展已經來不及了。


薔薇新娘她老媽:人命關天,其他眾生的命就不關?


韻真正處在壓力大又肚子餓的艱難時刻,這個不知高中畢業沒的小鬼就這樣撞進她手裡,順便戳爆他算了。


第十三使徒:妳還好吧?


對方似乎察覺韻真心情不佳,被一個小孩子這樣擔心,韻真更加羞恥。


等等出門去肉攤買塊豬肉先墊墊肚子,冷靜點,韻真這樣對自己說。


其實,不是所有黑家人都吃人肉,或特別修煉能力,甚至多達一半破棺之後選擇普通生活,戰力只等於受過訓練的人類士兵,為了在不慎與凡人起衝突時能自保而已,他們對黑家的貢獻來自其他專業能力,成為保護者的另一半黑家殭屍則非吃人不可,但不表示他們喜歡這件事。


韻真理智上知道她必須維持高度戰力,甚至隨時保持可以支援同伴的餘裕,還是下意識地拉長進食週期,她不敢問師尊,為何殭屍修煉只能吃同類血肉?這是什麼機制?但的確其他生肉頂多只能給她活動的力氣。


既然非吃人不可,不如高興地去做,尤其他們吃得又是該死的人渣敗類,也有同伴抱持這種觀念,但韻真害怕習慣了之後她就不再是自己,倘若知道人肉讓殭屍變強的原理,或許有天會為了力量或口腹之慾不擇手段地屠殺。


「如果沒跟那群笨蛋混熟就好了。」韻真喃喃自語。


她要怎麼在吃飽的第二天若無其事地跟他們相處?


韻真一直都是比較喜歡跟女孩子交朋友,沒想到男孩們魯鈍、煩人又天真單蠢的崇拜信任也讓她有罪惡感。


第十三使徒:妳總是一個人在戰鬥嗎?


光憑對方問出這句話,韻真就敢肯定對方一定是中二又不切實際的小男生,也許再過幾年會進化成王大德那群少根筋的菜鳥。在門派裡被好好保護著是件很幸福的事,該怎麼打消這個小孩子不適當的好奇心呢?


薔薇新娘她老媽:不是,最近我多了一群天才道士幫忙,簡直如虎添翼。


如果拖著這群累贅還能撐過去,她肯定能更上一層樓。


薔薇新娘她老媽:我不知道天心五傑灌輸了你哪些不實觀念,我沒你們想像得那麼厲害,也不能全臺到處跑救苦救難,我的責任是……守住學校和附近人家。


第十三使徒:我只是擔心背地裡正在發生的陰謀。


薔薇新娘她老媽:做好自己的本分,別連累別人收尾,有能力了再說其他目標也不遲。


乖乖上課考試頂多回家打電動看漫畫,小孩子就該這樣。


司徒燭華仰靠在神木橫枝上,一手拿著平板電腦觀看留言。


沈韻真在網路上的口氣比起平常面對面相處的她要倔了點,雖然對天心五傑帶來的麻煩有些微詞,但那古道熱腸的性子還是沒變。他這樣想。


「大老爺,連你們也不知發生何事嗎?」他輕敲身下的扁柏樹體。


神木安靜如昔,只有山風帶來溼冷的味道。


他一路調查可疑足跡追入桃園深山,沿途孤魂野鬼不是驚懼茫然,便是有多遠逃多遠,簡直是害怕司徒燭華會拘鬼問話,司徒燭華束手無策,只好找上山神化身打聽。


但此地山神並無正式敕封,嚴格說來是神木成精,年歲古遠,有些甚至上達三代以前,比人魂羽化而成的地祇要有力多了,應該是無所不知的,但這些樹公們卻一副自掃門前雪的冷漠態度。


根據天心五傑的報告,淑清所指方位不僅連向土地祠,也通往北橫公路連接點,這些穿山越嶺的道路經常被非人利用,司徒燭華循向而去,只覺得一股不祥的壓力逼得他微微窒息。


一個學校裡的厲鬼想告訴招她魂魄的道士什麼?


司徒燭華拜訪過土地公廟當晚,曾是他單傳弟子的王泰照便入夢來請他小心行事,司徒燭華問福德正神為何如此害怕?本該神威浩盛的土地公露出少年般的茫然,讓司徒燭華想起他在戰火中撿到的那名孤兒。


「師父,」祂本不該再困於前世的師恩,但封神後的孤獨未知仍讓泰照無意識地覓向司徒燭華,不知該對他示警或求助。


「仙家路遙,徒兒恐懼修省,昔年在凡間黑白分明該有多好?」土地公想起祂還是人類道士時,見怪異祟亂上可修書詰問陰神,修通高強的道士還能代審冥案,神遊天府上報人間事。


豈料身在其位,方知作神難過作人千萬倍,神力有限,冤孽如海。


「天機不可洩露嗎?」司徒燭華問。


「唉,豈是天機?我看倒是個人禍。」但王泰照深知再多說下去,師父只會更不願放手。


「福德正神,您便為所當為吧!燭華願行正道。」司徒燭華朝祂拱手行禮。


「世上若交邪作正,天地神明必有私。」土地引了句《平妖傳》的詩偈,慨然隱去。


王泰照所棲的土地公小祠這陣子見各路人馬頻繁過境,有似高道者,有倀鬼繞身者,有似妖似怪、非生非死者,更有聽令行事的金甲黃衣神將,還有連祂見了都要打顫的瘟部疫鬼。


這些動態不明的陰陽路客縱使錯身而過也視若無睹,那模樣倒像敲定了協議似的,莫非有場大戰即將到來?


問題是,敵人是誰?孰善孰惡?


祂的後代子孫卻首當其衝捲入風波,恐怕之後又將身陷重圍,王泰照曾修書更往上告,天府卻冥然不應,福德正神雖等同城隍,但在有限轄區上職權早已被其他神祇切割壓制,甚至不得不退讓到西南邊角,徒剩個名頭。


已而為神,王泰照竟連托故人保他子孫的私心也不敢提,卻是這點私心讓福德正神即使怕牽連師父,還是忍不住給予司徒燭華暗示。


百年才得師徒一會,王泰照更確定司徒燭華未飛升成仙的原因並不是他修為未到,更非德行有虧,問題很可能出在祂的師父性格始終驁放不群,但天界卻比人間萬花筒式的官僚體制不知嚴格堅實凡幾。


此時福德正神卻偷偷慶幸司徒燭華還是人,沒有這麼重的包袱,可以歷世與俗相親,憑良心行事。


司徒燭華在明月山風下沉思,螢幕上偶爾冒出的文字竟為他帶來紅塵紛擾中少許寧靜,他想起韻真的溫柔笑臉或以為他看不到時微微彆扭的反應,不禁暗想她是否又在鏡前刺繡?


「交邪作正,神明有私」嗎?那的確不是他一人之力扛得起的難題,但套句天心五傑的話,臺北又不是沒有高人,死到臨頭總會有人出來擋,司徒燭華樂天地想。


泰照啊泰照,我怎不知你這點掛念?


多情於眷屬,廣修善緣並非壞事,至少司徒燭華是這麼想的,菩薩有情,都願為眾生出入紅塵,代理天道的神明若無情豈不是自我感覺良好?


不辣客上有許多人間新聞連結,韻真和天心五傑原來都對社會報導如此感興趣,罵得辛辣精彩。


司徒燭華以指尖點動螢幕畫面。


上位滿肥油,基層常吃土,唉,聽說三界皆然。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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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0-12-29 11:5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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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6)~(18)

燭華 (16)~(18)




(16)


喀噹,喀噹。


一個二十歲的大男孩雙手被銬在床頭鐵欄杆上,姿勢香豔,彷彿要開始一場情色遊戲,他卻掩不住眼底深深的恐懼。


為什麼他會在搭火車回家途中選了個沒印象的小站下車?想不起來了,只覺得當時非這麼做不可,迷迷糊糊在路邊走了快一小時,一輛汽車停下,好心讓他搭便車。


「要去哪呢?小弟弟。」一道聲音飄來。


說話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居然沒印象了。


「我要……回家……」當時的他異常無助,只求有任何人伸出手。


「好,我們回家。」聲音滲出一點笑意。


他忽然覺得好熱,進房子後對方溫柔地倒杯水給他,他馬上一飲而盡,接著渾身發冷,更是疲累得不得了,被引到臥室裡,頭痛欲裂的大學生立刻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睡著了。


天黑後,他終於恢復清醒,想起一切經過,令人毛骨悚然,他被金光黨綁架了嗎?


一襲酒紅絲質浴袍的女人推門而入,她是這麼削瘦性感,五官掩不住飢渴,難道臺灣也有綁架男人來洩慾的女色狼?


他雖然不太高興,卻沒有剛醒來時那麼恐慌了。


「小姐,妳再怎麼想要也不能妨礙人身自由呀!」何況這麼漂亮的女人怎麼可能缺男人?


她一語不發,逕自騎到大學生腰上,雙手按著他的胸膛,尖銳的長指甲刺得肌膚微疼。


「死小鬼,再說一句小姐試試?」雖然聽起來有刻意壓低的沙啞,但明顯就是女人的嗓音。


「我警告妳,再不放開我,我之後一定會去報警。」他呼吸急促地說,卻也不是真心想反抗。


女人拉開浴袍,露出平坦的胸部,胸前有兩處大疤,像是乳房粗魯地被割掉一樣,男孩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如果是處子,效果就更好了,可惜……」她嫌惡地搧了大學生一巴掌。


「妳這變態!瘋女人!」


雙手用力捧壓住他的頭,那力氣大得不像女性。


「這麼有力氣,看來老朽不必手下留情了。」她張大嘴巴湊近大學生的右眼。


黑幽幽的口腔深處,赫然有對綠色蛇眼冷冷看著他。


他瘋狂尖叫,聲音卻傳不出偏僻的農舍別墅。


※※※


王大德哼著歌搖晃著購物袋在祖師爺廟附近的市場遊蕩。


雖然天心五傑被切割成三個系的學生,平常在兩個校區分開上課,但他們還是設法找到一間位於中間地帶的便宜公寓,租下一整層樓,並且一有空就到三峽校區的社團教室聚會,通識也盡量選開在新校區的課程,好強化五人堅定的友情。


一直以來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大學生活,遇到太師父和韻真學姊後轉入了他們一直渴望的都會奇幻,雖然辛苦,但感覺更有意義了。


而他王大德,道藏研習社的社長,最近更是對動研社的晏君學姊一見鍾情。


她研二畢業他才大三,能和她待在同一個學校的時間只剩下一年多,不過晏君學姊也可能多留一年,他是否乾脆修個中文輔系,然後把社長這個爛缺丟給鏡元接手,一口氣追到動研社?


猜拳輸了要負責採買生活用品,真是倒楣,王大德今晚本來想泡在不辣客上利用韻真學姊的公開話題尋找晏君學姊的回應整理列印成冊收藏呢!


王大德不經意瞥見前方路口掠過一抹倩影,正是令他無法忘懷的那個女孩,急忙跟了上去。


這不是尾行痴漢,只是手裡提的這袋衛生紙和餅乾滷味太重了!害他剛好忘記機車停在哪裡而已!


晏君隨意走著,看在王大德眼裡真是毫無防備的可愛人兒,萬一遇到殭屍怎麼辦?現在路邊雖然很熱鬧,但晚上了,人群混進哪種妖魔鬼怪都不稀奇!


他還在掙扎是否跟上去攀談,晏君學姊卻先被另一個小女生叫住。


「奇怪,她不是在演講裡贏走太師父平安符的那個女生嗎?難道是晏君學姊的學妹?」王大德決不會認錯搶走太師父獎品的對手!太師父可不是撒嬌就會送道具的那種長輩,司徒燭華認為身上帶了能力以上的道具吸引敵方注意,結果戰鬥經驗不足被壓制等死反而更危險。


『普通的平安符也不行嗎?人家想要太師父的平安符嘛!』天心五傑都這樣哀求了。


『謹言慎行,自然平安。習道之人更要小心莫為術所役。』司徒燭華這麼說。


因此王大德對那個幸運拿走太師父超強符籙的小女生更加介意。


她們對話幾句後竟偕同走入僻靜巷弄,那條巷子裡的攤販已經收攤了,路面昏暗嚇人。


晏君學姊忽然回頭瞪了他一眼,被發現了嗎?


王大德鼓鼓臉頰,做了個鬼臉停在原地,假裝注意他處,等晏君轉過頭後又繼續跟上。


不知怎地,那個小女生讓他感覺怪怪的,有點頭暈想吐,好像小時候被老爸強灌符水的不適。


「關晏君,妳再假裝也沒用,我知道妳是誰!」那名年輕女孩道。


「哦?就妳的看法,我是誰?」晏君露出有趣的微笑。


「黑守鱗的義女,妳這個吃人無數的老殭屍!」她赤手空拳擺出迎戰姿勢。


距離有點遠,聽不清楚她們在聊什麼,但這一幕很明顯是晏君學姊被找麻煩啦!王大德立刻快步接近想調停。


「別再靠近一步!王大德!你被這女的挾持當人質會造成我的困擾!」晏君喝道。


對方也發現王大德跟過來,卻若無其事往前走,晏君幾乎能猜出之後這女生的行動,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欸?晏君學姊,現在是怎麼回事?」嗚哇,這什麼魄力,他話都還沒聽完身體就乖乖停下來了,晏君學姊有股好可怕的威嚴。


晏君伸手探入長裙口袋,拔出綁在大腿刀袋上的刺刀,王大德一看那與韻真學姊如出一轍的武器,立刻恍然大悟。


同門師姊妹!他就知道!不過晏君學姊為什麼要跟那個小女生過不去呢?她應該不是殭屍吧?講座在白天,而且太師父還親自送她符,真的殭屍早該被電得吱吱叫才是?


「別問,就這樣掉頭快跑。」晏君命令。


「我不能這麼做!晏君學姊,好歹我也是個道士!」王大德才剛這麼說,對方就攻向晏君學姊,但她應付自如,看上去沒有危險。


應該是不用助拳了,王大德唏噓地想。


女孩撕破薄長袖,雙臂微舉,皮膚上繪有符籙,雷光環繞手臂,王大德咋舌。


他這二十年來到底練了什麼功,為什麼中理大學的女生一個個道術隨便都比他強?


「神霄派的五雷法?」晏君喃喃道。


「退下,我不欲傷妳性命,這小子也是你們那邊的道士。」


「妖女!妳以為我今日專門來聊天嗎?」她掄拳朝晏君攻擊,卻被她輕飄飄的一腳踢飛。


晏君欺向王大德,打算先揪他撤退,女孩狼狽地跌坐在滿地菜籃間,神色怨毒盯著晏君,忽然向她長跪雙手捏訣。


「『請寶貝出竅』!」


語罷她直直仰脖,一團乒乓球大的金光從口中飛出射向王大德,晏君連忙拉他閃避,金光卻立即改變方向死咬不放!


「為什麼她要殺我?」王大德傻眼。


「因為我會救你,該死的!她在等我的破綻。」最糟的是晏君拖著這個大型遲鈍累贅物立刻綁手綁腳,唯一解圍手段是直接給這個刺客致命一擊。


金光忽然不見了,晏君心知不妙,拖著王大德跑出幾步,金光破地而出,晏君扭身回刀砍向金光,黑色刺刀卻應聲斷成兩截,金光打入左腹,晏君繃起身痛呼一聲。


成了!接著是致命一擊!這傳說中的黑太爺義女也沒什麼!女孩見獵心喜地想。


肩膀一痛,她僵硬地側頭,發現肩膀上只剩一把刀柄露在外頭,餘刃全沒入骨肉,正中她右肩井穴的七殺星位,無巧不巧卻是她的本命,雷法被破了。


關晏君何時擲的刀?


「『火雷噬嗑』,疾!」晏君只以劍訣一點,王大德從沒聽說這種唱卦象的道術!但刀柄爆出紅色雷光,反噬雙臂雷氣,這名年輕刺客不得不收回金光落荒而逃。


晏君靜立片刻,彎腰嘔出一大口暗紅鮮血。


王大德慌了。


「那金光是什麼東西?為何她要殺你!」


「你話真多,我沒事。」晏君咬牙支起身子。


總是這樣的,只要他們黑家人跟凡人交朋友,那些人經常被正派裡的激進人士拿來當人質或餌,晏君會放任黑家人和天心五傑往來的考量,既然這次都是道士了,那些正派不會連自己人都殺吧?沒想到還是太過天真。


是誰走漏風聲?學校已經不安全了,這個菜鳥道士還在旁邊嘮叨送醫急救的廢話。


她得快點召集弟子們,通知義父擬定對策……晏君走著走著,忽然跌了跌,王大德驚叫一聲扶住她。


「那是法寶,問題是,那女孩根本沒能力役使法寶,有人硬是拿她當容器,這是正道當為嗎?我不殺她,她也很快會裂體而死。」她定定看著王大德。


「這太超過我的理解能力了,求求妳不要逞強啦!我知道有人一定有辦法幫妳!」太師父!太師父回來了嗎?他根本不知道太師父跑去哪裡了!王大德心亂如麻。


「我現在不能回去,那些人搞不好在我的住處附近守株待兔,你真要幫我就找處旅館,我自會聯絡韻真……」她斷斷續續說完又嘔了口血。


「晏君學姊……妳是為了救我……」而且不想殺人才會拖到被暗算,兩邊差距如此大,大到連他也能看出晏君若有心,立刻就能秒殺那個小女生。


「送我到旅館,然後回去乖乖閉嘴,我就感激不盡了。」


他扶著晏君往停車處走,同時提心吊膽警戒隨時可能再跳出來的伏兵。


「不要。」他牛脾氣發作了。


「王大德!待在我身邊很危險!」最危險的是晏君現在受傷,對她來說最好的醫藥就是處子血肉。


見王大德如此不受教,晏君連承認黑家殭屍身分的衝動都有了。


「我要親眼確保妳安全了,至少讓我陪妳到韻真學姊來幫忙,我要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他把這輩子的男子氣慨都擠出來啦!


「哼!連被女道以符洗腦都沒感覺的你,根本是敵人派來我這邊臥底的吧!」晏君用力搧他頭。


好痛,不對,不愧是前動研社長,晏君學姊的吐槽也好強!


「我不是臥底啦!還有我什麼時候被洗腦了?」王大德立刻拚命回想,還是毫無頭緒。


「你們連女殭屍的名字都記得起來,為何獨漏逃走那人的姓名音貌?我問你,記得在廢工廠裡那個剩下來的超心理學社社員的性別嗎?連這也不記得?最初就著了她的道。」晏君一聽韻真的報告,立刻就發現這個疑點。


換作晏君對凡人洗腦絕對不會犯這種新手錯誤,起碼要留下一套穩定的邏輯暗示。


不但徹底忘記,而且不覺得奇怪,明顯墮進對方的法術,晏君不點破,忽視疑點對天心五傑更安全,還未到收網時機,沒想到對手這麼快就沉不住氣。


殭屍同夥是人類的可能性一直都在,如果對方是修道者,一切就變得更簡單了。


「別再說話了,我只有機車,學姊的傷可以騎機車嗎?」王大德心痛得要命。


她將長裙撕出一條縫,乾脆地跨上後座。


學姊為什麼這麼厲害啊!他羞愧到快死掉了。


王大德雙手控著機車龍頭,無法抹掉激動的眼淚。


他要集合天心五傑的力量,拜託太師父為學姊報仇!

(17)



機車拐進巷子,在怎麼看都不像旅館的一排老房子前停下。


晏君冷冷地望著王大德。


「對不起,晏君學姊,敵人這麼卑鄙,我不能讓妳一個人待在陌生旅館,我們有五個人,一定能幫上忙!」王大德說完拿出鑰匙正要開門,公寓一樓入口就被從內推開,小西和鏡元驚訝地看著臉色慘白的晏君。


「你的主機忽然冒煙,小西認為是不祥之兆,要阿鐘占卜又是大凶,我們怕你在路上摔車正要去找你。」王鏡元仍看著他們系上的大學姊喃喃說。


晏君學姊跟大德,這是哪門子彗星撞地球的組合?


「我們被一個女生用邪術襲擊,差點被殺,學姊受傷了。」王大德說完,三個大男生連忙請晏君上樓歇息。


「不,我就在這裡等韻真來接我。」晏君目光如劍橫掃三人,小西和鏡元畢竟是中文系學生,對自家學姊較熟,見苗頭不對立刻將大德揪到一旁。


「你對我們的學姊做了什麼?她超不爽的。」王鏡元悄聲質問,用下巴比向正聯絡韻真的晏君。


「學姊救了我的命,她和韻真學姊同門,好像還更強哩!可是我害她受傷了,敵人埋伏在學校,她堅持要去旅館避難,我沒辦法只好直接把她載過來。」王大德說。


「幹得好!可是你完蛋了,晏君學姊最討厭有人忤逆她,跟你們歷史系的星平大學長一樣。」小西拍拍他肩膀,宣告死刑。


王大德哭喪著臉,決定夢中情人的健康安全才是首要之務,就算被怨恨也值得。


方才在途中,晏君已撥出一次電話,王大德正豎起耳朵注意,她卻非常不給面子地切換外語,聽起來像英文又不是英文,大德完全不解其意,但從語氣判斷,晏君學姊似乎在指揮緊急對策之類。


她都吐血了啊!其他人沒在現場看到那該死的金光寶貝凶器,雖然被擊中的地方好像沒有外傷出血,王大德只知道那傳說中的法寶殺氣重得詭異,萬一自己被打到必死無疑,晏君努力站穩不願示弱,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搖搖欲墜。


「至少先上去喝杯茶休息邊等韻真學姊如何?」王鏡元企圖打圓場。


「不。」


「這樣的話,沒辦法了。」他也拿出手機將留守的阿鐘和玄武叫下來。


天心五傑宛若門神般站在騎樓下。


「你們這是做什麼?」晏君總算明白天心五傑的棘手之處。


完全聽不懂人話,比天兵更天兵的問題製造者。


「陪學姊一起等,有必要的話隨隊支援。」王鏡元頂頂眼鏡。


二十分鐘後,韻真騎機車用最快速度趕到,滿臉焦急。


「旅館不好,若敵人使鬼,我沒辦法保護師……姊!」韻真在晏君的暗示下及時將稱謂轉彎。


晏君師尊即使重開天眼也有方位和時辰的限制,連師尊付出這麼多代價和時間都只能練到有限的程度,一度失去的能力,要在死後取回付出的代價無可計數,陰陽眼這種普及的天賦,彷彿是活人專屬的能力。


「一個已經夠麻煩了,還是五個?」堂堂僵屍居然要躲進菜鳥道士家裡,晏君不允許這種蠢事發生。


「敵人正在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師尊不願跟黑家人聯繫,要大家不動聲色做好準備,韻真若不能時時刻刻親侍師尊,天心五傑這裡不失為一處避人耳目的好地方。至少請師尊等到太爺回應,養好傷再作打算。」韻真苦勸,偏偏黑太爺好像不在國內。


「韻真,連妳也要和我作對嗎?」


「師尊!您不懂天心五傑有多麻煩,他們鐵定會追到旅館,而且鬧得天下皆知,師尊帶著這群蜂鳴器不管藏身何處危險性都倍增,不如事先防範,化阻力為助力。」韻真真心誠意地警告。


「說得有理。」一個王大德就害她吐血了,晏君已深深感受到菜鳥道士的威脅。


「她們是在說德語嗎?」王大德問。


「好像是拉丁語。」試著研究過拉丁文聖經驅魔效果的小西說,他從小就需要自立自強。


「英語哪裡不好了?」換成英語他還有希望聽懂一點。


「學姊太了解我們的程度了。」王鏡元惆悵地說。


半晌,晏君似乎被韻真的說法打動,同意上樓暫避一晚,但天心五傑認為只要她踏入他們的地盤,他們就有辦法將一晚延長到她康復為止。


鏡元使了個眼色,玄武和阿鐘連忙率先衝上去開門並在一分鐘之內搶救客廳亂象,韻真攙扶著晏君緩步上樓,藉著師尊傾倚過來的重量,韻真驚覺她的傷比想像中要嚴重,說到底,師尊會受傷在韻真眼中就是不可思議的事!


「小西的房間最乾淨,暫時充當病房。」天心五傑宣布。


其實不能用比較級,事實一目了然,除了小西臥室以外的房門紛紛深鎖,彷彿封印了魔物般絕不能在女性面前打開。


晏君朝眾人輕輕點頭致謝,隨即和韻真進入房間,私下檢查傷勢。


師尊拉起上衣,韻真立刻為那雞蛋大的壞死處抽氣。


「沒關係,挖出死肉再癒合就好。倒是一個不怎麼樣的嘍囉能使法寶,在事情明朗前我都不希望你們貿然靠近那個女道,危險的是她背後的人物。」晏君說。


師尊說得輕鬆,那做起來是很痛苦的。但晏君心意已決,韻真只能默默服從。


法寶?這個字眼更不普通。連晏君師尊都不會役使法寶,就能知道法寶在道術中並不常見,法寶通常是太古偶然出土的遺物或源自仙界的器物因故流落人間,偶爾也聽說仙人授寶物予凡人,但往往在人間匆匆一現後又被回收。


人類道士通常很難持有法寶,除了法寶無法由人製造,就是妖怪也在爭奪法寶,已面世的法寶其實更常在妖、仙之間被爭奪,人類修道者沒力量分杯羹,或能力不足以驅使法寶,在黑太爺的時代落差就已經如此明顯。


「韻真以為現在的道士應已不會法寶才是。」韻真受到的教育告訴她能使法寶的非仙即妖,後者更是年歲與能力都不能小看的妖怪。


「通常只有兩種可能,以組織為單位繼承或搶奪別家的法寶。偶爾也有瞎貓碰上死耗子得以發動法寶的天賦之人,或命中注定要得到法寶的因緣奇特者,但法寶不是能隨便轉讓製造的東西。」晏君蓋住傷處道。


「傷我的那物望去極似法寶,但要說真法寶威力又太弱了,恐怕是某個法寶的仿製品,而那女道也不像真能控制的模樣,她懇求寶貝出竅哩。」晏君諷刺地說。


「師尊,請您先安歇吧,韻真這就去取藥來。」韻真這裡的藥指的當然是新鮮人肉,即使她不想在天心五傑的住處做這種事。


晏君環顧小西的房間,似乎和韻真意識到同一件事,這兒不適合殭屍進食。


「稍安勿躁,敵方此刻就等著人贓俱獲,拿住黑家犯事證據好師出有名,又一次大戰要來了,且觀察幾天,這點小傷我還撐得下去,我不能冒著失去妳的危險,韻真。」晏君閉目沉思後說。


「再說,假使我的推論正確,對方為了幫我們羅織罪名,可犯了不少讓我們能盡情動手的實質惡行。去蒐集證據吧!之後聽我號令不必手下留情。」她揚起冰冷的微笑。


韻真堅毅地膝跪接令行禮。


「韻真只知師尊受傷必須滋補,暫且先帶了這個應急,請師尊食用,包裝由我之後隨身攜出。」她從包包裡拿出兩袋血漿。


「不愧是我的愛徒。」


※※※


「怎麼辦?太師父的手機打不通。」天心五傑擠在王大德房間竊竊私語。


「我已經在不辣客上給太師父私訊了。」鏡元說。


「太師父應該打得過大德你說的女道士?搞不好她是妖怪變的。」阿鐘緊張地問。


「太師父一定沒問題的!」


「但你說晏君學姊也很強!她都傷成那樣,那個金光法寶媽的超邪門!噹一下就把學姊的刀打斷耶!」那種刺刀拿來割殭屍頭就像切奶油,金光法寶換成撞他們的脊椎骨不就跟破衛生紙一樣?玄武才不要看到太師父的肚子也穿個洞。


「太師父不是說他會飛劍?對打總能還手?」


「笨蛋!你看過嗎?」


眾人一片沉默。


「學姊說偷襲我們的刺客也是被操控的,好像過度超頻才能使用那個法寶,再過幾天整個人就會爆炸。」王大德餘悸猶存。


那個小女生也是人吧?為什麼會被派來做這種事?被逼的還是遭到洗腦?王大德只在小說漫畫看過這種死士,沒想到實際遇到時,他的感覺會這麼糟糕!


「好噁!」阿鐘抓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啊,太師父留言了。」王鏡元拿起他的智慧型手機滑了滑。


「他正在追查失蹤學生下落,要我們先收留晏君學姊,隨時跟他報告動靜,剩下的等他告一段落,他會立刻趕回來處理。話說期中考剛考完,失蹤人數已經增加到十五人了。」


「如果太師父在查我們學校失蹤的人,表示綁架他們的可能是非人類對嗎?」阿鐘不安地問。


「如果是一般人幹的早就被查到了,臺灣警察也不是真的這麼爛。」小西托腮說。


「我打工那邊的老闆透露,警界內部整個炸翻鍋,連媒體都不太敢報了,很邪就是。」


小西的天賦太突出,上大學後就很自然就被一些神壇找去當助手,最近的失蹤事件當然也導致尋人業務大增。
「情況真的有那麼糟嗎?」玄武總覺得一天生活很快就結束了,除了關心失蹤事件的同學會聚在一起談論報導消息,日子乍看還是很平凡無趣。


小西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們有門規限制,沒拿多少報酬幹嘛把自己賠進去?再說招不到魂也是好事,這表示人可能還活著。」


「棉被給我,我要去客廳睡。」小西拿走大德的被子枕頭淡淡地說。


「厚,你隨便找個人擠擠,都是男生有什麼關係?」王大德也不是不知道小西有潔癖,但今晚多虧他的潔癖才馬上能空出房間收留學姊,眾人當然感激小西的付出。


「算了,我可以順便看門,否則學姊她們可能半夜走掉,或外面有什麼東西想溜進來。」


「喔,麻煩你了。」小西忽然這麼嚴肅,他們有點不太習慣。


「明天開始要怎麼做,工作也得先分配清楚。你們決定好再跟我講,這是戰爭。」


自從敵人想殺死他的兄弟,戰爭就開始了。


天心五傑各自懷抱沉重心思入睡。


※※※


司徒燭華來到位於嘉義民雄鄉與新港鄉之間的一間透天農舍。


近日發生的失蹤事件震驚全國,部分找上法師尋人的家屬為了擴大成功機率,同意提供資料讓圈子裡有意試試身手的修道者協尋,雖然比不上面對面調查了解詳情,但關於失蹤者的介紹也比報紙上要詳細多了。


天心派裡的長老也收到友人捎來的資訊,據說是天心門眾在不收費的情況曾作出一些成果,對病急亂投醫的人來說已算非常靈驗。


有了招魂所需的一切材料,即使是生魂應該也有辦法連繫才是,但司徒燭華卻一無所獲,家屬表示兒子因為感情問題有意休學,才會在期中考前回家,家人也不敢逼得太緊,怕他想不開。


司徒燭華拜託天心派老人去問了那男孩平常回老家的交通習慣,臺北到高雄,通常是搭高鐵,但兒子情緒不穩,家屬也不敢肯定他是否真的打算回家,寧願相信他遲遲未歸只是一個人去散心。


但新聞上爆出中理大學有一群學生同時失蹤,家屬又緊張了。


不管凶手是誰,總不可能封了全域神鬼的口,離開臺北後應該能得到消息,這麼想的司徒燭華乘上區間車,順著那名失蹤大學生返家方向一站一站前進,終於在某處小站月臺上看見笑瞇瞇的土地公。


土地公沒說半句話,只是派遣使者將他引到這間農舍。


司徒燭華遠在路上就發現濃厚的死氣,心知那名大學生凶多吉少。


透天農舍周圍以樹籬圍起,旁邊還有幾棟建築物,除此之外是休耕的稻田荒地和鄉間小路,司徒燭華記起老徒孫跟他報告的評語,按照臺灣人愛置產的習慣以及空屋率來看,哪兒都能藏人……甚至藏屍。


大規模失蹤不可能是一輛貨車載著肉票到處跑,但警方等了幾天也沒有半通要求贖金的電話,這股沉默於是愈發不祥。


「太師父,我有在官家服務的道友暗示,政府已經火燒眉毛,正在協商讓大型道門介入,至於是邀哪兒的道門,本地、大陸、日本或別處,咱就不明白了,您毋須全攬在身上。」天心派老人們這樣勸告,如果要和黑家人作對,恐怕需要至少一個以上勢力相當的集團,另外民間也有自發性集結的修道者。


司徒燭華從福德正神王泰照那問到的暗示恐怕也與這個現象脫離不了干係。


推開大門時,司徒燭華不經意想,也許這些失蹤的大學生不是原因,而是餌。


屋內異常乾淨,連一粒灰塵也沒有。


司徒燭華屏住氣息,看看名為農舍實是小別墅的格局,算了算風水,朝其中一間房走去。


開門,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尖叫聲,一股怨氣徘徊不散,但凶手已經離開了,床上躺著一具乾癟的赤裸男屍。


人們總是想像吸血鬼才會取用鮮血,其實現代社會只要出現一具被啃食不全的屍體,立刻就會造成軒然大波,咬痕也逃不過鑑識技術,如果不能做到毀屍滅跡,一些有靈性的殭屍索性仿效吸血鬼的作法,但是,仍以讓獵物徹底失蹤的手段最為常見。


正因為科技發達,人們很容易發現異常線索,吃人妖怪只能選擇未開化的偏僻地區,或治安極度惡化到人口失蹤或遷徙不會引起注目的城市,就這點考量來看,人人都有身分證的臺灣不是很理想的獵場。


「得罪了。」司徒燭華無法等待司法鑑識,這具屍體恐怕也不能讓一般法醫接觸。


他抽出一張符紙,邊緣散發白氣,轉眼硬化成薄刃冰刀,司徒燭華當胸劃下,直至恥部,果見腹腔空空如也,內臟皆被食盡,他復又撥開肋骨,被害者獨剩心肺,卻像蜂巢般坑坑洞洞,枯硬如石。


這副慘況絕非殭屍所為。


  (18)



關晏君留在天心五傑家中養傷的事照理說應該非常勁爆,五個守身如玉的處男,頂多只有夏令營和迎新活動牽過女生小手,一下子就要和貨真價實的大美女同居,怎不令人小鹿亂跳?


其實,整天只看得到一扇門板,小鹿還真的跳不起來。


晏君學姊像結繭似關在小西的臥房,只有韻真學姊才能進房門探望她,絕大部分時間她都在入定運功療傷,根本也不需要吃東西。


剛開始天心五傑很擔心學姊悶不吭聲是傷勢惡化無法求救,但敲門喊話半天後,一隻紙青蛙從門縫爬出來開始呱呱亂叫輪流黏住天心五傑臉孔,中招者必須把頭放進水盆憋氣三分鐘才脫落,大家終於知道晏君學姊嫌他們煩人。


結果第二天晏君學姊沒堅持走人對天心五傑來說已經是大驚喜了,她只吩咐一句「去上課」就繼續閉關療傷,王大德最後決定以輪班方式,每半天讓兩人去學校,三人留守,留守方則隨時待在線上跟進任何新聞或同伴消息,守過夜哨者可以趁機休息,一人負責臨時跑腿。


去學校的人除了上課以外更主要的目的是和韻真學姊保持聯繫,順便觀察風吹草動。


韻真對他們守護晏君的作法也有些出乎意料,相當忠實小心,韻真提醒過幾種敵人可能發動的攻擊,天心五傑都在能力範圍內提出最好的對策,她總算能放心暫離晏君師尊繼續調查。


敵人知道師尊的真實身分,有可能是內部叛變,每回黑家被道門盯上幾乎都是肇因出了內鬼裡應外合,畢竟人心易變,嚴苛的誡律讓某些殭屍恐懼破誡下場,寧可先發制人。


但敵人似乎還不知道其他黑家人當代身分,或不想打草驚蛇,之後又是幾天毫無動靜,關於師尊受傷並暫居天心五傑家的機密她只告訴蘭渚師弟,並非韻真信不過其他同伴,但這時她需要步步為營,起碼學校的事有系主任幫忙調查會輕鬆很多。


晏君師尊則提出另一個看法,仿製法寶需要真品和實力,百歲以內的道士基本上毫不考慮,文革毀了許多文物,也造成許多法術失傳與收徒斷層,有可能是老對手,即使時光會幫黑家淘汰敵人,他們著實也放過不少修道者,情報被傳下去並不意外。


但正統道門即使還保留真正的法寶,也不敢隨便仿製交給一個拙劣門徒,甚至聽任其攻擊王大德這樣的無辜學生。


這次敵人來歷的確撲朔迷離,另一個刺客特徵神霄派的五雷法卻是正統大系,只是雷法流傳甚廣,也不能排斥對方惡意栽贓神霄派,正如同之前企圖栽贓黑家殭屍吃人,等兩方打起來再漁翁得利。


韻真再度連上不辣客,說也奇怪,她以為清高樸實(即是窮忙一族)的臺東天心派應該與世隔絕,沒想到他們卻流出不少失蹤事件背後各界動員內幕,好似在每個領域都有人脈。


其實必須歸功於王泰照完全沒營造在地政商關係又未起大廟經營香火,天心派門眾真的是死心眼地修道種菜,否則王家隨隨便便也能混個百年望族,取而代之的是子孫姻親開枝散葉後廣結善緣自動累積的層層關係。


看來最難還的還是人情債,韻真不也欠下了託天心五傑保護師尊的恩情?除了那些老人好像把韻真當成自家媳婦女兒般把情報當八卦講,讓她很無力。


韻真有點在意臺東那個代號使徒的中二小鬼,他不像天心五傑一天到晚廢話連篇,但每次發問口氣都很認真,感覺也自修不少書籍,有感天心五傑一天到晚抱怨長輩限制嚴格,韻真猜測這個小鬼已經到了叛逆期,才會想把她這個外人當成出口。


她有些既視感,黑家也有這樣的笨小孩,剛破棺沒多久就因太過自信,犯錯被師尊斷了一臂又關回研究院,目前離自由遙遙無期,天心派小鬼知道他好奇的危險事物踏錯一步就沒有回頭機會嗎?


不過也多虧他到處聽壁腳,韻真得以湊齊不少天心派老人點到為止的八卦。


第十三使徒:妳對「蠱」熟悉嗎?


薔薇新娘她老媽:啥?小孩子少做危險的事。


如果說有什麼東西比蟑螂和鬼還討厭,就是將蟲跟鬼結合的蠱了!韻真看到那個討厭的字立刻抓了抓手臂,想起不好的回憶。


薔薇新娘她老媽:我說真的,不要去碰那種東西!


第十三使徒:第一波失蹤的大學生有一個剛被找到,卻已經不幸身亡,好像是被當成養蠱材料。


韻真握了握拳頭,忍住一拳打碎公共藝術石雕的衝動。


該死的,真該死,居然有這種下作棘手的敵人出現,而他們綁走大學生居然是用來餵蠱這種天殺的敗德惡行。


薔薇新娘她老媽:哪種蠱?


第十三使徒:目前還不知道,所以才想問妳。


這是目前來自天心派的情報中最珍貴的一個,韻真也顧不得話題邁入十八禁,要使徒詳細描述他所知的死者情況。


薔薇新娘她老媽:聽起來像浙江、福建一帶的蠱術,主要又分成蛇蠱、蛤蟆蠱、金蠶蠱、蜈蚣蠱四種。


一般人提到蠱毒馬上聯想到雲南地區少數民族邪術,其實南方溼熱氣候,各地都有蠱毒害人的傳聞紀錄,甚至遠至南洋盛行的降頭術,製蠱下蠱方法千萬種,因此韻真光考慮龐大的可能性就頭痛。


第十三使徒:但那個罹難的大學生從失蹤到被發現不過十天,成蠱時間可能這麼短嗎?


如果目的是本人性命,又何必多此一舉綁架?蠱毒本身就是一種害人無形的詛咒,綁架反而引起社會注意。根據使徒描述的屍體特徵,韻真判斷的確是養蠱沒錯。


但使徒也說中韻真的疑慮,任何一種蠱毒的培育時間都不可能這麼短,少則數月,多則數年,這是蠱術厲害難纏的由來。


薔薇新娘她老媽:剛剛我說的蠱術,並不是經常聽到的養蠱法,把蟲子關在蠱盆裡等牠們自相殘殺到剩最後一隻,而是在這種蠱雌雄交配的固定時間,擺一個水盆,蠱毒會留在水面上,這時候用針挑起蠱毒,當天就必須找個活人……怎麼說?受精。


這種蠱毒不是有毒物質,而是一種陰陽化生的惡氣,換句話說,只要得到適當的營養就會「長出」某種東西,名曰蠱。


若有不知情的客人在雌雄之蠱交配當天拜訪養蠱之家,受了冷涼的飲食,則不知不覺間已遭下蠱,主人必須在當天動手,即使來拜訪的是摯友親戚也一樣,假使無人替死,就得從家人裡挑一個犧牲。


食人血氣的蠱漸漸長大,接著便是啃食五臟,病患撓抓翻滾,鎮日慘叫,歷程極為痛苦,斷氣瞬間數百條相同的蟲子爬出口鼻,被主人捕獲浸水曬乾,遇水就會復活。


薔薇新娘她老媽:這種蠱毒直接養在人體裡,是我印象中煉蠱時間最短的種類了,畢竟人體的承受度有限,屍體最後只會剩下被蟲鑽透的心肺,完全符合你說的特徵,但過程至少也要好幾個月,不知對方用什麼方法加速催生蠱毒,非常危險。


第十三使徒:真是喪盡天良的邪術。


薔薇新娘她老媽:最可怕的是受害者死了也無法解脫,他們的魂魄就跟為虎作倀的倀鬼一樣,被蟲祟拘禁,又受到養蠱者的控制去害人,無法投胎轉世。


第十三使徒:這就是招魂無效的原因?


薔薇新娘她老媽:我希望你們完全不要插手,而且最近別碰沒當下煮沸過的食物飲水,記載上說高熱可以殺死蠱種,這種異常生長速度,大概已經不受特定交配日的限制了。


從天心五傑和他們的世叔都是童男看來,臺東天心派裡鐵定還有更多非人垂涎的處子,不幸的是他們又是養蠱上好材料,蠱的食料也是氣血,韻真不想承認殭屍和蠱在食物鏈裡是同一個層級。


第十三使徒:難道妳就不怕蠱毒?


薔薇新娘她老媽:我受過專業訓練,稍微比普通道士安全一點。


怕,怎麼不怕?她寧願被一百個道士圍毆也不要遇到一條蠱蟲!韻真在心裡吶喊。


蠱毒跟鬼一樣會隱形,但曖昧的是,蠱是非生非死處於半實體的邪物,殭屍反而可以靠直覺感受到蠱的活動,就像活人感受彼此的呼吸一樣,雖然身為殭屍不怕蠱的毒性,但蠱毒入體同樣會破壞他們的肉身,特別是內臟,還是會痛的。


韻真就跟其他黑家女生一樣死都不想中蠱,蠱毒對大部分黑家殭屍來說,比起肉體創傷,精神毀滅才是主因,一想到寄生蟲在身體裡鑽來鑽去,韻真就噁心得想尖叫,連帶對養蠱者深痛惡絕。


反正養蠱者跟殭屍一樣,手上一定帶了人命,不怕犯誡,見一個殺一個也沒關係。


第十三使徒:我們會小心。


逃避回答?死小鬼!


薔薇新娘她老媽:等我查到解毒配方會再通知你們,再次警告,不要輕舉妄動,敵人早就盯上你們在中理大學讀書的子弟了!懷疑自己中蠱的話就用銀針插水煮蛋含在嘴裡,萬一雞蛋和針變黑就快來找我!


第十三使徒:是誰在養蠱,妳有懷疑的對象嗎?


韻真得深呼吸三口氣才沒把手機摔到牆上,這個小孩子為何就是講不聽?


不過,當前事態嚴重,還是讓他轉達臺東天心派的長輩好了。畢竟韻真只會在極有限的範圍內保護天心五傑,其他人不關她的事,而蠱毒又是防不勝防的攻擊。


薔薇新娘她老媽:十年前臺南有個來歷不明的丹派道士,養鬼採捕活人,被我們逮到時當場暴斃,但師尊認為他可能是陰神出竅奪舍再生,無論如何,人海茫茫找不到了。


當時黑太爺及時趕到阻止他們用餐,懷疑該名道士可能身帶蠱毒,黑家人不慎吃下討不了便宜,最後以將那金蟬脫殼的問題屍身火化告結,黑家的龐大仇人名單又多添了一筆。


那次經歷實在太毛骨悚然,韻真從此更加小心食品安全。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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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0-12-30 23: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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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9)~(21)

燭華 (19)~(21)




(19)  



──奪舍!


韻真被自己打出的詞彙觸動靈感。


薔薇新娘她老媽:你知道正規奪舍是有條件的嗎?


第十三使徒:嗯,奪舍的正確名稱叫離合神光法,簡稱離神法,先修一個可以自由脫體的陰神,類似中陰身的東西,但肉身還沒死;接著要滿足相當嚴苛的條件「三千功滿,八百果圓」,也就是利益各界眾生,才能在擁有很大的福報前提下,物色一個未足月將死的嬰兒,在嬰兒魂魄離開瞬間奪取肉體。


這小子不弱嘛!雖然可能邊翻書打字,但要反應這麼快也不容易。


第十三使徒:但是修到那種程度,早就可以直接成仙,道家講求性命雙修,是修自己的本性和身體,就算能合法奪舍也非正道,除此之外的奪舍絕對是觸犯天條的大罪。


奪舍等於是用大量升級點數去換一個你喜歡的昂貴裝備繼續卡等苦練一樣,正常修道者幾乎不會考慮這種沒效率的方式,反過來說,企圖開外掛的人便會朝免費非法奪舍的便宜長生動歪腦筋,但沒一個最後是好下場。


韻真一直搞不懂這些成天想當神仙卻去謀財害命的修道者到底在想啥,邏輯完全矛盾了吧?天界應該沒瞎成這樣,難道他們想飛上去被雷劈?就算有法力和長生不老也不代表能成仙呀!還是那些人以為這就算神仙了?也許修仙這個口號就跟減肥差不多。


拿殭屍的修煉來說,他們可以修出許多能力,甚至能蛻變成夜叉,但絕不會像其他妖怪一樣,有希望向上修成神仙或天人,或回頭投生為人,再怎麼修煉都還是在鬼道。


薔薇新娘她老媽:那個丹道鐵定害人無數,因此奪舍以後,神通修為被上天收回,為了取回力量鑽研蠱術,搞出生長異常的蠱毒。而且奪舍後業報還是會追過來,佔用的肉身也會產生許多問題,那麼他勢必又要再奪舍,每況愈下。


道士陰神最後可能成妖,或更糟的是跟蠱同化,總之韻真的想法是在那個丹道身體還沒垮掉前快點找出來殺掉同時封印,祈禱有個神明能把這個惡魂收去善後,鬼差已經抓不住這類邪祟了。


第十三使徒:妳的推測有可能,但這次大學生失蹤,我感覺敵人不只一個。


跟你感覺如何沒關係!韻真沒好氣地想。


不過起碼她已經鎖定一個敵人來向了,操控殭屍抹黑黑家還有攻擊師尊的法寶女還得另外追究,本來韻真就懷疑是一個針對黑家的集團,只是這個集團的規模與組織情況還是迷霧,她只能祈禱對方是烏合之眾。


目前師尊讓黑家人盡量固守在校園內,風水陣對他們有利,道士進入校區能力會受到壓制,黑家人也不是被動挨打的類型。


一陣暈眩襲來,韻真晃了晃,飛快走進陰影裡。


現在不是和小朋友聊天的時候,她該去探望師尊了。


還得把養蠱者的事報告上去。


※※※


韻真來到天心五傑住處,第一印象以為她回到動研社。


晏君師尊已經能離開房間,正在客廳指導天心五傑畫符。


「天心派明明是符道,為什麼你們書符能力慘成這樣?」晏君盯著或於桌面或趴地上努力作業,共同點是滿頭大汗的青年們,連生氣都懶了。


別說淨身養氣吸取日光精華算時辰,至少把筆畫弄對,字寫漂亮!臨陣不行,起碼符籙可以先準備以待不時之需。


可是長輩客人明明誇獎他們有天分,天心五傑有點委屈,晏君學姊的標準好高啊!不過這表示他們被她指導後一定能脫胎換骨。


一想到晏君學姊的標準是像拍電影一樣雷光火花互打,搞不好可以像林正英道長那麼帥氣,天心五傑立刻振奮起來。


「呼~」小西已經交出三張合格作品,遠遠把同伴甩在後面,歸功他平常就有努力生產與實際花用符籙的需求。


看著大小剪裁合宜的紙張,小西忽然冒出靈感,運筆如飛。


「這個『大洞命門桃君消魔玉符』怎麼長得那麼像電路板,人家是文組……」玄武看著彎彎繞繞的線條,一個不小心又出錯,他啪搭一聲倒在地板上,意識短路。


學姊教的符他們都沒看過而且複雜度多了十倍。


「這是呼請丹靈正神的符,此神日守下丹田,夜守泥丸宮右側,都是採補者下手的位置,萬一你們被採補可以靠此符擋一下。」晏君沒好氣的說。


眾人恍然大悟,硬背也要記熟!


這時小西肘邊已經堆滿紙片,晏君踱過去檢查,臉色一變,韻真暗道不好,也跟過去關心。


「巫寧西,你這是在畫什麼?」晏君拈起長方形的符紙,面積剛好夠畫一個半身萌系美少女,他已經從馬尾妹畫到眼鏡娘,還沒有停手跡象。


小西抬起沾了墨漬的茫然臉龐,過了幾秒才慌張地回過神。


「對不起!對不起!學姊,我手上有紙筆就會不小心畫圖!」


小西自動進入漫畫模式的樣子其他人都見怪不怪,但沒想到他在學姊面前也敢不專心。


晏君拾起小西的人物畫,遞了幾張給韻真,她跟著無言。


「嗯,畫得不錯,可惜場合不對。把這種定力拿去書符或許能有小成,現在你們要考慮的是保住性命,之後若有機會可以考慮跟我們一起出周邊,這些我先沒收了。」晏君嚴肅地說。


小西驚喜地抬頭,沒想到學姊不但未處罰自己,鼓勵他繼續努力,還把他的畫拿去當紀念,這比任何獎賞都好!


得到激勵的小西繼續揮毫符籙練習,筆勢更加飄逸有神,看來正式書保命符時連其他四傑的份一起準備也不成問題。


另一方面,王大德好不容易才完成一張差強人意的電路板,見小西獲得晏君學姊的讚美,恨不得把自己那張醜符吃下去。


誰知用正確方式握毛筆寫字這麼難,他的手一直抖,好討厭的感覺~


如果能拿劍跳武場,王大德也有自信能獲得心儀女生的讚美,為何偏偏考他的弱點!


殊不知在晏君與韻真眼中,天心五傑那點實力有跟沒有差不多,也談不上誰比較突出,但晏君當了這麼多年的師尊,很了解學生要怎麼刺激才有效果。


「韻真,妳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晏君冷不防撫上韻真臉頰。


天心五傑跟著抬頭望,韻真學姊還是一副笑瞇瞇好脾氣的樣子,為大家帶來安心的感覺,但眾人也知道她最近應該疲累到極點了,只是強撐著,仔細一看,臉頰果然有些蒼白。


「呃……」師尊都說了最近只有高級幹部能出去獵食,盡量帶肉回來讓未修煉的黑家人先吃飽,如果懷疑自己被盯上就放棄行動,韻真也順理成章地再把進食時機往後拖。


「算了,我也在這待得夠久了,今天妳就去幫我找新鮮藥餌順便吃飽,如藥餌順利到手,我便回妳那兒歇息。」晏君說。


韻真接到師尊的暗示,慎重地點頭,天心五傑群起挽留,但晏君依舊堅持等韻真回來就離開。


男生們知道他們根本保護不了晏君學姊,反而受傷的晏君學姊罩他們五個人還綽綽有餘,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盡快助她痊癒,晏君學姊會破例出來客廳指導他們,一定是她早就決定今日之內就要離開。


「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換練手訣結印,一百零八訣你們都給我好好記住。」晏君要他們放下手上工作,進行下一關。


「不……可能吧?」王鏡元滴落冷汗,道教現存全部手訣也才這麼多,他們常用的不過十幾種而已,不用說晏君學姊的結印法又是超級花式,光看示範就覺得胃開始抽筋。


「沒有手訣,符的威力也很有限,來得及就先結印、燃符再敕令,你們只能爭取關鍵一擊,然後馬上逃跑。」晏君說出她思考已久關於天心五傑可以使出的戰術。


手訣是與天地神明溝通的語言,比人類會說話的歷史還早,晏君正是要他們加強一層與上天感應的交談技能,這是法術能否通靈的關鍵,即使有發聲的力量,不會表達借力也是徒勞。


「挑你們用得順手的拚死記熟!萬一發生像王大德那種近身殊死戰,靠蠻力別說打贏,等死比較快。」


「好!」天心五傑硬著頭皮答應。


「學姊……妳結印速度好快,我們可以拿數位相機出來錄嗎?」阿鐘鼓足勇氣詢問。


他們終於知道下忍在看到火影的感覺了。


「原本是不行,看在你們幫忙的分上,愈快記起刪除愈好,這些資料若落到邪道手中後患無窮。」晏君看天心五傑一臉茫然雙手發抖的樣子只好歎氣勉強同意。


「另外,王大德。」


「有!」他連忙起身站得筆直。


「你運動能力最好,我額外傳你遇到氣宗的應對之法,對手或許能將自己的氣煉成火蛇放出,你可從攻擊穴道封住氣脈下手。」


雖然這種粗略招數只對初級敵人有效,但他們若能自救逃跑,晏君就能空出手來自由攻擊了。


「學得起來嗎?」晏君威嚴地問。


「可以!」王大德敲胸行禮,他要把心臟獻給晏君學姊!


「很好,接下來我不會再客氣了。」晏君露出一抹少女似的無邪微笑。


天心五傑倒抽一口涼氣。


黑家師尊心裡也頗有微詞,這些小鬼的長輩跑去哪了?要讓他們插手靈異事件也不好好教,如果真的擔心子弟安危,馬上把天心五傑帶回臺東捆在神明桌桌腳才是上策。


「報告學姊,我要上廁所。」


「這種事情別和我說。」


「我也想去。」


「不,我先!」天心五傑這才想起來他們都憋一早上了。


玄武吐吐舌頭,他只是不想在課上一半氣氛正熱烈時跑廁所,那多尷尬!然後順便也通知太師父韻真學姊單獨去找藥餌,她們很可能下午就要離開,請太師父指示他們如何應對。


兩位學姊都對他們這麼好,他們一定要更努力派上用場才行!

(20)


司徒燭華關掉不辣客的視窗。


在嘉義的調查剛告一段落,司徒燭華便收到天心五傑的留言,有必要立刻轉回臺北,剛出鶯歌火車站,正打算叫計程車直接回中理大學,轉念一想,伸手撫過長辮沉思。


還是去找沈韻真當面將利害關係說開來,敵人也是複數行動,既然中文系關晏君也是沈韻真的同門,又為了救大德負傷,於情於理司徒燭華都不能再旁觀下去。


先取得沈韻真的信任,同意讓他診治關晏君,接下來再討論如何合作。


她不接電話,是手機沒電了嗎?


司徒燭華確定她還在三峽,上次被她載去找泰照的土地祠途中,順手拔了根頭髮綁在後扶手,追蹤自己的法力總是容易多了。


沈韻真就算有劍俠功力,也不可能整天用輕功移動,離開校區時仍是以機車代步,司徒燭華只要鎖定機車位置,本人下落應該八九不離十。


###


水聲滴答。


透明水珠滴入殷紅的浴缸水面,沉在水下的肉體只剩下很少一部分還需要處理。


韻真紮起頭髮,面無表情,師尊吩咐她要吃飽,這讓手續變得更耗時,不過也減少需要攜帶的肉片體積。


即使已熟練到庖丁解牛的程度,韻真從來沒一次覺得殺人輕鬆。


人體佔最多重量的是水分,她通常會在三秒內讓獵物昏迷,有技巧地放血後,目標很快就會死亡,諷刺的是,基本上沒什麼痛苦。


但接著發生的事就很恐怖了,她會將人體各部分作最有效率的食用和切割,連最難處理的骨頭韻真都有辦法折斷裝袋一併帶走。


這個時候韻真完完全全體會到,她就是個不死的食肉怪物。


黑家人除了逮住現行犯直接吃以外,通常按照黑名單來挑選獵物。


有幾種犯人絕不姑息,姦殺犯、強暴子女、暴力討債的黑道、包括強迫賣淫在內的人口買賣……因為模式一旦建立,只會一犯再犯,當下就需要永遠將他們跟被害者隔離或一次犯行就該死。


強暴犯也經常是黑家人的食物,因為其再犯率高,實質影響等於扼殺被害人的靈魂,當然不是沒有堅強的受害者艱難痊癒,但每個人承受傷害的程度不一,也有人一生只剩下為時漫長的精神死刑,寧願提前解脫。


性暴力跟吃人沒兩樣,在沒有生存壓力的情況下破壞別人的人格和健康,只是滿足自己的貪婪慾望,即使逼死人也不會有罪惡感,因為乍看不是親自動手,有時舉證困難,法律也只會給予輕微的制裁。


也有一些人雖然犯下重罪,黑家卻會規劃長短不一的緩刑,長期監視獵物動向,決定提前處刑或解除死亡印記,黑太爺不忘給人改過的機會,只要犯人能好好贖清罪過,拿出再生的誠意,不過得是在殭屍飢餓之前。


可悲的是,除非死到臨頭,很少人會想到懺悔還得有實際行動,等他們看見黑家殭屍登門拜訪時已經來不及了。


「喀擦。」最難處理的不是性器,而是臉,臉孔代表一個人的存在,大腦先不動,連頭骨打包,頭髮及其他雜碎放在一起,最後再塞進雙肩背包掩飾。


她用透明的大塑膠袋裝肉,之後放入購物袋裡,乍看就跟豬肉沒兩樣,就算被問起只要說學校要辦烤肉活動就能搪塞過去。


韻真動手時沒有一絲輕蔑或欣喜,只是認為需要慎重小心地做事。


默默凌遲這個二十七歲的青年遺體時,韻真也在腦海中細數這個綽號瘋狼的惡徒被挑選上的原因。


十五歲時,瘋狼和其他惡少經常凌虐一個老病遊民,最後把這個不幸的遊民綁到山上活活打死,還把肉割下來煮熟餵野狗吃。


後來徒黨中有人醉酒不慎洩露口風,瘋狼這夥人全遭到警察調查,經過一番輿論討伐與人權團體的介入,只有兩個人被實際定罪,又因為未成年緣故刑期不重,加上提早假釋,忍個幾年也就沒事了。


他就是入監服刑的兩人之一,相對其他逃過牢獄之災或裝瘋賣傻的同伴,瘋狼滿腹不平,為何沒錢又沒家人罩的他就活該倒楣?


出獄後他無所事事,開始勒索從前的同伴,其中有個人悔過前非,努力考上公立大學,正準備畢業後接下家裡的小工廠。


瘋狼一次又一次威脅假惺惺的背叛者,笑嘻嘻地提議把他們一起幹過的好事告訴他那論及婚嫁的女朋友,男人哭著求瘋狼別這麼做,把打工和青年貸款的錢都乖乖吐了出來。


最後瘋狼依舊告訴衰人的女友,特別選在畢業那天加油添醋地說她男友煮完人肉條時還想嘗嘗味道,想當然,女孩立刻逃跑,那個背叛者最後安靜地上吊了。


瘋狼不忘去告別式上香,順便跟他的家人打招呼,看他們驚恐的樣子真的很好笑。


然後他安分了兩、三年,手頭現金用完了隨時有害怕醜事曝光的肥羊可以壓榨。


當壞人多輕鬆!大家都怕他!看看乖乖聽話的下場是什麼,瘋狼在監獄還有出獄後那段人生學到的重點是,活在這個社會你不想被吃就得吃人!


只是繼續勒索背叛者的家人,榨久了恐怕他們真的會報警,剛好另一個當年蹲苦窯的同伴提議幹一票大的,瘋狼欣然同意,反正他孤家寡人沒什麼好怕。


瘋狼想錯了一點,就算爛命一條,還是有人想要。


韻真在黑名單裡優先挑中瘋狼,原因是他拆皮啃骨還不滿足,見被害者的妹妹長大後頗有姿色,還想下手染指。


另一個原因是瘋狼因為沒有工作,經常窩在住處喀藥睡覺,平常態度惡劣,鄰里避之唯恐不及,大概除了失火以外都不可能為他報警,這種充滿殺意的沉默。


「你根本不瘋,也很正常,好手好腳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韻真對那袋血紅肉骨說。


如果犯人真的有嚴重精神疾患,黑家人反而不會下手,只是交給當地的司法機關去處理,狩獵要公平不是嗎?病人不是無罪,但病人有病人的責任,不一樣。


第三袋,韻真又加了兩層包裝,束緊袋口暫放在浴室門外,加入其他兩袋生肉的行列,接著放掉浴缸血水,準備將肉片和骨頭拎到客廳後就開始清理浴室,甚至連浴室拖鞋都沒溼。


之後布置成瘋狼出門遠行的模樣,其實只要到處打掃一次,營造女友幫他整理的假象,留著最近的垃圾不清,帶走幾件衣物和鞋子也就夠了。


※※※


韻真的代步工具就停在路邊,混在一排機車裡,附近只是普通的社區,看不出她到這裡能找到何種被法寶所傷的珍稀藥餌?


現在是下午,未時剛過,陰氣開始滋生,但陽氣還是很猛烈,白天照樣有鬼,只是不容易看見而已,幽魂通常能帶來線索,但此刻只能依賴其他功夫了。


司徒燭華耐心地過濾一間間房屋,發現左上三樓傳來特別濃重的怨氣及血腥味。


他輕而易舉打開公寓大門,直抵三樓B座,門扉緊鎖,但擋不住司徒燭華。


修道者耳目較一般人靈敏,但他沒聽見任何半點求救呻吟,或許還有一絲氣息,他連忙開門踏入,正巧迎上韻真揹著沉重背包,拎著三大袋血肉走出來的畫面。


司徒燭華一眼就明白她手上提著的是個「人」。


韻真鬆手,肉袋掉到地板上,幾乎同時司徒燭華就豎起劍指,左手比雷訣扣符提防她隨時發難。


男子指尖微現白光,但韻真從身體本能的緊張程度知道司徒燭華劍訣帶出的先天罡氣起碼有一尺長,被他的法劍砍到不亞於真劍,還不知他拿的是什麼符。


毋須言語,關鍵時刻他們都明白對方的威脅。


他不是普通的道士,這是實戰派的降魔者。


她如此具備人性,居然是擁有劍俠能力的殭屍!


韻真和司徒燭華視線相交,她在他冷靜目光中找到明顯的嫌惡。


剎那間翻滾起來的什麼,韻真不明白。


「沈韻真,妳──」


他的話剛起頭,韻真就往落地窗一衝,拉開玻璃門閃身鑽出,翻過陽臺往下跳。


司徒燭華愣住,只來得及找出韻真逃跑的方向,他回望客廳那三袋人肉,決定先檢查房間裡是否還有其他待宰的被害者。


她跑不遠的,再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天心五傑的懷疑沒錯,三峽校區就是黑家殭屍的大本營。


假使沈韻真是殭屍,她就一定是黑家人,各方面的表現都指向只有這個可能。


司徒燭華緊緊握著拳,一段年輕往事又被挑起,曾經有次大戰中,他目睹過一些從未想像的事實,徒孫提到黑家殭屍一字時他毅然出山,也只是想再一次確認當年的疑惑,所謂的名門正派,所謂的殭屍……


韻真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跑到一處小公園榕樹下,正把手指放進嘴裡想催吐。


她連忙抽手在衣角抹了抹,卻又忍不住低頭摀著臉,胸口悶得慌,骾著硬塊卻吐不出來。


死而復生成為殭屍後,他們至少會失去一種活著時的感覺,有的黑家人再也不笑,有人失去群居需求,哪怕是和自家人相處也同樣痛苦,有人徹底對進食反胃,有人無法睡眠,韻真則是再也哭不出來。


她緊緊地用指甲抓住樹身,甚至刺入一寸深,就是掉不出淚。


幹嘛為一個陌生道士的鄙視感到不舒服?她跟司徒燭華根本不熟。


她一半是氣自己莫名其妙的軟弱反應,應該立刻拿出武器逼退司徒燭華,她連他有幾分能耐都還沒確定,就算不跟他浪費時間,起碼也應該先提一袋肉再跳樓,那可是她師尊的療傷品!


黑太爺和晏君師尊是她最重要的人,她隨時能為他們奉獻生命,包括吃飽維持戰力,才能保護同伴,為何她把珍貴的肉丟在原地,被司徒燭華一瞪居然還想催吐。


沈韻真,妳還做人類的蠢夢嗎?


她弓起背,想一拳打在樹幹上,手掌卻無力地滑過樹皮。


只是一瞬閃過腦海的是,司徒燭華好脾氣地讓她梳髮的畫面,想起他對天心五傑也是一樣的慈愛,這樣一個聰明年長又守身如玉的男子,不會孟浪到不懂避嫌,但他聽到韻真提起父親後,反應立刻變得很柔和。


縱使未婚無偶,他還是把韻真當成女兒一樣包容。


韻真怎會不懂?她也經常用這種心情對待學弟學妹。


這種信任破碎了,被火燒光灰飛煙滅再也找不回來!包括以後天心五傑看她的眼神只會比司徒燭華不齒百倍,以後她連嫌煩的機會都沒有了。


幾乎都是時候到了由她主動離開凡人朋友,因韻真不會老去,她很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只能放任淡化,如此羞恥的撞破還是第一次,她手裡提著人肉,飽餐一頓的饜足模樣……韻真連被同伴看見都受不了的醜態。


趁他可能還在那間屋子裡,快去把肉搶回來還有讓他閉嘴!


理智這樣說,但手腳卻不聽話。對手愈強她就愈難放水,真打起來勢必要弄傷司徒燭華到他無法反擊的程度,否則她鐵定無法脫身。


不知為何她就是能確定司徒燭華很棘手。


為了師尊,快去啊!


韻真咬牙正要轉身,兩條手臂倏然撐壓在樹幹上,將她圈在某個男人懷裡。


「貧道乃臺東天心派初代掌門明虛子,告訴我妳真正的來歷。」


她傻眼了。


(21)


韻真被司徒燭華壓在樹幹上,背對著他,後背包裡還有一顆人頭,徹底的人贓並獲。


才一遲疑,劍指已抵住她下顎。


「這種近距離,妳若亂動必死無疑,乖乖回答我的問題。」


蛤?她早就死了。基於某種無法解釋的理由,韻真開始火大。


「黑家的沈韻真。」反正她也沒想過非瞞到底不可,大家都是萬一露餡就大方承認了。


「果然。」


背後的道士發出類似歎息的語氣。


「為何要殺屋裡的人?」肢解得那麼徹底,連男女年齡都看不出來,魂魄大概受了驚嚇,又是白日沒那麼快顯形,司徒燭華竟連她殺了什麼人都不知道。


曾經讚賞過她的好廚藝,現在司徒燭華只覺得受欺上當,難以平心靜氣。


韻真簡單地交代那個綽號瘋狼的流氓經歷,其他黑家人偶遇瘋狼欺負弱小,順便檢查他的案底,透過催眠從瘋狼口中審出來的情報,也曾調閱舊案與接觸被害人確認他的犯行,這才把瘋狼列入黑名單。


黑家人稱為「戰備儲糧」。


「惡行重大就表示你們有資格將活人削成一片片吃掉嗎?」司徒燭華質問。


「司徒燭華,不,該稱呼閣下明虛子,看來你也不怎麼誠實,你對黑家不是一無所知,師尊說她從前就看過你。如果你還不明白,我就跟你說清楚吧!但不是你威脅我才說的。」韻真冷冷道。


「沒有誰有資格吃誰,就算獵物是希特勒也一樣,我殺他單純因為殭屍必須吃人,而太爺規定我們只能殺罪犯。不是因為黑家想當好人,只是對我們浪費社會資源的事做點回饋。」


「哪怕這些不義之人也有為其悲哭的親人?」


「就像受害者遺族們對凶手逍遙法外的絕望憤恨悲哭一樣。」韻真不曾動搖。


結果黑家人也沒有為社會新聞上的悲慟遺族去獵殺特定凶手,執行正義制裁,一切仍是以地盤活動的安全低調為主,光是這樣犯罪黑數就讓人肉來源不勻匱乏,可惜他們也不想常常讓人在本地失蹤,再說還有許多黑家人不吃人肉只吃獸肉。


「妳果然是異物。」司徒燭華的話刺痛了韻真。


韻真冷不防以手刀插入司徒燭華手腕內側縫隙往外一撥,收下顎護住要害瞬間蹲低,司徒燭華沒料到她揹著背包動作還如此靈活,他錯了,這個乍看累贅的背包卻在兩人之間製造了空隙。


電光石火間,韻真已抽出刺刀,膝蹲同時如過肩摔般壓低旋身往司徒燭華腹部一揮,他則在她不顧危險變招反擊時就當機立斷跳開。


左手握刀攻擊右撇子的司徒燭華防守較弱的左側,沈韻真還能左右開弓,果然跟一個劍俠比近身戰太不智。


「不到兩百歲的後生小輩,把我沈韻真當什麼人了!」


明虛子又怎樣,天下書符者前五了不起嗎?韻真就打到他連唸咒掐訣的時間都沒有!黑家殭屍不分強弱資歷都得熟悉道士招式是有理由的,在敵人剛要開口或舉手就知道對方打算出什麼招事先封術就是韻真的特長。


她再度欺近攻擊,司徒燭華改劍訣為雷鞭,甩出一道白芒逼她拉開距離。


「這種程度的雷鞭硬捱也無所謂。」韻真的閃避只是想讓司徒燭華知難而退,他可不知道她撂倒過多少道士,韻真這幾百年作為黑家的守護者走過來,不是忙著繡繡花寫論文而已。


她踢起一塊石子射向司徒燭華面門,司徒燭華飛快閃過,一眨眼沈韻真已在他眼前,捨去刺刀不用,空手當胸劈下,司徒燭華用力格開她的手,連退三步。


那精緻小巧的刺刀總讓人有種錯覺,女子臂力較弱,但殭屍卻是一種力大無窮又能變化的怪物!


雷鞭顫動如蛇想將她捆縛起來,韻真巧妙地閃開每個圈套,並掃腿出拳打亂司徒燭華企圖步罡誦咒的動作。


不愧是黑太爺讚過有天分的道士,同時做這麼多動作,雷鞭還能使得一心不亂,單論打鬥動作的流暢司徒燭華已經比韻真見過的一些宗師都要厲害了,如果給他時間開壇施法恐成大患。


偏偏韻真一開始就只想放走他。


韻真沒懷疑過司徒燭華就是明虛子的原因是他的外表年紀,兩百歲這個層次的清朝道士迄今還長生在世例子不是沒有,但他們都雞皮鶴髮,老得像活化石,利用道行吊著口氣,閉關再怎麼修也難以突破,又捨不得放棄破舊皮囊,更多是壽終返回輪迴,極少數屍解成仙。


有些童顏嬌嫩的高道根本就是神仙偷偷下凡化身,真正修煉中的人類道士沒這麼容易。


還童是另一個境界,不分男女都會恢復到青春期以前的童子身,據說只有七歲,已衰竭的精力重新復甦,得以支持下一階段更加艱困漫長的修行。


透過不斷的磨練蜕變,最後人才成了仙,那是賭命想跳脫業力輪迴,苦極了的挑戰,不可能天堂掛號隨便就拉人上去。


韻真生前死後還沒見過返老還童的真實案例,但根據晏君師尊說這時的道士會閉關重新鍛煉金丹,修不壞之身,這個階段基本上會像少年一樣,除非境界再突破看起來才會更成熟,起起落落至少又得耗個三、五百年。


他們都觀察到一個趨勢,愈靠近現代,則修道有成的時間愈發拉長,千年前百日築基,百年得道的盛況早就不存在了,神明失勢和身心誘惑更加繁多也是一個主因。


才會有這些現代人,稍微得點鬼通神通就樂得自以為是天命代表。


如果司徒燭華業已經歷這些蜕變,那他豈不是比黑太爺的修為還高?但韻真卻不覺得他有比太爺和晏君師尊強,不到兩百歲,光是返老還童已經是很驚人的變化了。


「如果你跟我們交手過,就知道黑家誡律絕對不殺無辜之人,而我手上沒有你的罪證,另外就算你其實惡貫滿盈,基於你是處子,我們也絕不會動你……和天心五傑那些笨小孩!」


司徒燭華站在原地,和韻真保持一鞭之外的距離。


「我有我的行事原則,絕不交邪作正。」他斬釘截鐵道。


「很好,我也一樣,誰想跟你們道士攪和不清!」韻真用力回敬。


「妳打算怎麼做?沈韻真?」司徒燭華警戒地質問。


「那些肉我全部都要帶走,別跟我說你想留下安葬之類,除非你要逼我再去殺一個罪人。」


「我不能讓你褻瀆死者。」司徒燭華不肯讓步。


「我們從來沒人當那是褻瀆,而是需求!要不你現在就跟我分出勝負,即使兩敗俱傷我還是要這麼做,容我提醒,這只是讓我們雙方都無法保護重要的人,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有不惜大量殺人的外道在幕後編織陰謀!那些失蹤大學生的案子不是黑家幹的!」韻真以血紅刺刀指著他。


「另外我不想勝之不武,大戰之後我哪裡都不會去,你可以全副武裝來治罪我!我還是會遵守誡律留你一命,明虛子,管好你的徒孫吧!說到底,如果不是師尊為了保護王大德受傷,我也犯不著殺這個人。」韻真知道她把責任推給天心五傑相當卑鄙,但看他一臉大義凜然她就有氣!


既然別人的問題比修煉重要,那就從簡單的活人犯罪管起啊!如果不是這些春風吹又生的人渣敗類橫行霸道,又怎會有這麼多怨氣沖天的厲鬼殭屍?


誰不想過完平安無悔的一生順順利利投胎?偏偏生受了死不瞑目的冤枉。


算了,犯不著在這邊跟他纏鬥,師尊還在天心五傑家,其他黑家人對司徒燭華的真實身分也一無所知,她要做的是減少同伴的風險。


韻真轉身朝公寓掠去,司徒燭華沒再追上來,表示他默認為了大局著想,同意延後再戰。


這個男人果然比一般腦袋發熱就喊打喊殺的道士麻煩多了。


司徒燭華走到樹下撫著韻真留下的樹幹傷口。


她不知道他在一旁看見她企圖催吐,按著臉彷彿在哭泣,那些羞慚後悔的反應就跟她坦承不諱的殺人自白一樣真實,原本想遠距離攻擊的司徒燭華決定測試她失常到什麼程度才冒險接近,沒想到居然成功欺身。


即使她裝得再凶狠也難以掩飾,那欲哭無淚的表情。


※※※


天心五傑租屋處。


「朝天印大錯特錯!不要以為擺一個乍看很像的火影忍者手印就能混過去,你想讓敵人笑死嗎?還是想像菲律賓警察一樣比個七發射靈彈?」晏君拿著她趁空製作的大紙扇用力搧在玄武頭上,後者發出一聲嗚咽。


赤手空拳的話晏君沒把握不會一時忘記打破這些天兵的腦殼,韻真這孩子脾氣真好。


學姊妳明明就知道火影忍者的手印還比較簡單……天心五傑偷偷在心裡說。


其他人都已經看出不會就承認不會,晏君學姊反而會馬上重教,分秒必爭的時刻還有人想混過去,被打也活該。


晏君學姊堅持人人都得會標準雷訣,這次又是除了一人過關,其他人水深火熱,覺得雙手十指需要上夾板。


「呼~」身為音樂系天天都得練習樂器,手指筋已經完全拉開的阿鐘表示無壓力。


手機響起,晏君放下紙扇接聽來電,不到十秒她就掛了電話。


「韻真學姊藥餌找得順利嗎?」一直都偷偷用眼角餘光注意晏君的王大德問。


「我走了,以後一刀兩斷,別再接近我們。」韻真急電告知身分敗露,司徒燭華就是明虛子,晏君看了看這群大學生道士,毫無留戀地邁步。


「咦?」天心五傑放下手指工作,晏君已經開門離去,他們連忙追上。


「等等!到底怎麼了?」王鏡元小心翼翼地問。


晏君回首,淡淡地揭開真相。


「我和韻真都是黑家人,是你們恨不得除之後快的殭屍,剩下的問你們太師父去。」


她又下了半層樓,天心五傑才回過神來,這個答案太莫名其妙。


「學姊,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妳要去哪裡?」


「吃人肉。」晏君說完快步奔下樓,天心五傑慌忙追過去,等他們跑到一樓,除了半掩的大門,人影已杳然無蹤。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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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1 01:0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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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22)~(24)

燭華 (22)~(24)




(22)


「韻真學姊和晏君學姊是殭屍?怎麼可能?學姊還真會演,嚇死我了。」玄武拍拍胸口。

沒人笑得出來。

他們都想起跟超心理學社去廢工廠探查那次上當經驗,比晏君學姊弱不知多少的普通殭屍混在隊伍裡,就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王大德拿出手機。

「每個人都打給太師父,打到他接為止,確認這件事。」

天心五傑知道太師父不喜歡開手機,萬一在調查或打鬥中鈴聲響個不停的確麻煩,平常才用不辣客聯絡太師父居多,幸好這次司徒燭華馬上就接通來電,有如正等他們連繫,天心五傑有點害怕太師父已經跟韻真學姊打起來了。

道術爛歸爛,不表示他們真的很笨,太師父知道韻真學姊去找藥餌,他回臺北了,晏君學姊稍後自爆驚人的真相後離開,問題一定是出在太師父跟韻真學姊的交流過程。

『關晏君走了嗎?』司徒燭華毫不意外地問。

「對,剛剛離開。」死命追上去也可以,但五個人都沒這麼做,不是他們害怕晏君學姊,而是沒有人願意承認,卻同時認為用「追不上」的答案跟太師父報告更好。

司徒燭華問了晏君的反應,天心五傑如實報告。

沒有解釋,毫不婉轉,不給心理準備的冷漠決然,讓眾人有點傷心。

「那個……晏君學姊和韻真學姊真的是殭屍嗎?」見王大德遲遲不問,好像在逃避現實一樣,小西搶過他的手機代為發言。

『是。』

天心五傑面面相覷,王大德眼眶發紅,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我們該怎麼辦?」

『和黑家人徹底保持距離,他們數量眾多又異常團結,恐怕沈韻真和關晏君的系所社團裡都有黑家人,至少幾十個。』司徒燭華說。

系所明明就一樣,動研社也離他們社團很近呀!

天心五傑紛紛無力跪倒。

殭屍跟他們一起讀書兩年了?完全沒感覺。

而且動研社那些美麗的學姊全都是殭屍變的?NO──

「太師父呢?」

『沈韻真說大批學生失蹤的案子跟黑家無關,姑且先這樣認為,再找其他法子,總之救人為要。』手機彼方太師父的聲音聽起來跟平常一樣,應該是沒跟韻真學姊打得你死我活。

但他們更想知道太師父到底對韻真學姊做了什麼才發現她是殭屍!

可惜司徒燭華也不願多談就掛斷了。

半晌,卻是平常最安靜的阿鐘打破沉默。

「大德,說些什麼好不好?你遇到的事情比我們多,我們真的要聽太師父的話嗎?那不是連學校都不能去了?」

「……我不相信學姊是殭屍,就算是,我也要當面問她為什麼騙我們!」王大德握緊拳頭。

當然只能騙啊!難不成要黑家殭屍在迎新活動上就握手對人說安安你看起來好好吃?打擊沒王大德嚴重的小西這樣想。

「太師父的話不能不聽吧?」王鏡元不安的說。

好歹他們王家也是二代掌門的嫡系後代,臺東天心派的元老家族,現在大德堂哥壞掉了,又出了這麼大的事,鏡元自覺必須保護同伴。

但腦海閃過黑暗中的金屬亮光,被殭屍往舊車床上摔,險些沒命的瞬間,是韻真學姊救了他。

王大德低頭轉身,用力踢飛椅子。

「可是,太師父也要我們救人!現在學校太亂了,好殭屍跟壞殭屍,好厲鬼跟壞厲鬼,好道士和惡道士都混在一起,普通學生怎麼辦?除非全校停課不然還是要去上學!」豁出去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上啦上啦上啦!

王鏡元握緊顫抖的手腕,深呼吸看著四個同伴,發現他們也有同感。

王大德回頭看著堂弟,眼中盈滿感激的淚光。

「那快點出發!」王大德就要往外衝,被小西從後面抓住褲腰。

「帶齊裝備再去,萬一學校出事,不可能臨時才衝回來拿家私吧?反正學姊她們一定會回到學校。」

「殭屍就先別提了,還有惡鬼和蠱毒,害死淑清學姊的那隻賤鬼要是被邪門外道放出來搗亂,聽韻真學姊說會附身到男生身上強暴別人耶!我們自己也要做好防護措施,不能再依靠學姊了。」王鏡元愈說愈覺得學校真危險,他的第一次才不要被淫鬼附身強暴!


「好!能準備多少就做多少,反正我們有道藏研習社當基地,先多畫幾張符備用,家裡有的都帶過去!」


正當天心五傑開始動員,磨墨的磨墨,煮蛋的煮蛋,玄武忽然在房間裡發出一聲慘叫,眾人衝進去一看,他指著螢幕。


「不見了!全部都不見了!」


只見不辣客視窗裡有一篇韻真給天心派群組的私人留言,詳細列出治療蠱毒的藥方,除此之外所有對方的交談留言全數已遭刪除,好友資格當然也取消了,家中長輩還來問怎麼回事?玄武不敢說他們遇到的俠女其實是殭屍,還是他們要找的黑家殭屍。


「切割動作真快。」小西感歎。


「先跟長輩說是程式問題好了,現在沒時間解釋那麼多!」也要他們有得解釋才行,根本就被瞞得一頭霧水。


「刪除好友和發言,反過來說表示那些我們曾經加過的學姊承認她們是殭屍了?」阿鐘指著螢幕。


「總之,等等繞去中藥行把方子抓一抓,來得及的話去跟契父契母上香請祂們保佑事情順利。」王大德不耐地說,天心五傑個個都是神明契子,緊急時刻也只能挑重點拜了,關帝爺,就決定是祢!


「你總算恢復正常了。」王鏡元捶了他肩膀一下。


「我看,你還是別跟晏君學姊見面,要問什麼我們去幫你問。」


這些天王大德對著小西房門拔花瓣的發癡舉動大夥都看在眼裡。


「不要!」


果然還是沒救了。


「清醒一點,學姊再漂亮再強對我們再好也是殭屍耶!」阿鐘說完也跟著吸了吸鼻子。


王大德咬牙一個字一個字說:「大家們心自問,雖然她們自己承認,但是晏君和韻真學姊哪裡像是殭屍了?」


男生們默然。


「晏君學姊比我還不怕太陽。」小西體質陰寒又對紫外線過敏,看到中文系的大學姊經常在陽光中飄逸地散步,連曬黑也不怕,真是讓人汗顏。


「韻真學姊煮的紅豆湯好好喝。」阿鐘回味。


「她如果不管我,一定可以輕鬆打贏那個女道士,卻為我受重傷。」王大德喃喃道。


「學姊接住我的時候,明明就那麼溫暖柔軟……」王鏡元下意識閉上眼睛露出感動的表情。


玄武忍不住踢了王鏡元膝蓋一腳。


「不准YY韻真學姊!」但他咬著嘴唇,有點羨慕大德的誠實,他一直不敢表現出來,跟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仰慕那個她就滿足了,玄武多麼遺憾當時在廢工廠怎會是自己被女殭屍迷惑,為何韻真學姊接住的不是他,他甚至偷偷嫉妒太師父有韻真學姊當助手。


早知道就不要留言通知太師父了,這樣他們也不會知道這麼討厭的真相。


「而且,你們不覺得晏君學姊臨走前的反應很奇怪嗎?好像故意要我們討厭她一樣,不辣客的關係也被切斷了,會不會因為大德被攻擊的關係,她不想我們再被牽連?」上一秒還那麼認真在教他們道術,忽然翻臉不認人,如果說有一邊是演技,怎麼看都是後面比較假吧?


他們又不是說絕交就絕交的小學生了!


「所以才要當面問清楚。」王大德說完繼續忙碌。


等天心五傑做好前置作業回到學校時已經入夜,走在安靜的黑夜校園裡,他們第一次覺得晚上不是好時光。


差不多就像遊刃有餘的野外地圖忽然變成副本迷宮。


「總之先去歷史系找看看,中文系在舊校區,沒感覺有特別設計風水,太師父也說黑家殭屍的基地在這裡,至少歷史系一定有他們的人。」小西和鏡元各自站在大德和玄武背後用手指戳他們前進,誰叫他們是歷史系代表。


中理大學的歷史系在系館七、八樓,七樓是大學部教室,八樓則是碩士班研究室和教師辦公室,為防備校外人士任意侵入各樓層,晚上七點以後一樓樓梯間的鐵門就會拉下來,只能用學生證刷卡驗證搭電梯出入。


由於樓下是美術系,幾乎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趕作業,還是自家系館,怕啥?但一上到八樓,陰森森的光景立刻帶來雞皮疙瘩。


系主任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站在走廊飲水機前正在泡茶。


「太好了!主任還沒回去。」玄武就要走過去,被眾人抓了回來。


「智障哦?現在誰都可能是殭屍。」小西罵道。


白天還可以刪掉一些怕光的遜腳殭屍,而且和黑家人作出區別,但晚上根本就都混在一起,這個時間點實在不利。


「那要怎麼檢查?」黑家殭屍太猛了,根本認不出來。


天心五傑躲在電梯口前嘰哩咕嚕。


「這樣做不好吧?」


「別看系主任頭髮是白的,他的臉也沒啥皺紋,而且都不搭電梯,爬樓梯還比學生快,八樓耶!」過去老當益壯讓人羨慕的特色,現在全變成殭屍的可疑特徵。


「總之,看準時機先揍他兩拳,主任筋骨這麼勇捱得起,頂多最後搞錯我們再下跪賠罪,現在不是擔心記不記過的時候了。」


「了解!」


天心五傑於是吹著口哨接近系主任。


「主任好~」


「這麼晚了還不回去?還有外系學生來我們這裡做什麼?」系主任瞇起眼睛。


「我們有事想找韻真學姊,請問主任知道她在哪裡嗎?」王大德小心地發問。


「不知道。」系主任揮揮手就想打發。


玄武使了個眼色,趁他轉身,眾人立刻撲抱住系主任四肢,王大德握緊拳頭繞到系主任面前瞄準小腹攻擊。


「殭屍!納命來!」


出拳的是他,為什麼瞬間天旋地轉被摔出去的還是他?發生什麼事了?


王大德在雙腳離地的同時聽到響亮破碎聲,眼冒金星回過神來同伴已東倒西歪哼哼呻吟。


「我的樂燒茶碗啊啊啊!那是江戶早期的珍品!」蘭渚痛心地跪在碎片前。


就算喝不出味道,沖茶玩賞他也爽。


系主任本把茶碗往上一拋,踢開突襲者,又把王大德過肩摔,有把握帥氣地接住他的愛藏,卻忘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走廊天花板高度是有限的。


「很貴嗎?」阿鐘怯怯問。


「廢話!賣了你們也賠不起!」蘭渚氣得吹鬍子瞪眼。


「欸,是主任自己丟壞的,我們應該不用賠吧?」小西爬到鏡元旁邊,悄聲詢問同伴的意見。


「那邊說悄悄話的,我聽得到!」系主任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五個吃飽太閒,打老人家想被記過嗎?」


天心五傑決定快點跳過骨董茶碗的話題。


「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只想問主任,你到底是不是殭屍!」


「……小孩子電影看太多,快回去睡覺!」


「你剛剛把我們全部甩出去,正常老人家應該沒這種力氣。」王鏡元指出疑點。


「老夫有練氣功!」


「我們真的有很重要的話要問韻真學姊,不是想對她怎樣!晏君學姊也可以,她還好嗎?」王大德焦急地說。


「無可奉告,還有中文系學生問題請去問陳主任。不想我報警就快滾!」蘭渚拍拍灰塵,臭著臉撿拾碎片。


對方硬是不承認,比口舌他們的確贏不了經驗豐富的老殭屍。


小西忽然深呼吸,往八樓圍牆外探出去,手掌做成喇叭狀大喊:「系主任是殭屍!系主任是殭屍!系主任是殭屍──」


「住嘴!吵死人!」蘭渚巴了一下小西的頭。


「老子就是,怎樣?」既然韻真和晏君都曝光了,系主任知道他遲早也會被懷疑,或者說不得不承認。


主任你的自稱語和表情完全不一樣了,完全是紳士變流氓。天心五傑心想。


「告訴我們學姊在哪裡?」


「不說。你們想死嗎?」蘭渚冷笑。


「我們一定要知道!」天心五傑不肯示弱。


「我現在就吃了你們!」系主任故意露出十指黑爪。


「主任不會吃我們的,換別招啦!要吃的話我們寧願給晏君和韻真學姊吃!」天心五傑有把握系主任不會真的傷害他們,黑家殭屍要怎樣早就動手了。


蘭渚端詳他們自信的由來,身形倏動,掠到阿鐘面前抓住衣領提起,青年在他手上蹬動雙腿,像隻無助的小麻雀。


系主任臉色轉青,突然露出一口長牙噴出冰氣,嚇壞了天心五傑。


他就知道,師姊和師尊畢竟是愛美女子,鐵定沒用殭屍的模樣讓天心五傑死心,這群臭小子需要的是震撼療法。


「要不是黑家禁食處子肉,你們可是美味得很!懂嗎?要我們看得到吃不到,萬一忍不住,是殭屍的錯嗎?蛤?回答!」系主任威脅地搖晃阿鐘,阿鐘抽氣顫抖地搖搖頭。


蘭渚一鬆手,阿鐘跌坐在地,立刻竄回同伴身邊觳觫不止,其他人則拿出符咒寶劍不惜一戰。


黑家人不只是殭屍而已,他們還是殭屍和道士殺手,天心五傑終於認知到這個可怕的事實。


「大敵當前,韻真『師姊』和晏君『師尊』對我們十分重要,她們沒空理你們這些『外人』兼天真的菜鳥道士!佔便宜也要有個限度!」蘭渚將國寶茶碗碎片精準地扔進垃圾筒,準備回辦公室繼續批改該死的爛論文。


天心五傑被罵得啞口無言,最痛的竟然是外人和佔便宜那兩個字眼。


無話可說的正確。


「我還以為黑家殭屍都是美少女,原來像系主任這樣的也是殭屍。」玄武不小心說出內心話,沒辦法,身為本系學生,他們私底下都叫系主任肯德基爺爺。


耳尖的蘭渚聽到這句話回頭一瞪。


「要被選為黑家人的條件只有一個,苦大仇深平生清白無過的垂死弱者,男人運氣不錯時還可用讀書經商自保,欠缺家世靠山的漂亮女子下場能有多好?」


不是殭屍多俊男美女,而是禍水容顏帶來的慘痛遭遇不分男女,才讓一些美人特別容易符合黑太爺的挑選條件,除此之外也有很多相貌不起眼或年紀老大如蘭渚的黑家殭屍,英才遭妒,貧戶被欺,原因族繁不及備載。


天心五傑的話真是愚蠢到無以復加,認真就輸了,哼!


辦公室門砰一聲上鎖。


王大德按著隱隱生疼的腰,他們確定在系主任這邊碰壁了。


「我不會放棄的,計畫B!」

(23)



雖然躲在連大部分黑家人都不知道的校園秘密巢穴,韻真還是心神不寧,但此刻她全身心的職責只有護衛晏君師尊,直到黑太爺回應他們。


「結果妳和明虛子打得如何?」晏君笑問。


「猝然對戰,韻真有自信能殺他。」


「但沒自信能贏他,我懂了。那此君為人如何?」


「品格毫無疑問是正人君子,但行事謹慎,手段可能有點卑鄙。」韻真還是不知道司徒燭華到底怎麼逮住她的行蹤,時機挑得該死的精準。


她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如實秉告師尊。


「我覺得他跟太爺有點像……」鋪陳埋伏的特性。


明明韻真早就知道司徒燭華是天心派的人,也知道他和她都利用天心五傑互相觀察對方,她還親自試探過司徒燭華,他從輕疑到信任的反應也不是作假。


某種意義上,只要不牴觸原則,司徒燭華甚至是個很真誠的男人,沒看出他真實年齡的原因之一,就是司徒燭華對待不同時代的人們反應無比自然,不懂的他就學,缺乏的他就坦然請求協助,孑然一身,除了天心五傑他就只能使喚系主任指派的助手韻真。


再厲害的道士,只有一個人想對付黑家也成不了氣候。


他們很早以前就是打組織戰,司徒燭華無論他的學者身分或明虛子的出身,都是徹底的單兵,早就退隱的傢伙就別出來添亂了!


但為什麼最後還是韻真摔坑?她就是搞不懂!


好像打地鼠機的地鼠偶然冒出來就被槌子用力敲扁的不甘心!她明明也有完美的正常生活!他到底是怎麼闖進韻真已經計算過的安全空隙?


「明虛子鐵定還有留好幾手。」因此當他表明立場,韻真就得將司徒燭華當敵人認真提防,這個人的正邪口號不是隨便喊喊,他的尺度或許就像黑家的尺度一樣清楚嚴苛。


韻真喜歡敵人是這種道士,至少他痛恨殭屍的誠意是真的,她已經看過太多別有用心手段骯髒,卻還忝不知恥自稱正道的傢伙。


「反正有天心五傑在,那些活寶夠明虛子頭疼了。」晏君哼笑一聲。


師尊好像也深刻體會到那些笨蛋的破壞力,果然斷乾淨是正確的。韻真默想。


「照妳這樣分析,明虛子必定以救人為最優先,而天心五傑也一樣,正好讓他們忙活,待我將傷勢穩下來,斥侯小隊也差不多要查出點線索給我了。」情況仍在晏君掌握之中。


「師尊,韻真知道這樣問太過僭越,這次太爺會協助我們,還是我們獨自處理?」她不安地問。


「妳也操心了不少事。」晏君以及她欽點的幹部弟子最大的責任不在跟道士殺得你死我活,而是確保黑家人的穩定生存。


「義父正在一個高度上觀察,是明虛子比不上的高度,這次的敵人至少跟我們一樣都能影響臺灣的政界,恐怕還有軍方政戰勢力介入,我們額外下過功夫的是警界,因為是活人那邊的第一線,接觸不少風吹草動,三峽警察的確是遇到中央上層要他們閉嘴配合動員的命令,空降的指揮系統裡包含不少來歷可疑的傢伙。」頭頂的機房正轟隆作響,晏君懶洋洋地說,這兒誰都別想竊聽了。


「敵人把我們當恐怖分子調查,或者這樣跟臺灣權力高層提議,對媒體的控制也是類似進路,不能說沒有效果,但他們的真正目標依舊沒變。」


「……黑太爺嗎?」韻真握緊拳心。


「但人海戰術動不了我們,還是得回到古時候,老樣子鬥法比真本事!」晏君以手代扇搧了搧悶熱的空氣。


「師尊,我們又要照慣例揭破那些名門正派的醜事,吃些該殺的神棍然後離開臺灣遠走高飛嗎?」好不容易才打下基礎,下一次遷徙要去哪裡都還沒定案,原本韻真以為至少還能在臺北待個二十年,他們甚至才剛安頓好沒多久。


就算畢業了,每年還是有美好的漫博和大大小小的同人展,韻真根本沒想過離開的事,其他黑家人也一樣,她們都約好環島計劃順便探勘不同執事女僕店了。


「這一次恐怕是幾大勺老鼠屎混在一鍋粥裡,要是窩窩囊囊地離開,我晏君哪有臉去見義父。」


「對方要戰,便來戰!」韻真單膝跪在師尊面前激昂地說。


「妳的手機簡訊從剛剛就響個不停,接一下吧!」師尊這樣回。


「一定是臭師弟打來囉嗦廢話。」反正參加校務會議的不是她,韻真現在哪有空煩這些瑣事。


偏偏韻真的手機也關不得,她得和黑家人保持聯繫確保所有人的安全與緊急通知,不過門號倒是換成黑家內部聯絡專用,既然司徒燭華撞破她的真實身分,以前那支手機安全起見也立刻停用。


一點開簡訊匣,她又石化了。


「師尊,我忘了對您說,天心五傑是雙面刃……沒有刀柄的那一種。」


「趁火還沒有燒到我們這邊,快點去處理乾淨。」晏君連問都懶得問了,直接下令。


※※※


韻真本來以為最好的情況,就是她與天心五傑再也不見,他們知道真相以後主動保持距離。


沒想到有效時間才幾個小時。


韻真最怕這種場面,分手也沒這麼尷尬!為啥師妹們會奪命連環call她天心五傑有人中了蠱毒,現在大家都在動研社不知道怎麼辦,請韻真師姊快來救命!


踏入社團教室,只見王大德躺在地板中央,含著一顆插針的水煮蛋不時翻白眼抽搐,按著肚子嗚嗚呻吟,其餘四人跪坐在王大德旁邊,也被當成可疑感染者,黑家人則包圍住天心五傑,臉上戴著口罩如臨大敵。


如果殺蟲劑有用,韻真相信她們會人手一罐。


「韻真學姊……」鏡元顫聲呼喚。


遭一群菁英殭屍虎視眈眈圍繞固然是很恐怖,但被美麗的學姊們當成蟑螂鄙視的感覺更悲哀啊!


「我們聯絡不到太師父,大德發病了!妳告訴過我們怎麼治療蠱毒,可是現在根本來不及!妳可以救他嗎?」司徒燭華又不接他們手機也是事實,太師父好像在別的地方另開戰場忙起來了。


「師姊小心蠱毒!」


「妳們退開點。」韻真說完,動研社成員立刻貼到牆邊。


韻真不怪她們,她一手把脈,一手打開王大德的眼瞼。


五秒後,她冷笑抽出水煮蛋的插針,用力往蛋上一拍,整顆蛋立刻落下去塞得王大德喘不過氣,他翻身掙扎想把蛋吐出來。


「好大的膽子,再裝啊!」


繡花針根本雪亮如昔。


「我就說墨水吃不上去,要用油漆。」阿鐘亡羊補牢地抱怨。


鑑定感染蠱毒的方法就是含著蛋插銀針,變黑即中標。


「拜託油漆一樣很明顯好嗎?」


「……我是說銀針!這是不鏽鋼!」韻真終於爆發了,眾人跟著抖了抖。


王大德終於把水煮蛋咬碎吐出去,氣喘吁吁地爬起,演這麼久也是很累。


黑家人第一次看到韻真抓狂。


「你們到底在想什麼?找死也不是這樣!」韻真看見,他們身上都帶了法器,不是不害怕的。


「我們不能接受這種事!為什麼學姊們是殭屍!」王大德衝口而出。


「妳們怎麼可以介入別人的生命以後,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


不管是救命恩人,學校裡的前輩,還是仰慕的對象,他們都已經沒辦法討厭像韻真學姊這樣的殭屍了。


激動的王大德抹抹眼淚,黑家人面面相覷,又想看韻真怎麼處理。


「我……」明明被介入的是她好不好?韻真正要辯解,想起雖然天心五傑胡攪蠻纏,但她也有忍不住雞婆的地方,沒資格說別人。


「對不起……」只要看到男生哭她就沒辦法。


啊,軟化了。


女生們同情地看著師姊,她對這種類型特別沒轍,以前總有小弟弟死纏扯皮非得要和心目中賢慧貞淑的夢幻傳統好女生韻真交往,韻真後來拗不過也會答應,雖然交得很應付,但她就是不擅長冷血拒絕。


「總之,我們是殭屍,和道士勢不兩立,司徒燭華知道你們還來找黑家人嗎?」韻真看他們噤若寒蟬,心下有底。


要不是和那個長辮男絕交了,真想通知司徒燭華馬上把人領回去,混蛋!


「太師父也要我們伺機救人。」小西補充。


「學校愈來愈不對勁,光是今天一整天就變了好多。」


他倒是提出了另一個黑家人同樣憂心的重點。


「師姊,新情報,失蹤的大學生有人回到學校了,我們目擊到的有三人。」


「太好了!」天心五傑歡呼。


「不是好現象,盡量找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失蹤人口也回來,真的沒事應該是回家團聚,新聞也會報喜訊,怎會偷偷摸摸回學校?」韻真馬上潑熄天心五傑的樂觀。


「此番失蹤事件涉及蠱毒,先別讓那些回來的人和一般學生接觸,可以的話抓過來,我自有方法審問中蠱者。」


「是!」其他黑家人領命出發,瞪了瞪害她們白忙一場的天心五傑,也有些人露出不能留下來看八卦的遺憾表情。


「至於你們,去跟明虛子。」韻真努力板起臉,絕對不要露出一點點高興的樣子。


「可是太師父不讓我們跟。」高人說走就走,他們也跟不上!


很好,司徒燭華你這招夠狠!


「回臺東老家!」


天心五傑露出掃興的臉,七嘴八舌討論一陣子後回答。


「韻真學姊,這裡是我們的學校,同學、朋友都在這裡,我們今年二年級,也有學弟妹了,不清楚現在有多少危險在學校裡,但事情應該會變得更糟。」


「太師父說,雖然我們打不過殭屍,但救人還成,我們自己也這麼覺得。像太師父那樣的高人雖然很厲害,但不太可能二十四小時都在打怪還能兼顧每個人安全,真的這樣要求他也不公平,好像其他人什麼事都不用做。」玄武道。


「所以我們也要盡一份力,太師父那邊可能太危險了不能帶上我們,我們的程度也跟不上,但是在學校裡,只是覺得跟著韻真學姊比較容易掌握情況,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晏君學姊也教了我們好多道術,雖然我們沒辦法向她拜師,但天心派的門規要我們不能當忘恩負義之輩。」


韻真盯著他們沉默良久。


高人無暇兼顧的黑暗角落,韻真深有所感,因為她看得多了,用漫畫的話來說只是雜魚,但韻真曾經就是一條卑微得不能更卑微的雜魚,只是最後運氣好被太爺和師尊救了。


現在有一群皮毛都談不上的菜鳥道士說他們很介意,想接起這一塊,韻真找不到理由勸退。


「不行,我也有其他事要做,不可能讓你們跟著。」韻真說完從抽屜裡拿出一塊小玉珮。


「這塊玉珮遇到屍氣會變紅,你們拿著聊勝於無,反正我用不到。」


天心五傑連忙接過韻真送他們的偵查道具。


「那,拜託學姊把我們的不辣客好友加回來可以嗎?如果你們看到需要幫忙的活人覺得很麻煩就通知我們,我們這邊如果有情報也會跟妳說。」王鏡元問。


韻真遲疑。


這倒是個有用的提議。


「好吧!」


假使韻真知道這回又是整個臺東天心派來加她,她就不會答應得這麼快,天心五傑還無恥地請求她欺騙長輩,是系統出問題才踢人,重新加回來就沒事了。


打蛇隨棍上這句諺語,韻真想起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24)



韻真在行政大樓川堂和一個彩衣女人擦身而過,不期然轉頭。


一個高身兆美女穿得那麼鮮豔,卻半點都不顯俗氣,服裝應該是名牌設計品,是女生也會想多看兩眼,可惜身形單薄了點。


樹叢發出聲響,彷彿有動物飛快從牆角竄過般,韻真見四下無人,加快速度追蹤那隻生物動向,但才追了十幾秒,連正體都沒看清楚的怪聲就憑空消失了。


身後被手電筒光線一掃,韻真以手掌遮眼,原來是警衛。


她問候一聲就要離開,警衛卻舉起手電筒往她後腦砸下,巡邏中戒心提到最高的韻真立刻打掉他的武器。


「賤貨!快來吸哥哥的大屌!」他淫笑著撲向韻真,韻真一腳踢中他雙腿之間,結果警衛只是一縮身體,並未痛得滿地打滾。


觸覺遲鈍?是附身!


「羅治斌?是你?」那個強暴淑清的色狼,死後還變成惡鬼跟這間學校糾纏不清,平常有淑清鎮壓他,難道淑清出事了?


羅治斌在法律上失蹤還不滿七年,表面上受到通緝正在逃亡,家人也早就放棄這個不務正業的兒子,除了黑家人和少數當事者,沒人知道他死了。


「打啊!打啊!反正不是我的身體!臭女人!」


韻真一手扼住警衛的脖子,以為當鬼就敢惹毛黑家人,師尊會很樂意親自料理這隻賤鬼。


「嘿嘿,換下一個。」語罷警衛翻眼口吐白沫不斷抽搐,韻真只好扔下他。


警衛繼續抖動,過了一會兒才陷入昏迷,貌似惡鬼又離體逃跑了。


韻真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天心五傑的陰陽眼如此實用。


但過去記錄中,羅治斌的附身能力沒好成這樣,活人本身的陰陽能量正常要比鬼魂強,而且警衛一開始就配發了護身符,他們也知道這間新校區有些不乾淨,都是乖乖帶著。


韻真檢查警衛的頸子,沒看到護身符的紅線,難道有人強化了羅治斌的能力利用他搗亂?鬼對殭屍的確是弱項。


在學校內動手,可以視為開戰訊號了。


她才不要遂天心五傑的意,再說,黑家人在中理大學可不只學生或教職人員,也安插了幾個同伴進入晚上可自由行動而不令人起疑的職位。


韻真決心揪出那個不知在何處作法的幕後黑手。


被裸女拿著美工刀不斷揮砍,就算王大德有一身武藝也使不出來。


「喂!你們不要在旁邊看!快點幫忙!我攔不住了!」他急得像熱鍋螞蟻。


「哦!雪特!捉鬼訣沒用!」玄武甩甩手。


「廢話,你拿什麼東西裝鬼!」小西罵道,他還沒把八卦鏡拿出來,玄武就先引起那名惡鬼的警惕,撇下王大德繼續逃竄,雖然現在晚上走廊教室沒人,萬一遇到學生鬧出新聞,這個陌生女同學的名譽也完了。


他們只好跟在裸女後頭跑,發現她打算衝出校門,校門外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這名惡鬼卻無視被附身的女孩子之後的下場,天心五傑怒火中燒,偏偏又不能傷害被附身的身體。


而且故意讓這個女孩子把衣服脫光,擺明就是羞辱玩弄人!


「這下慘了!」


列柱後閃出人影,大喝一聲以左手刀訣往裸女額頭劈下,一道鬼影就從女孩身上掉出,倒地哀叫。


「太師父!」阿鐘驚喜地叫喚。


「這隻惡鬼真是無可救藥!」王鏡元嫌惡地說。


小西連忙奉上八卦鏡,司徒燭華將羅治斌封進鏡裡,另一個尷尬的難題是他們都穿著T恤加牛仔褲,沒有可以讓女同學蔽身的多餘衣物,最後司徒燭華脫下外衣覆在倒楣的女孩身上。


「你們怎麼在這裡?」


「呃,幫太師父救人嘛!您看這不是開始出亂子了?」玄武說。


「有個危險人物剛躲進學校,你們最好避開,此妖道專門奪舍採捕,不分男女。」司徒燭華道。


「她怎麼辦?」天心五傑望著躺在地上的燙手山芋。


「你們聯絡能安撫她的女性友人來安置妥當吧!」外衣下還穿著襯衫的司徒燭華別開視線說。


其他人也一樣不知該把眼睛放哪兒好。


「太師父,我們的女性友人好像只有黑家殭屍了。」他們不是故意要報告這麼悲慘的事實,而且天心五傑不敢向司徒燭華坦白他們剛剛又去跟韻真學姊修復關係。


「……總不能這樣放著,那名妖道還控制了好幾個蠱人,隨時會出現犧牲者,我不能多留。你們適當地處理,心存善念我想那位小姐不會介意。」司徒燭華說完快步離開。


「我覺得她醒來會告我們強暴。」阿鐘說。


太師父不了解臺灣人的防備心。


「誰去解釋?」玄武抓頭困擾。


「我來好了,你們先走,一次五個男的圍在沒穿衣服的她旁邊,誰都會嚇到。」小西挺身而出。


「你要怎麼處理?」眾人感激地問。


「我先扶她到旁邊休息,留言請學姊幫忙,這種事男生還是比不上女生來處理方便,還好太師父給的外衣夠大件,該遮的都有遮到了。如果她不記得被附身,我就說是她沒穿衣服夢遊被我遇到,還有我是GAY!叫她不要想太多,大不了跑趟警局錄筆錄解釋。」小西把自保的重點也想好了,不能五個人都被阻在這裡。


小時候經常被附身,體會過男女老少各種鬼魂的痛苦,其中也包含身心受創的女性,當時懵懂的小西有口難言,清醒後茫然無措,又得面對旁人的驚恐嫌惡。


現在他明白了不少事,可以的話就盡量讓這樁意外船過水無痕,對不幸被惡鬼玩弄的女生比較好,如果學姊那邊能及時支援,趁陌生女同學醒來前換手就更好了。巫寧西默默祈禱。


「哇!你不是趁亂出櫃吧!」玄武對他的臨機應變深感佩服。


「被你識破了,回家洗好屁股等我!」小西朝他啐了口。


「三八啦!兄弟開個玩笑也不行喔!」


「對了,我擔心淑清學姊可能遭到拘禁,你們幫我去查看看。」小西不想浪費時間的原因在此,他是天心五傑裡與鬼最親、也對這方面最敏感的人。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王大德擔心地問。


小西不耐煩地揮揮手。


其他人只好略帶不安地放下小西繼續前進,感覺天亮前還會出很多事。


司徒燭華經過一番思索,決定來男宿前面埋伏。


和沈韻真決裂後,一個新消息讓司徒燭華無暇他顧,身為福德正神的王泰照通知他,失蹤的學生們剛剛越過縣境進入三峽鎮。


無論原因為何,那名養蠱者都開始行動了。


司徒燭華本想將那名養蠱者擋在郊區,可惜對方藏身廂型車中,推出一名蠱人攻擊他,趁機逃逸。


養蠱者往市區方向前進,司徒燭華只能想到一個目的地,眾多事件起源的中理大學三峽新校區。


新校區師生稀少,還未啟用的教室空間與施工大樓堆放的工程建材造成更多死角,風水格局古怪,對道士與非人都帶著警告,現在他明白風水陣是指在黑家的地盤上少惹事的意思。


失蹤者以男性居多,司徒燭華猜測養蠱者更偏好以男性為目標,既然如此,入夜的大學可供挑選的地方就是男宿,蠱人若要混入學生之間,也會選男宿。


一道身影慢吞吞地從女宿前的坡道走下來,身影朦朧,仍看得出是個嬌小的女孩,她似乎掉了東西,彎腰撿拾,下一秒一顆拳頭大的石頭就朝司徒燭華藏身的陰影飛來,他不得不跳開。


「誰在那裡?」氣息藏得這麼好,不會是普通的宵小之輩!居然還閃過她的攻擊!


「司徒燭華?」韻真希望她看錯人。


「沈韻真。」他低聲道出她的名字。


尷尬尷尬尷尬尷尬尷尬。


為何先前還是旅外學者與接待助手的關係時,兩人碰面次數明明普通到一天一次就算多了,絕交後卻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什麼厄運!


「你怎麼會在這裡?」天心五傑明明說他們的太師父在外面失聯。


司徒燭華莫測高深看著她。


「妳拿石頭丟人,萬一不是我怎辦?」


哦?迫不及待幫她找罪名了?韻真諷刺地想。


「非常時刻,學校裡進了任何能完全掩飾氣息的人物我都要小心,這種小石頭能傷幾根毛?」韻真是靠夜視能力瞄到有人埋伏,不知他還弄了啥法術,差點就沒注意到。


她剛剛才被羅治斌附身的警衛攻擊,這種事難道要當他的面抱怨?


「嫌我礙眼就走呀!」換韻真來接手研究他埋伏在男宿前的原因。


「妳在做什麼?」他問。


「巡邏。」韻真沒好氣回道。


找到那個放出羅治斌的傢伙前,韻真也別想睡了,搞不好就是攻擊師尊又逃逸的法寶女道幹的好事。


根據晏君師尊的推算,假使受了傷又無人為其調停那種霸道的仿製法寶,不出幾天必定爆體而亡,但敵方如此卑鄙,想必不會白白浪費一只甘願赴死的棋子,也許不知用何種方法吊著那女道的命,伺機再對黑家造成傷害。


「妳看得見嗎?」司徒燭華指著男宿頂樓護牆左邊。


韻真翹首望去,細節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但那處位置空空如也。


「那兒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黑衣人,身上掛著幾百具細鍊鎖著的小黑棺。」現在司徒燭華知道她沒陰陽眼了,目標其實坐在右邊。


「那又是什麼?」韻真渾然不覺她又丟掉一個戰力情報。


「瘟部疫鬼。」通俗說法是上天用來降下瘟疫處罰人民的陰神,如今只是地方神明麾下的特殊部隊,但疫鬼其實是非常古老的信仰,早在夏商周就出現了。


韻真皺眉,最近聽說感冒的人不明原因變多了,但殭屍早就百病不侵,加上春夏之交天氣不穩定容易生病,因此沒放在心上。


「你是說學校裡會發生瘟疫?」韻真只知道現在衛生條件發達,派疫鬼散播疾病其實沒啥效果,欠缺病原體或人人有防疫常識時頂多就是引起像集體感冒或食物中毒這種災情,疫鬼本來就是種定位曖昧的強大厲鬼,不得不受神明管轄,沒接天符散播瘟疫就是造反了。


「疫鬼喜歡看見死亡和混亂。」司徒燭華懷疑的是男宿將變成蠱毒感染場所。


「最先找到失蹤大學生屍體的人是你嗎?」韻真忽然問。


後來向警界內部眼線查核的結果,官方並未發現內臟異常的屍體,按照韻真也會用的說法,就是「民間人士自行處置完畢」,若非從天心派內部得到蠱毒的情報,黑家人難免慢半拍才掌握敵情。


「對。」


她冷哼,既然是明虛子,現在的他找到失蹤人口反而半點都不稀奇了。


「若我記得沒錯,沈韻真,妳中了蠱也不會如何,那麼,養蠱者剛剛帶著蠱人進了學校,妳要不要跟我比,誰先拿下他?」


別上當,他就是想把殭屍當打手工具用。


但,她也可以把明虛子當上等魚餌來釣養蠱者或其他殭屍!再說審問養蠱者的權利絕不能被司徒燭華搶去!當年陰錯陽差沒在廣州交手,現在韻真才不會輸他!


「好!誰怕誰!」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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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3 00:5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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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25)~(27)

燭華 (25)~(27)




(25)


「那名養蠱者生得如何?是男是女?」韻真為了殲滅不自在,有些粗魯地詢問司徒燭華。


雖然說要比賽,這個正派道士總不會拿人命當賭注,故意隱瞞有利情報。


「我沒看到對方的模樣,但倘若那輛廂型車載滿乘客,蠱人數量大約在八人左右。」車窗加了隔熱貼紙,司徒燭華只能從車輛吃重的行駛狀態猜測。


「我和一個蠱人交過手。」


「被下蠱的人活著還是死了?」韻真急問。


「一半一半。」


「怎麼回事?」


「生理機能還沒死透,精魂已被抽走了,就算服解蠱藥,身體也無法承受,橫豎是死,不過是被元兇操控的行屍走魄。」蠱毒的確不是司徒燭華的長項,勉能自保而已,他將蠱人綁在王泰照的土地祠柱子上,委託臺東天心派的長老往私交圈子發個公告,看是否有研究蠱術的專人願意來處理。


接著也只能拜託福德正神先看著落單蠱人,免得養蠱者又催動蠱蟲逃脫調查。


「今日午後進入學校的生人都有可能是養蠱者。」司徒燭華道。


韻真冷不防想起不久前擦肩而過的五彩麗人。


「有沒有可能是個女人?蠱主需每日祭祀蠱種,蠱喜食五色錦,為防蠱蟲斷食暴動危及自身,將蠱好食之物穿在身上?」韻真暗責自己大意。


「那名可疑女子目前在哪?」司徒燭華問。


「不知道,我在行政大樓遇到她,之後發生一點事被拖住了,現在不知那人走到哪?」韻真也顧不得司徒燭華在旁,趕緊聯絡黑家人協尋五彩麗人。


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司徒燭華正在一邊看著。


「幹嘛?這不算作弊吧?是我跟你比不是黑家跟你比!我那邊也需要提防蠱毒!」她這個作師姊的如果沒立刻通報大批蠱蟲進入校園,其他人鐵定會恨她一輩子!


那種東西可是比蟑螂老鼠都要噁心千萬倍!


「沒事。」司徒燭華覺得她的反應有點大。


之前那個溫婉的沈韻真應該也不是假裝,但沒有這個動不動就發小脾氣的沈韻真活潑(那顆石頭的確是不輕),他還以為殭屍是更死氣沉沉的存在。


「養蠱者既然製造蠱人,表示她不會輕易現身打頭陣。」司徒燭華說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自牆邊開始拆,總能打到頭。」韻真本意就是一網打盡,小卒先清掉省得傷亡擴大,沒啥不好。


跟司徒燭華一同守男宿,還能順便監看他的動靜,若是師弟妹有了消息她再殺去找那養蠱者麻煩,真是一石三鳥。


司徒燭華低頭看了看她,像一隻凝視漁火的馴靜夜鷺,黑暗中仍能隱約看見她珍珠色澤的輪廓,似笑非笑的表情。


絕不殺無辜之人,更不動處子之身。沈韻真這麼說過。


但只有這樣而已嗎?


「來了,你在發呆嗎?」韻真轉頭才看見他還在看自己。


毛毛的,司徒燭華該不會正在觀察弱點,想趁機偷襲撂倒她吧?


韻真決定不能因為這個資深道士童叟無欺的模樣就掉以輕心。


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正從坡下沿著路邊接近男宿。


「你怎麼抓住之前的蠱人?」


「妳是在請教我?」司徒燭華反問。


不能生氣,跟個兩百歲未滿的小孩子嘔氣有失堂堂殭屍體面。韻真深呼吸。


「我告訴你們不少情報了。」


「也是。用硃砂封符與浸過硫磺的繩子,當妖怪捉。」


蠱人是受害者,雖然是廢人了,韻真還是不能殺,對手換成養蠱者又另當別論,當然韻真看見地雷也不會笨到去踩,蠱人就是塞滿蠱毒的人形地雷。


「既然你捉過一個蠱人,多捉幾個也沒差,交給你了。」韻真拍了下司徒燭華後背。


由於韻真的動作太自然,又不帶任何惡意,他一時竟未想要閃避。


……是被小瞧了嗎?


司徒燭華終於發現違和感出在哪兒了,沈韻真一直都沒把天心派道士當成敵人,不只她,黑家人的態度也差不多。


「我對蠱人下手很難控制輕重,反正你還是想要活口,就算是植物人,家屬也會感激涕零,那就給你處理。」韻真只要具有情報價值的養蠱者就好了,她的刺刀上有黑太爺親手雕刻的符篆,專門破魔誅邪,也能剋殺對殭屍而言棘手的無形敵人,以彌補韻真法術不足的弱點。


韻真瞄準的是養蠱者身上的蠱種,雖然殭屍拿著道士夢寐以求的神兵利器是很荒謬,但走漏風聲後冒出來的大批奪寶者就不好笑了,非到必要時刻出手,絕不露兵器招搖,通常拳腳也夠使了。


這次換韻真瞥了司徒燭華一眼。


真正有些本事的修道人對金銀財寶不希罕,此話不假,然而神兵利器貪不貪?韻真就沒把握了,但她經常看見一群道士──特別是男道──為不怎麼樣的破骨董打得你死我活也是真的。


黑太爺曾經是人間少數能製器的天才道士,這種才能即使在古代也是鳳毛麟角,變成殭屍後,黑守鱗的作品就由黑家人獨享了,讓許多道士氣到吐血。


蠱人已經走到三十步外,司徒燭華向前迎戰。


「若有學生不慎靠近,攔著。」他也不推拖。


韻真於是抱胸看他如何對付蠱人。


蠱人一見司徒燭華,像打了十幾管興奮劑似,渾身顫抖。


站在下風,摀住口鼻也沒用。韻真額際青筋跳了跳。


明虛子倒清楚他的本錢有多誘人!就是要那養蠱者衝著他來。


蠱人再度劇烈地抽搐幾下,趴臥地面,從七竅中湧出色彩斑斕的大小毒蛇,韻真感覺幾尾蠱蛇往她這邊爬來,這是蠱毒混合倒楣犧牲者氣血變化出的妖物,並非真蛇,但一入毫無防備的人體,就能將人體內所有壞性死根全挑起。


區區一個感冒加上中蠱就必死無疑。


司徒燭華甩出雷鞭護體,走向蠱人,韻真則運氣於腳下啪嚓一聲踩碎蠱蛇。


別忘了她可是修煉中的殭屍,怪力和武術只是基礎,黑家殭屍誰沒有大怒大恨的冤屈?因此可說是戾氣沖天,比這種軟趴趴的妖氣要剛狠多了,以氣壓氣,對這種速成蠱毒還是挺有效的,就跟司徒燭華用雷鞭打散蠱蛇的原理類似。


但這些蠱蛇太虛了,少了蠱最駭人的那一點實體變化,幾乎只是妖氣影子。


不惜綁架活人也要練出來的蠱,總該有點樣子。韻真如此懷疑。


活物在蠱人體內順著督脈往上爬,後頸處皮膚下方隆起蠕動,皮肉綻開,撐出碗口大的傷,卻不見血,某種看不見的生物正撐開傷口,血肉模糊,極為噁心。


「司徒燭華!」韻真喊了一聲。


她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有條大的鑽出來了,與小蛇截然不同。


司徒燭華卻看得清清楚楚,從蠱人後頸鑽出一條大蛇,蛇有兩尾,頭部卻是一張絕美的女人臉孔。


那條美人蛇蠱散發出強烈的陰氣,一旦蛇尾離開蠱人後頸,傷口立刻湧出大量腐臭綠膿,蠱人像頸椎與內臟都融化般,軀幹扁了一半。


任誰也看得出絕對沒救了。


司徒燭華終於現出怒容。


「此人甚佳,可以作吾美餐。」蠱開口說話。


美人蛇蠱遊向司徒燭華,吃了一記雷鞭,痛聲嘶叫,轉頭看見一旁觀戰的韻真,忽然捨司徒燭華飛向她。


韻真一顫,立刻拔刀在手。


「是妳!」當年逼得他不得不出竅奪舍的黑家殭屍之一,叫沈韻真的女人,當年見她溫潤好欺並未放在心上,卻重重栽了個跟頭。


似曾相似的陰風氣味,韻真猛然想起來在哪兒遭遇過。


「自稱金龍真人的妖孽!果然是你!」只有聲音和若隱若現的殘影,卻已足夠韻真辨認出養蠱者的神識寄生在美人蛇蠱中,控制以活人餵養出來的子蠱。


韻真不再遲疑,用力誅殺美人蛇蠱,一道焦灼力量從後方襲來,韻真本能閃開,雷鞭正中蛇身,她趁機一刀刺入蠱面,美人蛇蠱尖叫化為膿水。


韻真斜眼看向負手而立一派朗月山風的明虛子。


很難讓人不去聯想那一鞭跟韻真朝他丟石頭的關係。


司徒燭華踱過來看地上那攤膿血,又瞧瞧恐怕只能用鏟子水桶來處理的腐屍。


「得換個地方掃蕩了。」


「慢著,總不能扔下這具屍體?」


「這兒風水頗利於非人雜居,恐怕不只有黑家棲息,誰不想讓證據上新聞,就讓他們收拾便可。」一樣樣瑣碎都要處理,正事還做不做?會鬧大就是會鬧大,不會就是不會,網路消息一燒開,總有人來指稱造假,真假最後還不是人訂的?這段時間司徒燭華其實對臺灣的媒體也有耳聞。


韻真不想承認,但還真被司徒燭華說中了。


看在那些混跡人群的妖精鬼怪還算上道,黑家人多半睜隻眼閉隻眼,有時差遣起來也挺方便,又沒有正邪立場衝突或食物鏈關係,說是海葵跟小丑魚的互利共生更貼切。


「那隻疫鬼怎麼辦?」韻真問。


「目前只能靜觀其變。」


他望了眼樓頂,疫鬼哭喪似的瘦臉張開嘴巴,宛若一個木偶在笑。


韻真也順著他的動作望去,臉畔卻飛來一指長的翳動黑影,她尖叫一聲,閉眼拿刺刀猛揮,司徒燭華這次當真驚險閃過。


匡噹一聲,路燈斷成兩截。


司徒燭華見情況不妙,趕緊拉著韻真沿牆撤退,他數到三十後,她才鎮定下來。


「什麼也別說。」韻真語氣嚴肅。


「我想不出要說什麼。」司徒燭華回答。

(26)


不知該說是運氣好,或者整座學校都被動了手腳,獨自守著衣不蔽體女學生的小西沒遇到任何路過學生或警衛大驚小怪,大約十五分鐘後,支援的學姊就帶著女生衣物出現了。


宛若在油鍋裡煎熬的十五分鐘。


「呃,學弟,辛苦了。」和太師父一樣留著長辮子的清秀學姊立刻讓小西產生好感。


小西轉過身警戒,學姊輕輕鬆鬆幫昏迷女生套上裙子,穿好上衣。


「請學弟一起幫我把人扶到警衛室。」


「咦?學姊妳抱不動嗎?」


「當然,我又不是殭屍。」她拿出一塊小玉珮,和韻真給天心五傑用來鑑別殭屍屍氣的道具一樣,玉珮並未變色。


小西眼前一亮,聽說動研社還是有正常社員,但你總不好一個個問對方誰是活人。


但這時學姊的手機響起,她立刻接聽。


「喂?……我在學校趕作品,韻真姐找我幫忙,危險?沒事啦!只是畫畫而已……那就這樣,不用過來,北鼻,我今晚不回去了。」


剛往天堂起飛的小西立刻摔回地獄。


「我大概知道情況如何,等等我還要去幫韻真姐畫養蠱者的人像圖,你們千萬小心。」


韻真學姊已經和養蠱者打照面了?小西暗暗心驚,那麼恐怖的敵人就在學校裡。


「我護送妳去吧!現在學校真的很危險。」


辮子學姊想了想,沒有拒絕。接著又換小西接到四傑問他當眾出櫃了沒的關懷電話,當著學姊的面不好罵髒話,小西只得先記下這筆帳,結果大德他們還是找不到淑清學姊的下落。


「還有哪裡沒找的?」


『上鎖的地方都進不去啦!』


「淑清學姊怎麼了?」那名辮子學姊聽到關鍵字問。


「學姊妳認識她?」


小西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學姊就是因為淑清事件才和黑家殭屍成為朋友,她險些成為羅治斌的受害者,幸好黑家人及時趕到順便將這個強暴累犯處刑,她選擇不洗去記憶繼續生活,非常堅強的女孩子。


「既然淑清學姊可能被人用法術關住,我不能坐視不理,其他黑家人現在也很忙。女宿找過了嗎?那個裝成學生的法寶女道不是住女宿?」辮子學姊問。


小西向她提起他們懷疑的施術對象,兩相核對,辮子學姊說她有印象,畢竟是在轟動全校的講座中拿走了話題人物紀念品的女生,雖然她沒去聽帥哥教授的演講,但辮子學姊的直屬學妹去聽了,更巧的是,她和法寶女道同寢室。


結果法寶女一個禮拜前就失蹤了,卻沒家屬出面也沒上新聞請民眾協尋,這個疑點本來就很奇怪,當時連續失蹤事件已鬧得沸沸湯湯,室友們只能祈禱司徒教授的平安符有效,順便將這件可怕的事跟周遭朋友分享,畢竟她們平凡的生活難得和重大新聞產生交集。


透過手機商討對策的天心五傑認為,那法寶女在傷了晏君學姊後鐵定不敢公然出現,黑家人正等著抓她,辮子學姊也很阿撒力,立刻聯絡直屬學妹,總算是確定法寶女迄今半次也沒回過宿舍。


「果然還是不行。」小西失望。


「慢著,學妹,幫我開妳失蹤室友的衣櫃抽屜什麼都好,找看看有沒有邪教崇拜的證據,我有消息來源說她可能跟大學生失蹤事件有關。」辮子學姊淡定的要求。


小西對這位學姊刮目相看。


「她說警察已經來徹底找過線索,什麼都沒有,但我懷疑那個法寶女可能偷偷回來,作法總要有個隱私的地方。」


小西與線上的天心四傑屏息等待,三分鐘後,辮子學姊將學妹發來的照片給小西看。


「有了!接著要怎麼辦?」


「太棒了!學姊!我問一下太師父。」天啊!動研社裡居然連普通人的學姊都這麼行!天心五傑立刻將照片連簡訊發給司徒燭華。


「太師父說砸了。那位同學不敢的話我們想辦法去處理。」


「不必,學妹說她是無神主義者,已經砸乾淨了。」


好快!


女孩子真是一種神祕的生物,小西頓時有種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虛幻感。


小西看見不遠處幽幽浮現淑清學姊身影,他總算鬆了口氣。


「走吧!」辮子學姊說。


「好!」


這時一陣昆蟲振翅的嗡嗡聲朝他飛來,小西悚然退避,辮子學姊卻英勇地伸手一揮,將那片黑影打到地上,黑影收了膜翅,灰溜溜地爬到一旁。


「只是美洲蟑螂。」辮子學姊瞄了眼說。


那個……就算是大男生,對會飛的蟑螂還是有點難以承受……


後來天心五傑才知道辮子學姊綽號動研社的蘭斯洛特,黑家人非常依賴她在對付外來邪惡入侵者(特別是會飛的那一種)快狠準的強大心智。


小西默默跟著辮子學姊,心想玉珮以外,他說不定又發現一種鑑別黑家殭屍的方法。


就這樣,暗潮浮動的一夜結束,天心五傑沒被蠱人攻擊,也沒遇到據說穿得花枝招展的美女養蠱者,看來敵方打定主意要躲藏起來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們也沒再遇到不管是中邪還是中蠱的受害者,連續一天一夜未闔眼的天心五傑不得不回到道藏研習社的基地休息,前日負責守夜的玄武還兩天沒睡了,他們倉促鎖上門窗後立刻東倒西歪呼聲大作。


天心五傑不知門外與樓梯間都有黑家人把守,韻真稱這叫「姜太公計劃」,或許還能釣到敵人,總之名正言順分出人手去保護天心五傑了,反正晏君師尊也沒收回要韻真護住天心派處子的命令。


東方魚肚白時,韻真決定回到動研社,司徒燭華則繼續行動,雖然韻真不想被他搶先,但她還有其他責任。


後來他們又在別處逮到第二名蠱人,但同樣只能殲滅子蠱,男宿的騷動已經擴散開來,不方便明目張膽地戰鬥。


黑家人的收穫則是用晏君師尊發的符咒逮住一名蠱人,正要拖回社團調查審問,子蠱破體而出一眨眼飛走了,黑家人除了收拾受害者遺體外什麼也不能做,現在韻真只知子蠱不只是為了攻擊,更像是控制蠱毒運送,情況不對就逃回養蠱者手中。


如果這些蠱人不是為了戰鬥才進入校園,很明顯地,養蠱者打算製造更大範圍的傷害。


這個叫金龍真人的妖道的確衝著黑家來,也記恨沈韻真當年在追捕行動中絆住他,害他不得不出竅逃亡的事。


韻真回想昨夜和司徒燭華交換情報的對話過程。


「金龍真人的前身犯了哪些事?」會讓黑家人追捕,起碼是黑家人眼中應該要處死的罪行。


「你所能想像的神棍會幹得出來的破事,再加上外道的採捕興趣。」韻真說。


金龍真人原本生得慈眉善目,是個六十歲的老翁,因此總是立刻獲得信徒信任,但他卻以驅邪之名姦淫信徒,連信徒家人幼女也不放過,或者應該說,正如道書上說的嬰兒姹女,也就是童男童女更好。


他也養蠱,蠱能為他蒐羅情資,攻擊對手,業餘門外漢養蠱經常難以善後,不得不用嫁禍的手法轉移蠱種,但金龍道人本身是嫻熟各種剋蠱之法的道士,當然不擔心遭蠱反噬。


受害家庭被他以巫蠱操控,繼續進奉金錢與任他褻玩的人體,美其名為「修行」,不只姦淫童男童女,還取用他們的精液月經與鮮血來煉丹。


無數孩子因此受害。


黑家人開始追獵這個敗德丹道時,金龍真人已將孕婦也納入他的採捕範圍,他專門收留想墮胎的女人,聲稱自己精通醫術,能為她們處理得乾乾淨淨,讓嬰靈轉世投生好人家,還能完美調養母體。


但金龍真人總是等到妊娠超過五個月,胎兒都成形了才動手,手段粗糙,造成有孕婦因此血流不止去世,他真正的目的是拿到又稱為「紫河車」的胎盤進補。


墮胎後另覓醫院就醫逃過一劫的受害者想追究時,金龍真人則將她們全餵給了蠱。


「若老天有知,怎不在這妖道害死第一個人時就降雷劈死他?」韻真諷刺地問。


「鬼神之道非人力可測,人間有人間的規範法則。」司徒燭華了解金龍真人的罪行後說。


「我們黑家也是鬼道眾生,你倒是很能說。」


「妳卻挺投入當人的樣子。」司徒燭華看著她。


「少離題了!」韻真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她不是喜歡演戲,她只想再活一次,她就是想當人!而且黑太爺和晏君師尊也鼓勵他們去過活人的生活,誰規定那些洗衣煮飯的事情只有人類能做,又不礙著別人!


韻真也從沒忘記她是殭屍,裝得再像,甚至騙過身邊的朋友鄰居,有朝一日,還是得挑選一個恰當時機斷絕聯繫。


結果第二個蠱人就在他們一邊激辯的情況下不小心又打死了。


「那名金龍真人為何特別恨妳?」臨別前,司徒燭華又問了這個問題。


「反正沒黑家人想吃那個部位,我就先閹了他。」韻真毫無悔意的說。


生為油麻菜籽命的女子之身,她同仇敵愾,受害者也包括大量孩童,韻真劇怒鑽心。


當官的鯨吞民膏民脂猶無饜足,修道的奪人性命財產,只求長生,這不算吃人,什麼才是吃人?


司徒燭華沒多加評論,但他黑得像子夜的眼睛總讓韻真寒毛豎立,不知他在打什麼主意。


他換了個方向繼續找霸佔女體奪舍再生的金龍真人。


看著那長辮一甩一甩的襯衫背影一瞬消失無蹤,韻真這才想起她一直疏忽的重點。


等等,把天心五傑帶走啊──

(27)


正中午,晏君正與韻真在動研社討論目前被疑似被層層包圍的局面,她抬頭一喝。


「窗子外面偷聽的,還不滾進來。」


其實天心五傑什麼也沒聽到,但從裡面傳出來的晏君聲音卻像站在他們面前說話,這是怎樣的內力?


五人扭扭捏捏地走進去,發現裡面只有三三兩兩的黑家人,不過晏君和韻真都在。


「晏君學姊,妳的傷這麼快就好了嗎?」王大德見她已經能公然露面,看起來神采奕奕。


「敵人可不會給我們慢慢調養的時間,話雖如此,我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晏君道。


「你們還來殭屍的地盤做什麼?」


快速療傷完畢回歸指揮位置的晏君已經從韻真口中聽完刪節版,又從其他黑家人那聽來加油添醋的八卦版,提到天心五傑為了挽回情誼做出的種種動人表現,恥力這麼高的道士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黑家人紛紛勸師尊留著天心五傑陶冶心情也好。


都大敵當頭了,但晏君寧可大家輕鬆以對,也不要自己人被敵方那群下作貨色搞得鬱悶煩躁,於是同意倘若天心五傑無害便睜隻眼閉隻眼。


「我們在樓上剛睡醒,肚子好餓,可是為了要吃什麼吵起來,最後只好來問學姊,飲食有被下蠱的危險,那密封的餅乾可不可以吃?」王大德發現涎著臉假裝聽不見敏感詞彙,學姊們就還是跟從前一樣。


「不行,只能吃現煮的熱食。」晏君一秒否定。


王鏡元露出勝利的笑容,朝堂哥比了個V字手勢。


「而且也來不及了。」


「咦?發生什麼事情?」他們實在太累了,今天早上睡得跟死人一樣。


「全校有一半的人都發病了,目前被當作不明新型流感,恐怕等等就會發佈停課通知,今天晚上政府差不多會頒布中理大學全校師生在家或寢室自主隔離的命令。」


天心五傑一副鴨子聽雷的呆滯模樣。


「一個我們就算知道也無法阻止的圈套。」晏君坐在那張童話般的扶手靠背椅上托腮說。


「那些蠱人和疫鬼的出現是為了讓學生染病,好正大光明出動國家的力量介入,最終目標是三峽全區戒嚴。」


「等等,學姊妳跳太快了,這不是靈異方面的事情,跟政府有啥關係?」阿鐘問。


「這個年代,沒什麼是跟政府沒關係的。」晏君懶洋洋轉向同伴。


「韻真,去給他們熱些五榖飯,反正早上把學弟妹趕回老家避難了,別浪費糧食。」


「是,師尊。」韻真說。


黑家派出的偵查人手發現有數量眾多的道士正沿著外圍密集活動,像是在作布陣準備,同時里長也正配合警察跟附近民眾宣導,要進行連續數天的除煞法會,讓他們配合時間歇業或離家躲避,聽說獲得不少讚成的迴響。


這間學校一下子有學生失蹤,一下子又爆發傳染病,民心惶惶,正需要宗教儀式來淨化。


中央政府則以這場浩大法會為掩飾,想低調處理某個猝然逼近首都的國防危機。


「有一個國際恐怖組織潛入三峽,在大學進行不明傳染病的實驗攻擊?」小西正喝沖泡麥片,差點沒嗆到。


「誰說的,這麼腦殘的理由也相信?」


晏君說了幾個名字,天心五傑表示沒聽過,但鏡元立刻查詢,發現都是退休的上一代文人高官或將領幕僚,沒記者敢亂寫新聞,生活低調但影響力仍然存在。


「那些人出身背景與大陸道門源遠流長,某些國共歷史人物的陰宅陽宅都有他們的手筆。」


「恐怖攻擊是真是假,臺灣政府高層心裡有數,但本土出現威脅是真的,也已經動員警力預備維持治安了,接著是控制民眾反應,媒體得有個大眾能接受的理由。」


「妳是說,連這些綁架失蹤、以人養蠱的事都是自導自演?」王大德震驚的問。


「差別只是領導者全部知情,或有心開戰的人欺上瞞下攬髒活催化局面的差別。」晏君編起中國結。


「點燃火種的人或許也正跟子弟兵或食古不化的長老這樣說:『這些殭屍吃人、養蠱散疫的災難都是黑家人包庇妖物的錯,必須仰賴眾志成城,在此將妖魔鬼怪一網打盡。』」


「不會真的這麼誇張吧?」玄武喃喃道。


「如果我們有石油,也會有很多恐怖分子,還會被說我們偷偷製造核子武器滴!而且我們還真的有能力做核武耶!」王鏡元拍拍他,總之超級眼熟的嫁禍策略。


「根據我的預測,全校師生會病一陣子,但症狀不會太嚴重,只是蠱與疫鬼的結合萬一失控,恐怕不是那些道士控制得住的混亂,他們自以為可以控制像金龍真人那類小人,殊不知被反咬一口殃及池魚的風險。」晏君說。


「簡單地說,有一群修道者默許邪魔外道殺人,只因為要對付黑家?」甚至激進地把親近黑家人的一般學生或道士也當成敵人。王大德打了個冷顫。


「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世界上殭屍妖怪那麼多,自家附近就除不完了。」天心五傑和黑家人相處後,知道他們雖然不是慈善組織,但幹掉的壞人搞不好比世界上任何正義超人都多,而且莫名地學術化又嚴謹。


「你們知道了又想怎樣?」晏君問。


「我們不想被騙呀!哪邊正確哪邊不對,我們會自己考慮!」天心五傑異口同聲說。


說再多漂亮話都不能抹滅那些害人行徑。


天心五傑只知道,世間雖然有很多灰色地帶,比如學姊們是殭屍,那個養蠱者以前還是道士!一個好人可能在戰場上殺死無辜的敵人,一個殺人犯可能出獄後當社工造福人群,但是,一件事情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跟你是什麼身分種族沒關係!不用是天才也能懂這個道理。


「好答案,誰教你們的?」


男生們靦腆地互相看著同伴。


「每次吵架被大人處罰,他們問是誰的錯,我們都指別人,所以就都被處罰了,大人說既然都有錯就一起罰。」王大德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罰完大人問我們錯在哪裡,還有對在哪裡,說不出來再罰作家事。」阿鐘餘悸猶存。


「有時候錯在自己,對在別人身上。有時候是大家都有錯,也都有對的部分。」小西說。


「可是不知道情況我們就沒辦法判斷,或許我們也不會相信學姊的話,但總比只聽到一邊的說法造成誤會要好。」王鏡元說。


「那麼你們就聽聽黑家的藉口吧!」晏君加深了微笑。


「師尊,告訴他們就等於告訴明虛子。」韻真連忙勸阻。


「黑家又不是沒出過叛徒,但洩露的都是些愚蠢情報,我還希望有人能去幫忙訂正呢!」


天心五傑屏息等待。


「黑家有一個古老又豐饒的寶藏,我們也的確不是好人,師出有名的打寶,何樂不為?」


「什麼寶藏。」


「知識。」


「像學姊教我們的手訣跟符籙?」


「那些失傳道術很多殭屍也不能用,但我們就是知道怎麼使。」有黑家學姊插嘴。


「每次對付道士最期待的就是看對方招式細節學錯,猴戲耍得一本正經的樣子。」


這超級機車的。


「我教你們的東西,部分書上沒有倒也不是真的失傳,只是目前算是少數人把握的祕方,還算是普及範圍,想死就來跟我學些珍貴法術,保證你們被同道倒吊剝皮拷問祕訣。」晏君說。


天心五傑嚥了嚥口水,尤其大德更想到他玩網路遊戲打到一個「天下一品」等級的稀有武器被上線追殺到下線的經驗。


「要說商業價值的話,找對買家,一張符的畫法換座小島也沒問題。還有很多是我們獨創的新技術。」


晏君學姊說得好開心的感覺,搞不好她真的很討厭道士,所以才把敵方專業搶過來做到爐火純青,砸人飯碗也沒這麼狠。


「所以才有這麼多人不擇手段追殺學姊你們?」


「其次是我們也吃了不少道士。」晏君聳肩,莊重學姊難得出現這可愛的動作,害王大德又一陣失神。


「學姊,妳們經常說的黑家誡律到底有哪些?」看那個法寶女道打得有恃無恐,有如篤定無論如何黑家人都不會殺她似。


「我乏了,這群小鬼問個不停,韻真,教教他們黑家規矩。」晏君支額閉眼沉思。


韻真於是將黑家誡律逐條背給天心五傑聽,愈聽他們嘴巴張得愈大。


「有的道士不相信,有的則是利用這些誡律來對付我們,師尊就是我們的監院,任何黑家人違反誡律都由她親手處刑,沒有例外,無論是否不得已。黑太爺說,這是我們由他喚醒的代價。」


所以晏君學姊當時才沒有殺了法寶女道,她身為監院,不可能知法犯法。


「可是,裡面沒有一條提到要救人或殺殭屍呀!」小西忽然發現在意的細節。


韻真學姊不是主動救了他們嗎?辮子學姊也是被黑家人救了,以前黑家應該還有更多行俠仗義的紀錄。


「晏君學姊!」王大德忽然想通了。


「如果學姊當時讓我先被法寶殺掉或搞成重傷,妳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殺掉那個女道士?」


「所以我說,這些天心派的廢話一堆。」晏君仍沒有張開眼睛。


沒有寫出的部分,正是聰明絕頂的黑太爺定下的最後一條無形誡律。


第一條是,不可食處子肉,罪人亦然,違者殺。


最後一條是,自行選擇,是要當殭屍,還是人?但兩方皆須克己復禮,嚴苛鍛鍊,如淵如冰。


殭屍與人性兩者皆無罪,聽憑黑家人任何時刻自由選擇,因他們有充分的資格拋棄仁義道德,隨心所欲,黑太爺賦予了這個自由。


「見死不救,還算是個人嗎?」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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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8 17:3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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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28)~(29)

燭華 (28)~(29)




(28)


約有三十坪的禪室擺著整整齊齊的蒲團,卻無人進駐,前方擺著一張紅眠床,四邊垂著白帳,包得密不透風,有如一處神龕。


年輕女子抱著嚴重發炎的左肩進入禪室,緩步接近禪室中唯一的焦點,在紅眠床前單膝跪下,半晌才誠惶誠恐輕聲呼喚。


「望先生,沐琳來見您了。」


「近前來。」帳內傳出若有似無的聲音。


她芳心暗喜,原本肅殺冷淡的臉孔似嗔還羞,輕輕揭開絲帳,青年盤腿打坐,一襲長衫,容貌俊美無儔,隱隱透出神仙中人的冷然離塵。


她只知名為望朔的道士年紀應近四十,但外表看來卻如二十幾歲,實力深不可測,才會是神宵宮的代理住持,在老住持閉關入定時帶領這次降魔大戰。


其他長老資歷雖有,但論實戰能力與法術,卻遠遠不如此君驚豔絕世,而神宵宮是實力至上主義。


「沐琳,妳有傷在身。此刻既無旁人,妳我不必如此生分,且讓我看看傷勢如何。」


「朔哥哥……」她渴盼地低語,依偎向他,這名神宵宮的代理住持則輕輕摟住她,卻無半絲調笑之意,沐琳感覺他身上的氣息甚至比打坐時更冰冷。


溫柔卻無情,但這樣無情的男人卻發現了沒用的她,給她機會表現,甚至容她近身碰觸,彷彿施捨落水的犬貓,又像給折翼小鳥一點溫暖。


這個被萬眾擁戴如天上之月的……謫仙人。


沐琳想起半年前在美國分舵的絕望命運。


半個世紀來,中國大陸的權貴富商流行將超生或私生子女送入大型道門學習法術,好在將來為家族多份力量或保障,免墮了他人的術,不只失勢,還可能會送命。


這樣的私密訓練地點通常都在國外,掛名俗家弟子的少年少女也順便放洋拿個學歷,他們在外國過的生活通常也不為人所知,神宵宮也是這些神祕道門之一,同時是最難進入、最古老的組織,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


牽扯到法術,可不是有錢就能辦事,考核也很嚴格,沒有天分的孩子不收,慧根不夠的也不必來浪費時間,每年考試都會刷下一大批俗家弟子,他們甚至連本家山門都踏不進去,只能在國外接受訓練,畢竟一開始就是家長塞錢靠關係才有這個學習機會。


沐琳也是即將被淘汰的人之一,她在牆邊痛哭失聲時,卻和來神宵宮分舵巡視的望朔相遇了,她向他訴說命運不公,她已經拚命學習,為何不能通過考試?這種一板一眼的課程讓她無法證明自己。


神宵宮組織構造非常複雜,代代相承,光是同輩的師兄弟,算入俗家弟子可能就有上萬人,最老的師兄甚至能當沐琳曾爺爺,更別提求到獨當一面的道士收為門內弟子。


但相較其他仍在苦修的中年道士,望朔竟已出師,得以和門內長老同起同坐,共議大事。


這個高不可攀的男人給了她一個機會,告訴她神宵宮正進行機密計劃,打算討伐黑家的殭屍集團,需要奇兵進入殭屍盤據的大學臥底,但他不願讓年輕道眾冒險。


沐琳一聽立刻拚命求來這個機會,不惜效死,望朔怕她有危險,私下贈她法寶護身,但法寶剛猛,不可輕出。


「我傷了那小賤人了,朔哥哥!我傷了她!我們差點就能拿下關晏君了!」


「莫提那事,妳還活著才是要緊之事,但寶貝被屍氣所侵,恐對妳不利,我需立刻為妳調解。」


她酡紅兩腮,讓男子的手按在丹田處,仰頭接下他渡來的一口冰寒真氣。


肚子裡那股時時作亂讓她痛苦欲死的力量變得安靜了。


真是不可思議,即使這麼親密的舉動,也感覺不出他有一絲男女之情,但沐琳寧用一死換取現在的時刻。


「去將外傷治好,之後還有許多苦戰。」望朔輕柔地放開她道。


「是!」


她步伐不穩離開禪室,在走廊上遇見妹妹沐琪,當初知道沐琪也參加這場伏魔大戰時,她簡直不敢置信。


但是,那個從小什麼都輸給她的沐琪,卻非常順利地通過俗家弟子的考核,幾年後甚至有望成為正式弟子,拜那些高階道士其中一位為師。


但她現在為什麼會在這裡?


「姊姊,太危險了,妳還是專心靜養。」


「妳接了什麼任務?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喜歡朔哥哥,妳瞧自己配嗎?」


到底是姊妹,能看出兩人輪廓相似,但沐琳容貌雖不出眾,仍可稱上清秀,沐琪卻是有些粗糙醜陋了。


她抿唇不語,姊姊總是戮中她的痛處。


「但是,我也不配。為了那個人盡力去做,別讓他失望。」沐琳抓起妹妹的手,塞給她一件物事。


「這是?」沐琪不解。


「那個叫司徒燭華的臺灣道士看著可疑,又與黑家的幹部沈韻真往來密切,我便尋了個機會從他那拿來一件物品,倘若他對我們造成威脅,可賴此對他行厭勝法。」沐琳停了停,厭惡地看著妹妹。


「但妳沒這本事,若我有個不測,就將司徒燭華親書之符交給朔哥哥,勸他對付勾結殭屍的邪道之人毋須拘泥禮法,斬草除根更重要。」


畢竟是血親,沐琪聽姊姊出此不祥之語還是皺起眉頭。


「我明白了。」


目送姊姊離開,沐琪在心裡默默咀嚼等待方才姊姊與望先生於禪室獨處生出的一點苦澀滋味。


她的任務更關鍵,更艱難,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那是只有她和望先生知道的祕密。


※※※


「太師父太師父,我跟你說,黑家的誡律超酷的──」天心五傑好不容易打通司徒燭華的手機,忙不迭想分享讓他們群情激動的消息。


「我還在旁邊,你們倒是肆無忌憚了。」韻真按著王大德的頭道。


「嘿嘿……」


天心五傑笑到一半,韻真見他們表情有異。


「怎麼了?」


「太師父要我們過去,他要找淑清學姊說話。」


韻真知道司徒燭華三兩下就把羅治斌收掉時其實有點不爽,既然這麼簡單為何不進校門時就順便打掃衛生?


「韻真學姊,妳要一起來看嗎?」玄武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問她。


「哼,你們太師父恐怕不想我在旁邊多事吧?」天心五傑的腦神經到底是什麼材質?韻真好想拿給材料所的黑家人研究。


「我問太師父,他說沒關係,而且有女生在場比較好。他好像想幫淑清學姊超渡。」反正太師父還沒收線,王大德順口問了,很高興地告訴韻真。


不能揍,這些笨蛋隨便打就壞掉了……這時候韻真真心認為師弟是殭屍也是有好處的。


搞不好司徒燭華還以為她很想去之類。愈想愈煩!


但他若能徹底解決那隻賤鬼的事,送淑清去投胎也是好事一樁,韻真和其他黑家女生一直以來都非常提防羅治斌和其他色鬼暗中偷窺的可能,對於淑清與害她如此淒慘的凶手死後繼續搏鬥的執念,到底也是感謝又同情。


既然羅治斌是黑家殺的強暴犯,韻真當這個代表去見證收尾也好。


「你們太師父在哪兒作法?」


「我們系館底下,美術系的地下展覽間,總之就是倉庫啦!」王大德和玄武搶著回答。


韻真挑起一邊眉毛,司徒燭華為何要挑這個時間點超渡淑清?她以為道士對活人感染蠱氣這件事會更緊張,不過,現在這種情況,防疫說到底也是衛生署醫護人員的工作,司徒燭華挑能做的事先做也非無法理解。


她與天心五傑來到司徒燭華指定的陰森地下室,沒人申請展出作品時,這個地下室就塞滿美術系學生各式各樣的雜物、大型油畫和校慶舞臺劇道具。


司徒燭華已清出一小塊空地,搬了隻椅子,要小西坐在椅上捧著水碗,裡頭和上次召喚淑清一樣也放了朵蓮花。


韻真猛然想起現在根本不是蓮花開放季節,他到底從哪弄來的蓮花?


「這樣就可以了嗎?」這次儀式用品簡單得讓眾人一頭霧水。


「淑清已經來了,只是需要借點生氣才能在白日顯形。」司徒燭華尾音方落,天心五傑便看到將手伸入水中的女鬼。


太師父雖然沒明講,天心五傑也能看出,這回她願意跟他們溝通了。


「你們抓住他了嗎?」淑清低啞地問。


阿鐘拿出用紅布包起的八卦鏡點頭。


「他會下地獄嗎?」


司徒燭華看著心有不甘的厲鬼女孩。


「如果是指法術對鬼魂的效果,我現在就可以在此設置法獄,將羅治斌炮烙剜腸,但那畢竟是私刑。」


「我是指地獄!有閻羅王審判的地獄!」


為何逼死人的強暴犯沒被牛頭馬面抓去治罪?為何無辜受辱憤而自殺的女孩沒有鬼差領她投生,竟雙雙化為厲鬼。


你要如何勸解這兩個厲鬼?司徒燭華。韻真在天心五傑的通譯下旁觀。


「神明統治的地獄是有限的,護送魂魄投生的能力也是。」


眾人無言,沒想到司徒燭華承認得這麼乾脆。


淑清發出一聲悲怒交加的尖叫,小西抖了抖,水碗像塊冰頓在大腿上。


「眾生大獄為業力所化,大是大,卻不是人間界的冥府地獄,而是把魂魄發配到不同世界的六道小輪迴,此外還有三千大千世界之劫輪,而妳相信能懲罰惡人的地獄,是最近才附在人間界裡的小地獄,專司人類魂魄。」


淑清滿眼迷惑,這個道士為何要說這些她不懂的事?她只想看到惡有惡報。


「最初,人間並無地獄之說,人死後變鬼,也是跟活人一起生活在地上。太古時,在度朔山上有棵大桃樹,住著『荼與』和『鬱壘』兩個神人,統治著大桃樹東北方萬鬼所棲的鬼穴,這可能是人間最早關於地獄與鬼王的傳說,記載在《黃帝書》上。」司徒燭華耐心地看著淑清說。


「之後,死掉後的惡鬼受處罰的地點,或人魂被找去當鬼官,則是泰山府君這位神明的設置,那時的地獄也不過就像社區,後來有各地陰間,直到一千多年前,受到佛教影響,才有了彷彿最高法院十殿閻羅的地獄,可以說離我們比較近的神明也一直摸索審判制度的改善吧!」


太師父好會說故事喔!如果是真的,聽起來不就表示死後世界真沒保障,還是趁活著努力多修一點功德點數好了。天心五傑紛紛思量起來。


「地獄是地區性的,由不同宗教的神明自行管理,免不了會有漏洞,有時會找陽間活人幫忙,有時人死氣斷,魂魄也只能自覓出路,所以有孤魂野鬼,有魂附於原體的殭屍……」司徒燭華望了韻真一眼。


韻真沒好氣瞪回去。


「有奪舍的陰神,也有被操控的倀鬼,接受供養替人辦事的野鬼,大家都還是滯留人間。能順順利利被帶去投胎,福分與緣分早已排定,甚至連被帶下地獄受刑也得碰運氣。」


「太師父,為啥下地獄也得碰運氣。」


「那是天界給你一個清洗業力的機會,也許投胎為畜生,但幾輩子贖清罪孽後,還是有機會再世為人,否則順其自然的轉生,如這隻惡鬼,恐怕會被業風帶至其他世界,也許百萬年想生為一蚊蟲都不可得。」那是永遠的放逐。


司徒燭華說到這裡,八卦鏡跟著顫抖。


「知道怕了嗎?活該!等等快求太師父讓你下地獄去吧!」玄武朝被拘禁在法器中的羅治斌罵道。


「神明擔心若放任人間自然發展,數千年後恐怕無人類出生,閻浮提世界變成其他夜叉羅煞和鬼怪居住的異域,所以才有地獄來協調轉世,妳或許沒把握下輩子會變得如何,即使如此,那還是一次機會。」


魂魄害怕喝了孟婆湯忘卻前塵,殊不知有得喝,能乾乾淨淨再一次開始也是前輩辛苦修行掙來的待遇,若嬰兒呱呱墜地,旁邊都是牢記舊債的生身活鬼,豈不是比陰間還恐怖?


淑清碰觸那朵蓮花,一道道異象閃過眼前,她看到了人間以外的魔域,也看到地獄眾生的痛苦瘋狂,看到陰間淒風慘慘的灰暗冰冷,看到那塊小到令人害怕的紅塵燈火,既不乾淨也不優美,卻是她所熟悉的吵鬧世界。


「我不要離開這裡!不要抓我走!我不要跟鬼住在一起!」她蹲下來抱著膝蓋驚恐地喃喃自語。


人間多好,她從前竟不知有這麼好,就算當孤魂野鬼或地縛靈也好過被丟到其他世界,起碼她還能近看著熟悉的生活。


「孩子,沒人告訴妳投胎要積極,妳不要這個機會,它就被搶走了。神明只是盡量確保這個機會是留給好人,想再一次回到陽世好好做人的魂魄。就這樣耗著,人間地獄的神明都無法為妳安排後路。」司徒燭華一彈水面,異象便消失無蹤。


「我該怎麼辦才好?我不想這樣!不想再看到那個骯髒的賤男人,我恨這些壞事一再上演,為什麼沒人阻止,為什麼大家都是人,他們卻做得出那種畜生不如的事!我寧願自己來阻止!」淑清終於哭喊出來。


「那不是妳的錯,多為自己想想,這些事情了結後,我會送羅治斌到陰司處,讓其受到應有的懲罰,妳願意先走一步嗎?」司徒燭華問。


「你要送我去投胎?」淑清問。


「我沒有這麼大的能力,但我可具文請陰司受理妳的案子,這段路程妳得自己走。」司徒燭華頂多召幾個忙到發瘋的陰差,盯著祂們收留淑清,排入審判轉世的流程裡,前提是,淑清願意離開困住她的地方與執念。


絕大部分孤魂野鬼都不具有陰曹地府強烈期待投生為人匡正世道的價值,自然就一波順著一波被延宕下去了,天心五傑一聽太師父說,送魂魄投胎需要成本就懂了,經常還要跨海送,感覺很辛苦。


淑清又露出畏縮的表情。


「現在許多道士正在校外布陣,此陣一成恐對妳不利,若妳失控犯事,投胎的機會就更加渺茫了。」


這是司徒燭華選在這個時機點想超渡淑清的原因。


說也諷刺,道士所能行的超渡,不過就是從背後往前推一把的程度而已。

(29)


「我需要時間做心理準備,起碼我要親眼看到羅治斌被陰司押去審判。我還有其他想做的事。」淑清末了這麼說。


談判的結果不太理想,儀式只能就此終止。


「太師父不要解釋得那麼清楚,跟她說順著白光走,說不定淑清學姊就會答應了。」都鉅細靡遺地把真相爆出來了,別說厲鬼,活人聽了也會遲疑。


「那樣不就像詐欺了?」阿鐘怯怯地說。


被黑白無常拖走才發現情況跟想像中不一樣,正常都會不爽吧?


「這也是為了學姊好呀!」玄武說。


「要製造白光不難,但持續效果有限,陰間仍是羊腸小路,官吏亦嚴肅難親。」司徒燭華道。


原來白光是可以製造的嗎?天心五傑和韻真都在心裡默默提高了警覺性。


「不過聽淑清學姊說了其他情報,原來真的有個組織在背後操控。」小西抓了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說。


在三峽校區的風水陣壓制下,不止鬼怪要顯形作亂不容易,道士想使用法術也受到壓制,必須額外使用更多力氣才能達成目的,但手續一多容易引起注意,因此敵方也採用了普通人的聯絡方式,用智慧型手機和電腦溝通進度布署計劃等等。


淑清發現有一群鬼鬼祟祟像是道士或幫派組織的人在校內活動,就在一旁偷看,意外聽到不少令她似懂非懂的計畫,但這跟她執著的目標無關,因此女鬼只是保持沉默。


她只知那些可疑的人會從西南方來,先前正用google 地圖探路,便指給天心五傑讓他們提防,淑清對道士實在沒有好感,只是這些菜鳥道士讓她稍微改觀。


「淑清學姊還真厲害,我們都沒發現有其他道士混進來。」王大德感歎。


道士們刻意避開活人注目,反而讓被眾人遺忘的淑清發現不自然,淑清斷斷續續聽到的術語對司徒燭華和韻真來說又意味著更多關鍵拼圖。


「但你們卻被盯上當成獵物,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韻真道。


卻是天心五傑從羅治斌驚嚇活人的鬼語發現黑家殭屍的存在,這真是讓人無言的連環意外。


「如果攻擊我們的殭屍跟敵方組織和法寶女道有關,那時我們根本還和黑家不熟呀!」不如說天心五傑也覺得黑家殭屍是棘手敵人,還搏命跑到加拿大探險請求司徒燭華出山。


「大概羅治斌放出的消息原本就是為了釣出黑家人,否則他一年前就死了,死後倒是繼續害人害得很高興,最近才控訴凶手是黑家殭屍不是很奇怪?結果是我們先有反應才被拖下水。」王鏡元說。


「而且系主任也說我們是好吃的處子,搞不好被當成額外獎品之類。」小西不高興地說。


「重點是,羅治斌只是普通的賤鬼,或者他也跟那個不擇手段的組織有勾結?」王鏡元敲了敲玄武手中的八卦鏡。


「太師父覺得呢?」天心五傑這才發現都是他們在說。


「這隻惡鬼看來只是擾亂用的棄子,跟先前廢工廠殭屍一樣,眼下有更重要的目標要注意。」司徒燭華端詳片刻這群年輕的大學生,才說出他的意見。


「我們也是這麼認為!」天心五傑合唱。


「糟了!」走上一樓時,韻真忽然低歎一聲,在眾人的疑惑視線中掏出手機撥打,半晌無人接聽,司徒燭華不動聲色地觀察韻真的表情。


天心五傑眨巴著眼睛,小西用手肘撞了下王大德的腰。


「韻真學姊,怎麼了?」王大德立刻追問。


「這幾天發生太多事情,我忘了定期聯絡你們星平學長。」


大德和玄武這才想起他們自從大學生失蹤之後也沒看到自家歷史系的大學長,難怪總覺得少了股壓迫感。


「學長去哪裡了?我好像有聽到他期中考也沒考完。」玄武也有點緊張起來,學長已經休學一年,好不容易大四了,怎還拿自己的成績開玩笑?


「雖然我警告過他一般人不要插手這件事,但那個人怎麼聽得進去?當初不知失蹤事件跟金龍真人有關,現在他若在外胡亂刺探恐怕有危險。」韻真光是黑家和天心派的事情就焦頭爛額了。


以前都不知道學姊這麼關心星平學長,都忘了他們是同屆。天心五傑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星平學長現在不在學校裡,反而比較安全對吧!為什麼學姊這麼緊張他會遇險呢?」玄武不太甘心地提問。


韻真再度長長地歎氣。


「我也想省事點,但他是全校純度最高的處子,我們黑家在他一入學時就特別關注他了,不然你以為當年歷史系和中文系的聯合夜教出事,他為何能九死一生被救回來?」當然這是指司徒燭華出現之前。


天心五傑呆住了。


「星平學長也是處子?怎麼可能?」這個容貌妖孽,實力還強得噁心的大學長別開後宮就很客氣了,他們都以為他跟女朋友感情太好才如此潔身自愛。


「以貌取人,以後還有得吃苦頭。星平這傢伙祖先搞不好是宋玉哩!」韻真道。


「那個寫《登徒子好色賦》戰政敵的屈原粉絲,登徒子說宋玉長太帥會勾引楚王姬妾,宋玉婊他跟又醜又髒的老婆生了五個孩子,自己對美女攀牆來搭訕無動於衷,如果是現在,我們一定會說他是甲甲。」中文系的鏡元立刻擔任解說,同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星平學長也是處子啊……」天心五傑面帶欣慰笑意。


「等等,這樣學長不就很危險嗎?」


「當然危險,金龍真人現在是個女人,但他恐怕厭惡透了女人軀殼,想要再找一個男人身體自用。」


「哇!那我們也很危險耶!」


「……雖然你們是要害怕,但也不用太自尋煩惱,處子也是有品質高低的。」韻真瞄了一眼司徒燭華,他好像不準備說明。


「咦?不是一樣都沒經驗嗎?」話說回來學姊們到底怎麼辨識出處子和非處子,總不可能大家辦事前都先打卡證明?


「黑家誡律第一條不食處子肉,是廣義的,沒有性經驗就算,但這也不好辨別,通常我們還是用『氣』來分,真正的處子其實很稀有,不一定有性經驗,大部分早就被汙染了,但我們會約略用法定年齡來分,盡量把未成年人假設為處子,即使明顯清楚對方不是。」韻真道。


「真正的處子?」王大德疑惑地問。


「是指身心都是天真純淨,不懂情慾,內在保持完整,精氣神渾然天成,像一顆健康飽滿的瓜未曾破裂,生機盎然,男女皆同。」


「但那樣太難了,聽起來好像我們修道者的標準。」王鏡元說。


「是沒錯,修道者築基的最低標準就是要『不漏』,一旦你們老想著色慾,精元洩到別處去,我看也甭修了,整天說要煉精化氣,練氣化神,從哪裡練?你們的身體就是鼎爐,鼎爐有縫,還想生火煉丹嗎?!不會看你們太師父!」韻真白他們一眼,旁邊不就有個典範了。


「她說得沒錯。」司徒燭華道。


「但死守誡律也無益於道,念念不忘仍是外漏,還不如順其自然,我並未要求你們守死誡,日後若有決心就再補這條縫隙罷了。婦人老人一樣可以修道,起碼少了點罣礙,當然童子身來修是比較有效率,前提也是得專心致志,如未棄家恐難如此。」司徒燭華補充。


「所以我們想練到像太師父這樣還是得出家才行嗎?」小西問。


「個人修法不同,毋須強求。」司徒燭華拍了拍小西肩膀。


「不動色慾太難了……」玄武馬上感到絕望。


「但會讓人失去處子資格的,不只有情慾勃發而已,比如嚴重的家暴虐待、性侵、殺人、疾病外傷,各式各樣的重大傷害,就算當事人沒有起情慾,他或她也不再是處子了,現在的小孩子大多也不是處子,他們的氣聞起來衰弱、混濁甚至發臭,但我們寧死也不吃小孩,如果黑家人吃小孩,那就只好被監院處死。」韻真看著天心五傑說。


他們一開始聽不太懂,但想到淑清學姊的痛苦,忽然就明白了。


如果不吃處子這道誡律沒伴隨明確的解讀和標準,不就有很多可怕的方法可以鑽漏洞照樣吃人?先強暴再吃不也是一種手法?但天心五傑站在黑家人旁邊卻一點都不擔心他們會扭曲誡律。


並不是誡律的殘酷讓他們安心,而是人品氣質這樣強烈的一群殭屍,居然讓大德他們覺得黑家人比活人還讓人信任。


那些持誡的人和監督者都這麼強,有能力控制自己和制裁犯規者的強悍,而且對他們很好。


「但偶爾還是會遇到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們的氣就非常好聞,幾乎像是真正的處子,沒有色慾、殺氣或負面情緒,但體質還是不一樣,只能說性行為會立刻改變一個人的心性習慣,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之後要維持處子的狀態難如登天。沒和他人發生關係前都還有機會調整回來。」


韻真直視司徒燭華,他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未像那天撞破韻真肢解獵物表露嫌惡,或對她以殭屍身分大談處子美食表示提防。


只不過那一次被撞破的教訓已經讓韻真徹底明白,無論司徒燭華外表多麼超然理性,是非分明,他本質就是潔癖,討厭穢邪之物,不止是妖魔鬼怪,人類的醜惡他也同樣看不下去。


韻真也相信這些講究乾淨的修道人有許多無能為力或敬謝不敏的地方,只有敢弄髒雙手的人會去處理,哪怕和他的徒孫交情再融洽,她跟司徒燭華就是格格不入。


「如果宋星平想去修道,能守一篤誠的他進展應該能很順利,這種人就會是金龍真人想要的處子,金龍真人則是差勁到為了得到處子,真的對小孩嬰兒下手的垃圾。」韻真又試圖撥通宋星平的手機,仍然沒有回應。


「真的找不到學長的話,我們快點逮住金龍真人永絕後患不是更保險?」阿鐘小聲地表示意見。


「是呀!」韻真笑了。


一陣涼風吹來,眾人卻絲毫不覺清爽,反而想到蠱毒瘴氣可能就這樣隨風飄揚,心情愈發沉重。


「果然發布全校緊急停課通知了,聽說衛生局會派人來檢查環境,每個系各自安排時間集合配合健康檢查,在這之前最好戴口罩多洗手小心傳染病蔓延。」王鏡元揚揚手機簡訊報告。


「目前看起來只是不明流行性感冒應該還好,如果是中蠱,醫院當然驗不出東西。」如果蠱毒又潛伏,沒發作的情況下根本無法發現。


「我擔心的是其他情況,總之,方法我已經教給你們了,但我不建議你們接觸病家,蠱蟲本身會攫取情報反饋給養蠱者。」韻真又是抝不過天心五傑想救人的哀求,傳授他們鑑定他人中蠱的簡單方法。


「只要看起來正常卻測不到脈搏就有問題!」玄武握拳躍躍欲試。


「不是測不到脈搏,是遲脈,師尊說臺灣氣候應該提早用太陽王脈對照,與當令脈象不合,且中蠱者營衛不正,遲脈是精華已失的徵兆……算了,你們就當是測不到好了。」韻真看他們一臉豆花,想也知道又聽不懂專有名詞。


「我知道營衛是血氣的意思!」從小被灌中藥補品到大的阿鐘和小西很高興地說。


「會把脈還能確定蠱毒的位置,氣宗高手甚至可以直接捉蠱,但你們還是自保為上。」經脈運行又不是光看心電圖就能看出來,判斷方法太多了,外表看似健康不代表內部沒問題,不過司徒燭華大概也懂這一套,韻真只能這樣想。


都修到返老還童的道士不可能不懂,幹嘛故意省話非得要丟給她教?


「其實有件事我們還沒跟韻真學姊說,妳教我們的治蠱藥方,老家那邊已經日夜調貨趕工合藥了,大概最快明天就能送到我們在新店的姻親長輩那邊,他家開中醫診所,說拚上招牌不要,也要救治中蠱的病家。」王大德搔搔臉頰不好意思地說。


「所以我們要負責把病人介紹過去。」王鏡元挺胸說。


「反正藥方無毒,就算弄錯了也不打緊,總歸遲脈不太健康,順道給大夫看看也好。」韻真忍下動容,若無其事說。


這群笨孩子和教出天心五傑的偏僻道門,讓她覺得被坑也算值得了。


「韻真,好久不見。」系館前走來一個穿著水藍休閒襯衫的青年,直直向著韻真走來,卻又對環繞著她的男性們投以警戒的眼神。


青年看到司徒燭華時,飄向韻真的視線帶著點見獵心喜的譴責,又被他自以為巧妙地藏起,韻真原地站立不動等他走近,保持無懈可擊的親切微笑。


「好久不見。你最近過得好嗎?」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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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15 23:4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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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30)~(31)

燭華 (30)~(31)


(30)


哪來的野男人竟敢拿那種看了就討厭的眼神打量他們的太師父和韻真學姊!


其中玄武更是一股無名火竄上來,若非小西及時掐住一個讓他很痛的穴道,他就要跳出去質問了。


「聽說你通過律師考試了,恭喜。怎會有空來繫星樓?」韻真率先友善地問。


「聽說三峽校區這邊老是出事,不太放心,來探望一下朋友。」水藍休閒衫青年這樣說。


是來探望「女」朋友吧?但不知道第幾屆就是了。韻真在心底補充。


「是不太平靜。」她跟著同意。


「看到有這麼多護花使者保護妳,我就放心了。」他帶著點酸味說。


「你真愛開玩笑,這位是義務為我們開設講座的司徒教授,旁邊這些是我的學弟。」韻真笑瞇瞇地說。


厲害!日常向的學姊氣場全開!天心五傑差點忘記韻真是黑家殭屍。


「很高興認識大家,我和韻真是老朋友了。」青年不至於笨到看不出其他學弟有敵意,但水準不怎麼樣,只有那個留著長辮的男人帶給他濃濃的威脅感,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彷彿將他的心思都看穿了。


經過一番言不及義的對話,水藍休閒衫總算覷了個空子要離開,出乎意料的是韻真竟挽留他。


「你氣色不太好,我替你把個脈如何?」


「都忘了妳從以前就什麼都會。」她到底還是惦記自己!青年帶著勝利的笑意將手腕交給她。


韻真沉吟片刻,水藍休閒衫青年不安地問:「怎麼了,這是不好的意思嗎?」


豈料韻真卻叫天心五傑一一過來把他的脈,雖然不樂意被這麼多男人摸手,但韻真難得嚴肅的臉讓青年也有點害怕起來,於是乖乖配合。


「……認得這個脈象,別差太多就是那個了。大德,你身上有那間診所的名片嗎?」韻真說。


大德立刻拿出紙片。


「鴻書,聽我一言,明天有空帶著你朋友去這間診所找醫師診斷,對方若給藥便按時服用,就當強身排毒,最近別接近這裡了。」韻真拍拍他左肩,青年忽然感到左肩深處刺痛,像有東西在囓咬骨頭。


「怎麼回事?我得病了嗎?」


「你抵抗力太弱,大概準備考試累壞了。遠離病原體就好,懂嗎?」韻真笑著送走他,青年一頭霧水,不過還是飛快離開了。


「學姊,他是誰?」玄武氣到要抓狂了,那個人憑什麼瞧不起韻真學姊?


「以前我在法律系的同學,沒和你們說過嗎?我後來才轉到歷史系。」韻真避重就輕。


「只有這樣嗎?」司徒燭華冷不防開口。


你就閉嘴省話到最後會死嗎?韻真浮出了一條青筋。


「晏君學姊被攻擊,下一個搞不好就是韻真學姊妳,任何可疑的熟人都不能鬆懈大意!說不定他也被控制了。」王大德熱血泉湧,其他人紛紛點頭。


「那個人不礙事,也沒有被控制,我診了脈,卻是中蠱了,如果還有其他陷阱,你們太師父也在旁邊看著。」韻真想迴避話題順便告辭,反正淑清的超渡工作她有來露臉監督。


「妳和剛剛離開的人是什麼關係?以防萬一我必須確認他的確是局外人,否則他有可能像大德一樣被當成牽制妳們的目標。」司徒燭華又問。


韻真僵硬地轉身。


「……早就分手的前男友,沒別的了。」


大方說出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根本沒必要害臊!她才沒有不自在!


天心五傑如遭雷擊。


「殭屍可以交男朋友嗎?」終於回過神的王大德激動地追問。


如果答案是YES,他和晏君學姊說不定有希望……


「因人而異。」韻真揮了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卻被好幾雙手拉住袖子包包動彈不得,司徒燭華還在一旁饒富興味看著,韻真冒出了尖叫飛走的衝動。


起碼給她的面子一個全屍不行嗎?


「學姊為什麼要和那個男人交往,我看他不怎麼樣!」玄武問了更私人的問題。


「鴻書算優秀了,準備研究所同時還考上律師資格。然後,當初他死纏爛打,我拒絕也沒用,就、就答應交往看看……」韻真真恨自己不愛說謊的性格。


「就這麼簡單?」玄武非常詫異。


「反正當培養人際關係,我們要混得跟常人一樣也很費功夫!」韻真忍不住發牢騷。


「學姊只是和他玩玩好掩飾身分對不對?」玄武追問。


「當然不討厭才會答應,再怎麼樣都不能用『玩玩』這種態度和人交往。」韻真說教的毛病發作,訓了玄武兩句。


「我、我沒有指責學姊的意思,我只是不懂,學姊怎麼還會想要跟活人在一起?」


如果天心五傑只是好奇,韻真乾脆在這邊讓他們死心比較快。


「因為和活人一起生活很有趣,可是,我是懂分寸的,不會真的沾惹活生生的小夥子,光想就噁心吧?殭屍和活人……」韻真低頭笑了笑。


「只是偶爾有個體溫還不錯,將來,很快他還是要交正常的女朋友,結婚生子建立家庭,鴻書也只是小孩脾氣,交往過他就不會再來鬧我了。」


體溫!!!


「牽手約會而已,我都算好了,凡人男子忍不了多久,但我也沒別的能給了,遲早都會自行求去,不過,目前總是我主動提分手較多,男人老要打迷糊仗讓我抓到他們腳踏兩條或多條船再來檢討我小氣不肯提供服務,想想也挺煩,最初我就說過不會有結果了。」


韻真撫著臉頰,實際說出來也覺得那些裝模作樣的交往相當無聊,雖然不失為新奇經驗,但一次又一次確認男人是容易背叛的生物,甚至不需要考驗就迫不及待露出獰惡的本相,韻真也厭倦用謊言來圓更多的謊。


像黑太爺那樣磐石般的奇男子的確舉世無雙,韻真很難不被養刁標準,至於普通人,只好權當交個朋友,不過朋友好歹講究基本的信任,搞得烏煙瘴氣就連朋友也當不成了。


「牽手約會有什麼不好!」天心五傑吼道。


要是有心儀女生的小手能牽,他們就死而無憾了!


「就這樣,大學生活總要交個男朋友看起來比較正常,每次求學平均一到三個差不多。」韻真很有經驗地統計出一個安全數字。


黑家人至少每十年要拿一個學位,天心五傑不敢問韻真學姊已經累積幾張證書,何況她那麼愛讀書,恐怕不能用最低標準估計。


韻真丟給司徒燭華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放心!她不會汙染任何明虛子認識或不認識的大好青年純潔的肉體!


司徒燭華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吧!


但為什麼還是那張臉,難不成他戴了人皮面具?


「殭屍跟活人又怎樣?哪裡噁心了!《聊齋誌異》那些志怪書一堆超獵奇記錄啊!連只剩下半身有肉都能辦事!學姊妳太小看我們男人了!」王鏡元頂頂眼鏡。


「這好像不適合拿來說嘴。」小西吐槽。


「是劈腿的人不好!他們這樣偷吃不就傷了韻真學姊的心嗎?」玄武還是很生氣。


「呃,我真的沒有傷心啦!你們別想太多。」


「我知道學姊妳不好意思承認,但女孩子遇到這種事難免吃虧!」學姊難道一直這樣尋尋覓覓真愛卻遇人不淑嗎?這太讓人揪心了。


「我覺得你們真的誤會了……」韻真決定不吐不快。


「我早就結過婚,孩子也生過了,本來就不會把你們這些小夥子當對象,要說不公平,我同樣瞞了人家不少事,嚴格說也算欺騙感情,以後我會端正心態統一拒絕,的確浪費別人青春不太好,我還是專攻二次元最保險。」不知為何,韻真還是沒承認她本來就壓倒性地比較喜歡二次元,這條自尊防線居然比殭屍禁忌還要後面。


語罷,韻真和藹地看著啞然的天心五傑,心想,雖然是不機伶的笨蛋,但他們的娘親一定會以這樣的兒子為傲。


「玄武,你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了,自己吞下去。」還害他們被地圖炮掃到。小西掐著他穴道的手勁開到最大。


「嗚……我……可以……」他只敢小小聲地說,但已經走遠的韻真卻沒聽見。


※※※


接近傍晚,救護車的聲音不斷響徹校園,雖然校方極力壓制消息,學生還是飛快流傳有兩名老師暴斃,三個女學生腹部不明原因鼓脹,不知何時起,校門以及所有出入口已設立警察把守的健康檢查站,所有企圖出校的人都被勸退。


王大德和玄武拎了兩袋熱騰騰的外食回到道藏研究社,報告他們翻牆探查的結果。


「路邊多了不少臨檢和便衣警察,我們想試看看往外走多遠會被攔下來,結果還不到兩條街就被道士搭話,說他們也是天心派弟子,跟我們是同宗不同門,邀我們去據點坐坐,不過我們當然是沒答應啦!」王大德說。


去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臺東天心派接受初代掌門的指示,全體稱病不出,反正他們這個小道門成員本來就是隱居在臺東深山的務農老人和還在讀書的小孩,沒加入降魔大戰也不會很奇怪。


「總之他們知道我們是誰,但我們不知道對方說的話是真是假。」玄武說。


「比較麻煩的是附近店家都關門了,只有一家炸雞排攤還開著。」不管是為了避忌或更現實的探知學校內可能爆發不明傳染病,經歷過SARS和禽流感的臺灣人聞病色變,能走的早走了,沒走的也大門深鎖。


附近頓時變成陰風慘慘的鬼城,只差攝影團隊進駐就可以開始拍恐怖片。


「我們有現場盯著老闆把每塊肉下鍋到放進紙袋。」卡了蠱毒的威脅性,接下晚餐採買任務的兩人非常緊張。


「你們兩個做得很好。」司徒燭華嘉勉道。


「可是我們沒買到素食,太師父應該不能吃垃圾食物吧?」王大德還是不滿意,不過雞排攤老闆今天應該能海削一筆,因為圍牆內伸出好多手跟工讀生拿雞排,工讀生收錢收到手軟,那畫面跟學校困滿喪屍沒兩樣。


老闆光是炸雞排都來不及,他們想點別的也沒門。


「只要不浪費就好,食物總是寶貴的,既然買來了,我就陪你們一起吃好了。」司徒燭華坐在椅子上說。


「太師父──」天心五傑感動地環繞著司徒燭華坐下開動。


「太師父吃跟我們一樣的食物真的不要緊嗎?」繼學姊們充滿衝擊性的進食真相,天心五傑才猛然發覺,他們竟不知道太師父平常吃什麼,去加拿大迎接司徒燭華的三人也毫無印象。


也就是說,他根本沒吃東西。


「不吃也不會餓,但這時候分享會比較好。」司徒燭華道。


「哇!太師父果然辟穀了耶!」


「正確地說,是『伏食』,閉穀的話隨便吃東西可能會死,你們千萬別胡亂嘗試,亂服外丹也一樣,一來外丹多金石之方,本身含劇毒,而身體尚未練到能吸收,甚至情慾竄動反而催發毒性。外面的食品添加物太多了,快與服藥沒兩樣。」司徒燭華趁機為他們上一課。


「吃肉就沒關係嗎?」他們想起門規沒特別禁口腹之慾,不過長輩都吃得很簡單,尤其少肉,天心五傑還以為長輩順便佛道雙修。


「眾生各帶業障投胎,吃了眾生身體,等於幫忙背對方的債,所以如果想要減少業障,清減飲食少背債是一個原則,但你們在家修行,和一般人不斷欠下去不同,可以主動還債,長久來看也是做功德。既然身為你們的太師父,自是不可在這時候留你們造業卻獨善其身。」司徒燭華自然地吃起來。


「吃了的話就要多花時間力氣還債?」眾人看著手中的雞排,忽然覺得沒那麼美味了。


「一塊雞排的業力大約等於誠心誠意念誦十次地藏經能淨化的份量,肉禽因為飼養方式更不自然,業力也稍重些,野味或自己親手狩獵,飢餓才吃就還好,若此肉助你維生有功,也可互相抵消少許業障,口腹之慾造的業就大了。」


太師父之前住的地方恐怕只能靠打獵,冰天雪地也沒辦法種青菜。天心五傑恍然大悟。


「我還是不吃了,晚點去學姊那邊借電鍋和米煮熟飯,有誰要替我吃掉雞排?」王大德聽完真相食慾全消。


按照這種算法,功德早就扣繳光了還不夠還哩!


「給我,我不介意多十次地藏經。」小西大方地伸手。


「真的嗎?」


「我決定這輩子要過獨身生活,慢慢還就好。」小西這陣子看大德和玄武愈陷愈深,忽然感到世間無常,反而逆向覺悟了。


這下其他人全被嚇得放下手上的雞排。


「兄弟,別想不開啊!」


「只是覺得像太師父這樣挺好的,我倒沒有想長生不老,老是為了交不到女朋友的事情哀聲嘆氣也膩了,沒有緣分就好好修行,規畫未來生涯,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做。」小西一本正經地說。


「我懂你的感覺,可是我們才大二,比賽都還沒到中場。」王鏡元不打算輕易放棄。


「小西不參加情人節去死活動我會不習慣。」阿鐘也嚇到了。


「吃你們的雞排,不吃就送人。反正現在這種局勢理性一點有益無害。」小西道。


司徒燭華未出聲表示任何意見,他和眾人一樣清楚,經歷這些事之後的天心五傑已經屆臨必須往不同方向成長的新階段。


「過幾天你就後悔了。」玄武冒出被拋下的不安,故意粗聲粗氣說。


他並非不知同伴對大德喜歡晏君學姊的事曖昧帶過是基於義氣而非真心祝福,反正不可能,就別再潑冷水。所以玄武寧願死守自己的祕密,畢竟相同的悲劇一個就夠多了。


「阿鐘,我還是會陪你們一起去死。」小西道。


「太好了!」阿鐘只知他們五個人繼續在一起,沒有度不過的難關。


「太師父好像都沒意見,我們這樣下去可以嗎?」王大德最擔心的反而不是家中老爸的觀感,不過太師父到底知道多少呀?


天心五傑一直都用既然太師父沒說不可以就是可以的念頭混過去,但就算不聽話司徒燭華好像也沒關係的感覺,跟家裡囉嗦的老頭子完全不一樣。


「終身大事本該自己決定才是男兒,獨身修道也好,成家也罷,是該慎重考慮,泰照在你們這年紀就打算結婚生子,我也代辦了徒兒夫婦的嫁妝聘禮,作為長輩只能從旁幫忙而已。」司徒燭華揉揉王大德的頭髮。


「玄爺爺這麼早婚啊……」大德感慨萬千。


「以後小西就來我們家過年好了,孤單寂寞覺得冷的話我們會收留你。」


「我哪一年不是去你們家過年?」小西翻了個白眼。


「慢著,晚點再聊天,韻真學姊留言校內又死了三個人。」王鏡元急道。


「不會吧?」阿鐘被雞肉骾到,用力敲著胸口。


「她指名要太師父去救人,她們就在樓下,太師父會復活術嗎?」


如果情況不到萬分麻煩的時候,天心五傑相信韻真學姊不會主動想找太師父幫忙。


司徒燭華起身,眾人連忙抹抹嘴跟上。


(31)


司徒燭華率領天心五傑趕到動研社,等待他們的只有晏君與韻真,以及躺在地上的三具人體,其他黑家人可能得知明虛子要來,事先避開了。


「呃──為什麼要把人搬到這裡?」難道不該先找救護車?王大德抹汗。


「好像還沒斷氣。」王鏡元蹲低觀察,發現三人胸口尚有微不可見的起伏,話雖這麼說,卻已經聞得到類似淡淡屍臭的怪味,很像久病之人大限將至的味道。


「太師父,他們也中蠱了嗎?」王大德看堂弟愈蹲愈近,連忙將他拉開。


司徒燭華按住其中一人眉心,停了停才道:「這些人並未感染蠱毒。」

「沒錯,這是問題所在。」晏君支頤。

「要救不救隨便你,救人不是我們黑家的義務,你的小朋友說撿到需要幫助的人可以交給他們收尾。」是時候讓明虛子也嘗嘗天心五傑製造麻煩的功力。

「沒中蠱卻死人?」玄武更混亂了。

「此三人很久前就魂魄不全,如非嚴重癲狂就是臥病不起,或兩者兼具。」司徒燭華沉吟。

「沒那麼難懂,精魅附於人身,組成共生關係,本人還活著所以不算奪舍,沒看到有那麼多病人奇蹟恢復正常的例子?原主人的魂魄已不足以支持肉身運作,但有非人替他經營人生,除此之外也沒幹其他壞事。」韻真說。

「我懂了,那為啥『作業系統』跑掉了?」王鏡元問。

「現在你們道士在校外架一個金光大陣,打算強行打碎校區本身的風水陣,目前網張九面,只差一點就要完成了,能跑的當然想先跑,所以有些非人製造緊急送醫的情況,就是想透過救護車離開本校。」韻真厭煩地揮了揮手。

「當然他們還是沒逃過道士的圍捕,缺口處已經開戰了,所以觀望的非人不敢親自再試保外就醫這招。」

「學姊!他們跟我們才不是一國!」天心五傑用力強調。

「就算你們這麼說,對方偏偏舉著降妖除魔的大旗,準備無差別攻擊。」韻真不客氣地挑明。

「不惜金蟬脫殼是打算另闢蹊徑?」司徒燭華問。

「首先,這些不負責任亂丟的『殼』讓校內的傳染病記錄變得很嚴重,然後這些原本可說很乖的『好寄居蟹』被逼急了,到底還是妖怪,只會更不擇手段想逃出生天。問題不是這些妖怪有多強,坦白講很弱,但一般人沒有抵抗力。」韻真緩緩說出現在正在校區內發生的恐怖事件。

歷史上有些怪談記載,講人產畜,或一胎生了幾十兒的異常生產,發生嚴重天災時,妖怪是會附身人體甚至強行致孕以避難,卻往往因血脈無法融合產下畸形怪胎。

目前中理大學中怪異懷孕與急性精神失常正逐漸增加。

「如果妖怪們賭道士會為了讓無辜者就醫網開一面,慌不擇人憑依,造成多對一邪祟入體,又碰巧選到中蠱的人,不只是坐實了中理大學中妖異害人,真的會有更多人死掉,不死恐怕也重殘。」

韻真眉心深鎖,以前道門找上黑家,起碼會避人耳目,兩邊都會盡量選在野外開戰,道門還會主動保護民眾免於落入黑家殭屍魔掌,沒想到這次居然選在市區全面包圍,還以陣套陣準備用人海戰術向內碾壓。

實際上,全校師生與遭到包圍的黑家人都被當成了釣黑太爺出面的餌,韻真思及此已氣得無法再說下去。

「韻真,妳去警告校內還未出竅的非人把殼給我穿緊,不許再製造傳染病死亡記錄,至於明虛子,若你要跟著韻真行動,我沒意見。一個時辰之內把寄生精魅找回來重新附體,否則就多了三具屍體要處理。」晏君道。

「那我們呢?我們也可以跟韻真學姊跟太師父一起嗎?」天心五傑問。

「倘若遇到金龍真人或上回的法寶女道,五個大活靶還真不知怎麼選才好?」晏君諷刺地說。

天心五傑抓頭撓腮害羞地打哈哈。

「此三人不是黑家的責任,既然你們有言在先想救人,我便看在同窗之誼分上借個位置讓你們守著,這種魄多於魂的半行屍,萬一最後一口氣斷了,又被陽氣刺激,隨時會詐屍,屆時請你們顧好遺體別被其他陰魂附體或乾脆抬走別汙了我的地方。」晏君歪靠著主人椅,微微厭煩命令道。

天心五傑被黑家師尊的話澆得透心涼,又望向司徒燭華和韻真求助。

「君子一諾千金,大德,你們做好本分即可。」司徒燭華道。

雖然留在有晏君學姊的地方很開心,但王大德本意並非懼戰,如果太師父要帶他應戰,大德沒有二話。

結果司徒燭華覺得他和韻真兩人去抓脫殼的寄居蟹就夠了,最好還能一次逮到養蠱者。

「且慢,明虛子。」晏君叫住他。

「別想趁機對我的愛將不利,你的徒孫可是捏在我手裡。」

晏君學姊現在是在威脅太師父嗎?她突如其來的發言讓天心五傑一頭霧水。

明明待在晏君學姊旁邊超有安全感的,他們也說不出放心的依據從何而來,但學姊現在才來唸反派臺詞也太晚了。

韻真卻知道,社團大樓四周都有黑家人巡邏把守,師尊更是坐鎮本陣等待黑太爺降臨,在全校妖怪失去理智,還不知混入多少危險外來種的動亂中,對處子來說再也沒有比動研社更安全的地方。

敢在師尊爪牙下搶食物?不要命了!

「有勞黑家監院費心,貧道感激不盡。」司徒燭華竟拱手回應。

無論黑家在這次爭鬥中勝負如何,天心五傑都是被綁架迷惑威脅不得已才困在黑家人手中,關晏君這樣表示,為的是不讓這些小孩子將來擔了個勾結殭屍的惡名。

一瞬就懂了,看來這名道士腦袋沒有灌水泥。晏君暗自對照韻真給予司徒燭華的評價,但此人對黑家表現出來的態度仍相當可疑。

韻真則飛快思量目前的情況,師尊為何明示她與司徒燭華共同行動?難道是要她趁機摸清司徒燭華底細與不尋常的友好動機?有無可能他騙過了天心五傑也騙過韻真,其實是敵方奸細?

韻真對師尊堅定地點點頭,她定不辱使命,重新翻查司徒燭華的一切表現。

很快地韻真就威脅了五個還很乖的寄居蟹,再三警告若他們想脫殼去人類身上搭便車,黑家人會馬上動手肅清,不用等道士來,若阻止妖怪傷害人類則黑家也給予獎勵,非常時期也只能蘿蔔大棒並用。

「還是找不到那三隻脫完殼的妖怪,倘若他們已經被道士逮到就沒用了。」也可能是用精神體躲在角落石頭下,但韻真實在不想浪費時間在東翻西找,於是對沿途遇到的妖怪都發了懸賞,畢竟找附身類的無形精魅又脫離了黑家人的能力範圍。

等等,她怎麼又不知不覺擔心找不到脫體精魅的事?這明明是司徒燭華的責任,她要做的是警告其他妖怪不准輕舉妄動還有揪出金龍真人。

韻真忍住抓頭髮的衝動,司徒燭華安分地跟在旁邊,反而讓她更緊張。

她已經從天心五傑口中套出他們派代表去加拿大育空河上游找太師父的事,結果還是司徒燭華主動出面救人。

換句話說,不是王大德他們找到明虛子,而是明虛子找到這些小孩子。

但這個自稱司徒燭華的道士難道真的就是本人嗎?明虛子本來就是低調到幾乎沒有資料的道士,而且對方在打鬥時一直沒使出拿手的符籙。

如果換個角度思考,此人為冒名頂替,非但他的學歷沒問題,不上不下的外表年齡也有解了,敵方事先調查並利用在校生的天心五傑引發事件,當然不會對這支冷僻天心派奇特的師門來歷毫無了解。

「你真的是明虛子嗎?」韻真忽然問出口。

問題是她不認識真正的明虛子,真假她又不會分。

「何出此言?」

「臺東天心派太不可靠,即使有人冒充太師父,他們有能力辨認嗎?」很有可能……絕對有可能,天心派老人還不知道黑家的真相,天心五傑為了能自由行動,繼續和危險的黑家人往來,或其他韻真不知道的原因,硬是沒說實話,而這個司徒燭華也沒對門內告發。

為何這個振振有詞決不交邪作正的人要隱瞞?

「我想,要冒充明虛子或許不會太難。」司徒燭華乾咳一聲持平地說。

他也是今年才第一次密集接觸弟子建立的門派,卻沒有很想去臺東道觀,畢竟人活得好好的,名字被寫在牌位上燒香祭拜有點微妙,但二三四代掌門都去世了,初代當然不好意思不拜。

「這是承認你假冒明虛子還是別的意思?」韻真斜瞄他。

既然他喜歡單刀直入,韻真乾脆依樣畫葫蘆試他。

「區區不才,徒具方便稱呼的名號姓字。」司徒燭華出手向來不喜留名,一來為善不欲人知,二來免了被敵方打探的危險,又沒留下修道著作,早早就變成了歷史洪流沖刷的無名小卒。

若非大弟子王泰照在臺灣建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明虛子這個名字的意義還真的跟死人沒兩樣。

偶爾有關於明虛子不死成仙的傳聞流出,也因為遍尋不著本人蹤跡而被現代修道界斥為誕說,他曾贈符給幾名因緣際會救起來的道友防身,雖然司徒燭華不曾挾恩求報,這些人卻搶著把命都賣給他,嚴守口風還為他打點合法身分。

厭世是真,但並非未曾考量最壞的情況,倘若人間翻覆,妖魔橫行,司徒燭華願再以散修無名道人的身分出戰,在這之前他只想隱姓埋名,現下反而是少見的承平時代,儘管人間隱隱開始嚴重失衡。

司徒燭華不笨,知道韜光養晦的重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的境界在古時可能不稀奇,但現代可是與科學常識對幹的珍貴實驗品。

「既然你堅持,我就權當你是本人。如果你想藉天心五傑打入我們內部,醜話說在前頭,黑家誡律是一回事,若你想對師尊和太爺不利,我可不在乎犯誡。」她看著走廊前方道。

晏君師尊被法寶攻擊時,韻真才發現一件事,倘若當時她在現場,說不定她會當場撕了那個法寶女道。

她沒辦法忍受敬愛的人受傷害。

「我的立場表現得不夠明白嗎?」司徒燭華問。

「就是這樣。」韻真沉重地指出這點。

「若我將對黑家出手,以行正道,那麼我自當詳細調查列清罪名,好叫爾等毋須狡辯,吾輩不屑偷雞摸狗之舉。否則明虛子所奉之正道豈不是連黑家誡律都不如?」

這樣說也沒錯啦!但韻真就是不相信有道士真的能復古到跟著聖賢書教條走。人性本惡,她偏不信司徒燭華沒有糟糕的地方!

「哦?倒是說說你的正道又長得如何?」韻真擋在他正前方,環胸挑釁抬頭問。

混蛋,明明是中國人,到底是吃什麼卻長成荷蘭人的高度!返老還童的過程中有作弊嗎?

韻真絕不承認是她太矮,好歹也快是臺灣女性的平均身高!她這次入境隨俗得非常完美!

「莊子言天下有兩大戒,『命』與『義』。子之愛親,命也;臣之事君,義也。燭華以為,親者,可以是血親,也可為友親,泛愛天下。君者,無論人君或心君,必得明辨是非,忠貞事主,死而不悔。燭華亦只守此二戒。」司徒燭華鏗鏘有力道。

命就是人性,而義代表原則與信仰,這些都是需要小心把持的關卡,生而為人,一旦放縱,命中注定擁有的感情立刻轉為沉溺色慾仇恨,義的迷思則讓人狂信受騙。

「比如說,國家要你上戰場殺人,父母叫你騙人賺錢養他們,假使不是出家人怎麼辦?」韻真笑笑再問。

「人君無道則聽心君,父母無知則子女須懂變通,愚忠愚愛最該避免,沒有困難又豈配稱為大戒?」司徒燭華回答。

雖然是一種奇怪的偏執,但黑家人卻守住了司徒燭華一直以來相信的大道,起碼目前為止他看到的情況是這樣。

「換我問,若黑太爺忽然命令妳殺無辜之人,妳又如何決定?」

「誡律通用所有黑家人,我們對太爺的敬愛,包括守住他的理想,如果哪天太爺這麼作,可能是走火入魔也可能被操控,我會跟著師尊賭命去執法。」

「那麼我也姑且相信妳會遵守誡律。」司徒燭華說。

姑且你妹!別期待道士懂得黑家人的紀律美學,天心五傑那是突變種來著!

「師尊說過,殭屍也是講格調的,敵人不要臉我們不能學他們丟臉,我們不騙子弟兵去送死,也不玩無腦聽從聖旨那一套。你不懂太爺和師尊為什麼能讓我們俯首帖耳。」

一個蠱人冷不防衝出來,韻真單手扼住對方喉嚨壓在牆上。

司徒燭華一符拍上蠱人口鼻,視線仍不離韻真。

「妳告訴我為何?」

蠱人掙扎著想逃脫,她熟練地趁蠱人翻身同時以刺刀釘穿子蠱,蠱人發出慘叫,背部爛出一條大縫,最終仍舊不治身亡。

無法審問這些蠱人,當前師尊那邊要面對的是敵方整體的詭計威脅,沒空處理金龍真人層次的麻煩,韻真也做好不依賴師尊道術的心理準備。

就這樣削減子蠱數量,遲早能把金龍真人逼出來。

「領導我們的人又強又完美,比任何正派人士都嚴苛,比任何神明都寶愛我們,太爺一開始就對我們說,別把自己估得太賤,隨便跟路邊阿貓阿狗的價值觀起舞,從今以後黑家人守的是他的道,太爺怎麼待自己,就怎麼待我們。」那真是可怕到讓韻真想哭,但也嚴酷得近乎美麗的誡律。

師尊說過,黑太爺原本是正派裡獨領風騷的秀異人物,若非英年早逝,絕對會是天下宗師,作為黑家人,完全有理由驕傲。

「如果有一天黑太爺消失了,師尊也消失了,我還是會跟以前一樣。這是我報答他們的君臣之義。」韻真不會為了迂腐的正義不吃人,讓惡人再去害更多人,也不會為了口腹之慾而吃人,道德不為她背書又怎樣?活人的道德服務活人本來就很正常,韻真有誡律就夠了。

司徒燭華泛起一抹讓韻真全身發麻的微笑,他在不知韻真會吃人前,曾經對她這樣笑過好幾次。

「如果妳犯了黑家的誡律,我殺妳,妳也沒有理由辯解了對嗎?」他評估似地掃瞄著韻真。

「當然不可以!我只給師尊和太爺處決!大不了你去跟他們打小報告!最好是我會犯誡!」韻真懂了,原來他繞了半天是琢磨利用黑家誡律幹掉她!以為她會乖乖就範?想太多!

「倘若妳的太爺和師尊不在了呢?沈韻真。」

她一時語塞。

「我就……到他們墳前自盡。萬一我做不到,隨便你撂人來殺我。」

「好,我記住妳這句話了。」

韻真第一次遇到有道士可以笑得讓她心裡發寒。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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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18 00: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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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32)~(33)

燭華 (32)~(33)




(32)


白晝終於完全沉沒。

未能離校的師生全擠在宿舍房間或臨時闢為收容處的教室裡,網路莫名其妙無法連線,眾人只好利用各種方法熱烈地討論這次的災難,校園內偶爾可見幢幢人影,瀰漫著詭異的寂靜。

警察並未進入校內,也無阻止救護車運送急症發作的病患,令人顫慄的救護車警笛聲暫時消停了,或許跟大家都不知道會被送到哪裡,再也不敢貿然跟從醫護人員指示離開熟人視線有關。

為什麼要斷網?廣播也沒提到中理大學三峽校區到底爆發何種傳染病。

總是抱怨無趣的日常生活一瞬間變得很陌生。

韻真傷痕累累跪地,身上纏繞司徒燭華的雷鞭,眸色轉紅死死盯著眼前露出滿意笑容的彩衣女子,她的手正擱在一個五歲男孩喉嚨上,像是愛撫貓兒一般。

「把她打到無力還手,這位道友,否則我就用小男孩的心肝餵蠱。」金龍真人陰惻惻地命令。

韻真與司徒燭華未曾預料,下一個撲上來的不是蠱人,而是神智迷茫的小男孩,應該是教職員工的兒子,脖子卻盤著一條美人蛇蠱。

不敢輕舉妄動的兩人只好跟隨小男孩被引到金龍真人的藏身處。

「害人性命作惡多端,還妄想成仙嗎?呸。」韻真任雷鞭在青黑傷痕上繼續燙出水泡,衝著金龍真人罵道。

彩衣女子美麗的五官一陣抽搐。

「無知賤畜,道書有云:『人,萬物之盜也。』老夫行此霸道,也是渡有緣之人將來免受地獄苦楚,待吾得道,自然提攜這些有功於我者。偏生教妳壞我好事!」金龍真人一想起這名女殭屍對他尊貴道體做出的酷刑侮辱,恨不得將沈韻真肢解粉碎,但黑家幹部實在太過危險。

本想利用這名不知為何能與黑家人並肩而行的道士,挑撥他們先打得兩敗俱傷,他正好可趁隙將此名處子入手,又抓到老仇人,可惜司徒燭華雖當機立斷動手,沈韻真卻不回擊。

偏偏這名道士又遲遲不出殺招,逼得金龍真人不得不露骨威脅司徒燭華。

「快打廢她!難道你心疼這隻殭屍嗎?」金龍真人用嬌媚的女聲戲道。

「貧道已盡力而為,對付黑家殭屍一事,在下自有主張,放開那名孩童!」司徒燭華瞪向金龍真人。

雙目如電,氣勢若冰淵潛龍,好,真是好,怎能放過這個夢幻逸品!

金龍真人見獵心喜,卻知司徒燭華也不易對付,目前道士與女殭屍看似合作驅除蠱人,但這處子道士一身正氣凜然,卻非自作賤與殭屍狎混,看來不過是配合黑家殭屍的偽善想與蠱主對抗的權宜之計,就怕刺激過頭,反而讓他倆真正聯手。

彩衣女子往衣內摸索,抽出一根鏽綠的三寸釘,扔到司徒燭華腳邊。

「老夫也可退一步,你將此喪魂釘刺入沈韻真頂竅,我便用男童跟你換一隻女殭屍,如何,合算的買賣吧?」

「這又是什麼法術?」司徒燭華問。

「你不需知道太多。」金龍真人得知有種法術能暫時制住黑家人,只需以一枚棺材釘殺七七四十九名活人,製成的喪魂釘便能擾亂黑家殭屍特有的定魂符力量,若能成功將釘子刺進沈韻真腦裡,她不過就是一隻普通行屍而已!

金龍真人知道,如果他想把處子弄到手,必須先清除黑家殭屍的阻礙,尤其是沈韻真,否則就算他能擒獲眼前的寶貝也會被奪回去,今日若無法一箭雙鵰,起碼先拿一兔,手邊有了跟黑家談判的籌碼也好。

最最主要的原因是,決不饒恕沈韻真!金龍真人迫不及待想看到黑家以為有望贖人卻目睹沈韻真慘不忍睹屍體時的表情了。

韻真看著司徒燭華,他朝地上的喪魂釘走去。

雖然他宣告立場的動武一點都不客氣,但雷鞭本來就是殺傷力偏低的先攻招式,對韻真並不算真正的危險,她扛得下,也許是那句「決不交邪作正」的宣言太凜然,她就是相信他不會用卑鄙的手段對付她。

如果司徒燭華拋棄原則,韻真就不會再對他好,她信奉禮尚往來,就算不喜歡這個事事隱瞞的道士,但明顯地司徒燭華配受優待,韻真投資力氣時間在天心派門眾身上,就是希望他們能代替已為殭屍的自己做些只有活人才能做的善事。

很可笑吧?雖然可能根本對贖罪沒有幫助,她只是若有似無地期待而已。

即使韻真身為黑家幹部殺了無數敗類,但這些殺戮對柔弱無爭的好人真的有意義嗎?不,其實就跟韻真自己說的一樣,他們只是遵守黑家誡律進食,創造少許邊際效益而已。

為何不能在還有機會前挽救無辜免於傷害?

真正的行善需要積極的行動與理念,像天心五傑那樣,主動救人,主動保護,所以韻真掩護這些笨蛋,給他們貫徹理念的機會和知識指導。

韻真可以殺了金龍真人,但她卻救不了小男孩,她可以為小男孩復仇,但死人卻不會回來,就跟那個已經死去的,不叫韻真這個名字的卑微婢女一樣。

起碼現在的她有選擇的自由了。

她選擇相信司徒燭華。

司徒燭華彎腰拾起喪魂釘,冷不防朝金龍真人腦門射去。

金龍真人原本就警戒二人忽然發難,當下大怒,但殺了小男孩等於做白工,司徒燭華鞭打沈韻真的過程又看得心癢難耐,捨不得廢除這個圈套,斟酌是否先將小男孩斷個手腳讓他知道自己是玩真的!

這一遲疑,終於讓司徒燭華等到他想要的空隙!

韻真一直看著他,但司徒燭華右手卻憑空出現嬰兒頭顱大小的青色大印,左手捏天心訣。

他請印了?

「天罡大聖,北斗尊星,盪邪除穢,碎滅其形。天符到處,斷絕妖精!急急如太上律令!」

鋪天蓋地的焦灼從司徒燭華身上溢出,青印飛到金龍真人頭上放出白光,時空彷彿被打碎了。

韻真不得不閉上眼睛,膝蓋以下卻像沒在雪堆裡。

那種熱度已經不是火焰,韻真有種她會變成灰屑的感覺,

金龍真人發出尖銳的叫聲,卻被青印神光罩住動彈不得,小男孩身上的蠱蟲被白光照射,痛得鑽回金龍真人身上尋求庇護,小男孩渾身灼熱,迷迷糊糊哭喊掙扎,跑離金龍真人挾持,後者也無力攔阻。

對,就是這樣!快跑吧!離怪物愈遠愈好!韻真在心裡說道。

小男孩一心逃出這間昏暗的資料室,甚至不小心踐踏到韻真的手指,她卻覺得無比喜悅。

她沒有信錯司徒燭華,這傢伙拿住了多疑狡詐的金龍真人,甚至不讓他再度詐死陰神脫體!

果然靠道士以毒攻毒是對的!

但是天心正法有這麼可怕的力量嗎?她從未遇過有道士可以召請這麼強的神力,當初菜鳥道士們自稱他們是天心派的分支,韻真只是聽過就算了,這年頭分門派意義已經不大,不過是摺紙花色的差別。

或者,是司徒燭華本身的能力屬於異端?

雷鞭早已解開,但韻真卻覺得更難受了,像是碩大無匹的神明正在她面前開口呼吸,氣息足以燒灼一切──

蛇蠱一一遭到淨化,金龍真人發出淒厲的叫聲。

韻真正舉棋不定是否要退開時,一道金光從她背後襲來!

本能想閃開,但這樣一來攻擊就會落在正持印施法的司徒燭華身上,韻真低吼一聲,將師尊給的符裹在手上,轉身抓住金光法寶。

就是這玩意害師尊重傷!

法寶在她手中像刀片般轉動,韻真緊皺眉頭忍下。

她不該抓住法寶,現在法寶竟想鑽進她體內,萬一被得逞就完了!

「妳在哪裡?出來!畏縮小人!」韻真罵著那名女道。

符快破了。雖然韻真無法像司徒燭華那樣召請神通,但她可以砸壇折法器破對方的術。

師尊所賜的符籙中,有一道符就是用來抵銷神通傷害,但特製的符籙還是擋不住金光法寶,能緩衝幾秒已經是幸運了。

「沈韻真!丟掉法寶!仔細後面!」司徒燭華發覺後方異變,回頭一看,瘦高的瘟部疫鬼緊貼韻真身後,舉起雙手彷彿要掐住她的脖子,沈韻真仍恍若未覺,她真的看不到……

司徒燭華不得不分心示警,白光因此威力驟減。

韻真不甘願地將法寶丟向牆壁,金光又一跳,飛向司徒燭華──它真正的目標是青印!

噹的一聲,司徒燭華身上又飛出一物打偏金光,成功護印,但速度太快,無影無形,韻真看不出他使出何種招式,至少防守上是沒問題了。

金光穿牆而出,方才充斥室內的灼熱一瞬消褪得乾乾淨淨,發光青印又消失無蹤。

「被壞事了。」司徒燭華說。

他腳邊躺著彩衣女子的屍體,剛剛斷氣,卻已嚴重腐敗散發惡臭。

金龍真人再度出竅逃跑。

「瘟部厲鬼為何接近妳?」理論上,沈韻真早就是死人,也不可能再感染疾病,疫鬼喜歡的應該是活人的苦痛才對。

「你到底在說什麼?」韻真滿臉不解。

「方才妳後面有疫鬼。」司徒燭華想了想,認為沒必要瞞她。

「咦?」韻真果然緊張地轉身。

「現在走了。」

真羨慕道士有這麼方便的陰陽眼啊!韻真默默嫉妒。

「疫鬼也是那些布陣的道士找來的嗎?」韻真對疫鬼不是很熟,厲鬼作祟不稀奇,單獨現身的疫鬼卻很罕見,何況韻真又看不見鬼魂。

「瘟部疫鬼再怎麼說也是在神明底下做事的部屬,不是人類能隨意使喚。」早先在男宿遇到瘟部疫鬼時,司徒燭華就起疑了。

這表示可能有個神明早知中理大學裡蘊釀的風暴,卻毫無反應,或更糟的,站在目的可疑的道士集團那邊。

神明有私……神明有私……司徒燭華並非不能理解,但能不因私害公正是神明偉大超凡的原因,是非不分還能稱作神明嗎?直轄瘟部疫鬼的也不會是高位天神,但地祇對凡人禍福影響巨大,如同人間吏比官更奸滑難纏。

「至少確定法寶女道與這敗道是一夥的。」韻真扶著左手走到他身邊。

結果又多了一具問題屍體,險些抓到的重要情報卻溜了。

「妳的手怎麼了?」司徒燭華也不氣餒。

「沒事。」韻真不肯示弱。

方才捉住法寶的手感相當奇怪,讓她毛骨悚然,險些反射性丟出去,因此韻真才刻意死死抓住,直到司徒燭華出聲警告為止。

「那法寶好像是活的!」就像把一條肥水蛭捏在掌心,它還不斷蠕動!韻真半是痛半是噁心,法寶原來是那樣的嗎?

「韻真……手給我看看!」耳畔傳來一句低語,她愣住,司徒燭華趁機抓來她的左掌,果然血肉模糊,符紙碎片都絞入傷口裡了。

「妳竟徒手抓法寶?看來黑家殭屍沒我想像得聰明。」連司徒燭華都只敢用飛劍去擋。

「我怎麼知道!它就朝我飛過來啦!」有師父受傷的前例,韻真已經預留心眼將護符放在身上備用。

她沒期待能全身而退,只是認為敵方太卑鄙了,親身去試方知對手實力深淺,話說回來,司徒燭華的青印感覺也和法寶沒兩樣了,韻真隱隱覺得他的法印和其他道士供藏的印不太一樣。

印一般只是符的進階而已,韻真記得天心派有兩大法印,一曰「北極驅邪院印」,二曰「都天大法主印」,從印名和咒語看來,很明顯他請的是北斗星君的神力,但韻真總覺得怪怪的。

回頭再問師尊好了。

「我的徒孫還在黑家人手上,妳可是要讓關晏君尋我的不是?」司徒燭華耐心地將她因忍痛緊緊握住的手指一一打開,韻真覺得這是二度施暴。

「你知我知師尊在罩天心五傑,有空浪費時間你還不快去追金龍真人的魂魄,我去找小男孩或那名法寶女道!」韻真因他的包紮動作吸氣說。

他的手又大又有力,而且很靈巧,不知會不會彈鋼琴?她一時間只有這個感想。

「金龍真人已經離開校園了,附近感覺不出法寶女道的蹤跡。」若那名女道專程掩護金龍真人,目的達成也無須戀戰。

「這些混蛋!」韻真罵了一聲。

「另一個壞消息是,金龍真人的魂魄飛出去後,道士環校佈下的大陣就正式開始運轉了,很難讓人當成巧合。」他又這麼說。

韻真啞口無言。

「我得馬上趕回師尊身邊。」

師尊提過她要鬥法,韻真當然要擔任這個護法工作!

兩人在樓梯間發現啜泣的小男孩,韻真匆匆將小男孩交給錯身而過的黑家人安置,回到社團大樓。

(33)


晏君已換上一身雪素直綴,披著微溼的黑緞長髮,剛剛結束淨身沐浴,手持一支剛剛折下的帶葉青桑,中性打扮透出凜冽肅殺的稀世俊美,宛若風中寒梅令人屏息。

她看韻真一身狼狽,臉頰上還有烏青鞭痕,神色一冷。

以為她關晏君看不出這是雷鞭造成的傷害嗎?

這個司徒燭華,她分明事先警告過了,竟然聽若未聞繼續利用她的乖徒兒!還敢打女人的臉!她非找個機會治治這個驕傲的處子道士不可。

「師尊,韻真無能,讓金龍真人逃了。」

「沒關係,當下沒空管這些雜碎嘍囉,反正更無能的傢伙多得是。」晏君話中有話,目光掃過司徒燭華,黑家人早已第一時間用簡訊報告司徒燭華和韻真的情況,正巧晏君也打算召回愛徒。

「韻真學姊,妳怎麼傷成這樣?」天心五傑大驚,連忙靠近慰問。

「金龍真人挾持人質,不得已玩了點小計策欺敵救人,皮肉傷而已。那三個精魅出竅的活死人還好嗎?」韻真跟司徒燭華走這一圈就是為了找到不負責任脫殼的寄居蟹順便立威,雖然後來遭遇金龍真人和法寶女道偷襲,大致也算達成目的,路倒猝死的「屍體」應該暫時不會增加了。

這時韻真聽見動研社的小雜物間傳來砰砰響的噪音,像是關了兩隻大猴子在裡面。

五個大學生慚愧地低頭,心有餘悸。

「等了半天,只有一個人醒來自己走掉,晏君學姊說不用管他,我們也沒攔,剩下兩個……死了。」小西低語。

雖然這些被精魅憑依的殘缺人體並不能說真正活著,現場目睹兩人生生斷氣的天心五傑還是受到不小的衝擊。

但眾人的感傷沒維持太久,率先靠近確認死亡的王大德冷不防被屍體抱住,嚇得尖叫摔人,接著天心五傑就在窄小的動研社教室被兩個屍體追得團團轉,充分演練了司徒燭華演講時舉出的屍變案例。

不能往外跑,會把死人引出去。

晏君當機立斷灑了一把紅豆在自己的座位前,縮起小腿繼續看好戲。

儘管黑家師尊擺明要檢驗學習成果,這麼鐵血的反應還是讓天心五傑好唏噓,手忙腳亂半晌還是無法讓死人安靜,最後好不容易懇求晏君學姊答應將兩名死人先關進雜物間。

韻真聽完他們的報告也只能歎了口氣。

「師尊,我方何時開始?」

「等我的另一名護法到齊,他去闖陣蒐集情報。」晏君又向無比自然站在旁邊繼續觀察的司徒燭華挑眉,彷彿在說沒看過這麼大方過來直接來旁聽黑家動向的道士。

簡直會讓人以為明虛子準備率領天心五傑加入黑家陣營了,但晏君和韻真從來沒這樣想過,退一萬步說,就算對方想這麼做,他們還不要咧!

不多時,一名穿著束腰道袍,半是武人打扮的面具男子持長槍走入,看見道士們在場又是一愣,天心五傑則因難得看到男性黑家人而好奇地伸長脖子,莫名地覺得這種裝扮相當帥氣,簡直就是古代俠客。

「這些傢伙怎麼會在這裡?」面具男子開口。

好熟悉的聲音。大德和玄武這樣想。

「--系主任!」戴上面具又改換勁裝簡直年輕了幾十歲,完全認不出來!走路虎虎生風的樣子根本就看不出是老人家!

蘭渚不爽地拿下面具,方便他罵人。

「你們來殭屍地盤湊什麼熱鬧?快滾!大人是不會管嗎?」他瞪向司徒燭華。

「還不是你把明虛子招進來的!」韻真的背刺讓系主任老臉微紅,移開視線。

「對了,師尊,我探過校外道門的布陣情況,人是烏合之眾,但拿的陣旗卻是神霄宮信物,恐怕指揮者是神霄宮,對方也沒隱瞞這點。」蘭渚飛快解釋金光大陣的情況,溜過一群天心五傑聽不懂的數字術語。

反正講的是敵方情報,沒必要瞞著明虛子,如果他想跟布陣者對幹更好,蘭渚看師尊和師姊的反應都是隨便他們探頭探腦,不禁也奇怪居然有少這麼多根筋的道士。

「神霄宮很厲害嗎?」玄武問。

「這個道門跟黑家歷史相當,你說呢?」晏君回道。

天心五傑咋舌,偷偷觀察太師父的反應,司徒燭華卻是若有所思。

「檯面上神霄派並不承認神霄宮的存在,但此道門是現存最古老的門派,為神霄派創始人林靈素在北宋徽宗時代失勢前,將龐大資產與人力轉入地下活動的組織。」

林靈素本名林靈噩,據傳曾為蘇東坡的書僮,皇帝好道,當時道士進出宮廷,號稱「金門羽客」,林靈素則因法術靈驗善討徽宗歡心而成為道教宗主,也為了鞏固勢力排擠佛教,結黨成群,引發士大夫嚴重不滿,後與權臣鬧翻,加上法術漸漸不靈驗而失寵。

「道士做到這樣,真是神仙也自歎不如了。」蘭渚諷刺道,他骨子裡還是傳統文人,提到林靈素這種人物的評價就是妖言惑眾的佞幸。

「先不論林靈素後來是否因素行不良而遭到天譴,至少當時只有他能蒐集道書與巨額資金成立實際運作千年的門派組織。神霄宮有能力保存使用法寶與上古大陣。」司徒燭華道。

和天師傳承的血統名號不同,一個組織能存在那麼久,背後的實力與祕密必定極端可怕,難怪可以號令其他道士為其入陣執旗。

「那目前包圍學校的金光大陣到底是怎樣的法術?學姊你們不是說現在的道士都不怎麼樣嗎?」小西問,就算情勢危急,他們一提到貨真價實的法術還是興致盎然。

「沒聽說過蟻多咬死象啊?那個大陣就是把雜魚的力量集中起來,好讓神霄宮本家菁英減少耗損的原理,一方面也先讓外人來對付我們。」剛去偵查完的蘭渚心情惡劣,情況並不樂觀,單打獨鬥不放在眼底,問題是蘭渚等人都負有保護同伴的職責,也無法把未犯大罪的道士往死裡打。

蘭渚雖不像師姊脾氣好,但遵守黑家誡律的殭屍沒有例外,最怕的敵人就是那種被除魔衛道的光明大旗騙來送死,偏偏正義感過剩真的會賭命來打的頑固道士,打贏不難,難的是放水。

「你們也少不長眼跑去套近乎,執紅黃旗的還是普通道士,頂多罵你幾句行為不端,遇到拿黑旗的神霄宮人,沒準是會殺人的。」系主任語氣森森瞪著天心五傑。

這些大學生是水蛭之類的生物嗎?他都露出原形恐嚇他們還是沒用,難道只能用死當來威脅?要不是有違師道蘭渚早就這麼幹了。

「主任你為什麼要穿得這麼帥?還要戴面具?」大德很介意為什麼黑家人的戰鬥服和武器都超級有型。

「如果可以自由滅口,老夫就不用遮臉了。」蘭渚獰笑。

「主任你怎麼那麼喜歡嚇我們?」玄武抱怨。

「哼。」

「如此一來就是神霄宮與金龍真人勾結?」韻真仍舊介意這段日子發生的許多陰謀,如今看來卻是一張大網。

她不是沒逮過像金龍真人那類的敗德道人,但一個龐大古老的組織運用資源做出如此卑鄙的陷阱卻讓她渾身發冷。

「對方可是名門正派,死也不會承認的,就算罪證確鑿也只會推給底下的人自作主張,就像當年在廣州一樣,你不是沒見過吧?明虛子。」晏君直勾勾看著眾道士。

「我不懂的是,金龍真人有讓神霄宮袒護的價值嗎?他並不強。」韻真就是害怕這點,她總覺得這個敗類不死,一定會再惹出事情,偏偏無法預測這個瘋狂的小人會帶來何種傷害?

「或許他掌握了珍貴的情報,畢竟妳差點就要抓到他了,像金龍真人這種人恐怕不會有什麼忠誠心,對方為了面子也要避免他落到我們手裡。」晏君早就知道無論殭屍擁有多少正派見不得人的證據,說出去都沒人相信,昭告天下同情也不是黑家人作風,他們更喜歡逮到證據就私刑,久而久之,也有些修道者表面上不承認,卻知道同道斃於黑家殭屍之手,肯定是表裡不一,死有餘辜,名聲也算是敗盡了。

法術是一種比金銀財寶更珍貴的資產,修道者本身就形成了龐大的利益體系,就算出了敗類也都是自家人清理門戶,不容外人插手,更別說訴諸司法了。

但明虛子的發言不一樣,也許晏君是有點壞心眼,想看這個黑太爺另眼相看的道士親眼看見證據後會選擇依循正道,還是同流合汙輕輕放下?

「時間也差不多了。」晏君說完,韻真立刻站到司徒燭華身前昂起臉趕人。

「別這樣嘛,學姊,我們不能在旁邊待命嗎?反正我們又不會跟你們打。」天心五傑連忙求情。

「我們是殭屍,你們是道士,師尊施法時能將潛在威脅放在附近嗎?還是你們太師父關鍵施法時我可以拿刀在旁邊看?」韻真反問。

「其實我覺得這樣好像比較穩……」玄武還沒說完被王鏡元踢了一腳。

「走。」司徒燭華乾脆轉身,天心五傑只好再三回頭,不捨地離開。

晏君帶著兩名護法走上社團大樓樓頂,其餘黑家人則把守整棟建築物。

「看來明虛子還不知道我們為何要死守中理大學的真正原因。」蘭渚發出一聲得意的低笑。

「這裡的確是我們的大本營,也是萬一與修道者發生衝突的戰場。為了保護研究院裡沒有戰鬥能力的成員,有必要將敵方注意完全吸引過來。」韻真想到那些還沒度過棺眠期的新人和負責腦力生產的同伴,對接下來的挑戰更加堅定。

研究院設在校外,距離校區有一定距離,包括韻真在內的幹部非常小心維護這個機密據點,連黑家人本身都不見得知道研究院的地址,不少未曾修煉也不吃人肉的黑家殭屍就住在研究院裡低調生活。

有時候韻真和師尊不斷地炫耀本領,就是為了營造「黑家人都很強,少來惹我」的印象,外人才不致懷疑到有一半黑家殭屍需要被保護的真相。

「為何殭屍能使用法術?你們或許有必要在這次戰役中明白。」晏君沉著地說。

韻真和蘭渚都是第一次面對真正意義上的道門大戰,這樣的戰鬥對黑家人來說,也許沒有下一次。

「黑太爺死後仍持續向天地請命,人神不聽,他便向古神陳述,我們向屏翳借雨,向禺強借風,任何妖魔鬼怪願意幫忙的,他就照單全收,那就是我們黑家的法術,無法借調天兵天將,我們自己招募陰兵陰將,只有一個神祇例外。」

「是哪位?」韻真問。

「註人死期的北斗星君。」晏君一笑。

「義父不斷上表罵祂,神若有靈,世間怎會有枉死之鬼,和死不得歸的殭屍?理論上,神明應該要讓人好好死掉才對,沒有能力撫順陰陽生死之理,又有何資格賞善罰惡?既然北斗失職,也應該要有點補償。」黑家師尊侃侃而談。

偏偏黑太爺的修為精深,正氣凜然,也沒鬼神敢攔他的文書,罵久了,還真的有點效果,起碼借到北斗星君的神力。

「天心派主要祭祀的神也是北斗,這是偶然嗎?無論如何,這位神明的想法有點意思。」

聽師尊這麼說,韻真忽然想到司徒燭華請印時,彷彿神明現身的熾白之息,卻未傷害她。

那是真正崇高又灼熱的光輝,當時韻真的確閃過了一個念頭,也許有的神明並無肩負拯救或懲罰蒼生的義務,即使如此,有能力的人類還是可以與神明接觸,那麼他們的想法就變成了神明的想法,這樣多不公平?

但還是有神明願意聽殭屍的話,是否表示,他們的存在有別於活人的意義?

「要開始了,韻真,蘭渚,何時結束我無法保證。」晏君道。

弱不勝衣的少女舉起桑枝指向天際,開始漫長的呼喚。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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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18 00:2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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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34)~(35)

燭華 (34)~(35)



(34)


韻真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和師弟蘭渚一起護衛著專心施法祈禱的師尊。

比她資深的師兄師姊已經一隻手數得出來,同時也不再跟著黑家人活動,並非每個黑家人都有幸拜入晏君師尊門下,她是黑太爺喚醒的第一個黑家殭屍,也是盡得他真傳的義女。

韻真破棺時正逢風起雲湧的十九世紀,中國邁入急遽的現代化,她也在喬裝生活中和原本敬畏的尊貴少女培養出亦師亦友的親密關係,才從閨房閒聊中得知一個祕密。

黑太爺原本並不打算建立勢力,他所謂的「天道不彰,寧願自行其道」的意思只是靠他一個人,因此黑守鱗獨自漫遊許久,才在非常特殊的時機下轉變了晏君。

說到這裡時,晏君對韻真表示,雖然已經當了千年的殭屍,義父有一大部分還是道士思維,真正明白陰陽至理的道士都會尊重生生不息的法則,讓魂魄能夠投胎,進入下一次全新開始的輪迴比死而不腐更重要,因此他不願製造並控制殭屍。

但晏君與義父雲遊多年,見到太多死不瞑目也無法投胎的例子,她心痛難當,忍不住央求義父伸出援手,先例一開也就愈撿愈多,才有黑家誡律來收拾善後。

既然晏君願意負責管理黑家人,黑太爺才在掌握大局的前提下不著痕跡保護眾人,韻真和其他同伴也樂意為這兩個黑家領袖獻上所有。

韻真一邊預測著最壞的情況,目光不經意掃過隔壁棟大樓樓頂。

建築物融化在濃厚夜色中,只剩零星幾扇窗戶透出燈光,有點不太對勁,該不會那隻瘟部疫鬼又蹲在附近監視他們?

持續盯著那處看似無人的位置,韻真正以為是她多疑,古老的黑暗像是掉落一片透明帷幕,頓時雖然沒有燈光,韻真還是靠著殭屍的夜視能力發現天心五傑不時蹲下又冒出圍牆偷看。

韻真啞口無言,解開隱身術的司徒燭華從容地打招呼。

她的確禁止天心派道士在旁邊看師尊施法,他們乾脆到隔壁大樓看,這是何等破碎虛空的邏輯啊啊啊!

她強忍震驚望向護法搭擋,蘭渚順著韻真的提示轉頭一看,瞪大眼睛,不敢打擾師尊,無聲地罵了幾句。

──專心。韻真向師弟比了個手勢。

起碼司徒燭華不會趁人之危,相處這段時間韻真也對他的性格增加更多把握。

師尊既然要借冷僻的鬼神之力,當然不會太快作效,用現代的話說就是著名神明在人間有數量龐大的地祇與信徒充當網路,傳輸效率是不能比的,黑家殭屍使用法術只能靠自己。

為了抓住那幽微至深卻始終不滅的遊動靈氣,一再呼喚並等待回應,在敵軍環伺下,風險實在太大了,黑家幹部一層層布置防禦圈,核心護法就是韻真與蘭渚。

師尊五官非常平靜,甚至微微泛著笑意,那不是勝券在握的表情,卻像超脫生死,目睹某種美麗深奧的祕密般。

這時的韻真只想永遠追隨師尊,即使是到彼岸的另一邊。

「來了。」頭腦派的蘭渚專學偵查類法術,他可能是當代黑家人中將符錄法器玩得最精熟的殭屍,儘管對付非人與劍宗道士的肉搏戰比不上韻真,單論闖陣鬥法韻真不如師弟,男人對調兵遣將和布陣破陣的熱情實在不是她能理解。

蘭渚的能力和經歷在黑家人之中也非常特殊,那是他會被選為另一個近身護法的原因。

他是極少數在破棺之後還能報仇成功的黑家殭屍,當時害死蘭渚的真凶是個頗有法力的妖怪,而黑太爺認為成為黑家殭屍是件比復仇還嚴重很多的事,如果沒有放棄報仇的覺悟,無論遭遇如何冤屈悲慘,他都會放對方去死。

──黑家人不能轉世投胎,作厲鬼都好過當黑太爺的人。

舉淑清的例子就很好懂了,哪怕無辜的枉死鬼要被領去投胎都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自願成為屍妖,就等於放棄贖罪投胎的人間公民權,至少地府是不管了,殭屍死後剩下的魂魄會比鬼還慘,稱為「魙」。

如果鬼是剩飯,魙頂多只能說是餿水,連被陰陽眼看見的資格都沒有,只是一團汙穢氣息,也沒有任何意志,只想著要憑依腐化生物,附著在人間的混亂罪惡之中。

刻下定魂符被喚醒的黑家人起碼得被關在研究院中與世隔絕一百多年,這段棺眠期內幾乎所有仇人親友都已死絕,在棺眠期企圖逃亡的殭屍則會被晏君直接處決。

為了報仇不惜墮入鬼道的人,一旦殺了仇敵失去生存意義後,幾乎不可能再遵守任何誡律,因此黑太爺一開始就不打算將他的力量借給衝動偏激的弱者復仇。

不只殭屍的力量,還同時擁有清醒心智與技術就是黑家人的特色,蘭渚復活後一切修煉都是為了拿下生前不可能戰勝的敵人,黑太爺不制裁妖怪也不鼓勵復仇,但誡律範圍以外就不置可否,蘭渚只能自立自強,最後他還是贏了。

陰風吹來,一瞬地上出現兩頭青色獅子,朝閉目凝神的晏君咆哮。

「式神?」能在風水陣中維持式神,看來不是新手。韻真飛快決定:「我先上,你提防其他連環攻擊。」

「師姊小心。」蘭渚提槍頷首。

韻真一拳打在青獅頭頂,將牠揍倒在地翻滾數圈,回身砍翻另一頭青獅,一腳踩住獅頭,等待第一頭青獅捲土重來,以刺刀刺進獅子眼眶,青獅慘叫一聲化為灰屑,被韻真踩在腳底的那頭也化為虛影消失,留下一張青色的皺巴巴符咒,鞋底一碾。

看來驅使那兩隻式神的道士也很有感覺,神識相連的緣故,韻真半點也不同情他。

一滴雨水打在韻真額心,她下意識舉袖抹去。

這是師尊作法的成果嗎?

夜空中烏雲密布,雖然看不見,卻能感受溼度急遽上升,天際隱約閃動電光。

一道金光跟著落雷打在校園圍牆外一棟大樓的避雷針上,晏君倏然張眼。

「有道士借到天兵天將,準備來破我們的陣了。」她這樣說。

「一般道士不是只能調城隍兵將而已嗎?」雖然咒語都寫得很誇張,譬如「借某某尊神之名號令三界鬼神」云云的詞彙,其實韻真也知道是捧捧居多,你有多少道行資本就只能請到什麼樣的貨色,借到的還是陰兵,只不過道士借正規兵,黑家人借孤魂野鬼當傭兵自己訓練這種差別,師弟還頗樂在其中。

韻真就是不想相信,神霄宮想擒獲黑太爺,手段之卑鄙不惜在校內散播蠱毒疫氣,這種不乾淨的正義之師會有大神乩身助陣?

司徒燭華應該能請到天兵天將,但韻真見他也望著金雷降處神色提防,看樣子出手之人並不是他。

「對方有備而來,我們回擊便是,蘭渚替我領兵。」晏君將十支金邊小黑旗交給他。

「對手是天兵天將,我們練的鬼兵恐怕……」韻真不願長他人威風,但事實就是這麼不公平。

「拖延時間,毋須硬碰硬,引對手入陣即可。」晏君道。

蘭渚掀開地上的黑布,赫然露出一方沙盤。

「太爺布的風水陣要困住神仙也不是不行,降神有時限,預測最多一炷香。」

對方專挑黑家殭屍的軟肋攻擊,但晏君也同樣熟悉道士的弱點。

蘭渚將三支小黑旗插入沙盤,沙面立刻出現淡淡的小腳印,饒是沒陰陽眼的韻真也能知道鬼兵發動了。

天兵天將穿過校門,壓迫感重得驚人,另有幾名道士也跟了進來。

「校門的幻境被破了,根本是靠暴力弄壞,真蠢。」蘭渚喃喃道。

這樣做會強制風水陣開始運轉出現更多陷阱,黑太爺設計風水時對膽敢來犯的敵人總是相當不客氣。

「奇怪,陣法運轉得不夠流暢,我差點馬上失去三伍。」系主任相當狐疑。

「是蠱毒害的嗎?」韻真問。

事實上,風水陣的元素也包括了「眾生」,放蠱毒進來無疑會造成汙染,風水陣的強大在於造就出平衡的生態,並不是定死的機關,因此有狀態最好與最壞的時候,在校內發生的吉事與凶事都有影響,別說四季變化,連不同時辰、攻防雙方的性質狀態都會造成差別。

一連死了這麼多人已經拖累陰陽氣場,全校師生的驚怖不安只是雪上加霜。

「可能沒這麼簡單,金龍真人吸引我們注意時,那些道士不知在校內鬼鬼祟祟幹了哪些好事?」天心五傑努力添亂,蘭渚光是系主任的工作就忙瘋了,仔細回想這一個月什麼壞徵兆都有。

沙盤變化表示校內激戰又走過二十來息,晏君仍垂眸凝神等待著,蘭渚則全神貫注在擾亂天兵天將的作業,韻真只能打起精神戒備,不時看看另一棟大樓上的司徒燭華是否出現異動。

「不好,他們在校內也布了個小陣,和金光大陣裡應外合,我損了一半兵力。」

「怎麼可能?太爺的陣法難道已經被破壞了嗎?」韻真驚道。

「不是破壞,那樣我們馬上就會發現,小陣原本不具效力,但金光大陣全面運作時就會形成子母陣的效果,禁錮妖鬼,而且威力還比大陣強。」蘭渚惱怒道。

如果黑家殭屍一時大意踏進去,恐怕只能動彈不得任人宰割。

「這些天兵天將正到處搜捕我們,目的是把我們趕入小陣裡,逼太爺出面,那樣風水陣破不破都無所謂了。」他焦急地補充。

「告訴我那處小陣的位置。」晏君終於開口,眸光異常明亮。

「師尊,妳有辦法嗎?」韻真期盼地問。

「我等待的存在還未來,但即將歸來。」晏君神祕的說。

師尊是指黑太爺嗎?聽起來又不太像。

韻真才這樣想,又是雷聲四作。

眨眼間大雨如箭射向地面。



(35)


暴雨震耳欲聾,雷聲轟隆不止,隨時可能當頭劈下,無處可躲。


王大德不得不摀住耳朵,心臟快爆炸了,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臉上簡直被人不斷潑水,只見同伴個個蹲在地上渾身溼透顫抖,司徒燭華依舊站著,但王大德甚至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太師父作何反應。


「太師父,這也是那些道士的法術嗎?現在來颱風太早了吧──」王大德不得不大叫,怕司徒燭華聽不清楚。


溫熱的大手擱在王大德頸背上,那股原始恐懼才稍稍褪去。


「深呼吸,這是幻境,雨是下了,但沒如此強烈。營造這座校區風水陣的高手依通極精,校門的風水石被金甲神兵打破,陣法立刻就反轉了。」司徒燭華道。


依通是指不靠任何法力神力,依循天地之理布置小型手續得到的特殊能力,比如占卜或建築,自然就會起到某種測定與保護的效果,某個法陣或封印可以持續千年萬年便是靠這個原理。


尤其風水地勢更容易影響眾生,例如在小溪放上一根木頭,人或松鼠很自然就會選擇緣木過溪,偶然就變成可以預測操控的機關。


司徒燭華與王大德合力叫醒被幻境恐嚇的四人,在王大德手心寫下「- -- -」三條線。


「坎為水,跟大雨有關嗎?太師父。」他哆嗦不解的問。


「中間那一爻被打斷,便成了坤卦,坤為至陰,地二生火,火行猛烈,因此天降雨水調和,風水陣與之相應,幻化暴雨。」黑家風水陣的棘手在於校門遭到破壞之前,沒人知道會有這種變化。


設計風水陣的人能力在關晏君之上,起碼不會輕易以身犯險,那麼只有可能是黑太爺,這個傳說人物考慮到背叛洩密的問題,恐怕也不會將風水陣的殺招告訴自己人。司徒燭華暗忖。


幻境在嘲笑,少耍小聰明,拿出本事來闖,這才是真正的盜取天地之術!


司徒燭華不由得湧起戰意。


四周的確稀稀落落下著雨,天心五傑略感寒意。


「全校不都一併倒楣?」小西抹臉,沾了一手溼卻沒啥效果,眼睛好痛。


雖然有太師父道破玄機,他們拚命想著現實的天氣抓住殘破理智,還是隨時都有被拖回幻境深處的危險,天台角落成了狂暴大海中的貧瘠礁岩。


「待在建築物裡或沒有敵意的應該無妨,但天兵天將難免被影響,心隨物動,物為心幻,即使金甲神人也不例外,祂們畢竟是聽命行事的低階天人,但天兵本非人間之用,更不適合捉妖驅鬼,不知誰請下這批兵力,實在不妥。」


「欸?怎會這樣?天兵不是很強嗎?」阿鐘不懂。


「實力懸殊多有顧忌,天兵不屬凡塵,使命是與魔族戰鬥,保護天、人兩界,無關本務的戰鬥萬一不慎破壞眾生因果,也誤了自家修行。」司徒燭華仰望如墨海翻騰的天空。


「總之是像空軍對不對?剛剛我們也在底下看到金色鎧甲的古人還有一堆五花八門的鬼,動作卻像軍隊。有個天兵唰地一下就把好幾隻鬼砍滅了。」王鏡元興奮地問。


司徒燭華揉揉大男孩的溼髮。


「那些魂飛魄散的野鬼幾年還是能聚體,但滋味可不好受,黑家派出幽冥私兵,策略上雖然聰明,但終究攔不住,關晏君只是想爭取時間。」


「等等,那些道士包圍社團大樓了,學姊她們快要守不住了。」王大德探出圍牆,恨不得跑下去助拳,但他不敢告訴太師父,自己的立場已經偏移了,他覺得黑家人又沒錯,就算有不對之處,也是其他問題更大的殺人狂偽君子要先處理不是嗎?


自己人就睜隻眼閉隻眼姑息養奸,抓到對手小辮子便恨不得掐脖子壓進水裡,這種噁心的作法比他阿爸處罰小孩子兩邊都揍屁股還要機車幾萬倍!


但他是天心派的弟子,若是跳出去公然跟道士對幹,只會害到長輩和其他人,最現實的是,恐怕還打不過……


晏君學姊是否平安無事?他好煩惱!


「我也試著影響這座風水陣吧!」司徒燭華俯瞰底下的亂戰,若無天兵護航,被幻境困住的道士根本打不下去。


但這座風水陣並未特別偏袒任何一方,黑家人佔據優勢的原因極可能只是熟悉陣法原理與公式,只要能推導出變化,同時有能力觸發陣法,就能讓風水陣出現自己想要的效果,或使正在發生的異象失效。


「太師父,你要幫哪一邊?」天心五傑戰戰兢兢地問。


「我說過了,救人優先,這些道士殭屍的惡鬥只是妨礙。」道門控制媒體和警力來封鎖校區,校區本身是黑家人設計的戰場與巢穴,司徒燭華在意的卻是那些被捲進來的活人。


無論是被當成殭屍的食物,或討伐殭屍的藉口與犧牲,司徒燭華都不允許這種事理所當然地繼續。


太師父哪邊都不幫嗎?那他還能怎麼做?


小西忽然有點不安,他們雖然絕對信賴太師父,但說到底,太師父跟他們還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的平易近人只表示實力根本不受環境影響,仔細想想很恐怖呀!


司徒燭華掐了個巨海訣,四指同時一彈,天心五傑失聲驚叫,似幻似真的暴雨變成滔滔巨浪,瞬間包圍社團大樓直淹三樓,漩渦發出刺耳噪音,原本打成一團的天兵天將與鬼兵外加道士和黑家人全部泡在海水裡。


「群……群體嘲諷?」王大德喃喃道。


「太師父……」王鏡元也只能呆呆地看著壯觀的畫面。


雖然待在太師父身邊還算安全,但直覺告訴他們,底下的猛烈幻境恐怕是海嘯加暴風雨,風水陣中,白天黑夜已經失去意義,只有保持神智清明才能行動自如,否則連自己的鞋子都看不見。


問題是,這種連昏倒都不可能的活生生噩夢要怎麼保持清醒?


黑家人不愧熟悉風水陣的可能性,作好心理準備,順著水流找到抓住牆壁往上攀爬,金甲神人則飛出水面緩慢上升,企圖打破幻境,天心五傑看天兵天將用力揮著武器,好像正跟無形重力打架。


司徒燭華拿出一綑紅線往韻真所在的樓頂一拋,紅線游入雨中,忽爾繃得筆直。


「地下深處有東西來了,在它到達地面之前,我還是過去看看。」黑家法術有太多司徒燭華無從理解的謎團。


「可是天兵天將衝上來以後,太師父也有危險啊!」玄武和阿鐘想抓住司徒燭華袖子,卻被他輕飄飄一躍避開,天心五傑轉頭,他已站在紅線上如履平地。


「你們待在這裡,等風水陣的變化穩定下來再伺機脫出。」司徒燭華對徒孫們如此吩咐。


「我們也要過去學姊那邊看情況!」他們齊聲大叫。


「走地面來。」


雖然是幻境,身體從半空摔下去還是會變肉醬,他們又沒有太師父的定力,況且天心五傑本來就不會走鋼絲。


「可是下面也好恐怖!」


「那就待著別動。」


司徒燭華不再多言,沿著紅線走開,雨霧頓時吞沒他的身影,方才還能看見的隔壁大樓,現在卻有如被灰布蒙住,輪廓朦朧不明。


眾人沒有踟躕太久,王大德一心繫在晏君身上,和玄武對看一眼,找到一個也堅決準備行動的夥伴。


「分成兩組,要去的一起,留下來的也一起。」


「囉嗦什麼,我們是親戚耶!沒一起行動,是想害我回家被老爸打斷腿嗎?」王鏡元戳他。


「以後回想這場大戰,停在這裡一點都不帥。」小西這樣表示。


阿鐘拉住王鏡元衣服,膽戰心驚指著下方。


「那些天兵天將飛上來以後會不會也找我們算帳?下面好像比較安全。」洪水啥的當作成績單沒看到就好。


「阿鐘說得也有道理,反正要死一起死啦!」小西翻了翻白眼。


正當天心五傑手牽手衝下逃生梯,司徒燭華已將踏上社團大樓天台,等待他的是明晃晃的長槍鋒刃。


「你這小子還有臉接近我們?」蘭渚見他用巨海訣強化風水陣的暴雨也傻眼了。


韻真舉起刺刀,退後護衛師尊,讓持長兵器的師弟先和明虛子周旋。


那傢伙是歷練過戰亂時代,斬妖鎮邪的老道士,不會跟天心五傑幼稚的崇拜同一見識,既然立場不同,遲早兵戎相見!


「妳召喚了什麼?關晏君。」司徒燭華跳過蘭渚直接問黑家師尊。


「這可是殺手鐧,為何要告訴道士?」晏君似乎覺得他那招巨海訣相當有趣,不介意是無差別攻擊,畢竟黑家人還是佔了地利和體能優勢。


「我想知道是否會傷及無辜?如果是,我就要在此阻止妳。」


「你想得美!明虛子!」韻真叫道。


「好大口氣!先讓在下領教如何?」蘭渚挺槍刺去。


殺不得處子,戳幾個窟窿別弄死就好,蘭渚對黑家誡律的解釋比較寬鬆,師尊也從來沒干涉,師姊太心慈,他才不管這些處子道士會不會因傷無力戰鬥被其他妖怪掠去吃!礙了他的路就是敵人!


「噹」的一聲,蘭渚的長槍被隱形堅硬物體擋開,速度極快的反擊,卻不見司徒燭華出現動作。


來去無蹤的飛行特性,起碼是能和這把黑太爺打造出的護法長槍相抗的武器,莫非是法寶?這個默默無名的散修道士怎可能擁有稀罕的法寶?還能操控自如?


韻真也是在司徒燭華竟能打偏金光法寶就起疑了,現在看他又能擋下師弟的長槍,更肯定他使的不是法術,黑家殭屍所持的武器在製作時就冶入專門對付道士敵人的性質和符篆,短兵交接時的確只能硬碰硬。


難道師尊命她與明虛子一起行動,便是要誘他出招耗損法力?他不久前才召請法印,雖然表面上臉不紅氣不喘,為了毫髮無傷救出被挾持的男童,使出了壓倒性的招數應該是真的。


「挺有意思,這柄飛劍是你自煉的嗎?」司徒燭華當面出招果然瞞不過見多識廣的晏君,但飛劍是種界於法器到法寶之間的產物,的確是道士和劍仙使用的武器,但那也是上古流行了,並非清朝道士使得起的水準。


司徒燭華不答,大有回敬晏君剛剛的拒絕之意。


「蘭渚,別和他打了,以免浪費太爺賞你的這把好兵器,他的飛劍鍛工不怎麼樣,材質卻非凡間之物。」晏君道。


司徒燭華的實力一一顯露時,反而帶出更大的謎題。


蘭渚「嘖」了一聲躍開。


「既然我已出招,就不容他人礙事,但我有興趣知道,明虛子,你認為我關晏君會明知故犯傷及無辜嗎?」晏君挑釁似地問。


韻真已經作好準備,要是司徒燭華敢這麼應,就將他揍到連媽媽都認不出來。


司徒燭華別開臉,以飛劍逼退最快衝出幻象的金甲神人。


「你準備與天界為敵?」韻真詫問。


「燭華無意為此,但我得爭取一點時間,確定你們到底想怎麼做?或者讓我問問祂們是接哪位尊神號令來此?」


天兵天將動作小心翼翼,但仍不打算與凡間溝通,很快便克服幻境的考驗,群起包圍社團大樓天台。


韻真仰頭望著這一幕,胸口暗暗作痛。


這樣的敵人已經超出殭屍預設作戰的限度了,對於敗德的道士,尚有方法可以對抗,但韻真不懂──出生以來的信仰與她受的訓練也認為不該與天兵天將廝殺,人間的善惡雖然有許多模糊灰色地帶,但包括韻真在內的黑家殭屍仍相信,終極的正道就在於神明的力量,這股力量能用來祓除一切不祥。


左手傷口滲血滴落,但她渾然未覺,這樣的絕境,情況已經明朗得不容猶疑,為何她還是如此不安?


還沒完,暗處裡還有敵人,直到他們無力掙扎,最後的希望也被打滅前,陰謀都不會結束,那同樣躲在深處的主謀對黑家的了解相當異常。


一股寒意竄來,不屬於風水陣也非天兵天將帶來的威嚇。


細小鎖鍊輕輕震動,發出陣陣銀鈴聲,在風怒水吼的混亂中,卻清晰得宛若在眾人耳鬢之間呢喃。


數百具解鎖的小黑棺連成一個環,倏然變大,形成將晏君等人與天兵天將都圈入其中的銅牆鐵壁,鐵鍊上下交錯,一名瘦削的黑衣人披髮垂首掛在鐵鍊上。


黑衣人渾身上下唯一的鮮明色彩只剩下亂髮中的眼睛,宛若鍛鐵放入水中瞬間的熾灼暗紅,竟是重瞳子!


「看來你也不是普通的瘟部疫鬼,潛伏在我等身邊有何目的?」晏君戒慎問。


疫鬼發出一連串刺耳怪笑,長而枯瘦的手指比向韻真。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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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21 12: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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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36)~(37)

燭華 (36)~(37)




(36)


「我要她。」瘟部疫鬼點名韻真。


韻真一頭霧水,瞪向那張瘦得顴骨高聳,可說是醜陋的亂髮白臉。


「我不認識你,何時結的恩怨?劃下道來!」她對自己殺過的人記得清清楚楚,倘若是親戚之類的冤親債主後來成了瘟部疫鬼,韻真就沒輒了,她哪可能一一記得?


瘟部疫鬼不可能困住天兵天將,司徒燭華也未見能將小黑棺放大的疫鬼,小黑棺應該只是瘟部發給疫鬼盛放風邪疫氣的法器,效力有限,疫鬼也規定必須成群結隊。


「你是何物?」司徒燭華敏銳地懷疑,藏在瘟部厲鬼齷齪外表下的是一個古老邪惡的生靈。


此時被困住的天兵天將不擇對象開始攻擊,司徒燭華衝向韻真,閃過揮來一刀,擒住她受傷的左腕。


「你想對師姊作什麼?放開她!臭小子!」蘭渚怒吼。


「別管我!專心保護師尊!」韻真抬腳一踢,卻踢中堅硬非常的薄片,他把飛劍當盾使?


「妳對偽裝成疫鬼的東西知道多少?假使他不受天界統轄,那個存在可以荼毒整座城市!臺北市有數百萬人!」司徒燭華一直觀察黑家人,卻不曾料到有此變數。


黑棺裡滾動的瘴癘連蠱毒都要相形失色,不如說蠱毒就是由一點瘴氣生出的產物。


這股威壓感不遜於神明,怎麼可能?


「就說我不認識他了!」現在連韻真都能看見那個散髮疫鬼,她更加肯定沒印象,若有遇過這種變態怪男她鐵定不會忘記,試著抽手,但左手在接金光法寶時,不只割傷掌肉,連手腕也嚴重扭傷,經脈受損,還有痛覺就算幸運了,司徒燭華又握得死緊。


一名金甲神人舉刀劈向微微獰笑的散髮疫鬼,他伸手扯動鐵鍊,黑棺紛紛打開縫隙,溢出混雜鬼哭神號的奔騰暗霧,霧氣包住最近的天兵,天兵立刻發出淒厲尖叫聲,遭到瘴癘腐蝕。


「好重的業力和毒氣,還有魙的執念,幾千隻……幾萬?太多了,竟然能控制魙?你是魔?」晏君變色。


「妖魔鬼怪,人類的稱呼總沒個定數。」疫鬼仍注視著韻真,勾起掛在脖子上的血紅小棺,棺蓋打開,仍是空的。


「吾為顓頊之子,上無封神,亦不屬魔,不曾出離人間,人稱我為鬼,我便做鬼吧!」疫鬼嘻嘻而笑。


眾人一聽飛快推算,傳說中三皇五帝的顓頊帝子,還是黃帝的曾孫!尤其是晏君,她從黑太爺口中得知,那個時代還有少數人類與太古神人混血,能統治大族的多為神人後裔,幾乎可以說是不同的種族!


神人後裔死而為「禓」──指需要祭祀的強大厲鬼──等同瘟疫的化身,人類為了祭祀安撫作祟的強鬼,甚至發明「大儺」的儀式,現代妖怪的祖先也有一支源於神人後裔不斷的混血。


那是和瘟部疫鬼截然不同的……實質上的災神哪!


「天界任你遊蕩人間,閣下數千年不問世事,為何挑上沈韻真?」司徒燭華也曾耳聞人間有古神或神人後裔偶露一鱗半爪,大都不輕易現身,這批太古遺民的血統力量和天界相同或更古老,卻拒絕加入天界政治。


對當今神明來說,顓頊之子化身的瘟疫更接近天災,罕聞災神化為人身行動,通常是大疫出現,神明與人合力救災,或地祇基於懲奸罰惡,集合疫氣採用點狀攻擊,完全不知災神就藏在瘟部。


「你怎能確定我不問世事?我只是懶得打招呼。」疫鬼更接近韻真打量獵物。


「師尊,那傢伙散布的瘴癘正在侵蝕風水陣!」蘭渚大聲喊道。


「為何是我家的韻真?你既自稱顓頊之子,卻自貶身分與神霄宮鼠輩合謀嗎?」晏君不得不捨下其他計畫,優先跟這名災神談判。


但災神根本不需要跟誰合作,認真起來要破壞風水陣輕而易舉。


「混水摸魚看好戲罷了,在她入你們黑家門之前,我就看上這名女子了,當時她只差一點就會是方便我收藏的孤魂野鬼,但妳與黑守鱗卻從我手中奪走這個可愛的小寶貝。」疫鬼以指腹摩娑著血紅小棺,言下之意,祂原本準備把韻真的魂魄裝在裡面。


「我不要!」原來是天外飛來的橫禍,韻真立刻抗議。


司徒燭華望著韻真的目光滲入同情,但他還是堅持不放手,韻真很想踹在不該踹的部位,反正明虛子也用不到。


「不過她變成殭屍後卻更可愛了,因此我可以等,這樣也不錯,沒有輪迴的麻煩,屍解後只有我會要她。」疫鬼道。


「韻真是很可愛,但她是我的人。」晏君舉著桑枝不客氣表態。


「然而這次神霄宮也很有趣,黑家殭屍會死很多人,或許我的小女孩肉身不保,那麼我得提前拿到她的魂魄,無論後來是否成魙,都可以陪伴我打發無聊,若被你們進行那件傳統……」疫鬼比了個兩手空空的動作。


「何種傳統?」司徒燭華問韻真。


韻真抗拒數秒才不情願地答道:「我不想變成魙,就是瘴氣裡那些像是人形的籽渣,被那王八蛋之類的魔族或災神吸收控制,黑太爺會替我們處理好後事,只要把我的魂魄帶到海水沃之即焦的『沃焦山』,那裡的大火能把一切燒得乾乾淨淨。」


韻真並不覺得徹底消失是件可怕的事,生時她嘗遍求不得的辛酸,死後才得到之前不敢夢想的幸福,那就是尊重和自由,黑太爺有辦法替陣亡的黑家人徹底了斷冤孽,乾乾淨淨地走,這份慈悲多到她無以回報。


「怎捨得把妳跟垃圾混在一起,瞧,我把妳擱在心尖上,妳不想與我周遊天下,再無不生不死的兩難嗎?」疫鬼勸誘。


「你腦袋有問題嗎?」韻真好像殺過不少跟祂一樣變態的神經病。


神明等級的跟蹤狂,從她死前就在偷窺?韻真雞皮疙瘩狂掉一地。


「我到底哪裡好?生前的我又怎麼惹到你了?」她真的想知道。


疫鬼轉動火紅重瞳,攝入這個乍看並不起眼的殭屍女子身影。


「妳還算順眼又有副好心腸,然後,剛好倒楣跟我殉葬的老婆很像,我啊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也當過人……嗯,理由十分充分吧!」


韻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望著師尊求助。


『男人!』晏君無聲地抱怨,微微搖頭,彷彿在說不可救藥。


這個天不管地不收的災神都直白說韻真倒楣了,連想吐槽都找不到死角,祂在人間晃蕩數千年,肆虐過無數男女老幼,終於堵到一個滿意的絕版紀念品,當然要收藏!


「沈韻真……這名字比妳原來的更好,以後我也如此喚妳。」


兵災盛,屍骨遍野,則興瘟疫,一切是機緣,也是天地自然的醞釀爆發,疫鬼從不故意在和平繁榮之地興災,就像魚行於水,狐藏於山,瘟疫則跟著血腥混亂走,有時是天災,有時則因人禍。


疫鬼只是在屍體眾多的地方放一把災火,這樣一來活人死盡,林木滋盛,鳥獸重新繁衍,瘟疫無形之中也參加了天地的輪迴。


有一天,疫鬼卻在某處亂葬崗發現奄奄一息的女人,遭到的折磨侮辱足以讓她化為厲鬼祟殺仇敵,女人也的確恨意深重,但最後她忽然不恨了。


身邊都是腐爛流湯的死屍,她同樣汙穢無比,山崗上的月亮卻美得動人心魄。


好痛啊!要是不痛就好了,最痛的是心,為什麼一個人死去的寂寞會讓心這麼痛?她無意識朝疫鬼蹲坐的山崗伸出手。


遠遠地,疫鬼忽然發現那是一張令人懷念的臉,更熟悉的是淚水流盡的悲傷表情,祂才剛咬破舌頭以血鑄成容器,吐出一口小紅棺,準備裝起那名平凡女子的魂魄,以免她死後繼續流離受苦,遭野鬼霸佔調戲,她舉起的手便被一對神出鬼沒的男女握住了。


被搶先了,但來日方長,祂從此在人間遊蕩時多了個目標,看到沈韻真的殭屍日子過得挺快樂,疫鬼也不太急著要剝走她的魂魄,但也因這段觀察,讓顓頊之子知道黑家毀滅無法投胎的同伴魂魄,以免其墮落為魙的傳統會害祂永遠失去沈韻真。


殭屍的沈韻真會笑,但魙不會笑,有也只是瘋狂的笑,所以疫鬼不在意慢慢來。


區區道士殭屍,還真以為可將生死控於掌心嗎?就算是魙也是祂的食物和從屬!沈韻真死後若不投胎本來就該是祂的人!


「把韻真給我,念在黑家照顧她這些年,替你們擺平麻煩亦無不可。」疫鬼伸手。


「不可。」司徒燭華沉聲道。


「道士,我不是在跟你說話。」


「明虛子,這兒沒你開口的分。」


疫鬼和晏君異口同聲。


「瘟疫,祢若為了得到韻真協助黑家,殘害無辜,天界斷不會坐視不理。」司徒燭華無視黑家人的不悅繼續說下去。


「這些蝦兵蟹將現在就在打我了,不過爾爾。天界將我當魔討伐過,徒勞無功,人間一日生老病死不絕,便有我疫鬼存在,倘若人間盡為飛屍遊魂,吾亦無用武之地,哈哈哈哈……」疫鬼不在乎與天界為敵。


瘴癘懸浮空中包住更多天兵天將,暫時並未降落地面。


「我是黑家監院,出賣弟子之事,休再提。」晏君一口回絕。


「師尊!」韻真感動無比,其實晏君若真拿她去換黑家人的安全,她也心甘情願,但最想要的還是跟在師尊身邊同生共死。


天兵天將忽然停止攻擊黑家人和司徒燭華,改為營救同伴突破群棺封鎖,但瘴癘仍纏繞不休,韻真看了暗暗著急,不由得衝口而出:「你放了祂們吧!」


「哦?那些下級天人可是要來殺你們。」疫鬼覺得有趣。


「選了殭屍這條路,我早就知道要付出代價,被正道討伐理所當然,但沒規定我必須樂見正道被折磨。」她一點都不覺得開心,而且正如司徒燭華所言,這支天兵來得有點詭譎,的確沒有發揮實力在打,否則他們根本無法周旋到現在,這些天兵天將依稀只是遵守最低限度的指令而已。


「婦人之仁,總是如此。」疫鬼微帶不屑說,卻還是關閉黑棺收回瘴癘,韻真懷疑祂想將天兵天將吸入棺中也腐化成魙。


她還沒罵這隻老疫鬼腦殘或居心叵測,殺掉這批被道士召出的天兵天將,天界派動真格的軍隊來掃蕩黑家怎麼辦?


狼狽的天兵天將飛至半空重新整隊,剎那消失無蹤。


「看來敕令被收回了,否則天兵天將不會乾脆撤退。」司徒燭華說。


「你走呀!不需要你來多事!」韻真惱怒地朝疫鬼叫道。


黑家人要面對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災神還來插一腳!


「妳可是嫌棄我的容貌?」下一秒疫鬼卻閃現在韻真面前,若不是司徒燭華拉住她,她已彈到另一邊去了。


「我病死前長相也不難看的。」疫鬼看看她,又看看韻真身邊的司徒燭華。


現在又是演哪一樁?韻真頭大無比,快爆炸了。


「總之我不認識你,也不想跟你走!你敢對師尊不利,我就跟你拚了!」


「的確,陌生也是個問題,所以我才現身與妳認識。」


疫鬼端詳韻真的反應,又羞又怒,有些意思了,至少比之前完全沒發覺要好些,都走到她身邊的還是沒反應,雖然有趣,偶爾也有些無奈。


「若爾等不欲我插手,那我便繼續旁觀也可,要將魂魄帶到沃焦山也不是件易事,有的是時間。」祂說得好像韻真必死一樣。


黑棺再度縮小,以細鍊串連密密麻麻披在疫鬼身上,隨祂動作叮噹作響,那雙火眼仍是不懷好意地燃燒著。


「慢著,神霄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與你勾結的是誰?」司徒燭華問。


「想知道便自己查。」疫鬼說完如飛灰隨風而逝。


「你要抓我的手到何時?」韻真竭力在師尊與師弟面前保持尊嚴。


司徒燭華一鬆手,她立刻退離他三步遠。


「終於到了。」晏君不知何時已站在牆邊,高舉桑枝,預備發動大法。


司徒燭華飛快思量過後,仍想攔阻,韻真飛快往他身上一撞,趁他趔趄不穩時張開雙臂阻擋,蘭渚也握緊長槍全力戒備其他道士偷襲。


晏君將桑枝往滔滔大海一投,所經處虛幻海水消失,樹枝如鐵箭刺入地面,定若生根。


一條細小的白色雷電自泥土縫隙鑽出,攀上桑枝,發出刺眼光芒奔騰如龍,將幻象燒去大片。


「『地雷復』──韻真,蘭渚,隨我御陣驅敵。」晏君跳下樓頂,翩若白蝶。


「是,師尊。」韻真立刻邁步,這次換肩膀衣服被抓住,師弟剛跳下去,慢半拍的韻真憤怒回頭。


殭屍力氣大是沒錯,但她的衣服還是普通質料,一不小心就會發生悲劇,韻真立刻打掉司徒燭華的手。


「你想怎樣?」


「保重,沈韻真。」語罷,他也躍下樓追逐那條竄入幻境底部時隱時現的詭異白雷。


「司、徒、燭、華──」


瞬間成了最後一名的韻真終於忍不住怒吼。

(37)


躍入幻象時,即使早有心理準備,韻真還是被苦鹹的海水嗆了一下。


她飛快穩定心神,捕捉到奔騰如龍的白雷閃光,雷行處留下一條隱隱泛著焦味的燒灼軌跡,任他法術幻象遇上狂暴地雷均被瓦解。


那是驚蟄的白熾巨響,韻真永遠不會忘記,黑家殭屍也許棺眠期長短不一,但他們的破棺日定然是在某一年的春雷初作。


師尊的法術多麼不可思議啊!節氣被拉過來了,原本不可能被人為役使的天地之力,居然在一個小小的地方聚集起來。


從地底爬上來的這股陽氣在風水陣中鑽動,韻真遠遠看著師尊追著白雷尾巴,像任其遨遊,又隱約操控著走勢。


韻真不時得小心避開地上東倒西歪的人體,以免不小心踐踏到被幻象影響狂亂失神的修道者,這點多少拖累她的速度,說也奇怪,地雷這樣蛇來蛇去,卻沒造成死傷。


或許因為,這股陽氣也是喚醒僵死之物的生氣,只是太猛烈了,對刻意追求混沌狀態的道士和他們這些陰寒殭屍也難以消受。


韻真本能感到恐懼,被那道白雷正面輾過,會粉碎的恐怕不是肉體,而是後天修煉累積的部分,所以連師尊也只能跟在白雷後面,地雷被反常地召出來,必須有個發洩抵銷的目標。


已經在校園裡繞了好幾圈還是追不上,韻真遠遠看見晏君指了個方向,她連忙直線切過去,從陽台跳下來時險些和司徒燭華撞個滿懷,但總算趕上師尊的腳步。


法學院中庭的金光小陣已經關了幾名黑家人。


「師尊,您要破這子陣?」韻真急問。


「我必須事先清除風險。此陣若困住我或義父,便無力回天了。」對方明打著擒賊先擒王的策略,晏君不敢大意。


「讓韻真打頭陣吧!請師尊告訴我該怎麼做?師尊不可貿然靠近陷阱!」她義無反顧的說。


「妳做不來的,碰觸這小陣等同從外攻擊金光大陣,地雷可刺穿子陣,但恐怕我們的人會連定魂符也會被毀,跟我殺了他們沒有兩樣。」晏君一個遲疑,白雷擦過金光小陣,守在子陣邊的神霄宮門人驚駭地跳開。


「那該怎麼辦才好?」


原來師尊想趁金光小陣還未關進人質前先解除子陣的威脅,豈料還是慢了一步,韻真更認出被捉起拘禁的都是不擅打鬥的黑家成員,恐怕跟師尊遭法寶女道偷襲一樣,身分老早就被鎖定了,原本風水陣發動還可能趁亂逃跑,被司徒燭華這一亂,陷進混戰中才落於下風被擒。


「都是你的錯!你要救人就快滾去救啊!少來礙事!」韻真朝司徒燭華吼道。


原本就已經是以寡敵眾了,還無法使盡全力,黑家人落入這批道士手中,遭遇是司徒燭華想像不到的殘酷,被當成殭屍梟首焚燒還好些,但沒有例外,一定會被吊著氣拷問任何關於黑太爺的弱點與黑家秘傳法術,能榨一點是一點。


開戰後韻真也發現,進入校園的神霄宮精銳全避開黑家戰鬥好手,即使被風水陣幻象影響也專注在捕獲人質上。


「你知不知道,有道士相信黑家殭屍全身皆可入藥,以煞壓煞,以毒攻毒?」


面對這樣的責備,司徒燭華只是微微搖頭。


「韻真,別牽怒了,他本來就不是我們這一邊。黑家誡律怎麼定,我們守住自己的本分就是。動這個氣,不值得。」晏君淡淡切割。


「師尊說得是,不值得!」韻真拂袖轉身。


蘭渚冷哼一聲,他寧願師姊不當那小子是回事,天心五傑收留師尊養傷固然有功,但師尊和師姊也給了他們許多好處,欠的早就償還了,一來一往卻生出多餘的人情累贅。


「事到如今,直接找金光大陣陣主,順道討回上回那筆帳。」晏君遙望某個方向,正巧是不久前天兵天將降臨的相反方位。


「師尊,您的意思是,控制金光大陣的是那名法寶女道?這怎麼可能?」實際交手時韻真毫無感覺法寶女道的存在,彷彿她只是個空殼,不是她操控法寶,而是法寶在使用那名女道的身體。


並非那名女道強到能掩飾氣息,韻真能區分強弱,尤其是司徒燭華請印時,他本人並未被力量淹沒而消失,道士必須身心都非常堅強才能承受法寶與神威,那名女道恐怕連神霄宮的正式道士都比不上。


「也許是某種惡意的玩笑,正如過去每次重創黑家的永遠不是那些高人,而是喪心病狂的小人,才低之人得到不相襯的權力,也會從魂魄深處瘋狂起來,瘋狂到不顧性命,不惜拖所有人下水,提供這種餌食的人物才是真正的首腦。」白雷又竄動起來,晏君發足急奔同時說。


「這個首腦不會親上前線,神霄宮或許並非針對我們,只是先一步被操控了……此役何以如此不祥?」


「師尊?」


韻真強嚥下疑惑,卻想起疫鬼的預言。


這一仗,黑家會死許多人,包括韻真自己也會喪命。


師尊曾經解釋過,黑家殭屍雖然能控制經脈裝出活人的模樣,但實際上他們真的已經死了,既然無法投胎,死人當然沒有壽命,所以,沒得卜算一個死期,只能說魂碎身滅。


這些韻真都知道,但她私心還是當作同伴都活著而已。


「義父說過一次教訓足以銘刻,但冥冥之中,我們彷彿又在重蹈覆轍。」晏君喃喃道。


黑家人都知道黑太爺的故事,黑守鱗曾經是一名天才道士,也是在一場正邪大戰中,道門對妖魔鬼怪,為了守護同伴中伏,重傷不治而死,結果卻是同門設計的陷阱。


太耀眼,太令人嫉恨的人物,弄死了還不夠,還想煉成殭屍收為己用,結果反遭屍變甦醒的黑太爺吞噬,卻也終於讓一生清白的黑守鱗犯下食人大罪,自訂誡律作為化身殭屍的代價,無論存在多久,結局都是魂飛魄散。


「我希望義父別來,韻真,蘭渚,我這樣想是否太自私呢?」晏君苦笑。


「太爺若登場,我們還有戲可唱嗎?」系主任一橫長槍,用力打在某個道士胸口上,聽見清脆的骨折聲音,多少出了口惡氣。


「師尊,您和太爺若能多替自己想想就好了。」韻真難過地低語。


跟了師尊這麼久,晏君師尊事事淡然以對,包括當年不讓韻真參戰,聽取黑家人報告發現的各種汙穢罪惡,處決叛徒,安排不幸犧牲的黑家人後事,收留新成員,沒有師尊帶領,活人的七彩世界像是水泡花影,韻真不敢相信殭屍也能普通地生活,還得操煩柴米油鹽,但大家做到了。


最近幾年師尊喜歡上現代娛樂才常常看見她開心放鬆的模樣,但太爺仍舊是老樣子,飄飄忽忽神鬼莫測,黑家規模擴大,韻真發現她最敬愛的兩人反而聚少離多,各為黑家打點大小事奔波勞碌。


這一次換她來保護師尊和黑太爺了。


盡可能接近圍牆,風水陣與金光大陣咬合的邊緣,以地雷突破金光大陣意味著,風水陣本身也會被破壞,黑家已是破釜沉舟,即使順利擊敗金光大陣的陣主,也得立刻逃離三峽。


「還有……你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韻真衝著司徒燭華大叫,一個疫鬼跟蹤狂已經夠她反胃了,管祂是三皇五帝的超級天龍後代也一樣!不需要第二塊吃過的口香糖死黏不放!


「你們是這場大戰的焦點,我在別的地方事倍功半,緩不濟急。」司徒燭華老實回答。


「當作沒看到吧!我現在不想浪費力氣。」晏君更早就這麼做了。


「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明虛子,最好你這輩子都別破處子之身,不然我會讓韻真好好料理你。」


「在下自當戰戰兢兢修身持道,不勞黑家監院費心。」司徒燭華客氣地回應。


韻真幾乎用光了自制力才沒從蘭渚手裡搶過長槍朝司徒燭華頭上打下去。


「你不會去找點別的事作?我記得你說過要救人,這會兒浪費幾次機會啦?司徒先生!」雖然師尊說無視即可,但有個臭道士就甩著辮子囂張地負手御劍飛在她旁邊,還故意超前一步,韻真只能靠兩條腿跑,她忍不下去!好想抓住那條辮子將人踩在地上狠狠賞他幾下!


「沈韻真,我也在等一次救上最多人的時機,無論妳信不信。」司徒燭華凝視那道白雷。


蠱毒和金光大陣都是為了造成中理大學內有妖孽作祟的既定事實,跑不掉又受到威脅,原本安分低調的妖怪精魅難免危害到校內的一般人。


「彼圍堵成災,我願疏川導滯,金光大陣愈快破除愈好。」他毫無預警驅策飛劍追過白雷,破空而去。


晏君暗暗吃驚,明虛子怎知生門位置?但她召喚地雷於風水陣中聚形,此地的一切時辰方位已跳脫自然,無從推算,校門入口被毀,風水陣開始轉動,破土而出的狂暴陽氣正尋找出口,因此生門會在地雷碰觸風水陣邊界時形成,等於風水陣也想釋放這股壓力。


但晏君不準備打開生門,輕易釋放出口只會讓地雷更難控制走向,必須有一道窄路讓它突破,然後金光大陣會因這股破壞力形成局部更強的壓制,自然導出一條通向陣主的引力,風水陣的崩潰也能擾亂敵方。


此舉仍然有風險,她召喚出的地雷太微弱,蜿蜒前進時能撐到剜穿金光大陣的陣眼嗎?


一旦從內部破壞風水陣,黑家人就連這點微薄的屏障也沒了,若不能一舉破除金光大陣,被關在子陣裡的黑家人更加救援無望。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會成功?生門因地雷靠近微現一縫,但明虛子放飛劍出去幹什麼?


「我有不好的預感。你又幹出什麼好事?」這回換韻真抓住司徒燭華肩膀。


天心派道士每次有動作都會惹出許多麻煩,韻真對這道定理明白得不能更明白。


說時遲那時快,白雷強硬地頂碎風水陣障壁,眾人只覺空間劇震,然後一片死寂,校園門戶大開,無數法術立刻飛進來探測虛實,白雷闖入金光大陣中,卻沒如晏君預料中受到阻礙,反而朝法寶女道所在的鏡壇陣眼直衝而去。


原因是,有柄飛劍將白雷與金光大陣陣眼直線距離之間的令旗全部削掉了。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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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qua 目前這邊算前期劇情,最新章回已經169了,但我寫得很慢就是...感謝留言! 2021-1-21 20:54
這是打最終戰了嗎! 2021-1-21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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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24 13:0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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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38)~(40)

燭華 (38)~(40)




(38)

神霄宮道士第一次將金光大陣用於實戰,金光大陣本是傳說中仙人用以困住蠻橫大妖的上古陣法,無論法力需求或攻防知識都不是當今修道者能達成的條件,但在神霄宮高層嘔心泣血的簡化改編下,集結數百名修道者之力,總算驅動陣法完成對黑家殭屍的包圍網。


但現代道士沒想到會遭遇飛劍攻擊,飛劍同樣是傳說武器了。


從風水陣中射出的飛劍颳起一陣罡風,白雷緊追在後,其他神霄宮道士想補上缺口也晚了一步,眨眼間飛劍已到鏡牆外,坐鎮陣眼的年輕女子吐出金色流光與飛劍纏鬥,雙眼無神,宛若傀儡。


白雷在距離陣眼五丈外狂亂跳動,似已到強弩之末。


十來面圓鏡冷不防轉動角度,射出金光籠罩飛劍,來去無影的飛劍動作漸趨黏滯,露出薄如柳葉的玉白本體,司徒燭華的飛劍只有一肘之長,乍看有如打磨過的石頭碎片,隱約閃著金屬光芒。


韻真抓住司徒燭華想問他話,他卻動也不動。


「他的神識跟著飛劍一起被困住了。」晏君嚴肅地凝視著在陣眼前停住的白雷。


「愛出風頭是唄?活該!」蘭渚根本不同情明虛子。


但這個極端謹慎的道士怎會突然莽撞搶先?他說要破金光大陣,總不可能靠自己一個人,這道士要真這麼行何必黏著他們不放?司徒燭華貌似想利用師尊的祕法,結果還是沒能成功。


「那名法寶女道並無操控能力,無論是法寶或金光大陣,那麼是誰在驅動鏡子?」晏君輕聲自問。「或許該這麼說,是什麼存在正隔空控制?」


「難道明虛子想看清陣眼裡的情況才放出飛劍?」韻真問。


「無論如何,我們懷疑的是同一件事。」晏君藏在袖裡的手指用力握緊。


不甘心,這樣就要認輸了嗎?真想表現得更好,讓追隨她的人驚歎信服,讓委託她的人不至失望,讓仇敵聞風喪膽。


「呵,我也太托大,此招本非女子能使,我又是殭屍更加不便,我料敵方必破坎水關,想借風水陣的連動賭一把,結果只靠坤力牽引的地雷仍不完全。」


那樣的威力還不算完全?韻真駭然。


「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這種時候,那個人總會靜悄悄地出現。」晏君抬起被雨水打溼的臉孔長歎。


「而我只能猜測他會從哪個方向來,通常是我背後。我說得沒錯吧?義父。」


晏君轉身,韻真和蘭渚跟著望去,上一秒那處還空蕩無人,再瞬目夜色中卻走出一名年約四十的黑衫男子,短髮隨風飄飛,手持殞鐵劍,腳踏星位。


他每走一步,眾人便聽見一聲碎裂,男子走了七步,來到晏君面前,微微低頭,兩人眼波相纏,無須言語便心領神會。


神霄宮道士埋在中理大學三峽校區形成子陣的琉璃盞在黑太爺的禁制下破碎,鑲在校區中裡應外合困住黑家人的金光小陣頓時消滅,凌亂的海水幻象揉碎為陣陣迷霧,冰冷淒清地瀰漫整座校區。


韻真激動地摀著嘴,險些叫出聲音,親眼目睹太爺與師尊相會,若非情況凶險,她早就原地蹦跳不停。


一旁蘭渚早知師姊對晏君師尊和黑太爺的死忠迷戀,也湧起歎氣衝動。


但向來矜持冷淡的師尊只在黑太爺面前流露的複雜反應,既倔強又歡喜,實在美得動人心魄,換作蘭渚也願意付出性命換取心上人為自己動搖的表情。


黑太爺毫無預警提劍刺向司徒燭華胸口,韻真踏出半步,卻不知她該怎麼做,也追不上黑太爺的劍。


幸好劍鋒入肉一分即止,司徒燭華回神朝後跳開,那股冰寒之力仍讓他渾身震顫。


「年輕人就是衝動。」看上去根本不比司徒燭華大多少的黑太爺出招風雲難測,收勢則穩若山岩,骨架修長,透著股南方的水性儒雅,五官清秀,瀏海覆額,平添幾分風流孤傲,長長睫毛掩著若有似無的嘲謔,總叫無數女子如癡如狂。


才智獨一無二,劫難也獨一無二,無法用好看形容的男人,應該說是永不厭倦,黑太爺總讓韻真想到她臨死前看見的月亮,讓人由衷感到寂寞,充滿無法理解的恐怖之美,雖然他對韻真相當親切溫和,但韻真其實有些懼怕黑太爺。


可是,當太爺和師尊在一起時,韻真總是莫名地開心激動,直到觀賞生平第一齣黑白愛情電影,她開始幻想自己也能在一部永恆愛情故事中擔任某個有意義的配角,韻真終於明白,守護並見證這兩個人最終幸福就是她的使命!


說得白話一點,如果沒等到師尊和太爺的明顯進展,韻真會死不瞑目!誰要被那個變態疫鬼綁去玩虐戀情深洗腦拘禁的老梗遊戲!敢剝奪她死後的少數樂趣,就算是災神韻真也跟祂拚了!


見黑太爺爽颯地教訓欠扁的司徒燭華,韻真只有一個反應,好帥!


剛剛她怎會想衝出去拉開司徒燭華?一定是不小心誤會太爺可能犯錯擊殺處子,她居然懷疑太爺的智慧,真是昏頭了!


黑太爺將殞鐵劍交到晏君手中,同時修長手指包覆住她的手輕輕抬起,這一幕又讓韻真快喘不過氣來。


「欲召地雷,尚欠一陽來復。」


劍尖高舉,白雷驟然竄回桑枝,閃耀流光奔向半空,再度落下時已長大數倍,地底響起轟隆聲,白雷幻化完整的龍形再度飛向金光大陣,這次沒半個道士敢揮舞令旗轉動鏡面調動金光加入防守,地雷挾帶吞滅一切魂魄的氣勢撲向陣眼。


就像火性被乾燥吸引才有燃燒,地雷的本性也被一息尚存的僵死生物吸引,任何朦朧停頓的生靈都像待點燃的火種,即便地雷的洗禮是讓人變成哇哇哭啼的赤子嬰兒。


千辛萬苦攢了那麼久的點數歸零,你說道士怕不怕?


結果黑太爺並沒有強破金光大陣,地雷也無傷仙人和生物,但參與金光大陣的修道者捨不得道行盡失的代價,自己棄守了。


「可惜,若有修道者功德圓滿,慧性通達,地雷正巧能助其解脫形骸之累,羽化登仙也不一定。」黑太爺似笑非笑道,又話中有話暗指司徒燭華不上不下的修為。


地雷直奔陣眼中與死無異的年輕女子,正是以金光法寶暗殺晏君的沐琳,她像空袋子般癱在椅子上,嘴唇微啟,卻連呼吸都若有似無。


鏡牆即將破裂的瞬間,一股黑氣自沐琳癱坐的椅下湧出,有如一張網裹住地雷化身的龍首,地雷炸裂,道士們退得幾乎跳出金光大陣外,仍被閃盲雙眼,地雷被黑氣攔下來了。


「是那個疫鬼幹的嗎?」大片連韻真都作嘔的邪氣正飛快朝校內湧來。


「我一直都在旁邊看著而已,韻真。」顓頊之子的聲音在韻真耳畔響起。


韻真毛骨悚然,低叫一聲刺去,刺刀卻只擊中空氣。


那個腦袋有問題的災神真的沒走,還貼得這麼近,這太噁心了!難道,過去韻真在洗澡時祂也偷偷地潛伏一旁?這貨無恥下流有病啊!


風水陣與金光大陣皆被破壞,但道門眾彷彿看不見黑氣般,重整旗鼓從地面攻來。


「天兵天將暫時不會再來,讓小孩子們盡興打一場消消火再撤退。」黑太爺悠然道。


後來韻真得空與師尊討論這場大戰的細節,才知道黑太爺英雄登場前先繞去見了那名召出天兵天將的年輕道士,那人正準備一戰成名同時開山立派,根據師尊說,那是當今修道者中唯一有望成仙,也是那場大戰道士方實際上威脅最大的人物,並非神霄宮傳聞主導降魔大戰的年輕長老望朔。


真相是,某個自信滿滿的道士本來就是歷劫將滿的神仙轉世,差不多要畢業了,只是還沒想起自家真面目而已。


因此擁有大神乩身,能直接行使天符調兵遣將,更接近同僚行個方便,但黑太爺忽然出現在道士面前道破他的命數,指他連神霄宮出了問題都不清楚就擅發天符助拳,繼續造業等於自毀前程。


該道士聽了憂喜交加,喜的是默默無名的自己原來出身不凡,憂的是自慚修行不足,加上天機洩露,飛升之日必遭延遲,最壞的可能還會取消,黑太爺鐵口直斷他再勘不明正邪真偽,下輩子還得繼續在人間浮沉磨練。


即使修道者本來就會消滅殭屍,但被人利用又是另一回事,傳說中的黑太爺雖然是殭屍,但他的話比神霄宮住持還有份量,時代與實力遠遠不能比較,實際面對面更感受到那股獨領風騷的魅力與威脅。


那名道士本要請戰,但黑太爺坦言不殺無辜,加上歷劫將滿的天人轉世又難得,所以才特地來點醒他。


無論如何,那名特殊的道士被說服了(其實當面跟神祕的黑太爺交談還有點受寵若驚),決定去查證黑太爺話語真假。


神霄宮強勢領導與對一連串人口失蹤的消極應對早已造成道門聯合的內部矛盾,部分高道也開始起疑,黑家殭屍勾結妖類在臺灣肆虐的消息真如神霄宮代表說的緊急嚴重嗎?


不少保持戒心的散修也隨那名道士暫時撤退觀察情況,黑太爺加入戰局前便有效瓦解神霄宮以外最強大穩健的修道者戰力,有些歷練的老道士大抵都聽說過黑太爺的種種傳奇,當初參戰有一定程度是為了釐清情況,仇恨未必,好奇則是一定,如今經過一番混戰,黑太爺的話反而更加可信。


黑家殭屍和道門的關係千餘年來已經變得很複雜,有時激起仇恨,有時卻帶來惘然,道士們只知跟黑家殭屍扯上關係等於麻煩和挫敗,紛紛告誡弟子保持距離。


套句師尊的評語,有點本事又不是壞蛋的道士多半不是真的好騙,但為數眾多的激進派和黑家人仍然展開一場惡鬥。


一切正如司徒燭華的擔憂,各方死傷在所難免,最後漁翁得利的卻是誰?


「太爺,那股瘴氣到底是什麼?妖怪嗎?」韻真鼓起勇氣問。


地雷象徵淨化新生,與地雷相剋則是死亡與汙穢,但妖怪仍是眾生,厲鬼與殭屍都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像是人間惡念全聚在一起,貪婪飢渴想吞食血肉。


黑太爺並未下令要他們跟放出黑氣的元凶戰鬥,反而有些避開的意味。


「對方既衝著我來,不久應能揭曉謎底,恐怕十分棘手……」


黑家首領都這麼說,韻真只能先專心戰況變化,燦金威嚴的仙陣中央竟冒出汙穢黑氣,再蠢也知道操控法寶女道的人物不太可能還是人類,特別那股黑氣和疫鬼的力量居然有些同質性。


難道有其他太古疫鬼?韻真飛快搜尋記憶,記載上的確是說有三隻,但她只是逃避去想跟蹤狂兄弟也在臺灣的可能。


「對了,有件事我覺得奇怪,司徒燭華,你家天心五傑呢?」韻真要跟師尊他們走了,到這步田地大概也沒機會道別。


「大概在學校某處。」司徒燭華回答。


「你放生了?」韻真不敢相信他真的這麼做,忍不住在混亂中尋找天心五傑身影,這時宿舍也爆發騷動,許多不滿被強制隔離的驚慌學生白天就暗中計劃趁夜逃離校園,偏偏選在此時發難。


反常而起的地雷終於消散,黑氣同時遁逸。


迷霧被鎮守在校外的警方認定為恐怖攻擊,組隊入校調查,逃出建築物的一般師生則因異常天氣更加驚慌,校區內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到處有人尖叫呻吟,霧氣中不時閃過奇異的亮光,鬼影幢幢。


不遠處,一名受傷的神霄宮女道士遭數名憤怒妖怪包圍,眼看就要被殺,韻真咬著下唇別開臉。


咎由自取。


司徒燭華可能會看不下去出手相救,從現在起他可得生出三頭六臂來救人了,是時候擺脫這個行事不按牌理的道士,此刻同伴正在受苦,她才不會幫助敵人。


韻真更靠近師尊與黑太爺,這次不會落後了!


臉上濺著鮮血的女道士,稚嫩的臉龐也不超過二十歲,動作青澀,表情即將崩潰,大約是混入中理大學設下陷阱的先遣部隊之一。


剛成年的道士水準通常比天心五傑好不了多少,不過就是多個出家人身分,即便參加降魔大戰也不該在前線打鬥,韻真與司徒燭華都對這種派新手送死的手段十分不以為然。


霧中瀰漫的血腥味卻寫出另一個現實──被壓抑的非人積怨已久,或許也把對黑家的怨恨投射到弱小好欺的修道者身上,風水陣保護的是秩序,如今秩序蕩然無存,原始的暴力與憤怒開始滋長。


但現場有這麼多道士鎮壓,校內妖怪都認得天心五傑是黑家人在罩的處子,這幾個笨孩子也不會主動挑起爭端,只是救人應該還好,韻真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老是為他們操心了。


韻真不禁猜想,司徒燭華當年是否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洗禮?他是通過汰選的優秀品種,想必見過不少年輕修道者的失敗例子。


果然司徒燭華現出雷鞭準備上前相助。不管神霄宮還是路人,他都不能眼睜睜看人死在眼前。


妖怪銳爪刺入女道士小腹,她痛得滾出淚水,猛然昂首朝向黑太爺,彷彿有意讓他看清臉孔。


「守鱗師兄!救救沐琪,求你──」


那句哀求發音不是現代國語,但眾人還是聽懂了,司徒燭華停下動作,看向黑太爺。


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孩,還是敵對的女道士,卻如熟人般呼喚黑太爺求助。


她是誰?


黑太爺身形微微一動,垂眸看著被拉住的衣袖。


「晏君失禮了。」她立刻鬆開手指。


「義父勿怪,您快去吧!」晏君知道極不尋常的事發生了,那個女孩跟黑太爺的過去有關。


黑太爺掠至沐琪身畔,轉眼擊倒攻擊她的妖怪,女孩卻也吐血倒地,他扶起她正要問話,沐琪右手乍看抓住黑太爺衣服,冷不防將一枚長釘刺入他胸口。


長釘若有生命,自動鑽入黑太爺體內,頓時只剩血紅的釘帽在外。


「中……中計了……老殭屍……望先生說得不錯,你……必對我心軟……」沐琪氣喘吁吁地說完閉眼待死,她的目的已經達成。




神霄宮精銳盡出,即使如此,統帥降魔大戰的望先生認為仍無法傷及神出鬼沒的黑家領袖,神霄宮不斷研究黑太爺出身,偶然之間,連沐琪自己也不知道的祕密被代理住持望朔解開了。


她竟是黑太爺的師妹轉世,音聲容顏絲毫未改。


前世沐琪癡戀黑守鱗,卻遭高傲男子嫌她貌寢才低不配為道侶,實際見到黑太爺時,她的確受到衝擊,這個男人生前一定勾起過無數女人的愚蠢思慕,卻從不放在心上,早在偷窺到關晏君的容貌時,沐琪就想:果然如此。


但那又如何?無論外表假裝得如何聰慧美麗,不過是吃肉飲血的死人,用活人血肉粉飾腐爛的真面目,殭屍就是殭屍。


她是對付黑太爺最完美的伏兵,姊姊猜得沒錯,司徒燭華果然站在黑家那邊,險些被他壞了大事,但姊姊不知道她會在戰場上,還是比任何人都接近黑太爺的地方,也不知道沐琪其實會比她先死。


既然容貌相同,前世的沐琪想必也被不少人嘲笑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她從沒想過要配上誰,何必迫不及待驅趕一個有自知之明的庸人,好像她沒有心也沒有感覺,還會傳染醜陋。


更傷人的是施捨般的同情,一副深信她只能靠這些同情呼吸的模樣。


只有望先生懂她也有一點自尊,他說:「我需要妳。」。


不知憤怒的黑太爺會撕開她的喉嚨還是挖出她的心臟?望先生要她得手就跑,但戲不演得逼真,又怎能騙到這個狡猾的老殭屍?沐琪早已作出捨身的覺悟。


不要緊,姊姊的囑咐她已事先安排妥當,可憐的沐琳,但願她們姊妹在黃泉路上相會時,沐琳別再對她冷言冷語,兩人終於一樣了,只不過是愛上了遙不可及的人,希望那個人給她機會表現,然後永遠記得她。


其實,她本來不叫沐琪。


一切都是她自願的……




(39)

從黑家人的反應看來,黑太爺會受傷簡直不可思議,但這種無法理解的意外也讓最熟悉黑太爺的殭屍們不敢輕舉妄動。


司徒燭華跟著關注那名性命就掐在黑太爺爪子裡的年輕女道士,不敢稍離目光。


黑太爺的手放在沐琪脖子下,隨時可以將她的頭擰下來,沐琪也這麼以為著,她甚至動了念頭,想把望先生給她的長釘刺得更深,讓他痛得丟開自己,但當初她就知道,無法靠蠻力殺傷黑太爺,望先生說只要她有辦法刺中定魂符,釘子會替她解決問題,別逞強。


那支長釘就跟鰻魚一樣鑽進黑太爺的胸口。


男人的臉懸得很近,你以為一瞥就會刻骨銘心,卻發現什麼都不記得,因為每處細節都強烈得讓人退縮,仔細想想,她也記不清望先生的容貌,只知他是很好看的,氣味和表情都像真正的神仙。


黑太爺只是掠開她臉上的長髮,宛若水鳥銜起一尾小魚般優雅,為了看清她的臉。


接著他微微笑了。


意緒闌珊,也不像回想起什麼,沒人知道黑太爺為何笑。


那種「今天天氣不錯」的笑意。


沐琪毛骨悚然。


接著黑太爺抖抖衣角站起來,彷彿沐琪只是用惡作劇小刀戳了他一下,刀尖會縮回去的遊戲道具,他應該不能動彈才是,她明明得手了,望先生說過,這次他的術定能制住黑守鱗……


沐琪躺在黑太爺腳邊,驚疑不定地等著命運宣判。


道士們揣測著黑太爺發狂起來的殺傷力,保持距離忌憚地等待,毫無拯救同伴的跡象。


「義父,您沒事吧?」晏君開口問。


那支釘子還打在黑太爺胸口,不是幻覺,沒人比晏君更清楚定魂符對黑家殭屍的特殊意義,即使物理攻擊無法影響定魂符,那還是黑家人的弱點,而定魂符的祕密只有黑太爺知道,因為那是他獨創的法術。


光是掌握定魂符的知識,製造出黑家人這樣的殭屍並加以控制,別說修道者,連天人都會心動,此術足以顛覆人間。


何謂定魂符?道士破不了,無常勾不了,神仙解不了,此術豈非逸脫輪迴,動搖天地根基?


黑太爺看起來很正常,水波不興,連沐琪都懷疑她其實失敗了,那根釘子只是卡在他的黑衫胸口布料。


司徒燭華暗暗將符咒掐在掌心,韻真則雙眼泛紅,緊握刺刀隨時準備殺進黑太爺身邊清除障礙。


穿著黑緞長衫的男子回眸望向晏君。


「逃。」


清脆的一個字,沐琪露出喜色,黑太爺頸間圍了一圈利刃,霧中開出一朵閃閃發光的銀菊。


神霄宮劍陣,人人臉上帶著沉靜的殺意,猶如劍之化身,看不出這些護山高手方才還在混戰中表現狼狽。


「師尊!太爺中伏,我們該怎麼辦?」韻真急了。


晏君劍尖落地刻劃,鬼兵陣列四方。


「義父先請,晏君便帶眾人撤退。」


韻真驚慌地看著晏君,現在連師尊也變得奇怪了,她向來對黑太爺說一不二,師尊抗命不聽指揮表示她認為太爺情況危險。


「妖孽!你們一個都逃不掉!」某個受傷道士在同伴掩護下惡聲大叫。


「這幾把劍困不住我。」黑太爺仍向著韻真說話,即使劍光就在他喉嚨上閃爍。


「晏君擔心的並非神霄宮道士,敵人真身未現,若義父不慎被困,晏君死不瞑目!」


韻真忽然被某個細節捕獲注意,師尊在地上劃下控制鬼兵的符咒後,劍尖一直停在最後一劃尾端不動,仔細一看,師尊身上不剩半點血色,雙頰褪成透明青瓷,她用黑太爺的隕鐵劍支拄著纖細身軀,不肯露出疲態。


師尊被法寶攻擊的傷一直沒好!她只是壓下傷勢強撐著,召喚地雷時腹部傷口就發作了,之後又追逐著地雷引導走向,那必須耗掉多大的元氣?所以中伏的太爺才會要他們先走,決定自己留下殿後!


師尊明明重傷快倒下了!就像她的傷瞞不過太爺的眼,太爺被法寶女道用奇怪釘子暗算的影響也瞞不過師尊,即使這兩人表面上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一團荊棘骾在韻真胸口,她恨自己即使這麼悲傷卻仍哭不出來。


她願意替太爺和師尊去死,然而面對這些護山道士,不使出全力韻真連自保都有問題,她不惜殺人,但違反誡律卻是對她敬愛的人最大的侮辱,讓他們必須處決自己人則又是另一種傷害。


韻真明白的,她不怕袒護師尊後付出代價,卻怕讓她失望傷心,誡律讓韻真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尊和太爺陷入羅網時,她也覺得心裡某個地方,或者全部都鮮血淋漓。


師尊曾說:「韻真,陪在我身邊的人不多,即便我不樂意,這些孩子仍問也不問就替我去死,或為了救我闖禍,殉身於誡律,妳切莫這麼做,若有那樣的劫難,妳就陪伴我到最後吧!吾心滿意足。」


師尊很少將話說得這麼明白,幾乎是請求了,韻真雖然覺得困難,還是努力承諾,她知道那一天到來時會非常痛苦,卻沒料到有這麼痛,所以那些敬愛師尊的師兄姊才選擇盡力一搏後從世間消失?


兩道水意滑下臉龐,卻不是雨,韻真用纏著布條的受傷手掌輕輕一擦,繃帶印上新鮮的血痕。


「太爺,咱們為難。」蘭渚看了看流下血淚無法作聲的韻真,不動聲色。


「我等尚能與這些道士周旋一會,但幕後黑手只有您能對付,若您落於賊人之手,我們還能逃到哪裡?請您以大局為重。」


「罷了,有勞你們。」


劍尖刺入黑太爺脖頸,利刃互相擦出火花,卻擊了個空,原先站著黑衫男子的地方像是從未有人出現,連帶受傷的女道士也消失無蹤。


神霄宮道士面面相覷,渾身無力紛紛跪地,肌膚憑空冒出血痕,氣脈不知遭何種手法割斷並凍結傷口,一切發生到結束竟毫無知覺,直到黑太爺消失後,他們開始呼吸困難無法使勁,才驚覺中了敵人的道。


「風水陣不是被破壞了嗎?為何霧氣還不散?」他們快看不見黑家人的動向了,有道士不安地問。


迷霧中隨時可能伸出爪牙。


風水從不會真正被破壞,只是改變而已,或清或濁,或陰或陽,或動或靜,眾生斯有何力能壞天地?司徒燭華站在那名天心派道士身後,嚇了他一大跳。


「你……你你你是殭屍還是道士?」道士問出口後也覺得此語荒唐至極,卻是這些同樣初次參加降魔大戰的修道者真實心情,在這連法術都被斥為迷信的科學時代,捲入充滿妖魔鬼怪的混亂現場,親眼見證陣法運轉的神奇,難免喪失冷靜。


「貧道明虛子,臺東天心派初代掌門,萍水相逢,僅有一語相告。」


司徒燭華的話讓他們定了定,仍然懷疑。


「你是那名使飛劍的道士?」還是同宗?


他們甚至不確定看到的奇特之物是否就叫飛劍?但調查臺東天心派的粗略印象,初代掌門若還在世也將近兩百歲,怎麼可能是個壯年男子?


「淨穢救人,安鎮土地,勿再攪和神霄宮與黑家的鬥爭。」


他的話有股威嚴,陷入迷霧的道士不敢辯駁,司徒燭華則從他們眉心看到極淡的黑氣,這是被魔障侵蝕的證據。


修道者比一般人還易著魔引祟,救人之前本該懂得自保,這只是修煉的一環,否則遲早分辨不出傷的是鬼還是人,司徒燭華驚訝當世修行者如此大意,這種程度的魔障在他的年代幾乎睜眼睡醒就會遇到,到處都有,荒郊野外,熱鬧城鎮,很少有妖魔鬼怪會張牙舞爪的來,它們更喜歡扮成修道者的同類或任何讓人放下戒心的存在。


心魔會欣喜地浮動,遮蔽道士的清明,若有業力深重的妖鬼在附近作亂,甚至可能讓人連方圓都分辨不出。


這些道士根本還未出師,更有可能他們的師父也沒通過像樣的試煉,根本不該捲入降妖伏魔的戰鬥。司徒燭華默默判定道門聯合戰線的現況,發現即使人數眾多也不該把責任交給他們。


這是福德正神無奈恐懼的現狀,即使發現問題,卻沒有能解決問題的人選,或者說足夠的人手,稍有能力的修道者陷在自己的魔障中,步步走向懸崖而不自知。


有個「什麼」正在操縱變因加深一切惡化,下至鬼怪精魅,上至神明,起碼地祇不能說無關,這個局已經大到人力無法收拾了。


顓頊之子或許知情,卻是幸災樂禍,因祂是與死相親的瘟疫化身,正等待荼毒眾生的時機,而這「荼毒」是幕後黑手喜愛的情況。


黑家人四散逃亡,司徒燭華也不去追,混戰還在持續,只是從校內移到校外,散布巷弄民房之中,校內妖怪想趁機逃跑,道士則攔阻攻擊,即使儀式進行前已警告民眾趨吉避凶,還是有些人躲在屋裡或好奇經過。


離校區愈遠,霧氣漸漸稀薄,司徒燭華走出暗巷,路上偶然有車輛經過,黎明前的黑暗,寧靜中隨時可能短兵相接,即使一般人看不見這類衝突,不慎衝撞時仍可能喪命。


即使道門動用警力封鎖校區周邊,卻無法一直控制下去,所幸警方注意力集中在校內抗議騷動,不致鬧出靈異頭條來。


「沈韻真?」


一晃眼她就出現了,身邊卻不見其他黑家人。


「司徒燭華,你是不是在附近弄鬼擋牆之類的法術?」


「沒,怎麼了?」


「我很忙,再見。」


黑太爺臨走前的回馬槍還是很猛,神霄宮好像怕了,師尊想去研究院疏散還未突破棺眠期的黑家殭屍,此舉相當凶險,考慮到她的手傷和法術都不如師弟狀態安定,韻真決定留下斷後,讓蘭渚護衛師尊撤退。


接下來幾個小時她幾乎都在游擊打人後隱蔽身影,順便掩護戰鬥中碰頭的黑家人逃跑,但這些道士密密麻麻的小法術使到韻真頭開始暈了。


天亮前必須找個隱蔽處休息,日光出現鬼兵就會消失,現在她連安置同伴的餘力都沒有。


不能被這些道士磨死,此刻的韻真只有這個念頭。


豈料又與司徒燭華狹路相逢,要是他突然發難,韻真還真沒把握,會用符印已經夠討厭,這傢伙還藏著飛劍!


「妳的臉上有血。」


韻真隨手抹抹眼角,她不知道會哭出血來,不過現在沒心情管這些。


「是我自己流的,不是咬人噴到。」她幹嘛跟司徒燭華說這些,他想找理由扁她,她也不怕動手。


司徒燭華點頭,還是看著她。


隔壁巷子傳來一聲慌亂的呼喊。


「是玄武!」韻真不假思索跳上圍牆,打算從屋頂翻過去。


司徒燭華順著道路走,伸手揭下郵箱底部貼著的迷魂符,韻真跳下屋頂時,發現失控的蠱人正抓著玄武,寒光閃過,蠱人手腕與小腿就掉了下來,玄武連滾帶爬躲避五官與喉嚨開始腐爛的蠱人。


「韻真學姊……太師父!」玄武驚魂未定,喜迎救星。


不可以喊作弊,那樣太幼稚,雖然飛劍真的很作弊!


韻真氣鼓鼓地瞪著又害她浪費一次力氣的長辮男子,司徒燭華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她竟比他還快認出天心五傑的聲音,毫無遲疑趕去。


(40)

「其他人呢?」韻真問起落單的玄武,然後瞪了一下將徒孫扔在風水陣裡的司徒燭華。


虧她和師尊還期待天心五傑會拖住明虛子,結果這男人撇得還真痛快!


「風水陣太恐怖了!還好我們手牽得夠緊,後來幻象破掉,遇到一個黑家學姊要我們快點離開學校,我們就順勢跟她出校,結果差點捲進暴動,因為被附身還有中蠱的人太多了,我們就說好分開來救人。」玄武趕緊報告情況,當時情況之混亂,天心五傑已經對追上太師父的事死心,而且韻真學姊他們也不在大樓上了。


「其他人好像都帶病家到親戚診所去,我車鑰匙剛好不見,想說留在附近看情況多轉介幾個病人,結果後來遇到鬼擋牆一直困在附近巷子,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人想問路,他就在我面前發作了。」


玄武驚魂未定指著一息尚存的蠱人,太師父沒當場擊殺蠱人,考量到蠱人與被精魅寄生的活死人在斷氣之前都是不幸的受害者,即使復原希望渺茫,司徒燭華和韻真還是無法直接了斷對方生命。


「現在這個該怎麼辦?」臉部腐爛發臭的蠱人簡直跟活屍一樣。


「這裡馬上會有道士趕來,讓他們處理,其中或許有人擅長治蠱,還能循跡逮住遁逃的金龍真人。」司徒燭華剛破解附近的結界,很快便會驚動設下陷阱想攔住殭屍或妖怪的道門。


「那我們該撤了嗎?」太師父又和韻真學姊一起行動了,玄武高興歸高興,仍然五味雜陳,他忍不住希望與韻真學姊並肩作戰的是自己。


「天快亮了,那個……晏君學姊他們還好嗎?」風水陣裡什麼都看不清楚,海水裡還打雷閃電,3D電影也沒這麼刺激。


「你們還是量力而為吧!」韻真對玄武說完準備抽身離去。


玄武正要開口,後方伸出兩隻白皙有力的手臂,緊緊鎖住他的脖子,他臉色煞白拚命掙扎。


一張難分性別的妖嬈五官浮出黑暗,貼著玄武頭顱後方吐氣。


「別亂動,跟我來,你們全部。」


那聲音是──


啊啊!這個動不動就被勒脖子威脅的觸感也很熟悉。


「大、大學長!」


無聲無息出現的人竟是多日音訊不明的宋星平!


「星平?這是怎麼回事!」他如何躲過她和司徒燭華的耳目偷襲玄武?韻真不知這個遭遇坎坷的傲氣男孩會法術。


簡直就像黑太爺出現離開時的迅疾無蹤。


宋星平只是諷刺地看了看司徒燭華和韻真,將玄武拖進他身後的黑暗,這下兩人只能追上去。


司徒燭華與韻真追著宋星平跨過那層與周遭陰影完美融合的黑暗,下意識屏息,他們來到一處巨大無光的洞窟中,空氣溼冷,有如身在深深地底,異樣的安靜死寂。


宋星平用小金棒敲響懸掛虛空中的玉磬,頓時從玉磬內冒出一團紅光,懸在眾人頭頂上方,方丈之外仍然伸手不見五指。


「別離開光線外,哪怕一根手指,在『泉路』裡會遇到什麼我也無法保證,但沒有『路引』的人絕對出不去。」宋星平說完逕自提著小金棒往前走。


韻真看著身旁墨塊似的濃暗,忽然飛快朝司徒燭華挪近半步,紅光在她手肘旁一尺外就消失了,那光與暗的界線處竟有黑線如蟲群,貼近紅光鑽動,發現無法突入後又貼著光暈游開。


不需言語,韻真就知道絕不能讓黑線沾身。


司徒燭華也發現遠處有些別種顏色的光點一閃而滅,多為青色或黃綠色,擁有紅光的僅他們這組,有的光暈企圖逼近,卻在宋星平不急不徐的帶領下,馬上又離得遠遠的看不見了。


這處神祕洞窟四通八達,而且無從測定邊界。


「泉路是指黃泉?」玄武聽了那個詞彙很難不產生這種聯想,但大學長把他拖進來後就鬆手改揪他的耳朵,防止玄武亂跑,然後敲響玉磬,玄武不覺得宋星平有敵意,只是舉止讓人一頭霧水。


最討厭大家玩夜教召鬼遊戲的星平學長忽然露這一手,還是在道門與黑家大戰的長夜將盡時,不止玄武好奇,司徒燭華和韻真也必須弄清原因。


「非也,是比黃泉還深沉古老的通道,為天下萬萬泉通往『尾閭』之路,也可以說我們在人間和陰間的下方。」宋星平冷靜的說。


玄武發現今天的學長話裡都是他聽不懂但隱約覺得很可怕的專有名詞。


「尾閭是哪裡?地獄嗎?」


「比地獄更遠,聽說是天界人界魔界等等和各方世界相連的盡頭深淵,所有海水漏盡的幽冥國度,裡面有座長寬各四萬里的燃燒火石,被稱作沃焦山。從泉路流到沃焦山的一切都會被銷毀,地獄安全多了。」


一旦你在從未有人煙經過的深山荒林發現流水忽然逆行打轉並出現漩渦,便要小心那裡可能是泉路的出入口。


「現在不是說神話故事的時候啦!……該不會是真的?」一股不能稱為風的無形推力從背後湧來,魂魄彷彿要被吹出去,玄武嚇得馬上抓住學長手臂。


「星平,這段日子你到底在哪裡?」韻真開口。


「調查。」


「查到什麼?」這句是司徒燭華問的。


「你們瞞著的事情。」


「星平,你到底是誰?……你是人嗎?」韻真死了這麼多年都不知有個來頭很大的跟蹤狂看上自己,忽然覺得黑家的低調只是相對活人還瞞得過去而已,她不懂的非人情況太多了。


宋星平以小金棒指著紅光,光芒落在金棒上變為一盞琉璃燈,燈內懸著拇指長的蠟燭。


「這就是用來打開出入口的路引,蠟燭燃盡前必須離開泉路,否則被困在黑暗裡,神仙也救不了我們。」


「路引顏色不同代表何義?」


「青色為死人,黃綠為妖精,白色為天仙,紅色為地祇,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地祇?」比殭屍更高級的神明的確可以裝得讓韻真完全認不出來,其實別說地祇,有點修為的道士就能裝凡人裝得很逼真了,例如明虛子。說到底,黑家殭屍不過就是比普通道士厲害一些些的妖怪而已,跟神明完全不能比。


宋星平發出一聲短笑。


「當然不是,只是給我路引的人說VIP路引有障眼法效果,這讓同時間使用泉路的客人比較不會找我麻煩。」


「你要帶我們去哪兒?給你路引的人那裡?」


「對。」


「他是誰?」


「一位黑先生,他自我介紹是校董事,但外表很年輕就是。」


「黑太爺?」韻真強忍不露出驚喜口氣,生恐又是另一個陷阱。


「他為什麼要給你路引?」韻真根本沒聽說過有泉路這種通道,更遑論就在她居住的土地下方。


「因為他知道學校會有一場大戰,阻止我進入校內,順道拜託我救一些學校裡的人,他沒說救誰,還同意我可以帶認識的人去避難所,但我猜想捲進今夜的混亂,又會讓我想救的人,大概都跟韻真學姊你們有關係,難道不是嗎?以往特別照顧我的同學或系上師長?」星平回頭灼灼看著韻真。


韻真吞了口口水,又感到出櫃的壓力。


她和星平相處時間比天心五傑和司徒燭華都長,跟相熟的活人朋友坦白殭屍身分不亞於要韻真當眾裸奔,她恨不得將這個話題吃下去。


「黑太爺沒告訴你們,黑家人可以利用這條泉路逃命?」司徒燭華向韻真求證。


韻真搖頭。


「但他似乎自己便用了這招。」


「也許泉路有禁忌,搞不好路引只有一個,可能他用別的法術,太爺的實力深不可測,就算是金光大陣也攔不住他,當年廣州大戰,你們不也被打得落花流水?」韻真不喜歡司徒燭華把黑太爺說得像是獨善其身的自私鬼。


韻真一提起廣州,司徒燭華眼神暗了暗,神色有些複雜,她才剛起疑,他就轉開臉。


「這些通道由黑太爺朋友所鑿,嚴格說來,只能算是連接泉路與泉路間的產業道路,特別避開官方注意的走私通道,就已經危險成這樣,真正的泉路連神仙都不敢走。這路引,他說用一次就欠一次人情,這麼稀罕,我自然要趁機體驗了。」宋星平道。


「就算對方真的是黑太爺,你答應他做這種事也太危險了!除非你同我們一樣,有些自保的本領。」韻真擔心的說。


「可惜,我只是普通人,但凡人通常最不怕死。」宋星平領著身後的三人,燭火開始閃爍,昭告著停留時間所剩無幾。


「我只是不喜歡被瞞在鼓裡,黑太爺明白告知我泉路的風險,如何使用路引,聽上去倒乾脆,害怕也可以拒絕。快走,時間不多。」


以她對宋星平的認識,他百分之百會因不服輸而選擇見識不尋常的事物。


宋星平腳步加快,空曠洞窟隱約收縮為充滿壓迫感的甬道,儘管如此,無人敢伸手觸摸,他們仍走在前後四方都不見輪廓的黑暗中,未曾擦碰任何實體,紅光之外或許連地面是否存在都有待商榷。


「避難所在哪裡?」難道是研究院?但韻真還是興起與師尊碰面的期待。


宋星平又敲響玉磬,眾人像是被黑暗巨獸用厚重舌頭推出泉路小徑。


眼前是一間打烊的早餐店,卻非一般常見的半開放連鎖店面,而是裝潢得較為時尚的歐式簡餐風格。


韻真遲疑地看著青銅招牌。


「歡迎來到我的店。」宋星平說。


宋星平和朋友合租下學校附近的一樓店面經營早午餐店,靠著學生創意和帥哥店長的魅力創造不錯的營收,在中理大學不是新聞。韻真知道宋星平高中畢業就獨立生活,很有骨氣不向家裡伸手,但這跟黑太爺選他的店當避難所哪裡有關?


韻真當然也常常到星平的早餐店消費,因此她很清楚店內空間配置,營業空間以外除了廁所只剩一間不到三坪大的小房間,擺了簡單的床鋪書桌,宋星平不打算浪費時間開銷在租房上,便和朋友輪流在此休息過夜,他就像一隻孤鳥居無定所,先前說要調查失蹤案件也是說走就走了。


總而言之,韻真想不出這麼小的店面要怎麼當避難所?整整半面玻璃牆和大門透明得很!從外面經過就可以一覽無遺。


而且他們還是沒脫離原本金光大陣包圍的範圍,隨時可能有道士經過發現他們,不過從校外這一側轉移到那一側而已。


果然泉路只是創造類似瞬間移動的效果嗎?走了半天就這樣,他們還是在敵人的陣列裡,黑家卻已潰不成軍。韻真在心裡歎氣。


宋星平掏出鑰匙,身後天空已然泛白。


「慢著,這間房子可能有問題。」司徒燭華看著一張不起眼的紅紙貼在門上,鄰近家家戶戶也都貼有相同的紅紙,民間司空見慣辦法事的避邪習俗。


「你打算引我們進去這棟建築物,然後困住黑家人嗎?」


玄武倒抽一口氣,看著語出驚人的司徒燭華,又看著停止開門動作的宋星平,一個是他的太師父,一個是他景仰的學長,都是不可能害自己的人。


「韻真,妳信我還是信他?」宋星平卻在這時向韻真提出了測試。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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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28 11: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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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41)~(43)

燭華 (41)~(43)




(41)

韻真直直看著忽然出言刁難他的宋星平,她與宋星平是從他自意外昏迷一年後復學後才真正於歷史系相處,表面上相識不過兩年,但黑家人暗中保護這個夙慧傲氣的處子卻是從宋星平一入學開始,對他的了解迄今也五年了。


雖然過去夜教意外讓歷史系人口減少,成了黑家人移入的好機會,但宋星平的存在也佔了一定因素,這個孩子日後還會吸引更多不懷好意的非人,師尊不希望他們好不容易落腳的中理大學出亂子,讓韻真到歷史系與宋星平結交,既是保護也是監督。


然而保護處子說到底仍不是殭屍的本分,一旦宋星平主動找死,黑家人也不會刻意去攔阻,韻真才更要用「朋友」的名義容許自己再多放一些關懷。


好皮相的帥哥美女不是沒有,難得的是這個孩子不只有正義感,還很聰明,韻真興起了愛才之心,她本能知道宋星平也是芸芸眾生中所謂「特別」的人物,後來遇到司徒燭華,加上長年仰慕黑太爺,韻真才終於懂了特別的意思。


假使沒因意外死亡或情愛羈絆,這種人最終多半走入修道之路,好似前世注定一樣,與眾生情深,卻與家庭親人緣淺,成為修道者後能做出許多好事,即使沒出家也一樣會行善助人。


這些精魂在一個比較古老的循環裡,這一世通常就是關鍵了,容貌、智慧、天賦都是準備好迎接考驗的象徵,如無證道開悟,就是墮落惡趣繼續輪迴,卻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條件,更可能就此沉淪。


她實在不是修道這塊料子,韻真曾嚮往過那種不斷修煉,解脫生死,超越有限形體的境界,但她更珍惜現在擁有的事物。


會想護一護宋星平、天心五傑乃至司徒燭華,只是基於一種目睹蛹破化蝶的感動,雖然一路走來總是發現失敗例子比較多。


「你問我信誰,呵,我不信外人。」目光一一掃過身邊的男人們。


「假使你剛剛帶我們穿越的泉路只是逼真的幻象,起碼幫你製造幻象的人騙過明虛子,即使泉路為真,也不表示指使你帶我們來的是黑太爺本人,我會跟你來,自然因為你是我認識的星平,我擔心你。」韻真斟酌話語。


「老實告訴我來龍去脈,你有重要的人被綁架,脅迫你來接近我嗎?倘若發生這種事,也是我們黑家的責任。」


宋星平赫然撕下門上紅紙遞向司徒燭華,嘲諷地抖了抖。


「他是對這玩意起疑吧?看樣子不是江湖術士,韻真你們怎會邀來這個麻煩的道士當客座學者?」


去問天心五傑和自家的白痴系主任!她也想知道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你對我們的事知道多少?」韻真停了停,滑下一滴冷汗,宋星平的語氣不是質疑而是評論。


「是說黑家殭屍的習性嗎?黑太爺爽快全告訴我了,情況緊急,沒空互相猜疑,何況我更欣賞他的誠實作風,至少比製造這些紅紙來唬弄民眾,騙稱可驅邪的傢伙好。」


宋星平鬆開手指,紅紙便如垃圾般飄然落地。


「我平生最恨別人騙我,管他再光明正大的藉口也一樣。」


「對不起,星平。」至此韻真已經懂了,他氣她隱瞞身分才故布疑陣刁難。


「算了,目前綜合跡象看起來,殭屍還比這些鬼鬼祟祟的道士可靠,什麼世道!」宋星平怒罵。


正當中理大學的學生連環失蹤事件達到高潮,三峽校區校內又疑似爆發不明傳染病,政府派警力與專家防守關切,民間開始籌辦安定人心的除煞法會,實則是神霄宮率領道門聯合勢力合理化行動的前置準備。


里長挨家挨戶派發紅紙,讓民眾貼在大門與屋內,經營早餐店的宋星平自然也拿到一份。


乍看只是半個手掌大的紅紙片,連符咒都不算,宋星平就是覺得不對勁,於是拿去請認識的道士鑑定,卻測出紅紙包含某種隱密的監視符咒,製作得極為簡單則是為了便於隱藏,實則接觸到屍氣與鮮血便會瞬間與書符者產生感應。


對一般人沒有害處,但宋星平很在意這些紅紙被散布在校區附近民家的動機,尤其他所求助的高人說,這些符咒出自同一人,還是很厲害的道家高手,數量之多沒有幾年是做不完的,卻弄得像是粗陋剪裁的紅紙片。


乍看不值錢的紅紙作為例行故事大方發放,自然也有一些鐵齒不信邪的民眾隨手丟棄,但大多數人還是乖乖領回家放著,門口被貼上的監視符倒是沒人特意揭掉,充分利用臺灣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將這些可疑的監視符不著痕跡輸入校區附近住屋。


天生的反骨讓宋星平故意用普通紅紙替換掉監視符,躲在早餐店裡靜觀其變,卻在這一夜等到了黑太爺。


據黑太爺說,密密麻麻的羅網中,他好奇有間屋子獨獨沒有監視符,若是不信怪力亂神也就算了,偏偏故意貼上假紅紙,還是他有印象的歷史系處子高材生開的店舖,於是登門一敘,更與這名離經叛道的青年相談甚歡。


道門噩夢成真,黑太爺的確是在金光大陣出入自如的可怕殭屍,如果不是他記掛著家族成員,當世修道者沒人逮得住他的蹤跡。


「與其說黑太爺是殭屍,我看反而更像道士……他媽嚇死人的厲害道士!」宋星平笑了。


「黑太爺說既然黑家形跡敗露,以後也不會留下來給本地人添麻煩,但走之前他會收拾善後,這些外來道門裡有人和本地妖魔鬼怪作了協議,除掉黑家後對當地妖怪睜隻眼閉隻眼任其活動,還給了政客不少比錢更合用的賄賂。」


「你相信了?」司徒燭華看著這個既無修煉也不通術法的年輕人。


「我相信自己學校的董事,黑家殭屍百般費心混進來我們這邊,真要下手也會處理得死無對證,接二連三搞出擄人新聞散播瘟疫的騷動,豈不是白混了?」宋星平撇嘴不以為然。


終於有人懂啦!韻真耗費多少心血在湮滅證據和對妖怪精魅封口!


「黑太爺大可不必跟我這個無名小卒廢話,直接吃了我,但他對我很禮貌,見證對方的能耐後,不能不說我相當欽佩他。」絕對的實力比任何脅迫都有效。


對付宋星平這種個性,動用權威壓迫不如讓他心服口服,當初能取得這個男孩子的信任進而交好,韻真也是卯足心思表現出勤學多聞的優點。


宋星平推門而入,示意眾人跟上。


司徒燭華未再質疑宋星平的行動真假,卻搶先一步越過韻真踏進早餐店,手背不經意擦過她的前臂肌膚,袖口布料揚起的微風幾乎讓人以為他想將她攔在身後,瞬間那股奇怪的感覺又消失了。


他幹嘛一直要超她的車!韻真不太高興的想,跟著走進去。


「太師父!我們後面有敵人!」玄武只敢小聲提醒,他們才走進早餐店,店外就走來幾名神霄宮道士。


其中一名神霄宮道士直直透過玻璃朝店內看來,眾人站在桌椅通道間無處可躲,只能定定站在原地,眼睜睜見那道士走近門口,重新拿出紅紙貼上,又敲了敲門,無人回應這才離去。


「真的完全看不見耶!」玄武吃驚的說。


「有趣的還在後頭。」宋星平領他們走向廚房,布簾一分為二,眼前躍入白沙廣場與一座木造古樓,足足有十二層高,廣場周圍白霧瀰漫,莫知遠近。


當他們走進正堂,黑太爺已梳洗完畢,一身清爽坐在太師椅上品茗,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王大德坐在一邊捧著茶杯膽戰心驚不時偷看黑太爺,見到司徒燭華與韻真出現,感動得險些飛撲過去。


「王大德,你怎麼會在這裡?」韻真向黑太爺問過安後,立刻轉向再一次行蹤超乎想像的大學生。


「我帶病家去就醫後,想回學校繼續救人,結果被道士攻擊了。」王大德抓著短髮傻笑。


「這次換太爺救你?」韻真抹了把臉。


「欸……嗯。」王大德不好意思地望了望黑太爺。


他還以為晏君學姊的義父是個老頭子,親眼見到黑太爺其人,王大德感受到的衝擊不啻彗星撞地球。


殭屍哪有這麼帥!是作弊吧!太師父……太師父要跟他比也不樂觀,更別說王大德根本就被一拎走人,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就到了安全的古樓結界裡,嚇得他還以為自己穿越了!


「對不起,太爺,給您添麻煩了。」要不是怕太爺被說成封建專制,韻真早就下跪磕頭了。


黑太爺似乎覺得韻真這句話很有趣似,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無妨,舉手之勞。」


接著他看向司徒燭華,王大德和玄武呼吸一滯,又擔心黑太爺對太師父不利,連韻真也有些惴惴不安。


「倒是妳身邊這位,一個半世紀不見,倒有幾分出息了。」黑太爺果然還記得司徒燭華。


太師父和黑太爺認識?


不只兩名大學生驚訝,韻真也相當意外,他們面對面的神情不似師尊說只有驚鴻一瞥的印象,司徒燭華對黑家殭屍的奇特態度難道與此有關?


可恨韻真當時還在棺眠期,對外界亂象一無所知,還未破棺的殭屍不被承認為正式黑家人,因為不具履行誡律的能力,萬一情況過於嚴苛,沒有足夠人手協助疏散時,師尊就會處決研究院裡的人,以免他們失控退化傷人。


廣州大戰時,韻真被封在釘死的木箱裡飄洋過海,只能趁四下無人時偷偷和睡在隔壁箱子的蘭渚師弟討論戰況,那是她復活後最恐怖的一段經驗,身為不成熟的殭屍,仍然無能為力。


「你當年所託付的不幸女子有個女兒,我代為配婚予小徒,這個孩子就是他們的後代。」司徒燭華按住王大德後頸輕輕施力,一頭霧水的王大德順勢先向黑太爺鞠躬。


當年的奇遇在司徒燭華而言有個小小遺憾,使他一直想確認那個奇特的短髮男人真正身分,以及黑家殭屍的真相。


「原來如此,惡緣續了善緣,造化如此神奇。」黑太爺笑意加深。


王大德受不了兩大高人的神祕對話,正要插嘴追問他的身世怎會和黑太爺有關,黑太爺卻恰到好處地開口:「韻真,客人累了,奉茶。」


韻真不經意轉身,身邊已多出一套茶具與熱水壺,她只得操辦起待客事宜,好在這也是她擅長的事,仔細一看,宋星平臉色有些發白,可能是行走泉路造成的負擔,其他人包括自己當然也需要喘口氣休息。


雖然迫切好奇司徒燭華和黑太爺過往的淵源,但眼下韻真更慶幸太爺為他們創造這座避難所。


不愧是了不起的太爺!就算中了暗算仍將道士們耍得團團轉!


「我幫學姊泡茶!」王大德連忙貼向韻真,粗手粗腳地拿茶杯。


「用不著你幫忙,去一邊坐好!」韻真小聲驅趕。


「不……那個,學姊,我好怕,妳能不能幫我做個心理準備?如果我的祖先是黑太爺私生女,人家算不算Dhampire(半吸血鬼)?我比較喜歡當道士不是吸血鬼獵人……


「放心好了,那是不可能的。」韻真立刻毫無罣礙地否定。


(42)

十九世紀下半葉,鴉片戰爭過後十餘年,中原道門於廣州尋獲黑家殭屍蹤跡,迅速組成一支龐大勢力討伐黑太爺,但那場大戰肇因廣州商業復甦人口複雜,綿延數月仍未有斬獲,主持討伐戰鬥的道門不得不募集更多遊方僧道加入。


年輕的司徒燭華在可有有無的情況下接受邀約,同意幫忙尋找黑家殭屍下落並擒拿妖物,但他習慣獨自行動,因此未被編入小組。


城裡轉悠的修道者夠多了,也沒人對他解釋黑家殭屍的細節,司徒燭華決定往鄉下調查,只是跟一些老道士搭伙時將就聽了一些情報,知道是能使法術的殭屍,領頭的黑太爺恐怕有一千多年的道行,極為凶惡難纏,一般道士遇上他絕無活理。


這次大戰的戰略重點就在必須將黑太爺誘入陣法中,再以法寶剋制,黑家殭屍不是單打獨鬥就能戰勝的怪物。


經過一處村莊時,司徒燭華被騷動吸引,原來是兩個年輕道士正逼問一個小姑娘,從他們自報的來歷,司徒燭華隱約想起,好像是他以前不知在哪座山上磕頭拜師學道的高人門下弟子。


收養司徒燭華的道士在他十五歲時仙逝,之後他便到處掛單求道,但也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上前一問,才知住在破茅屋的老嫗與少女半個月前收留了疑似黑太爺的男子,得到一袋銀元,兩名道士想拿走錢作為證據調查,老嫗不知好歹撲上來阻止,不慎腳軟摔倒。


「兩位道友怎知黑太爺的模樣?」司徒燭華好奇問。


「咱門門內代代珍藏的卷軸,就是為了辨識這名老妖怪,此殭屍外表極為惑人醒目。」


前代曾有與黑太爺交戰過的道士千辛萬苦傳下的機密記綠,只是門外弟子的司徒燭華自然不可能目睹。


但司徒燭華向他們要摹本,兩人又支支吾吾推說沒帶身上。


這麼有用的情報為何不公開呢?後來司徒燭華才知道,每個人都想私下擒住黑太爺,從他身上拷問到失傳千年的道術機密,尤有甚者,將黑太爺降伏作使役之用,萬一黑太爺真面目曝光,加上道門以人海戰術與策略獲勝,黑太爺幾乎篤定是大門派的囊中之物,藏匿情報或許有望趁黑太爺傷重無力之際撿尾刀。


在司徒燭華看來,黑太爺傳說倒是清楚點明一個事實,千年來正派沒贏過這隻老殭屍,換句話就是輸了很多次,不知賠上多少人命,這樣想過後又更不願隨名門大派行動了。


「問話也就罷了,為何強奪孤兒寡母的安家費,還對人家閨女對手動腳?」司徒燭華看了看一旁癱軟的老嫗與又羞又懼的少女,還有佩劍道士手中的錢袋,那可是筆巨款。


那兩名道士答不上來,倒是先出招攻向司徒燭華。


司徒燭華心想,雖然他不是正式弟子,也不好目睹行過師生之禮的老師名頭被冒用,這兩名不肖道士定是地痞流氓假扮,毫無懸念地打趴目標,在其額上各貼一道黃符,領回城裡送交降魔大戰的公親高道處置,以免正派名聲遭汙。


事後果然如他所預測,那兩名年輕道士被揭發偽造來歷,送交官府治罪,後來不了了之,但司徒燭華早就從隨身物品中確認兩人的確是他認識的道士徒弟,其中一個還是大弟子哩!


難怪師父老說找啥同修?只會拖後腿!收個屁弟子!誤傳匪人還會遭天譴!結果他還不是把一個快餓死的小乞丐撿回家養,司徒燭華也幫師父送了終,原本以為師父的本領不怎樣,結果出來闖蕩才知道,一些號稱高人或名師門下的道士,實在爛得不可思議。


所謂正派又如何?燭華在這些人身上找不出可信任的道理,他被教導要守住正道,正道不在招牌和衣服上。


司徒燭華倒是拿到黑太爺的繪像,實在不能期待千年間不知改版幾次的人像,只看得出來是個臉上無鬚,好像也算美男子的道士人物,以黑太爺傳說相較下過於年輕,搞不好還是女人扮的?


後來司徒燭華沒找到黑家人,但黑太爺率眾找上道門在廣州的根據地,提議做個了結。


……的確是結束了,先是爆發激烈衝突,後來彷彿石磨輾過一般,伴隨多人傷勢輕重不一,多起修道界醜聞遭到揭發,正派分崩離析,卻無人死亡。


驚鴻一瞥中,他與黑太爺與他身邊的美麗少女對上視線,感覺自己忽然變得非常渺小,筆墨難以形容,鮮活強大而且十足駭人的存在。


那起廣州大戰導致不少門派解散,許多修道者閉口不提曾經參戰的事實以及他們聽聞的醜事內容,檯面下混亂卻持續擴大。


半個月後,不願捲入正派醜聞內鬥的司徒燭華正要離開廣州前夕,在破廟中打坐過夜時卻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黑太爺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瘦弱少女翩然出現,司徒燭華立即起身,卻也沒有拿出武器,大概是他知道武器法術對黑太爺起不了作用。


「黑先生深夜來訪,有何要事?」司徒燭華不知怎地也不怕他,這樣一個威力無比的古老殭屍,為何天不收他?黑太爺可以不留活口,但他誰也沒殺,此舉勾起司徒燭華的研究興趣。


「你搖鈴帶那兩名赤陽真人徒弟跳回城裡的舉止,黑某十分欣賞。那對母女於我有一宿之恩,我原無意為她們惹來麻煩,偏偏無暇謹慎回報。」黑太爺將傷痕累累的少女放在司徒燭華面前。


司徒燭華一時竟聯想到猛虎放下口中肉的畫面。


「這些道士裡,貌似只有你可堪託付這名不幸幼女,吾等將離開中國遠行。」黑太爺說。


「去哪裡?」


他的問題當然不會有答案。


「這名少女是何人?為何要託付給我?」司徒燭華低頭注視昏迷少女,仍不忘提防黑太爺隨時發難的可能。


「她是另一個村子裡沒出嫁的小姑娘,曾經是個清淨的處子,跟你一樣,現在已經不是了。」


司徒燭華原本在他提到「處子」一詞時已做好遁逃準備,聽到最後一句時又愕然追問:「怎麼回事?」


「她瘋了,黑某的義女當面殺了她深愛的男人,因我黑家誡律第一條:『不可食處子肉,罪人亦然,違者殺。』」


原來道門大戰中,有個小組為了有效地殺死黑家殭屍,反過來利用誡律設下歹毒的陷阱。


當時鄉下有戶窮人正淪落到到不得不賣女兒時,一個道士出面從人牙子手搶下了少女,付了一筆錢給父母,提出少女有仙緣,要渡她出家,無論如何,總比讓女兒淪落風塵好,於是交人拿錢,皆大歡喜。


道士們將少女帶到一間民居,告知他們正在捉妖,需要一個誘餌,若她能配合計劃將妖物誘入陷阱,即便不願出家,他們也可以給予一筆酬勞送少女回父母身邊。


這麼好的條件,少女怎可能拒絕?她按照道士們指點帶著故意製造的腳傷,和五名面目姣好的青年男女在荒山巧遇,哀求他們護送。


黑家人雖略有起疑,但自恃五人同行,若真是道士設的局也不足為懼,便同意送少女回家,沒想到那棟民居成了禁錮五人的法陣,雖然傷不了他們,卻也出不去。


彷彿把五頭猛獸困在同一座牢籠,道士不敢進入,黑家人也不怕道門援兵,陣法打開放入攻擊的同時就是機會,再不濟,同伴也很快就會發現不對勁前來救援。


幾乎是立刻,黑家人就發現真正的陷阱並非法陣,而是那名跟他們一起困在宅子裡的少女,護符失效後,處子氣息撩撥著五名殭屍的食慾。


處子肉的禁忌被放在誡律第一條,表示那是最難抵擋的誘惑,血肉是殭屍唯一能吃的食糧,此舉不啻要黑家人違反天性,即使他們互相提防勸告,卻也漸漸失去理智,開始對少女虎視眈眈。


吃了處子肉又不想被監院處死,等於必須背叛黑家,黑家叛徒若想有條活路,只能向敵人道士投誠,就算勸降不成,也可以讓殭屍們自相殘殺,陷阱的原理就這麼簡單。


五名黑家人中資歷最長的青年站出來保護少女,以一敵四,傷可見骨,他是關晏君的親傳弟子,竟也在本能的強烈嗜血中跟四名變節的殭屍纏鬥數天,一一分化飢餓瘋狂的同伴將其殺死。


當最後一名黑家人奄奄一息時,道士們出現了,這段唇齒相依的日子裡,明白受騙的少女早就從黑家青年那裡得知,即使他想放她走,道士們也會對她滅口,她義無反顧將手臂送到青年口中。


即使對方是妖物又如何?世情如此險惡,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如何不對以身相護的俊偉男子傾心?既然都會死,多一刻也好,她只想與心上人共處,再也不分離。


踏過那些道士支離破碎的屍體,青年帶著少女開始逃亡,不只是逃避道門,更是逃避黑家的調查。


「即使他們兩相情願,但殭屍與活人,男人與女人,如何維持信任?你不會愛上作為菜餚的雞鴨,我等已失生人的愛慾之情,更易被食慾影響,沒有誡律保護,殭屍對血肉飢渴日漸強大。我的義女必須在這名少女被吃光前找到他們。」黑太爺對司徒燭華說。


黑家青年也明白少女最後仍會死在他手裡,人性消失那一瞬,再多的心痛懊悔也無意義,因此關晏君找到這對男女時,青年主動跪在師尊面前請罪,晏君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然後砍下青年的頭,這一幕使四肢染血的少女崩潰了。


「痴兒女!痴兒女!從今以後,吾還不知得見證幾回此類情事,異類相親,有違天倫。」黑太爺歎道。


「若君能守正道,便給這個不幸女子安排歸宿,日後有緣相見,黑某再還你這份人情。」


司徒燭華挺直背脊,他沒想到黑家有這般鐵律,殭屍竟比人要多情無私,這些全顛覆他過往對妖魔鬼怪的認知,同樣是道士,行事卻如此猙獰。


「豈言欠還,這是修道者分內當行之事!」


「很好。」


一陣陰風吹過,黑太爺消失無蹤,從此司徒燭華再也不曾聽聞黑家殭屍出沒的消息。


司徒燭華沒料到那個悲慘故事尚未結束,悲劇的下半部卻是由他一手造成。


三十年後,經常在海外尋覓黑家人下落的司徒燭華,偶然想起當年那名發瘋少女,於是帶著十歲徒弟造訪回憶裡的地點。


司徒燭華還記得那時他準備一筆錢財與藥方將少女安置在善心人家,囑咐按方抓藥好生調養,不出數年少女的瘋病可望痊癒,一名孤女不幸被野獸襲擊,全家只剩她倖存的遭遇極為合理,老夫婦見少女容貌清秀,樂意收她為養女。


那戶人家還在,收留少女的夫婦已去世,家人聲稱少女早就病死,司徒燭華探問鄉里,才知他託付孤女繼續雲遊四方後,不到一年,老夫婦就把瘋女賣了,利用司徒燭華留下來的扶養費置辦產業成了富有人家,或許冥冥之中報應,沒多久便家道中落。


司徒燭華繼續追查當年少女下落,掐指一算如還在世應四十多歲,他帶著小徒弟耗費足足兩年才在沿海一帶的村落找到她。


據村民說,有個瘋女十五年被商販帶到他們這裡拋棄,性情淫蕩,手臂上有咬痕醜疤,獨自住在破屋裡,肚子莫名奇妙大了幾次,不知是誰的野種,村人派穩婆哄她喝下打胎藥,瘋女笑嘻嘻的讓人害怕,卻有很多男人喜歡趁夜帶著點食物摸上破屋去。


後來瘋女再也不肯喝會讓她流血的藥,村民不得不替她接生下一名女嬰,之後瘋女似乎稍微恢復正常,只是表情呆滯替人做點雜工賺錢,或像野獸一樣找些野果野菜果腹,倒也把女嬰撫養大了,只是問她什麼來歷卻不懂回答。


一天夜裡,又有男人來破屋向瘋女求歡,卻被拒絕,見一旁十歲小女孩可愛,篤定瘋女不懂事竟伸手欲染指小女孩,卻不料瘋女撲上來大咬手臂,嚇得他披衣逃跑,四處散播瘋女染病咬人的謠言,此後村人便避之如蛇蠍。


──兩年了,誰曉得那對怪異母子是死是活?村人這麼說。


司徒燭華找到那幾乎被雜樹覆蓋的破屋時,小女孩探出頭,又飛快躲進窩裡。


頭髮蓬亂的中年女子一瘸一瘸走出破屋,見了司徒燭華,忽然惡鬼般怒吼一聲噗向他,骨瘦如柴的雙手朝他又抓又打。


「殺了我!殺了我!」


沙啞的聲音這樣哭喊著,瘋女不只記得司徒燭華,還將他當成了黑家人,當初被拋棄又遭轉賣糟蹋的恨一股腦兒湧起。


司徒燭華啞口無言,淚水涔然。


他原是一番好意,卻未料到結局。


一旁協助扛著清水與食物前來接濟這對母女的十二歲少年趕緊丟下行李,抱住瘋女的大腿跪求她的饒恕。


「我替師父向妳賠罪,他是好人!他以為那戶人家會悉心照顧妳,妳要打就打我吧!若沒遇到他,我也是死在街頭了。」王泰照想到這對母女的悲慘遭遇也跟著大哭起來。


瘋女總算停止動作,愣愣地看著他們,然後搶了飯糰餵女兒。


稍後司徒燭華趁瘋女冷靜下來時,化了丹藥於水中趁機哄她喝下,她又更加好轉數分,眼神也漸漸清明。


司徒燭華又看向瘋女的女兒,按村民的證言,她應該與泰照同年,卻因營養不良,身形只有七八歲大。


接下來的每一天,司徒燭華讓弟子留在破屋旁生火過夜,幫忙整理環境,他則攜日用品前來,日暮前即離開,好奇的村民想靠近破屋偷窺,卻總是繞著繞著發現自己走到荒涼的海岸。


這次,司徒燭華不再丟錢解決,他也沒強迫這對母女從不堪住人的破屋遷走,只是一點點的改造,讓本來形同野獸的窩巢漸漸能遮風避雨,虛弱骯髒的小女孩也變得健康整齊。


好景不常,有次王泰照護著小女孩去採野菜時,瘋女毫無預警上吊,等司徒燭華發現時已經回天乏術。


女人已經恢復許多,甚至能和司徒燭華談起以前的事,連司徒燭華都誤以為這次她們能夠隱姓埋名,在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沒留下隻字片語,只是將司徒燭華為小女孩準備的新衣裳摺好塞入王泰照的行囊裡,意義不言而喻。


司徒燭華將女子屍身妥善收殮,在原地造了個墳,小女孩本能知道唯有跟著司徒燭華才有活路,溫順地同意司徒燭華的任何安排。


他不再時時帶著泰照雲遊,而是接下更危險的挑戰自我磨練,離開的時日長了,就將這對少年少女寄在女性道友隱居處讀書練功,學些手藝聊備日後自給自足。


有空閒時,他便帶著朋友戲稱的兩個累贅遊山玩水,從未讓女孩行拜師禮,卻待她與泰照沒有差別,許久之後,少女眼中的驚慌憂鬱才完全褪去,然後長年相伴互助的少年與少女,在司徒燭華外出除妖時互許終身。


司徒燭華同意他們訂下婚約,又過了數年,觀察沒問題,主持完弟子的婚禮後,王泰照便還俗成家去了。


年近花甲,總算卸脫牽掛,司徒燭華應道友之邀,踏上險峻未知的除魔之旅,後來又遭逢許多奇緣,但他始終無法忘記年輕時的一場大過。


司徒燭華所託非人,黑太爺也所託非人,這段際遇是緣是孽,是非難以分明。


他與黑家,終難兩清。




(43)



「黑太爺曾救過你玄奶奶的母親,你與鏡元也算和黑家有段因緣。」司徒燭華簡單帶過多年前那段交會。


王大德聽在耳裡,自動轉換成「我跟晏君學姊有段姻緣」,不由自主露出傻笑。


宋星平匆匆喝完茶水,又想離開。


「學長你又要去哪?」待在黑家領袖幻象結界裡仍然坐立不安的玄武馬上追問.


「雖然已經天亮,但人們還沒那麼快醒,我再去巡巡,或許會看到有趣的東西。」


「活人行走泉路不是好事。」黑太爺提醒道,卻也沒說不許。


「既然機會難得,這份路引我當然要用個夠本。」宋星平靈巧地拋了拋小金棒這樣表示,便離開木樓了。


韻真一方面擔心師尊與師弟安危,又不知太爺的打算,忍著傷口疼痛,視線卻不住瞄著黑太爺被刺入長釘的胸口。


話說回來,不知太爺如何處置那名偷襲的女道士?太爺不會殺她,除了有情報價值,她也是個處子,聞起來有股視死如歸的焦灼味道。韻真忽然發現,那個女孩和法寶女道模樣有些相似。


「韻真,妳真的如此擔心?」黑太爺冷不防問她。


韻真僵了僵。


「太爺,您的傷勢不要緊了嗎?若需任何藥材,韻真立刻去取。」她才不會大剌剌在司徒燭華面前說出研究院的存在。


「倒是有些難辦。」他撫了撫胸口。


「這是『刑釘』。」


司徒燭華表情一肅,卻又帶著幾分不解。


「哦,看來你也知道此物,愈來愈有意思了。」


於是黑太爺就不說了,在玄武和大德不斷拉著袖子與韻真的猛瞪下,司徒燭華只好吐出他珍藏的情報。


「遠在人類歷史之前……不,或許該說人間出現之前的神魔大戰中,不分陣營,用來釘刺神或魔的刑具,刑釘至少都有山峰的大小,因神魔的本體更加巨大。」


司徒燭華的說明已經超乎眾人的想像,在那個地獄還未出現的太古時代,生死更加模糊,當時的神人與魔族並沒有明確的轉生死亡之說,同時具有不可思議的復原能力,因此神魔大戰中,最接近殲滅對手的方式,就是用刑釘刺穿敵人再徹底肢解,好讓對手傷重沉眠或進入假死狀態。


「因此,刑釘是不該存在人間之物,即使現在還有刑釘存在,也只會殘留在魔域之中。」司徒燭華篤定地說。


「那麼你又是從何聽聞這段由來呢?」黑太爺饒富興味地追問。


韻真簡直要鼓掌叫好了!司徒燭華遇上太爺果然只有認栽的分!


「……朋友說的,燭華半信半疑。」


「真的有魔域這種地方呀!衛星怎麼沒照出來?」王大德好奇問。


「就跟衛星照不出你的硬碟內容一樣,小朋友,那是不同的世界,但人間的確有幾個出入口可以通往魔域,或者通往有魔域出入口的中間地帶,有天界官方闢的出入口,也有天地自然裂變產生的縫隙。」黑太爺目光掃過兩個大學生道士,停在司徒燭華身上。


「你們修道者若有朝一日羽化成仙,優先任務將會被派到這些出入口防止魔種滲透人間,為何現今地祇都是指派善魂上任,就是因為管理職不需要戰鬥能力,就像本鄉的福德正神王泰照一般。真正能進天界的修道者鳳毛麟角,而真正的魔連天兵天將都感棘手,只有古神和神人能與之對等戰鬥。」即使如此,人間也撐不住這種山海崩碎的衝擊。


黑太爺言下之意,他也不去想差別那麼大的層級,妖怪要在人間生活就不容易了。


王大德和玄武互看一眼,決定先跳過這個太遙遠的目標。


「所以刑釘出現的意思是跟魔域有關?怎麼把那麼大的東西帶出來?」一根釘神用的釘子就跟山一樣大,那魔域豈不是比臺灣大N倍?不然怎麼塞得下那些巨大生物?


「是刑釘的碎片嗎?」韻真問。


黑太爺點頭。


「對方以為我大概會立刻動彈不得,計算雖有誤差,但也的確制住我,沐琪出現後,我對敵人的身分大略有底,只是還不能確定幕後主使者現今性質為何?」黑太爺托腮對韻真伸出茶杯,韻真趕緊為他斟茶。


服侍太爺壓力好大,這種養眼的風景還是讓師尊來做,韻真才能在一旁好好欣賞。


「沐琪是那個偷襲太爺的女道嗎?」韻真努力讓茶水停在恰到好處的高度。


「她喚你師兄,難道她是你師妹?」司徒燭華也未忽略讓黑太爺露出破綻的奇怪女子。


「我曾有個師妹叫這名字。」黑太爺這樣說。


「那她現在……」韻真忍不住看向黑太爺俊逸的側臉。


黑太爺提到師妹,那只可能是太爺生前的人際關係,換句話說也是一千多年前了,那時的人物除了骨董和妖怪,基本上都灰飛煙滅了吧?韻真想。


「此事稍後再提,這位現代沐琪也在樓中昏睡,之後等人齊了,我會讓你們見見她,當面說清楚較方便。」


「是,太爺。」韻真不敢有二話,雖然她很在意那個女道的來歷。


「你說已知敵人的身分?我聽聞這次主持道門聯盟的人物是神霄宮的年輕長老望朔,如無意外很有可能就是針對黑家的關鍵人物。」司徒燭華提起他知道的情況,但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到底助益不大。


「如非傀儡就是一副空殼子罷了,裡頭裝了什麼,現在的人間找不出線索。」以黑家的能力怎會不知望朔此人的經歷,但黑太爺也是到了沐琪的出現才賴此推敲出更可靠的敵人資料。


明知是陷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黑太爺仍是付出了代價。


「你不知性質,表示你連對方是人是妖都無法篤定,但卻是你認識的人物?」司徒燭華問得直接。


「是的。」


「他是誰?」


「沐琪的兄長,沐霖,我的同門師弟,也是當初害我變成殭屍的人,唯有他知道當年沐琪的細節。」黑太爺神色如常道。


「可是那個人不是……」被太爺吃掉了嗎?


韻真當然知道誡律的由來,連太爺如此強悍的天才道士變成的殭屍都會喪失理智,他們這些普通人更無法避免失控。


「在我看來恩怨已了,但對方似乎不這麼認為。」黑太爺道。


司徒燭華若有所思,韻真覺得他發呆得有點久,對黑太爺實在不禮貌,仔細一看,司徒燭華雖然還睜著眼睛,卻像睡著似沒有焦距。


黑太爺也發現司徒燭華的異狀,離開坐位走向他。


「太爺,他怎麼了?」


「他的神識在碰撞結界,似乎想衝出去。」


「難道明虛子想跟道士同夥通風報信?」韻真立刻拿出刺刀,嚇壞王大德和玄武。


「那又何必在我眼前這麼做?罷了,網開一面,看他正著急什麼?」黑太爺彈指。


王大德暗忖,這些高人真是讓人眼花瞭亂,你不動我也無法出招,你一動我就追加籌碼,相比之下和他們一樣都沒多少法術可用的韻真學姊更親切了。


「平……安符……」司徒燭華嘴唇微動,接著陷入沉默,整個人像棵枯木般靜止了。


「平安符?」韻真疑惑地反問。


「啊!是平安符!」王大德第一次和太師父產生心有靈犀的感覺,一定是機不可失,太師父來不及解釋就先元神出竅了,把剩下的事交給他們。


「原來太師父那時就對那個女生起疑了!」玄武也難忘問答獎品被奪之恨。


「你們兩個快說清楚!」


不敢逆違親愛的學姊,兩人連忙七嘴八舌交代。


韻真也在那場講座上,當時舉手搶答的女生超多,司徒燭華偏偏選中法寶女道偽裝的女學生,韻真有印象,當時她看起來就像愛好帥哥老師的普通大學女生,司徒燭華也像親切熱心的外國學者,誰曉得那兩人都各留一份心機。


萬一司徒燭華也給她那種護身符,韻真搞不好同樣傻傻收著,更糟糕的是還可能拿給師尊看,星平真是說對了,這年頭人比殭屍還不可信任!


「大概是將追蹤符畫在平安符背面,憑他的修為運氣空書沒問題,摺成八卦封印,拆開時法術才會發動。」黑太爺馬上拼湊出司徒燭華的伎倆。


一般人沒事也不會去拆摺好的平安符,尤其是帶著崇拜心理的大學女生,會拆開研究者極可能懂得法術,正留意與黑家殭屍有接觸的人物,司徒燭華便可趁機探測對手。


這些道士比CIA還恐怖!難怪司徒燭華之前防人防成這樣!因為他自己就很會竊聽追蹤!韻真想起被當場抓包吃人肉的精神創傷,又湧起一腳踹倒司徒燭華的衝動。


當時司徒燭華可能單純只是想從平安符的流向找線索,按兵不動到現在,應該是大魚咬餌了!


司徒燭華穿過無數窗扉,最後來到一間奢華的私人禪室。


神識可一瞬千里來回,何況目標只在不遠的臺灣中部。


禪室裏頭替代神龕用的架子床,四面垂著白綢製成的不透明帳子,床上盤坐著一名俊美如謫仙的青年道士,此人正是望朔。


校內鬧鬼、企圖嫁禍黑家的廢工廠殭屍、法寶女道、蠱毒、金龍真人、金光大陣、神霄宮內部異變種種乍看毫無關係的事件,如今藉由出現在望朔手上的平安符打水漂似連結起來了,但即使調查出這些幕後關係,仍無法明白這個明星般的修道者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身上沒有絲毫妖氣,貨真價實的活人,作為從小出家的道士無懈可擊,連不問世事的司徒燭華都從少數朋友口中聽過望朔這個當世奇人,這個或許真是謫仙的修道者跟法寶女道密切聯繫卻是不爭的事實,金光大陣的神霄宮道士也只有他能號令調動,望朔本人更是改良陣法的設計者。


恐怕連神明都不知道望朔的真面目,或他與千年前黑太爺的師弟師妹有何關係?


司徒燭華隱隱約約又想起王泰照的那句「交邪作正,神明有私」的暗示,當時他只是不願意作太空泛的假設,如今證明黑家殭屍的清白,顓頊帝子和刑釘的出現都象徵了另一個層次的災異蠢蠢欲動,真正的敵人超乎想像。


他停在白綢帳前,面對帳內的望朔,正在冥思的道士張開雙眼,司徒燭華眼中的人類形體一瞬被黑暗取代。


黑暗中浮出數十雙火紅眼睛,同時轉動望向司徒燭華。


這種冰冷沉重的眼神,司徒燭華曾經非常熟悉,那只意味著一件事──拚命地逃,否則連魂魄都不會剩下!


他原本以為人間不會有魔族存在,不慎離得太近了!


不知何時膝蓋以下已沒入泥漿般的黑暗,司徒燭華往背後望去,仍然被那群火眼凝視著,僅有貼面吐息的距離。


『真熟悉,你身上的業聞起來為何這麼熟悉?告訴我要怎麼到那兒去?』金石之聲近乎舔舐地說。


「你是誰?你是什麼?」司徒燭華艱難問,他不是第一次問起這句話,但答案通常不具意義,因為這類怪物活動的地方,人類並不存在。


對方停下來,再開口時已恢復望朔的嗓音。


「我又忘記,要靠自己『想』還真不容易,司徒燭華,我把你吃下去,就能知道你的經歷了,你似乎比望朔和沐霖要好吃的樣子。」


那就是非逃不可的原因,魔什麼都吃,連神明妖怪也不放過,吃下後祂就得到新的力量,如知識,如人類的容貌。


當你意識到魔的目光有多麼危險時,往往已經來不及了。


神魔大戰時,戰敗神人被魔族釘刺然後分食,也有些神人不明不白地成了新魔,卻從來沒有魔悔悟為神,以神力穩固眾生輪迴的世界。


因此天界認為魔類的增加意味著三界滅亡,成住壞空之壞劫敗象,才介入捍衛小小的人間企圖力挽狂瀾。


人間出現一頭真魔,連地獄都不安全了,生死還有何意義?


這頭真魔就窩在神霄宮裡,其他道士卻連發現望朔真面目的能力與戒心都沒有,輕易淪為他的棋子。


司徒燭華一直以來的疑慮終於凝成鮮明的問句。


若人類道門已陷落,那借予這些道士法力神通的神明呢?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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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1-30 08: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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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44)~(46)

燭華 (44)~(46)




(44)

正當司徒燭華以為他將被吞噬時,一雙手按在他肩膀上,背後空空如也,但他卻清楚地感覺到黑太爺也來了。


黑霧則因黑太爺的出現倏然退開。


「原來如此,沐霖,難得在塵世再會,怎不與我當面打聲招呼?」黑太爺越過司徒燭華肩膀,朝血紅眼球伸出五指。


紅眼與黑霧翻滾退開,司徒燭華感到巨力一扯,他再度張眼時已回到肉身,黑太爺果然站在身後,一手按著他的後頸。


「太師父!」王大德和玄武嚇壞了。


豆大的汗水不斷滴落,臉色死白,司徒燭華緩緩調息後只說了兩個字。


「是魔。」


韻真還是看不過去,塞了杯熱茶到他手裡,見他匆匆喝下,勉強恢復了些。


這傢伙還真以為他的力氣用不完嗎?韻真知道司徒燭華已經耗費不少法力了,這時候神識二度離體,還是去探測幕後黑手根本是玩命!


「你看到真凶了?什麼魔?」當時廳堂很安靜,反而感覺異常危險,幸好黑太爺抓住司徒燭華晃了晃,他就清醒了。


「那頭魔有望朔的肉身,但黑太爺稱他沐霖,魔則說他吃了望朔和沐霖。」司徒燭華直白地描述,他沒想到黑太爺竟能帶回自己的神識,尤其是在他已相當疲累又與魔遭遇的時候。


「你確定自己看到的是魔,不是魔種或魔族?」韻真只從師尊教的知識上聽說過這些威脅人間的存在。


「我懂如何分辨。」司徒燭華說。


「可是我們不懂啊!」玄武抓亂他那頭金毛。


「太師父,你是說這次帶頭的道士被魔寄生了嗎?像阿薩斯變成巫妖王?」王大德也倒抽一口冷氣。


「阿薩斯是?」司徒燭華問。


「不要說廢話。」韻真敲了一下王大德的頭。


「理論上魔沒辦法來到人間,也不會從人間出現,人間和天界是特別防止魔類進入的重點保護區域,魔族聽說是太古不同種族被魔腐化後的怪物,他們還保有自己的特色與心智,魔種則是更低階的雜碎,被魔氣感染突變才冒出來,但這種雜碎平均都比人間妖怪強。」韻真聽到刑釘出現和司徒燭華遇到魔的情況才會覺得不真實。


「你們道士都認為天界是我們殭屍的敵人,至少黑家不這麼想,魔類才是。」


畢竟殭屍也要在人間討生活啊!


「師尊說過神魔大戰主要是神人和魔族在打,古神跟古魔不參加戰鬥,因為古神本身就是海陸空一部分,古魔……比較像黏菌一樣的感覺。魔種大概是小聯盟的3A等級吧!運氣好還可能更弱一點,魔種也是人類修道者和妖怪可能打贏的極限,現在很多妖怪連人類都打不過。」


好寫實的比喻,不能留點希望給他們嗎?王大德默默悲哀。


「那太師父看到魔,不就表示我們都完蛋了?」


「所以我才問他是不是看錯了!區區一個人類道士,你怎能確定自己看到的是真魔?難不成你到過魔域?那樣你怎麼還有命回來?」韻真向著司徒燭華咄咄逼人。


「黑太爺也看見對方,那魔一遇到他就退卻,雖然是真魔,相對卻很弱小。此外,黑太爺仍叫他沐霖。」司徒燭華逃過一劫,卻冒出新的疑點。


「咦?」如果太爺說是,那就應該真的是魔了。韻真緊張地看著黑太爺。


她一切非人知識都承襲自師尊,師尊則是黑太爺一手調教出來的高手,晏君師尊總是希望打開弟子的眼界,不吝與他們分享知識,殭屍雖屬鬼道,卻多半在人間生活,上天容許這個現象存在必然有某種意義。


「我知沐霖死後並未進入輪迴,他成了厲,然後繼續墮落為魙,但這不是殭屍能管的範圍,沐霖也不剩下可以找到我的修為,可說自食惡果。魙經常跟著泉路流出人間,變成魔的食物,他極有可能在人間邊緣遭新魔攝食。」黑太爺又回到座位上,端起瓷杯啜了一口。


「魔種跟魔都沒有感情,只有魔族可能保持化生前的性情,所以那魔如果要適應人間的業力,就必須要凝聚一個類似『人格』的核心,那就是沐霖的業。」


「禪室裡的那頭魔表現得好像他吸收了沐霖和望朔,但實情並非如此,他怕你。」司徒燭華指出這點,真魔根本不用玩手段,也不知懼怕為何物。


恐懼是自我保護的本能,愈強大的存在愈不具有恐懼的能力。


「我稱他沐霖,因這些對付黑家的手段是沐霖想出來的,如此迂迴,卻是要避免靠近我。」


「他為何怕你?」魔怕殭屍,但殭屍好像沒比魔厲害呀?王大德又被搞混了。


「無論他生前對我有何想法?沐霖記得最深刻的,恐怕是我身為殭屍的那一面,黑某非常徹底地……將他食淨了。」黑太爺親口承認時仍非常儒雅。


大德問這什麼白癡問題!玄武又想哭了。


「那頭新魔又是怎麼來的?」司徒燭華選擇坦然相告,此刻他的疑問只有黑太爺能解答。


「並非『來』者,恐怕是人間蘊育出的弱魔。像這樣賦予名字,就能用沐霖的業驅動他退避。」黑太爺只是利用跟風水陣相似的原理,魔不怕他,但沐霖怕,而這頭新魔必須靠沐霖的業來穩固自己的魂魄。


「我以為連魔種的業力都能輕易壓過人類的業。」司徒燭華知道再說下去,他自身的祕密又會暴露更多,但卻不能不問。


「這個沐霖是人間眾生五蘊所聚,所有色所有物所造之新魔,又吃了不知多少人魂墮落的魙,他是眾生的果,某種意義上也被束縛在人間。但新魔遲早會掙脫沐霖的業,更大的問題是,人間竟已敗壞到成為魔的誕生地。」黑太爺環顧眾人。


「但不該小看任何魔類,哪怕是小小魔種也可能腐蝕天人,再弱的真魔都可以毀滅人間,因對方無所顧忌。」


「難道就沒辦法了嗎?」韻真只知道目前修道者耍得團團轉,揭發真相對方也不會相信。


「韻真,我已說過,這不是我們殭屍的責任。那群天兵天將裡若有乖覺些的,將此地災異報予天界,他們自會派人調查收拾,魔的問題也只能由天人處理,當初天界誇下海口,劃分眾生差等,是精是怪,是妖是人,自命天理賞善罰惡,這當然是天上的責任。」黑太爺徐然解釋。


「說得也是。」韻真莫名其妙就放心了。


不該搶著端的熱鍋,太爺也推得好乾淨,韻真本來還擔心太爺的道士熱血會復發,果然太爺腦筋還是很清楚。


「要多久天界才會反應?等待期間又要死多少人?」司徒燭華驀然開口。


「端看天界對自己人的問題理解多少。」黑太爺微笑。


「福德正神王泰照曾暗示我神明有私,你作何想?黑太爺。」黑家的法術性質與引動地雷之舉都太過異常,諷刺的是,這頭新魔愈強大,說不定天界的反應反而愈快。


「何物誘惑之大,竟使神明把持不住?你想這麼問?」


「神明有私的目標在你,新魔退避的原因也不見得是沐霖恐懼,或許魔怕你另有緣故,比如認為你仍具有連魔都不清楚的威脅性。」司徒燭華說。


黑太爺的能力與想法已經遠遠超過一般對殭屍的定義,即使他仍然食人飲血,但明顯已不只是妖怪的境界了。


黑太爺朝屋外望了望,判定宋星平一時半刻不會帶人回來,要眾人自行找房間休息。


「人類之於神明猶如螻蟻,但神明之於天地,到底也不過雞犬。」


餘音仍在耳畔繚繞,黑太爺又消失了。


※※※


韻真端著一壺熱開水與臉盆在走廊上摸黑前進,冷不丁停下來,前方空氣有些微妙。


「司徒燭華,太爺明明給你們房間了,不乖乖休息用隱身術刺探意欲為何?」。


「妳要去哪?」黑暗中響起道士的聲音。


司徒燭華瞄了瞄韻真手上的物品。


「照顧傷患?殭屍應該用不到你手上的那些物事,是那名叫沐琪的女道?」


雖然不是多難猜的答案,但司徒燭華作個樣子問完就自己下結論還是讓韻真好想直接將熱水澆到他頭上。


接著去路又被擋住了。


「幹嘛?」韻真抬頭看朝她伸出雙手的司徒燭華。


「妳的手傷還好嗎?我幫妳拿。」


「不礙事。」


「真的?」


「如果你以為我受傷就是變弱……」韻真雙手端著水盆沒空,抬起右腳威脅地踹踹空氣。


「會很痛嗎?」純粹好奇的口吻。


「不痛的,殭屍嘛!」韻真冷笑。


「我見妳方才明明很痛。」進了黑太爺的結界就跟沒事一樣,司徒燭華猜想這跟黑家殭屍的特殊戰鬥力有關。


「你煩不煩啊!」她終於受不了了。


司徒燭華還是擋在前面。


「不准跟,關你何事?」


「我是道士,說不定對方比較願意跟我談,妳可以在旁邊聽。」司徒燭華說。


韻真從一數到十,又數到五十。


為了師尊,為了太爺,坐困愁城也不是辦法,尤其太爺才說他不會在敵陣停留太久,這時任何有幫助的事韻真都得快點辦成,包括獲取情報。


沐琪為了吸引黑太爺注意,倒也真敢放手讓妖怪攻擊她,尤其那些妖怪雖不強,但背水一戰也將僅有的殺傷力都發揮出來,因為韻真是女生,黑太爺才讓她來治療沐琪。


司徒燭華總算要到臉盆。


沈韻真要進行外科手術?如果不是她準備的內容包含藥物,司徒燭華會以為她又要切割人肉。


對受傷的殭屍來說,活人血肉是最好的滋補,而沈韻真受傷了,沒進食好不了,這點司徒燭華很清楚,黑太爺抓了個戰俘,很難不讓人起些聯想。


「那個女道也是處子,不知你分不分得出來?總之不要妨礙我,我已經很忍耐了。」平常很難遇到的處子,這次大戰到處冒出來,韻真她容易嗎?


「嗯。」


「還有,既然你是男人,等等就給我轉過去不准看。」


韻真相信司徒燭華很能遵守男女之防,但非常情況他就不在意了,這混帳道士自己問心無愧就不管女孩子的面子。


她是很想報復偷襲太爺的女道沒錯,但韻真也有不屑做的事,她比誰都知道要怎麼造成女人的身心痛苦,太爺吩咐她治療沐琪,這就夠了。


韻真和司徒燭華走進房間時,沐琪已經因黑太爺的金針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連手銬麻醉都免了。韻真取下其中一根針,她立刻清醒,看見是韻真,一瞬露出恐懼,又立刻用憤怒掩蓋無助。


「現在開始治療腹部。」韻真毫不客氣地剪開沐琪的衣服消毒傷口,她想掙扎卻徒勞無功。


「少假惺惺!滾開!臭殭屍!」


「患處中毒而且很深,放著不管最多三天妳就會爛穿肚子,就算現在治好也會妨礙生育和消化能力,大概一輩子都得落下病根。」韻真不理她的咒罵。


沐琪甚至不覺得痛,這隻殭屍在治療她?荒謬!


「太爺之後會提妳問話,我可不想讓妳哼哼唉唉浪費時間。」


「這是哪裡?」她沙啞地問。


韻真不答,沐琪則因身體袒露在敵人目光下感覺異常屈辱。


「你果然跟黑家狼狽為奸!」沐琪對站在一旁背對床鋪的司徒燭華吼道。


姊姊料中了,這個司徒燭華不除不行!


「別誤會了,我們黑家不需要跟道士合作。」韻真指尖輕輕擦過內臟,沐琪則因那怪異的碰觸表情扭曲。


治療很快結束了,沐琪迭聲咒罵,韻真則徹底傷患剝除衣物,為她擦洗身體換上乾淨病服,好等師尊回來方便審問,這種雜務總得有人來做。


「有本事就殺了我!」沐琪吼了半天,聲音虛弱。


「妳是太爺的師妹轉世?」韻真問。


沐琪閉唇不語,但她表情已然承認。


「太爺上輩子哪裡對不起妳?他為了守護同門而死,妳卻恩將仇報。」


本想堅持沉默,她已經是不需要活下去的棄子,但沐琪見到韻真和其他黑家殭屍崇拜黑太爺的模樣,卻愈發難以忍受,黑太爺根本不像他們以為的那麼完美。


她想看這些殭屍知道黑守鱗無恥的過往會有何反應?


「黑守鱗此人生前勾引我……我的前世,前世那個愚蠢的我傻傻上鉤後,他又裝作沒這回事。」


「太爺不可能這麼做。」這個答案倒是讓韻真錯愕。


說黑太爺被勾引還差不多!走到哪桃花就飄到哪耶!


「是呀!當時其他人也是這麼說的!」沐琪大吼。


「因為我沒有姿色,又不顯眼,誰會相信我?他明明無意,卻覺得逗弄一個小女孩很有趣!等到那個前世的我認真了,再一把推得乾乾淨淨!」


留下名譽前程盡喪的沐琪,受盡奚落嘲笑,被迫離開道門。


「所以妳記恨到現在?」


「哈!少蠢了,誰會在乎那種事!我只是要說,黑守鱗是個偽君子,你們都被騙了!我是道士,除惡務盡而已!」


「妳說的都是真話?」司徒燭華問。


「當然!我才不管黑守鱗喜歡扮演什麼角色,殭屍就該死!」沐琪咬牙切齒說。


「記得沐霖嗎?」司徒燭華確定韻真幫沐琪穿好衣服才轉身踱近。


「姊姊也被抓了?」沐琪憤恨地看著韻真。


「妳的姊姊叫這名字?」韻真分明記得太爺說是哥哥,沐琪的反應卻是指向別人。


「你們到底在耍什麼花招?」她開始提防眼前和平共處的道士與殭屍。


「望朔對妳做過哪些事?」


司徒燭華一提到這個名字,沐琪五官變色。


「我死也不背叛望先生!」


於是她不再開口說話,更沒問起姊姊的安危死活。


(45)



過了整整一個白天,宋星平總算回來了,這次他同樣帶了三人同行。


「結果換師尊救你們兩個嗎?」韻真直接問鏡元和小西。


小西鄙夷地看向一旁的大德和玄武。


「我們試著打晏君學姊的手機,沒想到聯絡上了,學姊離我們不遠,會合後發現她一個人,所以就載她走了一段路,之後星平學長忽然出現,我們就一起來了。」


「事情做好了,我讓蘭渚去掩護其他人。」晏君說。


韻真見師尊坐下後就開始閉目養神,心知她傷勢必定又加重了,也不知分散後他們又和道士爆發幾次衝突?但師尊應該有成功疏散研究院的同伴,韻真看出她心情不錯。


「你們兩個何必跟來?」韻真又開始頭痛了。


「太師父和大德、玄武都在這邊,當然要來。」連星平學長都插了一腳,而且雖然害怕還是好想看看黑太爺的樣子。


「金光大陣瓦解後你們是分頭行動?阿鐘沒事吧?」韻真問。


她已經習慣天心五傑黏在一起,他們零零落落的樣子還真讓人擔心,尤其阿鐘又是這群小鬼裡最內向安靜的一員。


「我們說好阿鐘留在世伯的中醫診所當代表,畢竟三峽這邊真的很危險,也要有人在診所接應比較方便。」小西解釋。


「表面上是這樣啦!雖然我們都有學武術,但阿鐘氣功練得比較好,實戰有點殘念,他主修音樂,我們也不想讓他捲進衝突裡,萬一骨折損失比我們大,救人一趟就夠了,加上他還是現任掌門的兒子。」鏡元跟著解釋。


「下任掌門就決定是阿鐘了,反正學音樂將來也只能當家教,最適合接鐘伯伯的大位,剛好祠堂每天需要有人燒香打掃。」剩下來的四傑異口同聲說。


你們對朋友未來發展倒是意外的現實。韻真腹誹。聽說臺東天心派現任掌門是對著牌位擲笅擲出來的,就這麼沒人想當嗎?




「總之,現在情況不一樣,等離開這裡你們立刻會合回老家,明虛子你也是,別再慣著他們,他們一開始就被神霄宮的人鎖定了。」韻真嚴肅地向司徒燭華強調。


事情一牽扯上魔,人間哪裡都不安全,但最危險的還是跟黑家繼續接觸,再說那頭新魔還想連司徒燭華也吃,天心五傑最好就這樣不起眼地退場。


或許天心五傑就是因為身兼道士身分和韻真晏君的學弟才被選為釀造騷動的引子,如今韻真只希望敵人認為他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你們聽到了,接下來有段時間我不會與門內聯絡。」司徒燭華對四個大學生說。


「太師父~」但這次怎麼撒嬌也沒用,經此一役,天心五傑也發現黑家與道門的爭鬥,以及隱藏在這一切之上的存在有多可怖,情況隨時可能失控,他們現在真的又怕又倦,學姊和太師父也鐵了心,四名大學生總算認真考慮起撤退的想法。


等晏君和宋星平休息過後,黑太爺終於要決定對沐琪的處置。


韻真將沐琪帶到堂上,她則臉色發白,硬撐著一口氣站直,在場除了黑家首領,還有道士和大學生。


黑太爺沒開口,其他人也不敢作聲,沐琪雖然醞釀好滿腔的咒罵,實際再見到她欲狙殺的目標卻鯁在喉頭。


「聽韻真說,妳便是那樣指控我,負心人?」黑太爺又泛起淺淺的笑意,他其實不算冷面,但即使笑起來也透著春寒料峭。


「義父,你也該認真些了。」晏君說。


「黑某的義女這樣說,那就直奔重點,妳記得上輩子所有的事?」


「不……不太清楚。」在黑太爺注視下,沐琪難以說謊。


「那怎能別人說什麼就信呢?」黑太爺溫和地反問。


沐琪張口結舌,半晌揚高聲音。


「我記得一些畫面!最重要的那些就夠了!」


韻真見她喊黑太爺師兄,又信誓旦旦詆毀太爺,還以為沐琪真的恢復記憶,但她卻不記得沐霖,司徒燭華問過後,韻真也覺得奇怪,但總琢磨不出答案。


反正太爺說會解釋這個轉世師妹的事,韻真只能靜觀其變,在她看來,沐琪完全不像太爺的師妹,黑太爺的師妹怎麼可能這麼弱?師尊好像也不相信,不過都已經是千年後的轉世,很多事也不一定準。


「望朔是否曾這樣對妳做?」一轉眼黑太爺就瞬移到沐琪面前,指尖點上她眉心。


腦海裡湧現女童與灰衫鶴氅的青年道士和樂共處的畫面,數幀畫面飛過,女童成了少女,青年也更加成熟,任誰也看得出少女傾慕著那個笑意淡淡印染在唇際的男子。


一股焦灼的絕望冒了出來,沐琪無法克制地恨起那張寧定的臉龐。


寒冷遍傳全身,一道新畫面不再是安全地飄過腦海,她成了畫中人,被黑守鱗緊緊抱在懷裡,卻絲毫都不甜蜜。


數隻白毛殭屍咬住他的脖子肩膀,男子用身體當掩護將沐琪緊緊壓在樹上,然後是一片黑暗。


沐琪叫了一聲,滿頭大汗。


「剛剛那是什麼?」她不記得這一幕!


「黑某對師妹最後的回憶。」


「你救了我?你沒拋棄……」那望先生為何告訴她,黑守鱗害了她的一生?


「當年我與沐琪師妹並無特殊交情,師父不同又差了二十來歲,整年也難得碰面說上幾句話,但同門之誼還是有的,我怎能見死不救?換成其他師弟我也會為對方這麼做,這是作師兄的責任。」


黑太爺環顧四周,又對沐琪開口。


「我與沐琪師妹並無緣分,無從認得轉世的她,或許妳們只是碰巧生得一模一樣,事隔千年,偶然也不那麼奇怪。妳對修煉有些天分,或許是前世夙緣,更不可能是我的師妹,據我所知,她後來還俗嫁人,終身不再修行。」


沐琪如遭雷劈,愣了半天喃喃問:「那我又是誰?」


無人回她。


「你用妖法騙我!一定是這樣!」她朝黑太爺怒吼。


「沐琪有個哥哥,叫沐霖,甘霖之霖,聽起來是不是有些耳熟?妳身邊是否也有類似的關聯人物?」黑太爺很有耐心地引導問話。


沐琳姊姊!但她們的新名字都是望先生所取,姊姊前世只是一個普通人,因此只有她在望先生的法術下憶起有限的過去。沐琪接受望先生的機密指導,配合神霄宮內關於黑太爺的記載,拚命讓自己更像黑太爺的師妹。


改名也是為了更能進入角色,她能打動黑太爺的機會只有一瞬,如果不能下意識恢復另一個自己,作戰便會失敗。


她是沐琪……她是沐琪……她怎能不是沐琪!


「在一場大規模戰鬥中,半個門派的人被困在遍地妖怪遊屍的荒山,沐琪師妹是黑某最後救到的同伴,她被擄到巢穴深處,一切並非偶然,而是早就設計好的陷阱。勉強回到據點後不到三天,我便傷重不治而死,將我變成殭屍的就是沐霖。黑某沒料到沐霖連親妹妹都能痛下毒手。」


「為何沐霖要殺你?」半晌,她乾澀地問。


「當時沐霖是都監的大弟子,有望成為門派住持,相當優秀的道士,黑某年長於他,也有人說住持由我來當更合適。」


「男人的嫉妒心有夠恐怖。」玄武小聲對同伴說。


「那沐霖才是我姊姊的前世嗎?」沐琪已經無法思考了,慌不擇言亂問。


「不,正如妳所認為的,令姊也是局外人。」


「局外人」三個字著實尖銳。


「好複雜!」大德用力抓頭。


晚到的小西和鏡元已經趁休息時間補上八卦進度,憂慮地看著沐琪。


雖然是好不容易逮到的敵方人物,但那個女生好像也很慘。


「你早就知道了嗎?為何還要救我!耍人很好玩嗎?」沐琪用力咬著嘴唇。


她不想相信,但無論如何痛苦地投入回憶,始終感覺有些疏離,她對黑太爺的恨更接近那份無法託付給望先生的情意扭曲而成,直覺告訴她,黑太爺的話才是事實。


「門內因我的死怪罪沐琪,我吃了沐霖,她連最後的依靠也沒了,本來就是跟著哥哥出家修行的普通女孩子,道術也沒啥天分,之後處境艱難不得不還俗,後來我便沒再看她笑過了。」黑太爺望著沐琪,她的眼淚慢慢掉下來。


但是黑太爺決定與道門一刀兩斷,生死契闊,恩怨都與他無關了,因此也只是遠遠看著一無所知的過往同伴彼此漸行漸遠,消失在歲月洪流中。


「無論是真轉世,或剛好容貌相同,我對沐琪師妹有一分責任,至少得確定清楚。既然只是誤會一場,我也不與妳結仇,可自安心離去,若要保命便遠離神霄宮吧!」黑太爺道。


「那我姊姊會怎樣?」沐琪結結巴巴問。當初望先生選中她們,說要讓她們脫胎換骨,改名換姓也是方便進行特殊任務。


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叫什麼名字根本不重要,以為沐琪才是她的真名,原來一切都是假造。


「她的精魂已被掏空,妳那位望先生恐怕也是相同遭遇。」黑太爺破金光大陣時便看到形同空殼的沐琳被留在陣眼。


她跪坐在地悔恨交集發出嗚咽,韻真見狀卻沒有想像中的高興,這只表示當初害死太爺的王八蛋又欺騙糟蹋了一對姊妹。


「妳的姊姊就是用金光法寶的女道嗎?」韻真確認。


還在哭泣的沐琪胡亂點頭承認。


「如果她還在望朔控制下,就只是求死不能的活屍傀儡,若有機會遇到,我會給她一個痛快。」晏君淡淡說。


沐琪張大淚眼看著並非耀武揚威的晏君,最後艱難擠出聲音:「謝謝……」


這是害死太爺的傢伙啊!只要被沐霖盯上利用玩弄不分強弱一樣悲慘,韻真思考著是否該說服司徒燭華帶天心五傑一起走,憑他的能力或許還能保護自己的門人。


當初太爺就是被沐霖變相用門人性命威脅才會力戰群妖不支而死,現在擁有沐霖人格的新魔不也對黑家故技重施了嗎?而且該死的有效!


韻真還未下定決心,門庭外出現新的動靜。


「義父?」晏君有不祥的預感。


「蘭渚躲回學生開的早餐店,我放他進來了。」此時笑意已完全由黑太爺臉上逸去。


沙沙的腳步聲逐漸接近,跨過門檻,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青面獠牙的白髮怪物,四肢和脖子上還套著掙斷鎖鍊的鐐銬,身上到處是血跡與燒傷,長舌吐出,眼球不規則亂轉,胸口插著一把短刀。


王大德顧不得害怕,怒叫一聲壯膽朝系主任跑過去,其他人連忙跟上。


看似神智不清的蘭渚還背著一個人,同樣奄奄一息的阿鐘。


「師弟!撐著點!」韻真知道蘭渚一定是為了分散敵人注意,挺身而出被抓住刑求,好不容易逃出來卻瀕臨崩潰。


「太爺……太……」蘭渚站著讓王大德等人七手八腳卸下阿鐘,繼續拖行步伐走向黑太爺。


韻真立刻抓住沐琪衣領將她拖開,她被殭屍猙獰的模樣嚇到,不敢反抗,此時只要再稍加刺激,蘭渚最後一絲理智就會消滅,只剩下瘋狂嗜血的怪物。


蘭渚走到黑太爺面前跪下,身為黑家人的韻真馬上就明白,師弟在請求太爺賜死。


黑太爺俯身抱住蘭渚的頭,將臉埋入白髮裡,眾人目不轉睛看著這一幕,直到他再度抬起臉,嘴裡咬著一支三寸長釘。


沾血的鏽綠釘子被黑太爺隨意一吐射入木柱,韻真看出那是金龍真人一度想釘在她頭頂上的喪魂釘。


為何她沒在當時就逮住那該死的敗德丹道!這些混帳小人!


「沒事了,你做得很好。」黑太爺對倒在地上的蘭渚說。


蘭渚開始用力喘氣收回舌頭,眼神逐漸恢復焦距,仍然動彈不得。


「天心派的……麻煩小鬼……傷得……如何?師姊說……很坑……我還不信邪……哈……」


同樣一身傷右小腿血肉模糊的阿鐘忍不住痛哭失聲。


(46)



司徒燭華上前診斷阿鐘的傷勢,割開右腿褲管,眾人看到他右小腿沒一處完整,咬傷十分嚴重。


「沒受致命傷。」司徒燭華檢查其他傷口後道。


「鐘子牙,到底怎麼回事?」晏君問。


「我們不是說好你留在診所待命嗎?」王大德按住阿鐘的肩膀。


阿鐘看著蘭渚的方向用力抹了抹眼淚,才斷斷續續地交代情況。


他還是受不了一個人被丟下來,以為白天較安全,加上其他四傑和太師父完全失聯,一時情急還是溜出來尋找同伴,卻在郊區公路被妖怪偷襲,只得拚命打帶跑。


從道門手中逃脫的蘭渚正巧經過附近,順著處子血跡氣味找到靠著山壁鋪開符帛持咒抵抗一群妖精的阿鐘,經過一番惡鬥才救下差點被撕成碎片的大學生。


那時阿鐘遇到的系主任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那些妖精被幹掉後,他以為系主任接著就要生吃他,但蘭渚還是背著阿鐘走回學區。


──放心,往學校走,若遇到道士是你的運氣,我歹命。


那是阿鐘從系主任那聽來最後一句清醒的話,接著他的動作呼吸愈來愈像重傷的野獸,雖然慢卻不停止,他不知系主任為何要回學校,那邊不是滿滿的道士正在搜索黑家人嗎?


韻真跪在一旁看著終於放鬆下來的師弟。


「笨蛋,誘敵技術這麼差。」為了爭取時間讓其他黑家人逃跑,蘭渚到底做了哪些傻事?


「不差!都引到另一處了,還廢了十幾個道士,他們氣瘋啦。可惜武器被搜走了,想著學校附近可能還有同伴可以借個刀了斷,至少失控想吃人也有道士攔著。」蘭渚恢復平常的聲音說。


阿鐘不顧同伴勸告,拖著傷腿移到蘭渚旁邊。


「對不起……老師……都是我拖累你,很痛嗎?」


「不會痛,殭屍沒痛覺。」黑太爺一拔出喪魂釘,蘭渚表情輕鬆,身上傷口仍怵目驚心。


韻真嘴唇顫抖,還是沒說出口,黑家殭屍可以控制經脈截斷痛覺,但那只限完全卸防的時候,戰鬥時感官卻是異常敏銳,體能優勢的反面,痛苦也是加倍。


「我要取出刀子了。」她按住師弟胸口,盡力讓語氣顯得平穩。


定魂符已現,表示蘭渚狀況非常不妙,道士們以為用武器刺進黑符就能打敗黑家人,其實不然,只有用黑太爺製作的刺刀精準地刺中特定位置才能解開定魂符,這是黑家人避免失控選擇自盡時唯一的方法。


韻真屏息拔起蘭渚胸口的匕首,他則不痛不癢地笑了下。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太爺和師尊都在,太好了,蘭渚最後還能帶點情報回來。金光法寶不只一個,說到底,那種玩意真的是法寶嗎?別讓金色蟲子鑽進身體,它會咬斷我們的經脈。」蘭渚眼神陰鬱的說。


晏君下意識摸著腹部傷口,當時勉強運氣抵擋仍受重創,金光法寶連太爺冶煉的武器都能打斷,蘭渚和韻真更是無力阻擋。


如今已知使用望朔肉身的真凶是魔,金光法寶與魔有關,以前關於道士的推測都只能丟棄了。


「義父,金光之物是魔種嗎?」晏君對自身傷勢最清楚,道門法寶不可能在殭屍身上造成如此汙穢的傷口。


「也許沒錯。」黑太爺回答。


魔能扭曲一切生靈,真魔現世,身邊的生物不會保持正常,接著只是魔種會增加多少的問題。


韻真轉頭怒視司徒燭華。


「看到了吧?連你的飛劍也傷不了魔種。」


「事在人為。」司徒燭華面不改色。


「師姊,這些天心派道士腦子有病,不用跟他們廢話了。」


「系主任你怎麼樣了?」王大德眼睜睜看著蘭渚全身傷口流出暗紅色鮮血,隨著他一放鬆,傷勢也潰堤般惡化。


「我現在就去抓個罪該萬死的犯人來給你吃!等我!」韻真倏然起身驚慌道。


蘭渚搖了搖頭。


「三十中舉,宦海浮沉,有隻妖怪老是纏著我不放,害死我一妻一女,累我直到白頭才有機會一展抱負,卻遭恩師誣告我私吞漕銀,革職流放廣西,途中重病而死。本以為恩師是被妖怪控制,百餘年後我終於找到妖怪復仇,那妖怪卻笑我拜了個巨貪為師還一無所知。」他閉眼苦笑。


「問那妖怪為何祟我?妖怪說沒有理由,就是想見我活得悲慘,死得不明不白。」


「這他媽的不公平!」玄武氣炸了。


「蠢材,我是在教你們搞清楚狀況,連人都鬥不過,還想跟妖鬥,跟魔鬥?」蘭渚訓完天心五傑,又轉對司徒燭華道:「不過運氣好了點,難不成你能守著徒孫一輩子?」


燭華不答,蘭渚收回注意,凝視空氣陷入沉思。


「別浪費力氣,先把傷治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有我揹著你走!」韻真慌亂地勸說。


「師姊,蘭渚報完仇後本來就懶得活了,只是恩情未還,混一天是一天,大家開開心心也沒什麼不好,但要我當個殭屍廢物,見不得光靠別人餵食,我真的受不了……」


韻真必須強迫師弟去寶貝某些收藏品,為一些東西創造特別的回憶,否則他就像機器一樣,即使外表演得很高興,但韻真知道他隨時都可以丟棄所有,包括好不容易得到僅此一世的機會。


那被稱為「心」的部分已經死了大半。


他們最想捧在手心的事物很久以前就灰飛煙滅,但是,生活還是可以有其他目標,黑家人再死就沒得投胎了,她怎能讓師弟隨便放棄人生?


「太爺,可否請您對師姊說說我的傷勢?看來她是不會聽我說話了。」蘭渚艱難地轉頭仰望黑太爺祈求。


「經脈已毀,最多生活起居無礙。」黑太爺說出殘酷的判決,晏君深深蹙眉,無言凝視弟子。


黑家殭屍也不是人人都能戰鬥,才能高低、體質特性個個不同,蘭渚是非常適合隨黑太爺路數修煉的少數案例,他從甦醒後就發瘋般的努力,最清楚這一切的就是韻真。


如果不能對黑家有所奉獻,韻真寧願自殺也要有個了斷,她不想變成麻煩。


然而這麼想的卻不只她一個人。


「師姊,雖然這樣問有點過分,可以拜託妳代替師尊送我一程嗎?」


「笨蛋!我才不要!」


儘管韻真大聲拒絕,黑太爺卻拿出一把與韻真慣用武器相同的血紅刺刀。


「太爺,師尊,蠢師弟傷到腦袋不清楚了,你們說說他!當平凡的殭屍又怎麼樣?難道一定要會打架才行嗎?」韻真望向晏君和黑太爺,又看著眾人。


「韻真,當初你們選擇成為殭屍的同時,我也給你們放棄繼續當殭屍的自由。蘭渚的自尊沒辦法冒著日後會被外道輕易控制的風險活下去,或者遭受折辱卻無力像今天一樣脫身還手。」黑太爺的話將韻真釘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不怕死,怕得是身不由己,怕的是凡間修道者對殭屍愛用的手段,害他殃及無辜,我的孩子倦了。蘭渚的遺願若對妳太勉強,就由黑某親手了結如何?」


蘭渚眼神一亮:「求之不得,太爺。」


韻真又覺得眼角刺痛起來,她匆匆用衣袖抹去血淚,緊緊握拳又鬆開,終於下定決心向黑太爺伸出雙手。


「請允許由我來。」她肅穆地接過刺刀。


沐琪神色複雜地看著黑家人的一舉一動,古怪的寧靜伴隨著阿鐘愈來愈大的哭聲和其他人的小聲抽噎充斥整間大堂。


「還有要交代的事就好好說清楚,我不會讓你多痛一下。」刀尖懸在蘭渚的胸口,韻真一字一句的說。


「說得也是。」


蘭渚抬起手,被指到的宋星平在他身邊蹲跪。


「老是搞外務的臭小子,記得精進學業,別給我丟臉,我教出的房仲和雞排攤老闆夠多了,好歹也來個秀才進中研院吧!」


宋星平憂傷地垂下眼。


「學生會努力不懈。」


「那個外系的別哭了,又不是為了救你才傷成這樣,舉手之勞而已。」蘭渚目光掃過天心五傑,停在熱淚如傾的阿鐘身上。


「你們顧好小命,別讓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滋味不好受。」


天心五傑只能吞嚥淚水拚命點頭。


「總也沒想過,這麼快就要分開了,我們明明一起破棺,修煉比我快就算了,找死也比我快,欠揍啊!」韻真看著蘭渚說。


「師姊這脾氣不改改,男人上當時間是不會超過一個月的。」蘭渚想抹去韻真眼邊的血痕,手指微動,最後還是沒這麼做。


「蘭渚,這樣就滿足了嗎?」晏君終於開口。


蘭渚這輩子最大的心結就是恩師欺他,君王負他。


但黑太爺解開喪魂釘對他的控制,師尊毫不猜疑將性命交付由他護衛,此刻無言的讚許,既然是同一所學校的孩子,天心五傑都算是他的學生了,他並沒有背叛自己的學生掉頭就走,這些稚嫩的年輕人圍繞著他不捨悲傷。


「是,師尊。」


「謝謝。」晏君對弟子說。


「已經可以了,師姊,動手吧!」


韻真用力咬牙,刀尖細微的顫抖慢慢消失。


剎那間,刺刀沒入蘭渚血肉模糊的胸膛,他的眼神立刻變得朦朧。


韻真猛然低頭,骨節分明的皺紋手掌包住她握著刀柄的手。


「可惜我這張老臉,配不上師姊……蘭渚去了,勿念……」


師弟彷彿睡著般鬆開手指,韻真抓起他的手抵著眉心低聲抽泣,指尖染上鮮紅,但那隻手早已像冰一樣寒冷。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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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2-21 20: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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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47)~(48)

燭華 (47)~(48)




(47)


韻真抱著蘭渚的屍體,垂首動也不動。


司徒燭華想起來,他曾看過有隻燕子就是這樣守著死掉的同伴。


直到一隻手探到蘭渚胸前拔出刺刀,韻真才恍惚地抬起臉。


「太爺,您要做什麼?」


「雖然有些遲了,就讓蘭渚和你們看看天下道士想從我身上得到的,也是沐霖忌憚的某樣東西。」黑太爺將血紅刺刀一拋,刺刀落下時自動懸垂在他面前靜止不動。


「若說神霄宮只想從我身上弄到失傳的道術,未免小看那些道士的執念,還有明虛子所問之神明私心,如果你能打入神霄宮和歷代找黑家麻煩的道門高層,接觸只有掌門和傳人知曉的祕密,他們稱那樣東西叫『歸藏易』。」


傳說《易經》共有三部,《連山易》為神農氏時代的易經,《歸藏易》為黃帝時代的易經,一直到周朝還有太卜能掌三易之法,但現今內容可考的只剩下周文王所著的《周易》,前二者只剩下名稱。


其中,《周易》以乾卦為正,又有一說《歸藏易》反過來以坤卦起始,畫出與現今所知截然不同的八卦系統,蘊含陰的知識,得之真正能號令鬼神,黑太爺正是以《歸藏易》的力量創造出特別的黑家殭屍。


「若真有《歸藏易》存在,人間必要大亂。」司徒燭華愕然道。


「太師父,你也知道《歸藏易》的祕密?」王大德問。


「黑某很有興趣了解道士如何揣摩想像我擁有的東西,也許會影響我等會兒展現給你們看的程度大小。」黑太爺看著司徒燭華如此提議。


「我有一個精通情報的道友提過,有些困於當前境界無法突破的道士相信,《連山》記載醫治萬物之法,《歸藏》收納控制幽明的祕密,正如《周易》指示洞察萬象的真理一樣,這兩部大典講的也是人力可行的學問。」司徒燭華說到這裡停頓。


掌握這三種力量,修煉成仙看起來就不像現代想得那樣困難。


「這兩部易經雖然已經亡佚兩千多年,卻可能在妖怪手裡保存下來。簡單地說,崇古派認為《歸藏易》裡有不老不死的祕密,是目前所有曖昧隱喻的道書望塵莫及的具體方法,而且還包括極強大的法術,例如操控地雷和風水。」


司徒燭華若有所指地回視黑太爺。


「你相信這樣的傳說嗎?」黑太爺問。


天心五傑也跟著望向長辮男子,屏氣凝神等待司徒燭華回答。


司徒燭華看著斷氣的蘭渚,然後是在場的黑家殭屍,韻真、晏君和黑太爺。


「聽起來像逃避現實。」


「我就說嘛!太師父也這麼想太好了,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玄武想打破令人窒息的悲傷氣氛,擦擦眼淚揚聲附和。


「然而目前道門裡的確有這種說法,讓黑太爺掌握失傳知識繼續為非作歹對正派不利,這份知識應該由正道妥善運用,以備將來不時之需,只不過未曾具體對外公開《歸藏易》一語。」


畢竟雙方法術知識太懸殊了,修道者咸信黑太爺的確握有某種獨家祕訣。


韻真留意到堂中多出一道微小氣流,黑太爺的結界裡原本沒有任何天氣變化,靜得宛若儲物箱,那陣微風有如從虛空中生出,在眾人背後靈巧游動,漸漸增強。


司徒燭華與韻真看向同一處,他也發現了。


「《歸藏易》的確存在,而且跟《連山易》一樣都在妖怪手裡也是事實,但是,只剩下斷簡殘篇。至於在我手中的祕密則是……」


木樓在狂風中粉碎,天心五傑抱頭蹲下抵禦風勢,這才發現陣風雖強,卻半點沒有將他們吹開的情況發生,不由得驚奇地互相張望。


回過神來,他們已掉進一處深不見底的岩穴,重力消失了,人人浮在昏暗的空中,空氣裡混著閃閃發光的石英碎片,上下四方不時傳來長短不一的嗡鳴聲。




「又是幻象?」王大德揮動手腳想靠近同伴,卻只能在原地掙扎,小西乾脆放鬆身體飄浮。


沐琪不敢置信地看著一切,黑太爺竟也讓她看見這個祕密。


一股純然的感動淹沒了眾人感官,巨大的風聲像天地正對對話,冰冷潔淨的水氣托著身體,像是透明的羽絨,讓人在昏昏欲睡中恢復活力,至深至暗中升起一股暖流,在岩石間盤旋,擦過每個人的身體。


渾然忘我。


「我還是道士,在北方逐妖時,曾意外落入一處地穴,九死一生才回到地上,這就是我當時看到的東西,你可以叫他『連山易』或『歸藏易』,或什麼名字都不取。」黑太爺的聲音響起。


「生前死後琢磨多年,又遇到見過類似風景的友人,好不容易才下了結論,這是古神或神人留下的紀錄之一,四散在山海之間,這些紀錄隨著時日久遠,有時因自然變化毀滅,有時則毀於人為因素,我所見的那處地穴已經塌毀不可考了。」


「紀錄?可是沒有文字呀?」王鏡元困難地擠出問題。但即使沒看到任何符文,內在卻有某種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衝動,那是不可思議的,偉大的痕跡。


「本來就沒有文字,但這只是我的記憶,你們無法直接讀到當時的『息』,必須剛好天時地利配合,才可能再現這些記載的殘影回響。」黑太爺說。


「同樣的地穴,一百個人看到有一百種解讀,妖怪見了有妖怪的解讀,神仙見了有神仙的解讀,奇妙且威力無比的紀錄,再加上,我所見的那份紀錄可能跟神魔大戰有關。」


「那麼,道門追逐的那份《歸藏易》到底是什麼?望先生說,你殺了無數隱居道士搶奪祕訣,才懂得這麼多道術,《歸藏易》是其中最珍貴的。」沐琪隱約察覺她犯下一個大錯。


「倘若非得比喻不可,就是黑某自行翻譯歸納的心得筆記,寫出《歸藏易》的人物可能與我見過相同的古神記錄。」


司徒燭華表情一肅,喃喃道:「神明有私……」


「看來你明白了。這份知識可以屠魔,自然就可以封神,已經不是成仙捷徑而已,而是更高層的支配,即使天人都想要我的祕密,而沐霖也不得不忌憚我還有對付魔的殺手鐧。」黑太爺對眾人闡述。


「既然如此,你怎沒有統治人間?」沐淇質疑道。


「我從地穴帶出的除了回憶沒有更多,黑某當時只是能力有限的人類,後來也未曾動過這個念頭,真的做起來不是很麻煩嗎?」光爭誰統治一個門派就能自相殘殺,霸佔人間還得了?黑太爺理所當然這麼說。


「人類和殭屍運用這份禁忌知識使出的力量,絕對比不上墮落的天仙或魔類吸收太古神辭後造成的影響,難道敵我雙方不會互相學習?屆時,弱者與敗者都要付出代價。」


黑太爺的話令人不寒而慄。


「那黑太爺你可以對付那頭真魔對吧?」天心五傑期盼地問。


「把握不大,人類肉身太脆弱,即使殭屍也無法脫離這個先天限制,中刑釘之後想動手卻沒門了。」黑太爺撫著胸口說。


「刑釘的解除方法呢?」司徒燭華問。


「無法可解,否則又怎能稱為神魔之『刑』。」黑太爺回答。


「那不就死定了嗎?」玄武抱頭。


「太爺說過,那是天界的責任!只是不知祂們何時要出手而已!」韻真再次提醒這群笨蛋。


「既然你懂得這些知識,為何仍只是殭屍?你當可以不只如此,夜叉或──」司徒燭華沒說出後面的想法,因那太過禁忌。


「若是夜叉還好,就是怕化成了別樣東西。」黑太爺沉沉地說。


晏君憂慮地望著黑太爺,直到他回以安撫的眼神。


「說出這些只是幫你們釐清各自的目標,以及,離開前黑某最後能做的一點事。」
黑太爺雙手捧舉血紅刺刀,韻真則將蘭渚的遺體抓得更緊一些,卻發現他逐漸變輕,如泡沫般消散了。


「這些歌聽得歡喜嗎?蘭渚,若滿足了,且將你的生命歸藏到我手中來,安靜地睡吧!」黑太爺說完,刺刀發出柔和的光輝,然後轉為漆黑。


「蠢師弟,瞧太爺多疼你……」韻真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緊緊握著,直到左手傷口又滲出鮮血,這麼美的聲音,這麼多的疼痛,卻還是麻痺不了悲傷。


不知幻象何時結束,眾人醒來時已身在一燈如豆的幽暗客房。


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司徒燭華走到木樓外的白沙中庭,沙地上放著一具雕棺,棺蓋上擺著蘭渚先前用的那把長槍與未曾見過的青藍刺刀,款式卻與沈韻真的武器相同,司徒燭華猜測那類刺刀應該是黑家人的基本配備。


一身白衣的晏君獨自站在雕棺旁。


「他何時出去又回來?」看來即使中了刑釘,黑太爺的實力還是深不可測,事到如今,司徒燭華已經懶得在意黑太爺如何為蘭渚報仇了。


晏君笑了笑,似乎終於下定決心,伸手在棺蓋上一拂,雕棺燃起碧火。


「結界正在減弱,何時要撤離?」司徒燭華問。


「最遲卯時。」


「沈韻真呢?她怎沒在妳身邊?」司徒燭華以為這種時刻她也會在場。


「義父正為她施法,作為我的替身分頭誘敵,好讓我可以找個地方養傷。」晏君也不忌諱告訴他,總比被這個道士纏下去要划算。


「黑太爺也與妳一起嗎?」


「那倒沒有。」


「我不會害他,但我得知道你們黑家對真魔的打算,只是躲藏?」司徒燭華冷靜地表示。


「你又想怎麼做,明虛子?」晏君反問。


「你們的動向將影響我的考量。」


「別忘了,現在沐霖也盯上你。」


司徒燭華還是不肯示弱,晏君歎了口氣。


「義父說過,你一定會來問我,讓我告訴你也無妨,他要潛入神霄宮調查,望朔如何被新魔吞噬,以及神霄宮內部的情況,或許有助釐清新魔誕生的問題。但你絕對不許跟去,接近也不行,只會礙事。」


晏君以劍指瞄準司徒燭華胸膛。


「而我在此要求你承諾與義父和神霄宮保持距離,我受夠你們天心派的亂入了,如果不答應,現在就讓你受傷退出戰局好好休養。」


「好。」


司徒燭華乾脆應允,晏君心情總算好了點。


「天亮後帶著你的徒孫,大家各奔西東倒也乾淨。」


「恐怕有困難,燭華另有打算,這次來臺灣本只為了調查黑家,未作萬全準備,我得回加拿大一趟。我會打發大德他們回老家避難。」


「也行,反正不關我們的事。看在患難之交的分上,奉勸你一句,港口和機場都被道門的人監視了,我們有人被抓。」晏君繼續凝視棺木燃燒。


「我會以其他方式渡海。」


晏君以為事情交代完了,司徒燭華仍然站在原地沒走。


「還有什麼事?」


「沈韻真要怎麼誘敵?你們逃得過道門和沐霖的追蹤嗎?」


「金光法寶,也就是魔種造成的傷口太汙穢了,大概吃人也好不了,需要時間靜養靠法術慢慢淨化,韻真大概只能一直帶著手傷移動,對戰鬥相當不利,我已囑咐她勿與任何道士非人起衝突,偶爾弄些騷動讓敵方以為義父還在臺灣,其餘時間便拚命逃跑,不強求路線。」晏君道。


「我可與她同行數天,但妳若對她給個指示會更方便。」


司徒燭華馬上想像出沈韻真罵人抗拒逃跑的不合作反應,還是直接找她的師尊談事情比較快。


「哦?」


「作為臺東天心派初代掌門,徒孫們受的恩情,我先代償些許。」


「我是無所謂欠還,但為了減輕韻真的負擔,便承你情了。」


「一言為定。」


「對了,有件事想告訴你。」


聽到黑家監院天外飛來一筆的口吻,司徒燭華警戒起來。這個關晏君與其他黑家人的程度遠遠不同,與其將她當成殭屍,不如作為黑太爺的傳人來提防會更貼切。


「在下洗耳恭聽。」


「我的好徒兒韻真,這輩子真心愛過的男子只有她的少爺。」


司徒燭華微露不解,黑家監院發出一連串銀鈴輕笑。


「得了,你就記著。」


司徒燭華朝雕棺輕輕一禮,轉身離開。


晏君繼續守在棺邊,直到雕棺焦黑崩塌,青藍刺刀即將落入火堆深處,她下意識伸手撈取,手腕卻被另一隻大手握住。


她轉頭迎上黑太爺寂靜的黑眸。


「心急了,不像是妳。待兵器上的血汙怨氣都淨化了再取不遲。」


她無奈地吁了口氣,過了一會兒,黑太爺才鬆開手,與義女共同守望蘭渚最後一程。


「還是要找明虛子麻煩?」黑太爺若無其事問。


「不過是個小鬼罷了,敢在我面前如此囂張。」晏君嘴角微微翹起。


當他義女的弟子也不容易,連師尊的惡作劇也得擔待。黑太爺在心裡想。


「那名處子道心堅定,可沒那麼容易攪亂一池春水。」


「義父要與我對賭嗎?」


「可以。」


「那麼義父必要回來履行這次的打賭結果,無論輸贏。晏君這條命早就是義父的了,因此,代價隨您開,但若我贏了,我要義父的時間。」


黑太爺頷首表示同意。


碧焰染遍火堆旁一對男女的瞳眸,半晌,晏君才又解釋:「蘭渚驟然去世,沒個人讓韻真分散注意力不行,否則這孩子也許會因太悲傷了奮不顧身。」


「我已為韻真的誘敵戰術做了保險。」黑太爺道。


「我知義父珍惜自己人,但蘭渚的事已經夠了,我受不了……再失去一個弟子……」


晏君的聲音裡有著明顯的顫抖,火光在沙地上雕出的纖細影子仍然堅定如石。


(48)



天心五傑在昏暗的走廊上一字排開,牆上架著照明燭臺,細小的火焰吞吐著空氣。


眾人定定望著轉角,直到手提銀槍的纖細身影緩步走出。


晏君出現了,韻真則跟在她身邊。


「聽說你們想見我。」晏君以目光掃過表情肅穆的天心五傑。


「太師父說天亮就要撤退了,讓我們找個時機跟黑家道謝。」


他們將鐘子牙簇擁在中間,推他作為代表,又一個讓韻真起疑的地方,通常都是大德或玄武搶著發言。她站在晏君旁邊,安靜地等待。


「嗯,知道的話就別再跟著我們了。」晏君說。


「接著是我們討論後的決定,跟太師父無關。」蘭渚的死和怪物加諸身上的傷口彷彿洗去阿鐘身上最後一點天真怯懦,他放開王大德的攙扶,一瘸一瘸走到晏君面前,深深鞠躬。


「天心派第六代掌門候選人鐘子牙,懇請兩位黑家前輩前往臺東寒舍養傷避禍。」


晏君聞言浮起奇妙的表情,接近揉合不可思議的苦笑。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玩!你們太師父是怎麼交代的?」韻真斥道。


「所以說跟太師父無關,現在還不是掌門,可是我會朝這方向努力負起責任。長輩那邊也會努力去說服,但我們覺得暫時隱瞞學姊是黑家人的消息會比較好,對那邊會說是隱修的救命恩人。」阿鐘繼續低頭說。


「為何我要相信你們?即使你們有這份心,但我的身分消息走漏仍然是性命之憂。」晏君道。


「那麼學姊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可以去嗎?我們不問是哪裡,但那裡安全嗎?」阿鐘抬起臉,眼眶微微發紅。


「不敢說老家絕對安全,但好歹也是本門世代經營的地盤,而且長輩也非不講道理的人,我們這樣說學姊不相信很正常,所以我們死也不會說出學姊們的真實身分。」


「換個方向好了,你們不怕牽連一家老小?」晏君冷淡地問。


「怕,但我們有更現實的考量,第一,不能讓救命恩人日曬雨淋流離野外,起碼打雜照應的事我們做得來,比學姊隨便找旅館投宿要安全。最不濟萬一被其他道士發現,我們也能幫忙爭取一點時間讓學姊們脫身。」


阿鐘深呼吸後又繼續說下去。


「第二,在新魔現身人間,道門又被控制的當下,光憑我們幾個人遠遠不夠,有必要投入整個臺東天心派來保留反擊的力量,不管是殭屍或人類,只要是可以跟沐霖和他的爪牙戰鬥的存在,理念共通的存在,在危難當頭互相幫助並無不當。大家都是活在這個人間的眾生,我們只是把資源投資在有效戰力上。」


韻真驚訝地看著天心五傑,這些孩子何時成長到這個地步?


「學姊這麼強,緊要關頭妳能做的事一定比我們多很多,雖然不知道天界何時會插手,或許黑家人也不以拯救蒼生優先,但妳們會打怪就很夠啦!剩下的有我們!拜託妳們答應好嗎?只是養傷休息,之後妳們想走就走,我們絕不阻攔。」阿鐘又深深一鞠躬,其他四傑也跟隨他同樣動作。


「師尊,您怎麼看?」韻真頭一次覺得天心五傑的話有些道理。


師尊只讓她繼續誘敵逃跑,減輕其他黑家人的躲藏壓力,接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師尊卻沒提到自己要去哪裡,太爺也沒說要帶師尊一起走,明顯地師尊準備獨自行動。


有些黑家人已經落在道門手中,此刻韻真自身難保,無法思考如何營救被捉住的同伴,蘭渚死後她心亂如麻,韻真自知這樣的狀況實在不利冷靜執行誘敵任務,師尊身邊已經沒有信得過的護法了,她不想離開師尊,卻又非走不可。


她引走的敵人愈多,師尊就愈安全,黑太爺的替身法術也會讓衝著師尊的道術探測都指向韻真,她不害怕,只擔心自己是否擔得起這樣的重任。


「我再考慮。」晏君道。


「已經沒有時間了。」王大德焦急地說。


「早餐店有材料,韻真,去煮點東西給學弟們吃。」


「厚,學姊妳別扯開話題啦!」


但不知是誰的肚子先發出咕嚕聲,眾人只好訕訕跟到店面等著被餵食。


不久後天亮了,門外街道恢復平靜,警察和道士似乎已經撤退,或許學校的傳染病騷動已經被壓下來,鍋鏟聲不斷響起中,宋星平和沐琪先後走出。


一晃眼,黑太爺已在窗邊的位置喝著咖啡,司徒燭華則坐在另一張桌子旁看報紙。


尷尬又詭異的和平氣氛隨著韻真端出的一盤盤早餐香氣愈發濃烈。


宋星平帶著黑眼圈,一臉疲色,行走泉路的後遺症,眼神依舊銳利地觀察著每個人。


「吃飽以後,就地解散。」黑太爺說。


沐琪又露出有如骾到的表情,這些殭屍根本不將她當成敵人,哪怕是在她偷襲黑太爺導致他中了刑釘,這種冷漠比當面咒罵更讓人無地自容。


「對了,韻真學姊,還有學弟們,之後我要跟黑太爺一起行動一段時間,聯絡不上我也不用奇怪。」宋星平嚼著雞塊,冷不防吐出讓天心五傑嗆到的發言。


「這是怎麼回事?星平?」韻真有點嚇到。


「我的腦袋似乎被妖怪動過手腳,過去的記憶有一段被扭曲了,如果是一般人被洗腦,可能這輩子都想不起來,但我的前世好像也不太普通,導致從植物人狀態恢復後,就隱隱約約覺得對過去有違和感。」宋星平指指自己的眉心。


「黑太爺幫我診斷過,他不認為替我解開封印是好事,但我還是想要知道真相,所以我跟他談了場交易,暫時當他的助手。」


有過蘭渚被妖怪折磨的事後,眾人多少知道宋星平不爽的程度了。


「那學長前世是什麼?」王大德好奇的問。


「黑太爺說好像是渡劫失敗的修道者?」宋星平自己也不太確定,看了黑太爺的方向。


「總覺得不太尋常,我們、學長還有那個沐淇都和修道者有淵源。」王鏡元扶著下巴說。


「地府在這一百年來幾乎將力氣都投注在讓修道者的魂魄進入人間輪迴,為了要讓他們盡早洗脫孽障,贖罪磨練,好補進天界或人間的生力軍,也有不少天人在這時歷劫終了。」黑太爺解釋。


「經此一役,你們也看到,修道者的耗損量十分巨大,有成者鳳毛麟角。」晏君評論道。


「可是學長你這樣做太危險了。」天心五傑齊聲挽留宋星平。


「我倒覺得在哪兒都差不多危險,總之,你們顧好自己。」宋星平表示毋須再議。


既然本人這麼堅持,韻真只好把衝到嘴邊的說教嚥回去。


大家都有非得賭上這條命不可也想達到的目標,既然如此,又有何資格反對別人的覺悟?


另一方面,她也接到師尊莫名其妙的指示,要她跟司徒燭華共同行動,直到他自行離開,韻真覺得她快爆炸了。


黑太爺不知從哪拿出一本線裝書遞向韻真,韻真連忙誠惶誠恐快步靠近接過,低頭一看封面。


「《歸藏易》?」而且還是在沐琪眼前交給她?


黑太爺又冒出那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給妳的嘉賞。」


「太爺,這是誘敵用的贗品吧?」韻真不安地問。


「此行對我亦有凶險,因此留點心得給後人也不錯。名字懶得取,湊合著叫《歸藏易》吧!」黑太爺的口氣聽起來非常漫不經心。


「真的?」那不就跟龍珠一樣搶手了?天心五傑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韻真不敢擔當《歸藏易》的守護者,接下來我會密集與敵人接觸,萬一讓太爺的手跡落於敵人之手,太爺不如交給師尊保管更為恰當。」韻真緊張地捧著線裝書說。


「放心,這本書留著也好,毀了也罷,黑某無所謂。倒是此書只用普通紙墨寫成,既不防火,也不防溼,但我設了只有妳能碰觸的法術,若被他人翻閱,內容將只存白紙。」黑太爺說完以後,晏君也揚起笑容。


「義父都這麼說了,給我帶著也沒意思,妳就拿著這部《歸藏易》,必要的時候擋擋攻擊,或在那些蠢道士面前抖一抖,替為師出口氣。」黑家監院打了個呵欠說。


就因為是真品,一旦不慎毀在自己手中,那個揪心……要是被同行弄壞或偷走,仇恨值該拉得有多高啊!別的不說,光是內鬥就飽了。天心五傑一想到《歸藏易》這個超‧強力魚餌的恐怖,個個冒出冷意。


以前就聽過黑家學姊們很喜歡在道士面前炫耀道術,這次如果拿著《歸藏易》有事沒事就撕個幾頁揉成團丟出去,看道士競相爭奪的畫面想必很令人愉悅。


黑太爺果然好黑!


「韻真謹遵指示。」韻真只好為難地將線裝書放入懷中,又警告性瞪了司徒燭華一眼。


目前明虛子就是離她最近的棘手道士了,萬一他也覬覦《歸藏易》,韻真光想就好煩!太爺可能以為這樣司徒燭華比較有動力幫她對付敵人,但韻真真的很不想跟他組隊!


該死的手傷真礙事。韻真將左手藏到腰後。


「那個……晏君學姊,我們的請求,妳考慮好了嗎?」王大德小心翼翼的問。


晏君凝視了黑太爺,又看看憂心忡忡的韻真,末了點了點頭。


天心五傑考慮到沐琪還在現場,強忍興奮閉緊嘴巴。


沐琪雖一副槁木死灰的遲鈍樣子,畢竟是沐霖派來的刺客,雖然同情她遭魔利用,但也不想再接近她,黑太爺決定將她放生不理或許是最好的方法。


司徒燭華走向天心五傑,準備對他們叮囑些回家後該注意防守的事項,不意中途被黑太爺扣住脈門。


不便翻臉動武,還手也討不了好,他只好靜靜站著。


「在我看來,你現在的模樣心性倒像也遇過與我所見有些類似的東西,『渾沌』?」


司徒燭華垂下目光不答。


「脫胎換骨是不錯,小心別被當成另一部活生生的《歸藏易》了。」黑太爺道。


「這份忠告,在下心領。」


天心五傑見狀眼神打了幾回乒乓。他們早就覺得太師父很特別,但被黑太爺這樣說又更神祕了。


叮囑完徒孫,司徒燭華又交給宋星平一疊五色紙符。


「憑你的天賦,若黑太爺有空指點,或許你能用我的符。」司徒燭華說。


「我就不客氣先收下了,彼此保重。」宋星平倒也乾脆回應。


「呃……我有件事想說。」阿鐘鼓起勇氣吸引眾人注意。


「雖然班門弄斧,但剛剛我為大家卜了一卦,是『火水未濟』。」


「是指『沒有結果』嗎?」宋星平爬梳短髮歎息。


「這是我最喜歡的卦,當年我們五個人說好要同生死共患難,我也是卜出這個卦,未濟,我一直相信是『不會結束』的意思。」阿鐘咬字清晰的說,然後不忍心地看向沐琪。


明明是掌門的兒子,偏偏沒有特別的才能,如果不是同伴善良搞笑又與世無爭,鐘子牙一定沒辦法若無其事地混在天心五傑裡,他為了蘭渚之死的遺憾與怨怒,決心擔起天心派後繼者的責任,同伴也二話不說幫他扛轎。


這個女生,沒有阿鐘的運氣,有這麼多的好師父和朋友,甚至學長姊都強得讓人敬佩,她遇到的卻是卑鄙無恥的大魔頭。


「同學,妳叫沐琪對吧?只要還存在,就不會結束。希望妳別再找黑家麻煩,妳是有能力的人,如果能把這份能力用在對的地方,需要幫忙的話,我也不會吝嗇。」


四條手臂或搭著阿鐘肩膀,或壓著他的頭。


「以後阿鐘就是我們的代表,他的意見就是我們的意見。」王大德說完,其他人掛在阿鐘身上應聲附和。


「火水未濟,的確是副好卦。」黑太爺拍了拍手,沐琪一陣暈眩,被濃厚的睡意籠罩,等她再度醒來,店裡早已人去樓空。


她想起鐘子牙臨別的話,那句「同學」有如千鈞之重,不覺怔怔落下淚來。


人生在世,她學會的竟是那樣少。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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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1-2-23 00:3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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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49)~(50)

燭華 (49)~(50)




(49)

沐琪全身赤裸躺在床上,一隻手按住她昏迷不醒的年輕臉龐。


「原來如此,黑守鱗還真寫出一部《歸藏易》與我較真。」墨髮披肩的俊美男子喃喃自語。


「待此書到手,本道君便破解這些雕蟲小技,教你悔不當初。」


頂著望朔外表的新魔正要順手處理已無利用價值的少女,體溫已低達危險邊緣的瘦弱身軀忽然湧出熱氣,緊緊吸住他的手。


「沐霖,你信不過我不會殺小師妹的贗品,還特地送了處子來好讓我不違誡,這麼想要情報,我就免費送你更多如何?」沐琪口中吐出黑太爺的聲音。


「『太陽流珠心陣』。」


沐霖暗道不好,正要運力退開,仍未張開雙眼的沐琪不知何時用力抓住他的手腕,腹部傷口爬出雪白符文,飛快傳染到沐霖身上如烙鐵般鎖緊全身。


以女子之身的坤陰掩飾先天一點真陽設下這個陷阱,陽火偏偏是魙的剋星,沐霖的真身雖是魔,但這具肉體卻是他好不容易結合的望朔身體,稍有失調就會腐爛壞朽,魔以魙為食,卻對修復肉身沒幫助,該死的黑守鱗!


真魔原本無影無形,但在人間若不找個憑依卻會被陰陽之氣攻擊,天界做出這處特別排斥魔類的小小紅塵地,麻煩歸麻煩,但要血流成河卻不難。


他還需要望朔的身分好辦事!況且這個身體相對凡人皮囊耐用多了,出身正統,堪勘要飛升的修道者,還如此年輕秀麗,天底下也難找到第二個。


沐霖立刻盤坐穩住這個詭異陣法在身上造成的混亂,從未聽聞「太陽流珠心陣」,定是記載在《歸藏易》裡的伏魔法術。


利用沐霖派去的棋子反將一軍不過如此,更讓他確定,中了刑釘的黑守鱗已是強弩之末。


其實黑太爺設這道陷阱倒非刻意利用沐琪,倘若沐霖不趕盡殺絕,就不需動用「太陽流珠心陣」的保險,可惜黑太爺心知肚明,即使他饒過沐琪,她能活下來的機會也微乎其微,沐霖那邊不會放過她。


在燥熱與傷口刺痛中甦醒的沐琪,發現她回到禪堂吃了一驚,身上一絲不掛,想扯下帳子蔽身,轉頭卻看見在旁閉目打坐的望先生,伸出的手改扳斷架子床邊的裝飾木條。


她本來不叫沐琪,可笑的是,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和姊姊原本的名字與詳細出身,為了避免被輕易探測神識或催眠審問,在姊妹同意下,望先生破壞了她們一部份的記憶。


「死吧!」沐琪用尖銳的木條刺向男子脖頸,卻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彈開,整個人飛到角落撞上牆壁發出痛苦的叫聲,那個如今該稱為沐霖的真魔卻動也不動。


沐琪咬牙抓著流血的腿站起,腹部傷口又撕開了。


沐霖身邊爬出一條黑氣,蜿蜒接近她,感覺不出邪惡,卻透出一股鑽心似的饞意。


眼界不比以往的沐琪發現那條黑氣比任何妖怪都要不祥,若被黑氣碰到,恐怕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她做出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拔腿就跑!


禪堂位在別墅深處,被選中作為神霄宮基地的別墅又在一處上流階級社區裡,照理說,保護長老與休息回報的道士應該很多,沐琪忍痛跑了一陣子,房子裡卻半個人也沒有!


靜得連灰塵落地聲都能聽見,沐琪眼眶發熱,她本能知道,原本在屋子裡的人都被吃了!衣服、法器什麼都消失得一乾二淨,連魂魄也是。


過去一心只想執行望先生的任務,她來過基地一次,沒人對她不好,甚至有些正式道士見她年幼,還流露有些拘謹的善意,提醒她此行危險。


那時沐琪根本不放在心上,現在她想起那些模糊的面孔卻感到疼痛。


黑氣有些遲鈍,仍緊追不放,沐琪跌了一跤,不去想肚子有多痛,奮力爬起。


她絕不死在這裡!絕不!


###


歐洲古典風格的門廊下站著一個約二十八歲的青年,他身穿T恤牛仔褲,手持桃木劍,盯著深鎖的大門。


這是神霄宮的地盤,一般不同派別的道士沒有邀請不能進入,平常應該有護山劍陣的戰鬥高手守門,今天卻空蕩蕩一片蕭涼,的確有問題。


雖然不像望朔那麼有名,但一樣是自幼出家,師父說他也不差,果然黑太爺蓋章認證他是天人轉世,青年湧起了新的使命感,他必須確認主導降魔大戰的神霄宮以及望朔私底下到底在搞什麼鬼?


萬一誤會一場,只是黑太爺的反間計,臉就丟大了。是以青年有點遲疑。


不行不行,他是未來要當宗師的人物,將來還得回天界守望眾生呢!捨我其誰!


正當青年決定按下門鈴,大門卻搶先一步從內打開,一個裸女撲得他滿懷!


聽說修道者凡火滅真火現,憶起本來面目的覺醒時刻都很特別,青年沒想到驀然衝出又沒穿衣服的女孩,撞得他呼吸停了一拍,元神裡濛濛如霧的本命鎖就斷了。


他本名璇璣,是神魔大戰前生於崑崙的神人後裔,戰後被選入北極宮與其他星君一起服侍北辰,那是天地創造後少數不在大地而是空中定居的古神,北辰則是維持天界存在的重要力量之一。


不久前(神仙的標準)璇璣偶然接受一個凡間道士為法印開光的申請,他認為那個道士真的很有前途,居然打敗魔族,還拿牙齒當戰利品刻印章,立刻通過賜予神力讓他降妖除魔。


就是這件事害璇璣被貶下凡思過悔改,他怎知道那個道士修煉過程有點問題,至於是什麼樣的問題,掌刑仙官也沒說,總之凡人道士打贏魔族,理論上不可能發生,因此璇璣也知道他太快下判斷有錯,心甘情願歷劫去了。


但璇璣一直都是素行良好的公務員,不像其他同事假處罰之名,行渡假之實,還偷偷戀愛搞得業障糾纏不清,因此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簡直比朋友在人界下盤棋還快呢!


就是這個模門特,黑太爺點破天人最忌諱的下凡小祕密,璇璣心知慘了起碼又要多磨幾十年,搞不好還會變成幾輩子;事到如今,讓他知道是誰騙自己出手召天兵天將繼續被記過,絕對要將對方揍成豬頭!


他脫下T恤給那名腹部受傷的裸女,幸好她生得瘦小,蓋住大腿不成問題。


「退後,有我在。」


「那是魔呀!黑太爺說的,望先生被魔吃了!裡面的道士全部失蹤!」沐琪顫聲警告。


黑氣已探至門前,璇璣朝黑氣擲去桃木劍,桃木劍如刺入瓷土般沒入堅硬的花崗岩地板,隨即爆開電網攔住黑氣。


想當年神魔大戰打到下界崑崙時,他也跟著殺過幾隻魔族,雖然神通未復,若屋裡真是魔,上頭也會權宜替他解除封印吧?璇璣都打好如意算盤了。


「你在做什麼,快走!」沐琪沒想到這個陌生道士還要打,連敵人有多危險都不懂嗎?


「沒事,好歹我也是天人轉……」


璇璣說到一半後腦勺便吃了一記重拳。


練家子的手勁,可以和他過兩招,好痛啊!


「白癡!我叫你快走!是不是我倆都死在這裡你才高興!」


「再等等我的神通就……」又一次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的破木劍都快爛了!」看到這個不知死活的道士就想起以前的自己和姊姊,她這條命還是被殭屍救下來的,起碼不能讓這個人闖進去送死。


「咦?」不知何時來了第二道黑氣直接纏上桃木劍,桃木劍立刻出現裂痕,數秒之內便岌岌可危。


桃木劍被蝕爛成兩截時,璇璣充滿期待朝天空望了一眼,還是什麼事都沒發生。


沐琪見他上半身光溜溜沒得援手處,硬是抓住牛仔褲皮帶環將他往外拖。


本想故技重施召喚天兵天將,璇璣忽然想起神魔大戰時天人火力全開的破壞畫面,只好默默放棄,再者也的確不能讓這個因緣際會助他想起前塵的女生被波及。


「罷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下面的內容再背出來會很鬱悶。


璇璣只好召出草馬,一瞬帶沐琪撤離這處死氣沉沉的高級社區。


※※※


一男一女並肩走在年久失修的山路上,柏油路面坑坑洞洞,鋪滿雪白桐花,男人留著長辮,穿著盤扣上衣與棉褲布鞋,外表相當引人注目,走在他身畔的嬌小女子則普通許多,嘴角微彎,令人觀之可喜的一張溫婉臉龐,手裡提著沉甸甸的花布包,兩人在山林中怡然自得的模樣,讓早起爬山的遊客有種走錯時代的感覺。


韻真與司徒燭華搭檔,為了吸引仍被沐霖操弄的道門注意,離開台北以後就不緊不慢地趕路,盡量挑選人車稀少的小路,有時也從古道翻山越嶺,卻未卯起來隱藏蹤跡,以免敵方高手追不上他們。


中理大學一戰後,明虛子也出了名,風評卻是好壞不一,原因仍在無法釐清他與黑家的敵友關係,但知這名隱世高人不好惹,因此臺東天心派並未受到太多刁難,和各組織機關有交情的門內長老全按照司徒燭華之前的教導撇得一乾二淨。


魔障未除,解釋再多也是白搭,但司徒燭華認為會被新魔操控完全是這些修道者貪念太大的問題,沒必要跟笨蛋一起混浪費時間,有空還不如多吃飯睡覺養足精神。


韻真於是更加認知到,司徒燭華的囂張多疑應該不是修煉後果而是天生個性。


「目前沒聽說《歸藏易》在我手中的消息,看來沐琪沒把太爺給我這本書的事說出去。」韻真拒絕探討沐琪之後的心境變化,不報復她已經很寬大了。


只是韻真反而希望沐琪將《歸藏易》的消息流出去,如此一來她的誘敵作戰就輕鬆多了。


「大德他們來訊,有風聲傳出受傷的女人被神霄宮人帶走,因為是刺傷黑太爺的年輕女道,其他門派的人印像深刻,沐琪還是回到神霄宮了。」


聽司徒燭華這樣轉告,韻真頓了頓,沒馬上針對沐琪這件事發表意見。


「你還用不辣客跟他們聯絡,萬一被駭客追蹤怎麼辦?」韻真知道現代道門裡隱藏了很多電腦高手,恐怕黑家人資料在大戰之前就被破解部分了,當然他們黑家也有資訊專家,但數量還是難以相抗。


「我請駭客朋友保護門派帳號,不過內容也會被他知道,妳想試試嗎?」


「謝了,不用。」韻真這才想起司徒燭華有個連蘭渚也看不出問題的學歷。


「那些論文是你寫的沒錯吧?劍橋畢業的『博士』。」她加重語氣問。


「論文出自我手,沒錯。」換句話說其他就不一定了。


「怎不把你哪些好朋友也找來幫忙,一個人調查我們黑家?」韻真斜睨他。


「他們有妻有子又不擅戰鬥,何必多惹麻煩?況且若真遇上黑太爺,帶再多人也是徒勞。」司徒燭華道。


「你倒知道我們太爺的厲害。」韻真一聽明虛子承認他們首領的實力,心情立刻變好了。


又走了一段路,韻真既擔心師尊在天心五傑護送下前往臺東的情況,又因必須消化司徒燭華給出的情報,略有些心緒不寧。


「沐霖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跟太爺接觸的沐琪,起碼也會想知道她被太爺帶走時發生的事。」她覺得太爺也早就算到這部份,既然不打算殺掉沐琪,就必須將這個情報缺口轉為無害,最好能進一步引發道門內鬨。


「我想也是。」司徒燭華道。


「沐琪本人想不想說無關緊要,有很多方法能獲取情報,現在說不定有許多人已經知道《歸藏易》的存在了。」韻真自己就常常催眠拷問罪犯。


司徒燭華清清嗓子。


「怎了,不舒服嗎?」


韻真忽然意識到,這傢伙好像超過兩天滴水未進,而且也不知多久沒睡了?


即使這個資深道士體力不是一般凡人可比,但也不可能跟殭屍一樣耐耗,他不是因為辟穀才不吃東西,剛認識時韻真煮宵夜給他,他明明吃了,之後韻真也見過他跟天心五傑一起吃飯。


「喂!」司徒燭華腳步還是沒停,韻真只好擋在他面前扠腰。


「我在問你話呢!」


「不礙事。」


「如果你在意我的問題,乾脆去忙你自己的事!」司徒燭華會提防韻真不是沒道理,也許他終於相信韻真對誡律的虔誠,但現在韻真受了傷又沒空補食,情況又另當別論了,韻真自己也知道若不想辦法治癒傷口,她的自制力會逐漸下降。


「我會的,再一陣子。」


「你到底需不需要進食?老實講。」她幹嘛跟一個不乖乖吃東西的小鬼客氣?想想,司徒燭華不過就是小她一百多歲的死小孩。


「若在紅塵之中,吃些五穀倒是對適應本地環境有幫助。」司徒燭華斟酌回答。


「那這幾天你怎不吃?」他的最後一餐該不會是在星平的早餐店那日眾人解散前的早餐?


「沒空。」


好個直接了當的答案,彷彿都是急著趕路的韻真不好。


「外食不太健康。」司徒燭華大概看出韻真不爽,慢騰騰補上其他理由。


好吧!這種程度的道士挑嘴也不是無法理解,臺灣的食安問題讓殭屍也很糾結,間接吃了一堆毒素。


「好,我給你時間,起碼你去找點水喝!」韻真看不慣他這樣隱忍,憋出問題又是她的錯。


司徒燭華正想說他可以等到出海再覓食,韻真就扯住他的袖子往前一指。


「有攤販,可能是在地人賣的小吃,應該比較沒添加物。」


「偏僻之地怎麼還有小販?」司徒燭華有些遲疑。


「旁邊是登山步道,有遊客的地方就有人擺攤,你真不懂臺灣人的習性。今天是平日,否則我看這條小路車子也會不少。」韻真白他一眼。


「你身上有錢嗎?」韻真想起荷包裡只剩令人冷汗直流的硬幣和百元鈔,之後或許她還需要買車票,以防萬一,就算戶頭錢很少也不能去領了。


司徒燭華拍拍口袋點頭。


兩人走到攤位前,一個老婆子正將瓶裝水和炒花生擺到桌上,韻真才知她誤會了,路旁有間觀音廟,設了個自由布施的攤子和過客結緣,時間還早,才遇上信徒在整理攤位,平常應是任人取用。


「老婆婆,不好意思我們臨時想健行忘了準備,請給我們五罐水,喂,花生你要嗎?算了,多拿些當乾糧也好。」韻真不由分說就塞了一瓶礦泉水給司徒燭華,眼風一掃要他布施,他只好拿出皮夾。


在韻真虎視眈眈下,司徒燭華只好旋開瓶蓋喝了兩口,臉色大變扔開剩餘的飲水。


「怎麼回事?」


「水裡有蠱。」司徒燭華看著老婦人。


原本平凡無奇的老婦人露出扭曲的笑容。


「金龍真人?不可能,他明明不在這附近!而且也沒有蠱祟的感覺。」韻真慌張地說。


那日金龍真人從司徒燭華的法印壓制下陰神出竅逃脫,但此舉必遭蠱毒反噬,若非兩敗俱傷,就是被蠱吃掉,韻真並非不曾提防,但實是沒有徵兆。


一股戾氣自遠方飛快逼近。


「他不是金龍真人。」司徒燭華否定韻真的猜測。


「我也太過大意了,羅治斌,似乎是叫這名名字。」


強暴女學生,被黑家人處死還繼續作亂的惡鬼,原本司徒燭華已經將羅治斌封入鏡中,準備交付鬼差帶往地府審判,但黑家與道門在校區開戰,這件事就被耽擱了。


韻真飛快想起她似乎沒在天心五傑或司徒燭華身上發現八卦鏡,難道是戰鬥時不慎丟失,讓羅治斌又逃出來了?


「哈哈!你再猖狂啊!我才不要下地獄,不被抓到就好了!師父說要給我一個新的身體!」羅治斌大笑。


「師父?」這隻惡鬼哪來的師父?


「金龍真人已經與母蠱融合了,我感覺得出來,先前他讓蠱種假死,極難發現。」司徒燭華按著胸口流下冷汗。


韻真握拳想打飛羅治斌,意識到打下去死傷的是老婦人的身軀,倏然收勢。


「可惡!」早知當初就要司徒燭華先虐他千萬遍再直接丟給鬼差!這個卑鄙小人!


司徒燭華冷不防朝羅治斌拋去一團紅線,紅線游動如蛇勒住老婦人脖子,老婦人跪地哇哇大吐,暈厥倒地,紅線綁住空氣往樹幹一拖,接著連捆十數匝。


「韻真,檢查老太太的情況。」


不用他說韻真也在做了。


「沒有中蠱,否則也無法騙過我們。」韻真為老婦人把脈後說。


「那樣就好。」司徒燭華撿起樹枝繞著綁有惡鬼的大樹劃地為牢,接著豎指空書拘鬼符,每寫一劃羅治斌就發出一聲刺耳尖叫。


「讓地府的人去煩惱怎麼解開禁制。」料理完羅治斌後,司徒燭華走向韻真。


「他所謂的師父大概就是金龍真人,光是厲鬼還不夠,想附身在虔誠信徒上還需一點邪法。」司徒燭華說完發現韻真沒專心聽,原來她正盯著被司徒燭華潑在地上的蠱水。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發現那瓶水有問題,還拿給你喝。」韻真發現右手不受控制發抖。


韻真不吃凡人食物,明知要提防,心態上還是大意了,即使她以為明虛子夠小心,卻忘了他已消耗了許多法力,正是疲勞之際,沒有比這時候要暗算他更好的時機。


如果是之前,她才懶得管他死活,但司徒燭華現在是幫她掩護師尊,她卻害了他!還是這麼低級的錯誤!


怎麼辦……


「韻真,沈韻真!別發呆。」


「我沒有在發呆!」她口氣很壞回了一句,無措地抬起臉。


「金龍真人是怎麼發現我們的?」難道是跟蹤狂疫鬼暗中報訊?沒人追蹤顓頊帝子,連黑太爺和天界也不能,而那個變態說想在韻真身邊看好戲,誰知祂是不是就在旁邊偷笑?


「如果他幾乎成了蠱本身,是有可能比其他道士更快追蹤到我們,使用倀鬼的話。」司徒燭華看了看戾氣方向。


「那股戾氣看來便是他了,最好避一避。」


「你中了蠱會怎樣?」她竟疏忽了,最早看上明虛子肉體的不就是金龍真人,淨顧著擔心魔的問題,愚蠢!


司徒燭華吁了口氣,調穩呼吸,沒再出現方才的不適反應,但韻真知道蠱毒已在他體內作亂,金龍真人想直接控制司徒燭華。


在司徒燭華失去自由前,她還是必須在這裡就殺了金龍真人不可,還可以為師弟報仇!


「告訴我,殭屍要怎麼消滅母蠱?」


韻真毫無心理準備被摟住了,腦海裡的混亂計劃直接爆光光。


「你……你做什麼!想死嗎?」


「韻真,我不是蘭渚,也不是黑家人,我不需要妳的保護。」司徒燭華說。


她啞然,興起一股不願承認的刺痛,她只是希望一切像過去一樣,身邊有個人得操心,又可以無條件信任對方,以為會一直存在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黑色刺刀中。


「跟這些妖魔鬼怪對抗,再怎麼小心都難以避免風險,蠱毒問題找個安全之處休息後,用三昧真火直接燒化蠱種即可。」


對了,他是脫胎換骨的道士,這點本領還是有的。戾氣又更近了,韻真卻想到更現實的問題。


「金龍真人不會讓我們有機會喘息。」


「必要時還是得打一場,在這裡會殃及無辜。」司徒燭華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老婦人,附近還有廟宇和遊客。


「你抱我做啥?」韻真寒毛直豎地問,沒直接甩開他,只是因為她還很愧疚。


「如果妳被樹枝打下來,會很浪費時間。」


「所以說你到底什麼意思?」語音方落,兩人就浮了起來。


「踩在我的鞋子上,站穩。」


「等等,御劍飛行?」她只在小說裡看過,雖然之前司徒燭華踏劍飛過好幾次,但他的飛劍通常是隱形狀態,看不出所以然,而且韻真只想踢飛對方的屁股。


司徒燭華直接加速,還把手也放開了,韻真立刻冒出掐死他的衝動。


「我要放幾個符阻撓一下金龍真人,妳別掉下去就好,不難吧?」


方才還滿滿的愧疚,忽然間蒸發得好乾淨。


「你用腦子想想一個女生要不掉下去很容易嗎?」韻真只能緊緊貼著他怒吼。



(50)

司徒燭華帶韻真飛了約一刻鐘的時間,時而潛下山谷,時而掠過樹林,須臾遠離人煙之境,放眼望去是連綿山脈,韻真不知他們已飛到哪裡,只能憑先前的旅程位置模糊猜測可能在雪霸國家公園內。


按照這種移動方式,假若金龍真人有實體,要追過來並非易事,但戾氣卻死咬不放,或許金龍真人並未能繼續奪舍,已然化為蠱妖?韻真如此思量。


司徒燭華不時像抽筋似繃緊軀幹又放鬆,金龍真人正催動蠱毒來折磨他,韻真擔心他不知還能撐多久,飛劍毫無預警拔空而起,群山盡在腳下。


接著司徒燭華以最快速度朝一座尖削陡峭的山頭迴旋降落,離岩石平面還有三公尺時,身子一軟直接跌下,韻真翻了一圈抓住突出石塊穩住平衡,司徒燭華動作比與她對打時笨拙許多,雖未摔斷手腳,卻差點滾落懸崖。


「喂!你還好嗎?」韻真抓住他的手將人拉了回來,兩人並肩坐在這處狹窄的岩架上。


「沒事。」


但他臉上冷汗更多了。


再怎麼修煉超前,肉體畢竟還是人類,以氣壓制蠱毒也只能應急,何況他還不是靜坐運功,不快點消滅體內的蠱毒,明虛子不死也變廢人。


韻真環顧四周,沒有山路或容易接近的攀登點,所以他才選擇這裡緊急降落嗎?


「先休息片刻。」韻真掙扎了一下,還是用衣袖替他拭汗。


這傢伙在蠱毒發作的情況下還御劍飛行,真是找死。


「可以在這兒運功滅蠱嗎?」韻真問,危崖也算是險絕獨立的隱蔽處。


「來不及了。」語罷,他支膝站起,幾乎是靠著蠻勁藏起痛苦,頓時又是那個臨危不亂的隱世道士,只有韻真知道司徒燭華狀況真的不妙。


韻真跟著他的視線望去,天際隱隱約約飄來一個小點,司徒燭華手現雷鞭,韻真見他已預備開戰,立刻跟著抽出刺刀,在懸崖上無法使用左掌實在不利。


等那團影子接近,韻真感到前所未有的噁心。


沐琳雙手平舉,神情恍惚,空中垂下看不見的絲線吊著她前進,身上盤著一條禿頭老人面孔的大蠱蛇,金龍真人果然變成妖怪了,或許還是沐霖幫的忙。


「沐霖,你和這對姊妹有何深仇大恨?至於這樣玩弄她們?」韻真吼道。


「只是方便而已,這孩子蠢得可愛,我給她機會接觸心愛男人的軀體,她也該滿足了。」真魔用沐琳的聲音說。


金龍真人吐出紫紅蛇信貪婪地看著司徒燭華。


「明虛子,那個女孩當真沒救了嗎?魂魄還在否?」她必須毀掉真魔的傀儡。


「只剩空殼。」司徒燭華凝視沐琳的眼睛後回答。


「我會殺了她,盡可能地沒有痛苦。」韻真對司徒燭華強調。


「金龍真人交給我。」司徒燭華擅長各種道術,也比韻真適合對付變化多端的蠱妖。


「別太勉強,你被對方暗算了。」韻真說完屏息等待對手發難。


金龍真人立即飛向司徒燭華,同時催動蠱毒,司徒燭華臉色一變,立即跳上飛劍拉開距離,讓出狹窄的戰鬥空間給韻真。


「再放一次那天的法印如何?但也要你放得出來!哈哈哈!」金龍真人用力張口,嘴角直裂至耳根,露出不斷移動的尖銳長牙撲咬司徒燭華。


司徒燭華驚險閃過,以雷鞭還擊,預留的符籙已送給宋星平,中蠱之後嚴重影響他書符結印的能力,力氣幾乎都花在壓抑蠱毒與駕馭飛劍上,金龍真人化為蠱妖後,不知是否因真魔的影響,力量也躍升了好幾倍。


「乖乖束手就擒,老夫捨不得弄傷這套好皮囊,別逼我……嘻嘻!」金龍真人猛然扭身閃過一塊石頭,惱怒地瞪向預備再丟第二塊的韻真。


「咻!」金龍真人稍一分神,司徒燭華便隱藏氣息欺近對手,左手劍訣擬出法劍一劃,饒是金龍真人及時避開,劍尖還是在蠱身割出一道白煙。
韻真雖著急司徒燭華與金龍真人的戰鬥,現實卻無暇他顧,她面對的是操控沐琳的真魔,一種超乎想像的惡劣存在。


沐琳空洞的眼始終盯著韻真胸口。


「你看什麼?」韻真喝道,卻心知肚明對方在找她身上的《歸藏易》。


「本道君希望盡量保留黑家人活口。等我拿到《歸藏易》,我要用你們實驗裡面的知識,然後是謫仙和地祇。」沐霖彷彿作夢般開口。


「你這瘋子!有種下來打!否則我燒了書!你不可能逼太爺再寫一本,沒有人知道《歸藏易》的內容,連師尊和我都沒看過!你吃了我也沒用!」韻真沒辦法跟懸在空中的對手戰鬥。


沐琳小腹鼓起,韻真暗忖不妙,怪異起浮來到胸口,接著年輕女道的嘴張成O形,金光噴射而出。


她的左手已無法再擋一次魔種的攻擊,也不可能丟掉刺刀來防守,韻真狼狽地躲閃,想起黑太爺的囑咐,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把《歸藏易》拿出來當盾牌,她遠本想守護這部寶物直到最後。


瞬間《歸藏易》已在手中,即使透過沐琳身體的僵硬反應,韻真也能感受到真魔的狂喜。


韻真乾脆地拿線裝書往金光一擋,魔種果然避開。


按照沐琪親眼所見的記憶,《歸藏易》就是一本普通又脆弱的線裝書,黑守鱗故意拿給沈韻真玩弄對手的道具,珍貴是真,封面刻意寫成大字的諷刺書名證明,不在乎真跡存續,只要能戲耍敵人便成的惡意也是真。


沐霖很清楚,千年之前那個人就是這種瀟灑不拘的性格,黑守鱗什麼都敢捨,包括自己的命,但敵人必要為此付出代價。


韻真不知真魔飛快流轉的念頭,當前她只想著要如何捱過這場戰鬥。


無法給予敵人有效打擊只是徒勞,司徒燭華不能一直久戰下去,韻真自己也一樣,靠近魔種讓她左手好不容易結痂的汙穢傷口又開始劇痛出血,一個動作過猛,手指不受控制鬆開,線裝書掉到懸崖邊緣,紙頁被山風微微吹開,同時吸引沐霖和金龍真人注意。


哪怕不知《歸藏易》的內容,金龍真人也從控制沐琳的存在言行中得知沈韻真持有一本千載難逢的祕笈,若能得到這本《歸藏易》和處子道士的身體,他就無敵了!


金龍真人立即起了更大的貪念,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和司徒燭華纏鬥,卻偷偷放緩攻勢分心觀察另一邊的對峙,尋找可趁之機。


韻真慌張地想拾回線裝書,卻被金光魔種攔住,被黑太爺強化過的朱紅刺刀也只堪與魔種對擊。


司徒燭華落在山岩上,無形飛劍刺向蠱妖,金龍真人知他沒招好出,早就全力提防最為棘手的飛劍,順利避過,豈料飛劍繼續瞄準沐琳!


金龍真人轉頭,心念電轉後還是選擇靜觀其變,若這個女傀儡被打死,遠端操控的那位鞭長莫及,他正好坐收漁翁之利!


明虛子,此人果然不可小覷,一個道士一個殭屍,表面上各打各的,實際卻同時觀察雙方對手空隙,隨時互相援攻!


沐琳舉手任飛劍刺穿手掌,五指緊扣,傷口冒出黑氣,單手便抓下飛劍,司徒燭華讓飛劍分解離開沐琳,以免發生先前在中理大學時因飛劍遲滯連帶神識也被制住的致命失誤!


金龍真人卻未放過飛劍碎片回到司徒燭華身邊前的空窗期,蠱蛇衝向長辮男子,纏住他就要奪舍!


「明虛子!」韻真叫了一聲。


首先僵住不動的卻是蠱妖,金龍真人轉動眼球,看著貼在他額上的黑符,接著噗的一聲,司徒燭華的法劍已刺進下顎,順勢將蠱蛇頭部釘在岩石上,蛇身鬆開,道士躍開數步。


金龍真人吐出長長的蛇信,口中不停嘔出精氣,這道怪符還在抽走他的力量?


「不可能……你不是因為我的蠱毒無法使符了嗎?」


「不是我的符。」司徒燭華指指韻真。


「可惡──」


方才在飛行逃難時,韻真將師尊賜她的剩餘符咒拿出來,塞了一張到司徒燭華口袋裡,並小聲教司徒燭華用法。


晏君送給弟子的符咒專門用來補足殭屍的不足,換句話說,是高等道術的輔助道具,足以對付道士施法或無影無形的妖魔鬼怪。


「這傢伙果然能用黑家的符。」韻真一邊閃躲魔種攻擊,喃喃自語。


司徒燭華在改動風水陣和驅使飛劍時,韻真就有這種模糊的感覺,他的手法有種既視感,黑太爺在展露《歸藏易》的幻象時,韻真更加確定,司徒燭華的法術和黑家系統隱約相應,果然他很快就理解師尊的符法,還完美地發動符籙,比她來做還好。


黑家符籙配合殭屍的戰鬥力而生,只能在近戰中使用,但瞬息萬變的近身激戰經常讓許多道士連用符時間都沒有就死於非命,符道自古以來都是遠距離攻擊,哪怕道門搶了黑家人的符,不會用,用不起,同樣徒勞。


但司徒燭華以自身為餌辦到了,實戰派的硬底子道士能力就是這麼混蛋!


韻真再一躍,金光擊中岩石,半人高的山石應聲碎裂,這處狹小的岩架已快無她立足之處。


「妳逃不掉了,沈韻真,還想怎麼打下去?」沐霖譏笑。


她輕盈落在線裝書旁,抬頭看向謹慎到連使用替身還要遠遠觀戰的沐霖。


「仔細想想,會用替身也表示你缺陷還不小吧?明明是魔還這麼投鼠忌器,太好了,終於可以放心,太爺不會被你這種三流貨色打倒。」


沐霖眉心深陷,黑氣暴湧,卻仍沒有被韻真以言語挑釁成功。


「區區一個小殭屍,以為我不知妳想趁機破壞這具肉身?」


「能當面割下你的頭更好,可惜論卑鄙我甘拜下風,起碼謹遵師命,讓你們看得到吃不著也好。」


「妳想做什麼?」沐霖驚覺她的語氣不太對勁。


韻真伸出腳掌擱在線裝書旁邊,司徒燭華也驚訝地看過來,顯然沒預料到她的動作,隨即神色一定,未曾出言阻擋。


「妳不會把書踢下去,那是黑守鱗的祕笈!」沐霖解析《歸藏易》的預想裡,也包括透過唯一有資格打開這本書的沈韻真,他一開始就不把《歸藏易》的防護放在心上,雖然黑守鱗還在世,但從祕笈和沈韻真身上先得知他的法術奧義還是比拷問本人容易多了!


《歸藏易》裡很可能包含能讓魔類打破人間限制的方法,屆時他就能自由活動了!


「如果讀過裡面的內容,也許我會動搖,所以我才不看,《歸藏易》對我不過就是一本紙書而已,字糊了,紙爛了,反正無所謂。」韻真說。


「此心當如磐石,碎而不腐。」


語罷,韻真將線裝書掃落懸崖,金龍真人發出一聲痛惜的怒吼。


韻真抱著左手喘氣,下一秒耳畔卻傳來沐霖的大笑聲。


「真該謝妳直接將書拋給本道君,省事多了!」沐霖拿在手中的赫然是《歸藏易》。


從那麼高的地方拋下一本線裝書,簡直在說歡迎來接一樣,結果不過是氣昏頭的愚蠢女人。


「沈韻真!妳應該用燒的!」司徒燭華見祕笈竟落到沐霖手中,當下喝道。


韻真不敢置信地看著真魔摩娑《歸藏易》封面的畫面,急忙轉向司徒燭華,企圖亡羊補牢。


「明虛子!火符你還有吧?或者你也貪太爺那本書?趁《歸藏易》還只是在替身手上──」


司徒燭華從袖中拿出黃紙朝沐霖射去,可惜符紙還未近身紛紛燃燒掉落。


「連點複雜的符籙都拿不出來了嗎?」沐霖刻意慢慢翻開第一頁,笑道:「黑守鱗的規則是沈韻真以外的人只能看見白紙,雖不知本道君能看見多少,至少表示只要書本無傷,《歸藏易》的完整內容即使看不見,也不會因被我持有而受損。」


「住手!」


沐霖得意地打開《歸藏易》,卻見封面內側貼著一張黑符。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纏滿年輕女道,原本浮現沐霖表情的臉孔也恢復空白,韻真縱身一躍,精準地踹斷傀儡脊椎,借勢將沐琳的身體重重砸在足足有三樓落差的岩塊上,一旁即是強風呼嘯的陡峭絕壁,幾叢雜草隨風顫動。


「夠了,讓這女孩入土為安。」韻真將刺刀抵在沐琳下顎,狠狠劃開。


「韻真!離開那裡!」司徒燭華的警告同時響起,韻真不作二想跳開,仍遲了一步,金光從岩石中鑽出,洞穿她的右小腿。


血點灑落,只見嬌小的女子將刺刀銜在口中,右手一把奪回《歸藏易》,隨即往刃面一劃,割斷裝訂線,盡力朝空中一灑,紙頁如鴿群四散,她則隨著片片白紙摔下半空,很快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瘋子……」符力稍褪後,沐霖立刻壓住血如泉湧的傷口,吐出模糊不清的咒罵。


金龍真人哼哼唉唉,精氣不斷流洩,又不知下方戰況發展,半晌才見前襟一片血紅的年輕女道姿態怪異地現身,撕下大蠱蛇頭上的黑符。


「沒用的東西,快給我查他們逃到哪裡?」只剩一兩張紙頁還在視野邊緣飄動,卻被強風愈吹愈遠,沐霖氣得摑了金龍真人數巴掌,派不上用場還連累他失態的廢物!


沈韻真是殭屍,明虛子有飛劍,他們根本不可能摔死。


「大人,那道士竟然能封印我的蠱種,小人目前難以探測,但他一旦放鬆衰弱,等蠱種醒來我馬上就能……」金龍真人還來不及說完,老頭人臉就被踩爛。


沐霖冰冷地看著大蠱蛇不斷蠕動的顏面傷口。


「那兩人日後再殺,刻不容緩,先回收《歸藏易》,少一頁你就永遠給我保持那張臉吧!」烏雲聚集,山風變得更加潮溼,要下雨了,沐霖慍怒無比。


本來能輕易得手的祕笈,現在卻變得這麼麻煩。


沈韻真以為這樣就能逃出他的手心嗎?在這座小島上要逮住她只是遲早的事,沐霖根本不信她未看過《歸藏易》,還有另一個可能,她早就把《歸藏易》默背下來,方才只是在虛張聲勢,那麼就算紙書不全也未必是件壞事。


「謝謝大人饒命。」金龍真人低頭藏起一閃而逝的怨毒,謙卑地盤起蛇身。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7-25 16: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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