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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將一切了斷,不想被這城堡耍得團團轉--抱持著這樣的心思,碧棺左馬刻獨自在深夜出發,抵達目的地時天空已經翻白。山賊獨自佇立於雄偉的城門口,只見那扇門毫無戒備的半開著,好似在引誘他入內。
銀髮男人抬頭仔細端倪那些糾纏的雕飾與攀爬的綠色植物,還伸手撫觸、感受了好一會兒,他確定他來過這個地方,這扇城門確確實實存在於記憶中,卻無法說清楚是何時、又為何而來。左馬刻順應魔王城的邀請踏入庭院,這裡頭他倒是完全沒有印象了。被精心修剪過的矮叢、盛放的各色玫瑰花、魔王們的等身大理石像與灰白色的噴水池,山賊走在這豪華的花園中顯得格格不入。
踏上同為大理石的階梯,眼前裝飾著三層水晶燈的挑高大廳對男人來說很陌生,他有種感覺,上回造訪的「魔王城」好像不是這樣的擺設,但距離他們前來討伐魔王也還未滿一週,會那麼快的改變整體裝潢嗎?碧棺左馬刻揉了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將無解的問題擺在一邊,繼續在城內探索。
「--你是來歸還從這城裡偷走的鑰匙嗎?」
突然,大殿中響起迴盪的低沉聲音--與其說是因為空間寬廣而引起回聲,不如說這聲音像是直接從腦內撥放一樣,從裡而外竄出,讓人想摀住耳朵逃避,銀髮男人嘖了一聲,扭頭想尋找問題主人的所在地,而飴村亂數也沒有隱藏真身的意思,趴在後方的橫向梁柱上,撐著臉頰,龍尾悠哉地左右擺動。
「飛龍……你、唔?」 「想起來了嗎?」
混濁的思緒中好像有一股亂竄的電流,因找不到出口而更將腦中攪得一團亂。在錯落的花影之中離開的馬車、荒蕪的雪山、眼前高聳的巨大城門……都是些模糊的片段,迷離彷若已是前世,哪些是真實發生過的現實?哪些又是他的幻想?碧棺左馬刻扶著因混亂而變得沈重的頭,而飛龍拍打翅膀的聲音僅有一瞬,那張稚氣卻眼神深沉的臉已經近在咫尺。
「你……!」 「謝謝你特地來一趟喔,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連魔法的氣息都察覺不到,毫無資質啊。」
龍爪輕巧地勾起山賊掛在脖子上的粗麻線,在緊綁的另一端掛著一把鑰匙,左馬刻想阻止卻無法移動,看來對方炯炯地瞪著自己的不只是眼神而是某種魔法。飛龍將屬於魔王城的鑰匙收回掌中,還在思考怎麼處理這位入侵者,身後的動靜便讓他咧開嘴,不懷好意的笑了。
「吶吶,一郎~」
一邊呼喚來者的名字,飛龍邊張開翅膀飛至魔王候選的身後,已經變為纖細指尖的手搭在黑髮少年的肩上,隔著他的肩膀,湖綠色的眸子帶著笑意而彎曲。山田一郎心懷警戒,但看亂數的模樣也不像是要唆使他攻擊,於是略顯困惑的原地立定,冷冷地看著陌生的冒險者。
苦無出口的電流似乎終於搭上一條線,銀髮的男人看著少年有稜有角的臉龐,想起了這個人是誰。與方才那些霧裡看花的記憶片段不同,左馬刻確實記得,自己曾帶著一個黑髮異色瞳的孩子,來到魔王城的門前的事。
那時他跟奄奄一息的山田一郎在森林中迷路,身無分文的孩子要是在這種荒郊野外倒下,可沒有好心人會願意自掏腰包替他們復活,銀髮少年在耳鳴之間甚至出現幻聽--不,現在想想,那根本不是什麼幻聽,慫恿他將一郎送到魔王城的聲音與眼前有著粉髮的飛龍男子如出一轍,但當時他飢渴交迫、兩眼昏花,根本無法分辨那是天使的箴言,抑或是惡魔的低語。
如果想救這孩子的話,就到魔王城來吧,魔王城有著連死者都能甦生的力量--飴村亂數見兩人都不發一語,並沒有併發想像中的有趣場面,一個振翅又來到左馬刻身後,在他耳邊低喃著那時的話語。山賊頭目緊皺著眉,即便存在相符的回憶,但眼前的少年似乎並不認得自己,讓他又開始懷疑這份記憶的虛實。
「他認不得你是理所當然的,要不是你帶著我那時不小心落下的鑰匙而被城中的魔力影響,根本不會記得這些。」
飛龍像是讀出了左馬刻的疑惑,開口解釋。不知是否是這席話起的作用,山賊腦內的畫面愈發清晰,他有印象他們是如何艱難地到達高聳的城門之外,仰頭看著一樣糾纏的雕飾及攀爬而上的綠色植物,無力的拳頭敲不出一點聲響,就在絕望之時,門卻從內側打開了,有人從他手裡接過了孩子僅存一點餘溫的疲軟身子。頭昏眼花的左馬刻努力撐開重得不行的眼皮,只聽見那人低語「你做得很好」,輕拍他的頭幾下便轉身離去。
這是誰?他們要把一郎怎麼樣?剛剛還因飢餓而疲軟的身體,不知為何籠罩在一股溫暖的金黃光線之中,整個人突然感覺溫飽又有活力,再次能靈活活動的左馬刻猛然起身,想再次敲響那厚重的大門卻徒勞無功。不知怎麽地,他與山田一郎共處的所有回憶像是被沖刷的水彩畫,顏色仍在,畫布上的形體卻漸漸模糊,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潑濺,碧棺左馬刻能感覺到重要的部分以驚人的速度不停流失。
他從未遇過這種事,一下子陷入恐慌,遠遠地撇見方才倒臥的地方靜靜躺著一把鑰匙,銀髮少年著急的撲上前去,試圖想再打開城門--只是那小小的鑰匙別說是開門,幾乎可以直接穿過大門的鑰匙孔了,只是說也奇怪,當握住這冰冷的小小金屬,腦內事物被不停剝奪的感覺消失了,然而為時已晚,左馬刻茫然地望著莊嚴聳立的魔王城,已經回憶不起自己是為何來到此處。
--如今,他回想起來了,但山田一郎仍迷惑的望著他。左馬刻焦躁地握緊拳頭,心想這傢伙已經不知做為魔王死了幾次了吧?因為不停重複相同的命運,而完全忘記自己的出身。不管是他、或是眼前的山田一郎、或是理鶯、或是銃兔,他們在這不停重複的世界之中是受誰擺布?明明為了生存每天都那麼努力,到頭來卻只是一場隨時能中止、並馬上重頭啟動的彩排,從未進入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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