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ting:PG-13
Summary:他回到了那個甜蜜而痛苦的夏天。
Warning:意識流,與原作時間軸有些許出入,Bug與OOC皆屬於我。
此為參加NeroV合本《Songs of innocence and of experience》中的短打作品,感謝主催告知可放出(鞠躬)
※若能搭配著《Anson Seabra - That's Us》一同閱讀,我會相當榮幸。
***
「機會只有一次,我無法向你保證人身安全,若你遇上了麻煩,我也沒辦法提供援助。」
齒輪在機器中喀喀轉動,只待男孩點頭,Nico便會啟動儀器──但她的臉上罕見的寫滿了擔憂,像是極度不贊同這項實驗,「日期無法精準指定、地點也不明確,你真的要這麼做?」
「真的。」
「……我知道了,把握時間吧,Nero。」按下按鈕前,Nico拍拍男孩的肩,「你的時間只到天亮的那一刻。」
As Time Goes By
當血腥的風吹拂在臉上時,他便知道他成功了。
破碎的廢墟、黏膩的空氣、被逆卡巴拉樹吸食而崩壞的人體,以及遠方聳立的魔樹,再再提醒了他,他撕開了記憶中的傷痕。
天還沒有全亮,時空跳躍的不確定性讓他無從得知今日幾月幾號,他只能從依舊茁壯的Qliphoth判斷他回到了六月,那個陰雨綿綿的季節。
這時的他理應還待在Fortuna島,而Dante仍未被他們找到,也就是說,此時仍留在紅墓市行動的只剩下那個人,那個促使他跳躍時空的人。
「V……」唸出了被他鎖在心底最深處的名字,Nero不確定這次的行動是否正確,憑著衝動就回到了兩年前的夏天,只為了再見對方一面──這是否太過魯莽了?
但他能這樣回去嗎?在他做了整整兩年的沙盤推演,經歷了730個不安穩的夜,無數次猝然升起又被他強壓回心裡的酸楚,他要就這樣臨陣退縮嗎?
紅墓市的氣候向來潮濕。拉起了兜帽,及時擋住幾滴雨水,拿不定主意是否該躲雨的Nero往四周環顧了一圈,這附近有不少民宅,也許他能夠奔進其中一間,等待雨雲過去。
於是他朝著住宅區走去──接著猛然停下了腳步。
有物體在移動。
他沒帶RedQueen(這是個失策,他怎能不帶武器就回到這個腥風血雨的夏天呢?),任何的敵人都可能讓他陷入苦戰,縱然他已有了魔人之力,也無法肯定他就能取得勝利。
躲在傳出聲響的民宅之外,屏住了呼吸,作為惡魔獵人,掃蕩惡魔是他的本分,即便他面對的是未知的敵人,他也必須挺身而出。
做好隨時都能魔人化的準備,悄悄潛進民宅的Nero握緊了拳頭,打算在惡魔爬出屋宅深處的那一瞬間便上前扭斷對方的頭。
但,在那兒的似乎不是惡魔。
在裡頭的生物生了火,火光搖曳,讓一些模糊的影子投到了牆上。些許的聲音從影子處傳來:禽類拍打翅膀的聲音、四足動物腳掌輕巧落地的聲音,以及他絕不會認錯的,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
「唉,該感謝這間房子還沒倒,否則我們今晚就要露宿街頭啦。」Nero聽到鳥的影子說,「要不要把衣服脫了,莎士比亞?否則都到這兒了,感冒可有你好受的了。」
大貓的影子咕嚕嚕的發出喉音,像是在贊同大鳥的提議。
接著,讓他心弦猛地繃緊的影子開了口:「我可沒有太多時間等衣服乾了,等雨停了我們就繼續前進吧。」名為V的剪影說,將手杖靠在牆上,倚著牆坐下,正巧就是Nero背後的這堵牆,「Nero快回來了,我得在他回到紅墓市之前清理更多地方。」
「就算這會加速你身體的崩壞?」
「這是必然的結果,我僅能做的只有拖延它。」
離Nero只有一牆之隔的詩人聲音不大,所說的話卻讓男孩心疼如絞,他知道詩人會在最後一天分崩離析,卻沒想到其實在這之前,V早就開始與時間賽跑。
從胃底升起的寒意讓Nero忍不住乾嘔,他這才明白過來,不管經過多久的心裡建設,他仍舊是無法面對那個夏天的鬼魅,那抹在他心上纏了兩年的黑影。他想見V,卻又不想見到V;他想直接翻過這堵牆摟緊那個瘦弱的身軀,卻又想在那人注意到他前逃離。
他摀住了自己的嘴,這挺有效的,他成功逼回了一些即將衝出唇縫的泣音,但他收不回滴落眼眶的情緒,他看到有透明的水珠砸在了地上,透過搖曳的火光,那些水漬清晰可見,而他的淚水就像終於找到破口的洪水,不住的向外湧出。
他好想他。
這段日子裡,他讓自己回到了遇見詩人前的生活,偶爾打打雜,更多的時候則是待在了Fortuna照顧孩子們。保持忙碌,只要累壞自己,那個甜蜜而心碎的夏天就不會在夜晚找上他──他是這麼想的。
然而,當他看見火光旁的詩人,他發覺假象始終只是假象,那道傷疤從未癒合過,而他衝動的跳躍時空,更是直接撕開了尚在滲血的傷口。
他想離開,現在。
躡手躡腳的遠離那堵牆,緩緩的向門外爬去(這個姿勢挺狼狽的,但他想不到更好的逃走方式了),Nero連大氣都不敢喘,V是個優秀的惡魔獵人,想必會馬上注意到他的。
但也許某些事情真的是註定的──他踢到了小石子。
要不是情況急迫,Nero簡直要笑了起來,上回V腳邊鬆落的石塊引來了Malphas,而他因為碎裂的水泥塊而引來了詩人。
尖刺與雷光幾乎是在他發出聲響的瞬間便竄到他的眼前,Nero無法在如此狹小的空間進行很好的閃避,他砰地一聲撞到了牆,而操役使魔的詩人則是不浪費時間的瞬身上前,一把用手杖抵住了他的喉嚨。
接著愣住了。
「Nero……?」詩人看著始終緊緊閉著眼睛的男孩,語氣疑惑,男孩與他相約的時間還沒到,怎麼Nero就出現在了紅墓市?「你怎麼……?」
鬆開了壓住男孩氣管的銀杖,詩人看著男孩俯在地上,不住的咳嗽,像是被掐狠了,又像是……V不確定他聽到了什麼,但他覺得Nero好像在哭,但為什麼呢?
摸著喉嚨的男孩始終低著頭沒有看向他,就只是跪撐在地,拉起的兜帽使得詩人即使從側面也無法看清男孩的表情,於是他走到Nero面前,蹲了下來,「抱歉,很難受嗎?」
「……」
「我沒有注意到是你,也許你該在進來前跟我打聲招呼的。」笑了笑,拍拍男孩的肩頭,有些驚訝的察覺男孩正在顫抖,但氣溫應該不至於低到讓Nero發冷才對,那是為了……?「你還好嗎?」
「……」
「Nero?」終於忍不住掀起了罩著男孩頭顱的兜帽,詩人將臉湊進了Nero,「你不舒服嗎──呃!」
好痛。男孩在他掀起了布料的那一秒以不容反抗的力氣抱住了他,擁他入懷的力道極重,護住了他後傾身子的手卻相當輕柔,讓這個擁抱又拉近了一些距離。這是怎麼了?
Nero突如其來的動作與V驚訝的表情讓Griffon與Shadow再一次的試圖發動攻擊,詩人見狀,立即拂去了他們的身影,讓契約回到身上的墨紋中,在一切回歸寧靜的同時,他注意到了胸前有些溼潤──男孩真的在哭。
「Nero?」
「我好想你……」V終於聽到了男孩今晚的第一聲泣音,他不知道男孩究竟在他們分開的這段期間經歷了什麼,但想必是他無法體會的悲愴與哀痛,這讓Nero的聲音變得嘶啞,句子時而被抽氣音給截斷,「我真的好想你……」
「明明我們才分開沒多久?」
「夠久了。」
他終究是沒有逃出這個用溫柔編織成的牢籠,詩人的聲音太令他懷念,好聽的嗓音叫著他的名字,Nero,兩個音節,便讓他不可抑制的衝動上前摟住了對方,將他思念了千百回的體溫圈進懷裡。
從男孩口中吐出的句子讓詩人感到不解,但Nero的聲音是如此的真切,這使得V毫不猶豫的便採納了他的說法,他撫上男孩的後腦杓,在上頭拍上了幾下,像是在安慰一個思念成疾而止不住淚的孩子,「好了,好了。」學著人類可能會有的行為,V輕笑著說。
環在V腰上的兩手都是溫熱的,詩人認識的Nero應該是有著金屬手臂的,而此刻擁著他的臂彎卻是熾熱非常,彷彿男孩是一團明亮的火焰,而他就被圈在那道光之中,汲取著屬於男孩的熱度。
「告訴我,你是從未來來的嗎?」
驚愕的抬起頭,被淚水打溼得一塌糊塗的臉龐還有狠狠哭過的痕跡(他很努力的不讓鼻水淌到詩人胸前,他知道愛乾淨的詩人會生氣的),Nero眨了眨眼,看著勾起了一邊嘴角的V,「你……知道?」末了,他才結結巴巴的問。
拍拍還環在他腰上的右手,屬於人類的溫暖讓詩人有些眷戀,他甚至覺得就這麼抱下去也不錯,可惜時間從不是他的盟友,「我認識的Nero可沒這麼完整。」V輕聲道,在男孩的右手上摸了幾下,「看來未來一切都不錯?」
也許這不是一個好問題,V想。
男孩再度陷入了沉默,但看起來比方才冷靜了許多。Nero鬆開了手,相對於詩人的一派輕鬆,男孩盤腿而坐的姿勢顯得僵硬了不少,V看著Nero咬著下唇,唇面都泛起了白,於是他上前抹去那些不經意被男孩咬出來的血絲──他希望Nero不要這樣,他會有些心疼。
「Vergil回來了。」在詩人幾乎快睡著時男孩終於開口,Nero知道這或許是V最關心的事,於是他將它放在第一個說,「基於我們的初會面過於血腥,他不是個很好的晚餐訪客,但他的吃相比Dante好太多,所以我們還是會請他來吃晚餐。」
「聽起來很棒。」
看來他選對了,像是聽到了最棒的消息成真了,詩人讓自己仰躺在地上,水泥地板躺起來並不舒服,但V仍是笑著,笑得自然而舒坦,「我說真的,你讓我明白我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但你不在。」
學著詩人的動作一同躺到了地上,Nero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又像是要哭的樣子,他已經失態過一次,他不想在短時間內又失控了一次,他忍了兩年,卻在同一晚受到了多次的挑戰,這恐怕會讓V以為他是個愛哭鬼。
「你用了自己換了Vergil回來,我知道那是你的目的,我也知道為什麼你當初──或以你的時間來說,現在,要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裡──嘿,別道歉。」
抬手制止了詩人欲道歉的動作,Nero搖搖頭,拉著V的手,包在手心之中,「這很棒,大家都有個美好的結局。」他說,掌中的手仍是如記憶那般的微涼──是詩人的溫度,「Dante找回了Vergil,紅墓市回到了正常的生活,重建之路很漫長,但我們都撐過來了,大家都找到了他們的未來。」
「但你沒有,是嗎?」
「嗯。」
輕輕的,Nero垂下了眼神,但這次他沒有哭,他不想將僅存的時間都浪費在哭泣上,「我想在你走的那一瞬間,我的世界也跟著碎了一角吧,我猜。」
側臉被輕輕扳過,Nero看著詩人向他湊近了些,在他唇上留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男孩閉上了眼,他多想永遠留住這個如同柳絮的吻,但他明白,在不久之後,而對他而言,是很久以前,詩人就會帶著Nero整顆心的愛意,或許還有一點點男孩的靈魂,一同消逝在那道藍光之中。
「說不定我們一開始就不應該遇見彼此,更不該相愛。」抹掉了男孩滴出眼角的水珠(Nero甚至沒發覺自己又落了淚),詩人索性爬了起來,鑽進男孩自動向他敞開的臂彎,他確信男孩不會推開他的,於是他放心躺上了男孩的胸膛,數著男孩的心跳,「要是知道我的離去會給你如此的痛苦,也許我不會選擇去愛。」
「真的?」
「假的。」與男孩一同笑了出來,就算再來一次,詩人也會再一次愛上男孩,耽溺在他眼中的那片大海,「你是我生命中最大,也最美的插曲,在這之前,我以為我會就這麼孤單的死去。」
「看來我打亂了你的樂章了?」
「徹徹底底的。」男孩的心跳是那麼的有力,像是五線譜上跳躍的音符,在他早已寫好的樂譜上又添上了歡愉的新章,並加大了演奏力道,讓曲調變得激昂──是V最喜歡的奏鳴曲,「但這首即興曲很動聽。」
雨水讓吹進來的風涼了很多,Nero知道V有些怕冷,於是他將身上被體溫烤暖的大衣披上了詩人的肩,而V也不客氣的拉緊了身上的大衣,讓男孩的氣息更好的裹住他的身子。
「雨什麼時候停?」
「不知道。」
「那你可以待多久?」
「Nico說天亮的那一刻我就得回去。」
這樣啊。歪著頭想了下,詩人看起來在思索著什麼,V盯著男孩好半晌,直到Nero開始覺得不自在了,詩人才站起身來,「走吧。」他說,語氣輕快,「時間不多,就別浪費了。」
「去哪裡?」
「哪裡都行,我就只是想與你散散步。」
「但外頭還在下著雨。」
「你會介意?」
「不。」
「那走吧。」
「這兒被改建成了花店,當然是兩年後的事了。」當他們走過商店街的其中一角時,Nero淡淡的開口,並將詩人拉近了些,好躲開從傘面滑下的雨水,「店主人滿好的,每個月都會讓他女兒送我一朵花,說是感謝我救了他。」
「你別跟我說你沒察覺店主的意思。」
「我知道,所以我說了我有喜歡的人了。」笑著回答了詩人語氣不佳的問題,Nero不打算戳破對方此刻的表情有些幼稚,但他看了很久,試著把V的表情都記下來──他沒有第二次的機會能觀察這些了──「而那人是誰,我相信你知道。」
哼,小詩人發出了模糊的鼻音,但Nero能聽出那短短的共鳴音中含著滿滿的笑意。男孩的神情看起來變得壞心眼了點,詩人咕噥了一聲,用手肘撞向他的腰側,讓他的笑聲成了痛呼。
手上這把傘是在方才的民宅中借來的(「我相信屋主不會有意見的。」V說,滿不在乎的將傘從血跡斑斑的傘桶中取了出來),雨並不大,看來日出前便會止歇,但詩人並不討厭與男孩共撐一把傘的感覺,於是他仍是與Nero一起擠在了傘下。
雲層遮住了本應明亮的星空,街道上的路燈被盡數破壞,只剩幾盞燈柱還勉強提供了一些光源。在他們從燈下走過時,Nero看到詩人的眼中映出了鹵素燈的反光,像一輪明月落在了一汪湖水上,鬼使神差的,他吻上了詩人的眼角。
「怎麼了?」詩人問,男孩的動作讓他想到了某種白毛狗,而Nero的髮梢掃過他的側臉,癢癢的,讓V忍不住笑了出聲,「別跟我說兩年過去了,你也學起惡魔吃人了?」
「我只是覺得今晚月光很美。」
綠色的湖水因為笑意而有了漣漪,男孩呼出的熱氣讓朧著月光的眼眸蒙上了一層霧氣,Nero看到湖水上的月亮望向了他,而月亮的主人瞇起了眼角,彷彿剛剛吃下了一杓蜜糖,「誰告訴你這句話的?」
「你不知道我為了這天讀了多少書。」
「例如呢?」
「你的那本書,我背起來了。」推了推詩人的額頭,V驚訝的表情讓男孩有些不服氣,「But though calm and warm the waters wide, I could not get tothe other side.(*)」他朗道,收下了詩人的那句「Impressive.」,Nero傾了傾傘面,好讓雨水不濺濕詩人的肩頭,「我可是很努力的。」
「我相信你。」V勾起了嘴角,順手從一旁的氣球攤中撈起一顆氣球,讓這場雨夜漫步多了幾分童心,「看來Vergil最終是將詩集交予你保管了?」
「哈,我猜大概是你在他腦內絮絮叨叨的,讓他不得不將詩集交給我吧。」
「那麼我到時就這麼做。」笑著說道,詩人將氣球綁上男孩的指根,並將手指滑入男孩的指縫,十指交扣,為雨夜漫步製造了一些浪漫氣息。
商店街再過去便能接到被惡魔佔領的旅館,Nero記得那時的他便是透過旅館的二樓窺見詩人的戰鬥場景,指揮著三隻使魔戰鬥,像是戰場上的司令塔,每個命令精準而果決,令當時的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
他至今仍能清晰回想起在旅館的匆匆一瞥後不久,詩人轉著手杖,緩緩步上碎石遍布的廣場時的場景,以及那句出場白的語調。
他記得,因為那些從不曾自他腦海中離開過,那些名為愛的惡夢還是會在深夜浮上他的腦海,勒緊他的咽喉、蠶食他一點一滴築起來的心牆,並在夏風吹拂之夜,又一次的讓他回憶起這個太過短暫的季節。
「V,我能個問題嗎?」
「比方說?」
「今天是幾月幾號?」
髮梢濕淋淋的詩人偏著頭想了半晌,大概是在此之前於血濘中的打滾度日讓他沒去留意時間,「過午夜了,是六月十五日,與你相約見面的日子。」好一會兒,詩人才緩緩答道,感受到扣著手掌的力道忽地收緊,V沉默了一下,「是今天嗎?」
「我表現得太明顯了是嗎?」
「有點。」伸出手,想撫平男孩額上的那道死結,但V知道這並沒有太大的作用,而對這個世界的男孩來說,這道死結將會在不久之後刻上眉間、鑄上心頭──這是怎樣的不等價交換呢?「很難過吧,抱歉。」
「我說了別道歉。」扣緊了詩人的的掌心,氣球繫上指根的繩結並不是太過牢靠,它在男孩的動作中滑開來,於兩人雙唇交疊之時飄上了天空,沒入了雨夜,「在明白了一切之後,我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我不怪你,我也不想怪你。」
「但你不能否認我的愛對你造成了傷害。」
「是不能。」
聳聳肩、老實承認,他這回給予詩人的吻有些重,兩人分開時,即便是昏暗的燈光下,仍能清楚看到詩人臉上淡淡的紅暈,Nero花了很大的力氣阻止自己再次啃上去。
濕氣讓兩人的睫毛都濕漉漉的,這讓V看起來像是哭過──但Nero知道這只是錯覺,V從不曾在他眼前哭泣,44天的相處過程中,除了難以啟齒的情況下滴落的淚水,詩人似乎不會哭泣。
一如Vergil的倔強,V也同樣的堅強,他們不會將眼淚浪費在既定的命運之上,也許,真的只是也許,他們曾在夜晚蜷起雙腿,抱著膝蓋,將自己的身子圈起來,以為這樣就能阻擋心裡快要漫出來的哀嘆。
但這些都只是Nero的猜測,他沒能多加了解詩人,時間也不允許詩人對他吐露更多的心聲,他只能盼望詩人有過為自己哭泣的機會──他知道V還是會痛的,他知道的。
「怎麼又突然哭了?」
「──咦?」
詩人的手觸上了他的眼角,抹去一滴與雨滴有別的溫熱水珠。微涼的指尖蹭上了他滾燙的肌膚,Nero忍不住將手覆在上頭,讓V的掌心貼緊他的側臉,像隻終於找到了主人的大狗,佔著牠最心愛的溫度,不肯鬆手、不想放手。
「我……我想我還是捨不得你走,我以為我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但我沒有,V,我還是沒辦法笑著送你走。」
粗暴的抹去更多從眼角滾落的心痛,Nero注意到傘被他弄掉了,雨水濺上了他的臉,他多希望他臉上那些溼潤全是來自天空的淚水,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愛哭鬼(但他就是),「我不該將時間花在哭泣上,我是來見你最後一面的,我想要用坦然的笑送你離開,但我做不到,我還是做不到。」
雨水很冷,但男孩很溫暖,這讓詩人不想抽回被男孩的大掌裹住的手,他知道再過不久,命運三女神就會將這份熱度奪走,「重點是你來了,你來見我了,你讓我知道,我不是孤身走向終結的。」詩人輕聲說。
「但現在的Nero還不知道你會走。」
「是的,他不知道,所以他會痛,他會難過,就像這兩年的你一樣。」朝著還未亮起的東邊天空看了一眼,V戳戳男孩的額頭,讓對方眼神中的酸楚感退去了些,「最後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裡?」
「夢想之地(TheLand of Dreams)。」
遊樂園的大門已被鐵鏽爬滿,而自災難發生以來就缺乏保養的鐵栓增加了他們推開柵門的難度,Nero索性攔腰圈起詩人,以螢光藍的翼手翻越了本就不算高的圍牆。
天色比他們出發前亮了一些,而雨勢在他們來的路上小了很多。地板有些溼滑,還不至於妨礙行走,但他們仍是緊緊牽住了彼此的手,「這樣像不像在約會?」詩人說,將禮品店中找到的帽子扣在了男孩頭上,在男孩的白眼動作中笑了開來。
四周被惡魔佔領的遊樂園儼然成了孤島,也許是出自對歡樂事物的厭惡,那些醜陋的魔物並沒有將魔爪伸進這個本應充滿了歡聲笑語的夢想王國,這讓他們得以放心在園內穿梭,「我不知道你會想來這種地方。」Nero輕聲說道。
「我對這種地方興趣並不大,但有個傳說我很想驗證一下。」拉起了男孩的手,詩人的腳步有點快──時間要到了,他們都得加緊腳步才行──繞過了好幾個遊樂設施,最後,在巨大的圓形鐵架前停下。
「摩天輪?」
「還不算是,它得動起來才稱得上摩天輪。」
以手杖的尖端撬開了控制台的鐵板,電力設備早就在惡魔肆虐的日子中被切斷大半,V只能暗暗期盼這地方的電路還能順暢運作。
握住電閥手把,使勁拉下,喀喀,齒輪絞緊了輸帶,氣壓推動了輪軸,慢慢的、慢慢的,黯淡的燈光亮了起來,模糊而雜訊班班的怪誕樂聲從音箱中流出,那幾乎不能稱作曲子,只不過是幾個還勉強搭上譜的音符,「已經夠好了。」詩人說,轉動了最後一個閥門,讓摩天輪完成運作。
電力的情況不是很樂觀,設施的運轉速度慢得讓人擔心,但V像是對此相當滿意一般,拉著他坐進了唯一還稱得上乾淨的座廂。
關於摩天輪的傳說很多,而最著名的就那一個。男孩知道詩人想做什麼,在得知了逝去之日便是今天的情況下,V必然會想把握最後的時光做些他即將無法再次給予男孩的愛,這很殘忍,但Nero知道這是詩人最後一次的任性了。
於是他坐了下來,在詩人欣賞風景的期間,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用了一個夏天去愛、用更多夏天去思念的戀人。
情侶們坐摩天輪時都在做什麼?Nero不知道,他不曾有過與戀人一同上摩天輪的經驗,但V喜歡與他肌膚相觸的感覺,他明白,所以他將詩人放在膝上的手抓了過來,輕輕的、像是萬般不捨的摩挲著算不上細緻的手背,用指尖在對方的墨紋上刻劃了一遍又一遍。
「這裡離我們約定的地方很遠,路上還有些魔物,我想我沒辦法及時趕去與你見面。」在車廂轉上1/4高度時詩人突然開口,從這兒,他們可以看到遠方的廣場,V與這世界的男孩約在那兒見面,而Nero知道那座廣場在不久之後會被兩年前的他與Goliath給毀去原有的景觀,「你會介意我遲到嗎?」
「至少我搞懂了你遲到的原因了。」總算明白了兩年前讓詩人姍姍來遲的原因,Nero作夢都沒想到元兇居然是自己,這讓他有些發悶,但更多的感覺是欣喜──太好了,他想道,原來那時的V不是孤單面對的。
車廂的玻璃佈滿了網狀的裂痕,些許的風從縫隙中灌了進來,還帶著雨夜氣息的風吹動了詩人的髮絲,風力很輕,不足以吹亂對方的黑髮,但Nero還是下意識伸出了手,替詩人將垂下的髮絲別至耳後。
他曾想著要給這頭黑髮買個最樸實無華的髮夾,但那時的他還不知曉V的計畫,只是天真的在心裡畫著不切實際的藍圖,魔樹倒下、惡魔消失,他與詩人交往,也許還會同居。
那時,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天,我想我會想念這個觸感。」讓夜空般的髮絲在指間掃過,與男孩短刺的白髮不同,V的青絲比他柔軟許多,捧在手心裡癢癢的,像是片羽毛吻上了他的掌心,「我覺得我忘不掉你,V。」
「你要是真忘了,你也不會在這裡與我說話了,嗯?」V的語氣聽起來很得意,而男孩臉上「敗給你了」的神情更是讓詩人直接笑了出聲。
摩天輪仍在轉動,而遠方的天空逐漸泛白,時間正好,他來得及在太陽出來前做最後的道別──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Nero。」
「我在。」
「還記得我說我想驗證的那個傳說嗎?」
「嗯。」
「『當摩天輪轉上最高點,親吻對方,便能與對方長相廝守』。」詩人說這段話的語氣很輕快,讓Nero不禁懷疑,也許V根本不相信這種小女孩間的傳說,「但我比較相信另一個傳言,『當一對情侶坐上摩天輪,便會以分手告終』。」
「那你這是想與我分手嗎?」
苦笑著搖頭,再一次的,他被他用了整個靈魂下去愛的小詩人耍的團團轉──然而,詩人卻捧住了他的臉,眼神認真非常,像是要把此刻的男孩給牢牢記在心尖上,V與他的距離好近,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沒錯,我要你與我分手。」
「哇,來真的?」
「我要你與我分手──但不可以忘了我,你要帶著我的記憶,過上你自己的人生。」V的語氣很輕,但你能從中聽到好多、好多的愛意,「我沒辦法繼續陪你了,但你不准把自己埋在惡夢之中,我們之間不該只有遺憾,答應我,你會好好過生活,也許替我揍Vergil幾拳,我相信他不會有太大的怨言的。」
「說得像他就不會反擊一樣。」
「我會替你拉著他的。」笑著吻上了男孩的眉間,有點鹹,還有著方才夜風中的血腥味,但V不在意,他知道自己手中捧的是他僅存的全世界,於是他吻了兩次、三次,眼角、頰面,最後,他在男孩唇上啄了一下,「替我走下去吧。」
「就算我未來還是會哭很多次?」
「我相信你總有一天可以走出來的。」陽光灑在了地面上,懷中的身子已有些透明,V從男孩的眼中看見了朝陽──Nero眼底裝著一片他好喜歡、好喜歡的天空,「也許不會太快,我猜你還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會在半夜醒來,但,這次你有我在。」
將頸上的項鍊取下,「我沒有太多東西能給你了,請幫我戴著它。」詩人飛快的說,將項鍊交在男孩的手心中,摩天輪即將升到最高點,他一定得向男孩道別了,「別忘了我,好嗎?」
好嗎?
從虛空之中跌落到堅硬的地面,Nico看著Nero楞楞的從地上爬起來,望了望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眼神寫滿了慌亂。
「嘿你還好──」
「我出門一趟!」急匆匆奔出車庫,回到現代的男孩心急如焚,他有東西掉在那裡,他一定要去取回才行。
感謝魔人化給予的能力,飛越半個城鎮對他而言不是難事,找到那座廢棄的遊樂園花不了他多少時間,他一眼就認出了兩年前──對他而言則是幾分鐘前──所坐的那座車廂。
兩個夏天、兩年的風吹雨打,車廂早已比兩年前更加的破舊不堪,Nero的心砰砰狂跳,推開了吱嘎作響的柵門,他將頭探進了飄著真正的鐵鏽味的車廂。
然後他看到了。
就在那兒,一條虎牙項鍊,靜靜的躺在了座椅之下。
放置它的人想必是考慮到了放置在此可能會遇上的問題,虎牙鍊被透明塑膠套給包了起來,並放在了車廂中最完整乾淨的角落,象牙白的鍊子仍是潔白如新,彷彿有人始終守著它,直到他的主人前來取回它。
不在乎椅面的髒污,一屁股坐在了覆滿落葉的座椅上,Nero從袋中取出了鍊子,躺在手心中的觸感一如當初,同個空間、同個地點,他甚至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他的對面還坐著黑髮詩人,笑著看他將鍊子纏上了脖頸。
你在這裡,對嗎。
虎牙鍊有被陽光烤過的溫度,不太暖,就只是淡淡的微溫,有點像他,他想。
時光流逝(As time goes by),時間帶走了些什麼,卻也留給了他什麼。Nero記得那個小詩人陪他漫步了整個晚上、記得在他笨拙的朗著詩時投以微笑、也記得那個沒能綁緊而飄上天的氣球;他同樣記得有個小詩人就在這兒,請求男孩別忘記他。
──答應我,你會好好過生活。
「混蛋……」
他還是沒能忍住那些早就忍不住的眼淚,Nero握緊了那條虎牙練,尖端處刺進了他的掌心,有點疼,但痛覺不是從手中傳來的,而是從胸腔深處、從心口處鑽出的痛楚,它們從心底竄上了他的眼眶,並無可抑制的向外奔湧,Nero看到他的淚水砸在地上,啪搭啪搭,那晚的雨再度降下。
──我相信你總有一天可以走出來的。
「但是你不在啊,你不在了呀……」
他知道他不該在這裡哭成這樣的,V要是看到了肯定會笑他,說他過了兩年仍是個愛哭鬼,並且用微涼的手揉亂他的頭髮,也許還會說他是個傻男孩。
但他知道V會心疼,他知道的。
──別忘了我,好嗎?
「他媽的我怎麼可能忘了你啊……」
他的手顫抖著,鍊子無法很好的被他戴上,Nero學著V的戴法,將繩子在脖頸上繞了兩圈,太緊了,他幾乎無法呼吸,於是他鬆了一圈,讓鍊子與他原有的金屬鍊同一個高度,兩條風格迥異的鍊子相依偎著,看上去有些不搭調,但他明白V不會在意的。
有著V的記憶,很痛、很難過,但那段記憶是他的寶物,那證明了曾有個小詩人用他短暫的一生愛著他、在夜風中與他相擁、在雨夜裡與他親吻──Nero心底住著一個小詩人,一個他好愛、好愛的小詩人。
V說得對,他沒辦法在太短的時間裡走出來,他有預感,今晚入夜後他也會哭著醒來──但這次,他知道有小詩人在。
──好嗎?
「……好,我答應你了。」他說,輕輕的,對著詩人曾經坐著的座椅說道,「我答應了。」
──Thank you, Nero.
Fin.
註:
But though calm and warm the waterswide, I could not get to the other side.
儘管那瀚水平靜而溫暖,我卻無法觸及彼岸──《TheLand of Dreams, William Black》
本文最後由 冬蝠夏草 於 2020-4-15 21:41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