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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窮途末路(45)[PG-13](8/2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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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venvar 發表於 2019-12-28 17: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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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其他
連載進度: 連載中
‧半架空世界。主角為受,有錢人家孩子,從小體弱多病。暗戀攻,容易對攻害羞。
‧小說分為兩個部分,前半部是校園生活,後半部是活屍末日。







(1)

張毅柏國中一年級的生日禮物,是父親張敘仁終於願意帶他出席上流圈子的交際場合。

張毅柏雖然為此感到高興,彷彿自己終於被父親承認了某種能力,但是到了社交晚宴舉行的場地,他一直惶然不安,猶如一道影子緊緊依附在張敘仁身邊。

張敘仁垂眸睨向不斷亦步亦趨緊跟在他左側的張毅柏,抿著嘴巴皺眉道:「毅柏,別跟得那麼緊。」

張毅柏瑟縮一下,「是的,爸爸。」趕緊拉開一步距離。

「你都國一了,膽子還這麼小。我帶你出席這些活動,可不是為了讓其他家看我把兒子養成一條黏人的狗。」

張毅柏垂下頭,「對不起……」

張敘仁實在不喜歡張毅柏對人的唯唯諾諾,總是挺不直背脊腰桿的模樣,彷彿下人卑微屈膝,真是太難看了!張家不能有這樣的人,而他張敘仁也不能養出這樣的兒子,真是讓人看笑話!

張敘仁不知道第幾次心想自己把大兒子帶來真是錯誤的決定。

張敘仁讓張毅柏去吃buffet,張毅柏尚未走遠,一名身軀豐腴的中年女子就走過來向張敘仁打招呼,並且笑說:「那就是您大兒子嗎?雖然看起來是蠻單薄的,但是看起來不像您說的那麼虛啊,皮膚也真好,白幼幼的。我女兒最近開始冒青春痘,看到您大兒子不知道要有多羨慕。」

說話的人是家做石油產業的石姓貴婦,與張敘仁還算熟識。尤其這段時間張敘仁正在為自家金融產業「富樹」拚上市,而石家富得流油,自然是張敘仁積極爭取的投資對象,於是兩家有了更深厚的來往。

張敘仁莞爾道:「您說笑了,我兒子怎麼能跟您女兒比呢,您女兒從小就長得漂亮,青春期冒顆痘痘也瑕不掩瑜。我還寧願我兒子長黑一點,白成這樣,沒半點男子氣概。」張敘仁微微看向已經走到buffet的張毅柏,由於從小體弱多病,身材個子都比同齡人小一號。
「那麼他現在身體好一點了嗎?」

張敘仁略誇張地嘆口氣:「老樣子,上個月才動了一個手術,幸好恢復情況不錯,現在看起來也健健康康的。」

石姓貴婦打量張毅柏薄薄的背影,眼珠子咕溜地轉一圈,「你說你給他找了很多體育教練?只有訓練不行啊,身體還是需要從底子養起。我這邊有可以改體質的配方,你看看要不要讓他試試?」

張敘仁配合地裝出有興趣的神情,「喔?是什麼?」

兩人開始談論起貴婦所說的來自M國的神秘配方,接著又掛起微笑的臉皮客套來客套去。

張毅柏雖然聽不見張敘仁和石姓貴婦的談話,但他猜到石姓貴婦肯定又在跟張敘仁推銷宣稱具有神奇療效的藥物。

張敘仁壓根不會讓張毅柏吃來路不明的藥物,也從未聽從石姓貴婦的推薦而購買,或進貨並上架至他們張家的電商平台「拜爾」販售,但是張毅柏一向是張敘仁與別人交談時良好的引頭話題,恰好能以此攏絡關係。張毅柏知道這點,所以即使他時常因為受挖苦貶低而難過,也不曾表達過,而他也知道假使自己表達了,也只會換來父親覺得他軟弱的指正。

「欸!張毅柏!」

聽到有人用不客氣的語氣喊他,張毅柏轉頭,看見長長的自助餐桌最接近庭園的那側站著一群人,一個穿著墨綠色西裝的男生朝他舉手。

張毅柏一看到那個人,馬上後悔自己給了反應。但是如今裝沒聽見也來不及了,他只好邁著有點僵硬的步伐走過去,離對方還有兩三步時就被對方勾著脖子一把拉過去,然後緊緊勒著。

「你幹嘛傻傻站在那裡,不會早點過來找我們嗎,看起來超可憐。反正你爸也要你跟我們多玩在一起嘛,別自己擅自脫隊好嗎?」杜軍賢埋怨的話裡滿是惡意的嘲弄,他鬆手推張毅柏一把,力道毫不收斂,弱不禁風的張毅柏差點被推倒。

其他人看張毅柏光是被推一下就要站不住的模樣,紛紛發出低微的笑聲。

張毅柏微微抿嘴,目光往下,沒有說話,乖順又沉默。

大家都習慣張毅柏猶如一抹沉默的陰影,一群人索性把他晾在一旁,再次湊在一起嘻嘻哈哈,然後逐漸轉移陣地到花園去。

張毅柏雖然想走,可是雖然作為影子,卻還是三不五時被人盯著,只能依附群體一起行動。

「軍賢,你姊姊呢?今天怎麼沒看到他?」其中一個男生問道。

「他今天有鋼琴發表會。」

那個男生噢了一聲,原本期盼的神色像花朵一樣枯萎。杜軍賢見狀翹了翹嘴角,故意道:「不過他晚一點會趕來,畢竟今天是我們家主持的慈善晚會啊,而且,張毅柏也在這呢。」

此話一出,原本像透明人一樣墜在隊伍最後端的張毅柏頓時成了眾人轉頭而望的目光焦點。

張毅柏並不知道杜軍賢說了什麼,雖然一頭霧水,但是很快從一些男生嫉妒的敵視或羨慕的眼神猜出杜軍賢或許是說到了杜靜瑄。

杜淨澄就兩個孩子,長女杜靜瑄和張毅柏同歲,杜軍賢則是小一歲。自從杜淨澄成為張家金融業的投資者之一以後,關於張毅柏和杜靜瑄即將訂婚的消息便在整個圈子裡不脛而走,這也為張毅柏帶來許多麻煩和苦頭。

杜靜瑄美麗端莊,是他們這個年齡層許多男生暗戀的對象,可是如今卻被一個病秧子捷足先登,不知道燒了幾輩子的福氣。

這也導致兩個月前才開始出入各個社交場合的張毅柏,一登場就頓時成為許多男生的眼中釘。

那個像花一樣枯萎的男生勉強笑道:「欸,所以那個消息是真的嗎?你姊真的會跟張毅柏——」

杜軍賢聳聳肩,「這個嘛,婚事主要都是看父母的意思啊,所以我也說不準,不過機率很高就是了,而且我姊也說過張毅柏不錯。」

男生不自覺攥緊拳頭,笑臉有點扭曲,「這樣啊。不過我們男生不太懂女生怎麼想的,張毅柏哪裡好呢?」轉頭看向站在右邊的女生。

女生露出有點慌張的笑容,深知自己絕對不能說錯話,「我、我也不知道呢,張毅柏看起來還好吧?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所以你是指我姊的眼光不好嗎?」

「不是啊!只、只是——」女生支支吾吾,侷促得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那你們女生覺得怎樣的男生比較好?」

女生們我看你你看我,雖然有的人心中有答案,卻無論誰都一臉遲疑不敢先說話。唯獨年紀最小的李家幼女沒讀懂氣氛,傻裡傻氣地馬上說出浮現在自己腦海的那個人。「杜軍馳很帥!是你們男生也會覺得的那種帥呀!為什麼今天沒看到他?我以為會看到……」

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一變,幾乎是第一時間察覺到杜軍賢笑容的凝滯。

李家哥哥趕緊摀住自己妹妹的嘴巴,把他拉到一旁,並乾笑著為他緩頰:「抱歉抱歉!我妹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他不懂事!

杜軍賢面無表情地凝視小女生,目光裡的陰幽似乎隱含著盛怒。李家女孩才就讀小一,卻也感覺到不對勁,緊緊抓著哥哥的手並瑟縮到哥哥身後。

現場寂靜數秒,所有人還在想該怎麼收拾,杜軍賢便伸手強勢把小女生拉出來。

「杜軍賢!」李家哥哥急了,想把妹妹拉回來,同時小女生被杜軍賢箍住手臂似乎很疼的樣子,皺著眉,驚恐的雙眼泫然欲泣。

「你說他不懂事,我就幫你教一下他啊,免得他下次又頂撞什麼人。這次還好是我,如果是我爸媽就沒那麼好說話囉。」

李家哥哥警戒地瞪著杜軍賢。

杜軍賢盯著小女生,緩緩說道:「小妹妹,你聽好了,以後絕對不要提起那個人。啊,包括他的爸爸媽媽妹妹都不行。因為他爸爸是私生子,然後他是私生子的兒子,都見不得人啊。而且他們很快就不會是杜家人了,以後只會是落水狗、喪家犬,最後橫死街頭。」杜軍賢慢慢露出殘酷的微笑,令直面他的小女生畏懼地瑟縮。

杜軍賢鬆開手,李家哥哥馬上摟著人快步離開。

「好了,我們走吧。上個星期花園後面的湖才重新修整,很漂亮。」杜軍賢彷彿沒發生什麼事似地對眾人說,然後領著眾人往人工湖的方向走去。雖然有人不喜杜軍賢的作風,但杜軍賢的母親杜淨澄是今晚慈善宴會的東道主,礙於禮貌,大家基本上都不會拂杜軍賢的面子。

氣氛很快又熱絡起來,大夥兒在花園裡流連忘返,並且走上杜軍賢所說的人工湖小橋,在橋上望著湖泊美景。

不過,十二月的天氣極冷,尤其是夜晚,寒風呼呼地吹,張毅柏站在橋上,感覺每一道風都像一把把刀那般刺進並深入他的骨髓,令他覺得很難受。偏偏杜軍賢興致高昂,在廣場噴水池旁逗留一陣子之後,竟然又提議去打夜間高爾夫球。

雖然距離晚宴結束只剩一個小時,但杜軍賢還是煞有其事地帶大家去換高爾夫球衣。

杜氏莊園的私人高爾夫球場位在室內,白色的建築外形猶如一顆迷你巨蛋,正門是明亮寬敞的接待中心,裡頭高爾夫球配備應有盡有。杜軍賢給每個人分配一位傭人,並讓傭人們帶大家去更衣做準備。

一陣迅速的分配,張毅柏卻孤零零地站在接待中心的櫃檯旁邊,過了十分鐘也沒等到人來接待他。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2-1-13 08: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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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19-12-28 17: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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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杜軍賢換了衣服從自己專屬的更衣室裡走出來,身後跟了三名傭人和一名保鑣。看見張毅柏傻傻站在大門旁,他噗哧一笑,走過去說:「你四肢無力的,就別跟我們打了。本來想說讓你開個車當桿弟吧,但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還是算了。嗯,讓我想想你可以做什麼——」杜軍賢裝模作樣思考,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啊!你先幫我找個東西吧,反正你很閒。跟我來。」杜軍賢轉身走入大廳右側通往其中一條走廊的出入口,張毅柏僵著沒動,卻被杜軍賢的保鑣推著走。

兩人來到走道盡頭,又轉彎進入一條更狹窄的通道。筆直通道為木製結構,左右兩側有許多房間,可是每一扇門都緊鎖。彷彿走入另一個時光,和明亮整潔的接待中心不同,這裡十分老舊陰暗,似乎被遺忘在歷史裡,任由它隨著時間灰飛煙滅,天花板幾顆黃色燈泡不安穩地閃爍著。

張毅柏納悶為什麼同一幢建築卻如此天差地別,就聽走在前方的杜軍賢說:「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這裡這麼破舊吧。其實這裡原本是我爺爺玩樂的地方,我最小的舅舅就是在這裡生下來的。之後這裡就變成小舅舅和他母親的居所,直到小舅舅娶了妻子,生下我堂哥,一家人才搬離這裡。」

張毅柏聽出杜軍賢語氣裡的嫌棄和不以為然,心想是和那個叫什麼杜軍馳的有關嗎?

「爺爺死後,把這裡留給了小舅舅,不過後來轉到我媽手下,我媽就把這裡拆掉,重新蓋了現在的高爾夫球場。但是建築物右邊這部分卻特地留下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杜軍賢說完,面對通道盡頭的一扇門,腳步停了下來。張毅柏非常不安,感覺好像要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可是傭人們和保鑣卻堵住了他的退路。

老舊木牆顏色深沉,腐朽發爛,右牆一個遭打碎而未修補的破洞,裡面塞了一些垃圾。上方燈泡依舊撲閃著,一明一暗。黑暗在潮濕的角落裡滋生,伴隨著每次燈亮,好像會照出什麼原本不該在這裡的東西。

張毅柏背脊一涼,縮著脖子,然後看見杜軍賢打開前方的那扇門,轉軸發出無力虛弱的聲響,裡頭是無盡的黑暗。

張毅柏不敢凝視太久,害怕自己的視線會從裡面引出什麼,可是他突然被人從身後大力一推,而眼前的杜軍賢當即讓出位置,他跌了進去。碰的一聲,是他摔落的聲響,同時也是門板被大力闔上的聲音。他置身在黑暗裡,一時摸不著南北。

「是為了要隨時提醒那一家人,他們就是從這麼破爛卑賤的地方出來的。提醒他們老鼠就該永遠待在水溝裡,別妄想飛上天做鳳凰。」

杜軍賢的聲音隔著門板幽幽地傳來,張毅柏慌張地撲到門上,不斷拍門大喊放他出去,卻換來杜軍賢的嘲笑。

「你什麼都做不了,就待在這裡吧,這裡很適合你。」

「放我出去!你不放我出去,我爸遲早會發現這件事!」

「那你就等到你爸發現再出來就好啦。」

「我爸不會饒了你!」

「哈,你有膽就去說啊,我賭你不敢。張叔叔根本就不想要你這個短命鬼,你還是快點自己死死算了。」

張毅柏氣得哆嗦,大力起伏的胸腔呼吸哼哧。感覺到胸口難受,他微微彎腰含著胸,一手撫著胸口,一手仍放在門上。察覺自己有氣喘再犯的跡象,張毅柏趕緊讓自己冷靜,並且做深呼吸。而就在這一時半刻,外頭的人已經走光光,留張毅柏獨自在房裡。

張毅柏轉身面對黑暗。待得更久一些,發現這裡其實也並非全暗,上方有一排狹長的透明氣窗,可是氣窗透明玻璃被人特意貼上黑布,不過黑布並未仔細貼滿,每扇氣窗框線內都散發一圈淺薄的光。張毅柏藉由這幾道光圈看見這間房大約有一層半的高度,胡亂堆疊的雜物非常高聳,有些甚至幾乎碰觸到天花板。歪歪斜斜猶如比薩斜塔隨時會傾倒,讓張毅柏心驚膽顫。

張毅柏雙眼逐漸適應這裡的暗度。四處都是雜物,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倉庫。約略六坪大的房間其實並不算小,但就是因為塞滿雜物而顯得逼仄。就算張毅柏不敢靠近聳高的雜物堆,也被迫在雜物堆間夾縫中求生存,唯一可以稱得上寬敞的空間居然就只有門口的那一方七十公分成七十公分的正方形。

張毅柏化被動為主動,擠進雜物堆裡,如同被群山包圍的小動物,伸長脖子查看天花板底下的所有氣窗是否能成為他脫逃的出口。

明明倉庫是封閉的,張毅柏卻感覺這裡氣溫頗低,介於室內與室外之間,寒意遍及在空氣中,他越待越冷。忍不住拉緊西裝外套,並將雙手交叉夾在手肘和腰際,微微蜷縮身體。不過這裡的低溫也給了他靈感,猜想說不定是牆壁老舊輕薄,所以才擋不住外頭寒風。

他回想建築物和倉庫方位,摸到東邊的牆壁,輕輕敲一敲,根據聲響推測木板厚度。覺得這處似乎不如想像中薄,於是又換了幾個地方敲擊,卻始終找不到自己可以突破的位置。黑暗中陰風陣陣,彷彿來自幽冥的鬼魂聲,令人頭皮發麻。好不容易循著聲音抓到將大量冷風洩漏進來的一處木板縫隙,他從旁邊的雜物箱裡拿出一個沒有插著蠟燭的歐式黃銅三燭台,將尖銳的台芯朝向縫隙,使勁刺過去並拼命搗爛。可是一段時間過去,他累得滿頭大汗、體力耗盡,牆壁縫隙卻只不過比剛才開了一指寬。

張毅柏不禁懊惱自己體弱,如果自己是個斯巴達壯士,說不定無論哪道向外的牆面都可以一拳擊碎或一腳踹破,而不是像他這樣即使借物使力也只會反彈倒地,弱到自傷。

這牆壁看起來爛歸爛,但其實還是很剛強。不過本來就是吧,杜家可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房地產大王,並且擁有龐大的建設集團,在自家的園地裡,就算蓋間小小的茅房也能防彈。

張毅柏累倒,一屁股坐到地上,燭台從鬆開的手掌滾了下去,挨著深色的整理箱停住。一個呼吸不穩,被冷空氣嗆了倒咳好幾口,猛力換氣之際把大量灰塵吸進鼻腔,呼吸系統本就不好的張毅柏頓時感覺更加不舒服,開始間歇地咳嗽。

張毅柏用手掌捂住口鼻,重新站起來,不放棄希望地找尋出口。

雖然保鑣遲早會發現他失蹤,然後迅速找過來,但是這裡環境閉塞充滿灰塵和髒空氣,他的身體根本消耗不了任何時間。

張毅柏在北邊找到柚木製作的系統書櫃,剛好就在一扇氣窗正下方。書櫃寬大扎實,張毅柏小心翼翼爬上右邊一層又一層的木箱,再橫渡過去,踩在書櫃頂端就和踩在地面時一樣令人安心——如果忽略書櫃高度的話。

張毅柏整個人站直,視線剛好與氣窗平齊。他一手遮住口鼻,一手慢慢拉掉貼在玻璃上的黑布和膠條。灰塵飛揚,他憋住呼吸,一鼓作氣扯掉,看見正前方和東邊是平坦廣闊的草地,西邊隔著牆,但能看見高爾夫球場散發的燈火通明在星空產生漸層色。

外推式的氣窗沒有上鎖,張毅柏推開它,空氣頓時流通,呼吸到新鮮空氣,即使室外空氣再冷冽,他也放開手拼命吸了幾口,呼吸道一刺激,他瞬間又連咳幾下,卻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他探頭估量從氣窗翻出去後的落地高度,覺得如果是成人或身手比較好的健康同齡人一定沒問題,可是對他來說就難度極高,假如輕率翻出去,不死也半殘。

幸好高爾夫球場周圍視野開闊,沒有其他建築物遮蔽,所以雖然這間倉庫位置在這棟建築物裡相對偏僻,可是隔著一段距離,再往東邊過去就是花園小徑,如果有人經過,藉由朦朧的月色和燈光或許可以瞧見這裡的動靜。

張毅柏從雜物裡找出許多泛黃的紙張,爬回書櫃上,揉成紙團一個個丟出窗外。但是張毅柏實在受不了直面吹進來的冷風,待了一刻鐘之後便爬下去,卻在落地時不小心扭到腳踝,雖然勉強能走動,但如果要他再爬到高處,有點吃力。

再用燭台把牆壁的縫隙鑿大一點之後,張毅柏背靠著牆壁,慢慢將紙團塞進縫隙,然後落到外面的草坪上。

寒風依舊在倉庫裡鬼哭神號。雖然拆了南邊氣窗的黑布而使得倉庫裡亮了一些,但在高樓大廈般的雜物堆遮擋之下,張毅柏窩著的角落仍然漆黑一片。

外頭的敞亮猶如匯聚成一道光束,從縫隙投射進來,光束途經的路線之間,張毅柏蒼白肌膚如同吸血鬼般閃著大理石的光輝,目光微垂的側臉靜謐美好,雙眼凝著被寒冷逼出的生理性濕潤,身體冷得打顫,彷彿一隻溫馴乖巧的小鹿曲著雙腿偎在牆邊瑟瑟發抖。

張毅柏三不五時確認手錶時間,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他內心越發焦急。過了半個小時,他卻覺得像是過了大半天這麼長。捂著嘴巴不曉得咳了第幾次,夾帶著咻咻的喘鳴聲,張毅柏如臨大敵,想到自己可能在無法被人及時發現的情況之下氣喘發作,就不禁渾身緊繃,卻又得讓自己放鬆才行。

紙團投了一個又一個,應該在外面堆積成小山了吧,什麼時候會有人發現?

張毅柏越等越絕望,覺得杜軍賢就是他生命裡的剋星。以前他就曾經毫無防備地喝下杜軍賢遞來的象徵友好的現打蘋果汁,結果裡面加了SHU極高的辣椒所萃取的辣水,用聞的聞不出來,嘗了一口就幾乎讓他斷魂——這並非誇飾,張毅柏喝了那杯被杜軍賢惡意加料的蘋果汁以後,當即呈現休克狀態,嚇得眾人趕緊將他送去醫院急診。

當時張毅柏剛結識杜軍賢沒多久,被捉弄這麼一次就差點斷送性命,張毅柏心理產生巨大陰影,寧願搞自閉也不要跟杜軍賢玩。偏偏張敘仁和杜軍賢的父母談生意,未向他們求償或討什麼公道,什麼都沒說就把這件事揭過去了,只讓張毅柏自己多注意一點,然後繼續讓張毅柏去和杜家姊弟一起玩,將自己如同小羊般的兒子送入狼爪虎穴裡。

張毅柏抱著雙腿縮在牆腳,度分如時,心想如果自己沒這麼弱,現在大概早就脫困了吧。縱然知道自己必須保持平靜,張毅柏還是越想越難過,忍不住抽噎啜泣起來,陷入自我苛責。

碰碰!

背後倚靠的木牆突然被拍擊兩聲,牆壁輕微震動。張毅柏嚇一大跳,頓時止住抽噎,瞠開蓄滿淚水的茫然大眼。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19-12-28 17:2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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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19-12-28 17: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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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裡面有人嗎?」

外頭傳來清晰好聽的聲音,張毅柏瞬間驚醒,趕緊轉換成趴姿湊到縫隙前,看見外面有疑似是西裝外套的深色布料晃過,他急著喊道:「這裡!這裡有人!請救救我!咳咳、咳咳咳咳!」

對方沒有馬上回應,現場忽然又沉寂下來。張毅柏急成熱鍋上的螞蟻,想要張口再次呼喊,可是他的喉嚨和呼吸系統就是不配合,止不住的咳嗽讓他沒辦法說話。

一陣子過後,那道對張毅柏來說如同來自天堂的聲音終於返回,似乎是查覺到張毅柏的害怕,刻意放緩說話力道,溫柔宛如呵護花草的春風。

「我在這裡,你別怕,我會救你出來。你可以從打開的氣窗出來嗎?」

張毅柏躊躇,用非常不確定的語氣說:「可是,我會下不去……」

「你別擔心,我會拿梯子過去。你先上去,慢慢來,我五分鐘之後回來。你別怕,我一定會回來。」

張毅柏吸鼻子,怯怯地軟濡道:「好,我等你。」

目送縫隙外的黑影奔離,張毅柏起身,半拖著有點痛的左腳走向書櫃,然後慢慢爬上去。原本尚在負擔範圍內的攀爬由於腳踝扭到而變得困難,張毅柏咬牙使力,盡量忽視抽痛,當爬到書櫃上端時,整個人彷彿蛻了一層皮般變得更蒼白了,額頭上都是一滴滴的汗。

張毅柏等了幾分鐘,聽見急速奔跑然後急停的聲響,接著是擺弄器具的框啷聲,氣窗方框被鋁製梯子的黑色勾子緊緊搭住。

「我扶著梯子,你爬下來!」那人喊道。

張毅柏小心翼翼轉身,倒退著要從氣窗出去,可是腳踝非常疼痛,他很害怕自己堅持不了,爬到一半就會從梯子摔下去。腦海不斷浮現自己慘摔的想像畫面,他卡在窗口躊躇老半天,右腳踩著梯子,左腳踩在窗內,遲遲無法跨越恐懼。

那人看見張毅柏因為雙腿伸展,褲管拉起而露出的右腳踝,是和他這個年齡的男生普遍不一樣白皙纖細。但那隻腿就這麼卡在窗口,等了很久都沒有下來。他大聲問:「怎麼了?快下來,我扶著很穩!」

張毅柏焦急又慚愧,「對不起,我腳很痛,所以有點怕……」

「你受傷了?」

「左腳踝好像有點腫……」

沉默幾秒,張毅柏突然感覺梯子晃動,他嚇得縮回右腳,轉身想看外頭情況,但是視線一轉,猝然看見一張好看到令他呆住的臉蛋。他與對方四眼相對,覺得對方的雙眼彷彿凝聚成千上萬的星光,比郊外的星空還要璀璨——當然,他同時也知道這是心理誘發的錯覺,畢竟人的眼睛怎麼可能背光閃亮。可是,這個人真的很好看……

對方瀏海往上梳,露出凌厲的眉眼與高挺的鼻樑,搭配筆挺西裝,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

不僅聲音好聽,連長相也好看,宛如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雖然聽聲音就知道對方應該和他年紀差不多,但是如今一看模樣,張毅柏覺得這個人是他這一輩中,目前看過長得最出色的人。

張毅柏的長相常被說秀氣,所以他一直很羨慕帥氣的人。他不禁凝視對方,目光也不自覺散發嚮往和憧憬,過度專注,甚至短暫忘卻自己腳上的痛。

對方不曉得張毅柏內心在想什麼,只覺得面前這個人長著一張白白嫩嫩的臉,有點像女生,看起來比他年紀還要小,呆呆傻傻的。他垂眼看張毅柏的兩隻腳踝,果然左邊比右邊腫了一點,他微微顰起眉頭,感覺爬梯子不是好方法。

「借過一下。」他說。

張毅柏傻楞楞地讓到一旁,對方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勉強從窗口擠進來。窗框卡了不少灰塵,被對方這麼一蹭,全部轉移陣地到西裝上頭,西裝頓時變得又皺又髒。

張毅柏還在看對方的西裝,就聽對方說:「我抱你下去。」

張毅柏猛地回神,吃驚。

對方說:「不是爬梯子,我們從門出去。本來以為爬梯子就行了,但現在——」

感覺對方瞄了他左腳踝一眼,張毅柏臉頰漲紅,更加不好意思。「對不起,給您添麻煩……」

「不會。」

「你背我吧,抱的話——」張毅柏尚未說完,突然身子被人往上一抬,他嚇一大跳,馬上閉上嘴巴,因失去重心而下意識用雙手摟住對方的脖子。

被對方以所謂公主抱的姿勢抱起來,張毅柏臉更紅了,覺得有點丟臉。

對方把張毅柏抱起來的時候也有點吃驚,因為張毅柏實在太輕了,輕到讓他很懷疑這個人平時沒吃什麼東西。

對方雙手托著張毅柏從高處下來,卻絲毫不影響俐落的身手,兩人落地時,張毅柏的佩服更上一層樓。但他還是很不好意思被人公主抱,跟對方說了之後,對方終於改成背,並且空出一隻手從襯衫底下拉出一條掛在脖子的鑰匙項鍊,然後用那把鑰匙打開老舊的木門。

對方背著張毅柏,更是沒半點負擔的在陰暗無人的走廊上奔跑,速度快得完全不像馱著一個人。被背著的張毅柏也覺得很安心,對方雙手穩穩托在他臀部下方,挺拔身軀猶如一堵牆為他抵擋所有寒風,並如同火爐般溫暖著他。

對方每到一個轉角或岔路都會先停下來觀察,確定沒人才會迅速溜開。如果有人,就會等人全部走掉後才行動,似乎不想被人發現他進了這棟建築。

為什麼這個人會有這裡的鑰匙呢?這個人也是杜家的孩子嗎?那麼為什麼我以前沒見過?

張毅柏腦袋充滿疑問,非常想要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張毅柏以為對方把他背到大廳,就會把他交給櫃檯的服務人員,可是對方竟然是趁著兩名服務人員轉頭的時候偷偷背著他離開接待中心,就和一路上不願被人發現一樣,極盡全力地神出鬼沒,不想讓人發現他的存在。

天色正黑,月光鋒利,他們兩個人彷彿在逃亡的路上奔走,相依為命,而黑暗的刺客正緊追在後。

對方背著他從舉辦晚宴的別墅側門進入,能看見巨亮的燈光從宴會廳的大門透出來,是長廊上最明亮的一塊區域,其餘只靠一盞盞隔著規律距離的壁燈保持基本的能見度。

杜家準備周到,在宴會廳左手邊的第五間房設置一間專門為賓客準備的急救醫護室,距離兩人進來的側門不遠,而且無須經過宴會廳。

張毅柏被對方輕輕放到病床上,經過家庭醫師超音波檢查之後,沒有發現大問題,冰敷吃藥多休息就好了。不過張毅柏身體比較脆弱,需要比一般人更加注意,但這部分可以交由張家的家庭醫師做平日的診治。

張毅柏坐在床上冰敷自己的腳踝,抬頭要向診療時依舊陪著他的對方道謝,可是突然一連串的猛咳,打斷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
對方不發一語地走過來輕撫張毅柏的背,幫助張毅柏調節呼吸。

好不容易沒那麼咳了,張毅柏抹掉自己眼眶咳出的淚,擠著嗓音說:「謝、謝謝……」

對方聚攏擔憂的眉峰,「你有氣喘?」

張毅柏詫異,「這樣你就看出來了?」

「看不出來,只是有種直覺。我妹妹也有氣喘。」

張毅柏恍然大悟。

對方嚴肅而認真,「你有氣喘,但沒隨身帶藥?」

張毅柏結巴地解釋:「我、我——因為今天的場合……不適合自己帶。」原本不覺得這件事是錯的,但現在被對方用嚴厲的口氣一問,突然覺得很對不起自己。「其實本來是想要隨身攜帶的,但我爸——說穿西裝別帶太多東西,口袋也不適合放得鼓鼓的,東西給保鑣帶就好了,而且現場也有醫護人員。」氣喘藥雖然體積小,但塞在口袋還是挺明顯的。

「你的性命重要,還是穿著禮儀重要?」

張毅柏嘴巴微張,沒說話。

「大家都穿著線條感十足的西裝,會讓西裝布料變皺的都不能放身上,也沒有人出席宴會自己扛個包包——但如果你有那個需要,何必傻傻遵循這種不重要的不成文規定。」對方徐徐說道,然後嘴角扯開不明言喻的幅度,語氣有些冰冷:「至於東西給保鑣帶——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可以掌握和保護自己,最好還是別寄望別人。雖然不是說不可以花錢請人辦事,但需要自己做的還是自己做吧。」

張毅柏怔愣,感覺對方給他的第一印象被顛覆了。他本來以為對方是一個溫柔的貴公子,但現下看著對方臉上類似譏誚的冷笑,渾身散發一種孤狼的氣質。原來還有這一面嗎?還是這一面才是對方的真實面貌?

發現張毅柏傻傻地看著他,對方迅速收斂自己不禁外放的嘴臉,換回儒雅的臉孔。

因為妹妹是一個粗線條的人,時常忘記帶氣喘藥,所以自己面對同樣有氣喘病卻沒帶藥的男孩,下意識就把對方當成妹妹而發了沒必要的脾氣。但既然已經囉嗦了,話也收不回來,想到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從褲袋裡拿出一個東西,迅速塞進張毅柏手裡,緊接著撇下一句:「總之,顧好自己。我先走了,再見。」

「啊,那、那個──!」

對方走得很快,張毅柏才剛出聲,對方就已經握住門把,毫不猶豫地開門走出去並關上門了。

張毅柏傻眼良久,然後鼓起嬰兒肥的柔嫩雙頰,可憐兮兮地喃喃自語:「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低頭看對方塞進他左手的物體,感到詫異。

居然是一個紫色的胖胖魚乾粉吸入器!應該是為了妹妹而幫忙備著吧,真是一個好哥哥……

張毅柏想著對方的面容,慢慢握緊手中的胖胖魚。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19-12-28 17: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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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19-12-29 22: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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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約五分鐘之後,在莊園內繞了好大一圈的兩名保鑣氣喘吁吁地趕到醫護室,終於找到遍尋不著的張大少爺。

張毅柏被保鑣們接走時,杜家請的家庭醫師從裡面的隔間走出來,慎重起見地親自送張毅柏出門。

年邁的家庭醫師回想張毅柏被送來時的情景,忍不住問道:「請問您和軍馳少爺是朋友?」

就算是診斷的時候也不太說話,完全不問病情外事務的醫師突然開口這麼問,令張毅柏有些意外,而醫師口中那個陌生的人名,則讓張毅柏一頭霧水,「軍馳少爺——是誰?」

連名字都不知道,那麼連朋友都不是了。醫師在心裡遺憾地嘆息。「軍馳少爺是送您來醫護室的那個人。」

張毅柏睜大圓潤的雙眼。「他叫軍馳?難道叫杜軍馳?」張毅柏問完才覺得自己廢話。都被杜家請的家庭醫師稱呼為少爺了,還能叫別的姓嗎?

沒想到那個人就是杜軍賢等杜家人所嫌棄的人物。

不過李家小妹妹說杜軍馳是男生都會覺得的那種帥,還真的沒有誇張……

由於張敘仁的命令,張毅柏和保鑣們都不敢耽擱,匆匆回到宴會廳裡。保鑣們將張毅柏的情況告知張敘仁,張敘仁斜瞟了張毅柏一眼,手執高腳酒杯面不改色地問:「能夠忍麼?」

不必想也知道答案只有一個,張毅柏立即回答:「能。」

張敘仁嗯了一聲,不再浪費時間在這件事情上,繼續帶著張毅柏去見和他身分地位相仿的各家高層。

張毅柏忍著腳踝的不適,臉上掛著面具般的禮貌微笑。

見到的人實在太多,一整晚下來,張毅柏無法清楚計算自己究竟見過多少人。在宴會廳裡輾轉來回,笑吟吟地一個轉身就突然見到杜軍馳,張毅柏整個人懵住。

杜軍馳不是獨自一人,右邊站著一名和杜軍馳長得六七分像的中年男子,相當俊美,看著那名男子,就能隱約想像杜軍馳長大以後會變得更加如何出色。張毅柏猜道那位先生應該是杜軍馳的親生父親。但是,那兩個人雖然是一對父子,行為舉止卻截然不同。

杜軍馳的父親油腔滑調,不停對張敘仁諂媚笑,話語間全是諂媚和狗腿,活像太監給皇帝抱大腿。張毅柏看過不少對張敘仁極力討好的嘴臉,卻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誇張的,忍不住在一旁目瞪口呆。然後目光一轉,與面露從容不迫並優雅華貴微笑的杜軍馳對上眼,張毅柏趕緊收起自己失態的呆然。

「您、您好……」

「您好。」

張毅柏侷促不已,非常想和杜軍馳說話,卻思緒紊亂,一時想不到能說什麼。

張毅柏抬頭作賊心虛地瞄張敘仁一眼,確定張敘仁被杜軍馳父親的喋喋不休纏得無法分心,他重新看向杜軍馳,從蒼白的話語裡硬是擠出一句:「那個——氣喘——」

「嗯?」杜軍馳撩起因百無聊賴而垂下的目光,注視張毅柏。

「您說您妹妹有氣喘……」張毅柏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從共通的話題下手比較好——雖然提這個話題很沒頭沒尾,而且對於根本沒什麼交情的他們兩人來說,聊這件私事委實太過唐突。「您妹妹的氣喘——現在情況是--?」

杜軍馳沒說話,只是微笑看著張毅柏。張毅柏感覺自己像是被無聲譴責哪來的資格問這種事。張毅柏在杜軍馳的凝視之下臉色越漲越紅,從一顆滑嫩的水煮蛋變成皮薄汁多的番茄。

極度重視隱私——尤其是與媽媽、妹妹相關的事情——杜軍馳壓根沒想回答,但是沒料到眼前的人這麼不禁看。居然這樣就被他看臉紅了,有點可愛。

覷見對方西裝褲袋浮現一個圓潤的外突輪廓,顯然就是他先前塞給對方的胖胖魚,杜軍馳想了一下,緩緩說:「氣喘可以改善,他改善很多。」

張毅柏自然知道氣喘可以改善,張敘仁為他安排那麼多的運動訓練除了強健身體,也是為了改善氣喘。不過張敘仁性急,往往兩三個月沒看到成效就馬上更換新的運動項目,以至於張毅柏才國中一年級,就學過五花八門的運動才藝。但運動項目那麼多,還有很多是張毅柏沒接觸過的。

張毅柏忙問:「怎麼改善?運動嗎?我學過很多。」

杜軍馳搖頭,「學多不如學精。他主要是游泳。」

游泳……

張毅柏把手放到平坦的小腹前。即使隔著西裝布料和白色襯衫,也彷彿產生一股摸到各種傷疤的觸感——這些全是張毅柏生病動過手術的歷史。宛如紀念的戰勳,就這麼留在身上,以蜈蚣的形體爬滿蒼白纖瘦的身體,醜陋無比。

雖然做除疤手術或許就能改善許多,但張毅柏沒主動提起,張敘仁也沒主動詢問。


張毅柏天生的弱不禁風,傳承自母親藍淑悅。

比同齡男生瘦小纖細的身體骨架,連八百公尺都無法跑完的虛寒體質——雖然自我唾棄,卻又覺得這是母親唯一留給他的東西,是他和母親就算天人永隔卻依舊相連結的象徵。

母親和他一樣從小體弱多病,不適合生產,卻還是努力生下他,身體狀況因此急轉直下,然後於生下他的同年去世。他對於母親的記憶,都是藉由別人的口頭轉述和手邊的遺留物,建構出他腦內的幻想。在他虛構出來的記憶裡,他的母親是個溫柔美麗的女人,是個無限包容的天使。所以,既然他是母親所生的孩子,而他與母親這麼相似,那麼這個讓他痛惡的身體,似乎就沒多麼一無可取了。

但要他在他人面前展露自己充滿傷疤的身軀,他還是不願意。他就是這麼矛盾。所以,雖然游泳這個項目被專門診治他的家庭醫師提過很多遍,說是對他很有幫助,他內心還是抗拒著而沒有去學。


「我覺得你可以搭配射箭一起學習。」

射箭?張毅柏腦海一秒浮現電影裡神射手的英姿,面露嚮往。

杜軍馳把張毅柏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知道自己這個年紀的男生普遍都喜歡帥氣的東西。他跟著揚起嘴角:「射箭挺帥的吧,說不定很適合你。」

張毅柏被杜軍馳柔和深邃的目光與悅耳蠱惑的嗓音吸引,整個人魂被勾去似地點頭如小雞啄米。

無論以前怎麼想,張毅柏現在就是覺得不管杜軍馳說什麼都是對的。








杜軍馳:我們這個年紀的男生,都喜歡帥氣的東西。
張毅柏:(看著杜軍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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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19-12-31 21: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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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毅柏,走了!」

突然聽見張敘仁不耐煩的聲音隔著距離傳來,張毅柏猛地回神,側身看見張敘仁不曉得幾時挪動到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正蹙著不耐煩的眉頭看他。

張毅柏倉皇,回頭對杜軍馳小聲短促地說了謝謝和再見,然後趕緊快步跟上張敘仁。

「你跟他說什麼?」張敘仁問。

「沒、沒什麼,就談了一點運動……」

「你認識他?」

「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

張敘仁淡淡嗯了一聲,「以後少跟他和他一家人說話。」然後停頓一秒,加重語氣說:「最好是別再往來。」

「為什麼?」張毅柏下意識就問,但是一對上張敘仁凌厲的目光,他就脖子一縮,閉緊嘴巴。

張毅柏從來不對張敘仁的發號施令起任何疑心——自從幼稚園問了一次就被張敘仁關禁閉以後——反正不論張敘仁說什麼,張毅柏照做就對了。這是張毅柏隔了這麼多年,再次對張敘仁吐露出「為什麼」三個字。

張敘仁回想剛才站在張毅柏身旁的男孩,卻因為對男孩沒什麼印象而想不起那張臉。

會在這裡見到杜璠傑,張敘仁也很意外。他並不覺得杜淨澄會放杜璠傑一家進來,所以肯定是偷渡的。

毅柏竟然會為了那個男孩反問他為什麼——張敘仁不喜歡杜軍馳對張毅柏的影響。


張敘仁卻不知道杜軍馳對張毅柏的影響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大。

一個月後,張敘仁又要給張毅柏找新的體育教練,一向對此沒什麼意見的張毅柏竟主動說想要學游泳和射箭。張敘仁詫異,不過也沒什麼不可以,遂實現了張毅柏的願望。

但是對於張毅柏但凡外出就自己親手帶著一個後背包或手提包,張敘仁就很有意見。雖然張毅柏出席宴會等交際應酬場合,入廳前會先把包包交給保鑣幫忙保管,可是藥物竟隨身攜帶,放在口袋裡,有時候一瞧就很顯形。張敘仁不喜歡,說了好幾次,但張毅柏彷彿提早進入叛逆期,無論怎麼說都說不聽。張敘仁雖然氣張毅柏不聽話,卻也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大動肝火,於是久而久之就冷處理,偶爾看見或想起才說個幾句。張毅柏一開始會害怕張敘仁不理解他而做出的冷暴力,但硬著頭皮撐下去之後,竟慢慢習慣了。

杜軍賢和幾個惡質的男生看見張毅柏隨身帶藥,常當著他的面嘲笑他短命鬼、藥罐子。張毅柏很窘迫,但每當想起杜軍馳,他內心就會產生一股勇氣。

縱使只見過杜軍馳一面,杜軍馳卻逐漸成為張毅柏的心靈寄託。


張毅柏一直想快點再見到杜軍馳,可是杜軍馳又再度成為杜家的隱形人,即使張毅柏違背良心,偷偷派自己的貼身保鑣去調查杜軍馳,但是杜家的隱私和張家這樣的權貴家族一樣守得密不透風,尤其是家族成員的個人隱私。

不過張毅柏認為杜軍馳和他一樣是國一生,生活單純,其實也沒什麼好調查的。最終從南宗手裡傳回來的,幾乎是隨便打聽就能拿到的諸如身高體重等基本資料,白費好一番功夫。

毫無破口的情形之下,張毅柏只好把調查範圍涵蓋到杜軍馳家人身上。杜軍馳的母親蔡芳欣和妹妹杜靜婕同樣調查不到什麼,倒是杜璠傑那邊調查到一堆令張毅柏瞠目結舌的資料——不知道是杜璠傑沒隱私意識,或者是杜家刻意洩漏,又或者是杜璠傑行為荒唐到守也守不住。

杜璠傑果然不愧於傳聞中阿斗的名號,舉凡各種惡習他皆沾染了——吸毒、賭博、嫖妓等——除了殺人放火。私生活非常七彩繽紛,難怪杜家會覺得杜璠傑敗壞家門,急著把杜璠傑切割出去。

張毅柏完全想不到杜軍馳那樣彬彬儒雅的一個人,親生父親竟然是這種德行。

吸毒和嫖妓?天啊!原來不是只有賭博而已嗎!

張毅柏不禁同情起杜軍馳,以及杜軍馳的母親和妹妹。


杜家以前做的是茶葉生意,直到被人稱為「杜老」的杜風太依靠獨到長遠的投資眼光,在東嶺地區還是一片臭水溝爛泥地的時候以非常便宜的價格買下一大堆土地,接著東嶺地區逐漸開發成為經貿中心,地價房價水漲船高,杜家才發跡了。

杜璠傑是杜風太其中一位情婦的兒子,是杜風太最小的兒子。雖然是私生子,杜風太卻非常疼愛杜璠傑,卻也因為過度溺愛而將杜璠傑養成好吃懶做、遊戲人間的個性,成為扶不起的阿斗。就算杜風太去世,也不忘在遺囑裡留下讓杜家其他人眼紅的豐厚繼承給杜璠傑。

失去杜風太的杜家猶如一盤散沙,內部鬥爭嚴重,而作為所有人眼中釘的杜璠傑,自然成了被眾人排擠的第一目標。杜家人挖了無數陷阱給杜璠傑跳,一點一滴地蠶食鯨吞杜璠傑所擁有的資產。

以慈善晚宴當天杜軍賢帶大家去的高爾夫球場為例。那個高爾夫球場及接待中心其實原本屬於杜璠傑,但後來被杜淨澄尋了方法偷偷拐了過去,並做了如今富麗堂皇的改建。

杜璠傑從學生時期就染上賭博的嗜好,時常翹課包機飛國外玩賭場,再加上賭運極差,賭什麼輸什麼,數次在賭場裡輸成窮光蛋然後被扔出去,甚至發生幾次因身上沒半毛錢而流落街頭多天才被保鑣們找到的事情。

不過杜風太一點都不在意兒子丟他的臉,有杜家人刻意當著杜風太和杜璠傑的面提起這件事,杜風太卻只是哈哈大笑,大手一揮賞給杜璠傑更多的「零用錢」。據說那金額隨便一揮,就連習慣大出大入的杜家人也看傻眼——這對父子當真是視錢如糞土——雖然一個是賺錢如流水,一個是花錢如流水。

政商界一代梟雄,卻養出這麼一個敗家子。金字塔圈內的人只要一聽到杜璠傑三個字,就會搖搖頭,感嘆杜風太擅長拚事業,卻不懂得教養孩子啊。


調查報告書上呈現的荒唐只是杜璠傑生活的冰山一角,但就已經足夠讓張毅柏嘆為觀止了——張毅柏長年相處的長輩就只有張敘仁一個人,而張敘仁是個一板一眼且嚴以律己的人,張毅柏壓根無法想像要如何與杜璠傑這樣的長輩相處。

不過,無論杜璠傑再如何荒腔走板,張毅柏對於杜軍馳的想法和觀感也不會因此被影響。畢竟親人之間還是應該分開來看,就像他和父親也不是多麼相像。

張毅柏把杜璠傑的調查書放到一邊,重新拿出杜軍馳的翻閱。和杜璠傑厚厚一本的調查書相比,杜軍馳的調查書只有兩三頁,單薄到會不小心夾進廢紙堆裡送去粉碎。張毅柏很小心翼翼地放進塑膠文件夾,然後塞進牛皮紙袋裡仔細保存。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19-12-31 21:1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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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2 19:3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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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舒適的一日週六早晨,張毅柏跟隨張敘仁出席某個藝廊開幕前的招待活動,地點在藝廊南方的後花園。春夏交替,紅花綠葉,東邊的人造河流涓涓流動,沁涼舒適,令人心曠神怡。賓客們在花園裡漫步,輕聲細語地談笑,一旁長桌自助餐點任君挑選。許多家長帶著自己年幼的孩子出來玩樂,孩子們在花園裡奔跑追逐、嬉鬧喧嘩。

這是一個並不專屬於金字塔頂端的場合,各種人都有,張毅柏的心情很輕鬆,跟在張敘仁身旁見藝廊館長,聽館長說明未來的企劃案。

雖然是秋天,陽光卻像夏天一樣強烈。太陽恰好順著一棵高大的榕樹外緣緩慢爬升,當太陽升至大榕樹正上方,光線更像是毒爪一樣大力往人的肌膚上抓。

三人就站在太陽能夠完全照射到的鵝卵石空地。張毅柏穿著水藍色直線條紋的短袖襯衫,覺得皮膚被曬得有點刺痛,偏偏張敘仁和館長定力十足,張毅柏只好跟著一直站在大太陽底下。

刺眼的陽光閃爍幾下,張毅柏忍不住抬手遮掩,鬼使神差地轉頭望過去,就看見榕樹那個方向的自助餐長桌前站著他一直想見的那個人。

先前心心念念,完全等不到,現在連個念頭都沒浮現,人卻忽然翩然現身了!

張毅柏睜大眼,不敢置信,受陽光襲擊而酸澀泛淚光的雙眼眨了幾下,再仔細凝視半晌,確定就是杜軍馳。

張毅柏欣喜不已,馬上往杜軍馳的方向跨了出去,可是忽然想到父親就在身旁,以及父親對他的禁令,迫不及待的腳步馬上僵在半空中,然後倏地縮回去。

張毅柏小心翼翼觀察張敘仁的反應,張敘仁依舊在和館長討論投資的事,完全沒發現他的舉動。他鬆一口氣,然後以迂迴的路線慢慢往杜軍馳的方向靠近,才看見杜軍馳不是孤單一人,而是有伴的,是個漂亮高傲的女孩。

張毅柏思索一下,想起那位女孩是胡嫣,胡家的掌上明珠。雖然家族同在金字塔頂端,可是張毅柏跟胡嫣完全不認識,以往也只在宴會見過兩、三次面。

胡家的事業重心在西方鄰國B國,所以平時比較少出現在國內。家族主要從事科技代工,在B國所有廠區員工人數全部加起來直逼一個小型國家,可以說是富可敵國,資產超級雄厚。

胡家發起之日和他們張家不相上下,都比杜家長久,可以說是比杜家還要高階。不過金字塔頂端上上下下,雖然有屹立不搖的,但同時也洗牌頻繁——無論是一夕致富、從天而降或一夜破產等,各種情況千奇百怪。雖然張毅柏知道金字塔內也有分層級,但他對於層級的概念較為模糊,而且不以為意。

金字塔裡有更多的金字塔,小圈圈裡有更多的小圈圈,張毅柏一直厭煩這些,但又無可奈何地必須去適應,畢竟他是張家人,而他也不想讓父親失望。

他因為父親的緣故,被強行與杜淨澄一家綁在一起,而那個圈子恰好就是最排擠杜軍馳的家族們所構成。張毅柏實在有苦難言,既想找方法親近杜軍馳,但又因為家族立場而被迫站在杜軍馳的對立面。

現在看到胡嫣竟然和杜軍馳站在一起,張毅柏超級驚訝,忍不住好奇雙方家庭難道有什麼合作?胡嫣的父親胡一海竟然和杜璠傑同陣線嗎?

杜軍馳今天就和莊園那晚一樣像個尊貴的小王子,面露恰到好處的溫文微笑,舉手投足優雅得體,對胡嫣照顧周到又不失禮節。可是胡嫣一直擺著臭臉,像是把杜軍馳當成討好自己的下人,不耐煩全寫在臉上,不只懶得回應杜軍馳,目光也一直放在別處,就是不正眼看杜軍馳。

張毅柏不敢相信居然會有人嫌棄杜軍馳,像他的話,是多麼想和杜軍馳交朋友啊!

本來以為雙方關係良好,但胡嫣對待杜軍馳的態度,顯然不是這麼回事,張毅柏更加納悶了。這個時候,張毅柏突然聽見身後兩名女子的竊竊私語。

「和胡嫣站在一起的是誰?」

「喔,是杜璠傑的兒子。」

「什麼?杜璠傑啊。」

張毅柏側頭偷看,在腦海裡對應到某兩家的貴婦。不過人跟名字才剛對上,就聽到其中較胖的女子用八卦的揶揄嘴臉說道:「你不知道吧,他們兩個是未婚夫妻,是杜老還活著時親自訂的,這消息最近才傳出來呢。」

張毅柏身子猛然一震,晴天霹靂,眼底裡杜軍馳好看的笑臉驀然渙散,變得比馬賽克還要模糊,數秒後才隨著思緒的恍回神而變回清晰。

張毅柏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被威力強大的砲彈轟炸出一個洞,劇烈疼痛,卻又空蕩失落。

張毅柏呆立許久,呼吸變得急促。直到他聽見自己發出熟悉的咻咻聲,宛如一條被扔在沙漠待死的魚,他才從衝擊中抽離,慌著手從口袋裡拿出自從那天就絕對隨身攜帶的紫色胖胖魚,吐氣、吸氣,約略一分鐘後順利平復症狀,鬆口氣的同時卻不小心手一張,胖胖魚掉到鵝卵石上發出聲響。

張毅柏感覺周遭人的視線匯聚到他身上,他急忙彎腰要把胖胖魚撿起來,完全沒注意有兩個人原本要從他面前經過,其中一人卻停下腳步,並且早他一步彎下腰去。

張毅柏手指觸及已經握住胖胖魚的手背,他愣住,盯著那隻比他大很多且黑一點的手數秒,然後抬眼看對方。一看見對方的臉,他宛如被電觸到那般立刻挺直腰桿,既緊張又無措。正準備揚起笑容,對方卻只是把胖胖魚交還給他,對他禮貌地笑了一下並點個頭,然後和胡嫣一起走了。

張毅柏怔怔望著杜軍馳離去的背影,完全沒料到他和杜軍馳的再會首竟是這種發展。

杜軍馳居然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張毅柏內心非常打擊,接著心如死水般,再次空虛了起來。

張敘仁走過來,喚了幾聲才終於喚醒張毅柏。他看著張毅柏手裡的胖胖魚,顰眉問道:「你又發病了?」

張毅柏注視張敘仁不悅的表情,感覺乾粉還塞在嘴巴裡。他搖搖頭,把胖胖魚塞回口袋。

張毅柏低迷半晌,然後不死心地想道說不定是杜軍馳沒看清他的臉所以才沒認出他,去跟杜軍馳說幾句話吧。

但是,張敘仁一改方才的疏忽,開始三不五時留意張毅柏。就算和別人說話,旁邊的保鑣們也會代替張敘仁,一直緊盯著張毅柏,導致張毅柏根本沒有機會溜走。

張毅柏曾找藉口上廁所,想要趁機偷溜,張敘仁卻派了數名保鑣跟著他。

隨著時間流逝,張毅柏內心越來越急。到最後,他只能眼巴巴地目送杜軍馳和一名宛如雍容牡丹般美麗的女子離開——聽其他人說,那是杜軍馳的親生母親蔡芳欣。張毅柏失望透頂,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杜軍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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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4 20:4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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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週之後,張毅柏從南宗那裡得知胡家退親的消息,非常震驚。

杜軍馳和胡嫣在藝廊花園裡形影不離的畫面一直停留在張毅柏腦海裡,彷彿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過,當時胡嫣對杜軍馳的冷漠厭惡,換來如今的婚約解除,似乎也不意外。

張毅柏讓南宗繼續派人調查這件事,發現胡家退親的真正理由其實出在杜璠傑身上。

據說杜璠傑因為賭博欠了一屁股債,所以胡家不願意將寶貝女兒嫁過去吃苦,所以強行把上一輩人訂的娃娃親給斷了。杜璠傑本來還想著自己能有胡家這條大腿可以抱,如今胡家毫不留情抽身,杜璠傑就急了,帶著杜軍馳主動拜訪胡家好幾次,但是每次都吃閉門羹,連大門都沒走進去。

明明杜璠傑繼承不少,就算賭博,應該也不是多麼容易就倒空。可是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賭的,手中的地一塊一塊賣出去,連現有資產都快被凍結查封。情急之下他竟走偏門,跟地下錢莊簽了許多本票,債上加債,於是終於掏空豐厚的傳承。

沿著這條線再深入打聽,張毅柏因為是張敘仁的兒子,打聽到更多一般人打聽不到的事情。

例如多家銀行不再借錢給杜璠傑,其真相不是表面上杜璠傑信用破產這麼單純,而是因為杜淨澄和多家金融企業談妥——包括他們張家的旗下金融體系——別再借錢給杜璠傑,並且緊縮杜璠傑的償還期限。借錢給杜璠傑的地下錢莊同樣是杜淨澄的合作對象,和銀行一起同時對杜璠傑逼債,讓杜璠傑蠟燭兩頭燒,陷入無法脫身的沼澤。

張毅柏不敢相信杜淨澄竟然這麼狠,對同是一家人的杜璠傑趕盡殺絕,逼他上絕路。

張毅柏非常擔心杜軍馳,可是他無能為力,終究只能自己焦急著,什麼忙都幫不上。

後來,杜璠傑似乎明白挽回胡家無望了,所以決定另闢捷徑。而他所謂的捷徑,居然是想要給杜軍馳另外找一個有錢的未婚妻。

杜璠傑開始頻繁帶著杜軍馳出席派對宴會,能露臉就盡量露臉,但因為杜淨澄厲害的封鎖手段,他們父子倆始終無法進入頂端圈子的社交場合,所以張毅柏依舊沒再見上杜軍馳一面。

每當聽說杜璠傑有意讓杜軍馳跟哪個中上階層的女生訂婚,張毅柏的心臟都會漏跳一拍——即使他明知杜璠傑名聲臭到不行,所以雖然許多女生在派對宴會上見到杜軍馳之後都芳心欲動,那些女生的家人們也會在第一時間抓著他們閃遠點。


張毅柏平時因為健康狀況,常常向學校請病假,所以在學校裡沒什麼朋友,唯一談得來的人是同班的女同學柳芷芸。不過柳芷芸是小康家庭出身,藉由親戚關係才勉強進入作為貴族學校的嶔崎國中讀書。柳芷芸不在金字塔頂端的生活圈內,因此不清楚這尖端裡的風吹草動,更何況是杜軍馳這麼一個刻意被杜家忽略、邊緣化的人物。

張毅柏壓根無法向同儕抒發心事,幾乎要悶壞了。直到學校要他們二年級生繳交校內首次調查的高中志願表,柳芷芸對張毅柏嘆道:「你高中會直升吧?真好,我必須要去讀我爸的高中,唉!」

張毅柏因為這件事,注意力從無能為力的愁苦裡轉移出來。

高中!對啊,他現在跟杜軍馳不同校,但是高中有機會同校吧!

一直以來,張毅柏也認為自己會直升,因為張敘仁希望他直升。可是現在因為柳芷芸這番話,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應該打聽一下杜軍馳想就讀的高中。

張毅柏沉寂的心因為期盼而輕快鼓動起來,可是隔天南宗打聽回來的消息卻讓張毅柏錯愕不已。

杜璠傑一家終於因為杜璠傑的揮霍而傾家蕩產了。杜璠傑名下的所有不動產遭到法院查封,因此一家四口連夜搬離了原本的住處。

杜璠傑在杜氏莊園裡的宅子被杜淨澄連哄帶騙地奪走之後,就帶著妻兒搬到偏僻的郊區透天厝去住,沒和杜家人住在一起。如今窮困潦倒,不僅被杜家人拒絕接濟,竟連蔡芳欣娘家似乎也覺得丟臉而劃清界線,於是一家四口住進古舊社區的五十年老公寓。

兩個禮拜之後,張毅柏終於趁著張敘仁不在首都,放學後搭著自己的專用車去看杜軍馳原本住的透天厝。欄杆大門被貼上法院封條,整棟洋房死氣沉沉,栽種在前院的花草垂著脖子,呈現蕭條頹喪之貌。

隔天上學,張毅柏刻意繞路去看看杜軍馳現在所住的地方。乘坐的黑色轎車停在老公寓所在的巷子,距離褪色的淺藍色木製大門約略十公尺,磚紅色外牆擋住視線,看不見公寓前院和一樓出入口。

張毅柏抬頭看五樓,正在想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杜軍馳,就看見杜軍馳牽著就讀小三的杜靜婕的手一起走出外牆大門。張毅柏一怔,趕忙讓司機神不知鬼不覺地跟上去。

杜軍馳和杜靜婕只是牽著手走路,沿途都不說話。張毅柏一直盯著杜軍馳挺拔的背影,完全捨不得眨眼。

杜軍馳和杜靜婕走了半公里抵達公車站,在年老失修的等候亭裡等公車。

張毅柏從未搭過大眾交通工具,他好奇地看了幾眼勉強能遮風避雨的公車亭。

和他身分相仿的許多人同樣不怎麼搭乘大眾交通工具,但是杜軍馳和杜靜婕好像對這套交通系統相當熟悉。

直到兄妹一起上了公車,張毅柏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讓司機調頭載他去學校。




季節交替之際,張毅柏得了在全國肆虐的流感。因為原本身體就很差,這一病就在床上一連躺了三天。

和以前一樣,張毅柏在自己的臥室裡被隔離起來,除了照顧他的五名醫護人員和老管家孫明昌,其餘人等皆不得擅入張毅柏臥室、打擾張毅柏養病——即使得到張毅柏的允許,也不行——出入張毅柏房間的人員名單,完全受到張敘仁的掌控。

這就苦了張毅柏完全接收不到南宗傳回來有關杜軍馳的消息。

孫明昌雖然把張毅柏當作自己的親孫子來疼愛,但同時也對張敘仁忠心耿耿,所以張毅柏完全不敢肖想透過孫明昌來獲知杜軍馳的消息。至於手機聯繫、上網傳訊,這兩個管道也一樣被張敘仁以「專心養病」的理由給全面封殺了。張毅柏被關在房間裡獨自養病,清醒時無聊到簡直要在床上生蘑菇。

不過生病時昏昏沉沉的,完全清醒的時間倒是不長。所以無聊歸無聊、寂寞歸寂寞,這些情緒每當他孱弱的精神撐不住時就會被截斷,醒來後再用一段時間迷迷糊糊地熱機,接著第n度喚醒。

生病第五天,尚在康復期而精神委靡的張毅柏,終於收到南宗偷偷夾帶進餐具裡的小紙條——其實南宗不想打擾張毅柏養病,但這條消息太大,以至於他猶豫過後還是傳消息給張毅柏。

紙條裡只有潦草兩句話,卻彷彿兩顆核彈向張毅柏襲來,深受震懾與挫敗。

昨天下午四點多,假日開車出遊的杜璠傑一家遇上車禍,車上所有人全數罹難——除了參加三天兩夜校外教學而沒有跟家人們同行的杜軍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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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6 20:5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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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毅柏掙扎著下床,恰好護理人員進來,問張毅柏要去哪裡,張毅柏支支吾吾說自己想去院子走走,但是護理人員並不同意,委婉地想將張毅柏勸回床上躺好。不過張毅柏急著想去找杜軍馳,自然不聽對方的話。

護理人員怕自己沒把張毅柏顧好,會像之前對張毅柏照顧不周的幾名護理人員一樣被張敘仁掃地出門。他丟不起這份飯碗,幾乎是苦求著:「少爺,拜託您了,請您身體完全康復之後再出去。」

容易心軟的張毅柏不想讓護理人員為難,最後躺回床上繼續休養,只能怪自己身體太差。足足又養了一個多禮拜的病,張毅柏才終於完全康復了,第一件事就是趁著張敘仁不在家,坐車去杜家住的老公寓。但是,他卻撲了空。

南宗替張毅柏詢問老公寓房東,才知道杜家人死後,杜璠傑的債主們紛紛找上門來,不是為了弔唁,而是擔心自己收不回錢,想要跟杜軍馳討個父債子償的保證。

「人家在做頭七,結果那些人霸佔靈堂,一直跟一個才國中的孩子要什麼保證,根本是想把那個孩子也逼死,糟蹋人。我看不下去,打電話請警察過來,那些人才走了。可是他們還是不罷休,常常在大門叫囂,三更半夜也吵得不得安寧,我們都要被煩死了。」年約六十多歲的女房東站在一樓門口對南宗抱怨。

「所以你把那個孩子趕走了?」

房東瞪南宗,「什麼趕走,是他自己走的!」然後他嘆口氣,「他說不想再給我們添麻煩,所以要走……」

「你沒阻止他?」

「我……有啊!我跟他說你自己一個人住危險,還是去住親戚家比較好,但是他說他沒有親戚。我心想怎麼可能完全沒親戚,但是想到他爸欠那麼多錢,可能就是因為這樣親戚都不相往來了。」房東有點心虛,「我做得夠多了,他們家欠了我兩個月的租金沒繳,我還讓他辦完喪事——」

南宗打斷房東,「你說他一個人住?地址在哪?」

房東搖頭。

南宗皺眉。雖然杜軍馳不關他的事,但是一個無親無靠的未成年人獨自在外,確實是一件需要關心的事情。

南宗把房東說的話一五一十告訴張毅柏,張毅柏氣憤那些債主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杜軍馳。「還有那個房東,說得多委屈,半年押金他肯定沒還給杜軍馳吧!要不是看在做七時他幫忙報警,我都想幫杜軍馳討回來了,那些錢對現在的杜軍馳來說多重要!」火氣上來,身體才剛康復,張毅柏說完,當即猛咳好幾下,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嚇了南宗和司機一大跳。南宗趕忙遞水給張毅柏。

張毅柏非常焦急,吩咐南宗盡快找到杜軍馳。

回到學校上課,張毅柏都心不在焉的。

三天之後,南宗帶回找到杜軍馳的消息,說杜軍馳目前住在北區的分租雅房,雖然屋齡老舊,而且一層樓就有十間雅房,明顯是違建隔間,居住環境不太好,但至少能躲風雨。

張毅柏心想杜軍馳住這種地方怎麼可以,但是他現在也束手無策。

南宗不停將打聽的消息傳回來,張毅柏聽見杜軍馳就要因為繳不出對於一般人來說過於高昂的學費而被迫轉學,差點抓著自己的黑卡直接衝過去送錢。幸好,致昱國中的校長看在過往與蔡芳欣的交情,幫杜軍馳交了二年級下學期的學雜費。

面對自己只能被動聽取消息,卻半點事情都幫不成的情況,張毅柏超級鬱悶,心情低落地想道自己怎麼這麼沒用。

幾天之後,張毅柏突然想起自己存摺裡有一點積蓄,全是張敘仁給予他的零用錢,他通常不怎麼使用,張敘仁也不曾過問。

杜軍馳現在缺錢,那麼他偷偷送錢給杜軍馳,應該可以幫上杜軍馳一點忙吧?

張毅柏心思一亮,驀地從低潮裡重振,趕緊讓南宗偷偷去他家的富樹銀行開個神祕戶頭,然後在外租間環境不錯且有保全管理員的社區大樓套房。

一切辦妥以後,張毅柏給杜軍馳寫一封沒署名的信。為了不被杜軍馳拒絕,張毅柏在信裡謊稱自己曾經受過杜璠傑的恩惠,如今想要報答這份恩情,資助杜軍馳直到大學畢業。

張毅柏認真寫下一筆一劃,摺好信紙放進信封,在信封口下端蓋上封蠟章,全部過程一絲不苟。但是他坐在桌前雙手捧著信封,凝視信封中央自己所寫的「杜軍馳先生啟」,左看右看,不確定自己的字跡能不能過關。

他問南宗:「我的字會不會太小孩?」

南宗看了一眼,笑道:「大少爺的字比很多成年人還要好看。」

南宗不會對他說謊,張毅柏點頭,「好,你把這封信、卡片和鑰匙都交給他吧。不必親自交,但一定要可靠的人。」

看著南宗從房門走出去,張毅柏忍不住緊張,在心裡祈禱杜軍馳能接受。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南宗說手寫信及提款卡、存摺等物已經交到杜軍馳手上。張毅柏趕忙追問杜軍馳的反應。

南宗雖然沒有親自把東西交給杜軍馳,但就坐在沒人注意的角落監督。他回想一下,說:「杜先生一開始很驚訝,然後就一直沉默地盯著我派去的人,久到隔壁桌的客人都吃完東西走了,他才伸手接過去。」

張毅柏一愣,「就這樣?沒說什麼?」

「他只說了謝謝,其他的就沒了。」

張毅柏疑惑。不過,反正杜軍馳收下就好了。

南宗離開以後,張毅柏悄悄拿出放在書桌抽屜裡已經過期的紫色胖胖魚。手指輕輕摩娑著自己先前在胖胖魚底部寫下的「杜軍馳」三個字,不自覺露出淺淺的微笑。


從這天開始,張毅柏藉由神秘戶頭,每個月定期轉錢和寫信給杜軍馳,並且隱晦告訴杜軍馳,如果有什麼事需要他幫忙,可以聯絡信中所附的手機號碼。

張毅柏暗中為這支手機號碼取名為軍馳熱線,甚至為這支號碼準備一支專用手機,抱著這支手機躺在床上傻樂了好幾天,卻一直沒等到杜軍馳的聯繫。他還早早下載安裝LINE,然後註冊帳號,等著杜軍馳來加他,但他等啊等啊等,等到跨了年、過了年,來到櫻花盛開的三月,他和杜軍馳依舊是單向通行,兩人的維繫仍舊只有張毅柏單方面送出的每月一封的手寫信,以及神祕戶頭和大樓套房。

張毅柏很失望,但從不在信裡透露任何心思,遒勁工整的字跡裡永遠保持適當的禮貌距離,彷彿他真的只是一名來還恩的成年人士,對杜軍馳的生活和隱私絲毫不感興趣,並且壓根不想活絡一下雙方感情。


張毅柏就這樣度過了二年級的最後幾個月,同時,張敘仁在這段時間加重了張毅柏的家教指導,為張毅柏聘請許多名師。張毅柏每天放學回到家,就有家教老師等候在他的書房裡,為他的學習生涯無縫接軌。

除此之外,張敘仁依舊每週帶張毅柏出去交際應酬,讓他見見世面,在金字塔頂端圈子裡的各方人士面前混個臉熟,而他也總會在這個時候見到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張益雲——張敘仁一向是公平的,即使張益雲目前不和他們住在一起,而是和自己的親生母親居住,只要是張毅柏有的,張敘仁也不會忘記張益雲的那一份。如今張益雲終於年滿十二歲,於是張敘仁就也把張益雲帶在身邊,然後開始對兩個兒子一起傳授自己的經商秘訣與心得。


張毅柏是早產兒,卻是藍淑悅千辛萬苦才產下的。

體弱多病的藍淑悅不適合生產,但他深愛著張敘仁,為了讓張家的血脈不斷絕,拼命把自己的身體養起來,好不容易才懷了張毅柏。
藍淑悅香消玉殞未滿半年,張敘仁就和出身科技界富豪家的王寶宜訂婚,半年後正式結婚,隔年王寶宜生下張益雲。

張毅柏有時候會為他那位從未相處過的母親感到不值。因為藍淑悅愛張敘仁愛到願意犧牲自己來給張敘仁傳宗接代,張敘仁卻沒有對藍悅淑付出相同的愛,甚至連基本的尊重也沒有,續絃速度快到近乎無情——雖然他知道張敘仁無論是娶藍淑悅或娶王寶宜,都不是建立在感情基礎之上,而是純粹的商業聯姻。

張敘仁沒愛過藍悅淑,沒愛過王寶宜,而王寶宜也沒愛過張敘仁。兩人的關係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是相敬如賓,唯一的改變是配偶欄寫著對方的名字,以及多了一個繼承兩人血脈的張益雲。

王寶宜在張家住到張益雲滿三歲,之後就獨自搬回王家。張益雲則是繼續留在張家,但在八歲的時候,就被王寶宜以「要給張益雲最好的教育」為由,帶去王家培養,然後就近讀了當地的貴族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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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8 20: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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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寶宜剛嫁來張家到張益雲不滿一歲的時期,張毅柏很努力親近王寶宜這位繼母。

鼓起勇氣拿玩具去找王寶宜玩,卻被王寶宜罵說會吵到張益雲,揪著他的領子將他扔出臥室並大力關上門。

想跟王寶宜分享好吃的食物,卻被王寶宜嫌棄吃了一堆垃圾食物和掉了滿地的碎渣。

輕手摸摸張益雲的臉頰,卻被王寶宜一掌拍掉,拿濕紙巾擦拭張益雲臉上他摸過的地方。

牽著剛學會走路的張益雲去花園觀賞美麗的鬱金香花海,卻在跨出房門之前就被王寶宜拉回去,掐開他的手臂責備他不為張益雲著想。

總之,似乎不管他做什麼事,在王寶宜眼裡永遠是錯的。就好像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錯誤的事情。

每當王寶宜斜睨的視線掃過來,他就忍不住身體僵硬,害怕王寶宜又要挑他什麼錯。他還寧願王寶宜把他當成空氣。不過,即使他對王寶宜感到畏懼,當王寶宜離開張家搬回王家時,他心情還是有點失落。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把王寶宜當作家人——就算這個家人和他不親近,還是家人。

張益雲三歲到八歲這段時間,因為王寶宜不在,兄弟倆倒是多了很多促進感情的機會,時常玩在一起。那是他和張益雲相處最快樂最融洽的時光。後來張益雲被王寶宜帶走,兄弟倆的感情也就一併被吹散,張毅柏感到很難過。





郭姓科技集團董事長一個揮桿,小白球飛越小山丘,準確落在果嶺並朝球洞滾動,最終停在球洞前方三十公分。

「這球打得好!」

「差一點就一桿進洞啊!」

「郭董事長果然名不虛傳,實力是pro級的啊!」

周遭的人紛紛恭維道,郭董事長笑得合不攏嘴,嘴邊謙虛著,但臉上的得意完全藏不住。一群人浩浩蕩蕩跟著郭董事長走過去,一睹郭董事長推桿進洞的英姿,又是一陣不停的誇讚。

張毅柏跟在隊伍最後頭,面露讓人無法挑剔的淺笑。

郭董事長意氣風發了一把,心情大悅,轉頭看見人群裡的張益雲就笑說:「哎,益雲的球技不是也不錯嗎,今天好像還沒看你露一手!接下來輪到你打吧?」

張益雲穿著水藍色的條紋polo衫和白色球褲與張敘仁、張毅柏站在一起,整個人看起來朝氣蓬勃。雖然比張毅柏小兩歲,卻長得比張毅柏高一些,俊逸的臉龐一笑,露出親和的酒窩,玩笑道:「郭叔叔就別拉我出來出糗了,不管誰接在你後面打都只會顯得很遜啊。」

郭董事長哈哈笑,「你這小子!你這樣說,誰還願意出來打啊!」

張益雲燦笑,「不然就我哥吧!我哥打得超好,深藏不漏!」轉頭對愣住的張毅柏一笑,「對吧?哥。」

張益雲笑容燦爛如陽,張毅柏卻因為張益雲的刻意而感到困窘。

郭董事長感到意外,「哦?是這樣嗎?」

張毅柏臉頰微燒,「不,我……我球技很不好。」

但是郭董事長並不相信,笑說:「別這麼謙虛。聽說你們一起上課,老師是前國手謝建銘。你弟弟球技那麼好,那麼你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張毅柏騎虎難下。如果接受了,那麼不僅他會出糗,說不定郭董事長還會覺得他是故意打爛掃面子,但如果拒絕了,同樣也會把場面弄得很僵。

張毅柏在內心嘆氣,正要開口接受,張敘仁卻上前一步把他擋住,笑呵呵地說:「讓我來打吧,既然我兩個兒子都這麼棒,那做父親的也不能認輸!」

「好!來證明薑還是老的辣!」

一行人又轉移陣地,慢慢走往發球區。張毅柏注視和郭董事長有說有笑但不卑不亢的張敘仁,微微鬆口氣,然後側頭看桿弟們開著四輛高爾夫球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旁邊。突然,左邊傳來嘲諷的語氣:「穿了球衣拿了球桿,你真打算今天連一球也不打?」

張毅柏轉頭看張益雲噙著一抹笑,酒窩仍在,但酒窩有多深,那笑容裡藏著的惡意就有多大。

「你也沒打……」

「我晚點打呀,俗話說,好酒沉甕底嘛。」張益雲一雙眼似笑非笑地盯著張毅柏,「還是你覺得自己也是好酒?」

張毅柏垂眸嘆氣,「你明明知道我對運動不在行。」說完,張毅柏才想起自己這陣子苦盡甘來,射箭和游泳大有提升,但這件事張益雲不曉得。

張毅柏知道張益雲上週參加「勇獾」夏令營的選拔,但沒有成功入選,所以心情差得要命。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忍不住把氣出在他身上。

張益雲並不知道張毅柏正在為他的刻意找碴想藉口,他嘴角一勾,慢幽幽地道出令張毅柏心驚的話題,「聽說,你在銀行開了一個神祕戶頭。」

晴空萬里、陽光普照,張毅柏卻突然覺得很冷,步伐一僵,但那變化只在秒瞬之間,肉眼難以察覺,他佯裝鎮定,沒有說話。

張益雲還在慢條斯理地說著:「最近政府加強宣導洗錢防制條例,我總得關心一下,畢竟那是我將來會繼承的財產。」

張毅柏嘴角微微一抿。

張益雲比他優秀太多,兩兄弟之間,任誰看都知道張家下一任當家會是誰。他其實並不在乎是誰成為接班人,頂多為自己的無能感到失望,以及為父親的不承認感到難過。

張毅柏說:「我需要一個戶頭做投資。」

張益雲笑著睨了張毅柏一眼,「放心,你別緊張,反正銀行是自家開的,只要別做得太超過都可以。只是我好奇你一個未成年人,是要投資什麼?」

張毅柏淡然道:「你也是未成年人,還比我小兩歲,關心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張益雲神色一冷,然後嗤笑,「我是你弟弟,關心你是正常的吧,哪來的太早太晚。」

「是嗎,謝謝你。」張毅柏微微一笑,說不上熱絡,但也說不上生疏。

張益雲卻超級厭惡張毅柏對他露出這種微笑,像是不把他當一回事。他每次都感覺很刺眼,內心很不爽。

張益雲越是生氣,就越是口不擇言。不過張毅柏站穩心態,只當自己被蚊子叮,聽聽就過去了。到最後,張益雲衝動推了張毅柏一把,張毅柏摔到高爾夫球場特意修短剪齊的草坪上,細小葉片在張毅柏的細皮嫩肉上留下大面積的淺粉色壓痕。

張毅柏察覺走在前面的眾人都停下腳步看他,包括他的父親,就站在那裡,原本的眉飛眼笑被面無表情取而代之,冷冷地注視他。張毅柏感覺難堪,低頭撐著手臂站起來。才剛站好,張益雲肩膀就撞了過來,並在他耳邊小聲譏諷道:「你算什麼東西。」

張毅柏被撞得站歪,背對眾人枯立著,聽見後方傳來張益雲為他假意緩頰實則貽笑大方的嗓音,以他為隔的身後世界頓時恢復輕鬆愉快的氣氛。然後一群人漸行漸遠,很快不見人聲。

張毅柏回頭,偌大的草坪唯有他站在太陽底下。



張毅柏很擔心張益雲會把他開神秘戶頭的事情告訴張敘仁,但是幾天的風平浪靜過去,張益雲似乎沒有把紙給捅穿,張毅柏稍稍喘了口氣,但依然不敢大意,更加小心翼翼,心想著必須另外找戶頭了……

張毅柏每個月的手寫信和金援沒有停歇,但給予杜軍馳的一切依舊毫無回應,張毅柏已經放棄期盼,只希望杜軍馳安好,他能夠幫助杜軍馳就好了。

張毅柏的暑期生活和之前一樣,被張敘仁排得滿滿滿。對於張毅柏來說,暑期並非假日,而是另一輪更刻苦的學習磨練。張敘仁總愛在長假為他安排體能訓練,似乎恨不得把他平時上學時所缺乏的體能時間補回來似地。

張毅柏常被操到不支倒地,然後家裡的醫療團隊就會為他治療到滿血復活,接著他又被操到病殃歪倒,醫療團隊又為他打點滴餵濃藥地直到大病痊癒。這樣的過程不斷循環,讓張毅柏覺得自己就像一條鐵板上的鹹魚被人拿鐵鏟翻來覆去。

不過人還是必須要有鬥志,不然日子會過度索然無味——他寧願抬舉槓鈴,也不願纏綿病榻。

不論張敘仁給他什麼,張毅柏都照單全收,在各種魔鬼訓練裡咬牙苦撐。心想杜軍馳都過得那麼苦了,但還是一路撐過來。既然杜軍馳可以做到,那麼他也可以。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1-8 20: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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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10 23:0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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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有肉渣的完整版請見此處,未滿18歲請勿點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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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鈴鈴鈴——!

鬧鐘刺耳的聲響貫穿,張毅柏突地驚醒,然後一掌拍掉鬧鈴。維持側躺的姿勢,呆呆注視對面自動式米色傳統窗簾隱隱透出戶外的亮光,接著猛然掀被坐起,看見褲子上明顯的一灘濕痕,他慘叫一聲。臥室緊闔的對開大門隨即被保鑣從外面咚咚咚敲了幾下,急問他出了什麼事。

房門沒鎖,張毅柏害怕保鑣和傭人忽然開門衝進來,趕緊回說:「沒事!我就是下床扭到一下腳,完全沒受傷,你們先不用進來!」

保鑣恭敬地應是。

張毅柏稍微拉開睡褲和內褲的褲頭,親眼看見裡頭真的是一蹋糊塗的黏膩,他大受打擊地捂臉,不敢接受事實。

雖然是第一次,但他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上健康教育課,他還想自己會什麼時候來,然後現在就突然來了,夢中對象竟然是同性的杜軍馳!

人生初次的夢遺對象就是杜軍馳,張毅柏非常崩潰。

畢竟,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會輕易喜歡上誰,但是就算要喜歡,喜歡的應該也要是女生吧?可是他竟然想著男生射精了!

他的確是對杜軍馳有好感沒錯,見到杜軍馳很雀躍沒錯,但那都是基於想跟對方交朋友的心態啊!

話說他從來沒自慰過,也從來沒性幻想過……聽說自慰和夢遺息息相關,自慰次數少,那麼夢遺的機會就會多。難道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過,所以才……

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能是男生啊!

張毅柏崩潰到快哭了。

褲子裡黏膩很難受,他一邊崩潰,一邊衝進浴室裡洗個香噴噴的澡,確定身上沒有任何氣味,才換上校服回到臥室。然後查看棉被和床舖,幸好都是乾淨的。

張毅柏安慰自己說這次夢遺不代表什麼,可能是因為自己這陣子都在想杜軍馳的事,所以大腦才會不小心把杜軍馳的臉套用進夢境裡。

不要再想杜軍馳了!張毅柏下定決心。



不過,老天爺偏偏就是喜歡和他作對——或許,應該說是他的大腦就是喜歡和他作對。

越不想,就越是想。

第五次從一片黏膩中清醒,張毅柏癱在床上平靜地崩潰,望著天花板的眼睛尾端泛著情動過後極淡極淡的粉色,不仔細看不會察覺。

怎麼會這樣!

自從第一次夢遺以後,張毅柏就非常規律地每個星期夢到杜軍馳一次,然後皆在夢裡性高潮。他都要害怕自己生病了,不然怎麼可以夢遺夢得這麼頻繁。

張毅柏苦惱得要死,卻又無法跟別人吐苦水——他不敢跟張敘仁說,然後身邊又沒親近的同性朋友,班上唯一最聊得來的人是異性的柳芷芸。

難不成要跟孫爺爺或南宗說這件事?可是不論是誰,我都不好意思說啊——!

張毅柏在床上糾結很久,最終還是只能先把自己洗乾淨。


這樣的情形再次維持一個月後,張毅柏已經有些自我放棄了。

反正夢遺就夢遺吧,身體也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但是夢遺彷彿帶了催情效果,令張毅柏現在越想到杜軍馳,就越是無法自拔地沉迷。

張毅柏已經不得不接受自己喜歡上男生、喜歡上杜軍馳的事實,不過他不敢跟任何人說。杜軍馳相關的物品例如胖胖魚,被他鎖在書桌最底下的抽屜暗格裡,夜深人靜時才會自己偷偷拿出來看一看,抒發一下猶如蔓草瘋狂滋生的情愫。

他的命運是遵從父親的安排,娶一個對張家未來有幫助的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

但是大腦的世界是自由的,而他尚有作夢的權利。他悄悄揣懷著這份見不得人的秘密,並小心謹慎地守護。

偶爾會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笑,也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但或許愛情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吧,毫無徵兆地降臨在懵懂無知的他身上——美如清晨的露珠,甘甜、珍貴又脆弱,只有在緣分到了的時候才能見上;醜如寄生的蝨子,一旦被纏上,平時完全感覺不到,但每當夜間或念想浮現就搔癢無比,不斷提醒他存在。





九月開學第一天,別人是在外曬得更黑地回到校園,張毅柏卻是變得更加蒼白,猶如一張薄薄的紙張飄進教室,然後落座。

「天吶,你怎麼又是這樣?」柳芷芸知道每逢長假過後,張毅柏總會拖著一身似乎快斷氣的皮囊來到學校,但還是忍不住驚呼。

張毅柏對柳芷芸露出虛弱的微笑。強烈陽光從右邊窗戶斜斜灑落,在張毅柏周邊鍍了一層金,整個人閃耀透明到像是要蒸發消失。

柳芷芸被張毅柏溫潤秀逸的笑容一晃,愣神半晌,然後不帶半點情慾地心想怎麼越病越好看了……聽說張毅柏的媽媽是個病美人,張毅柏恐怕是跟媽媽一樣……

「怎麼了?」張毅柏疑惑柳芷芸怎麼傻住了。

「啊?沒、沒事。」柳芷芸心虛地遮掩心中所想,咳了說:「你高中志願表填好了嗎?」

張毅柏搖頭,「還沒。」

柳芷芸詫異,「我以為你爸爸已經給你安排好了。」

「還在討論。」

「喔?你爸爸不錯欸,還會跟你討論。」

張毅柏微微一笑,把剛才從書包拿出來並放在抽屜裡的資料夾往深處推進去,高中志願表就壓在資料夾最底下。

張毅柏撒了謊。

事實上,張敘仁確實給張毅柏安排好了,高中志願表上也已經填了張敘仁希望張毅柏就讀的學校順序。毫無意外的,第一志願就是他目前所就讀的嶔崎國中的直升高中部——私立嶔崎高中。後面僅填了兩所高中,是充數用的。

張敘仁很確定張毅柏一定會上嶔崎高中,一來是因為家世,二來是張毅柏自入學以後就保持的全校第一。

高中志願表最慢下星期繳交,張毅柏還沒放棄。

開學第一天提早放學,張毅柏回到家就匆匆前往張敘仁的書房,敲敲書房的門。

張敘仁看見張毅柏,不必猜便知道張毅柏又來和他交涉那項請求。

有毅力固然好,但在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就是一種沒必要的執拗。

張毅柏還沒開口說一個字,張敘仁就低頭看著等待簽閱的文件說:「你別再白費力氣,我不會答應。」

張毅柏盯著張敘仁數秒,然後目光向下挪至辦公桌上的文件。

張敘仁寧願把時間花在冷冰冰的文件報表,追逐營收利益,也不願把時間拿來和他交流。

「我一直沒跟你求過什麼,現在我就只有這個請求。」張毅柏讓自己保持冷靜。

「你才幾歲的年紀,以後還有得求。你還是把珍貴的機會留在以後有意義的事情上吧。」

「這件事就是對我有意義的事情,是我想做的事情。」

張敘仁放下鋼筆,背靠椅背雙手環胸,下巴微抬,肅穆問道:「育成高中到底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

「我喜歡那裡的環境。」

「嶔崎不好麼?」

「我想換個環境。」

張敘仁像是聽見什麼笑話,扯著嘴角一哼,「換個環境?你說你想接觸一般人的生活,可以啊,這件事我現在就可以幫你辦到,何必特別去讀一般人的學校。」

「不一樣……你為我安排的,就只是一次性的體驗,就像是去動物園參觀。但我是想要……融入他們的生活。」

「你覺得你的健康狀況,允許你這樣做嗎?」

「我辦得到。」

「不,你辦不到。你需要時常請假,嶔崎賣我面子願意通融,但育成不行。」

「育成的校長……你認識。」

「想要融入一般人的生活,然後又想耍特權?我給你的教育是這樣的?」

你給我的教育……不正是能利用的就利用麼?張毅柏在心底苦嘲。

他找的藉口不好,開頭就歪了,後頭更難圓。

育成高中吸引他的地方?是因為他打聽到了,杜軍馳未來會讀這所高中。喜歡那裡的環境?是因為杜軍馳就在那。他純粹想要跟杜軍馳讀同一所高中。

……算了,他完全站不住腳。爸爸說得是對的,他這樣的體質,除非校方高層與他爸爸有交情,否則誰能接受一個學生每次一生病就宛如放大假,請假少則七天,多則一個月或更長時日。

張毅柏垂頭喪氣地離開張敘仁的書房,悄悄把與杜軍馳讀同間學校的奢想寫進日記本,然後撕下來以香氛蠟燭燒成煙。淡淡的紅茶香氣芬芳飄颻,此時張毅柏聞起來卻是苦澀的。


隔天醒來,張毅柏依然沉浸在低落之中,背著書包下樓,準備和張敘仁共進早餐。

張毅柏站在歐式的旋轉樓梯,便能看見坐在餐桌主位的張敘仁和平常一樣在看報紙——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報紙外側的印刷英文字。大理石面的實木餐桌擺放充滿營養價值的清淡餐點,唯一的重口味是放置在張敘仁右手邊的黑褐色咖啡,豆子產自私人的精品咖啡豆莊園,散發濃濃的咖啡香氣。

張毅柏有氣無力地與張敘仁道早,然後坐到自己的位置坐好,拿起調羹食用白粥,並夾食清燙高麗菜等配菜。恍神之際,聽見張敘仁清喉嚨的聲音。

張敘仁放下今天一早特地從海外運來的英文報紙,然後整齊折成方塊狀,和其他今天要閱讀的國內外報紙疊在一旁。

張敘仁板著臉孔,神態嚴肅。張毅柏感覺張敘仁有話對他說,當即放下調羹正襟危坐。

張敘仁徐徐道:「你的請求,我准了。」

張毅柏愣住,慢了很多拍才理解張敘仁的意思。他逐漸瞠大雙眼,眼中閃動著不敢置信的光芒,卻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畢竟張敘仁昨天還那麼斬釘截鐵地反對他。

「你是說……我可以去讀育成?」

「對。」

張毅柏不敢相信,感覺自己正在作夢,一股狂呼的喜悅從心底深處沸騰出來,幾乎令他興奮到顫抖。

「不過,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你必須和安家的安嫻芮小姐訂婚。」

前一秒才在想「無論什麼條件我都願意」的張毅柏頭顱像是被人打了一棒,嗡的一聲,腦海一片空白。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2-3-30 21: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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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懺懺懺!(摸索老半天...應該可以在這裡同樓回覆吧...) 2020-1-19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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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12 19:5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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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信義安家……?」

「對。」

信義安家是信義區精華地段的第一大地主。知名百貨商場、連鎖影城、高檔餐飲等經營業者都得跟安家租用土地,乖乖吞下一年年高漲的租金。超高額的租金收入,再加上成功的多角化經營,淹腳目的鈔票將安家一舉拱上富豪榜並年年居高不下。

「他們怎麼會跟我們……」

「這陣子合作頻繁,將來會更密切。」張敘仁說得雲淡風輕,端起咖啡品嚐。

張毅柏抓緊大腿上的黑色西裝褲,「可是,就算是跟我們,怎麼會是——我?阿雲應該比我更合適……?」

張敘仁眉頭微微一皺,面露古怪,「聽說,是安嫻芮小姐親口選擇了你。」他注視因為內心受衝擊而臉色有點發白的張毅柏,「你們曾經見過?」

張毅柏根本想不起安嫻芮長什麼模樣——這位安嫻芮小姐比杜軍馳更加神秘,幾乎不曾在眾人面前亮相——應該說,他根本沒見過安嫻芮本人。

「沒有。」

張敘仁不解,「是麼,這就怪了,照理說,益雲應該和安家小姐比較認識。」

安家的孩子全都就讀私立致昱國中,也就是杜軍馳的那所國中,而張益雲也是讀那間學校。

張毅柏完全不曉得究竟怎麼回事,怎麼他們家突然就和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安家聯姻了,而且聯的還是體弱多病的他——即使是在人才濟濟的致昱校園,張益雲也是風頭極健。雖然不知道安家小姐和張益雲認不認識,但既然同一個學校,那麼應該多多少少見過,所以安家小姐應該是要選擇張益雲啊?

不對,現在重點不是這個!

張毅柏抿嘴,臉色蒼白的有些狼狽。

他喜歡杜軍馳!他不可以和安家小姐訂婚!

可是,如果他推拒了這次,肯定還會有下一次。因為他們張家,無論男女,婚姻一向是交易的籌碼。就像他父親張敘仁娶了他母親,然後又娶了王寶宜,追求互利與合作。自由戀愛這件事,打從出生在張家就不會有,他一直以來也十分清楚這點:即便沒愛上誰,未來一定會迎娶家族安排的女人,共組家族所安排的家庭。


即使心中早有覺悟,但是事到臨頭,張毅柏還是忍不住一口回絕了。

張敘仁不急,只讓張毅柏多作考慮,之後再答覆就行。態度看似不強硬,但沒聽見自己想要的答案,張敘仁終究不下定論,裝作沒聽見張毅柏回絕裡的斬釘截鐵。

張毅柏非常無奈,但不願暫時妥協。坦白說他可以佯裝同意婚事,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後再悔婚,但他覺得這種做法對女方實在太失禮了,他做不到。

果然,想是一回事,真正要這麼做又是另一回事,很困難……


隔了幾天,柳芷芸跑來跟張毅柏說兩人的父親昨晚在餐會上針對他就讀育成高中這件事作了談論。柳芷芸並未察覺張毅柏心底的愕然,以為張毅柏已經和張敘仁談過這件事,還興高采烈地說:「如果我們一起讀育成就太好了!可以作伴!你應該會考數理資優班吧?我也會去考!」

張毅柏不想掃柳芷芸的興,只是回以苦笑。

爸爸現在就和柳芷芸的父親談這件事,想必是把這件事當成砧板上的魚了。一直以來他也像一條魚般任人宰割,如今意願再度被無視,內心難免不舒服,卻又無可奈何。

「對了,下個禮拜六的籃球友誼賽,你會去嗎?」

張毅柏還在想訂婚和育成的事,突然被柳芷芸這麼一問,愣了一下,「什麼友誼賽?」

「啊,活動公告的那天你好像請假?我們學校會和致昱國中進行籃球交流活動,雙方的籃球校隊在致昱國中進行兩場比賽。不過除了這個,致昱還會在籃球場旁邊的馬路弄條美食街,會有攤販進去校園擺攤,搞得像園遊會那樣,到時應該會蠻熱鬧的。」柳芷芸盯著張毅柏,雖然張毅柏一向不參加校外活動,但他還是問:「你要去嗎?」

張毅柏內心蠢蠢欲動,「你知道誰會出賽嗎?」他記得杜軍馳是致昱的籃球校隊,擔任小前鋒。

柳芷芸想了一下,喃喃自語說:「我記得我有收到——」低頭從書包裡掏出手機,在LINE裡找尋對話紀錄。

「找到了!」柳芷芸把手機遞給張毅柏。

張毅柏看見籃球友誼賽的出賽名單,很快的就失望了,因為預想中小前鋒球員的名字居然不是杜軍馳,而是張益雲!不僅如此,名單裡完全沒有杜軍馳的名字,連候補球員名單也沒有!

怎麼這樣?他記得杜軍馳是籃球隊內的得分王,所以很受重視。

張毅柏非常納悶。但是既然杜軍馳不會出賽,那麼他好像沒有去的必要……可是杜軍馳不出賽,會不會參加活動呢?他有機會見到杜軍馳嗎?

張毅柏猶豫,放學之後在轎車上卻收到陌生號碼傳來的一則簡訊。點開來看,居然是安嫻芮邀請他籃球友誼賽當天在致昱見一面

肯定是要說訂婚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安嫻芮的想法是什麼。

張毅柏思量過後,決定赴約。畢竟張敘仁那邊已經有了動作,那麼他親自向安嫻芮表達明確的答覆,應該能在錯誤發生之前阻止事情發生。


為了把友誼賽當天空下來,張毅柏提前將既定的射箭訓練和語言課程排開。他沒有告訴爸爸這件事,但爸爸一向掌握他的學習課程,所以一定會即時得知並進行調查。至於會不會知道他要去見安嫻芮,這就不在他關心範圍內了。因為無論爸爸知不知道,邀請人是安嫻芮,那麼爸爸也沒理由阻止。

張毅柏倒是用LINE提前跟張益雲打了個照面,說自己會去。但一如往常,張益雲已讀不回。


週六當天,張毅柏和同學們一樣穿著制服去到學校,然後一起搭乘遊覽車前往致昱國中,隔壁坐的是柳芷芸。

首都盆地的熱島效應發威,室外溫度標高至三十八至三十九度,站在日頭之下,不出十秒就像是要被曬傷。大地熱氣蒸騰,柏油路彷彿岩漿過後的凝固物。

遊覽車裡冷氣大開,空氣循環卻不好。張毅柏覺得空氣裡充斥著各種氣味,交織成令他腦袋暈眩的臭氣。他忍著不適,背部貼緊不怎麼好坐的椅子,看車內所有人都生龍活虎,開著卡拉OK輪流熱唱,心想自己真是太弱了。

柳芷芸看張毅柏背脊挺挺,路再顛簸也要雙腿併攏、坐姿得體的模樣,他光是看著就替張毅柏感到不舒服,內心感嘆張家的家教到底有多嚴,連出來玩也不能隨興。

遊覽車開了一個小時,張毅柏就腰背挺直地坐在狹窄椅子上不動一小時。中途被柳芷芸勸了一下,才勉強吃了一根白巧克力棒讓自己不那麼暈。

白巧克力棒也就一般常見的POCKY棒,嘴巴大一點的人兩口就匆匆啃完了,張毅柏卻是雙手拿著,格外慎重地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非常秀氣,讓柳芷芸非常咋舌,回想張毅柏平時在學校吃午飯時也是細嚼慢嚥。

柳芷芸不知道張毅柏不能吃太多重口味的食物和含糖量太多的東西,雖然說黑巧克力可以吃一點,但偏偏這是白巧克力。不過張毅柏忌口卻愛吃甜食,所以才會無比珍貴地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嘗,而不是刻意秀氣。


致昱國中幅員廣闊,大約比嶔崎國中大上三倍,校園裡就有大條馬路和紅綠燈,但屬於私領域,大門設置管制哨,一般車輛無法進入。

從校門口進去就是一條筆直寬敞的中央大道,兩側是人行道和椰子樹,遊覽車停在右側讓嶔崎的學生們下車。

張毅柏跟著同學們一起步行,先是穿越中央大道盡頭的行政大樓,然後右轉走林蔭步道經過幾棟校舍,就看見一條馬路擺滿各種攤位。大多是賣食物的,全是從校外而來,至於非食物的攤位,則是學生自設的,販售一些自製的小玩意,利潤全做公益。

校方貼心地在馬路搭了許多帳篷,隔絕上方熱辣辣的陽光。

馬路隔著一條人行道和一道鐵絲網就是操場和籃球場,籃球場同樣搭了遮蔭的巨大帳篷,雙方籃球校隊已經在裡頭熱身,與自己的隊員們玩著三對三鬥牛。

玩樂性的切磋熱身時間,已經吸引不少學生在場邊圍觀,熱鬧的助興聲和叫囂聲此起彼落,夾雜著女生們興奮的尖叫。

感覺女生尖叫聲有點多,似乎非常亢奮。張毅柏、柳芷芸及幾名同班同學行經籃球場時往場內望進去,就看見熟悉的人影跳躍而起,颯爽地投了個三分球,再次引發場邊激烈的尖叫。

柳芷芸湊近張毅柏小聲問:「那是你弟弟嗎?」

「嗯。」

「要去打個招呼?」

張毅柏只猶豫一下就搖頭,「快開賽了,我別去打擾。」

「欸!張毅柏!」

兩人正要跟上前方走遠的同學們,身後突然傳來叫喚。

張毅柏轉頭,看見理當在籃球場上的張益雲竟從門口出來,肩上掛了一條毛巾,一邊擦拭滿頭大汗,一邊走過來。

張益雲停在張毅柏面前,打量張毅柏白皙的臉孔半晌,扯開嘴角似笑非笑說:「你還真的來了。怎麼,來監督我球有沒有打好?」
張毅柏略茫然,「不是,我跟人有約。」

張益雲微怔,不曉得張毅柏在致昱有認識的人,他皺眉,「誰?」

張毅柏的手機突然響起鬧鐘聲,張毅柏低頭按掉提醒,看著時間匆匆道:「抱歉,約定的時間到了,我先走一步!」轉頭也跟柳芷芸說一聲,然後就急忙小跑步離開了。

張益雲擰著眉頭注視張毅柏奔跑的背影,臉色陰鬱得彷彿暴風雨壟罩。暗自對身旁的其中一個保鑣使個眼色,那名保鑣便悄悄跟上張毅柏。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1-13 15: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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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15 13: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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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毅柏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蹤了,一邊小跑步一邊依照手機裡留存的地圖按圖索驥,進入綜合教學大樓。才剛抵達一樓川堂,還在轉頭尋找往上的樓梯時,一名穿著全黑休閒服的粗壯男子就走過來,用恭敬的語氣詢問:「請問是張毅柏先生?」

張毅柏定住,沉默以對,警戒地注視對方,但對方戴了一副太陽眼鏡,看不清對方面貌。

男子按了一下掛在左耳的黑色無線藍芽耳機,接著拿出手機,手指往螢幕刷了一下,便將螢幕朝向張毅柏。

螢幕並非視訊,而是普通的通話介面,一道清晰的嗓音擴音而出:「張毅柏,我是安嫻芮,請你跟著我的保鑣,他會為你帶路。」

張毅柏沒聽過安嫻芮的聲音,但這是在致昱校園內,應該不會有人敢在這裡為非作歹。於是張毅柏稍微放下警戒心,跟著男子走上三樓,站在樓梯和走廊的銜接轉角,就能看見中間的教室外站了四名黑衣保鑣。

張毅柏突然緊張起來,跟在男子後頭慢慢走過去。

男子為張毅柏打開前門,讓到一旁彎腰恭敬道:「請,小姐在裡面等您。」

張毅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站在走廊威武嚴肅的保鑣們,對比自己一個保鑣都沒帶。

這棟綜合教學大樓似乎除了他們就沒有其他人了,剛才走上來也完全靜悄悄。

張毅柏抬頭看鐵藝木質藤葉造型的教室班級牌,木牌上寫著國際禮儀教室。不過,走進去卻空蕩蕩的,除了講台和黑板,唯有教室正中央一張鋪設彩色條紋桌巾的正方型桌子,桌上電磁爐滾著一鍋香氣撲鼻的食物。兩張四腳椅,其中一張正對他方向的椅子坐著一名身穿致昱制服的少女。對方梳著典雅的長髮公主頭,長相美麗,但氣質卻頗為俐落英氣。

與印象中禮儀教室擺設大相逕庭的景象及少女轉眼而來朝他綻露的微笑令張毅柏猛愣,但是隨即的,少女所說的話卻讓他有點發囧。
「快過來啊,不然粥都快涼了。」

桌子上擺放的雙耳鑄鐵鍋及亮著燈的電磁爐,顯然完全不會發生少女所說的粥快涼掉。

張毅柏滿頭問號,不曉得為什麼對方會在這裡擺一鍋粥——今天是首次的正式會面對吧?他還以為兩人的初次見面會是相當拘謹的場面。

張毅柏一坐下,少女就自來熟地幫他添了一碗粥,他有點手足無措,弄不清對方什麼意思。

「這是高麗菜香菇雞肉粥,連鹽巴都沒加,你能吃吧?」

「啊?能、能……」張毅柏忍不住結巴。

安嫻芮對張毅柏優雅一笑,然後兀自端起白瓷小碗徐徐吃著粥。

張毅柏呆了幾秒,才學對方端起碗來,試著吃了一口。粥的溫度適中,不燙也不冷,是極好下口的溫度,雖然沒加調味料,但是很美味。

剛才在遊覽車上身體不適,現在吃點粥溫暖自己,倒是讓張毅柏由內而外地舒服了一些。

張毅柏專注地吃完一碗,抬眼卻發現安嫻芮早已吃完粥,托腮微笑注視著他。他微微羞窘,趕緊放下碗和調羹,雖然兩人初次見面的發展有點奇怪,但他還是靦腆地說:「謝謝您的招待……」

安嫻芮大方一笑,「不客氣,味道還可以吧?」

「很好吃。」

「太好了,你可以多吃一點,本來就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專門為我準備?」

「為了討個好彩頭,想討好你。」

張毅柏一怔。安嫻芮態度落落大方,他卻越來越霧裡看花。

「請問——什麼意思?」

「我們訂婚吧。」

安嫻芮突然就殺入主題,即便張毅柏本來就猜到要來談這件事,但是整個節奏被打亂,張毅柏不禁又一愣。

「請問您堅持訂婚的理由是什麼呢?我相信比起我,您有更好的選擇。而且我們沒見過面,也完全沒說過話,您怎麼就選擇我了?」

「現在不就見過面、說過話了?」

張毅柏:「……」

安嫻芮悠悠一笑,收回托著腮並撐在桌面的兩隻手臂,背靠椅子,左手向後勾著椅背並翹起二郎腿。坐姿變得有點放浪,少了乖巧優雅,卻添了一股豪放的閒逸。

「沒辦法,我家催婚催得太厲害,我如果再不找個人訂下來,他們大概會照三餐找人來給我相親。我是有其他選擇沒錯,但不見得比你好,我挺中意你的。」

「中意我?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美人。」

「……」

張毅柏愕然,嘴巴微張,愣愣地看著安嫻芮。

安嫻芮看著張毅柏那張清秀雋逸的臉蛋因呆木而增添一股憨然,真是越看越心癢,想伸手捏捏張毅柏的臉頰,但終究忍住了。

張毅柏溫潤如玉,清寡得惹人憐。雖然因為氣質內斂的緣故而不惹眼,藏身在人群裡也不會被人匆匆一眼就瞥見,唯有放緩目速仔細查看,才能發現這顆遺珠。

有人是俊美到侵略性強大,一眼就能瞧見的鋒利男,張毅柏正好相反。鋒利男呢——安嫻芮想了一下,應該是杜軍馳那樣的人吧。

安嫻芮知道自己和張毅柏、杜軍馳年紀都還小,連高中生都不是,尤其男生生長期比女生晚——張毅柏雖然身子清瘦,臉上卻還有一點點嬰兒肥呢。不過安嫻芮自認擁有一雙慧眼,十分肯定未來的張毅柏會長得非常好看!所以他現在就要早早下訂——既然要找人訂婚,那就找個外表符合自己喜好的人啊!比起杜軍馳那種,張毅柏這樣的款才是他的菜!

安嫻芮一邊想,一邊繼續直盯著張毅柏,越看越滿意,心想:果然是個美人胚子啊!不過本人似乎沒怎麼意識到呢。

「美人……嗎……?」出生至今,張毅柏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說,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雖然不反感,可是男生被說美畢竟有點太那個——不過……至少可以當成是正面的讚美詞吧……

「是啊,美人。」安嫻芮燦笑。

張毅柏胸口有點堵堵的,扣緊交握在大腿上的雙手,直視安嫻芮說:「對、對不起……請恕我拒絕。」

安嫻芮挑眉,沒想到張毅柏會拒絕得這麼直接。「為什麼?你對我不滿意?」

「不是,只是我有不能跟您訂婚的理由……」

聞到了秘密的味道,安嫻芮整個人往前撲,上半身橫越桌子,傾身撐著桌子居高臨下地盯著張毅柏,「什麼理由?」

安嫻芮異常明亮的雙眼讓張毅柏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獵豹盯上,他頓了一下,微微斜身向後,拉開突然與安嫻芮拉近的距離。

「抱歉,我不能說。」

「你打槍殺死我,好歹讓我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吧!」

張毅柏一噎,「我沒殺死您呀……」

「你這一拒絕,我都不知道我還能找誰訂婚了,這不是殺死我是什麼。」

……有這麼嚴重?

張毅柏非常苦惱與躊躇,擔憂自己坦白之後,安嫻芮就會告訴張敘仁。

他不太怕自己的性取向被人知道,唯一怕的是張敘仁知道以後會對他失望透頂,而這是自己的性取向曝光以後鐵定會發生的事情。

張毅柏抿嘴咬牙,額頭不知不覺冒出幾滴冷汗。

安嫻芮看美人被他逼成這樣,心想還是別逼得這麼緊好了,卻聽張毅柏用壯士斷腕般的語氣說:「您答應守口如瓶的話,我願意說。」

安嫻芮感覺這件事情對張毅柏真的非常重要。他坐回椅子上,收斂原本的嘻皮笑臉,想了一下,然後正色道:「我發誓我絕對不會洩漏出去,你說吧。」

張毅柏雙手掐緊膝蓋,豁出所有的勇氣,直視安嫻芮道:「我是同性戀。」秘密的餘勁化為一股酸勁在牙關蔓延,麻到不行。

他硬著頭皮與安嫻芮持續對視,想像安嫻芮面露驚訝或嫌惡。可是半分鐘過去,他壓根沒看見安嫻芮表露任何反感,而且竟然異常冷靜!彷彿他剛剛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而不是揭露自己的性向。

茫然之中,張毅柏看見安嫻芮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饒富意味的微笑。

「你是同性戀?」

「是……」

「真巧。」

「?」

「我也是。」

「……………………」

等等……什麼?!

張毅柏彷彿目睹隕石墜落,震驚啞然。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1-15 13: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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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16 21: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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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嫻芮宛如偷吃魚的貓咪瞇眼而笑,手肘抵著桌面,手背撐著下巴,玉潤的手指在下巴底下撩啊撩地,慢條斯理說:「你怕我說出去,那我交換這個把柄給你,你就不用怕囉。」

張毅柏好不容易消化完這個令他十分衝擊的秘密,卻還是不敢置信,懷疑安嫻芮是配合他才故意這麼說的。

「您真的是同性戀……?」

「是啊,你不相信?」

「您條件這麼好……」

安嫻芮調侃笑道:「你的意思是條件差才能當同性戀?如果要我說,條件好才能當同性戀呢,你不也是?」

突如其來被拐彎誇了一把,張毅柏有點羞窘:「不,我……」

「你別妄自菲薄,我說你是美人,你還不信?我眼光好得很呢。」安嫻芮語氣頗得意。

「可是既然您是同性戀,那為什麼還選我呢……」

「當然是因為用膝蓋想也知道如果我選個女的訂婚,我媽會氣到瘋掉啊,所以才會從男生裡面挑出你來,先跟你訂婚應付一下。雖然說我的確是利用了你沒錯,但我也不會真的想對你怎樣,就只是拖一段時間,反正我們年紀還小,我想著等我們成年就解除婚約。」然後安嫻芮微微哼笑,「沒想到真是天助我也,我們竟然是一樣的人,那這件事就更簡單了。我們現在訂婚,等以後找到對象再解除婚約。」

確實,正如安嫻芮所說的,雙方都對彼此無意,那麼訂婚這件事就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因應之道,並非真的要被婚約綑綁、死守到老。既然雙方都需要一個未婚夫或未婚妻,與其再去外面找其他人,不如就他們倆個訂下來。

張毅柏在內心琢磨一番,逐漸被說服了。「好,我們訂婚吧。」

安嫻芮燦笑,主動跟張毅柏握手,「請多多指教,夥伴。」


雙方放開心胸把事情說妥以後,張毅柏的焦躁和不安一飛而散,感覺心情輕鬆不少。在安嫻芮的盛情之下,張毅柏多吃了幾碗粥,不知不覺在這裡耗了不少時間。

期間張毅柏曾問:「我弟弟應該也在你的候選名單裡吧?你為什麼不選擇他?」阿雲從小就比他更受女生歡迎,有好多女生喜歡阿雲,而且長相也比他出色太多。

張毅柏以為安嫻芮單純是覺得他長得好看才選他,不知道安嫻芮胃口挑剔,只要不是自己的菜,連擺在目光所及的範圍內都不願意。

安嫻芮一秒變臉,滿臉嫌惡,「我怎麼可能選他,他太機掰了。」

張毅柏:「……」

「他才剛進來致昱沒多久,就目中無人,還非常有心機,對師長是一套,對同學和學長姐又是另一套,根本雙面人。不,是多面人!就拿今天的籃球友誼賽來說吧,本來我們校隊的小前鋒另有其人,結果他直接搶了人家的位置,還把人給擠出校隊。雖然我跟那個人不太熟啦,但諸如此類的惡劣行為,我看了也不爽。」

張毅柏一怔,趕緊追問:「你說的原本的小前鋒是杜軍馳嗎?」

「是啊,你認識他?」

「不、不認識……」

原來杜軍馳是因為這樣才不在出賽名單裡……竟然連籃球隊都待不了了?阿雲太過分了!

張毅柏兀自氣憤,完全沒發覺自己的情緒反應全然被安嫻芮收進眼底。

「哦——」安嫻芮興味十足地拉長音,「原來啊,你喜歡的人是杜軍馳?」

張毅柏身體大力一震,低頭掩飾一秒燒開的臊意,「不是……」

安嫻芮笑吟吟,「你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

「我、我不是……」張毅柏面紅耳赤,連越垂越低的脖子也逐漸通紅。

看張毅柏如此純情的反應,安嫻芮呵呵笑,沒再針對這個話題調戲張毅柏。恰巧這個時候柳芷芸傳訊息問:「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張毅柏看了一會,抬頭對安嫻芮說:「我朋友在找我。」

「喔,我陪你去吧。」

由於兩人是私下會面,因此張毅柏以為安嫻芮不想讓人知道,沒料到安嫻芮會這樣說。

張毅柏說:「沒關係,我自己去就行。」

「幹嘛這麼客氣,反正我們都要訂婚了。對了,你別再對我用『您』了,未婚夫妻不這麼叫的,也不必對我太客套。」

張毅柏失笑,點頭說好。


安嫻芮只帶了一個保鑣跟著張毅柏去找柳芷芸。

柳芷芸剛逛完攤位,站在服務處附近一棟校舍的亭仔腳裡,身後是一排飲食販賣機,旁邊則有三組鑄鋁戶外鋁合金桌椅。

柳芷芸一看到張毅柏就馬上伸長手臂揮一揮,「你說要去找人就自己跑不見了!」然後偷瞄隔了一小段距離朝他們望來的安嫻芮,以及站在安嫻芮旁邊面朝外的保鑣,小聲問張毅柏:「那個女生就是你去找的人?」

張毅柏點頭。

柳芷芸詫異張毅柏相約碰面的人居然是女生。

「他是——」

「我的未婚妻。」

「什、什麼!未婚妻!」柳芷芸大聲驚叫,幾秒後才發覺自己太大聲,趕緊捂住嘴巴,然後壓低音量說:「對、對不起,我太驚訝了……」

張毅柏溫和一笑,「沒關係,遲早會公開。」

「你真是冷靜啊……感覺我打擾到你們了……」柳芷芸歉疚道。

「不會的,我們剛好聊完。」

雖然張毅柏這樣說,柳芷芸還是感到抱歉,覺得是張毅柏人太好才沒埋怨他。

柳芷芸逛美食,也沒忘記幫張毅柏帶點他認為好吃的食物。可惜張毅柏在安嫻芮那裡喝了好幾碗粥,現在有點吃不下。

安嫻芮再次發揮自來熟的功力,湊過去和兩人坐在一起,不僅自動幫張毅柏解決食物,還三不五時加入話題。

柳芷芸和張毅柏完全沒發現遠方一排黑板樹下站著一個黑色西裝的人正在監視他們。安嫻芮面帶微笑地對著柳芷芸和張毅柏,但同時也分神注意著那個人。

安嫻芮的保鑣打探到那人的身分,彎腰在安嫻芮耳邊小聲道:「是張家二少爺的保鑣。」

安嫻芮不動聲色,猜到對方目標應該是張毅柏。雖然不曉得為什麼張益雲要派保鑣監視自己的哥哥,但安嫻芮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嫻芮,你要和我們去看籃球賽嗎?」

第二場籃球賽還未結束,張毅柏和柳芷芸打算去看看。

原本對籃球賽興致缺缺的安嫻芮轉動眼珠子,優雅起身,看了站在張毅柏身後的柳芷芸一眼,他的笑容越發甜膩,「好啊。」和保鑣一起護送被跟蹤而毫不自知的兩人。





順利與安嫻芮訂婚之後,張毅柏難得收穫張敘仁肯定的微笑——但是這樣的微笑是建立在謊言之上,張毅柏蠻心虛的——張敘仁屢實承諾,同意讓張毅柏去讀育成高中。

國三下學期,張毅柏在基測之前就成功考上育成高中獨立招生的數理資優班,與柳芷芸一起成為錄取者。柳芷芸非常開心,邀張毅柏一起出去吃飯,但是張毅柏怕掃了柳芷芸的興,馬上婉拒了。柳芷芸問了原因,才知道張毅柏因為胃不好,所以只能吃清淡的東西。
柳芷芸心想自己好歹跟張毅柏做了三年的朋友,居然現在快畢業了才知道這件事!

懺悔之後,慶祝之餘多了一股致歉之意,柳芷芸更是大力邀請張毅柏一起吃一頓,由他來請客,拍胸脯保證絕對是張毅柏可以放開來吃的食物。不過,雖然說得如此豪氣,柳芷芸想到雙方身分導致的生活飲食差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請的,可能不像你們平時吃的那麼豪華。」

張毅柏笑,「我平常只吃些稀飯白飯,不是什麼豪華的大魚大肉。可惜我的胃太挑剔,不然有好多小吃我想嘗試。」

柳芷芸也為張毅柏感到可惜,不敢想像只能吃白稀飯的日子,那樣超痛苦。


雖然柳芷芸說吃得不豪華,但考慮到張毅柏的體質,他最終還是有點講究地選了一家高價位的素食火鍋店。

這間火鍋店位在信義商圈的百貨公司裡頭,裝潢頗具古色古香的格調。雖然價位高,但因為頗具名氣,再加上兩人相約吃飯的時間是週日中午,許多人攜家帶眷來逛百貨公司,偶爾吃一頓好料,所以餐廳裡倒是座無虛席。柳芷芸預先訂了位,兩人才有位置坐,否則要跟其他沒訂位的人一樣在門口苦苦等候了。

兩人開動沒多久,居然從窗戶看見安嫻芮從店前經過,身後跟著兩名和兩校籃球友誼賽那天穿著一樣的便衣保鑣,其中的女保鑣拎著兩個紙袋,顯然是幫安嫻芮提的。

張毅柏傳訊息給安嫻芮,不出三分鐘,安嫻芮就旋風般現身火鍋店,請店員加椅子,面向窗戶窗而坐。看兩人各自點了火鍋套餐在吃,安嫻芮問好吃嗎,然後給自己也點了一個火鍋套餐。

因為訂了婚,張毅柏和安嫻芮偶爾會在晚宴時候碰到面並一起說話聊天,如今算是熟人了。至於柳芷芸和安嫻芮,只是第二次見面而已,不過安嫻芮卻問了柳芷芸不少話。張毅柏想起安嫻芮的性向,查覺到什麼而感到有點微妙。

柳芷芸戴著度數深的黑面桃色鏡框眼鏡,眼睛從眼鏡外側看進去有點縮小,所以平時顯得其他五官有點大。不過,這其實是一種障眼法。張毅柏曾經在學校看過柳芷芸拿下眼鏡的模樣,真的就像小時候看過的漫畫一樣神奇,摘個眼鏡就驚為天人。

安嫻芮沒看過柳芷芸摘過眼鏡的樣子,就盯上柳芷芸,眼睛真的很利。不過柳芷芸少根筋,應該完全沒發覺自己被人盯上了。

張毅柏不曉得該不該提醒柳芷芸,可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提醒。

難不成要說我的未婚妻看上你了……?

……還是先靜觀其變吧。



身為未婚夫和同班朋友,張毅柏被兩個女生晾在一旁,一邊看他們交談甚歡,一邊慢慢吃著自己的火鍋,偶爾在他們視線轉過來的時候溫笑附和。

吃不完整個套餐,張毅柏放下筷子,喝口水歇息,然後視線不經意往外一瞥。驀地,他看見杜軍馳被一個女生摟著手臂,兩人一起行經走廊轉角處。

身影消失得很迅速,但張毅柏還是一眼認出來了。他馬上站起來,匆匆跑出店門並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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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19 19: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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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跑沒多久,張毅柏就有點後悔自己的衝動。腦海不由自主浮現杜軍馳和女生互動親暱的畫面,內心有點酸酸的。他逐漸停下腳步,慢慢走動,打算繞一圈樓層回去火鍋店,卻再次撞見杜軍馳和那女生。

女生緊緊摟著杜軍馳的手臂,站在香氛蠟燭專賣店前對杜軍馳撒嬌,央求杜軍馳進去看看。杜軍馳先是無奈,然後露出寵溺的笑容,揉揉女生的頭頂,然後被開心的女生扯進店內。

張毅柏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女生發育良好的胸部緊貼杜軍馳手臂,以及杜軍馳對女生露出的笑靨,他胸口竟忍不住窩出一團火。

但在嫉妒的火焰之下,更多的是酸楚的淚水。

張毅柏想到自己果然永遠不會有機會,畢竟杜軍馳是異性戀。

張毅柏小心翼翼靠近,然後走進那間香氛蠟燭專賣店,假裝看中央展示櫃上的商品,心臟不受控制地怦怦跳。杜軍馳和女生背對著張毅柏,女生正在挑選展示木架上的香氛蠟燭,同時頻頻詢問杜軍馳意見。

「我沒意見,你挑就好。」

時隔多個月再次近距離聽見杜軍馳的聲音,張毅柏感覺自己心臟漏了一拍,手指不小心掃倒架上的蠟燭配件組,掉在地板上發出聲響,看見杜軍馳就要轉頭,他趕緊蹲下去,卻軟了腿,直接跪到地板上。

「客人,您沒事吧?」女店員快步走來,蹲下來關切問道。

「沒、沒事,真的很不好意思!」張毅柏羞赧,倉皇撿起蠟燭配件組,說道:「對不起,我買這個。」

女店員人很好地表示沒關係,張毅柏如果不是真的想買,可以不必買的,但張毅柏覺得雖然商品從外觀看來沒壞,但畢竟摔過了,他還是應該負責。

女店員看張毅柏堅持要買,再三確認問:「您真的要買?」

張毅柏臉頰微紅,點頭。

「好的,請您稍候,我為您包裝。」女店員從張毅柏手中接過蠟燭,然後走向櫃檯。

張毅柏蹲起來,拍拍卡其長褲上的灰塵,正要準備起身,就聽到女生問:「蛤,你不跟我一起買嗎?這是情侶款耶,我們一起用嘛!」

「我不用香氛蠟燭。」

「為什麼嘛!」

「男生用這個不覺得娘嗎?」

張毅柏起身到一半頓住,原本只是微熱的臉頰瞬間熊熊燃燒起來。

「討厭!你不買,那我也不買吧!」女生說,然後扯著杜軍馳的手臂離開了。

張毅柏右手撐著展示櫃面,怔怔地看著杜軍馳離去的背影,然後緩緩站了起來。

女店員給張毅柏換了一套新的配件組,裝在紙帶裡,要請張毅柏過去櫃檯結帳,卻看見張毅柏失了魂般望著店門口。

女店員以為張毅柏是怕他歸咎,於是溫聲安慰張毅柏。

面對這樣一個白白淨淨的纖瘦男孩,而且似乎還沒上高中,女店員不禁母愛爆發。

張毅柏提著蠟燭配件組回到火鍋店,安嫻芮詫異道:「原來你是出去買東西?可以叫我們一起啊,怎麼一個人慌慌張張就衝出去了?」

張毅柏苦笑。

原本擺著火鍋套餐的桌子上此時已經換成幾道甜點,是安嫻芮點的,說這裡雖然主要賣素食火鍋,但甜點也是不可以錯過的品項。

安嫻芮知道張毅柏胃口小,恐怕吃不太下,於是把純素食的七彩金楚糕遞到張毅柏面前。這道七彩金楚糕以透明玻璃杯盛裝,外觀一球一球的圓潤可愛,有點像夜市常見的地瓜球,蓬鬆酥軟的口感不僅可口又容易吃。

張毅柏低頭挑起一顆山藥色的金楚糕,猝不及防地聽安嫻芮說:「啊,杜軍馳?」

張毅柏僵住動作,旋即抬頭,看見杜軍馳就站在窗外,與安嫻芮對視。

安嫻芮瞥了杜軍馳身旁的女生一眼,「喔,你在約會?」

「關、關你什麼事呀!」女生像護食的幼崽,張開防備的刺。

安嫻芮不以為意,「是不關我的事,只不過打個招呼。」

可是女生卻如臨大敵,深怕安嫻芮把他身邊的杜軍馳搶走似地。張毅柏見狀,忍不住疑惑。

安嫻芮意興闌珊說:「你們要吃點什麼嗎?」指指桌上幾項還沒碰過或吃完的甜點,「不然買新的請你們也可以。」

女生皺眉嘀咕:「哪需要你請,我們有錢自己買。」

面對一直沒給他好臉色看的女生,安嫻芮笑了。此時默不作聲的杜軍馳突然伸手探進窗戶,從桌上拿了一小塊素餅放進嘴裡咀嚼,「嗯,味道不錯。」

女生氣急敗壞,抓著杜軍馳手臂的手指掐緊,指甲都要陷進肉裡了。杜軍馳微微皺了眉頭,女生便馬上鬆手,卸下所有的氣憤,委屈又討好地望著杜軍馳。

安嫻芮卻彷彿沒看見眼前的場景般,噙著笑意說:「看來我們口味差不多,你也可以試試金楚糕啊,好吃。」

張毅柏還沒反應過來,一隻修長的手就伸了過來,從他手裡的玻璃杯拿起一顆白色的金楚糕。張毅柏抖了一下,努力不讓自己的手打顫。不過杜軍馳只是看路人那般,瞟了張毅柏半眼就把目光轉開了,完全沒有停留。

張毅柏內心有點悵然,心想杜軍馳果然忘了他。

女生不想繼續待在這,糾纏著杜軍馳趕緊走了。兩人走得頭也不回,不過安嫻芮還是笑吟吟地舉手朝他們揮一揮,「慢走啊——」

兩人走掉以後,柳芷芸問:「他們是誰?」

「同校同學。」

「朋友?」

「不是,不太熟。」

柳芷芸傻眼,「你們剛才那樣,我以為你們發生什麼事。」

安嫻芮一臉無辜,攤手說:「沒啊,是那個女生先挑釁我的喔。他以為我喜歡那個男生,就把我當情敵。就算我說沒這回事,他還是不相信我,在學校裡處處針對我,搞得我很煩。所以我剛剛就算是小小回報他一下,反正他覺得我喜歡那男生,那我就噁心他一下。」

安嫻芮充滿惡趣味的言論讓張毅柏和柳芷芸無言。

「哎,不過如果要說到有關係的話,倒是跟你有一點點點點點的關係呢。」安嫻芮突然轉頭對張毅柏說。

張毅柏一頭霧水,「我?」

「嗯,那個女生是你弟弟的前女友,不過上個月突然ㄘㄟˋ了,然後馬上轉身投奔杜軍馳的懷抱。」

張毅柏愕然,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個女生完全不知道你是他前男友的哥哥,如果知道就精彩囉,哈哈哈哈!」安嫻芮唯恐天下不亂似地大笑,張毅柏感覺太陽穴有點抽疼,他按了按太陽穴,嘆出一口氣。

與安嫻芮、柳芷芸道別以後,張毅柏回程途中收到安嫻芮的訊息。

安嫻芮:你果然喜歡杜軍馳吧

張毅柏下頷緊繃,思索半晌,覺得不回覆失禮,於是扔出一字:嗯?

安嫻芮:別再裝了,你被我看透透了

張毅柏抓緊手機。

安嫻芮:不過你別難過,我看杜軍馳跟那個女生只是玩玩的

張毅柏瞪大眼。

安嫻芮:從今天杜軍馳配合我刻意嚐點東西,就能看出

張毅柏:…………

張毅柏:他不是那樣的人

張毅柏忍不住立刻為杜軍馳辯護。

安嫻芮看著張毅柏的回覆,挑眉,然後微微一笑,想道終於把你逼出來了吧。

但是,「不是那樣的人」麼?

安嫻芮摸摸下巴,猜想張毅柏或許是在杜家出事之前愛上杜軍馳的吧,那個時候的杜軍馳,還披著紳士的完美表皮。

不知道張毅柏哪天看穿杜軍馳的真面目,會有什麼反應呢?

安嫻芮光是想著,就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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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1-23 15: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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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放學後,張毅柏刻意在教室裡留到六點半,一個人靜悄悄地走到學校後門,坐進早已等候在那的他的專用轎車裡。又等了片刻,一名黑衣男子拿著一個牛皮紙袋靠近,南宗開窗接過對方遞來的牛皮紙袋,全程沒有交流一個字,甚至是一道眼神,牛皮紙袋一遞一接之後就立刻分道揚鑣,車輛疾駛。

張毅柏取過南宗轉交而來的牛皮紙袋,從裡頭倒出前不久委託安嫻芮,在安家相關金融企業幫忙開的新戶頭,微微鬆了一口氣。
之前一直擔心富樹的神祕戶頭會被人發現,現在轉到這個新戶頭,就可以躲避張家大部分的眼線了。

張毅柏回到家,恰好遇上張敘仁的兩名保鑣從屋內走出來,他感到驚訝,問迎接他的孫明昌:「爸爸回來了?不是說聖誕節之前都不會回來嗎?」

「老爺提前回來了,現在人在書房。」

張毅柏疑惑。身為工作狂的張敘仁以往只會晚歸,從來不曾早歸,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直到張毅柏吃完晚餐,張敘仁還是沒從書房。張敘仁投入工作就會渾然忘我,甚至忘記吃飯,深知這點的孫明昌很自發性地吩咐廚房另外為張敘仁作一份餐點,然後親自端著托盤從廚房走出來,準備上樓送進張敘仁的書房。

張毅柏心想自己已經兩個禮拜沒見到父親,於是跟孫明昌說了之後接過托盤,端著晚餐上樓。

或許是忙到疏忽了,書房的門竟然沒有完全關上,留著大約五公分的門縫,張毅柏一眼就可以看見正對房門的書櫃,雙開的玻璃門裡擺放琳瑯滿目的金銀獎盃,每一座都是張敘仁生涯的榮耀。

張毅柏空出一隻手敲敲門,可是無人回應,他輕輕推開門且悄悄往裡面探一眼,木製辦公桌後頭並未坐著人。

張敘仁的書房橫跨了三間房,每一間都保留原本的牆壁和門板,就像關卡一樣。通常張毅柏最深只能進入第二間房,而最神秘的第三間房,就算張毅柏是張敘仁的親兒子也從未進去過。

張毅柏隱約聽見張敘仁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語氣好像有點激動。

張毅柏猶豫一下,端著食物朝第二間房的門走過去。那道門同樣開了一道小縫,否則聲音完全穿不出隔音極佳的建材。

短短的一段路,張毅柏絞盡腦汁思考自己該怎麼開場白,卻在距離第二道門不到一公尺處,猛地聽見張敘仁匆促的話語裡夾帶杜軍馳的名字,張毅柏的思緒登時啪擦拉斷,並旋即被扯了過去。

張毅柏下意識加快步伐,然後在門前緊急剎車。

如果被爸爸知道他偷聽,他就完了,可是一聽見杜軍馳的名字從爸爸的嘴巴裡吐出來——他可從來沒聽過爸爸談過杜軍馳!勉強的唯一一次就是他首次見到杜軍馳的那晚,但是爸爸也沒那麼清楚地道出杜軍馳的名字。

張毅柏被內心的魔鬼蠱惑著拉長耳朵,雙目彷彿要穿透眼前厚實的木門那般,執著地凝視。


張敘仁完全沒發現張毅柏正在門外偷聽——為了不讓祕密被發現,他連秘書都事先揮走了,卻因為太急著與人爭論,沒仔細檢查房門是否完全關上,然後意外地引來了自家長子。

「我們當初說的並不是這樣!我從沒想過要害人!」

張毅柏聽到這句話,心臟加速一跳。

張敘仁站在第二間房的最裡側,第二間房比第一間房還要深,所以張毅柏站在門口只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內容。他繃緊神經,整個人緊繃繃地抓住每一個從裡面輕飄出來卻殺傷性十足的字眼,將它們強行塞進耳朵和大腦,努力釐清張敘仁所說的事情。

「——杜璠傑握有——病,B國——」

張毅柏皺眉,下意識憋住呼吸,傾身貼近門縫。

「你們隱瞞了我,害我間接背上三條人命!對,人不是我直接殺的,但在這裡面有我一份力,也有你一份力。你以為我們只不過扮演中間人的角色,就完全不必扛了。錯了,杜淨澄是要拖我們所有人一起下水,確保我們待在同一條船上,誰想跳船自首或告密,誰就先淹在海裡!」

張毅柏越聽,呼吸越急促。聽進許許多多的字句,大腦卻一片空白,任由那些秘辛穿入他耳膜,像子彈一樣射進腦海,然後從另一邊耳道飛了出去——剛才是拼命想抓住,現在則是就算不聽,那些危險的話語卻像轟雷一樣在他腦裡穿梭自如,令他震驚得不能自己,完全僵在門邊。

「我當然也不是什麼善良之輩,但我從沒殺過人。你懂嗎?做事要有限度!怎麼,現在被我說一說,你終於怕了?杜璠傑不是什麼咖?你看了我的調查,還信這種鬼話?——呵,那些人可是坐了我的飛航去到那裡,然後武器是你運的,你會完全沒關係?我們這些被蒙在鼓裡的白癡,傻傻幫人遞了刀遞了槍——錢國鎮那王八蛋!」

張毅柏眼皮一跳,還來不及細想,就聽到令他猝不及防的大吼:「沒錯!杜璠傑會死,就是因為你和我!人就是我們殺的,你聽懂了沒!這樣夠直接了吧!」

張毅柏的靈魂像是被人抓著大力一震,迅速脫離地心引力往無邊的宇宙飛去。手邊的力道隨之卸落,托盤上的杯盤刀叉全部乒乒乓乓摔到地面,碎裂巨響,一併摔毀了張毅柏的未來。

張毅柏被巨響嚇回神,趕緊跪下去撿拾碎掉的瓷器,慌張之間被鋒利的碎片劃傷手指,鮮血從指腹流了出來,滴在光滑但顏色沉穩的耐磨晶石地板上。張毅柏慢了一拍才感到疼痛,低頭一看,卻先看到了從正前方俯視而來的影子。

張毅柏僵硬,然後緩緩抬頭,看見臉色鐵青的張敘仁。

張敘仁握在腿邊的雙拳浮現施力的青筋,像是隨時會掐過來,赤手勒死他這個親生兒子。

張毅柏嚇壞了,哆哆嗦嗦,渾身顫抖彷彿被秋風吹打的樹葉。對不起三個字一直在嘴邊徘徊,卻因為嘴巴不斷打顫而無法順利說出去。

「你為什麼在這?」張敘仁問。

「我、我——」張毅柏臉色蒼白。

「給我滾出去——!」張敘仁大發雷霆,一聲咆哮怒吼,如同輾壓國境的夏颱強風。細木般的張毅柏被吹滾了,落荒而逃,留下滿地打碎的瓷器。

張毅柏一路奔出張敘仁的書房,走廊周遭及廊邊的房間擠了一些聽見張敘仁聲音而小心翼翼窺探的傭人們。他們雖然納悶又好奇,卻因為恐懼張敘仁平日的威嚴而不敢正大光明探詢,唯有最年邁的孫明昌直接站在走廊上,面露擔憂地看著張毅柏。

張毅柏抬起右手一碰臉頰便是濕濕涼涼的,這才發現自己哭了,而左手還在流血。

張毅柏覺得難堪,看到孫明昌而有所停留的腳步再次飛馳了起來,跑進自己的臥室,碰的一聲反身關上房門,然後朝床鋪走了幾步,雙腿卻在途中虛軟,跪坐在地板上失神發呆。


杜軍馳的爸爸是被人蓄意殺害的,杜軍馳的媽媽和妹妹也不是單純的車禍身亡,三個人都被杜淨澄及同夥——還有他爸爸——一起害死了……?

他爸爸是害死杜軍馳爸爸的兇手……?


張毅柏在一片思緒凌亂中想起自己與杜軍馳初遇那天,爸爸便要他別跟杜軍馳一家人往來,當時他單純以為是因為選邊站,選擇和杜淨澄合作的爸爸要他認清自己的立場,卻沒想到其中有更深的涵義。

即使從爸爸的話裡聽出爸爸本意沒想要殺害杜軍馳一家,是誤上賊船才成了幫兇,可是事實如此,爸爸也推卸不了責任。

無論如何,爸爸確實害死了杜軍馳的家人。

如果杜軍馳不是因為校外教學而僥倖逃過死劫,而是一起被爸爸害死——

他無法想像自己會陷入多麼瘋狂的情緒。


張毅柏猛咳幾下,呼吸短促,彷彿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急喘著,爬到床邊的矮櫃,掙扎拉開抽屜,顫抖地拿出紫色胖胖魚,杜軍馳的臉卻陡然浮現腦海。

不合時宜的睹物思人,竟令他橫生遲疑。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使用紫色胖胖魚——雖然這個胖胖魚並不是杜軍馳所送的那一個,而是依照使用期限所定時更換的同款。但在他心裡,能救他性命的紫色胖胖魚早在杜軍馳送他的那一天起就有了絕對的連結——他爸爸害死杜軍馳的家人,是杜軍馳的仇人,而他這個仇人之子,卻用著杜軍馳送的物品活命?

張毅柏失神地凝視胖胖魚,直到聽見身後門被打開,孫明昌驚呼著叫喊他。

張毅柏閉上雙眸,扳動胖胖魚,吐氣到底後,朝著胖胖魚吸嘴用力且深深地吸氣。

情況仰賴藥劑而逐漸穩定,張毅柏想著自己剛才的那番想法是不是太過做作和自以為是。

他是杜軍馳什麼人?

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再加上自己單方面的戀慕。

他是張敘仁什麼人?

是血濃於水的親生父子。

他該站在哪個立場,毋庸置疑……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2-2-21 21: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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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5-29 17:4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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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張毅柏內心還是無法自拔地掙扎著、煎熬著,甚至自我煩惱到夜不能寢、食不下嚥。

週休二日,張毅柏都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而張敘仁則是在臥室和書房裡來回,竟破天荒地沒有外出工作,大多時間都窩在書房裡。

張氏父子不約而同搞自閉,被傭人們解讀成父子吵架後的冷戰。

整座莊園彷彿隨著大小主人的心封閉了,瀰漫著化不開的低氣壓。憂鬱壓抑的冷空氣在園裡盤桓,將宅邸凍成了荒蕪的碉堡。

雖然見不到大小主人,傭人們做事卻更加小心翼翼,半點聲響都不敢發出,連氣都不敢喘得太大力,深怕自己驚動空氣裡的什麼。


「我還是不太相信大少爺會和老爺吵架……大少爺那麼溫和的一個人,而且一直都很聽老爺的話。」

「可是我那天親耳聽到老爺對大少爺大吼滾出去,語氣真的很憤怒。」

「老爺對大少爺一直很嚴苛,卻對已經離開張家很久的二少爺很好。我幾乎要懷疑大少爺其實是領養的,沒有血緣關係。」

「唉唷,夭壽喔!這些話你不要在這裡說啦!你就不怕被炒魷魚!」

「唉,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現在的情況能夠趕快停止,真是太累了……」

「咳!」

在廚房裡因工作告一段落而休息聊天的傭人們突然聽見孫明昌招牌的咳嗽聲,趕緊收音閉嘴,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整齊劃一地從圍聚的方形木桌邊站起來,然後緊張地各自散去,該在哪個崗位就在哪個崗位,提前開始動工。

孫明昌瞇著因年邁而有些混濁的雙眼,慢慢環視廚房。眾人即使側對或背對著孫明昌,都能清楚感受到孫明昌目光裡的嚴厲,忍不住繃緊背脊和腰桿,深怕被挑錯地加速手邊動作。

「大少爺的早飯——」

「在這裡在這裡!」

孫明昌還沒說完,兩名傭人就過份殷勤地端著托盤來到孫明昌面前,迅速把托盤連同上頭的早餐一起放到孫明昌固定查驗食物的不鏽鋼方桌上。

孫明昌看著那兩張臉,認出其中一張還算漂亮的年輕臉孔就是剛才說懷疑張毅柏是領養的人。

孫明昌雖然已是祖父級的人物,但是大腦依舊靈活精明得像是電腦,一搜尋,該名年輕女傭人的各種相關資訊便在腦內啪啦啪啦地清單式列出。


年輕女傭人現在還是大學生,原本是藍淑悅慈善基金會補助對象,三年高中學雜費全部由藍淑悅慈善基金會幫忙支付,大學以後就因基金會牽線而進入張氏莊園打工貼補家計。

孫明昌頓了一下,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覺得這張臉眼熟——不是因為藍淑悅慈善基金會補助對象,而是這個人似乎對張毅柏——

回想張毅柏走在宅邸裡,年輕女傭人對張毅柏投遞的視線和神色,孫明昌心裡越發明確。

這種打破僱傭道德界線的人,不能再用了。



孫明昌擺擺手示意兩個傭人離開,檢查完食物,端著托盤前往張毅柏房間的途中喚來莊園裡的人資總管,讓人資總管立即解聘年輕女傭人。

人資總管已經習慣了這種事,內心卻也在嘆息,心想新進來的人真是越來越做不久了!應該把招募的年齡往上調,免得他招了一個人進來就炒了兩個人出去!入不敷出啊!

大少爺是惹人憐愛沒錯,但也不能產生不該有的情感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就不能管一下自己嗎!還是以為自己和大少爺年紀沒有差很大,以為偶像劇那種芭樂劇情都可以成真啊!

人資總管越想越氣呼呼。


孫明昌托著早餐來到張毅柏房間門前,四名黑衣保鑣在門外站崗,替挪不出手的孫明昌敲了敲門。

仔細想想,今天已經是老爺吼大少爺滾出書房以後的第九天了。大少爺似乎在那天被老爺嚇出病,但沒有嚴重到需要和學校請病假。

其實老爺還是很關心大少爺的,因為擔心大少爺的病情,還派了四名保鑣來守護大少爺。不過,他怎麼記得應該是兩名保鑣守房內,兩名保鑣守房外……?

孫明昌等了一分鐘,沒有聽到張毅柏出聲讓他進去。

這在孫明昌的預料之中——現在週日早上七點,再加上張毅柏感冒,所以會起得晚。

孫明昌又讓保鑣輕敲了幾下門,然後以朗大但恭謙的口氣說道:「大少爺,您吃藥的時間到了,已為您備妥早餐和藥物。」又是幾秒的平靜無聲,孫明昌只好說:「大少爺,打擾您了。請您吃過早餐再使用藥物。我進去了。」

孫明昌以眼神示意保鑣開門。

門一打開,露出裡頭和夜晚無兩樣的一片漆黑——多虧於遮光效果極好的窗簾,能讓大少爺即使到了早晨也不受光線干擾。

孫明昌看不清裡面的情況,先將托盤放到門旁的高腳花台上,然後關門阻絕走廊的景色,才開燈讓臥室恢復明亮。

孫明昌打開燈的開關,轉身朝房內的床鋪方向說:「大少爺,早餐——」

刻意放緩的聲音被詫異掐斷。

床鋪上空無一人——不,應該說整個房間、都沒有張毅柏的身影。





被眾人以為還在臥室裡睡得不醒人事的張毅柏正坐在疾速奔馳的黑色轎車裡。由南宗親自駕駛,而不是平時接送張毅柏的司機。

每當遇到紅燈車停,張毅柏心裡的焦躁就會翻倍漲,甚至想要對南宗大喊別管了直接衝。


自從他在書房偷聽爸爸與人說話以後,爸爸對他的監管就更加嚴格,不僅在他身邊增派更多保鑣,讓保鑣二十四小時監視他的言行舉止。就連他的專屬司機也接收到命令,只願意家裡、學校點到點的固定載程,不會再載他去其他地方。

三天前他才好不容易讓爸爸的四名心腹保鑣從他房內移轉到房外——前些時候他們輪流兩個人站在他房內站崗,宛如盡忠職守的衛兵站在門邊,眼睛眨也不眨似地,搞得一回房間只能躺床養病的他壓力甚大。

他很難過爸爸竟然如此不信任他,認定他會洩密而派人監視他。

就算他再喜歡杜軍馳,也不會背叛爸爸和家族。

爸爸不知道他喜歡杜軍馳,就防他防得滴水不漏,那麼倘若爸爸知道了——實在無法想像爸爸會做出什麼樣的激進手段。



半個小時前,南宗對張毅柏說杜軍馳被人綁架,張毅柏嚇壞了,趕緊讓南宗帶他出去。

對於綁架杜軍馳的兇手,張毅柏第一個想到的是杜璠傑生前那些債主,可是又納悶為什麼現在才對杜軍馳下手。

南宗這才坦承自己隱瞞了杜軍馳屢遭人圍堵的事情,張毅柏震怒:「你怎麼不跟我說!」

「我怕大少爺對外人的事情過度操煩,會忙壞身子……對不起,但我不認為自己做錯。我身為保鑣的職責就是保護老爺和大少爺。」

張毅柏當然知道這件事,所以就算他一肚子的氣快炸出來,也因為明白南宗的立場而忍吞著。

張毅柏氣道:「把手機給我!」

南宗猶豫一下,不看手機地迅速敲了點字發送出去,然後將那支下屬不定時回報消息的手機交給張毅柏。

張毅柏將手機緊抓在手裡,可是消息回傳得很慢,而且內容含糊其辭又大同小異,幾乎避開會令張毅柏恐懼心慌的字眼。

張毅柏不是傻子,觀察到南宗下屬似乎是知道現在手機在他手上而選擇性回傳訊息——就算不是專業的情報人員,現在人人科技熟,怎麼可能只打字不拍照。

張毅柏氣死了,無比焦躁。連南宗下屬都隱瞞他不據實以告,他又不是什麼一碰就碎的花瓶!

他氣呼呼地輸入文字,命令對方把實際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他,但對方乾脆搞失蹤,已經十分鐘沒回傳任何一則消息。

張毅柏真是又急又氣,忍不住用很沖的語氣說:「還沒到嗎?」

周圍已經沒什麼高樓大廈,一堆廢棄的工廠鐵皮屋和農田魚塭。轎車開在狹窄的道路裡,一路激起黃色塵土。

這裡距離杜軍馳的學校有幾個捷運站的距離,不算近。對方特意約在這種鳥不生蛋、人跡罕有的地方,分明是想讓杜軍馳自投羅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突然緊急煞車,毫無防備的張毅柏整個人往前摔,被安全帶緊緊勒住後倒回椅背,咳了幾聲。「做什麼……」

「抱歉大少爺,我們沒辦法再靠近了。」

車子停在廣袤平坦的農田裡,除了阡陌小徑間一根根凸起的醜陋電線桿,視野幾乎毫無阻礙。而在這片藍天綠地的西方,大約六百公尺處,暢通的視線裡能看見一間鐵皮平房。那是平原裡的唯一高樓,是以前附近農人們休息兼談生意的落腳處。鐵皮屋南邊連接寬闊空地,可以同時停十多輛大卡車。

但是現在那裡沒有車,沒有農夫,只有腥風血雨。

隔著距離都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著張毅柏的嗅覺。鐵皮屋和空地被水泥矮牆圍了一圈,應該不到小腿高度,可是張毅柏沒看見任何人影。

冷風在空無一人的貧瘠景象裡殘捲飛旋,然後將淒涼的氣息似有若無地遞送過來,伴隨著毫不間斷的鐵鏽氣味,莫名一股沙場過後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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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5-29 17: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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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和不安逐漸襲上心頭,張毅柏望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瞳孔收縮,然後緩緩說:「把車子開過去……」

車子沒動,南宗做出沉默的違背。

「我叫你把車開過去!」張毅柏一改平日的軟懦,大聲強硬道。

南宗不得已,慢慢踩下油門,一路顛簸地慢晃過去。

愈是靠近,那股死亡的寂靜就愈加明顯,張毅柏彷彿看見大漠的禿鷹盤旋。

當轎車開到矮牆旁,不必下車就能將空地裡的死寂和混亂一覽無遺,張毅柏登時像是被雷劈中般僵住。

觸目所及全是肉身和鮮血,一具具人體倒臥在血泊裡看不出生死。人這麼多,卻沒有一個人動彈,現場像是被永遠定格住。

宛如一場古文明的大型血腥獻祭,刀械橫豎散落在每一具浴血的身軀周圍,成了神明享用佳餚的現成刀叉。

這是多少人……二十?不——三十?

張毅柏沒餘裕仔細計算,驚嚇的眼珠子在血肉軀體間飛快搜索,想要找到他唯一心繫的那個人。目光和心臟一樣哆嗦打顫,每一張尚能清晰分辨的人臉都變得模糊起來。

驀地,他在空地正中央看見了杜軍馳。

杜軍馳和其他人一樣渾身是血地仰躺在鮮血上,雙眼閉闔似已蒙主寵召。張毅柏大腦一片空白,馬上推開車門衝過去,壓根沒有聽見南宗發出的制止喊叫。

他跨越無數橫陳的肉體,慌亂的步伐一步步踩在血水裡,所到之處血液飛濺,打濕浸紅他黑色皮鞋。

他心急如焚地撲到杜軍馳身邊,重重跪在血泊裡,幾滴鮮血濺上來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鮮血迅速侵染褲管的布料,雙腿濕漉,撐在地面的雙手同樣遭血染,像是戴上了紅手套。

張毅柏不知道杜軍馳究竟傷到那裡,不敢伸手觸碰。但是一看見杜軍馳左手臂明顯的巨大刀傷,他立刻紅了眼眶。

他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手上的血液沾到螢幕,滑得不得了。於是他改用雙手緊緊抓住手機,過度抖動的手指滑失幾次才終於點開通話界面,撥打一一九。

成功報警叫救護車之後,張毅柏雙手頹然地垂到大腿上,繼續坐在漸漸冰冷乾涸的鮮血裡,什麼念頭都沒有地直盯著杜軍馳的臉,像是失去吊線的魁儡娃娃,沒有靈魂,只懂得癡癡注視自己最在意的人。

南宗伸手放在張毅柏肩膀上,將張毅柏從混沌裡搖醒。張毅柏感覺像是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低頭看手機,卻才度過一分鐘。

不行,他沒辦法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看著杜軍馳流失時間等候救護車。這裡地處偏僻,救護車再迅速來也要起碼五分鐘才能抵達,他們自己趕路,應該比等救護車還要快。

南宗學習過基礎護理和基本急救術,張毅柏讓南宗檢查杜軍馳的傷勢,確定沒有傷及骨頭,稍微止血並包紮傷口以後,兩人合力將杜軍馳搬上轎車後座,驅車飛速趕往最近的大醫院。

杜軍馳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床,馬上被送入手術室進行急救。

手術非常順利。醫師說杜軍馳身上佈滿大小刀傷,除此之外,小腿有一個射穿的彈孔,但幸好沒有打到腿骨和動脈。

那些人到底跟杜軍馳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然還拿槍射傷杜軍馳!

張毅柏從沒這麼憤怒過,同時還有一股強烈的後怕感。

張毅柏花錢讓杜軍馳住進VIP病房,然後配合來到醫院的警察做口供筆錄。但因為張毅柏完全沒看到事發經過,也不清楚現場其他人的身分,所以警察並未詢問太久。

雖然氣恨那些人傷害杜軍馳,但張毅柏為了確認情況,還是忍耐情緒問道:「那些人——怎麼樣?沒死吧?」

警察說沒有人死亡,重傷者在經過搶救之後也都穩定下來了。

杜軍馳還沒醒,警察決定明天再來。張毅柏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報了警,不希望杜軍馳被這件事纏住。不過不報警也不行,就算跳過警方只叫救護車,醫院這邊還是會通報警方,畢竟杜軍馳和那些人都傷得太重。

張毅柏擔心做賊的喊抓賊、杜軍馳會因此吃上傷人官司,於是聯絡相熟的律師事務所,請事務所派一位可靠的律師過來。為可能的官司問題做了安排之後,張毅柏又陸續處理杜軍馳後面可能遇上的其他問題。

張毅柏忙了很久,忙到南宗買回來的晚飯都放涼了才終於喘口氣。他沒有選擇坐舒適柔軟的沙發,而是小心不發出任何聲響地拿著一把折疊椅坐到床邊,然後用雙手握住杜軍馳沒打點滴的右手掌,專注地凝視杜軍馳安詳的睡臉。

應該要勸張毅柏吃點東西,但南宗猶豫過後,最終仍是沒有打擾病房裡的靜謐,轉身離開病房。過了半小時,南宗腳步匆匆地折返,開門看見裡頭的情形和他出去時一模一樣——張毅柏宛如望夫石守在杜軍馳身旁,似乎這段時間完全沒動過。

「大少爺,老爺正在趕來的路上。」

張毅柏整個人猛烈一顫,隔了數秒,平靜回道:「嗯,我知道了。」

張毅柏知道遲早會被發現,尤其張敘仁這段時間在他身邊增派這麼多人監視他。

其實只要乖乖撐過這段時間就好,但是他一聽到杜軍馳出事,就完全坐不住了,縱使捅破紙張也要衝出去。

自己果然還是沉不住氣。張毅柏深深嘆一口氣。




張毅柏不想吵醒杜軍馳,請院方人員讓他使用無人的VIP獨立會客室,在裡面等候張敘仁。

張毅柏以為張敘仁會像是警方追捕重大刑犯那般率領大批人馬到來,但出乎他意料的,張敘仁只帶了兩個保鑣進醫院。

張敘仁面無表情地走進會客室,張毅柏甚至感受不到對方的怒氣,但是從小對於張敘仁威嚴的恐懼深刻在骨子裡,張毅柏戰戰兢兢地從沙發起身,看著張敘仁筆直地往他走來,他趕緊繞過桌子上前幾步,啟口道:「我——」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聲打偏張毅柏的頭,左臉頰頓時變紅,並迅速腫了起來。

張毅柏呆呆地維持被打偏的姿勢,朝地板斜斜投下的目光渙散。

南宗和兩名保鑣在巴掌聲響起的時候同時微微倒抽一口氣,完全沒想到張敘仁會打張毅柏——以往張敘仁再生氣,也不曾對張毅柏動手。

「把他帶回去,沒我命令,不准讓他踏出房間半步。」張敘仁用能凍死人的語氣說道,兩名保鑣趕緊一左一右像架住犯人般把張毅柏帶走。

張毅柏不發一語地坐在轎車裡,消化掉最初的震驚過後,他平心靜氣地接受了這一記耳光。

坦白說,他也覺得自己該打……在心裡近乎發誓地說著不會背叛,卻做出與誓言相違背的行為。

張毅柏放空思緒半晌,然後轉頭張望,發現南宗沒在車上,他慌張地詢問分別坐在他兩側的保鑣:「南宗呢?」

保鑣們轉頭看他,其中一人搖了搖頭。

張毅柏心一涼,低頭尋找口袋裡的手機,想要打電話給張敘仁為南宗求情,可是口袋裡只有胖胖魚。張毅柏想起手機放在隨身背包裡,於是在周圍找了一下,卻沒找到。於是轉而跟保鑣們借手機,但是兩個人只會正經八百地搖頭拒絕他,連個字都不說。

想到自己連累南宗,如果再波及這兩個保鑣不好。張毅柏挫敗地垂下脖子,沉默且乖巧地坐立。

重新被關回臥房以後,張毅柏一連三天被迫請病假——即便他根本沒生病。

張敘仁派了新的貼身保鑣給張毅柏,這位綽號叫阿成的保鑣完全聽命於張敘仁,幾乎不給張毅柏回應,唯一的任務就是緊盯張毅柏。就算張毅柏要像應付先前那四名保鑣一樣,不斷想將阿成支使出去,或者至少不要待在他臥室裡監視他,阿成還是半步不移,比機器人還要聽話。

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不到,張毅柏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彷彿被關在黑色籠子裡的金絲雀,張毅柏完全得不到外面的消息,更無法得知杜軍馳和南宗現在怎麼樣了。

孫明昌知道張毅柏擔心南宗,所以某日趁著晚餐飯後偷偷告訴張毅柏,說南宗接受懲處以後住進了醫院。

「他傷得很重嗎……」張毅柏很愧疚,早已將南宗對他知而不報的事情拋至腦後。

孫明昌和其他人不同,把張毅柏視為張敘仁的接班人,所以基本上不欺瞞張毅柏。他直坦坦地說:「肋骨折了兩根。」見張毅柏臉色一白,他的口氣轉為徐緩,安撫道:「但是不嚴重,情況輕微,不需要手術修補,配合藥物進行治療和控制疼痛,兩個月後就會自然痊癒。」

就算這樣,張毅柏還是很難過,「對不起,孫爺爺,是我害了他……」

「不,大少爺,是他自己沒做好職責。」

「可是他是因為被我命令……」

「大少爺。」孫明昌雙手輕搭張毅柏的肩膀,年邁的雙眼展露出歷練打磨的堅毅,「您是要做大事的人,這點愧疚是不必的。要用人,就別仁慈。老爺所擁有的一切總有一天會全部交到您手上,您要懂得決斷地運用手中的力量。」

張毅柏沉默,眼神透露出些許茫然和無措。

孫明昌在張毅柏記憶裡一直是個很和藹的老爺爺,這還是張毅柏第一次聽孫明昌說這種話。不過,能在他爸爸身邊做事這麼久,幫助爸爸維持宅內運作,又怎麼可能是個簡單的人物。

張毅柏說:「我還是希望我做事能不用犧牲任何人。」

孫明昌嘆息搖頭。大少爺終究年輕,還是太心軟了。

「還有——我爸擁有的一切,絕對不會是我的,我得學會靠自己。但是我絕對不會背叛我爸,無論怎麼樣,我都會站在我爸這邊。」張毅柏語氣堅決。

孫明昌不明白張毅柏為什麼認為自己不會繼承張敘仁。尚在釐清,就聽張毅柏換了一個話題:「南宗那邊有人照顧嗎?」

南宗父母很早就過世,沒有親人,後來被沒有血緣關係的孫明昌收養成養子,才會在張家做事、受訓成為保鑣。

孫明昌說:「那小子自己會照顧自己,大少爺不必擔憂。」

張毅柏說自己想去探望,不過孫明昌建議等過一段時間再去。

孫明昌微笑,「這個大少爺就不必擔心了,那孩子最近才交了一個大三歲的女朋友呢,聽說這幾天都在醫院照顧他。」

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張毅柏訝然,然後為南宗感到高興地笑道:「是嗎?恭喜他了!啊,不是……都住院了怎麼能恭喜他……」張毅柏糾結。

孫明昌呵呵笑。

張毅柏好奇地盯著孫明昌,「孫爺爺好像沒結婚?也沒交過女朋友?」

「大少爺終於開始好奇這方面的事了嗎?也是,都有了未婚妻。」

「我、我不是——」想到自己夢遺和把杜軍馳當成性幻想對象的事,孫毅柏臉蛋漲紅,結結巴巴地把話題拉回去,「孫爺爺呢?就沒想過結婚嗎?」

「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結什麼婚。」孫明昌笑著敷衍道,然後看了一眼手錶時間,便告辭忙碌去了,但是離開前卻誠心誠意地補了一句:「希望大少爺和安小姐早日完婚,琴瑟和鳴、多子多福。」

張毅柏聽了,在孫明昌走遠之後低頭大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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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6-3 16: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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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數日,張敘仁對張毅柏的管禁依舊沒有停止。學校到家裡點到點的生活枯燥乏味,但張毅柏生病時的作息差不多就是這樣,所以只要適應了,也沒什麼過不下去。而且心靈和思想是自由的,在腦海的世界裡,風景依舊五彩繽紛。

在南宗痊癒以後,張毅柏以孫明昌為擋箭牌,去了孫明昌的家一趟,當面詢問南宗是否願意再回到他身邊做事,如果不想的話,他也能理解。而南宗幾乎想都沒想就表示自己願意再幫張毅柏做事,張毅柏很感動,卻也感到很不好意思。

張毅柏問的時候,南宗的女朋友趙俐紋就坐在南宗旁邊。總感覺自己已經坑了人家男朋友一次,現在還問人家男朋友要不要再往火坑裡跳……

以為趙俐紋會反對,面露不悅或擔心,豈料趙俐紋像是早就猜中南宗會這麼說,在南宗說完之後,就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接著轉頭對張毅柏說南宗就麻煩您了。

張毅柏回道:「哪裡哪裡,是我麻煩南宗了。」

趙俐紋原本沒什麼笑意的臉釋放出善意,露出淺淺的微笑。


之後,張毅柏立刻去求了張敘仁。

這段時間,張敘仁和張毅柏都沒什麼溫情互動,即使一起出席活動,也都是疏離而冷漠。不過兒子難得來請求,張敘仁再冷酷刻薄,也不會回絕,更何況這只是一件小事——雖然南宗做錯了,但罰都罰了。

於是,南宗順利回到張毅柏身邊工作——另外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趙俐紋居然前不久向張家投遞履歷,然後成功應徵上了。彷彿跟隨南宗的腳步,成為受張家僱傭者的行列。

有南宗重新幫忙做事,張毅柏大大鬆一口氣——雖然阿成還是在他身邊監視他,但多了南宗,就多了一點喘息的空間。

身邊保鑣和傭人不少,但張毅柏還是最信任南宗——縱然南宗當初隱瞞杜軍馳的事情未報,但是情有可原。南宗一歸位,通往杜軍馳的這條金流線總算也恢復順暢。先前南宗不在,張毅柏都要像搞非法買賣一樣,私下運錢給安嫻芮,還因此去了安家好幾趟,被安嫻芮笑說:「如果被人知道,我的形象就完蛋了。安家出了一個貪財的女人,未婚夫送禮物,竟然什麼東西都不要,只要錢。」

「抱歉……」

「你呀,為了杜軍馳,真是拚盡全力,就算偷偷摸摸的也一定要做。」

張毅柏赧然。

安嫻芮端著白瓷的杯盤喝了一口溫熱的鐵觀音,然後覷了一眼張毅柏一來就讓南宗擺在黑木長桌上頭的黑鋁錢箱,疑惑道:「這次好像小了點啊?」

「嗯,南宗回來了,所以一部分可以從他那邊匯。」

「噢。」安嫻芮看了南宗一眼,擱下茶水。「所以他知道你喜——」

「南宗,你出去門外等著。」

南宗轉身出去,門輕輕地闔上,安嫻芮則是慢慢綻開耐人尋味的笑容。張毅柏強作鎮定地勾起茶杯飲用,但臉頰的緋紅還是出賣了他。

「難道我是唯一知道的人?」

張毅柏難為情地嗯一聲。

「哇,真是榮幸。」

「你是同——的事,不也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嗎?」

「不是啊,除了你以外還有人知道。」

「……」怎麼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安嫻芮看張毅柏一張好像應該要計較但又沒什麼計較的糾結臉,忍不住哈哈大笑。

張毅柏咳一聲,轉移話題:「你查出誰綁架杜軍馳了嗎?」

安嫻芮心想這人真是半句不離杜軍馳,嘴巴則回說:「沒有。」

張毅柏表情才剛浮現狐疑,安嫻芮就又說:「你別懷疑。別把我們安家的徵信公司想得無所不能,這頂多是我們安家的副業。」

「雖然是副業,但我記得就連別國政府也會買你們家蒐集的情資,偶爾也會花錢請你們做跟監任務……」

「一山還有一山高,就算是頂級情報人員,有時候也會有查不出來的事情,更何況我們。」

張毅柏擔憂,「那個人就這麼強?查了好幾個月都查不出來?」

「也不一定是那個人強,還有可能是有第三方勢力阻礙我們情蒐。總之——有各種可能性就是了,很複雜。」安嫻芮雙手一攤,「我知道你擔心杜軍馳又出什麼事,但這幾個月都很平靜。」

張毅柏想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地搖搖頭。

安嫻芮無奈,「好啦,真是敗給你。老樣子,我繼續在學校派人注意他的安全,出了校外就輪到你的人。比起他,我倒是比較擔心你。」

張毅柏一愣,「我?」

「你那天去救杜軍馳,露了臉,綁架犯一定看見你了。說不定綁架犯會把你當成杜軍馳的同夥,也對你下手。」安嫻芮說,「你不會覺得綁架杜軍馳的人就在被打倒的人群裡面吧?」

張毅柏搖頭。其實他本來也這樣想過,但是嫌疑人十之八九是杜璠傑的債主。有錢借杜璠傑,那就不會是普通人物而是權利者,權利者通常不會自己出馬。假如不是債主的話,那應該是杜璠傑死後,頻頻故意找杜軍馳麻煩的那些學生們花錢請的打手。

想到這點,張毅柏問:「最近杜軍馳在學校還被霸凌嗎?」

安嫻芮翻了一個無敵大白眼給張毅柏,「你可不可以不要半句不離杜軍馳,我們現在說的人是你!」

「我哪有半句不離杜軍馳……」

「STOP!噢,跟你說話真是把我願意花在杜軍馳身上的好幾年扣打都用完了!」安嫻芮閉眼捏眉心,但如果他現在不說清楚,張毅柏大概還是會圍繞著杜軍馳的話題打轉,於是他不甘不願地繼續說:「霸凌杜軍馳的人還是有,但是那些人倒也不是真的討厭他而針對他——你也知道人一有錢有閒就會做一些無聊的腦殘事,尤其那些人還是一些荷爾蒙過剩的中二男生。他們霸凌杜軍馳就只是打發時間而已——欸,你先別氣。主要是杜軍馳從雲端掉落到泥地這件事太引人注目,所以那些人的目光一時擺了過去。我猜,大概畢業前就會轉移視線吧。」

「可是不到一個月就畢業了……!」

安嫻芮看張毅柏氣呼呼地鼓成一張包子臉,顯然他的答案並沒有讓張毅柏比較安心。

「你放心吧,我做事妥當的啦——呃,查綁架犯那件事是例外——總之,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親愛的杜軍馳在學校裡被人動一根寒毛。」安嫻芮朝天空合併誓約的手指,「不過,我說真的,杜軍馳不用人保護啦。你看他被三十幾個人圍毆還可以戰勝全場,那麼兇殘——」

張毅柏急著反駁:「他被打成重傷,還做了緊急手——」

「我知道。」安嫻芮趕緊打斷,「是那些人太卑鄙,拿刀拿槍。學校裡不會出現這種凶器,所以杜軍馳應付得來的。他靠自己行的。」

聽到最後一句,張毅柏怔了一下,頓時安靜下來。

安嫻芮不曉得自己說了哪句關鍵話讓張毅柏冷靜下來並陷入沉思,但他鬆一口氣。杜軍馳杜軍馳杜軍馳——這三個字是鐵做的吧,他都快被這三個字磨破嘴巴的皮了。

「你自己也注意一下安全,我怕那個綁架犯也會找上你——雖然你現在不論去哪裡,身後都跟了一大票保鑣。」

現在安嫻芮房子大門外就站了張敘仁派給張毅柏的六名保鑣,像院子的花壇一樣一個個靠牆而立。

雖然張毅柏對此有點無奈——那些保鑣跟隨的本意是在代替父親監視他——但在這種時候,確實是蠻讓人安心的。

「杜軍馳——」

張毅柏猛然被安嫻芮一瞪,馬上鯁住喉嚨,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隨時把杜軍馳掛嘴邊……

張毅柏一副啞巴吃黃連的模樣,安嫻芮嘆口氣,「你說吧。」

張毅柏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緩聲道:「杜軍馳確定會讀育成高中?」

「嗯,我看他志願表第一個就是填育成。」

張毅柏隨即綻放出猶如豔陽的笑容,有股塵埃落定的安心感。

「怎麼樣,放心了吧?」

「嗯!」

看張毅柏那麼輕易就滿足,安嫻芮不禁失笑。

他實在被張毅柏傻子般的一心一意給打敗了,甚至對輕而易舉就能影響張毅柏的杜軍馳有點吃醋。

「你跟他同校,想做什麼?」安嫻芮隨口問,張毅柏卻一臉呆樣,像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安嫻芮訝異,「你沒想做什麼?那你幹嘛拼命跟他同校?」

「我——我就只是想看看他。」張毅柏靦腆,「平時上學就能看他。」

安嫻芮幾乎要昏倒,不敢相信他們這圈子竟有這麼純真摯情的人。

安嫻芮側趴在沙發上扶額,「你是什麼純情片男主角嗎……我實在搞不懂你。說你沒企圖心嘛,可是你卻為了跟杜軍馳同校而答應賣身條款;說你積極嘛,可是你卻說你忙了這麼久,就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你乾脆把他綁到你面前一次看個夠,順便解決掉他不知道你是誰的事情。」

張毅柏垂著肩膀,「我……不行。」

安嫻芮哼氣,然後語帶同情道:「你還真是辛苦,為了見心上人,還得靠各種遮遮掩掩的方式,不讓你爸發現。」

安嫻芮以為張敘仁純粹是因為與杜淨澄的同盟關係而排斥身為杜璠傑兒子的杜軍馳,並不知道內幕真相。

張毅柏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我覺得自己挺傻的。」

「你也知道噢。」安嫻芮揶揄笑,「不過嘛,傻人有傻福。你就這樣傻氣地筆直跑下去,說不定最後真的能讓你抱得美人歸。」

張毅柏苦笑。

依照他跟杜軍馳的家庭恩怨,加害者之子與遇害者之子,無論跑得多遠,最終擋在他面前的終究只會是死路一條。現在他拼的,只不過是讓奔跑的這條路能夠盡量延伸下去,讓他再跑久一點。

或許要等撞到緣盡情了的南牆,他才會轉身回頭;見到情埋愛葬的棺材,他才會掉淚心死。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6-3 16:1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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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6-6 12: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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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張毅柏毫無留念地度過了在嶔崎國中的最後一天,畢業典禮落幕。

就讀嶔崎國中的全是富家子弟,連致昱國中那般的獎學金學生都沒有。每個學生背後都有其雄厚的家族勢力,而各家族勢力之間難免摩擦產生嫌隙。好在嶔崎國中校規嚴謹,同學們不會將仇怨帶到學校。即使大人們在成年的世界裡爭得你死我活,殘酷舞台也不會搬到嶔崎內,同學們相處之間都挺和平的。張毅柏時常破病請假,並且在班上通常獨來獨往,唯一交好的竟然是中產階級的柳芷芸,卻也沒被人排擠說閒話。

相較之下,致昱國中的情況就複雜很多,而且競爭激烈。如果說嶔崎是淡水池塘,那致昱就是鹹水深海,霸王級的大魚們互相撕咬嚙嚼,食物鏈虯結盤屈。雖然張毅柏知道不要以偏概全,但在他的印象裡,就讀致昱的人,似乎都是厲害的狠角色——例如安嫻芮,又比如他弟弟張益雲。


育成高中新生開學日,張毅柏滿懷期待,刻意讓司機將車子停遠一點,低調地走向育成校門口,卻在校門口界線之外迎來首次就讀非貴族學校的震撼教育。

育成高中川堂靠近玄關的區域是一排排的學生置物櫃,無法容納所有新生分班表,因此校方將分班表擺在川堂玄關和校門口之間的人車通道,以至於現在校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學生們趕著查看自己的名字落在哪個班級,人人像力爭上游的魚群,拼命擠到分班表前面。在這個地方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想游到另一個地方查找,但馬上和其他游來的魚撞車,所有人方向打架。

張毅柏站在校門口外看著裡頭擠沙丁魚的場面,有點傻眼也有點畏懼。想等著人少一些再去看,可是等了幾分鐘,人卻是愈來愈往外漫,甚至要漫出人行道,往上班尖峰時刻的大馬路湧去。警衛們、教官們和學生糾察隊緊急出來指揮交通、疏導人群,人散了一點,但情況還是很混亂。

張毅柏完全沒想到育成的學生人數居然這麼多。不過看那新生分班表少說二十幾張,每張紙佈滿密密麻麻的學生名字,假設一張紙八十人,那二十張紙就有一千六百人——這還是低估的情況之下……回想自己以前讀過的貴族學校,一個年級頂多五個班,每個班不超過二十人。真是差太多了!

張毅柏又等了一會兒,卻不進反退,內心有點掙扎。正想要擠身投入戰場時,忽然一個身影從他面前的人群裡躥出來,對他開心笑:「小毅!」

張毅柏愣了一下,盯著對方沒有戴眼鏡而有點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臉孔,訝異道:「你的眼鏡?」

柳芷芸站在張毅柏面前,有點害羞地笑笑,「我改戴隱形眼鏡。」然後撥撥自己稍微被擠亂的秀髮,「還、還可以吧?眼鏡戴久了,我有點不習慣!」

張毅柏露出溫煦的笑容,由衷地道:「很漂亮。」

柳芷芸驅散內心的躊躇,甜甜一笑,「謝謝!」

「不過,你怎麼突然改戴隱形眼鏡?」

「小芮建議的,他說我戴隱形眼鏡會很好看,我就試了一下。」柳芷芸心情好得不得了,整個人容光煥發,漂亮得像是一隻春天的精靈。

柳芷芸拉著張毅柏的手臂,兩人努力擠進相對人少的川堂,一路上不少人對柳芷芸行注目禮,無論男女都一臉驚豔。

張毅柏有點意外安嫻芮居然會建議柳芷芸拿掉遮掩美貌的眼鏡。坦白說,他以為以安嫻芮的個性,會是選擇把柳芷芸藏起來。

張毅柏思緒飛遠,回神的時候,發覺自己跟柳芷芸站在一道置物櫃牆前面。

柳芷芸抬手指向上方斜對角的其中一個置物櫃,「那是你的。」然後手垂下去指向另一個方向,「這是我的。」兩個人的置物櫃只隔了一列。

距離這麼近……「我們同班?」

「嗯!」柳芷芸相當亢奮,「我們又同班,太好了!」愉悅的雙眼裡充斥著快樂的光輝。

張毅柏同樣感到開心。

雖然育成高中的數理資優班一個年級只有兩個班,無論怎麼分都只會是隔壁鄰居,但能夠延續國中三年同班的緣分,也是蠻好的。


置物櫃是鐵製的白色內務櫃,由於育成學生人多,所以每一格空間約莫學校課桌抽屜大小,可以放教科書和一些雜物,但最主要是放體育課才要換穿的運動鞋——育成校方規定學生上下學都必須穿著制服和皮鞋進出校門。

兩人把校方事前通知要帶的鎖拿出來,然後鎖到自己的置物櫃上——校方沒有給置物櫃統一配鎖,每個學生在新生開學當週就必須自己帶鎖來鎖櫃子。

大部分的學生都是選擇密碼鎖,不過張毅柏和柳芷芸不約而同帶了指紋辨識掛鎖——張毅柏的是單色藍紫,柳芷芸則是金色花紋的淡粉色。

「你知道嗎?雖然升年級會換櫃子,但是鎖會一直用到畢業那天,所以聽說育成有個傳統是畢業當天如果跟心儀對象告白然後拿到他的鎖,就代表兩人是互相喜歡的。跟第二顆鈕扣的意思很像,不過育成的鎖好像更有意義,因為鎖有『把兩個人鎖在一起』的涵義。」

張毅柏失笑,心想果然是女生,比較會注意這種事情。

「如果到時我也有那樣的對象就好了。」柳芷芸語帶期盼。

張毅柏微笑,「你應該不必等到畢業那天就會找到交往對象吧。」

柳芷芸害羞一笑,但表情隨即垮下去。「我不知道欸,我爸媽會同意讓我高中就交男朋友嗎……」

如果柳芷芸交男朋友……張毅柏腦中自動浮現安嫻芮抓狂的臉。


新生們陸續找到自己的所屬班級而齊聚在操場。張毅柏和柳芷芸一起站在數理一年一班的隊伍裡,頻頻抬頭觀望,在人海裡尋找杜軍馳的身影,可是無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

張毅柏有點失望,心想自己要不要回分班表找杜軍馳的名字,起碼知道杜軍馳在哪一班。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眼角餘光瞄見一顆顏色閃瞎人的腦袋瓜從川堂迅速走出來,三步併一步地跳下短階。

張毅柏頓了一下,目光急忙完全轉過去,就看見杜軍馳頂著一頭金色頭髮,兩邊剃短的常春藤髮型,瀏海及上方髮絲猶如鳥類張開的羽翼向右斜切,也像野獸撩開的硬爪一樣,閃耀著折射的光澤,整個人狂野不羈,非常招搖地走進操場。

張毅柏震驚了。

他無數次想像高中新生開學日遇見杜軍馳會是什麼樣的場景,但就是沒想到這一齣!

張毅柏雖然知道那種髮型,可是從沒見過身邊哪個人剪過——那樣的髮型對於規行矩步的張家來說太過狂放,而在奉行鐵的紀律的張敘仁眼中,更是不入流的玩意——不過張毅柏對於那樣的髮型並非接受不能,他之所以震驚,是因為杜軍馳。

張毅柏對於杜軍馳的印象,絕大部分一直停留在兩人初次見面的晚宴及第二次的藝廊花園上,杜軍馳是那樣的高雅尊貴,猶如一隻披著夜色的豹,神秘深邃、優雅矯健。就算是百貨公司遇見的那一次,也仍然無法抹滅與撼動杜軍馳在張毅柏心中所留下的孤高俊雅形象——彷彿夜空高掛的凝月,遺世孤立。

可是如今這顆月亮突然掉進黃色的油漆桶裡,成了一顆軟趴趴的蛋黃。而那頭夜豹,也突然搖身一變成為斑點鬣狗。這強大的落差與反差感,令張毅柏一時有點幻滅,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般僵直佇立。

再仔細看杜軍馳的穿著——因為校服還沒發下來,所以大家都是穿國中制服,但是杜軍馳雖然的確穿著制服,卻是把白色襯衫當成外套,裡面套了一件紅色T恤,脖子上掛了一條金項鍊。褲子不是學生褲,而是微垮的牛仔褲,好在沒垮到把內褲直接露出來,不然張毅柏可能會當場昏倒。

杜軍馳在這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什麼!明明國三下學期還很正常的不是嗎!

張毅柏內心崩潰,無法接受現實。

進到班級教室以後,張毅柏傳訊息讓南宗調查杜軍馳這陣子的情況。放學回到家,就收到南宗遞來的詳細報告和一疊杜軍馳的照片。張毅柏把杜軍馳的照片攤開來看,雙手抓著桌沿打顫,嘴角抽搐。「這、這是什麼——!」

其實南宗手下的人從未斷過對杜軍馳的追蹤,但因為張毅柏從國三下學期開始,尤其是百貨公司那天見到杜軍馳和女朋友約會以後,他就有意減少打探杜軍馳的私生活,覺得杜軍馳有自己的人生,他一直調查人家也不好,因此不再主動跟南宗要杜軍馳的消息,所以消息就一直沒有遞交上來——除非是像是圍堵、綁架那類會危及杜軍馳性命的事情。而這疊照片,就是過去張毅柏疏忽的那段時期,杜軍馳每天的模樣。

杜軍馳就宛如色票本,每一張照片的杜軍馳居然都是不同的髮色!黃的、紅的、藍的、綠的——甚至還有彩色的!比一隻彩色鸚鵡還要繽紛!

張毅柏盯著這些照片,臉色也猙獰得很繽紛。

除此之外,那令人崩潰的穿衣品味也是一件很讓人納悶的事情。

可是按照調查報告,杜軍馳既沒去什麼奇怪的地方,也沒接觸什麼奇怪的人,所以他的髮型和穿著,竟然都是自發性改變的嗎?

到底為什麼——!

張毅柏在心底吶喊,潰敗地倒坐在皮椅上,氣得直哆嗦。南宗在一旁怕張毅柏氣喘發作,還出去跟傭人拿氣喘藥回來給張毅柏。

張毅柏搖頭擺擺手,努力靜下心來調整自己紊亂的呼吸和思緒。他已經很久沒有氣喘了,但現在被杜軍馳這一氣,似乎真的要整個人牙起來。

他一方面氣著,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不必反應這麼大。就像先前想的那般,這是杜軍馳自己的人生,只要別去做壞事,杜軍馳想怎麼活都行。他就只是一個金錢贊助者,提供杜軍馳念書念到大學畢業,杜軍馳的人生與他無關。

沒錯,他們兩個人必須無關,必須拉開距離。

張毅柏不自覺抬手觸碰曾被張敘仁打過耳光的左臉頰。腫痛早已消除,但是那記耳光在張毅柏心裡留下深深的五指印,無時無刻提醒張毅柏他必須選擇站定的立場——猶如被如來佛壓在五指山底下的孫悟空一樣,無法脫困、身不由己。

張毅柏氣惱,壓抑內心的酸澀和不甘,不自覺將拿在手裡的照片捏成皺巴巴的。直到他冷靜下來,趕緊將那張照片放在桌面並用雙手壓平。

照片恰好是杜軍馳染成彩色鸚鵡的那張,張毅柏盯著照片裡的人,內心複雜又糾結。雖然覺得自己不應該插手,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做點什麼。再說染髮傷身,他還真有點擔憂杜軍馳日後會變成少年禿……












~不是很重要的後話小劇場~

幾天之後,杜軍馳收到先生送來的一個箱子。打開一看,裡面是滿滿的天然染髮劑和一封勸他少染髮否則會少年禿的親筆信。
杜軍馳:…………
說會禿,但又送染髮劑過來,是在為他著想,還是在嘲諷他?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6-6 12:38 編輯

留言

@明安 (我竟然漏了這裡!) 過度放飛自己就變成了鸚鵡(´・ω・`) 2020-7-7 16:37
杜軍馳的審美到底花黑盆??????????? 2020-7-4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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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6-7 22:5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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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高中開學沒一個月,杜軍馳就成為教官的眼中釘、師長眼中的頭痛人物、男學生羨慕的霸王、女學生愛慕的校草、育成高中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知名人物。杜軍馳的班導師實在是駕馭不住這隻牛魔王,於是杜軍馳不斷轉班,又不斷被各個班導給釋出,班級越調越後面,最後終於落入了俗稱放牛班的三十一班。

如果三十一班再不行,那麼杜軍馳就真的要被轉校,更嚴重點就是被退學!

張毅柏真的完全搞不懂杜軍馳身上為什麼會產生這麼劇烈的變化,對此非常焦急,無論如何都不希望杜軍馳被退學。他難得在信裡多寫了一些字,提醒杜軍馳用功讀書、努力上進,並且點明他供錢是要把杜軍馳供進大學裡,不是供杜軍馳任意揮霍。

張毅柏的用字遣詞依舊並不激烈,而且仍然一板一眼,但還是被杜軍馳看出含意裡的急迫。杜軍馳微微挑眉,然後咧嘴笑了一下,心想真是難得,那位先生居然急了?

杜軍馳哼著隨意的小調,把信紙摺好塞回信封裡。

張毅柏每一天都心驚膽顫地注意著杜軍馳是否被轉校或退學的消息,但是過了一段時間,杜軍馳就像是在三十一班扎了根,穩定下來了。張毅柏聽說三十一班的班導公平對待班上的每一位學生,對杜軍馳也沒有先入為主的歧視或厭惡。

雖然杜軍馳仍然每天在學校裡胡作非為,三不五時翹課,把負責管束他的教官氣得頭毛大把掉。時常能從廣播聽見訓導主任或教官吼著杜軍馳的名字讓他去訓導處或教官室,但是吼了老半天都不見人影,只好親自賣老命去抓人。

總之,杜軍馳的名字,張毅柏每一天總能藉由學校廣播或別人口耳傳述聽見,活躍得不得了。張毅柏嘆氣,心想他過得開心就好。

至於張毅柏曾經擔心的少年禿,在張毅柏寄了一大箱天然染髮劑和一封苦口婆心的手寫信以後,杜軍馳還是我行我素地七天一髮色,有時候甚至三、四天就換。張毅柏雖然心疼杜軍馳的頭髮,但杜軍馳不聽勸,他也不能怎樣。

張毅柏有點無法適應杜軍馳的變化,但也明確感受到自己不是不愛杜軍馳了——即使杜軍馳從一個完美的夢中情人變成街頭混混,他還是無可救藥地對杜軍馳抱持好感。




「毅柏,你等一下叫我,我跟你一起去倒廚餘和回收。」柳芷芸在午休之前對張毅柏說。

原本跟張毅柏一起當值日生的同學請假,應該讓下一個座號的同學遞補上來,可是那位同學不喜歡張毅柏,課堂後的值日打掃例如擦黑板,都刻意不幫忙,只讓張毅柏一個人做。

不過張毅柏並不計較,而且這些都是他可以一個人做的小事。

但是各科老師訂了一堆參考書,恰好都在今天送來,導致裝參考書的紙箱堆積如山,所以衛生股長讓值日生在倒廚餘的時候順便把一半的紙箱搬去回收。

說是順便,但那重量真的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扛動。

那位同學肯定又不做事,柳芷芸擔心張毅柏一個人做不來。

張毅柏卻沒打算麻煩柳芷芸。

柳芷芸下個星期即將代表學校參加國高中數學競賽,這個星期進入加強週,被折磨得眼睛乾澀,隱形眼鏡都戴不了,暫時恢復厚重眼鏡的面貌,眼睛底下掛著烏青的黑眼圈。

張毅柏跟衛生組借了手推車,以為這樣就萬事具備了。可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以及紙箱的重量,更何況廚餘桶放在車子上,行進間站不穩,像是隨時會翻蓋倒下來,張毅柏每走幾步就要停一下,眼睛不敢從車子上挪開。

望著兩棟校舍中間樓梯旁通往垃圾場和資源回收場的上升緩坡,張毅柏犯難。試著推一遍,失敗,試著拉一遍,失敗。手推車上的物品不停巍巍顫顫,在張毅柏眼裡就像是果凍一樣彈性易碎,偏偏斜坡最上頭還有一道矮檻,令他無法一鼓作氣把車子推上去。重新把手推車拉回下方平地,張毅柏嘆口氣,決定謹慎些,彎下腰想把兩桶廚餘先提下來放到一旁,突然聽見右邊傳來一聲嗤笑,接著一雙骯髒的黑色帆布鞋出現在他視野右手邊。

「慢吞吞的,真笨。」

張毅柏聽見對方聲音,驀地放大瞳孔,然後瞪著那雙帆布鞋。

光天化日之下,敢違反校規穿黑色皮鞋以外鞋子的人也就只有放牛班那群人了,而這聲音——

張毅柏全身僵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遇到杜軍馳。旁邊陸續出現沒聽過的幾道聲音,嘲笑他嚇到僵住了。

張毅柏聽說杜軍馳在班上收了幾個小弟,成天跟著杜軍馳一起為非作歹,應該就是那些人吧……

框啷框啷,分神的張毅柏忽然聽見手推車被推遠的聲音,他大吃一驚,趕緊抬頭,就看見正前方一道熟悉的魁梧背影幫他把手推車推上去,而另外兩名男學生把一些紙箱取下來分擔重量,跟著走上斜坡。

「同學。」

張毅柏轉頭,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生幫他提著應該放在手推車上的兩個廚餘桶。

對方把其中一個廚餘桶塞到張毅柏手裡,面無表情地對有點慌張的張毅柏說:「我們幫你推過去,回程你自己處理。」

張毅柏傻愣了好幾下才吞吞吐吐地道謝。

張毅柏非常驚訝,沒想到他們居然會主動幫他。他在原地呆滯幾秒,看對方走了,他趕緊追上去,穿越校舍走廊來到學校後頭的露天通道,看見杜軍馳一人推著手推車,雖然有其他人幫忙分擔重量,但上面載運的紙箱仍然很多,杜軍馳卻推得非常輕鬆。

「等一下記得跟我們老大道謝,是他讓我們幫的。」斯文同學語氣冷淡。

「好、好的……謝謝你們……」

「欸!陳阿楠,你在後面磨蹭什麼,慢死了!」前方其中一個染紅髮的人轉身朝他們喊道。

綽號陳阿楠的人也沒因此加快步伐,依舊維持不慌不忙的速度走過去。

杜軍馳和其他兩人的動作很快,在張毅柏和陳阿楠抵達資源回收場時,他們已經把所有紙箱丟進紙類回收室了。

「馬的,拉屎喔那麼慢!腿打斷塞回去會不會比較快!」紅頭髮靠著手推車大聲抱怨,語氣很衝。明知不是針對自己,張毅柏還是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

陳阿楠沒回話,只是把廚餘桶交給張毅柏,讓張毅柏自己去倒。張毅柏趕緊接過來,唯唯諾諾地說謝謝,然後也對另外兩名學生道謝,最後是杜軍馳。張毅柏緊張地攥緊提著廚餘桶的手,飛快看了杜軍馳一眼,然後低頭,嘴巴有些打結,盡量用清楚的音調對杜軍馳說:「謝謝你!」

杜軍馳只酷酷地嗯了一聲,然後對其他同伴說:「走了。」

張毅柏目送四人離去,整個人猶如墜入夢鄉般恍恍惚惚。

張毅柏有些疑惑,覺得他們不像傳聞裡凶神惡煞,不過仔細回想平時聽見的風評,倒是沒聽見他們欺負過學校裡的哪個人。

原來滿熱心助人的?

張毅柏忍不住改觀,尤其是杜軍馳,似乎依然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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