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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刺客列傳/执黎] 刺客列傳三-中垣歸一[G] (06/03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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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悅 發表於 2019-11-26 13:4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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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中國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一.

似水流年憶過往,逝川流連永不還。

慕容黎獨自一人戰甲未披,手握燕支靜立在瑤光王城下,落雨紛飛將他全身打濕了透。

素影孤。

已壓境的天權大軍距離瑤光王城只在方圓百里處,只消領兵主帥一聲令下便會進攻。
天權王执明騎在馬上,佇立於軍隊的最前方,靜靜看著不遠處的瑤光王城,似是在冥想。
同樣騎在馬上,駱珉從後方看著自來到這裡後,半天都還沒說過一句話的执明,意味深長。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先生的計畫就能達成了,雖然有些心急,但駱珉也只能等,絕不能在最後一步有任何閃失,他握緊韁繩的手心已沾滿汗水。

站在王城下的那抹紅色身影刺痛了他的雙眼,执明回首起過往前塵,注視著慕容黎的眼神有些恍惚。

「阿離,你笑一笑嘛。」

「那瑤光的浮玉山有什麼好,阿離去那裏指不定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可是我想去,王上是不願讓我去嗎?」

「阿離留在這兒,是因為羽瓊花嗎?」
「我留在這兒,是因為王上對我好。」

「阿離你到底想要什麼?!」
「若是哪天王上想要這天下了,我便告訴王上我想要什麼。」

「太傅或許會答應出兵相助遖宿,然阿離私自將天權當作歸屬,希望王上永享安樂。」

「我期盼王上來,但沒想到王上是如此不顧自身安危,孤身前來。」
「此乃我搖光國土,你的性命就該由我負責,就算我護不了瑤光萬民,也絕不能拿你的性命來兒戲!」

「王上,阿黎希望您不要參加明日的登機大典。」
「登基大典同時也是在告訴敵人我在明,他在暗,屆時慕容國主會將有心之士一併剷除。」

「王上,我請你來這裡不是要告訴你我有多少的不得已,而是要讓你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把你交出去。」

「不是仲堃儀的人反而讓我覺得更危險。」
「駱珉雖然是仲堃儀的人,但依現下的局勢也只能先倚靠仲堃儀的幫助。」

「王上吃得我便也能吃得,王上待我總是這般好。」

「慕容國主可知道六任殘頁一事?」
「這六任殘頁…我不曾聽說過。」

「若是王上喜歡,阿黎便時時吹與王上聽。」
「阿黎此次前來便是要給王上補償一二的。」
「我這等於是將瑤光命脈交與你手,我要的,當真只有這天下嗎?」

「王上,火不是這麼生的。」
「往往帝王家還沒有一般山間野戶來得自在。」

是否多虧這冷雨,沖淡了他方才沸騰生煙的怒火與熱淚,逐漸冷卻後歸於平靜。似是突然被打回現實,执明腦中萌生出不知為何會在這裡的念頭。

「你當真覺得你我二人能夠於沙場上相見嗎?」

沙場上相見,不是不可,只是,可以不是這種方式。
視線再次望向那人孤獨的身影,执明鬼使神差下了馬,跨步走向瑤光王城。
「王上!」
駱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驚慌。
「無須擔心。」
执明回頭看著駱珉,臉上表情異常凝重,他眸中墨色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
「沒本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動。」
「…是。」
看著這樣的执明,駱珉心中一時沒底,只能默默等待执明的下一步動作,他不經意摸了摸戰甲,冷雨透涼,卻止不住大汗淋漓。

***

看著那人獨自走到自己面前,持著星銘的手微顫,雖然慕容黎使勁讓自己面無表情,可在看到他的雙眼後仍是起了波動。执明的眼眸不若從前清澈滿佈星辰,只剩下黯淡無光,似是被一層很厚的悲傷覆蓋住。
慕容黎持著燕支的手緊握,幾欲要將它折斷,事到如今再來解釋什麼,似乎都沒用了。縱使才冠四方艷群雄,深謀遠慮步步為營,心有九竅足以攪亂中原,卻仍就錯走一步,再無回頭之路,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也罷,這條命本就不該是自己的,既然如此…
「慕容國主可是想靠自己抵檔住本王的千軍萬馬?」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嗓音將慕容黎拉回現實,执明在問他問題。
「我並沒有想跟王上發生衝突。」
「沒有想和本王發生衝突?那你為何派使臣來刺殺本王?」
「刺殺?王上您受傷了嗎?」聽到刺殺一說,慕容黎本想上前的腳步卻在执明後退一步之後生生止住。
「本王沒事,是駱珉救了本王。」
「…王上,我沒有。」慕容黎開口否認著,眼神一暗。
從执明的問話中料想得到,看來是派出的使臣在前往天權的途中發生了什麼變故,得以讓駱珉在执明面前上演一齣臣救君王的戲碼。但慕容黎倒沒有想到执明還願意在開戰前先來質問他,若是照他先前的性子,幾經衝突下再遇到這般情況必然是二話不說就開戰的。
也是,在開陽一戰時,慕容黎便感慨执明已成為一位真正的君王。
即便遭到家臣背叛,被迫離開原本寧靜太平的生活;即便接連痛失至親,被迫接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即便曾經重視的人…要殺自己,即便…維繫在二人之間的那條線已被拉扯的幾乎要斷,执明仍舊保持著身為一個君王該有的理智。
是否最終执明也會如同當年面臨國仇家恨的自己般,在仇恨中浴火重生,然後成為了,他自己最不想成為的人,過著最不想過的生活。

「爭這天下到底有什麼好?!」
「要是真的打仗了,死的可都是本王的子民耶,本王會心疼的!」

赤子之心的初衷沒有變,變的是從前願意用雙手捧出來送給自己的那顆真心,而親手斷送這顆真心的,就是自己,慕容黎一陣鼻酸。
「王上,派去瑤光的使臣是我命人精心挑選的,旨在為開陽魯大人受辱一事要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您說的刺殺一事絕對是個…誤會。」說到誤會連慕容黎自己都覺得可笑到差點講不下去,誤會二字講多了,即使是真心實意,聽來也是虛假的很。慕容黎無力的低下頭來,垂在面前的兩條青絲因為沾濕雨水而黏膩在他的臉龐。
再講下去也只是徒勞,他不想再解釋了。

「阿黎…不管你前面說的是真是假,本王接下來要問的,你願意對本王說真話嗎?」
沉默了半晌,执明再次發出了聲音,竟是止不住的委屈。
慕容黎霎時抬起頭來,眼中滿是驚訝,眼前的执明彷若回到當年他還在天權當蘭台令時,那個眼巴巴的希望能跟自己說上幾句話的王上。

「阿离,你為什麼都不跟王上說話?」
「王上您要我跟您說什麼?」

止不住的委屈。

「王上請講,阿黎必定知無不言。」

执明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脹痛,旁人看來當是紅了眼眶,眼前的慕容黎正等著自己的問題,戰戰兢兢的樣子讓执明有些不適應。

执明想起慕容黎在開陽一役城外施粥拿捏人心的姿態駕輕就熟,上前走了一步。

「人人都說阿黎心有九竅,阿黎與本王相識多年…可曾為了復國算計過本王?」
「王上,沒有。」慕容黎說的決絕,蒼白的臉龐帶著哀傷。

执明想起曾經總是汲汲營營變著法子想討慕容黎開心的自己,又上前了一步。

「阿黎若是得到了天下,是否會滅了天權?」
「絕對不會。」
「為何?」
「因為王上在天權,是天權的王。」
慕容黎這個回答在执明聽來有些矛盾,向來巧言善辯的慕容黎竟回出如此答案讓执明有些莞爾,既已坐擁天下,又何來天權王之說。

执明想起子煜總是問他為何這般喜歡慕容黎,而他總是逕自看樣遠方,答不出來,最後再上前一步。
「那阿黎…相信本王嗎?」
「阿黎相信。」雖然有一瞬間的疑惑,但慕容黎依舊回的果決,答的真誠。
「那麼…阿黎拔劍吧。」
「!王上這是何意?」
聽到执明的話慕容黎心頭一驚,緊握住燕支的手指結泛白,此時的执明距離慕容黎只幾步之遙。看著恢復面無表情的执明已將星銘出鞘,慕容黎眉頭緊皺,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腦中閃起先前的七日之約,他誤傷执明的畫面,慕容黎不想拔劍。
「阿黎,與本王再比試一場吧,那日在湖中小築,是本王疏忽了。」
慕容黎腦中千迴百轉,難道执明是想用比武勝負來決定是否攻城?雖然此舉倒有些符合执明昔日的心性,但如今他的心思…慕容黎不敢確定,而這與剛才执明問的是否信他又有何關聯?信,又是要信他什麼?
执明見慕容黎遲遲沒有回應,挑了挑眉又上前了一步。
「阿黎不是說相信本王嗎?難道剛才說的並非真心?」
「當然是真心!只是我…」
执明的話讓慕容黎有點急了,彷若回到那日在天權,冷夜迴廊下應允执明要贈與開陽的自己。慕容黎心中輕嘆,反正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求不要再傷到执明。

牙一咬,冷光乍現,手裡燕支出鞘。
「那一樣,點到為止。」
冷風一陣,吹動了慕容黎額前的髮絲,一時遮擋了他的視線,讓他略過了执明嘴角似有若無的淺笑。

鏗鏘一聲,星銘與燕支在空中交會。

***

聽不見执明與慕容黎的對話,正在遠處著急的駱珉在看見二人突然開始兵戎相向之後深深皺起了眉頭。
执明的心思本就非常人般跳躍,此時更是令人看不明白,明明已在盛怒之下卻不直接攻城,反而將整隊大軍晾在一旁不管,自顧自的與慕容黎揮劍比起武來。還是說执明是想親手了結慕容黎的性命?若真是如此無論誰勝誰負,對先生來說都是益處,但若不是呢?
若执明仍是對那慕容黎存有一絲惻隱之心呢?駱珉原本緊握韁繩的手開始發起抖來,是否自己應該藉著保護國主的理由介入這場莫名的比武呢?
腦中充斥著太多問題,駱珉向後仰了仰頭,眼角餘光似乎看到了不太協調的一角,他轉過頭去,發現小胖竟高高站在輛馬車前頭,此時正著急觀望著瑤光王城下的比武,那輛坐騎並非戰馬,看來像是尋常出遊的馬車。正覺納悶,突然一聲巨大聲響,是兵器落地的聲音,伴隨著軍中起了騷動,駱珉轉頭看向前方,只見王城下,执黎二人同時跪坐在地,再猛的一看,是…执明中劍了!駱珉一驚,正想要發號事令,卻見执明在遠方舉起星銘。

***

「王上!」
慕容黎幾乎是在燕支刺進执明心脈的瞬間喊出聲來,那聲音嘶心裂肺。
执明單膝跪地,蒼白的臉粗喘著氣,溫熱的血在胸前持續擴散,玄色衣裳沾染上一大片的血水,也濺滿慕容黎的雙手和衣袖,怵目驚心。慕容黎屈身在执明面前,手心摀上那鮮血淋漓的傷口,試圖阻止那汩汩不絕的血流,他倉皇失措,分明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沒有想傷他的。

执明比武時揮的每一劍都帶著很深沉的情緒,藉著劍刃碰撞傳達給了慕容黎,讓原就心壞愧疚的慕容黎有些招架不住。
似是看清慕容黎並不打算主動出擊,执明不斷加重攻擊力道,雖說慕容黎的劍術本就在执明之上,燕支向來控制得當,攻守游刃有餘,擋下星銘並非難事,但在执明毫無章法的猛烈攻擊下,迫使他轉守為攻,星銘與燕支在空中相撞發出鏗鏘重響。
幾經纏鬥,來回不下數十回合,慕容黎有心想一招決勝負停止這場煎熬的比試,此時执明忽然改變方向,劍一揮,直直朝他的方向進攻。這一招似曾相識,慕容黎意會過來,迅速調整了燕支方向朝星銘刺去,打算藉此將星銘擊落,二人揮劍急速。
不料执明竟在燕支距離不到咫尺之際鬆手放掉星銘,猛地傾身上前迎向燕支,慕容黎轉手不及,燕支筆直刺穿执明胸前,緊接著鮮血湧出,猝不及防。
霎時間慕容黎只覺得地裂天崩,像是掉進冷冽深淵中,心被抽空了一般。

「王上…我…我帶您進王城療傷…您一定不會有事的…」慕容黎試圖將执明扶起身,但执明卻沒有移動。
「王上您--」
「阿黎,你信本王嗎?」
执明打斷慕容黎的話,反手緊握住慕容黎摀在他胸前的手,抬起頭來看著慕容黎只拋出了一句話,他漆黑的眼瞳中暗淡無光,一瞬不瞬的注視著慕容黎,那深不見底的墨黑直勾勾望進了慕容黎的心底,望的他心亂如麻。

意味深沉不教人知曉。

此刻的慕容黎焦急得緊,再不快一點只怕执明會傷重不治。
「我信,我信,但是王上我求您了,我們先進王城好嗎?」此時慕容黎顫抖的聲音帶著哽咽,落在臉上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执明聞言仍舊維持原本的姿勢沒有反應,但在下一秒他卻笑了,衝著慕容黎揚起了嘴角,傷口分明疼痛難耐,但他卻笑的如往常般溫柔。
在慕容黎驚慌不解的眼神中,执明用盡了全力舉起掉落在一旁的星銘,朝天空大喊:
「小胖!」

执明的聲音在雨中迴盪,伴隨著突如其來的陣陣馬蹄聲劃破寂靜的天際,只見小胖策馬奔馳,率先從遠方的天權大軍中衝出,後面緊跟駕著馬車的兩個天權內侍,直奔瑤光王城而來,一轉眼便來到了执明和慕容黎的跟前。
馬車一停下來,执明馬上被小胖和內侍小心扶起,身前頓時失去溫度的慕容黎緩緩站起身來,被動看著执明上了馬車,扶著执明的兩個內侍看著眼熟,應該是执明身邊的近侍,馬車裡頭似乎還有人影,但慕容黎無心認真細看,只來得及在車篷垂簾落下的瞬間看到最後一眼那仍舊微笑著的面容。
之後馬車迅速調頭,朝著瑤光王城背道而馳。
慕容黎靜靜盯著遠方逐漸消失的殘影,目光呆滯,良久,他才抬起手來,想從空氣中抓住點什麼。
「王上…」


本文最後由 築悅 於 2020-8-26 20: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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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19-11-26 1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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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天權王宮,玄武殿外。
执明打開寢室房門慢慢走到桅欄前,看著宮內景色發了會愣,此時天才剛亮,時不時傳來的鳥叫聲使人心情愉悅,這時候的天權王宮最是安靜祥和。
此時時序已過初秋,水氣漸寒,晨曦露凝而白,風蕭瑟。
执明已許久沒有這般放鬆的感覺了,歷經過太多,此時站在玄武殿上,恍如隔世。

一陣風涼透透的,穿過执明衣袖鑽進骨底,他想將衣袖拉緊些,手卻使不上力,索性便拋下了不管。
看來今年的秋天會比較冷。
执明沒有放鬆太久,他深知現下已經無法過著如從前一般,單純快樂,任性妄為的日子了。
「阿黎…這些日子不知過得如何…」
想到那日細雨紛紛,燕支刺進自己胸口,慕容黎悲慟的神情,执明的目光移轉到距離玄武殿不遠的一處高台,那是整座天權王宮最高的地方,向旭台。
阿黎在天權住的那三年,住的就是向旭台,望著望著,执明陷入了沉思。

慕容離初來天權的那一年,為了討阿離歡心,执明讓他住在向旭台,那裡能夠看見天權最美的景色,但阿離只說了挺好就沒了反應,記得當時自己好生氣餒。
又見阿離來了許久,笑臉是十根手指頭可以數的出來,执明希望阿離能再多笑一笑,於是他聽了莫瀾的話,命人從宮外送來了一簇又一簇的羽瓊花,那時正值春拂三月天,羽瓊花開的正盛,雖然阿離看起來和平時一樣清冷不語,但他確實是喜歡的,执明整個人高興的都要跳起來,當時只想著如果阿離還能夠笑一笑就更好了。

「王上!您起來了怎麼也不傳喚小的,要是著涼了可怎麼辦?」小胖驚慌的聲音讓执明回過神來,身上迅速被加了件披風。
执明又看了眼向旭台,此時種植在向旭台週圍的羽瓊花支光禿禿的,只有枯葉幾片在微風中飄搖。
「小胖,你說明年春天的時候,那羽瓊花是否可以如往年一般開得燦爛?」
「王上放心,明年的羽瓊花一定也會開的極好。」
「喔?你怎麼如此肯定?」
「王上您忘了,每年一過夏末,您就會命宮裡的人要好生顧著那羽瓊花,說要是來年有什麼閃失必定重罰,宮裡的人還說王上的思路必定與常人不同,哪有夏天就在照顧明年春花的道理….啊!王上恕罪,是小的多話了…。」
小胖見执明面無表情的看向自己,一時嚇的跪在地上。
「起來吧,地上這麼涼。」見小胖這副模樣,执明心情倒是明朗了不少,要他趕緊站起來。
「謝王上!」小胖見执明笑著才放下心站了起來,頭微低垂著站在一旁。
「小胖。」
「小的在。」
「小胖。」
「小的在。」
「小胖。」
「?小的在」
「小胖。」
「厄…王上?」小胖疑惑的抬起頭來,只見执明正看著他,臉上是許久不見的促狹笑容,小胖心中又驚又喜,忘記了执明分明是在鬧著他玩。
「王上!您笑了!」
「本王笑了有何奇怪的嗎?」
「不不不!一點也不奇怪,王上笑了很好,小的只是看王上許久沒有這般笑過了。」
聽了小胖的話,执明舒了口氣,轉頭看向帷欄外的景色,太陽正逐漸升起,此時整個天權王宮都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小胖,本王現在這天權王宮中最親近的人就是你了,本王命你要好好的,不許有任何差池。」
「多謝王上厚愛,小胖定會照顧自己,也請王上務必保重自己!」执明的話讓小胖熱淚盈眶,禁不住又深深鞠了躬,為了怕自己忍不住流淚,小胖趕緊換個話題。「王上,您要不要用早膳了?之後還得吃藥呢!」
「…好吧,去傳早膳吧。」想到又得吃那苦的發麻的草藥,执明實在沒什麼心情吃早膳。
「小的這就去傳。」
「等等。」执明又喚住小胖「本王命人寫的東西準備的如何了?」
「回王上,已經準備妥當了。」
「那等等順便將那東西一起拿來。」
「是!」小胖回完話便轉身離去。
待走過轉角看不見执明之後,小胖停下腳步,從牆邊偷偷看了执明一眼,只見执明還站在微欄邊靜靜看著風景,信許是因為受傷的關係,自家王上最近瘦了很多,想到那日在瑤光王城外中劍的执明,小胖又紅了眼眶。

那日执明因為瑤光使臣意圖刺殺自己的事大為震怒,拿下瑤光使臣的當下便命駱珉整軍,說要親自去攻打瑤光。小胖當時也站在大殿上,他看著执明震怒後崩潰流淚,心中是萬分難過,他為王上心受創傷而難過,也為王上與慕容國主這段即將要破碎的摯友情難過。
但在駱珉前去整軍之後,执明卻命小胖親自去傳喚宮內御用老醫丞,命他將宮裡治療內外傷療效最好的藥都蒐集起來帶著,然後速來寢室見他。雖然疑惑,但小胖不敢怠慢,他趕緊到醫丞府見了老醫丞仔細交待一番,可憐老醫丞年紀一大把了,汗流浹背得翻想倒櫃尋找藥材,好不容易蒐集完成,還來不及休息便被小胖拎著到执明的寢室來。
寢室內,沉沉和默默兩個內侍已經幫执明換好鎧甲,正站在門前等著他們。
「參見王上,請問接下來有何事要吩咐呢?」小胖與老醫丞等待著执明的回答。
执明靜靜的看著兩人,良久都未說話,要不是餘光瞄到执明一直站在前方,小胖都要覺得自家王上已經離開了,正想再開口,便聽見执明便發話。
「本王很快就要領軍攻打瑤光,雖然我軍數量遠勝瑤光,但本王恐怕這過程中會有什麼變數…」他話說得很沉,很慢。
「王上,您是要老臣伴駕出征,隨時照看受傷的士兵嗎?那這樣老臣拿的藥可能不足啊。」老醫丞率先回了执明的話。
「這倒不是…」
「那王上的意思是?」老醫丞面露疑惑,作揖再詢問。
「那藥,或許該是給本王用的。」执明說完話後便背過身去,看不清他說話時的表情。
「王上!這是什麼意思呢?」聽了执明的話,小胖驚慌失措,一旁的老醫丞和兩個內侍也神情緊張。
「受傷的士兵自然會有隨軍的醫丞在照料,只是此次一戰,本王會親自與慕容國主交鋒,我倆誰輸誰贏尚未可知,但慕容國主的武功本就在本王之上,他既然想置本王於死地,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
「王上,既然如此,難道您非得親自與慕容國主一戰嗎?」
「這回或許也是本王與慕容國主最後一次見面了,本王,不打不行,叫上你們便是為了若是真有那一刻,本王起碼要留住命脈才行,要不然豈不是太便宜了那慕容國主,亦或者是...」
眾人等著执明接下來的話,但执明沒有再言語。
「王上,既然您說我軍的數量大勝瑤光,那自然不需要您冒這個險啊!」老醫丞再度開口諫言。
「我軍當然不會輸,但本王的目的,是要親自了結與慕容國主的孽緣。」
「王上,那您起碼帶上幾個善戰的士兵隨行吧?」小胖緊張建議著。
「與慕容國主交戰,只可以有本王一人,違者殺無赦。」
「王上深思啊!」見执明話說的決絕,在場的四個人雙膝跪地,齊聲勸戒,盼望著自家王上能夠改變心意。
「別說了,本王心意已決,爾等四人稍後皆隨本王出征,但切記,只能走在軍隊的最後面,拉開點距離,不要引人注意,若是本王的用意被發現,怕是會攪亂軍心。到時若需傳喚你們,本王會高舉星銘叫喊。」
小胖最後只得含淚接下命令,他的直覺是自家王上被慕容國主傷透了心,在盛怒之下要推自己走向不歸路。

幸好,自家王上沒有走向不歸路,雖然昏迷了半月餘,但是他回來了。
小胖擦了擦掉下來的眼淚,趕緊去傳喚早膳和準備执明吩咐的事情。

***

在吃完老醫丞特製的苦到頭暈的藥水後,执明老大不高興打開了小胖幫他準備好的東西,那是一份寫好的詔書,只差國印一蓋,賦予他擁有實質上的意義。
駱珉請命進來的時候,执明正好在昭書上蓋上天權國印。
「參見王上。」駱珉一進到玄武台就聞到很濃的藥草味,看來離执明傷口痊癒尚需要些時日。
「駱卿不必多禮。」执明將國印重新放回玉璽中,「本王昏迷的這半月多,朝中可有什麼要事?」
「啟稟王上,朝堂中有魯大人在打點,目前尚未有任何大事,王上可以暫且放心。」
「如此甚好,那…瑤光可有傳來什麼消息?」执明將蓋好國印的詔書又重新看過過一遍。
「回王上,據派出的斥候回報,瑤光城中百姓生活如常,也沒聽聞有何謠言,似乎月餘前的那場交鋒並未傳近百姓耳裡。至於慕容國主那裡…恕臣無能,目前並未探出有任何動作。」駱珉說完就是一拜。
「駱卿快別這麼說,既然探不出也無妨,更何況,本王也未想得知慕容國主的消息,駱卿之後只需要幫本王關注瑤光境內的國事狀況就行。」
「王上的意思是?」駱珉語帶疑惑。
「駱卿來。」执明招手讓駱珉向前,讓他看看桌上的詔書。
駱珉打一進到玄武殿便注意到执明桌上的詔書,只是看不清上頭的內容,現在执明的舉動自然是合了他的意。
將詔書打開一看,駱珉心中一驚,但表面上只是不動聲色的皺了眉。
「王上,臣以為,國內幾經戰亂,若是此刻要將這詔書頒布天下,怕是會攪亂人心,嚴重的話可能會再帶來戰爭,王上是否三思?」駱珉勸諫著。
「既然有名無實,那倒不如毀棄的好,但駱卿說的本王早些天有和魯大人商議過,若是此時下了詔書,確實會讓城中百姓議論紛紛。」
「既然王上已和魯大人商議過,想是已有了對策,臣愚鈍,不該妄下定論。」駱珉心想执明到底不是完全信任他的,表面上屈躬作揖,不讓执明看清表情。
聞言执明笑了笑:「駱卿莫不是覺得本王對你有不信任之嫌?」
「王上誤會了,臣只是汗顏自身的思量短淺,既然王上已立好詔書,想必此前必有一番思量,臣--」駱珉想再稍做解釋,見执明抬手並不再多言。
「駱卿你曾多次就本王於危難之中,本王早將你看作心腹,只是當時你初來天權時,我國正處於內亂,後來又和瑤光幾經衝突,至今都還未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頭銜,這是本王之過。」
「王上言重了,能跟在王上這樣的君王身邊一展抱負,是臣一輩子的福氣,又怎會在意有頭銜與否。」駱珉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駱卿請起吧,能得你這良將才是本王之喜。」执明讓駱珉起來後,背過身將桌上放著國印的盒子蓋了起來
「方才說的對策,雖然本王與魯大人商討過,但還有些疑慮需要與駱卿再做討論。」
「王上有何疑慮請講。」
「本王以為,於百姓而言,擔憂是再所難免,他們無非是恐怕接下來又要打仗,畢竟仗一開打,受難的都是百姓。現下戰爭才剛結束,國內百廢待興,本王昏迷的這半月雖然有駱卿和魯大人在打點,但畢竟拖了些時日,本王是希望將此消息公佈下去,讓百姓們有個底,在這之前會本王會與魯大人及朝臣們針對各地災情出良劃策,對症下藥才會有效果。」
「王上所言甚是。」
「而對天權眾多將士兵馬而言,經過了威將軍之亂,撐過來的將士兵馬雖有忠誠之心,但他們喪失了再次將士氣凝聚的精神,此時戰爭已過,現下需要一個有足夠能力帶領他們養精蓄銳,但操演不可蹉跎,凡事以保護天權為終旨的上將軍。」說到這裡,执明轉頭看向駱珉,眼中帶著不由分說的霸氣。
「這位置,駱卿是否願意接?」

駱珉從玄武殿出來的時候已過晌午,他手裡拿著一個錦盒還有执明欽賜的貼身玉珮,錦盒裡是捲好的詔書。
执明讓他回去好好考慮幾天是否願意接天權上將軍的位置,說是好好考慮,执明卻命他明日啟程前往瑤光將那份詔書交與慕容黎。回來之後須上交一份帶兵策略給执明過目,执明解釋此舉意在衡量駱珉對於實戰與兵馬操演的能耐,不管是否接不接上將軍的位置,駱珉的實力都能有目共睹。
回想起離開玄武殿前执明在桅欄邊說的話,駱珉心臟還是跳得很快。

「駱卿,聽聞仲先生當年曾是天樞孟章王身邊的上大夫,在楠宿破了天樞之後便離開朝堂歸隱山林,終日韜光養晦,以入仕輔佐明主為目的,培養了一群像你這樣優秀的弟子,本王有些疑惑,難道仲先生未曾想過要復國?」
當時的駱珉心裡有些慌亂,這問題若是在前些日子倒是可以答得十分容易,但這會卻說不準了,難道执明已看破先生的伎倆,此時是在試探他?不可能的,自己並沒有破綻,半月前瑤光王城的那場失策尚未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現下又該如何回應?
但沒等駱珉回答,执明像是自己講了什麼荒唐話似的擺擺手,繼續看著桅欄外的風景。
「駱卿就當本王沒問吧,本王想,仲先生當是個有能力在亂世中尋得安身歸所之人。從前本王不思進取,只顧著躲在昱照山後混吃等死,從未能了解當今局勢,而今本王已從昱照山後面走了出來,與整個中垣一同處在這亂世之中,也明白了復國之路的艱辛…」
执明之後未再言語,微風吹起他額前的髮絲輕輕飄著,低垂的眼眸帶著股憂傷,方才在討論國策的霸氣消失無蹤,讓駱珉不忍再看下去,只得揖身告退。

走出天權王宮之後,駱珉打起精神來,看來是自己的修行還不夠。
大傷未癒的执明,相對之前的悲憤,他現在的情緒可說是毫無波瀾,雖然往後天權與瑤光的走向還不明朗,但可以確定的是执明目前不會再次攻打瑤光,若是先生要達成目的,怕是還要再另謀契機了。
駱珉回頭朝著天權王功深深的看了一眼,心想該去信給先生匯報狀況了。

***

次日,駱珉帶著一幫人馬浩浩蕩蕩的前往瑤光。
玄武殿內,醫丞正在幫执明換藥。
「王上,你的傷口正在穩定恢復中,但切記務必不能過勞,早晚都要多加衣服仔細部要著涼了,另外--」
「行了本王知道了,醫丞你每天早晚都講一模一樣的話,本王都要背起來了。」
「王上,老臣這是為了您著想阿。」陳醫丞一邊搖頭一邊小心替执明綁好繃帶,心想自家王上當真不讓人省心,那日在馬車上一見执明的傷口鮮血淋漓,他簡直嚇壞了,這麼大把年紀經此遮驣,險些都要吐血了。
「哀本王知道了。」执明見陳醫丞開始汗流,倒是安份了些,他知道這些天權老臣可都是跟太傅一樣關心他的,是自己從前恃寵而驕。
「不過醫丞啊,本王有一事想問你。」执明愁眉苦臉盯著小胖熬好的苦藥水。「那個藥水能不能換個方子阿,苦成這樣是要本王怎麼忍受?這都還要吃好些天呢!」
「回王上,這藥水這是針對您劍傷還有身體狀況特別研製的,若是要好得快還有不留下病根,這世上沒有第二個方子了。」
「…」执明雙手托腮,皺眉緊閉著眼,不想理醫丞了。
見自家王上看起來委屈得緊,陳醫丞和小胖對看了一眼,同時嘆了口氣。
「王上,要不,老臣配些尋常百姓家常做的茉香蓮子糖,讓您喝完藥水之後配著吃,您看如何?」
「…這有效嗎?」执明張開眼看著陳醫丞。
「有的有的,那是專門配濃茶吃的甜點,包準有效。」
「那之前還不給本王拿來?你倆是嫌本王不夠遮驣是吧?」执明氣呼呼的拍著桌子怒瞪著陳醫丞還有一旁的小胖,覺得自己這些日子跟個蠢蛋似的。
「王上息怒啊!」陳醫丞和小胖雙雙跪在地上。
「罷了罷了,醫丞您隨後趕緊命人送來吧,不然這藥本王不喝了。」
「王上放心,臣這就去辦。」
老醫丞前腳才剛走,魯大人便求見。
「老臣參見王上。」
「魯大人免禮,今日駱珉前往瑤光,安排的宮人隨禮可還順利?」
「王上放心,一切順利無須掛心。另外,老臣也將開陽一事的書信授與駱大人一併告知瑤光慕容國主。」
「如此甚好。」
「王上,關於這開陽的安排,當日我國為了開陽一戰犧牲頗多…卻沒什麼實質上的補償,老臣思來想去還是認為有些不妥。」
「魯大人的意思本王明白,但現下我國境內尚有許多待解決的問題,開陽距離天權路途遙遠,治理上並不容易,且那開陽郡主還活著,此人詭計多端,亦非願意安分守己之人,若是本王真納開陽為版圖,只怕日後會後患無窮,倒不如將這燙手山芋送回給瑤光,如此一來不僅可以展現我天權的大度,還順勢賣給了瑤光一個面子,再者,本王相信慕容國主得知這消息後,想必不會就這樣收下開陽,定會奉上等值回禮贈與我天權,魯大人這就不必擔心了。」
执明喝著茶水,目光落在桌面的茶壺上,那是當年瑤光復國之後,慕容黎派使臣送來的禮物。瑤光盛產金礦,黃金做成的茶器閃著耀眼金光,這一組茶器执明並不喜歡,他的阿黎宛如謫仙,一點都不適合這樣的俗麗,當時执明將這一整組茶器送給了子煜,只為了要他替自己稍封信給慕容黎。
「王上…您沒事吧?」見执明似在恍神,魯大人輕輕喚了一聲。
「本王沒事,魯大人還有事要秉報嗎?」执明回過神來看著魯大人。
「王上…您與那慕容國主…。」
魯大人欲言又止,雖然當日瑤光王城一戰他並沒有親眼所見,但聽聞是慕容國主親手刺了执明一劍,兩人的事情多虧從前太傅時常在他耳邊叨唸,所以他也是略之一二的,而這恐怕也是為何出了諸多事端的原因之一。從昏迷中醒來後的执明除了情緒較之前更加內斂之外幾乎沒什麼差別,一樣勵精圖治,時常與他討論國策,但魯大人擔心执明是在逞強,這樣對他元氣大傷的身體可不好,所以雖然兩人之間的事情並非身為臣的自己可置喙,但為了天權的未來,他還是必須適時提醒勸諫。
执明自然也知道魯大人的箇中含意。
「今非昔比,當年慕容國主是我天權的蘭台令,君臣一心實屬正常,而今他與本王都是一國之君,一切皆要以國事為重,何況自古王不見王,自然不適宜再用以前的模式來相處。現下吾國與瑤光暫且相安無事,魯大人只須專心處理國內新策實施,預防有突發之狀況,待吾國養精蓄銳之後再行一統中垣計畫也尚無不可,這樣魯大人還有問題嗎?」
执明在說這話的時候始終微低著頭,貌似在把玩著茶杯,魯大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是否是錯覺,魯大人覺得执明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口氣特別低沉。
「老臣明白了,王上若是沒有要事吩咐,那老臣便告退了。」
送走了魯大人,执明突然覺得心派上那敷滿藥草的傷口一縮一脹的有些生疼,大概是因為還沒吃藥的關係吧。
「王上,醫丞的茉香蓮子送來了,還有藥我也幫您重新熱好了…!王上您還好嗎?要不要緊?」小胖一走進來就見执明手心撫著傷口,嚇的差點將藥碗翻倒。
执明搖搖頭,揚起眉稍故作生氣:「本王沒事,都是你那麼久才來,膽子真是愈來愈大了!」
「王上,是您說茉香蓮子糖不來您就不吃藥,小的剛才可是拼了命隨醫丞回府拿了茉香蓮子又回來的,又見早上熬的藥水已經冷掉了才又去溫了一陣,吃冷藥對身體不好阿!」
「…才說你一句,你倒是回了好幾句。」执明瞅了可憐兮兮的小胖一眼,人倒是乖巧的把藥一飲而盡,然後苦著一張臉迅速含了口茉香蓮子糖。
「恩~不錯不錯,這茉香蓮子果然有效,小胖你晚些再讓沉沉默默去醫丞府多拿一些備著。」执明說著又拿起一條來啃。
「王上,醫丞有特別交代一次不能吃太多阿。」
「知道知道!本王想囤積一點都不行嗎?先去拿就是了。」說著执明又拿起第三條茉香蓮子,想了想又道:「小胖,拿著剩下的茉香蓮子再備點茶水,本王要去聽故事了。」說著他便往內室方向走。
在內室有架畫著蘆葦白花的屏風,屏風內的牆上有隻玄武壁飾,往下一按,轟隆聲響,牆壁往旁緩慢移動,一道約兩人寬的洞口赫然出現在眼前,由默默留守,执明帶著小胖和沉沉走進洞口,門轟隆一聲,又關上了。
進了洞口後是緩緩往下旋轉的石梯,沉沉走在最前面,將延伸在兩旁的燭臺一一點上,頓時整個空間燈火通明。不久便來到石梯底下,底下有間門上了鎖的房間,沉沉將門鎖打開,裡頭的擺設與地上無異,同天權王宮一般富麗堂皇,十分舒適。
只見一人外罩著綘色的斗篷,正背對著坐在桌前,似是在閱讀著什麼,聽見動靜,他轉過身朝著执明拱手。
「王上,您來了。」那人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你怎麼知道是本王?」执明熟識的坐在臥禢上,小胖將茶水端放在一旁。
「這天權王宮裡,除了您還有誰能夠進來這裡。」
「說得也是,過來這裡吧,讓沉沉幫你換藥,然後喝點茶水,聲音這麼還是這麼沙啞?難道沉沉平常沒給你水喝?」
旁邊的沉沉一時緊張瞪大了雙眼。
「王上不要誤會,沉沉默默每天都有拿水下來,之前陳醫丞看過說這喉嚨的傷是無法完全治癒的,如今還能說話已經是萬幸。」
那人對著执明作揖解釋完後,一邊聽話的走到执明面前坐著,沉沉見执明只是看著那人似在沉思,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便鬆了口氣,開始熟飪的幫那人換起藥來。
看那人喝了茶水,执明便遞給他一條茉香蓮子。
「你吃看看吧,這是本王今天得到的寶貝,可好吃了。」
「多謝王上。」說著那人就要行禮。
「好了無須多禮,本王故事上次聽到那裡了?」
「上次講到天樞上大夫仲堃儀自瑤光浮玉山與天權、天旋和天機結盟回國後,發現孟章王得了重感冒且久病未癒…」
那人開始說起了故事,执明慵懶拖著腮,卻聽得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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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19-11-26 14: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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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自瑤光王城那一戰之後,慕容黎始終睡不安穩,他經常在午夜時分,被执明滿身是血的夢魘驚醒,他總在坐起身後,神情恍惚望著窗外明月撒下一片蒼白,在意識清醒後發現自己被冷汗浸濕了衣衫。

白日裡慕容黎一樣天天上早朝,下朝後批閱奏摺,奏摺批完之後,便看著中垣版圖,開始下棋。
這天慕容黎批完了奏摺便照例開始下棋,他拾起一個白色旗子放在棋盤上,腦中思量著近日國內的狀況。
瑤光城內除了天旋舊貴族這個隱憂之外,其餘亂黨都讓蕭然帶人掃除得差不多了,此前城內的民亂大抵和趙大人拖不了干係,日前證據已送達慕容黎手中,只消他一聲令下便能將其送進天牢。但留著那趙大人還有別的用處,現下慕容黎已派人緊盯著,若無法和仲堃儀取得聯繫,他也只是甕中鱉罷了。
而今瑤光的版圖不僅限於都城內,昔日天璇、天樞、天璣的國土現皆屬瑤光,此前戰亂剛平,百廢待興,慕容黎在復國之初便有下了詔書,命學宮廣納賢才,現下正是讓那些是學子出仕的時候了。

慕容黎拾起另一個紅色棋子放在棋盤上,神情有些恍惚。
自方夜回報执明不日前已從昏迷中醒來之後,慕容黎便讓方夜派了幾個得利斥候到天權境內隨時查探消息。雖然在天權退兵之後,仲堃儀還尚未有新的動作,但只要駱珉一日還在天權,就一日不能掉以輕心。
如若有幸,老天讓他覆水還能再收,他這次不會再大意,慕容黎握緊了白子,重重的放在棋盤上。

方夜進來的時候,慕容黎正在收棋子。
「王上,據斥候回報,開陽郡主佐弈這半個月來有好幾次在半夜秘密騎馬出城,而他前去的方向正是--」
「玉衡。」慕容黎接了下去。
方夜朝慕容黎躬身一揖:「沒錯,果然和王上您想得一樣,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慕容黎將裝了紅白棋子的兩個黑玉盒子蓋好後仔細擺好,盒子鑲著羽瓊花的雕刻閃著珠光,細緻非常,這是當年他還在天權當蘭台令的時候执明贈與他的。
「雖然連易兩主,但這艮墨池對佐弈倒是忠心耿耿,連仲堃儀的藏身處也透露給了他。目前先稍安勿躁,繼續暗中觀察,再等上些時日。」
方夜有些不解:「王上,既然我們已經確認了方向,為何不抓緊機會循線找到那仲堃儀,若是他和佐弈聯合起來,豈不是會更加難以對付?」
「佐弈既然會大膽出城就表示他一定有所準備,而仲堃儀既然沒有拒絕佐弈的前往,便說明他有把握他的藏身處極為隱密,且易守難攻,不是那麼輕易會被我們發現的。」
慕容黎起身走到中垣版圖前,指著玉衡國土。
「玉衡境內地形大都平坦,能隱蔽的深山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尤其是與天樞的交界處。古時候尚未開通玉衡舊道的時候,兩國人民得要翻山越嶺才能進行交流。」慕容黎的手移至版圖上的玉衡與天樞的交界處。
「何況佐弈此人極為聰明,難保他不是為了聲東擊西而先選擇從玉衡進出,現下要先摸清他到玉衡境內之後的動線,從玉衡往天樞一步一步查,切勿貿然行事暴露了蹤跡,若是讓仲堃儀察覺而換了藏身之處就麻煩了。」
「臣明白了,多謝王上指點。」
「方夜。」
「臣在。」
慕容黎看看屋外天色,自從那日下過雨之後就一直是晴朗的天氣。
「備馬,本王想去看看阿煦。」

方夜駕著馬車來到王室宗祠後方,在一片竹林前停下,慕容黎下了馬車,裹著披風,身著一襲素白衣裳帶著點粉,他讓方夜在馬車前等著,手持古冷蕭獨自走進竹林裡。
當年慕容黎將阿煦的骨灰灑在這片竹林下,此處自瑤光復國之後,他一直派著專人在打點,故竹林裡是一片整齊,羊腸小徑上雖時有落葉,但卻很少塵埃。
走了一段路,慕容黎停在一座涼亭前方,那是多年前,他和阿昫時常相約玩樂的地方。曾經他和阿昫為了君上和軍師的話題在此處相互鬥嘴著,當時瑤光一片和樂安詳,從未料想過日後會遭逢滅國,歷經家破人亡,摯友代己喪命之痛。
亡國後的慕容黎背負著整個瑤光的血海深仇,為了復國,拖著這條早已不是自己的性命,帶著幾個忠臣部下,憑著聰明才智與滿心算計攪亂天下時局。
如今總算是復國了,雖然雙手沾滿鮮血,拖著數不清的人命,但若沒有當年天璇攻打瑤光開啟了這亂世稱王之爭,也不會有後來的種種。
何況自古以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既已被迫身於亂世,難道還得有是非對錯之分?可是--
慕容黎默默的拿起古冷蕭吹起了曲子,分明是當年因著滅國所吹著的教人嵌到骨子底的悲傷,而今復國了,卻依舊教人心碎。
阿煦,我拖著的這條命,本就不是我願意讓你給我的,如今瑤光已復國,宿願已達,阿黎是否沒有資格再奢望些別的?

「本王一直在想,若當初沒有遇見你,本王是否還是那個混吃等死的草包國主,雖愚鈍,卻快樂。」

慕容黎瞳孔陡然放大,蕭聲瞬間停止。
下一刻,慕容黎脫下狐裘,一個飛身,燕支出鞘,在竹林中武起劍來。秋風掃過落葉漫天,劍聲伴隨著風聲在竹林中咻咻作響,隨著風向轉身後一個跨步,慕容黎屈身劃圈,燕支在低空中旋轉著,截斷漂落的竹葉無數,風馳電掣,但在起身將燕支往前擲出的那一剎那,他卻猛的鬆手,咚!燕支掉落在地上揚起塵土,在空曠的竹林中發起很大的聲響。
慕容黎死盯著地上的燕支,雖然寒風陣陣,但他卻出了身汗。

阿煦,
若我真能找到六壬殘頁失落的另一半,齊集八柄神劍,是否當阿黎爭得這天下的時候,在意的人就能真正尋得一世富足安樂,瑤光的百姓們都能過著溫飽的生活,千秋萬世?

即便自己萬劫不復。

「王上!發生什麼事了?」方夜聽到刀身落地的重響,趕緊趕來。
「本王無礙,方才只是在武劍。」慕容黎回過神來,拾起地上的燕支收好。
「王上,剛才宮裡來報,說天權來了使者,有詔書要交與您,來的人是駱珉。」
一聽是駱珉,慕容黎眼中一抹殺意轉瞬即逝。
「知道了,今日天色已晚,讓宮裡安排天權使臣住下,待明早宣佈進殿。」
「是。」
「回宮吧。」慕容黎轉身率先走出了竹林。

***

隔天早朝,慕容黎讓宮人宣天權使臣進殿。
「臣駱珉,代表天權使臣,參見慕容國主。」駱珉出示执明給他的玉珮已表自身身份,微低著頭等著慕容黎發話。
大殿上慕容黎一身黑紅鑲嵌的朝服靜坐於王位上,王者威嚴霸氣外露,墨黑的眼瞳炯炯有神,眼神凌厲得像把無形的刀,打從駱珉一進來就緊盯著他不放,只是在近距離看到駱珉呈上的玉珮時流露出些許波動。
駱珉出示的玉珮綠白相融,上頭刻有玄武圖像和执明二字,手感冰涼潤滑,慕容黎摸著的手掌溫度卻比玉珮要冷上幾分。擁有君王親賜的貼身玉珮代表此人的對君王來說極為重要,地位也相對的高,貼身玉珮的數量稀有並不多,多了便毫無價值。

這塊玉珮確實是真貨。

慕容黎當年在天權任蘭台令時,执明也曾給過他一個,與駱珉的不同之處在於那塊玉珮鮮紅似血,半通透的玉身在陽光下會投射出若隱若現的光芒,整個天權不會再有第二個。
與髮簪用的是同一塊血玉,玉佩也是执明親手給他做的。能力有限的执明花了好多時間在雕刻上,玉佩上的玄武和执明二字被刻的坑坑疤疤,連帶著他原本細嫩的手掌上到處都是小傷口。
這麼一個滿腔熱忱做出來的玉佩,卻在要前往遖宿時,被慕容黎留在了向旭台。

慕容黎命宮人將玉珮還給駱珉,放在桌下了另一隻手握緊了又鬆開,他抬起頭,墨色眼瞳靜如止水。
「駱大人此次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駱珉從天權宮人手上打開裝有詔書的錦盒,開口道:「臣此次是為了代吾王表欲廢除我天權與貴國的百世友盟之約一事而來。」

駱珉話一出,殿上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覷,一時無聲,接著便開始竊竊私語,一旁的方夜有些擔心的看著慕容黎。
「這...怎麼回事啊這是…」
「這天權看是不妥吧…」
「是啊這要是讓百姓們知道怕是…。」
「這戰爭才剛過不久…」
「想是那日天權壓境的時候----」
「全部都給本王安靜下來!」
慕容黎的手重重的往桌上一拍,整個殿上鴉雀無聲。
看到慕容黎面帶蘊怒,駱珉心中一笑,抬起目光迎向他的鋒芒,將詔書往上呈遞。
「此為吾王親立的詔書,請慕容國主過目。」
方夜上前,將詔書交與慕容黎過目。
慕容黎卻只掃過一眼,便將詔書闔起輕輕放在桌上,直自他抬起頭來不過須臾之間,面上已無半點失控神色。
「天權王的意思本王明白了,但此事事關重大,本王尚需與朝中官員討論一番方能答覆,還麻煩駱大人在瑤光客所在小住幾天。」
「慕容國主客氣了,此事確實非同小可,臣再等上幾天是應該的。但臣還有一事要秉告。」
「駱大人請說。」
「此前在開陽魯大人受辱一事,雖然貴國並未給到一個合理的交代,甚至差點傷了吾王,但吾王大度,幾經思量之後決定將開陽歸還貴國,這是吾王親筆寫的書信,請慕容國主過目。」
駱珉將懷中的信件拿出來呈交上去。
有了前車之鑑,殿上的官員們只敢互相使眼色,並未多加言語。方夜看著殿上的慕容黎,只覺得他的王上似乎在強忍顫抖。
慕容黎拆開信件,只確認了這是执明的親筆字與蓋著的天權國印章便將信件放在桌上。
「本王明白了,此事一樣待本王與朝中官員討論之後一併回覆給駱大人。」
「多謝慕容國主,那麼臣等便靜候貴國佳音,臣等先告退了。」駱珉朝著王位上的慕容黎深深一拜便轉身離去,絲毫不理會芒刺在背。
望著已遠去的駱珉,慕容黎突然覺得有些暈眩,抬手一揮宣佈道:「本王有些不適,今日先退朝吧。」

下朝後的慕容黎換上常服,獨自坐在書房裡看著桌上的天權詔書發呆。

『天權王执明下詔曰

此前先有瑤光派使臣刺殺天權王,罪證確鑿
而後天權王御駕親征討伐瑤光,瑤光王劍刺天權王
天權王因此大傷
兩國目前雖是休戰狀態,但瑤光已率先破壞盟約條款
故當廢除天權與瑤光百世友盟之約。』

「哼,执明。」慕容黎一聲冷笑,彷彿那日聽聞方夜向他匯報执明親率兵馬軍臨瑤光王城。
「王上,您還好嗎?」方夜一進來看著在愣神的慕容黎,滿是擔心的詢問著。
慕容黎聞聲回了神,又看了眼桌上的詔書。
「方夜。」
「臣在。」
「你說,执明那日要本王信他,是要信什麼?」
「回王上,臣…不是很清楚。」
慕容黎倒是也沒期望聽到方夜回答出什麼好答案,他將詔書捲好放在一旁,拿起了执明親筆寫的歸還開陽的書信。
「刺殺执明的使臣一事,可有查清楚了?」當日在雨中目送执明離開之後,慕容黎還獨自站了許久,不許任何人打擾,回到王城之後便發了高燒,昏迷了兩天,等醒來後便讓方夜趕緊去徹查使臣一事,但時間已晚了。
「回王上,那使臣的身份至今還尚有結果,雖然有派人蒐查了瑤光至天權必經的所有關道,卻也是沒查出些什麼,只知道當時是駱珉親手將他斬殺,連屍體都是駱珉派手下解決掉的。」
「那幾日都在下雨,就算有足跡也該被清洗得一乾二淨了。橫豎這使臣和仲堃儀絕對拖不了干係,恐怕是那人在被擒之後,為了保命欲將駱珉拱出來,所以才被下殺手。」
「既然如此,現下不就無法證實我國的清白了?」
「我們探查的時機本就晚了,既然查不到就不必再查。如今天權都下了詔書,那吾國也不好推辭了。」慕容黎將詔書與開陽歸還書信一同放進錦盒裡。
聞言方夜皺起眉頭:「王上,那您和执明國主?」面上是掩不住的擔心。
慕容黎沉默了半晌,接著站起身慢慢走進側間,方夜隨侍在一旁。
側間裡擺了個偌大的什錦櫃,上頭整齊放置了幾個錦盒,慕容黎打開其中一個盒子,裡面是許久未曾戴過的血玉髮簪。慕容黎將髮簪拿在手上摩娑了一陣,明明同樣冰如涼水,手心卻莫名發著熱,當年他帶著古冷蕭隻身前往天權,本就也該隻身離去,但終究是有什麼不同了。
「無妨,就依执明的吧。」

駱珉站在瑤光客所的二樓緣廊外看著風景,初秋的客所開滿了一叢又一叢的桂花,香氣襲人。此處距離王宮並不遠,從這裡可以窺得宮中一角。在瑤光客所的這幾天該是要多方尋查,佈下暗樁,但慕容黎為人謹慎,怕是光在這客所就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吧。
「駱大人真是好雅興。」
背後傳來了聲音,是慕容黎。
「參見慕容國主。」雖然有些訝異,但駱珉很快便端起笑臉轉身朝慕容黎一拜。「慕容國主若是有要事,差人來說一聲就好,怎的讓國主親自來客所一趟?」
慕容黎沒搭理駱珉的問題,逕自轉身面對迴廊,與駱珉一同看著不遠處的宮中一角。褪去早晨時的君王威儀,身著粉白常服的慕容黎自然流露出一種遺世獨立的冷傲孤清。
「执明他…傷可好多了?」
「回慕容國主,吾王自昏迷中清醒之後,身體狀況已無大礙,醫丞說只要每日按時服藥養傷,不日便可痊癒。」
「那就好。」慕容黎回完話之後便不再言語,只是依舊看著緣廊外。
駱珉也不著急,就這麼靜靜的站在慕容离身旁,想既然他都親自前來一趟,恐怕不只是單純關心执明那麼簡單。
「駱大人,聽聞當時開陽一戰,天權大軍在前往與我軍會合途中傳出了鼠疫?」
看來慕容黎想在子煜戰死這件事上探自己口舌,駱珉心中冷笑,表面上依然畢恭畢敬的回答慕容黎的問題。
「不錯,當時被感染的士兵眾多,死傷慘重,一時半刻也無法再前進,幸虧後來王上帶著援軍及時趕到,這才解決了鼠疫的困境。」
「當時情況特殊,子煜將軍冒死偷襲開陽大軍,如此不智之舉令他身陷險境,最終死於開陽軍營,料想駱大人當時應該是竭盡所能阻止子煜將軍犯險吧。」
「這是自然,子煜身為天權大將軍,再怎麼樣也不該以身犯險,但不管小的如何勸說,子煜將軍仍執意要去,造成此等結果,駱珉深感遺憾。」說罷駱珉轉頭望向緣廊外輕嘆一口氣。
「仲堃儀自天樞被楠宿入侵之後便攜十萬大軍遠離朝堂,不知他對當時開陽飛榫之計有何見解?」
這慕容黎怎麼突然將話頭轉到先生頭上,莫不是剛才自己的話中有什麼讓他察覺了?駱珉心中還在百轉千迴,只聽慕容黎又開口。
「本王與子煜大人見面時間不長,但看的出來他對待执明是一片赤誠忠心,执明失去了如此親賴的摯友,想必內心比表面所看到的更加傷心,本王,也是為此深感遺憾。」
此時慕容黎的目光終於從緣廊外移至駱珉身上,墨色的眼眸似無底深淵在吸人魂魄,彷彿下一秒便將會人淨空化做虛無。

修羅。

駱珉突然心生恐懼,腦中閃過當日子煜渾身是血的被綁在架上,還有执明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趕緊垂下了目光,不敢直視慕容黎的眼睛。
「駱大人這幾日在客所住的可還習慣?」
再抬眼,慕容黎彷彿沒事一般看著緣廊外的桂花。
「此處甚好,駱珉住的很習慣,多謝慕容國主關心。」思路有些跟不上了,駱珉被動的回著慕容黎的問話。
「習慣就好,本王還有要事須處理,就不勞煩駱大人相送了。」慕容黎說完便轉身離去,未曾再看過駱珉一眼。
駱珉袖下的手默默握起了拳頭,這慕容黎根本就是在耍著他玩。

隨著慕容黎離開客所後,方夜說道:「王上,那駱珉與您談話到後來似乎很緊張。」
「做賊心虛自然緊張,既然仲堃儀要做,那他絕對會做得萬無一失,身為仲堃儀的門徒駱珉畢竟還是太淺,只不過是個看仲堃儀指示在辦事的罷了。」
「雖說如此,對於鼠疫的事他還是三緘其口,他現在身為天權使臣,恐怕也無法從他身上再得知更多消息了。」
「無妨,本王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先前軍中醫丞從鼠疫現場帶回來的土壤,有化驗出什麼線索嗎?」
當日执明到達軍營,得知子煜身亡之後,慕容黎便派人秘密去往天權士兵傳染鼠疫的事發地點探查,據當時天權軍中士兵所說,因鼠疫而死亡的士兵們很快的就地焚燒掩埋。雖然慕容黎派的人已迅速趕往,無奈那幾日雨下得也多,潮溼或著土氣,就算有僥倖未燒盡的屍塊也很快就腐爛了。
雖然斷了屍體的線索,但軍中醫丞仍是刨了些掩埋的土壤回來,待回朝化驗。
「屬下已經派人去軍中詢問過,因為此次化驗的項目較為特殊,故由鄭青老醫丞接續處理,目前還在研究中,可能還尚需些時日。」
聽了方夜的答覆,慕容黎的腦中閃過那個頭髮斑白的老軍醫。鄭青本就是瑤光子民,早在先王那一輩便在軍中擔任醫丞,當年天璇入侵,他也隨著阿煦父親一同出征,如同阿昫那時在城牆上所說,瑤光軍隊只是被沖散,卻並未全軍覆沒,只是,當時無力可回天也是事實。而今舊時的老兵能夠平安無事,且願意繼續為瑤光盡一份心力,讓慕容黎甚感欣慰。
只不過在調查鼠疫這件事情上,慕容黎心中本就沒什麼底,造成的傷害已經無法修復,如今的执明已不若從前那般任性妄為,就算执明願意相信自己所說的片面之詞,光是從土壤裡面也無法拿出什麼具體的證據來證明鼠疫是駱珉所為,沒有具體證據,駱珉又有戰功在身,於情與禮,执明斷不會輕易就處置他的。
腦中閃過從前不按牌理出牌的执明,那個像偷吃到了糖似的明媚笑容,慕容黎眼神暗淡了幾分。雖然沒有把握,但起碼可以摸出些仲堃儀的伎倆,原本調查的時間就遲了很多,若是真能查出些什麼東西或許是上天庇祐吧,慕容黎並不太抱希望的對著方夜點點頭。
「方夜。」
「屬下在。」
「安排一下馬車行囊,兩日後隨本王同去開陽一趟。」
「王上您要親自前往開陽?若是在半路上遇上什麼意外…還是您將事情交與屬下,屬下代您去這一趟呢?」
「此次非本王親自去不可,何況如今天權與瑤光結盟破裂,仲堃儀想必還在暗處等待窺伺,目前不會有什麼行動的。」
「王上,但若是那開陽郡主像上次那般將您困於城內可怎麼辦?」
「佐弈是個聰明人,現下又和仲堃儀合作,此等衝動愚蠢的事情他是斷不會做的。」
見慕容黎心意已決,方夜只得應下。

在慕容黎前往客所的隔天,駱珉便被宣進殿,由宮人呈上已蓋好瑤光國印的解約詔書,以及價值連城的回禮數十大箱。駱珉謝過端坐在大殿上,依舊一派威嚴的慕容黎,退下後便啟程回天權。
慕容黎人站在王城上,看著逐漸遠去的天權使臣隊伍。一旁的方夜在慕容黎耳邊問道:「王上,有需要派人盯著駱珉嗎?」
「不用了,駱珉從天權出發前勢必有捎信給了仲堃儀,吾國的反應不需等他再報備,想必仲堃儀心理已有了數。」
等到天權使臣隊伍已消失在視線外,慕容黎才移開目光。
「方夜,我們也差不多要出發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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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19-12-1 01: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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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出使瑤光的前一天晚上,駱珉確實去了信給仲堃儀說明狀況,待仲堃儀收到飛鴿傳書已是二日後,此時佐弈正在樞居喝著仲堃儀泡的茶水,欲與仲堃儀商討接下來的計策。

「天權王現下的心思倒是讓人無法琢磨,但不管於我方利與不利,慕容黎目前暫且不會命喪摯友之手。」仲堃儀收了信之後便坐回席子上。
「這执明莫不是對天權與瑤光的現況實施冷處理?如此進度停滯不前,若是反其道而行,讓二人真正反目,魚蚌相爭,漁翁得利呢?」
「若是真正反目,那我想讓慕容黎感受椎心之痛的效果便會大大減少,況且慕容黎聰慧過人,難保他不會識破這伎倆。」仲堃儀手持茶杯在桌上轉了轉。
「那麼仲君現下…可有何高見?」佐弈也不急,等著仲堃儀的下文。
「我要讓那执明,為了慕容黎而死,讓那天權,滅於瑤光之手」說著仲堃儀眼睛一亮。
「常道执明是慕容黎的軟肋,若是依照仲君所言,那之後慕容黎若是沒了軟肋,豈不是再無弱點更加難以對付?」
「人一旦傷透氣急便會失去了理智,此時便是人心最脆弱的時刻,即便是他慕容黎也是需要有舔酯傷口的時間的,如同當年瑤光國破之時。只是他慕容黎天生深謀遠慮,城府滿心,況且現下瑤光已經復國,他的背後有一整個瑤光需要他,最終他會置死地而後生,所以我們能下手的機會便是在一開始他遭逢變故的時候。」
「那仲君可有想到如何製造這機會?」
「目前時機尚未成熟,何況開陽郡主應該還需要利用慕容黎替你尋得六任殘頁失去的那份以及兩柄神劍吧?」仲堃儀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再添上一杯。
「仲君說的是,只是...若是七柄神劍齊全,到時仲君是否願意交與本郡主你的這柄神劍?」說著佐奕意味深長地盯著仲堃儀身邊的神劍。
「關於這點,開陽郡主倒可放心,這天下之主是誰,於我來說根本不重要,既然你我是因各取所需而合作,那到時我的目的已達到,自然會將神劍交與你。」
「…仲君不計一切的對付慕容黎,本郡主倒是好奇仲君的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佐弈藉著拿起茶杯洋裝不在意的窺看了仲堃儀一眼。
「我自然有我的目的,開陽郡主只需要知道,現下我倆的目標都是一樣的便足以。」
佐奕沒有漏看仲堃儀在回答時手下意識地去撫摸桌上的木製牌位,上面刻著孟章二字。
孟章…莫不是當年慘遭下毒身亡的天樞王孟章?
仲堃儀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將手移開之後便起身,走到門口開起房門。
「時候也不早了,此時慕容黎該是已準備前往你開陽,若是郡主再不回去早做準備,怕是要讓他起疑了。」
「仲君說的是,那本郡主便告辭。」佐奕也不再多言,迅速起身戴好披風,便騎馬離去。
仲堃儀看著佐奕遠去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吩咐下去,原先派去開陽的人繼續留意佐奕的一舉一動,雖然他表面上與我合作,但實則生性多疑,難保他心壞鬼胎,哪天打亂了我的計畫,還是得防著。」
「是,先生。」

仲堃儀做回蓆子上,準備提筆回信給駱珉。
「先生,您認為佐奕那人是值得信任的合作對象嗎?」為仲堃儀添茶水的學生在佐奕遠去之後,走上前詢問仲堃儀。
「自然不是了。」
「那先生為仍願仍與他合作呢?」學生恭敬作揖,很是不解。
「有道是敵人若是能越少越好,我與佐奕本就是各取所需罷了,何況現下算是他有求於我,亡國之君就像展翅的鳥兒失去了羽翼,光靠他一己之力成就不了大事,就算他身旁還有人能幫他做事,但沒了軍隊到底無法與慕容黎對峙一二,再者現下天權的情況並不明朗,就算执明真的與慕容黎交惡,也斷不會與他佐奕有合作的餘地。」
「學生愚鈍,還是不明白先生的用意。」
「論縱衡才冠,佐奕確實落居慕容黎下風,但論想做天下共主的慾望,他的野心或許比慕容黎還要高上幾分,既然他有辦法讓慕容黎饒他不死,說明他有算到慕容黎對六壬殘頁與八柄神劍也十分上心。再說了這天權與瑤光日後是否有可能再聯手,在為師的看來,機會雖然渺茫,但也不能大意說死,現下我與佐奕合作,若能率先取得先機,便能將那慕容黎一舉拿下。」
「多謝先生的教導,學生銘記於心。」
「能學得便是好的。」
仲堃儀看了看窗外已暗將下來的天邊,此時幾縷橘紅的晚霞正逐漸飄覆過落日餘暉。
「自從天權與瑤光對峙那日過後,已經許久沒下過雨了,現在還不到變天的時候,還請吾王再多候些時日。」
仲堃儀看著刻有孟章的牌位,眼神中流露出不尋常的溫柔,卻不曾察覺這股溫柔中隱藏著一隻嗜血的野獸。

***

执明在駱珉出使瑤光幾天後,便命沉沉默默將從前自己搗鼓的刺繡玩意兒再拿出來擺在寢室的大桌子上。
「王上,您的身體還未痊癒,此時做這費神的東西怕是有傷身體啊!」
「是阿王上,您要是想在衣服上繡點什麼,吩咐內務府的人去辦就行了?哪需要您親自來做啊?」
沉沉和默默一個將裝著刺繡玩意兒的箱子解了鎖,一個將裡頭的縫針繡線,剪子木框拿出來放在桌上,兩個人動作極慢,期間不死心的奉勸自家王上,希望自家王上能夠回心轉意移駕到床上休憩。
「你們倆怎麼那麼囉嗦啊?本王特地給你們改了名字怎麼都沒有領悟到真諦啊?再多說小心本王讓你們倆去背風箏!」执明一手拖著腮,懶洋洋中帶著不耐煩瞪著眼前的內侍。
沉默二人面面相覷,想到當年自家王上一時興起將人綁在風箏上要推下高樓的把戲不禁哆嗦了一下,只得放棄勸阻,兩人將箱子裡最後的東西拿到桌上好生放著,小心翼翼。
那是一件衣裳的半成品,淡桃粉的絲綢底布涼滑似水,上面罩著一層半透明的白紗,清澈如仙不似凡塵華美俗麗。袖口上面有一朵刺了一半的花卉,繡工十分精細,是雪白色的羽瓊花。执明輕輕撫摸著衣裳,掌心傳來舒服的觸感,他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目光溫柔如斯。

慕容離離開天權前往遖宿的那兩年,执明整天悶得發慌,除了奏摺還是一如既往的往太傅那邊丟之外,执明天天變著法子挖掘新鮮玩意兒想分享給慕容離知道。
練丹青已經練到如火純青的他已經喪失繼續研究的樂趣,那天被太傅叨唸著不該刁難畫師之後,执明便心情大壞,開始繞著整座天權王宮轉,也不管在後面緊張跟著的小胖與兩個內侍,終於繞了大半天,执明在內務府前停了下來。
「喂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的?」执明一進內務府便大聲啷嚷,搞的內務府上下一陣緊張。
「回王上,臣等是在製作您明年的新衣啊。」內務府總管卑躬屈膝的回覆自家王上,一邊暗自希望自家王上只是太無聊過問一下,一會兒便會離開,可惜事與願違,他家王上的思路並非常人所能及。
「這玄武繡的還挺精緻的嘛,是怎麼繡出來的快給本王瞧瞧。」执明指著桌上一件玄色衣裳,後背上面用月牙色的繡線繡著一半的玄武像。
內務府總管只得讓刺繡宮人在执明直勾勾的視線下繼續繡著,正襟危坐,但那宮人早被执明嚇的發抖,一個哆嗦就刺歪了扎到手指,血滴滴到了月牙色的玄武像上很快得暈染開來。
內務府總管只見执明正要皺眉,顧不得那宮人還在流血,連忙拉著他雙雙跪下請求王上恕罪,生怕惹的王上暴怒被拖出去挨好些棍子,但如同他自己剛才所想,他家王上的思路並非常人所能及。
「…趕緊起來吧,手都流血了還跪甚,還不快起來?」
执明懶洋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內務府總管一聽趕緊謝了恩,然後讓那宮人去包紮傷口,等到他再回頭,自家王上已經不見人影了,只留下小胖囑咐他說明天讓那刺繡宮人帶著工具到玄武殿去覲見。
從隔天起,执明便卯起來認真學習刺繡,套句那位每每执明不小心刺到手都會嚇得臉色發白的刺繡宮人所說,王上就像是著了魔一般癡狂。
憑著天資聰穎加上衝勁十足,执明的學習進度十分超前,搞得刺繡宮人每天回去都得挑燈研習一番,深怕哪天被自家王上問倒了會挨棍子吃。每次太傅來過之後都直搖頭,回去時嘴上總是叨唸著要是王上看那奏摺可以如這般認真就好了。
很快的执明便出師了,他喜孜孜的讓那刺繡宮人領了豐厚的獎賞之後回內務府幫他備妥些材料,他準備要給阿離一個驚喜。
只是後來衝突紛爭多了,天權結束鎖國,從昱照山峰走了出來,這驚喜便一直被执明擱置著,好生鎖在箱子裡,逐漸被遺忘。

「王上,這盒子裡的雪白繡線是內務府新補來的。」
沉沉的聲音讓执明回了神,他拿起其中一捆繡線湊到眼前仔細的看。
「這線色確定是一樣的嗎?」
「是的,內務府副總管說是當時有特別針對此色多生產了一些。」當年總是戰戰兢兢的刺繡宮人如今已晉升為內務府副總管。
「那小子倒是機伶。」执明想到當年那個膽小怕生的刺繡宮人,也是禁不住一笑。
执明讓默默把工具拿給他,熟韌的將繡線穿過細針,然後在袖口的羽瓊花旁鄭重的再繡上一朵。

「王上,這是遖宿毓驍國主回給您的信。」
小胖拿信進來的時候,执明正讓沉默二人幫他將衣裳的第二隻袖子移到他跟前。
「快拿上來吧。」
小胖將信呈上來之後,执明將針線放在桌上,壓抑著緊張,有些顫抖的將信件打開來看,小胖站在一旁,有意無意的瞥著执明面無表情的側臉,內心十分擔憂。
信的內容並不長,但执明卻看了老半天沒說半句話。
「阿黎,本王信你,但你到底是讓本王傷心了。」
終於,执明眼神暗淡,緩緩的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接著心上突然一痛,鮮血猛的從他口中吐了出來,望著手上沾滿血跡的書信,执明眼前一暗。

执明幽幽的醒了過來,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床緣簾子,上面掛著的流蘇彷彿蘆葦,恍惚中他覺得自己應該要是在整片雪白的蘆葦裡,而不是在天權王宮中。再稍微移動視線,目光所及處是一臉擔心的小胖、沉默二人還有陳醫丞。
「王上醒了!」小胖的聲音率先想起,想是他怕驚擾到自己,雖然激動的快哭出來,但卻輕聲細語。
「王上,您現在感覺怎麼樣?」陳醫丞幫执明把了脈,確認脈象穩定之後,才小心翼翼的詢問。
「本王無礙,讓你們擔心了。」执明為了讓眾人寬心,勉強揚起了嘴角。
「王上,您近日切勿再做些讓自己情緒激動的事情,求您別再這樣折煞老臣了。」
醫丞嘴上說的誠懇,極盡安撫,心中卻簡直恨不得將自家王上就地綁在床上都不要下來。
「本王知道了,醫丞莫要再擔心」执明說著欲要坐起來,沉沉趕緊上前扶他。
「王上,您現在不宜下床啊!」陳醫丞見执明似要下床,著急之情盡顯於表。
「本王現在好多了,況且只在寢室走走罷了。」执明讓默默送陳醫丞出去,回頭見寢室內的大桌子已淨空了,便問小胖道,「本王方才吐血可有濺到桌上的衣裳?」
「王上放心,衣裳沒事,現在仔細收著呢。」
「那就好,將箱子帶下去吧,本王該去聽故事了。」

玄武殿地下寢室裡,小胖扶执明坐在臥塌上,沉沉把箱子打開將刺繡工具一一放在桌上,最後是那件衣裳。
「王上看來身體欠安,怎麼還下來?」那人見执明臉色蒼白,想是身體近況又出了問題,便自顧自的移至桌邊,替执明斟著茶水。
「本王無礙。」
那人見执明今日格外憂鬱,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喝著茶水。
「你上次說,當年天璇副相公孫鈐的死是因為阿黎下毒的關係。」执明手邊已拿起針線開始緩慢的刺繡著,沒什麼氣力的聲音像是說著問句,但那人知道這是肯定句。
「回王上,沒錯,公孫鈐確實死於慕容黎下毒,當日仲堃儀正好為了與天璇私自結盟一事去找公孫鈐,不想那竟是最後一面。」
「...可阿黎是因為公孫鈐殺了他的貼身死士。」
「但嚴格來講,殺了慕容黎的貼身死士於公孫鈐來說並未有錯。」那人一邊回答一邊看向执明刺著的東西,是非常細緻的雪白羽瓊花。
「王上,慕容黎如今已是瑤光的君王,當年他委身在天權做蘭台令也只是為了復國大業,那時就算他攪弄天下風雲唯獨沒動天權,但這樣一個陳府極深心有不忠的臣子,您為何還如此重視?」
那人自從被执明救起來之後一直都是溫溫嚅嚅的,但今日卻有些醞火了。他從來不懂為何慕容黎可以這樣左右一個又一個君王的心,姑且不論那不若凡塵的容貌,若是比輔佐君王的手腕權謀與忠心,那人認為自己並非比不上慕容黎。
执明自然是知道那人有些動怒了,但這也是為何當初自己不顧一切也要救活他的原因之一,执明也沒立刻回答,只在鏽了一個完美的花形之後方停下針來。
「當年在遖宿,毓驍是如何的本王不清楚,但是現在本王要你記在心底,阿黎於本王來說,從來都不是君臣。」
执明向小胖要了那封沾滿血跡的書信,起身走向臥塌旁的燭火,將信紙納入火舌之中,看著暗褐色的信紙在彈指間化為灰燼,执明有些恍惚。
看著执明有些單薄的背影,那人一時靜默了。
若是君臣一場,尚且會為了背叛算計而難過,若是從來就不是君臣,哪怕只是間接的一點利用,那都是嵌進骨髓裡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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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19-12-1 01: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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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慕容黎只帶著方夜還有兩個隨從前往開陽,由於走的是官道,行進速度比以往還要慢上許多,從出發至來到開陽城下已過了五天的時間。
「王上,為何我們不走小路而是走這官道呢?」方夜在替慕容黎取來水喝的時候詢問道。
「你不是說怕半路會出意外嗎?走這官道豈不是比偏僻的小路安全多了。」
「厄…王上英明。」
見方夜被自己的話堵了一口,慕容黎輕笑一聲道:
「本王是為了讓那佐弈有時間準備迎接我們。」
聽到慕容黎這樣回答,方夜更是摸不著頭緒了,如若能殺個佐弈措手不及豈不是更好?
「若是仲堃儀已得知開陽將回歸我瑤光,那佐弈自然也是知道的,與其讓他慌忙之中做困獸之鬥,倒不如給他點時間打理自己,本王到時見招拆招罷了。」
方夜見自家王上成竹在胸便也放下心來。

「啟稟郡主,宮外傳來,瑤光慕容國主親臨宮外。」
佐弈在宮人來傳喚時,正獨自在書房下著棋。
「快請進來吧。」
不多時宮人便領著慕容黎和方夜進來了。
「參見慕容國主。」佐弈眼神帶著笑恭迎慕容黎。
「郡主不必多禮了。」慕容黎自行在棋盤的對面坐了下來,不經意的瞥了棋盤一眼,此時正是個死局「郡主過的倒是有閒情逸致啊。」
「讓慕容國主見笑了,本郡主只不過剛好得閒,便自己手談了一局,現下已走進死局實在不足掛齒。」佐弈說著又是一鞠躬,表面上做足了樣子,慕容黎倒也不甚在意,只袖子一揮,讓佐弈也坐下來。
「開陽郡主如此聰穎,想就算走進死局也定能很快就豁然開朗,何不讓本王陪你走完這局?」說著慕容黎移動棋盤上的白子。
「慕容國主謬讚了,國主今日必是有要事方才親自前來我開陽,不知國主所為何事?」佐弈倒也不推拖,伸手移動棋盤上藍子。
「想必開陽郡主已得知,而今天權與我瑤光已解百世交好之約,並且將開陽歸還我國之事。」慕容黎再動一棋。
「這些消息本郡主也是不日前才得知,這百世交好之約破除,本郡主當真十分震驚呢。」佐弈再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此事當為本王之過,想是當日本王傳令將開陽贈與天權時,詔書來不急傳至開陽而使得天權魯大人受辱造成一連串的誤會而結果至此。」慕容黎再動一棋。
「慕容國主勿自責,誤會這事只要說開了方能解決,何況慕容國主深謀遠慮,想必就算與天權交惡,國主定也有辦法扳回一城。」佐弈再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郡主說的是,本王此次前來除了跟郡主確認這開陽易主之外,還想跟郡主做個交易。」慕容黎再動一棋。
「喔?能跟慕容國主做交易是本郡主的榮幸,願聞其詳。」佐弈再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開陽郡主近來閒情逸致的,不知道可有乾元大師的消息?」慕容黎再動一棋,連吃三籃子。
佐弈聽慕容黎提起乾元,心中一震。
「慕容國主可是有乾元大師的消息?」佐弈將問題丟回去給慕容黎,再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本王自是有辦法查到乾元大師的消息,只是不知道開陽郡主可有誠意交換這消息?」慕容黎動一棋。
「誠意自然是有,還請慕容國主替本郡主解惑一二。」佐弈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現下六壬殘頁與其消失的另一半皆下落不明,剩餘的兩柄神劍也尚未現世,但不論是誰能集齊八柄神劍,最終能將所有媒介互通聯結的當是乾元大師莫屬,且不說本王是否能找到這些失落的東西,現今六壬傳說在中垣已不是新鮮事,此消息一但被外界得知,乾元大師想必會被四海八方的人追捕吧,本王記得,乾元大師不會武功?」慕容黎動一棋,吃了一藍子。
這個月以來佐弈汲汲營營的找仲堃儀討論策略,想著法子要弄垮慕容黎,倒是忽略了要尋找乾元的事情,而今慕容黎竟拿乾元來要脅他,當真是他粗心了,雖然他直覺慕容黎尚未有乾元的消息,但也不敢大意。
「那慕容國主的意思是?」佐弈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本王尚未及冠便遭逢滅國之痛,歷經艱辛尚能復國改命,仲堃儀原為天樞上大夫,當年的天樞王孟章於他有知遇之恩,君臣一心本有機會締造美好盛世,卻因外族入侵導致滅國,當年孟章王的死當是讓他悲痛欲絕。而今仲堃儀攜十萬大軍遠離朝堂多年,雖不問政事,卻是最能將事情看得通透之人,若是有天能抓到契機,本王想,他必定是會想復國之人。」慕容黎動一棋,吃了一藍子。
佐弈腦中閃過那日仲堃儀撫上孟章那塊墓碑時的表情。
「慕容國主是擔心仲堃儀的目的也是那六壬傳說及八柄神劍?」佐弈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本王不是擔心,是確實如此,現下仲堃儀手邊還有一柄神劍,即便本王湊齊了七柄神劍,若是少了他那一把,也斷是無法打開機關的。」慕容黎動一棋。
「慕容國主是希望本郡主找到那仲堃儀並拿到他那柄神劍嗎?」佐弈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開陽郡主當是聰慧,本王而今是一國之君,本王在明他在暗,從前尚無法確定仲堃儀的所在位置,如今更是不方便明目張膽的搜查,不知開陽郡主可有方法能告與本王知道?」慕容黎動一棋。
佐弈想起仲堃儀那隱藏在面具下,那不為外人所知的目標。
「…本郡主目前尚未有合適的方法,不知慕容國主可否稍待幾日,讓本郡主思索一二之後再給回覆給國主您?」佐弈動一棋,吃了一白子。
此時棋局已接近尾聲,棋盤上的藍子佔了超過一半。
「本王還有要事須處理,不適宜在開陽久待,今日本王便會啟程,待郡主想到了妙計,還請郡主稍信來告與本王。」慕容黎站起身的同時又動了一棋「開陽郡主不用相送了。」說完,慕容黎便帶著方夜轉身離去。
佐弈盯著慕容黎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後有些氣悶,心想這慕容黎真是好大的口氣,雖然慕容黎有軟肋在,但若是與他合作未必有比仲堃儀好對付,看來自己得著手調查一些事情了。想著想著佐弈又回頭瞥了棋盤一眼,忽然覺得不對,他手動了一藍子,接著,動一白子,再綜觀棋盤。
「我輸了。」
佐弈一個拳頭重重打在棋盤上,棋盤頓時翻倒,藍白棋子散落一地。

「王上,您覺得開陽郡主真的會轉頭與我們合作嗎?」方夜在離開開陽王宮之後詢問著慕容黎。
「不論那佐弈是否會與我們合作,他與仲堃儀都不可能心無旁待的站在同一陣線了。」慕容黎語重心長的轉頭望了開陽王宮一眼,嘴角揚起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弧度。

***

駱珉一回天權隔天便進宮去向执明覆命,此時的执明那邊剛餵完水榭旁的大鯉魚,接著就慢慢渡過來看著沉默二人鬥著羊玩。
原本這鬥羊場地不該是在這玄武殿下的,但醫丞天天到玄武殿來耳提面命,执明耳朵都長繭子了,只好將所有的活動一律移至這玄武殿的範圍內,說是所有活動,其實也就是执明從前那些混吃等死的荒唐玩意兒罷了。多虧了魯大人體恤他傷口復發,這幾日原本派人送到玄武殿上的奏摺又自行派人拿回去給他打點了,讓执明過了幾天愜意的生活。
見执明看著羊兒在場上跑著,與沉默二人和小胖正笑得開懷,駱珉一時之間有種自己不該此時覲見的感覺,但人已進到玄武殿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參見王上。」
「咳咳,駱卿免禮,這數日去瑤光辛苦你了」見駱珉來了,执明假意咳幾聲正了神色。「瑤光王對於解約的事情可有什麼微詞嗎?」
「回王上,慕容國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對於開陽歸還一事,如同王上所說,慕容國主贈與我國等值的珍寶當做回禮。」
駱珉將蓋有瑤光國印的詔書呈上,执明接過詔書,打開來只隨意瀏覽了一遍便交給小胖,並讓他晚點派人將此詔書與那些珍寶一同送去給魯大人處理。
「對了,駱卿可還記得出使瑤光前本王讓你回去考慮考慮的問題?」执明使個眼色,讓駱珉跟著他慢慢走到水榭橋畔。
「回王上,臣在路上幾經思量,依舊覺得臣並無法擔當此大重任,還請王上恕罪。」駱珉說著便鞠躬下跪。
「駱卿請起吧。」执明抬手讓駱珉起來「無妨,駱卿若是覺得無法擔任上將軍的位置便罷了,只是本王堅持要給你一個頭銜,這點駱卿總不會拒絕了吧?」执明看著在池子裡悠遊的大鯉魚,語氣有些疲憊。
「那臣在這裡先多謝王上了。」駱珉朝著执明又是一鞠躬,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捲軸「王上,這是您交待我要給您的兵書。」
「喔?這麼快就寫好了。」执明打開來倒是十分認真的看了起來,與剛才在看詔書的時候全然不同,讓駱珉不禁有些羞赧。
执明看了一陣子之後便將捲軸收進袖子裡。
「本王知道了,那駱卿先下去休息吧,舟車勞頓的。」
「多謝王上關心,只是,還請王上也務必要保重身體。」駱珉剛進天權王宮便耳聞执明這幾日傷口又復發了,見到执明的臉色有些蒼白想這些傳言並不假,不知执明這些天又受了什麼刺激。
「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那臣就先告退了。」
駱珉走了之後,执明遂又將袖子裡的捲軸拿出來仔仔細細的看了個遍,之後虛脫似的靠坐在椅子上,無力的將捲軸往桌子一放,漆黑如墨的眼瞳中逐漸覆上一層陰霾。

隔日早朝後,执明傳魯大人與駱珉至玄武殿晉見。
「臣等參見王上。」
「免禮吧。」执明此時坐在寢室書房裡,手裡正在把玩著像是令牌的東西。
「魯大人,昨日有派人將從瑤光帶回的詔書與珍寶交與你,餘下該處理的事情可有什麼問題?」
「回王上,老臣已命人將全數珍寶整理記錄成冊,前陣子國內施行了好幾條政策,時有大興土木,佈施於民,這些珍寶正好可以補償此前動用的庫銀,現下皆已納入國庫。」
天權倚著昱照天險,本就物阜民豐,土地肥沃莊稼豐厚,國庫向來充營,太傅從前關於財政帳務的謹慎管理於天權來說也僅僅是未雨綢繆,执明從前是不甚在意的。但總的多虧朝中這幫老臣盡心在管理,就算是戰時也不見有虧空的狀況,使的戰後的新政實施十分順利。
「如此甚好,辛苦魯大人了。」
「老臣不敢。」魯大人朝执明鞠了一躬。
「今日還有見要事要和兩位愛卿商討。」执明將手上把玩的東西放在了桌上。
「王上請講。」
「魯大人可還記得,當年的判臣威將君有個養子叫威尹?」
「回王上,老臣記得確有此事,威將君的兩個親生兒子一個早逝一個隨威將君戰死沙場,威尹是先王感念他為國付出賜給他的孩子,記得當年也是個才幾個月大的嬰孩,但如今似乎消失了蹤影…王上是害怕有後患?」
威將軍之亂是执明心中的一個痛,魯大人顧慮著执明的反應,但执明面色平淡,不像是有情緒波折。
「後患倒不是,本王早年還未及冠的時候曾好奇去過練武場,與那威尹有過幾面之緣,他人雖然羞赧怕生,但做起事來倒也盡心盡力,對於兵書更是滾瓜爛熟,本王當時問起他為何不下場一同習武,他說自己患有隱性殘疾,右腳無法站直,站久了會疼痛難耐,故威將軍不讓他上場,當時本王只顧著貪玩也沒做他想,過一會兒就忘了。現在本王想威將軍沙場上一世英明,父王卻賜給他一個無法繼承其志業的兒子,心中該是對父王多有微詞吧。」执明轉了轉放在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一旁的沈沈趕緊再上前斟茶。
「王上言重了,先不論當年先王無法得知威尹身上有殘疾,光是先王賞賜就是大大恩澤了,威將軍曾經也是朝中老臣,是跟著先王一同開創我天權的,就是他心中再有芥蒂也不應有之後的叛變。」
「若是那樣,那威將軍就是看當年只知混吃等死的本王不順眼吧。」执明看著魯大人面帶慌亂的正要開口,手一抬讓魯大人不用解釋了。
「本王是想和兩位愛卿說,本王近日派人在民間找著了威尹,愛卿可猜得那威尹做的是什麼職業?」
「臣等愚鈍,還請王上說明。」
「他做的是練武師傅。」
駱珉聽了心中疑惑。
「王上方才不是說那威尹的右腳天生患有殘疾?那這練武師傅…」
「本王一開始聽聞也是半信半疑,但見到他本人的時候,本王便明白了。威尹雖然自小無法上場習武,但畢竟是在耳濡目染的環境下成長,白天趁空研讀兵書,夜半獨自練習成為他每日的功課,或許是武練久了經脈盡通,他的右腳殘疾是好了大半,只在夏季特別潮溼的時候偶爾會痛起來。」
「王上是想招舉此人進宮嗎?但他畢竟是威將軍養大的,怕是會有二心啊。」魯大人勸諫著。
「本王一開始也是這麼覺得,但後來就放下心來了,駱卿可還記得當時本王在民間募兵時給了每一個自願追隨本王的人一個兵符以應付戰時情況?」
「臣還記得。」
「據威尹的徒弟們說,當時威將軍叛變時,威尹便招集了武場所有的人一同前去報名,欲隨本王去討伐,他們武場上上下下,每個人都還留著當時的兵符。」
聽了执明的話,駱珉心中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感,無怪天權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個不容小覷的國家,倚照天險且物阜民豐,百姓們與朝廷更是上下一心,若不是從前执明並無一統中垣之野心,恐怕這天下不光只有一個慕容黎難對付。現下只怕执明心理早已有數,駱珉內心思索一番後決定先順著执明的意思。
「如此說來,王上認為這威尹當是可用之人?」
「本王確實這麼以為,二位愛卿覺得呢?」
「臣以為當可一試,如同王上之前所說,我天權的將士兵馬們現下正需儘快恢復士氣與操演練習,若能多一人統領自是再好不過了。」駱珉率先回答了执明。
「好,那魯大人的意思呢?」
見魯大人有些躊躇,駱珉再發話道:
「若是魯大人仍覺不妥,臣願意替王上暗中觀察情況,並隨時回報。」
「如此甚好,這樣魯大人還有什麼擔心的地方嗎?」
「此事便憑王上定奪。」既然話已至此,魯大人也不再多說,只是想了想又道「只是威尹的名字,早年的老兵們或許還有些印象,這樣難免會有些口舌,臣以為,該是給他一個化名的好。」
「魯大人說的本王也覺得有理,但那威尹堅持要用本名,本王想就由著他也無妨。」
执明說到這裡便換了話題。
「既然駱卿無法接上將軍的位置,那本王便另行安排了。」
「臣還請王上恕罪。」
执明擺擺手,示意駱珉上前。
「來駱卿看,本王將我天權的所有兵馬均分為三,持令者可調動被分配到的全數兵馬。」执明指著桌上的三張令牌,分別寫著御前禁衛軍、前軍統領主帥、後備軍。
「這張令牌放在本王這。」执明將御前禁衛軍令往自己移動,接著又將後備軍令放到一旁,「這張給了威尹。」
「而這一張,便是給駱卿。」执明將寫有前軍統領主帥的令牌拿起放到駱珉面前。
「這次本王可沒打算要妥協了,駱卿接下吧。」見駱珉似乎還想開口,执明搶先攻了話頭,「雖是前軍統領的令牌,但所有兵馬的管理事宜還要勞煩駱卿幫本王留個心了。」
「…那臣謝過王上,臣定當竭心盡力,誓護我天權到底。」駱珉接過令牌,單膝跪謝。
「駱卿免禮吧。」执明看向跪地的駱珉,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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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19-12-1 01: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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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北雁南飛,蹼腳帶霜,時序來到秋分,這樞居所在的山間白日裡還是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的天候,在接近傍晚時卻又冷風颼颼,此時仲堃儀正坐在桌前寫著給路珉的回信,未免風大,他抬手將桌邊的窗子給關了起來。

駱珉聽從仲堃儀的話婉拒了天權上將軍的位置,如今持有天權三分之一兵馬的調動權,加上從他這裡帶過去的天樞舊部,算一算加起來有天權全國兵馬的二分之一,現下駱珉就暫時當個受人愛戴的前軍統領主帥,日後必定會有極大用處。
放了信鴿飛去,想著今天該是會有客人來訪,仲堃儀喚了學生來再多添些茶水。
「先生,開陽郡主佐奕來了。」
一聽門徒通報,仲堃儀眉毛一挑。
「請他進來吧。」
「是。」

佐奕進來時,仲堃儀已幫他的茶杯滿斟。
「仲君知道本郡主要來?」
「仲某平時悠閒本就會多添些茶水以備不時之需,可巧郡主今日就來了。」
「仲君的意思是平日裡您這裡還會有別的客人嗎?」佐奕似問得雲淡風輕,一邊拿起茶杯飲了一口。
「開陽郡主說笑了,仲某這處偏僻地方,怕是只有郡主您願意賞臉了。」仲堃儀語帶輕鬆地答道「不知郡主今日來訪可有何要事?」
見仲堃儀主動詢問了,佐奕也不再繞圈。
「本郡主今日是有件事想請仲君幫忙,只是不知仲君意下如何?」
「喔?承蒙開陽郡主看得起仲某,還請郡主但說無妨。」
「本郡主,想請仲君派點人手去查探乾元大師的消息。」
聽了佐奕的話,仲堃儀藉舉的舉杯遮擋住他微微上揚的嘴角。
「仲某聽聞乾元大師是郡主的至交好友,當日開陽城破,乾元大師竟沒與郡主您留下口信嗎?」
佐奕想起那日前元離開時對他說的話;
「若是有機會再相逢,臣再與王上切磋棋藝吧。」
「本郡主當時被擒已是自顧不遐,而今局勢暫時穩定下來,乾元大師對我開陽付出了諸多貢獻,至關重要,本郡主於情於理都該將乾元大師找回。」
「開陽郡主有情有義,仲某深受感動,既然你我二人是同盟,那仲某自當派人協尋乾元大師的消息。」
「那本郡主便先在此謝過仲君。」佐奕沒料想仲堃儀會這麼乾脆地答應了,莫非他也算到了乾元可能是打開機關的重要人物?難道真如慕容黎所說,仲堃儀也想要爭這天下?
仲堃儀見佐奕不再說話似是在沉思,笑了笑又替他斟上茶水。
「仲某突然想起,不知那日之後,慕容黎是否有與開陽郡主說些什麼?」
「那慕容黎倒也沒說些什麼,大抵是來告訴本王開陽易主,如今又歸瑤光屬國之事,本郡主還納悶就這點事竟還勞駕他親自過來一趟呢。」
「如果確實如郡主所說,倒也真是有些奇怪了,難道慕容黎並沒有向你提到關於六壬殘頁與神劍的隻字片語?」
「本郡主在想,慕容黎現下已擁有五把神劍與六壬殘頁的前半部,當初他留本郡主一命便是為了更進一步的線索,但聰明如他或許早就有了些眉目也說不定,只是在還沒有十足把握之前,想必他也不會透露給本郡主知道。」
「慕容黎為人謹慎,郡主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只是…」仲堃儀欲言又止。
「仲君可是有什麼話想說?」
「仲某是在想,果然郡主你知道些關於遺失殘頁或是剩餘神劍的線索?」仲堃儀並沒有抬眼看佐奕,但佐奕直覺仲堃儀在觀察他。
「說句實話,本郡主還真沒有什麼眉目,當日得慕容黎饒一命當是僥倖。」佐奕觀察著仲堃儀的神色一邊說「只是這六壬殘頁的線索一直以來都是乾元大師在協助本郡主調查,故若是能趕緊找到他,本郡主想很快就會有線索的。」
佐奕並不打算將慕容黎欲與他交易之事告訴仲堃儀,不論慕容黎推測的是真是假,現下都必須趕緊找到乾元的下落。
見佐奕又將話頭轉回尋找乾元的事上,仲堃儀也就不再過問慕容黎的事。
「仲某會趕緊派人去協尋乾元大師的消息,還請開陽郡主到時候若有需要協助的地方多多擔待。」
「仲君客氣了,是本郡主該感謝才是,若是有需要本郡主的地方,儘管送信來告知便是。」

「先生,您是認為開陽郡主有事情瞞著您?」
佐奕離開之後,幫忙添加茶水的門生詢問著仲堃儀。
「那是自然。」
「那麼先生不戳破他是有別的用意?」
「沒錯,不論慕容黎跟那佐奕講了什麼,由佐奕的反應都可知道他心上已有別的琢磨,乾元大師在開陽一役中造飛榫大傷瑤光大軍,若非慕容黎在開陽城內安插了細作搶奪了弓箭圖,恐怕當時誰勝誰負還尚未可知,如此術業有專攻的乾元大師,或許在接下來的天下爭奪戰之中扮演了關鍵人物。」
「那麼先生是真的要派人手去找那乾元大師了?」
「找是要找,但是否要留活口,為師的還要再斟酌一番。」仲堃儀抬手為自己再到了一杯茶水「收拾一下吧,真正的客人快要到了。」
仲堃儀臉上揚起一抹冷笑。

離開樞居之後,佐奕想著雖然仲堃儀很乾脆就答應幫忙,但別有居心的可能性也很大,只是不管之後是否要和慕容黎做交易,現下都還需要仲堃儀的需的人手增加找回乾元的勝算。而自己這裡也該暗地派人去查探乾元的消息,雖然如今開陽已是瑤光屬國,但信得過的暗尉還是有的。
乾元本就是個淡泊名利,無心於朝堂之人,是自己硬拉著他從隱居之地下山來到都城,而今卻連他身在何處也不知曉,想到這裡佐奕握緊了韁繩。
不管乾元是否真是開啟機關的關鍵人物,起碼要先保他生命安全。

***

自從接了令牌之後,駱珉便開始積極安排練軍事宜。
他先與幾個天權老將士和自己帶來的親信們開會,取得共識之後便開始著手進行。他派人回天樞大量收購了精壯戰馬與耐用兵器,回來之後安排給天權所有的士兵們。
除了鎮守邊疆的少部分兵馬另外安排之外,御前禁衛軍、前鋒軍、後備軍三隊大軍每天分早晚課,時而分開時而合併在一起操演練習。操練每三天便休息一天讓士兵們可以有喘息的機會,原本戰後散漫的氛圍逐漸步上軌道。

看著練武場上賣力揮舞著劍刃的士兵們,駱珉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先生回的信件中所吩咐的事情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算是他跟上了先生的思維,但他在意的是自己本來就有的想法,腦中有些混亂的駱珉無意識的握了握腰間的玉珮,那是执明賜給他的貼身玉珮。
「威尹見過駱將軍。」
一個毫無情緒起伏的死板聲音讓駱珉回了神,是威將軍的養子威尹,現在天權後備軍的統領。


威尹,已死天權叛臣威將軍之養子
自小右腳殘疾,靠己身開設民間練武場
性格寡言沉默,受执明召回為臣,對其忠心耿耿



「威將軍多禮了,將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此前開會有提到要重新設置射箭場,威某已派人安排好,此番前來是想請駱將軍一同前往檢驗。」說著威尹朝駱珉躬身一揖,其直挺挺的上身在駱珉看來不免有些過份慎重了,他忙上前說道:「威將軍客氣了,既然設備已建好,那便一同前往檢驗吧。」駱珉交代了將士們繼續操演,便跟著威尹走到另一邊的射箭場。
要到射箭場須走過一段小片樹林,之後便是佔地寬廣的射箭場,駱珉與威尹並肩走著,隔著一段距離跟著一小隊後備軍士兵。其間駱珉瞥了眼始終垂著眼眸靜默不語的威尹,心道這人平時當是不善與人交際,不想竟還能在民間製辦有相當規模的練武場,大抵是此人真有什麼過人的能力吧。
「威將軍,我有一事好奇,不知當不當詢問?」
「駱將軍請講。」
「當日王上賜駱某令牌時,聽聞威將軍堅持用本名,想威將軍是否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威尹是叛臣威將軍的養子這件事果然在軍中很快就傳開了,雖然檯面上眾士兵們仍是依照指令辦事,但偶爾私底下會嚼舌根,尤其是威尹旗下的後備軍,此等閒言雜語都能傳進駱珉的耳中,想必威尹更是時常聽聞。
「雖說如今威氏備受罵名,但威某到底是養父帶大,就算不甚親近仍有養愈之恩,即便後來他鑄下大錯,可當見到他身首異處...」此時威尹目光暗了暗。「說到底,當年養父乘王上出兵相助友國時起兵謀反,身為養子卻無法及時阻止是我的過錯。」
「威將軍切勿自責,聽聞你年少時便離開威府,距今已有十幾年的光景,無法察覺到威將軍的二心也實屬正常。」駱珉拍了拍威尹的肩膀。
「當年先王對我養父信任有加,在鈞天一統時與他共創天權,先王去後吾王繼位,即便那幾年近乎鎖國,可王上他無非是想與民同樂,讓整個天權上下共享安平盛世。而今威某有機會代父之過報效吾王,定當不遺餘力,想必駱將軍與威某的想法是一樣的吧?」
「喔..喔!那是自然,駱某蒙承吾王賞識當是駱某這輩子的福氣。」
駱珉沒想到威尹會冷不防反問自己一句,被那雙深邃的墨色瞳仁直勾勾盯著,他一時心驚胡亂回答了一番。
在軍中統整之初,因為有許多需要商議的事務,駱珉和威尹時常需要打照面,初次見到威尹的時候駱珉有些驚訝,威尹的外貌完全與尋常的練武師傅大相逕庭,不若高大粗壯的絡腮鬍漢子,其身形高瘦,面色白皙,脣紅齒白,只在眉宇間顯現的英氣透露了他是個習武之人,如若乍看之下倒有七分像是當年在天樞學宮的年輕學子。只是他總是直挺著身體,眼眸低垂,面無表情的靜默樣子,即便是開口說話也死板低沉,毫無抑揚頓挫,若非處在上位,恐怕便會被遺忘在人群之中。
或許是見到威尹讓駱珉想到了當年在學宮與眾弟子們專心一致想報效國家的自己,駱珉對威尹的第一印象很不錯,而後深入接觸之後更是為了他的熟飪兵書與實戰推演大為佩服,卻也暗自為了天權竟還有這樣的人才感到擔憂,雖然天權與瑤光兩國已解百世交好之約,但日後的走勢目前尚無法看清,有威尹的存在,於天權,於执明來說都是好事,卻對先生的目的來說是極大的阻礙。

穿過樹林,眾人來到了練箭場。
只見佔地廣闊的練箭場上擺了幾個陣型,每個陣型都由數十個箭靶組成,威尹揹著士兵幫他準備的弓箭後上馬。
「威某打算親自走一趟陣型讓駱將軍了解各個陣型的訓練目的,騎馬的話速度可以快一些。」
「駱某願觀其詳。」駱珉一個抬手示意威尹隨時可以開始。
威尹一聲威嚇,策馬奔騰了起來,經過第一個圓陣型,他放開韁繩,只用腿力控制騎馬的方向,反手將弓箭舉起,瞄準箭靶開始射箭,圓陣型的每個靶上箭箭皆中紅心,出了圓陣型,他很快地接上士兵幫他準備的新箭,繼續下個陣型。
此時練劍場上開始聚集許多後備軍的士兵,每個人都驚豔於威尹的精準箭術,個個目瞪口呆。
威尹的速度之快,很快就繞回最後一個陣型,最後一個陣型只有一個箭靶,威尹下了馬,拿了新的箭站在原地正要開始射擊,位置距離箭靶目測約超過五十呎。駱珉看著威尹射出第一箭,正中紅心,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衝了過去,突然就拔劍朝威尹揮過去,威尹感受到劍刃的氣息立刻一個閃身,很快的射出第二箭,然後一個反手用弓擋住駱珉的攻擊,接著抬起左腳對駱珉一踢,趁駱珉下一招攻擊之前對著箭把又是一箭。
來回數次之後,駱珉在威尹要射出最後一箭時奮力一擊,箭射出去的同時弓也掉落在地上,接著二人同時停了下來。
「駱將軍當真是好身手。」
「威將軍謬讚了,將軍的臨危不亂才真正令駱某甘拜下風。」
駱珉摸了摸雖然經過強力碰撞但磨損不大的劍背,將劍收進劍鞘裡,心想著天樞的兵器果然是上品。然後抬眼看著遠方的箭靶,箭把上只有兩隻箭,一支正中紅心,一支偏離了軌道位在箭靶的最外圍。
駱珉想那支偏離軌道的當是方才的最後一箭,但其他的八支箭呢?以威尹的功力不可能射不到箭靶上,除非…駱珉再次仔細觀看了箭靶,目光由箭靶再到地面上,地面上有一團看不清的東西,顏色上來看似是…箭身?駱珉快步走到箭靶前,心中一震,果然跟他想的一樣,只見地上共有八支箭,八支箭的箭身皆由中心被剖半,威尹的前九支箭皆射中紅心,且分毫不差,地上的八支箭原先都是在紅心上,只是依序被下一支箭穿而掉落在地。
「威將軍堪稱是舉世無雙的弓箭手,駱某心悅誠服。」駱珉朝著正走近的威尹拱手作揖。
威尹搖搖頭:「駱將軍過譽了,因威某自小右腳殘疾,而弓箭較不需用到腳力,剛好適合威某,故才多花了些時間在箭術上。」說著威尹對著駱珉又是慎重一揖。
駱珉見在威尹後方的後備士兵們一個個臉上滿是佩服之情。
威尹在未被执明召見進宮前一直都在民間韜光養晦,當上了後備將軍之後也謙恭有禮不見一絲妄為,駱珉腦中想起當年天璣國的上將軍齊之坎,若是好好任用此人,他日功績絕對非同小可。
本文最後由 築悅 於 2020-6-1 20:5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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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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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是夜,慕容黎在書房批著奏摺,前些日子安排的學宮仕子都已安插到適當的位置,看著各務府呈上的匯報,說明國內政務目前都上了軌道,除了…
此時方夜走了進來:「王上,您找我?」
慕容黎頷首:「那個趙大人,最近可有什麼舉動?」
「回王上,舊部趙大人最近幾日都稱在家養病不便見客,除了家僕之外無人可以見到他。」
「終於沉不住氣了嗎?」
瑤光自從開始實施新政之後,趙大人的財產除了足夠他溫飽的部分之外,剩餘的便都充公了。
「臣在想他可能思付著要再找仲堃儀求助。」
「那正合本王的意思,傳令下去,讓監督趙大人的暗尉近日稍加鬆動些,讓那趙大人有機會送信給仲堃儀。」
「是。」
慕容黎放下毛筆,將批好的奏摺整齊擺好,拿起一旁放著五子棋的盒子,手指摩娑著上面的羽瓊雕花,又開口道:「對了,那開陽可有消息傳來?」
「回王上,目前開陽郡主那裡還沒有消息。」
「好,那就再多等他幾日。」
「王上,那開陽郡主會不會將您說的話轉告給了仲堃儀?」
「不會,佐奕那人生性多疑,以自身利益為主,不管是本王還是仲堃儀,他都不會全然相信,自然不會那麼輕易的將交易的事情說出來,那日與本王交談之後,想必佐奕會先去調查乾元大師的消息,但他畢竟勢單力搏,很有可能會轉而向仲堃儀請求派人去調查,現下還未有消息怕是還在觀望糾結罷了。」
「王上那日是故意要讓開陽郡主懷疑我們已有乾元大師的消息?」
「沒錯,雖然我們尚未有乾元大師的消息,但目前的線索本就不多,就算那仲堃儀和佐奕也派人出來尋找,也不一定能取得先機。」
慕容黎說完,從盒子裡拾了個的紅子放在棋盤上,見方夜還杵在前頭,便出聲問道:「還有事要稟告嗎?」
「呃…是,是的,臣還有一事想請問王上。」
「說吧,還有何事想問?」慕容黎不疾不徐的從盒子裡再拿出一個白子。
「當時開陽一役,臣從開陽郡主的書房內搜出來的只有艮墨池的那柄神劍,並沒有那六壬殘頁,臣是在想…如果不是開陽郡主欺瞞我們…那就是…」
「你想說是执明拿走了那六壬殘頁?」
慕容黎的放下的白子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重響,方夜單膝跪地。
「臣妄自揣測還請王上恕罪!」
「...起來吧,你說的也不無道裡。」
慕容黎想起那日兩國大軍分別前,执明向自己問起六壬殘頁的事,他站起來轉身走到牆邊,當日那幅被茶水浸到的畫像,如今依舊掛在牆上,幸虧搶救及時,而今只留下了少許茶漬。
「當時执明進了天牢刑求那艮墨池,艮墨池對佐奕忠心耿耿,難保這不是他為了佐奕而設來離間执明與本王的伎倆,到死都這麼忠心,本王還真有些佩服他的執著了。」說著慕容黎冷笑了一聲。
「若確實是如此,那王上您要怎麼辦?」
「怎麼辦…」慕容黎話聲如囈語,方夜幾乎聽不見。
當年只想留在昱照山後面享一世富足的人,如今因為他的緣故而被迫捲入中垣紛爭,若是执明當真想要這天下…慕容黎陷入沉思。
「方夜。」
「臣在。」
「你覺得我瑤光的百姓長久以來最想要的是什麼?」
「臣想,瑤光百姓最想要的就是遠離戰亂,擁有穩定安樂的生活。」
「穩定,安樂的生活嗎…」       
慕容黎之後不再說話,只專注看著眼前的畫像,他的手不自覺的撫上沾染到的幾滴茶漬。

***

玄武殿書房內,执明盯著桌上的書信和捲軸發著愣。
「王上,您該吃藥了。」小胖端盤子走進來,盤子上面放著熬好的藥還有幾條冰糖蓮子。
「本王不想吃。」执明頭也沒抬一下就拒絕了吃藥。
「王上是怕藥苦嗎?今天的冰糖蓮子醫丞有多給兩條,王上可以慢慢吃的。」小胖想是执明因為藥水苦又再鬧性子,並沒有特別上心,逕自將盤子放到了执明面前。
「本王的意思是,不想再吃藥了。」
說著执明竟將整份冰糖蓮子直接倒進了藥碗裡。
小胖見狀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出聲整個人便跪了下來:「王上!您這是…您怎麼突然不吃藥了?」
「本王就是不想吃,叫醫丞不用再弄了。」执明拿起桌上的兩張信紙塞進袖子裡,站起身來緩慢的朝著寢室走去。「起來吧,本王要就寢了。」
执明雖然語出驚人,但語氣中並未有絲毫怒意,只是有些疲憊,小胖鼓起勇氣再多問了一句:「王上,您若不想吃藥,那總得換換那傷口上的藥草吧?」說著還有些顫抖。
执明正在走路的腳步停了下來:「恩,讓沈沈進來換藥吧。」
「是。」小胖抹了抹臉上還是忍不住掉下來的幾滴眼淚,不知道自家王上這是怎麼了。

执明連著三天不吃藥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天權王宮,年邁的老醫丞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和魯大人訴說委屈,雖說不服藥幾天不至於會有生命危險,但胸前的傷口會好的極慢,弄得不好還容易落下病根,王上可是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走一趟回來的,現下竟如此不愛惜自己,叫他們這些老臣該如何是好。
擔當著朝中大任,魯大人自然是隔三差五的便往玄武殿跑,苦苦歸勸著执明要為了天權舉國著想,務必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但执明只是懶洋洋的搪塞了幾句,接著就推說自己正忙著批閱奏摺,便讓小胖送魯大人出去了。

這天駱珉進宮要向执明匯報操演軍情時,魯大人正從玄武殿走出來,只見他眉頭緊皺邊搖著頭,看起來很是苦惱,於是便上前行了一禮:「駱珉參見魯大人。」
「是駱將軍啊,今日是來給王上匯報軍中情況的嗎?」
「是的,正好最近操演告一段落,所以有空進宮與王上匯報,魯大人可是有什麼事在煩惱?」看得出來魯大人在強顏歡笑,駱珉便關心詢問著。
「駱將軍在王宮外處理練兵事宜有好些日子了,想必不清楚王上最近的狀況吧?」
聽魯大人這麼一問,駱珉心想,雖然执明偶爾還是會和從前一樣玩些荒唐的遊戲,但應當不至於不理朝政,難道是他的身體狀況又出了什麼問題嗎?
「可是王上的傷口又嚴重了?」
「倒也不是,只是王上近日不知怎的突然鬧著不吃藥了,雖然這藥不吃個幾天並不會有大礙,但胸口的傷會好的極慢,常此以往對王上的康復情況也會有影響,雖然我已多次勸諫王上,但王上的性子駱將軍也知道,若王上不想,是沒人可以勉強他的。」
駱珉腦中閃過慕容黎的身影。
「王上吉人自有天相,魯大人莫要太操心了,駱珉待會也會多加勧勸王上的。」
「那就多謝駱將軍了。」

送走魯大人之後,駱珉走進玄武殿,小胖告訴他执明正在書房批閱奏摺。
「臣參見王上。」
或許是已有月餘未覲見,执明竟瘦了不少,面色也略帶蒼白,照魯大人所說,执明是這幾天開始不吃藥的,若是再持續下去,只怕执明的身體會撐不下去。
「駱卿免禮。」执明放下正在批閱的奏摺。「一別多日,駱卿在軍中的生活過的可還習慣?」
「多謝王上關心,臣在軍中十分習慣。」察覺到执明說話時有氣無力,駱珉低著頭不禁微皺起眉來。
「那便好,駱卿難得進宮可是有要事要與本王報告?咳咳。」执明說著邊咳了幾聲,他拿起一旁的熱茶小口喝著。
「啟稟王上,軍中操演練習皆已步上軌道,截至目前為止沒什麼大問題,但臣畢竟已有月餘未進宮覲見,趁著這幾日較閑暇便進宮與您匯報完整情況。」駱珉將軍情奏摺呈上前。
执明拿著奏摺認真翻閱著,神情認真。
「威尹…威將軍在軍中的狀況可好?咳咳。」
「回王上,威將軍做事認真,井條有序,對待下屬也賞罰分明,目前沒有什麼問題,臣有暗中派人盯著,若是有異狀會立即回報,王上請放心。」
「那樣甚好。咳咳咳。」执明又咳了幾聲,彷彿肺部有些堵住似的,每咳一聲,执明的臉色就蒼白幾分,沈沈和默默在屋外聽到执明咳的嚴重,趕緊進屋來一個幫执明拍背順氣一個幫他斟滿茶水。
見执明咳嗽止住了,駱珉才開口說道:「王上,臣今日今宮便聽聞,您最近都不太吃藥,可是有什麼心事?」雖然自認為毫無破綻,执明也待他不錯,但駱珉對於眼前思路一向異於常人的王上還是有些戒心的,所以他問的格外小心。
「...本王,只是想太傅和子煜了。」
聽了执明的回答,駱珉心下一驚,一時之間無言已對,执明卻像在等他回話似的沉默著。
「王上,逝者已矣,還請節哀順變,臣想太傅和子煜在天之靈一定也希望您趕緊振作起來的。」駱珉好不容易擠出了句話,卻像是耗盡了氣力。
「本王也知道,只是…本王最近在想著一件事,不知道能和誰說起。咳咳。」
難不成执明要向他提起慕容黎的事?此時駱珉心跳得更快了,若是能知曉执明的想法,對先生來說必定大有助益。
「臣願替王上分憂解勞。」說著駱珉握拳朝执明深深行禮。
「駱將軍當真願意替本王分憂解勞?」执明氣若游絲的口氣中帶著溢於言表的期待。
「回王上,臣願意。」
駱珉一心等著执明告訴他有關慕容黎的事情,但执明講的卻是別的事。
「駱卿可知道我國與琉璃友邦多年?」
「…臣有聽子煜將軍提起過。」
执明左手拖著腮,微低著頭並沒有看駱珉,右手把玩著奏摺弄出點碰撞聲響。
「當年先王在我國往西至琉璃的西向道路上設置了多座烽火臺,便是為了確保兩國百姓往來之間的安全,行商交流能夠更加順暢,只是這幾年我國幾經戰亂,所以才將駐紮在烽火臺的兵馬撤回天權邊境並編入後備軍,而今戰事已平,本王以為該是讓那些兵馬回風火臺駐紮了。」
「若王上是因此事煩惱,那麼只要王上一聲令下,臣即刻去安排便是。」駱珉等著执明下令,但执明卻遲遲未開口,他也只能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执明幽幽開口:「本王…想去一趟琉璃國。」
「王上…是想親自將子煜將軍的衣冠塚送回琉璃國?」
見执明點頭,駱珉繼續道:「王上您貴為天權之首,若是您親自去,禮數上來說怕是有些不妥,何不派使臣攜珍寶金銀送去給琉璃王以表王上您的誠意?」
「哼…就是本王親自去陪罪也未必能抵得過琉璃王的喪弟之痛,再多的金銀珠寶也只是枉然。咳咳。」执明拿起有些冷掉的茶一飲而盡,眼神暗淡無光,面色蒼白盡顯疲憊。
「…是臣思慮不周了,只是這琉璃國地處外疆,雖與我天權相鄰,兩國距離卻十分遙遠,中途勢必舟車勞頓的--」
「駱卿方才不是說願意為本王分憂解勞嗎?」
「是的…但是王上您近日身體狀況不佳恐怕不適合遠行啊。」
「只要駱卿答應幫本王打理好風火臺的事情,本王就會開始乖乖吃藥照顧好自己,駱卿覺得如何?」
駱珉聞言抬頭,只見执明脫去了方才的疲態,現下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彷彿取得了筆好交易。
「駱卿應該會答應本王吧?」
执明眼中帶著駱珉看不懂的光芒,教他如坐針氈,只得先答應道:「…臣,僅尊王上旨意。」
「太好了,本王就知道駱卿可以信任,咳咳。」执明說完扶著椅子把手站了起來。「那麼本王--」
碰!
执明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向後倒在扶著他起來的沈沈身上,閉眼暈了過去,身後的沉沉一時驚著,猛的撞上後方的茶几。
駱珉大驚,忙疾聲喊道:「快!快傳醫丞!」

***

「恢復西向往琉璃的烽火臺嗎?那执明可真是情深意重啊,只可惜了他最看重的人卻是那個心狠手辣的慕容黎,怎能教我不遺憾呢?」仲堃儀看著駱珉寄來的書信笑得諷刺。
「先生,您之前讓駱珉師兄暫時先在天權當個安份的統領大將軍,接下來可有何打算?」
「為師的是在等待契機。」仲堃儀一派悠閒的為自己眼前的杯子斟滿茶水。
「契機?先生不是說短時間內天權與瑤光不會再有紛爭,那樣該如何尋得契機呢?」
仲堃儀喝了口茶水:「別緊張,你瞧,眼下不就來了第一個契機了嗎?」一邊提筆寫起了回信。
「先生是想讓師兄在烽火臺動手腳?」
「是,也不是。」
聞言學生疑惑的抬起頭來,此時還不到傍晚時間,窗外光線卻逐漸暗了下來,眼臉低垂寫著信仲堃儀看不清表情,只在他嘴邊看見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

***

收到仲堃儀回信的那天,执明下令恢復烽火臺的詔書也送到駱珉手上了,此時他正巧在與威尹討論重新駐紮烽火臺的事。
而那詔書則是魯大人親自走了趟練武場來交給駱珉,見魯大人前來,駱珉關切道:「魯大人,王上身體可還好?」
那日执明在自己眼前昏倒,讓駱珉嚇的不輕,幸虧醫丞即時趕到,待执明逐漸恢復意識之後,硬是逼著讓执明將藥喝了下去。
「王上因為連幾日未吃藥的緣故,體子過虛染上了風寒,恐怕要再調養些日子才能理朝政了,醫丞有特別交代近日王上都得好生歇息著,若是恢復烽火臺有什麼問題還請駱將軍先與老臣商討,暫時先不要讓王上操心才好。」
「魯大人請放心,末將會注意的。」
「對了,王上還說因為烽火臺的士兵在戰時大都歸進了後備軍,所以還請威將軍一同協助處理。」魯大人朝著一旁的威尹拱手。
「魯大人多禮了,末將定當竭心盡力。」威尹謙恭的對著魯大人還禮一拜。
魯大人自执明下放軍令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身穿鎧甲的威尹,面貌斯文卻帶著英氣,即便寡言少語,可指揮兵士的舉止得宜,威風凜凜自帶大將之風,不若多年前屈身在威將軍威嚇之下的自慚形穢。
當年威尹尚未離家的時後偶爾會隨威將軍進宮覲見先王,魯大人身為文官,與威尹只有鮮少在大殿上的幾面之緣,模糊記憶中的威尹走起路來有點不和諧,頭總是低垂著看向地面,不曾想過他也會有展露頭角的一天。
魯大人對著威尹露出讚許的笑容,看來王上,確實沒有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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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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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清晨天剛破曉,天權王城的城門甫開啟,一輛尋常人家的馬車便慢悠悠自從城門渡了出去,駕馬之人帶著斗笠,看不清面貌。

***

中午時間,慕容黎在書房心不在焉吃著午膳。
他想著幾日前派往天權的斥候回報,而今駱珉已是天權的前軍統領主帥,若是貿然對駱珉出手就等於是對天權出手,即便执明手中還押著御前禁衛軍的令牌,後備軍的統帥威尹貌似也忠於天權,但天權大部分擅戰的兵力畢竟是集中在駱珉手中,雖然目前尚未有越矩的動作,但若是一直放任不管,總有一天必定會出事,現下执明對自己的態度還不明朗,想著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著時讓慕容黎倍感無力。
這時方夜從外頭進來朝慕容黎拱手:「王上,軍中的鄭老醫丞那裏派人來傳了話。」
「讓他進來吧。」

晌午剛過,慕容黎身著常服由方夜駕著馬車離開王宮。
據軍中來人報告,說是鄭老醫丞已經從鼠疫現場帶回來的土壤裡查出些結果了,只是若要確定鼠疫真正的發源須還得出趟遠門確認一番,故想和慕容黎請示。原先並沒報太大希望的慕容黎一聽真有眉目了,便即刻叫方夜備馬,連午膳也沒吃幾口便出了宮,快馬加鞭至練武場。
練武場旁的醫丞住所,蕭然已在門口恭候慕容黎多時。見慕容黎下了馬車,蕭然朝他握拳行禮:「參見王上。」
「蕭然不必多禮了。」慕容黎抬手的同時隨意瀏覽了一下練武場,場上兵器裝備齊全,按著奇異形狀整齊有序的擺放在地上,看來蕭然早上正在操練新的陣法。蕭然尚武,雖是仕子出身,當年卻在慕容黎選才中嶄露頭角,飽讀詩書的他對兵法有自己的一番見解,邏輯也清晰,而後確實學以致用在實際作戰上,在開陽一役中受飛榫挫敗回來之後,蕭然便時常與軍中將士商討新的攻敵策略,並實際操演,未雨綢繆。
慕容黎將目光收回,朝著面前的蕭然讚許道:「蕭然練兵辛苦了。」
「王上過獎了,臣只是行分內之事。」蕭然朝著慕容黎又行一禮後,便領著慕容黎與方夜進了醫丞住所。「鄭老醫丞正在屋子最裡間。」

慕容黎一進到屋子便聞到一股鐵鏽味,越往裡面走味道就越重,拉開簾子,只見屋子裡間的桌子上擺著許多大小不一的陶杯,最大的陶杯裡裝著一抔黑土,其餘的都裝著或深或淺的血液,鐵鏽味便是因這而來。桌子上還放著一塊長型棉布,上面是幾根尖頭已發黑的銀針,慕容黎心想看來這鼠疫並非尋常鼠類生病感染這般單純。
負責化驗的鄭青此時正坐在桌前,拿著筆在寫滿文字的紙上畫著不知名的記號,見慕容黎親身前來,鄭青忙放下手邊工作,朝著慕容黎行了一禮:「老臣參見王上,怎的勞煩王上紆尊降貴,親自前來老臣的住所?」
「醫丞免禮吧。」慕容黎忙不迭的請醫丞平身。
一旁的方夜詢問道:「王上是聽醫丞派人來回報說鼠疫的事有結果了?」
「是的,老臣帶回來的土壤裡面有殘留的老鼠血液,老臣設法從血液中驗出點能用的東西,這幾天總算有些結果了,老臣不才多花了些時日,還請王上恕罪。」醫丞說著又要行禮。
「醫丞快免禮吧,還能驗出來可見醫丞技術高明。」慕容黎坐在了椅子上,看著眼前頭髮斑白的老醫丞露出讚許的笑容。
「多謝王上。」鄭青喜孜孜的謝過慕容黎之後便接著說道:「雖然土壤上殘留病鼠的血液量很輕微,但已足夠比對,雖說中垣的老鼠種類不少,且並沒有明顯的地域性,但到底有些主要的聚集地得以區分,所以老臣就差人抓來了各地的老鼠們並標示舊時諸國的名字,以牠們的血來初做辨識。」鄭青將桌上方才正在寫的信紙拿起來,由方夜交給了慕容黎。
紙上寫著舊時諸國國名以及老鼠種類,其中有許多已被老醫丞方才的奇怪記號劃掉,慕容黎仔細端詳著寫滿文字的紙張,最後視線落在一處,天璇-嚙竹鼠,這一處尚未被記號劃去。
「天璇?」慕容黎有些意外,但隨即又想聰明如仲堃儀,斷不會貿然使用天樞或是鄰近國家的老鼠,就算無法提出證據,但瑤光當年與天璇為宿敵,嫁禍給天璇是再好不過了,也省了被自己查出些什麼來的風險。況且仲堃儀身邊還確實有個可以利用的天璇人,慕容黎腦中閃過了天璇舊部趙大人的身影,只是如同他自己所想,就算查出是天璇的老鼠也無法證明些什麼。
見慕容黎盯著手上的紙張良久,方夜詢問道:「王上可是有什麼疑慮?」
慕容黎回過神來,開口說道:「本王只是在想,雖然是來自天璇的老鼠,但還是有可能是從別的地方流過來的。」
「王上說的一點沒錯,老臣當時查到這結果之後也是傷腦筋,但後來老臣在土壤裡的血液中發現這鼠疫並非尋常細菌感染,而是中了偏門巫毒。」鄭青說著便從桌上拿起其中一根銀針。
「巫毒?」
「是的,此巫毒的症狀與鼠疫類似,起初會使人嘔吐不止接著高燒不退,陷入昏迷後會呈現假死況態,時間久了體內血液會逐漸發黑凝固,最終造成真正的死亡,若是在假死狀態時有解藥便能及時救回一命,不過這假死狀態會持續多久尚未可知,但估計天權在病患貌似死亡之後便立即就地焚燒掩埋了。」
慕容黎接過鄭青手上的銀針湊到眼前轉了一圈,尖頭已發黑的銀針帶著鐵鏽味和一股很淡的焚香味,腦中想起當年總是求神卜卦的天機。
「想不到醫丞您對巫毒還有些涉略?」
「咳咳…不瞞王上您說,其實是另有其人從旁協助老臣,都是多虧了他老臣才能在化驗上有所突破。」
「另有其人?是何人?」慕容黎腦中並未想到什麼人選,想著若是仲堃儀派來的奸細就不好了。
「回王上,此人認為自己對王上有愧故羞於拜見,但老臣覺得他一片赤誠忠心且有心報效國家,實屬難得,還望王上能夠網開一面。」鄭青說完便朝慕容黎單膝跪地行了一禮。
「醫丞快請起吧,既然是吾國的忠心子民,本王自然善待,讓他出來吧。」見鄭青如此慎重,慕容黎倒有些好奇此人的來歷了。
「謝王上。」鄭青謝過慕容黎之後便打開通往後廊的門走了出去,不久便領了一個少年回來。
「罪民海棠參見王上。」
只見那少年單膝跪地頭微低,他的衣服上繡著串連的奇異圖騰,並非尋常百姓的青布粗衣,頭上只綁著布巾垂下流蘇覆蓋住額頭,皮膚白皙略顯稚嫩,是尚未及冠的年紀。慕容黎乍看覺得這人有些熟悉,但卻沒有多大印象。
「你的父親可是前任大祭司?」一旁的方夜出聲詢問。
「是的,罪民的父親便是當年主持王上登基大典的大祭司海堯。」

海棠,瑤光前大祭司海堯之子
自小深諳巫儀與神靈崇拜
年少離鄉隻身前來王城,唯願替父親戴罪立功

慕容黎這下子便想起來了,那分熟悉感來自少年身上的衣服,當年主持慕容黎登基大典的大祭司因兒子被綁架而涉及給他下毒,雖然最後即時阻止慕容黎喝下毒藥,但還是被革職告老還鄉。
「你父親還好嗎?」
「回王上,罪民父親無礙,回鄉後便開了間病坊給鄉間父老看病,只是一直為了當年之事心懷愧疚,但這都怪罪民那時貪玩被遭人綁架才令父親鑄下大錯。罪民一直希望能夠有機會報效王上,代替父親將功贖罪。」海棠說著頭愈加低垂,戰戰兢兢。
慕容黎見狀說道:「先起來說話吧。」
「謝王上。」
「照醫丞說的,有關巫毒的事情是你發現的?」
「回王上,是的。」
「這巫毒,可是傳自當年的天璣?」
「回王上,目前還無法斷定是否出自當年的天璣,雖說中垣只道天璣篤信巫儀,但連帶著與之相連的國家邊境其實也深受影響,尤其是被其併吞的玉衡。」
聽到玉衡,慕容黎眉頭一皺。
「繼續說下去。」
「此一巫毒的症狀並非傳自天璣正宗教派,天璣從古時便崇尚巫儀,據說巫儀在盛行之初只有一文家宗派,無論是毒發的徵兆或是解藥皆殊途同歸,很容易辨認。但後來文家宗派發生內鬥瀕臨瓦解,內鬥平息之後,遭宗派流放的文家人有少部分的人就此消失了蹤跡,絕大部分的都出來自立門戶。
起初每一派的巫儀皆有沿襲部份的文家宗,但愈到近代愈是薄弱,病鼠上的巫毒便是衍生於戰火連年,此類巫毒的派系已偏離祭拜神靈的初衷,與其說是巫儀,倒不如說是藉巫儀之說行荼炭之實。這些偏門派系曾被以文家宗為首的正宗教派打壓過,故其聚集地大都移至天璣邊境,後來玉衡被天璣佔領之後,透過兩地交流,巫儀也傳到了玉衡境內,而這些偏門派系便也順勢流傳到了玉衡,同樣以邊境為其聚點。不想後來玉衡邊境竟也有人開始設立新的教派,此類旁門左道在兩國的邊境處櫛比鱗次,卻是以國來區分自成一格,雖大抵上是一樣的但還是略有不同,故才須親身前往調查才能確定是來自天璣或是玉衡。」
聽完海棠的分析,慕容黎沉默了半晌似在思考,而後起身走到海棠面前,眼前的少年有些畏懼的低下頭來。
「你說你叫做海棠?」
「回王上,罪民叫做海棠沒錯。」
慕容黎挑了挑眉,先看了看站在邊上的鄭青,只見鄭青對著慕容黎點點頭,眼神中帶著肯定。
慕容黎轉頭朝著一旁的方夜頷首,方夜自是明瞭自家王上的意思。
「別再自稱罪民了,本王可沒說你是。」
聽到慕容黎的話,海棠豎的抬起頭來。
「既是為我瑤光盡心盡力的子民,何來罪之有?」慕容黎語氣雖平淡卻有股無形的力量。
聞言似是過於震驚,人還傻楞著的海棠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塊亮晃晃的東西,是王上令牌。

慕容黎從醫丞住所出來時已過了黃昏,看著夕陽西下的最後一抹殘影,慕容黎深深吸了口氣,新鮮的空氣進入肺部讓有些疲憊的他頓時清醒不少。
與鄭青和海棠商討了半天,慕容黎准了二人要親自到天璣與玉衡邊境確認巫毒的來源,感念二人的辛勞如此,慕容黎讓方夜回去之後找些得力手下暗中協助,同時賜了他倆好些獎賞。
慕容黎看著漫天斑斕漸暗,方才海棠的話還在腦中盤旋,此去調查的結果不論是天璣還是玉衡都可看出仲堃儀已有新的合作對象。
巫儀在天璣的百姓之間依舊流傳著,少了國師的掌控,海棠說的文家宗派在天璣亡國之後反而愈加鼎盛。而玉衡早年歸附天璣為其屬國,玉衡王司空瞱雖為一國之主卻生性怯懦,因為國力平平,一直以來又無角逐天下的徵兆,所以慕容黎當年並未留心,只稍作調查得知玉衡王底下原先有三個兒子,老大司空璉因故早亡,他記得是…中毒身亡。
「方夜。」
「臣在。」
「回宮後另外派人去查一下玉衡現在宮中的勢力分佈。」
「是。」

天邊晚霞已消失,只剩下幾片暗藍色逐漸暈染上夜黑,看不見的勢力正在暗處伺機而動著,若無即時扼殺於幼苗,玉衡或許比開陽更加難對付。
「王上,夜晚天涼了。」方夜上前幫慕容黎圍上披風。「我們是否該啟程回宮了?您午膳都沒什麼吃呢,晚膳不要再錯過了。」
慕容黎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練武場的四周已點起火炬,突來的亮光讓慕容黎皺起眉眼。
「那就準備啟程吧。」慕容黎呼了口氣,轉身欲回馬車邊,這時他見蕭然從遠處快步朝自己走來。
「啟稟王上,宮裡派人來傳話,說是有輛馬車停宮外說要求見王上您。」
「要見本王?來人可有說什麼?」
「回王上,駕著馬車的那人頭帶著斗笠看不清面容,也並未報上姓名,只將在馬車上之人交與他的東西拿給了守衛,說是王上您見了就知道了。」
蕭然將東西呈上。
慕容黎看見那東西,這半日裡一直提著萬鼎千鈞般緊繃著的神經在瞬間化作鴻毛輕羽散了開來,他將東西拿於掌中仔細端詳著,那是一只銀製手環,開口處是兩條交錯的魚尾鰭,在四周燃燒著的熊熊火炬中,對著慕容黎發出如水般清澈柔和的光輝。

***

「小胖,本王這身打扮還可以吧?」执明站在正忙著煎藥的小胖身邊問道:「有沒有什麼不妥?」
「王上您這身打扮非常合宜,好看極了。」小胖頭也沒抬的回了执明,一隻手隔著手帕打開蓋子檢查藥的狀況,另一隻手拿著扇子搧著火爐。
执明聽了點點頭便轉身往迴廊的另一邊走,不一會兒又踱了回來。
「小胖,你是不是在忽攸本王?」
小胖聽了這話簡直欲哭無淚,自家王上從下了馬車來到這瑤光客所之後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問這問題了,估計還沒等到慕容國主回來,自己就要被煩死了。
「王上,小的說的都是實話,還有這晚上天那麼涼,小的拜託您先回房間喝熱茶暖暖身子吧,您這風寒都還沒好,要是愈發嚴重了小的怎麼跟醫丞交待?」
「哀呀本王沒什麼問題的,誰知道只是不吃幾天的藥後果竟然這般嚴重,本來只是要裝裝樣子,不想還成真的了!不過這本王有什麼辦法,現在是非常時期,本王當然也得想非常辦法,你看這不效果不錯?」
聽到执明開始絮絮叨叨自己的胡鬧,小胖在內心嘆了好大的一口氣。
执明為了能夠出這趟遠門而上演了不吃藥的鬧劇著實大大折騰了整個天權王宮上下,尤其是寢室內的一干人等以及年邁的老醫丞。
寢室內的三人平日裡與执明胡鬧慣了,得知执明的目的時,雖然一開始稍有怨言但總歸是順了他的性子,但老醫丞可不一樣了,顫抖著的聲音啷嚷著要去找魯大人告狀,要不是执明慘白著臉硬是爬下床來準備要再上演一齣鬧劇即時阻止了他,恐怕执明這會還困在玄武殿上連寢室門都出不了。
「王上,您想送東西給慕容國主差人來一趟不就好了?」小胖還是想不通,他腦子裡浮現老醫臣顫巍巍的手將這幾日的配藥拿給自己時那張幾欲虛脫的老臉。
「蠢東西!本王剛才說了現在是非常時期,誰知道派的人會不會半路又出了什麼狀況?況且這送的東西…無論如何都得本王親自帶來。」
講到最後,执明似是想起些什麼,原本氣呼呼的臉色黯沉了幾分。
「王上,就算您當真想來這一趟,也不用拿自己的身體來開玩笑啊…總會有別的辦法的。」
見自家王上突然安靜下來,小胖又有些於心不忍了,但還是忍不住再念了他一句。在执明不吃藥的那幾天,小胖盯著他日漸蒼白的臉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聽到执明昏厥的當下,他覺得自己一定折壽了不少。
「辦法要是有你說的這麼容易想就好了!哼!不跟你說了,本王回屋裡休息去。」执明話說完便往屋裡的方向去,小胖忙抬頭張望確認执明真的進到屋裡去才安下心來,又嘆了口氣才回過頭來繼續煎藥,心裡想著宮裡的狀況不知道如何了?沉默二人還應付得來嗎?雖然擔心卻又矛盾的想著早知道還是應該讓沉沉一起過來的,自己獨自一人照顧王上真的是忙不過來,腦海中想起出城那天的事--

深夜時分,天權王宮裡,玄武殿內一片安靜。
突然,玄武殿的某一隅亮起了微弱的燭光,緊接著傳來了一陣細微的窸窣聲,伴隨著細微的,還有些氣惱的罵喊聲。
「所以默默到底是行不行啊?你平日裡整天都待在本王身旁,連裝個樣子都不會還算什麼貼身內侍啊?」执明簡直要被眼前這幫宮人給氣死。
「王上,您真的是折煞小的了,您要小的當內侍又要小的裝成您的樣子,一人分飾兩角怎麼可能不被發現啊…。」
「本王不是已經傳令下去這幾日都不得打擾了嗎?」
「可要是有個萬一…」
「蠢東西!要不換沈沈留下來?」
沈沈一聽連忙跪下:「王上這更不妥啊,小的哪有默默這麼會表演,況且平日裡都是由小的負責幫您換藥的,所以小的還是跟您一起去吧。」
「王上您三思啊!若是小的被發現,您的計畫不就完了?」默默一邊跪下來一邊死瞪著一旁的沈沈。
「你們這兩個傢伙…還是小胖你--」执明話都還沒說完小胖已經接著了跪下去。「罷了罷了,你們三個全都是蠢東西!一點都不會幫本王分憂解勞!」
「王上,還是就小的陪您去就好?煎藥換藥小的都會,這樣沈沈和默默也不用一人分飾兩角,就不會被發現了。」小胖見自家王上氣的不輕還得降低音量,趕緊幫他想辦法。
「可上次本王就是只帶了一個人偷溜出宮的…。」执明說著似是想到些什麼,臉上一下委屈一下暗淡的。
「王上,您這次就算再多帶一個人也才不過兩個人啊。」小胖難得機伶的點破执明的盲點。
「喔對…你說的也有點道理…」执明斟酌什麼似的皺著眉,接著很快便舒展開來。「好吧!就這麼決定了,趕緊去準備!本王要在城門開的時候第一個出城。」执明像是解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一般,窩在臥塌上心滿意足的看著眼前的三人開始忙碌著。

然後趕了幾天的路,最後來到了瑤光王城旁的客所裡。
执明遞出手環的時候小胖還有些沒底,怕宮外的侍衛不當一回事,沒想到馬上就被安排來到這客所,說慕容國主有事出了王城,請他們在此稍候些時辰,客所裡應有盡有,屋子內的暖爐也很快便升起火來。慕容國主一向穩重自持,瑤光宮中的侍衛嚴謹也可見一般,想到自家王上的種種胡鬧,小胖不禁搖了搖頭。
藥煎好了,小胖拿起裝著滾燙藥水的瓷碗慢慢的走回屋裡,屋裡自家王上坐在椅子上,手支撐著搖晃的腦袋正打著吨兒,小胖見狀趕緊拿著狐裘給他披了上去,似感覺到動靜,执明醒了過來。
「阿黎回來了嗎?」
「回王上,慕容國主還沒回來呢,是藥煎好了小的拿來給您。」說著小胖將藥碗拿到执明面前。
「怎麼這麼久啊,阿黎會不會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执明聞到濃濃藥味忍不住又皺起眉頭來,這味道真是聞再多次都無法習慣。
「王上您放心吧,慕容國主武功高強,就算真有刺客也絕對不會有事的。」
「…說的也是。」聽了小胖的話,执明無力的笑了一下,然後小口喝著碗裡的藥。
「本王的茉香蓮子呢?」
「回王上...這幾日您天天都吃還吃的不少,最後的份您今日中午已經吃完了…。」
「你說什麼!這比藥還重要的東西竟然給本王帶這麼少!咳咳!」聽了小胖的回答执明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許是過於激動,执明話才吼完便開始咳嗽。
小胖見狀便跪了下去:「王上息怒阿!」
「沒茉香蓮子本王不喝了!」
「王上萬萬不可啊!小的明早就去外頭找些替代的回來給您,拜託王上您今天就先把這藥喝了吧!」見执明又再任性,小胖開始焦急。
「罷了罷了,趕快起來吧,明天若是沒找著,小心本王抽你!」执明說完乖乖開始喝藥,苦澀的藥水讓他眉頭皺的都要碰到了一起。

因著舊傷未癒又感染了風寒,老醫丞配給执明的藥裡有添加了安神的方子,加上連續幾日的舟車勞頓,待小胖幫著換好身上的藥,坐在床沿上裹著鬆軟綿被的执明已經睏到不行,眼皮直打架著。
「王上,要不您就先睡下,明天再將東西交給慕容國主也無妨?」
「不行,本王今天一定要交給阿黎…」講著這句話的执明硬是將已經闔上的眼皮睜開。
「王上您都這麼睏了…」
「…那好吧,東西你準備一下,若是阿黎回來了,你就跟他說,說本王說…說…若是本王太累撐不下去…就由你將東西交與他,明兒…本王再親自同他解釋吧。」
执明睏到連話都講不流暢了,到底身體現在太虛弱,但又不肯和睡神認輸,話是這麼吩咐了,但他還是讓小胖留著桌上的一盞燭火,倔強的坐躺在床上,雖然眼皮很快的便闔了起來。
看來若沒等到慕容國主回來,自家王上是不會安心睡下的,小胖走到外面輕輕關上房門。
一時得了空閒,小胖在客所四周的迴廊上隨意散步著,涼風吹過中庭,帶起淡淡的桂花香在空氣中飄流著,聞著很舒服。晚秋時節沒有羽瓊花,若是在春季三月天來到瑤光,這客所該是滿遍的羽瓊花,有白的還有淡淡的粉紅,暖風拂過盛開的羽瓊,撩起花瓣片片,落英繽紛。
但怎麼樣都不會比開在天權向旭台的羽瓊花還要美,小胖停下走得有些疲憊的腳步,抬頭看向夜空中高掛著的下玄月,內心酸楚的想哭。
自從瑤光王城下與慕容國主一別回國之後,除了面對朝臣之外,执明幾乎回到了從前,那個倚照著天險,只想富足一世的任性君王,還是那般好玩樂的性子,愛和他們這些宮裡人胡鬧著,也像從前一般愛笑。
但總歸是不一樣了,歷經過太多,過往曾經的痛總是在他猝不及防時湧上心頭,执明有時候笑得比哭的還要令人不忍直視,那樣無奈的苦撐著的笑像把刀似的,傷人又傷己,小胖寧願自家王上不要笑。执明總是調侃他愛哭,一點都沒有男子氣概,但笑著就像哭一樣的他又有好到哪裡去呢?
再任性胡鬧也沒關係,只要他是由衷的笑著就好。
想著想著,小胖真的流下淚來,在月光下靜靜抹著眼臉。

慕容黎風塵僕僕的踏進客所時看到的便是這副光景。

本文最後由 築悅 於 2020-6-1 21: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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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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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方夜駕著馬車抵達客所的時候已過亥時,夜色正濃,馬車才停下來,慕容黎便掀開簾子準備下車。
「王上小心。」方夜連忙下車幫慕容黎拉著狐裘尾端。
「本王沒事,走吧。」
從練武場趕回來,一路上纂著手環的慕容黎其實心裡是有些緊張的,那日在王城下一別之後,他與执明之間便再無任何實質上的聯繫,駱珉那次出使瑤光帶來的解約詔書或許是执明間接的在傳達某些訊息給他,但今非昔比,工於心計如慕容黎已經無法輕易斷定执明內心所想。這樣多日未見,等會若是見著了該是要以什麼態度去面對执明呢?慕容黎這一路上揣度不斷,在踏進了客所之後依舊未停,直到他在迴廊上看到了正在默默哭泣的小胖。

「小胖。」
「啊啊參見慕容國主!」慕容黎突如其來的叫喚讓正在淚流不止的小胖嚇個正著,他趕緊拿起袖子胡亂的往臉上擦。
「為何你站在這裡哭?王上呢?」問話的慕容黎沒有察覺自己此刻的聲音多麼低沉,低的方夜也不禁繃起神經等著小胖的回答。
小胖顯然驚魂未定,聽見慕容黎問他話,只能一邊擦著未乾的眼淚,一邊斷斷續續的回道:「回...回慕容國主,王上說如果…如果他撐不下去了…就…就由小的--」
小胖話還沒來的及說完,慕容黎就在他面前消失無蹤。
小胖一時有些搞不清楚狀況,轉了迴廊一圈才望見早就已經走遠的慕容黎和方夜,趕緊抬起腳步跟上。
慕容黎馬上就找著了执明的房間,一推開門便聞到很濃的藥草味,眼見半臥在床上的执明低垂著頭,他目光一滯,踉蹌走近,還未坐下便喚出了聲:「王上…」那聲音很輕,飄在空中一下就散了。
接著進來的方夜很快點起了牆上的燭台將房間又照亮了些。
感覺到動靜的执明眼皮動了動,醒了過來,一睜開眼便看見面色蒼白的慕容黎,眼裡盡是倉皇。
「王上…」見执明睜開眼,慕容黎又喚了一聲,手不自覺上前握住他的,掌心溫熱的很。距離靠近後,慕容黎意識到環繞於整個房間的藥草味是源自於执明身上,難道执明除了胸口之外身上還有其他的傷?慕容黎想著心上又是一緊。
「阿黎?」
执明初醒,還正疑惑著,門外小胖也跟著進來了,可能因為太著急,他不小心踢到門板,發出好大的聲響,這下执明完全醒了,可他還是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他看看一臉慌張的小胖,再看看時不時倪眼盯著小胖的方夜,最後將視線轉回到他的阿黎身上。
「阿黎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执明擔心詢問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滿含著溫柔。
「我沒事,是方才…大概是我錯聽小胖的意思了。」仍然心有餘悸的慕容黎想著自己是關心則亂,倒也不用去為難已經嚇得半死的小胖。
「恩?阿黎什麼意思?小胖!你說,剛才是怎麼了?還有你眼睛是怎麼回事?」执明依舊滿腦子狐疑,他盯著小胖連拋了幾個問題讓他解釋清楚。
「王上,小的剛才只是眼睛不小心撞到了…」見执明瞇起雙眸,未免他追根究柢,小胖趕緊接續道:「然後慕容國主正巧進來了…然後小的…小的就照王上您的吩咐講了一遍給慕容國主聽。」
「你講了什麼本王聽聽。」
「小的說…說您說…若是您撐不下去太睏了,就--」
「你剛才哪有說太睏了,你只有說撐不下去。」小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旁的方夜打斷了。
「我…我有說阿!沒…沒有嗎?」
慕容黎見小胖支支吾吾貌似又要哭了,抬頭瞪了方夜一眼,被瞪的方夜只覺得委屈,明明是為自家王上報不平的。
「噗哧!」
突然一個忍俊不禁的笑聲讓原本瞪著方夜的慕容黎將視線轉了回來。
稍稍低著頭的执明此時該是已經明白了狀況,他的眼尾彎著似兩道月牙,嘴角微微揚起,正伸出手來挑起慕容黎額前垂下的髮絲隨意晃動著,力道極輕。眼前人小孩一般親暱的舉動讓慕容黎一時間有些愣神,原本緊繃著的肩膀逐漸放鬆下來。
「王上身上的傷可還好?」慕容黎說著掀起执明的袖子替他把脈,少了手環裝飾而略顯單薄的手腕傳來了過高的體溫和有些混亂的脈搏。执明胸前帶著的舊傷確實如駱珉先前所說的正逐漸康復中,雖然身體仍然虛弱,但只要好生調養著便無大礙。而過熱的體溫該是近日染上了風寒,其餘便沒什麼大問題。
幸好,只是染了風寒。
把完脈後的慕容黎自覺手掌冰冷,慌張的情緒退去之後便要抽手,不想卻被执明反手拉了回去。
「王上的舊傷尚未痊癒又染了風寒,沒有在宮裡休息,怎麼老遠跑了這一趟來?」
「本王有很重要的東西要交給阿黎,所以便來了。」
「王上該知道,再沒有比您的性命更重要的東西了,我--」执明似曾相似的任性話讓慕容黎握著他的手緊了緊,想到执明的舊傷是因何而起,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阿黎流汗了呢。」执明突然轉移了話題。
聞言慕容黎心想應是給方才嚇出汗來的,正欲抬手卻被执明搶先了一步。
执明的袖子輕輕拂過他額前的一層薄汗,袖口邊露出來的手背帶著溫暖將慕容黎身上的寒氣一同抹去。
「讓阿黎擔心了是本王的不是,但阿黎就原諒本王這次好吧?」說著执明那隻不安分的手仍舊摩娑著慕容黎髮絲,他清澈如昔的雙眸帶著笑意,宛如一汪清泉盈滿點點星辰,一瞬不瞬望進慕容黎的心底。
「...好。」慕容黎朝执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時辰到底是太晚了,得知慕容黎晚膳都還沒用,执明決定還是明早帶著東西進宮去找他。仔細幫执明掖好被角之後,慕容黎便輕輕關上門離開了房間,門外方夜正和小胖不知道在講些什麼,見慕容黎出來,方夜便上前幫他披上狐裘。
小胖則一臉自責的抬手朝慕容黎行了一禮:「小的不才連話都講不清楚讓慕容國主誤會了,還請慕容國主恕罪。」
「無妨,這並不怪你,执明他…要請你好好照顧了。」慕容黎看了一眼那已經全暗了的房間說道。
小胖又朝慕容黎慎重行了一禮:「請慕容國主放心,這是小的應該做的。」

***

回到宮中已過了子時,勞碌了一整天,慕容黎精神卻莫名的好,也並不怎麼餓,但方夜堅持要他吃點東西。
慕容黎人坐在書房,興致缺缺吃著眼前的菜餚,見方夜正拿著本書在快速翻閱著,這景象似乎頗為突兀,方夜平時忙著幫慕容黎處理國內各種事務,就算難得輕閒下來也是在練劍,這時竟拿起書來看,這不禁讓慕容黎有些好奇。
「方夜。」
「臣在。」聽慕容黎在唤自己,方夜忙闔上書走上前來。「王上還想吃什麼嗎?」
「沒有,桌上這些就夠多了。」慕容黎的手不著痕跡推了推眼前的盤子。「本王只是見你難得在看書覺得有些好奇,所以唤你來問問。」
方夜聽了慕容黎的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將書呈上前,慕容黎接過書來看,只見封面上寫著瑤光傳統茶點大全,他看著方夜瞇起眼眸:「你對茶點有興趣?」
「回王上,不是臣有興趣,是方才小胖大人跟臣詢問了一種茶點,是要給执明國主吃藥時配著吃的,說須要夠甜但又不能太甜,最好是傳統天然的口味,比較養生不刺激,以免適得其反。小胖大人答應执明國主明早會去街上尋得類似的甜點,但又因為不太清楚得去哪裡尋而在傷腦筋,臣記得宮中有茶點大全,便答應小胖大人回宮中會幫他查閱。」
「這樣…他們從天權帶來的茶點你可知道是什麼?」說著慕容黎翻起手上的茶點大全看了起來。
「小胖大人說是一種天權尋常百姓家常見的茉香蓮子糖,為醫丞特別嚴選,是將野生蓮子磨碎之後混入些許茉莉花瓣及大量冰糖,裝在爐子裡熬著小火至融化後再倒入長方型的模型裡製成,此種點心單吃太膩,若是配上濃茶則甜而不膩。因為他們從天權帶來的冰糖蓮子已經被执明國主吃完了,若沒糖配,执明國主說藥太苦便不肯再吃藥,小胖大人還說其實預估的量原本是夠的,但执明國主這幾日有貪吃了一些,所以存量才沒了。」方夜一邊回憶小胖說與他的一邊報告給慕容黎。
「真是辛苦小胖了。」腦中想像著执明說不肯吃藥時的任性模樣,慕容黎不禁莞爾,他闔上茶點大全,既然知道是何種配方就好解決了。
「方夜,讓值夜班的宮人們去庭院裡摘些桂花送到膳房來。」
「現在?」見慕容黎話才說完便起身往門外走,方夜忙追上前問道:「王上您這是要去哪?」
「自然是去膳房了。」
「膳房?王上您是要--」方夜問到一半想到方才慕容黎讓他叫宮人去摘桂花的事,心下便明白了自家王上想做什麼。
「恩?還不快去?」慕容黎不理會方夜一臉驚訝的模樣,逕自轉身離去。
「是…」方夜望著自家王上逐漸遠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桌上幾乎沒怎麼動過的食物,心中有些無奈,這算不算也是一種任性?

***

次日清晨,小胖被房外的敲門聲給吵醒,是客所的侍衛送來了一個錦盒,說是宮裡派人拿來的,錦盒蓋子一打開便傳來了淡淡的桂花香還有甜甜的味道,放在裡面的東西包著幾層薄紙。小胖將薄紙拆開來看只覺得一陣驚喜,薄紙裡頭是約莫十來顆雪白色的小圓球,上頭灑滿亮晃晃的冰糖粉。
小胖隨意撿了一顆放進嘴裡,一陣甜膩讓他差點吐出來,趕緊倒了杯昨日剩餘的茶水灌進嘴裡,放了一夜的濃茶混著方才放入嘴裡的小圓球竟中和了味道,甜而不膩,吃到後來還嚐出了點桂花香。
錦盒裡還有一張字條,上頭寫著:
「王上尊前,此物名為桂花雪蓮珠,味道與茉香蓮子相仿,配藥吃功效絕佳,但不宜過量,一回至多兩顆,多吃無益,請王上仔細注意。另外還望王上切記良藥苦口,請務必得喝完方能快些痊癒。」
落款人是慕容黎。

执明前一晚睡得很熟,天剛亮沒多久便醒了過來,躺在床上盯著床沿邊懸掛著的金晃晃綴飾愣了一會,而後呼喚已等在外頭的小胖進來幫他梳洗更衣。
「小胖,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王上,現在正是卯時呢。」
「卯時啊…」执明想著慕容黎這會該是還在上早朝。「將東西準備準備,本王該去找阿黎了。」
吃過早膳後,执明懷中抱著個錦盒,小心翼翼的坐上馬車,由小胖在外頭駕著馬車往瑤光王宮前去。
今日早晨大概是小胖陪著自家王上出遠門以來最省心的時刻了,多虧慕容黎早上派人送來的桂花雪蓮珠和那張字條,执明果然很聽話的將藥水喝個精光,並且雖然吃糖吃得很歡快,卻很克制的只吃了兩顆。那桂花雪蓮珠的味道看來十分對执明的味口,比原先的茉香蓮子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小胖有些不確定执明心悅的原因是由於那熟悉相仿的甜味還是那送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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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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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方夜來通知执明人已到宮中的時候,慕容黎正在聆聽負責管理農務的王大人匯報明年的春耕計劃。
「你讓宮人領执明到本王書房稍候片刻,切勿怠慢了。」
「是。」
慕容黎繼續聽著大臣說著話,聽著聽著卻陷進了思緒,腦中想起昨晚执明說要送給他的東西,是什麼東西如此重要得讓执明瞞著天權眾臣,抱著重病也得親自前來?慕容黎想到了聽聞执明解除兩國友盟之約時自己的錯愕,還有心痛。
「王上…王上,您還好嗎?」
方夜的聲音讓慕容黎回了神,只見台下的朝臣們正一臉疑惑的望著自己。
「王上可是身體不適需要歇息?」方夜恐怕是慕容黎昨日太晚就寢,今日照常早起上朝,精神有些吃不消了。
「本王沒事,你讓宮人幫本王砌一壺濃茶來。」慕容黎側頭悄聲交代了方夜後重新面對朝臣。「王大人方才說到明年仲春之時需先行耕籍禮?」慕容黎稍稍打直了腰桿,示意王大人繼續說下去。

***

执明由宮人領著進慕容黎書房後便發現裡頭的陳設似乎與從前有些不同,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可往日到這裡的記憶似乎都不是很好,時間也都很短暫,他和慕容黎的情緒…也都不是很好。执明讓所有宮人們都退到外頭庭院納涼去,自己慢慢走到書桌前,才將錦盒放好便看見牆上掛著的畫像。
「疑?這是…」
执明上前一瞧,手不自覺的撫上,那是當年慕容黎還在天權時,自己給他畫的畫像,畫中慕容離低垂著眉眼,幽暗無光的眼底埋著化不開的憂愁,面上冷若冰霜容不得一絲笑容,縱使自己百般討好,也無法讓他揚起半點嘴角。當時的执明一邊認真描繪著畫像一邊對伺候在一旁的沉沉默默發著牢騷,滿腹子的委屈。
那樣一個天縱橫才,舉手投足之間宛如謫仙,怎麼看都美的像一幅畫的慕容離總是讓执明自嘆不如,於是他暗地裡偷偷學起了丹青,想著要為他的阿離畫上一幅畫像來逗他開心。天資聰穎的执明拼了命的學倒也讓他學成了精,待畫像一完成便風風火火前往了向煦台。
慕容離收到畫像那會兒依舊如往常一般淡默沒什麼反應,盯著手中的畫像看了良久,久到执明消了滿腹子的期待,以為自己這回又估計錯誤了。
「阿離是不喜歡?本王沒有阿離厲害,要不這畫本王收回來不要了。」說著就伸手要去拿,不想慕容離更快的一個側身將畫像捲起,那動作很輕,卻讓执明怎麼都拿不到,他淡漠的聲音說道:「這畫王上不是賜與我了嗎?王上賜與的東西豈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見慕容離不像不高興的樣子,执明內心有些雀躍,面上卻小心翼翼的問著:「那阿離的意思是喜歡了?」
但慕容離又不說話了,只是將畫像放進畫軸裡,逕自轉身坐回案前繼續看著奏摺。雖然也沒再見慕容離拿出來過,但执明卻大喜,那陣子又畫了好些給慕容離送過去。

执明的手撫上畫中人那隱藏著沉痛的雙眸,前塵往事紛紛湧上心頭,执明只得嘆了口氣。
畫上沾染了幾滴茶漬,顏色似被人磨淡了不少,可能是太常摩娑的緣故,上頭起了好些紙屑幾欲破損,执明仔細的將上頭的紙屑一一拔除,茶漬又淡了些。
還算滿意成果的执明轉過身來環顧四周,許是後天環境造成,雖然已是瑤光的王,但慕容黎的書房依舊儉樸的很,放眼望去書房內除了基本的茶几桌椅之外就只剩滿櫃子的書籍了,連個舒服的臥榻都沒有,执明想慕容黎勤於政務也沒什麼空閒時間,平日在這書房裡除了批閱奏摺之外大概也就是下下棋罷了。
「啾啾!啾啾!」一陣鳥叫聲從書房裡間傳了出來吸引到执明的注意,他朝裡間踱了進去,方才隔著簾子沒有看清,裡間除了懸掛著一個鳥籠之外還擺了個偌大的什錦櫃,在這間稍嫌單調的書房裡顯得特別突兀。
「啾啾!」执明先靠近鳥籠逗了會鳥,見籠子裡的幾隻鳥正回應著他的口哨聲,拍打著翅膀的動作此起彼落,执明嘴角上揚,看著籠子裡的歡快一片有些懷念,牠們都是當年他派往遖宿送信給慕容離的鳥兒。
逗完了鳥兒,执明轉身走到後方的什錦櫃,什錦櫃在諸國宮中算是個尋常擺設,上面通常會放著許多價值不斐的裝飾品,天權向來富庶,光在执明的寢室裡就擺了兩個,上頭的裝飾品自然是执明命人從各地蒐集來的奇珍異寶。执明走近櫃前,細看之後不禁莞爾,看來這什錦櫃依舊是跟了慕容黎的性子,上頭除了鑲嵌著許多抽屜之外就只放了幾個錦盒。
「難不成是裡面放了什麼寶貝嗎?」执明納悶拉開其中一格抽屜,見著裡面的東西後便愣住了。
抽屜裡放著厚厚一疊折的十分平整的各色紙張,此種紙張質量極好,產於天權昱照山上的稀有樹木,执明隨意的拿起其中一張來看,上頭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阿離,本王聽聞遖宿氣候不佳,你在那裡可有水果可以吃?天權今年盛產的葡萄可甜了!本王昨日吃掉了滿滿兩盤子,要不本王讓人帶些葡萄去給你?」
當時雖然說得興高采烈,葡萄最後當然是沒有送出去,不說慕容離沒有回信,便是葡萄都還沒送出宮便被太傅氣急敗壞給攔了下來,說是不合禮節。
执明將信件重新摺好放回,見裡面還參雜著一張尋常信紙,便抽出來看,此封信不若上封信的歡快,执明視線停在信的最後。
「阿離何時回天權?歸期幾何?」
這是當年遖宿毓埥王在天璇戰死之後,执明未送信鴿,而是直接派了使臣送去給慕容離的信件。
「天涯無歸意,歸期未可期。」
执明腦中閃過當年慕容離讓使臣稍回來的話,墨色的眼瞳暗了幾分,將信紙放好之後他關上了抽屜。
當時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而今倒是明瞭透徹。
歸期,已不可期。

「王上?」背後傳來一聲呼喚,語帶關切,熟悉不過的聲音讓陷入回憶中的执明回過神來,他轉過身見了眼前人,那人距離他幾步之遙。
只消一眼,方才的陰霾瞬間煙消雲散,执明嘴角揚起笑容。
「阿黎,你來了。」

***

慕容黎宣佈退朝之後便率先離開殿上往書房走去,走進前院見宮人們都站在邊上,他稍稍皺起眉頭。
「怎麼都站在這裡?执明國主呢?」
「啟稟王上,是执明國主吩咐要自己在書房內等候您,讓我們都到前院這裡來候著。」見宮人們面帶驚慌,慕容黎抬手讓他們都下去,自己走進書房。
主書房裡並沒有人,慕容黎巡視了一圈只看到桌上放著一個陌生的錦盒,他走進桌前便瞥見站在裡間的执明,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又見执明站在什錦格的前面,慕容黎突然心堵得慌,他走上前唤出了聲:「王上?」
执明聞聲轉了過來。
「阿黎,你來了。」执明笑顏逐開,皓齒明眸帶著暖陽。
見执明笑,慕容黎安下心來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遂開口問道:「王上在做什麼呢?」
「本王在看阿黎的書房裡可有什麼有趣的玩意兒,可惜這裡過於樸實了,本王沒找著什麼。」执明說著拍了拍身旁的什錦格,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看著慕容黎,瞇著眼睛的神情認真,像是在思忖著什麼。
慕容黎是下朝後直接就過來的,連身上的朝服都還沒換下,艷色的大紅配上玄色的黑襯得他面上愈加白皙,頭上的王冠閃著亮光,在慕容黎身上渡了一層金邊,是帝王家的光環。
不若當年身穿素衣紅裙的妙人,不若那天上的謫仙,此等傾城,倒像是本就身在了人間。
慕容黎被执明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便又問道:「王上怎麼一直這樣看著我?」
「本王只是覺得…而今阿黎已經不太像是天上的謫仙了。」
慕容黎聽到心下一沉,是啊,如今的他身上已背負太多,手上沾染了無數鮮血,不過是墜入凡塵的一團紅蓮業火罷了,說來可笑,他到底也不曾是那天上的謫仙。想到這裡慕容黎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未換下朝服,此刻覺得這身亮晃晃的大紅看著十分刺眼。
「王上,我先去換身衣服,還請您再稍待片刻。」慕容黎語氣生硬,轉身正欲離開。
执明知曉慕容黎是誤會了,趕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說道:「本王話還沒說完呢,阿黎生氣了?」执明反手把身體僵硬的慕容黎轉向自己。
慕容黎低垂著頭沒有看他,欲抽開手卻無果,只得往後站了一步硬是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沒有生氣,王上不必介懷,我也曾說過自己本就不是那天上的謫仙,是王上您誤會了。」他說著的口氣淡漠。
「阿黎,不管你是不是天上的謫仙都不要緊。」执明握著他的手緊了緊,人上前了一步。「本王剛才是想說,就算阿黎本就身在人間,也還是美的像一幅畫。」
慕容黎聽了抬起頭來,一眼望進那雙水靈靈的雙眸,星辰似海。

因著下了朝還穿著朝服不合規矩,慕容黎還是去把衣服換了下來,等他再回到書房時,执明正站在桌前撫著他帶來的錦盒。
「王上,您說有東西要給我?」
「是啊,這是本王要給阿黎…應該是要還給阿黎的東西。」
只見执明手上拿著的正是在開陽王宮中消失無蹤的六壬殘頁。
「王上,您這是?」雖然慕容黎已有預測到,但真的見著了還是十分震驚,想到今日早朝時憶起的事,慕容黎臉上逐漸沒了血色。
「阿黎不是想要這天下嗎?若要得到天下想必很需要這六壬殘頁吧,既然阿黎想要,那本王便將他給拿來了。」
执明說這話時正低著頭看著擺設得很整齊的桌面,除了乾了的筆墨和宣紙,還擺了兩個黑玉盒子,上頭鑲著的羽瓊花閃著珠光,执明認得這東西,他撫摸著盒子,手心傳來光滑冰涼的觸感猶如昔日,可見主人的仔細保存。
慕容黎心道自己的推斷怕是沒有錯,打從在開陽天牢裡,执明便從艮墨池口中聽聞了六壬殘頁和神劍的事情,必定也知曉了自己有事欺瞞著他。原先慕容黎便是思忖著执明也想爭這天下才拿走了那六壬殘頁。

「你這麼做,難道就不怕寒了本王的心嗎?」

當日為了留下佐奕這條命,执明氣急敗壞的質問他後,倆人之間的鴻溝便愈來愈深,他不惜傷了执明的心也要換得的六壬殘頁,而今执明卻親手將它攤在自己面前,還說要奉還。慕容黎不解执明為何當作沒事一樣,不僅沒有點破自己,還說得如此雲淡風輕,這樣反而讓慕容黎的愧疚感更甚。
「王上,您為何不戳破我的謊言?為何不質問我當時欺騙了您?為何要將這殘頁交與我?還有為何...為何…」慕容黎問得顫抖問得很多卻沒勇氣問完,他想执明回答他,卻又害怕聽到答案,他怕执明此行便是為了斬斷二人最後的關聯,從此形同陌路。
慕容黎感覺自己深陷泥沼,揮舞在半空中的手抓不著支撐點,他額上冒著冷汗。
「這秋風涼的阿黎怎麼流汗了?本王想是書房暖氣太過悶了,阿黎陪本王去宮外走走可好?」执明冷不防的岔開話題讓漸感無力的慕容黎有些反應不及,看不透眼前人所想著時令他沮喪不已,卻還是命了宮人讓方夜去安排馬車。

最靠近瑤光王城的近郊便是浮玉山,山上有座瀑布氣勢滂沱,順流而下分成好幾條支線,到山下匯聚成一條河流,水質清澈見底。
慕容黎一出宮便緊抿著雙唇,臉色不是很好,腦中混沌,思緒卻依舊繞個不停,無意義的拉開又打結,完全無心於外界的狀況,方夜見自家王上臉色難看,一旁的执明國主只顧著發呆,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詢問慕容黎出宮要去哪裡,不想慕容黎只回了他隨意,只要是郊外便好,從來自家王上都只會給明確的指令,奈何今日竟給了他一個開放式的答案,方夜只得應了一聲是,便駕著馬車來到了浮玉山下的河邊。
秋季景觀蕭瑟,所幸時間快到中午還有些陽光照耀著,涼風吹著並不怎麼冷,慕容黎和执明並肩著一同走在河堤邊聽著溪水潺潺,二人卻是靜默無聲。
河堤邊原本只有光禿禿的土壤,待走了一段路之後,邊上開始出現一大片蘆葦叢,看上去白茫茫一片,裡頭還夾著點粉紅。
「瑤光也有這樣一大片的蘆葦啊!」执明說著興高采烈得快步向前,人在一片白茫茫中停下。
慕容黎跟上前,見执明正熟稔得撕開葦杆邊上的葉片,一根一跟的摘著蘆葦花,有白的還有粉紅的。此時正是蘆葦的生長季,有些長在土丘上的甚至要高過执明的頭,葦杆細細長長的開出雪白色和淡粉色的花,涼風吹拂灑落紛紛揚揚,如雪般漫天飛舞在执明四周,美得有些不真實。
「王上喜歡這蘆葦花?」
「十分喜歡呢。」
「這倒有些不像王上的喜好了。」許是吹了點風,慕容黎混沌的腦中稍微清醒了些。
「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喜好,只是本王小的時候若是不想讀書便會慫恿小胖一起躲到蘆葦叢裡讓宮人們遍尋不著,秋季的蘆葦白花花的一片特別好看,讓人心生一種莫名的安全感,本王有時候躲著躲著便睡著了,往往這一覺都睡著特別沉。」
「這樣想必宮人們都著急過了頭吧。」慕容黎心想可真是苦了那些宮人們。
「嘻,那倒是,誰叫他們老愛逼著本王念書呢?本王從前還是少主的時候想過要在宮中移植蘆葦,誰知竟被嚴厲阻止,還被罰在宗祠跪著,簡直是欺負本王年紀小!」执明說著有些上火。
「王上如今已經是王上了,若是喜歡還是可以移植的。」
「阿黎說得不錯,只是現在本王宮中已經有了需要細心照料的花兒,蘆葦的話,本王若想看出宮去看便行。」
「王上是照料了什麼花兒?」执明向來喜愛新鮮玩意兒,慕容黎問得隨意。
「這花阿黎可熟了,叫做羽瓊花。」执明說著這話時並沒有轉過來,只是繼續拔著一根又一根的蘆葦花。
倒是慕容黎聽了不禁一征,是啊,當年执明為了討他歡心不顧太傅的反對,命人從宮外移植了大批的羽瓊花,羽瓊花在天權雖能生長,卻不容易開得好,開得漂亮,执明下令內務府的人務必尋得照顧羽瓊花的方子否則便等著挨板子,自己同時難得跑到藏書閣去翻閱花卉大全,當時瑤光早以國破,虧得那些宮人竟能真的尋得方子培植起那一大叢又一大叢的羽瓊花。
而後歷經戰亂,此別經年,天權王宮中的羽瓊花竟依舊被細心照料著。
慕容黎的手被風吹著有些發抖。
「王上--」慕容黎才剛要說話,执明已搶先開了口:「阿黎可還記得當年你離開天權前往遖宿的時候,本王對你說過什麼?」
慕容黎當然還記得。

「本王最想過的就是阿離現在過的日子,因為本王不能得償所願,所以希望阿離能夠隨心所欲。」
當年的执明縱使整個天權他最大,在慕容離面前卻十分害怕被看扁,經常口出些不切實際的狂言,心懷赤子之心的他在慕容離要離開時講出來的話卻被慕容離真切收進了心底,只是當時的慕容離不想,也不能回頭。

「本王不想質問阿黎任何事情,因為阿黎自有自己的道理,本王將那六壬殘頁交還給阿黎,是因為阿黎想要這天下,這些答案的理由如同本王當年說的話。」执明說著邊轉過身來,將手中那簇飽滿的蘆葦花束遞給了慕容黎,面上帶著笑。
「本王希望阿黎能夠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便阿黎已經是瑤光的王了,也依舊是本王的阿黎。」
人會成長,但初衷如昔。
「本王相信阿黎定不會加害本王的。」
慕容黎伸出手接過那簇蘆葦花束,雪白色裡嵌著點粉,蓬鬆如棉絮般輕輕撫過他的臉頰,暖烘烘的宛如春季三月天,猶似眼前人的笑容。
慕容黎看著有些出神。
「王上是願意信我了?」
「本王信阿黎的。」
「可是…為什麼?」若执明真的肯信他自然是好,但慕容黎心中還是有些不踏實,畢竟他倆上次見面時,执明對他的信任宛如斷了線的風箏,此刻駱珉還在天權,慕容黎恐怕在這沒見面的日子裡仲堃儀使了什麼伎倆要令他輕忽。
执明調笑道:「阿黎倒是不信本王了。」
聞言慕容黎搖搖頭,面帶躊躇:「不,我信王上的,只是…」
「我們阿黎這麼聰明,若是真要殺害本王,恐怕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派個使臣前來,在文武百官面前刺殺本王吧?」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刺殺王上,我--」执明說得在理,但慕容黎條件反射先開口辯解,話一說出口便自己愣住了。
「噗哧!」
慕容黎的反應惹的执明笑了出聲,他握住慕容黎沒有拿花的另一隻手繼續往前走,慕容黎本就體寒,加上冷風吹著手凍得不行,倒是执明的手心即便沒有染上風寒也總是熱呼呼的,握著慕容黎覺得挺舒服,原本泛著冰冷的手心,逐漸就被摀熱了。

慕容黎由着执明領著繼續向前走,他腦中還在思索著执明方才說的話,若是执明信了當日那使臣並非自己派來,那他可能也察覺到了駱珉捨身救他的意圖並不單純。眼下雖然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駱珉是受仲堃儀指使而留在天權的細作,但若是执明真相信自己,他想自己或許能賭一把。
「王上,駱珉此人雖然對天權有功,但我懷疑他是仲堃儀安插在您身邊的細作,若是不早日產除讓他繼續留在天權,常此以往,我怕會出問題。」慕容黎說話時邊觀察执明的臉色,但执明的臉色並沒太大變化。
「本王明白。」
慕容黎聽执明平靜的語氣顯示出他早已知曉,不禁皺起眉來:「王上明白?那為何還封駱珉為前軍統領?」
「阿黎的意思本王知道,但本王以為,雖然駱珉是仲堃儀的人,但他也是真心報效我天權,本王覺得,此人可用。」
「王上,雖然目前還沒有具體的證據,但此前我倆的誤會怕就是仲堃儀指使駱珉暗中行動的,現在他留在天權,必定會將他所知回報給仲堃儀,我怕這會對王上不利。」
「但照阿黎之前所說,那仲堃儀最終要對付的人是阿黎你?」
「王上說的沒錯,但是…恩?」慕容黎停下腳步,腦中突然想起那寫著兩國解除友盟之約的詔書以及执明為了秘密前往瑤光而上演的那場鬧劇,遂轉頭看著同時停下腳步的执明,他人正笑著。
慕容黎眼帶驚訝:「王上?」
「阿黎這麼聰明,本王以為阿黎早就想到了。」
「我…」
見眼前人一時說不出話來,执明自是明瞭緣故,於是對著慕容黎安撫笑了笑,牽著他繼續往前走。
「王上此番前來雖做足了戲,但時間久了難保不會被駱珉察覺,若他告知了仲堃儀,恐怕…」
「這阿黎倒可以放心,本王已讓駱珉到邊疆去整頓天權與琉璃之間的烽火台,估計沒有半個月時間是回不來的。」
「整頓烽火台?」慕容黎從前心繫攪亂中垣天下,除了與瑤光有血親淵源的遖宿之外,其餘塞外國家並不甚熟悉。
「是啊,本王回到天權後打算去一趟琉璃,本王要將子煜的衣冠塚帶回他的家鄉,還須同琉璃王請個罪。」
聽执明提到了子煜,比先前愈加強烈的愧疚又浮上慕容黎心頭,他想和执明說自己正在調查鼠疫一事,但對执明來說傷害已無可挽回,自己再多說那些怕是也沒什麼用。因著有愧在心,加上知曉子煜在执明心中的地位,雖然一國之君親身出使他國並不合禮節,但慕容黎卻不打算勸阻,遂又問道:「那王上何時起程回天權?」
「算一算本王也出來超過快一個禮拜了,本王身上有傷,馬車駛不得快,再慢點怕是宮裡會出問題,估計明兒就得走了,只是和阿黎才剛見面呢…」說著执明嘆了口氣。
慕容黎寬慰道:「王上莫要傷神,您的身體要緊,若是回程趕得太急影響到傷口就不好了,況且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愁沒機會見面的。」
在瑤光王城下一別後還能再見面並解除誤會,慕容黎已深感大幸,雖然也是不捨,但為了执明的安全著想,還是得以大局為重。
「只是,本王想到還須跟阿黎討件東西。」
「王上想要什麼?」
「當日開陽一戰我軍受鼠疫之困時,子煜有送封信到瑤光軍營求援,不知那封信阿黎是否還留著?」执明的聲音有些低沉。
「王上是想要那封信?那我便派人到軍中和蕭然取信。」
「那就…先謝過阿黎了。」
見执明似又恢復成那個喚自己為慕容國主的天權王,與方才判若兩人,生分得很,慕容黎心下空落落的。

「王上…您是不是還在怪我。」
慕容黎想起在開陽時曾問過执明這問題,當時执明說不怪,給他的解釋也很合理,但那個回答卻讓像根刺插在慕容黎的心上。
「不怪,你是君王我也是君王,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子煜是為我死的,不是為你。」

記憶中的語氣是如此平淡,反而教人愈加揪心,慕容黎輕輕掙脫了执明的手,淡漠回道:「王上不須言謝,阿黎沒什麼可以補償的,這是我應該做的。」
「阿黎--」知曉慕容黎對子煜戰死依舊無法釋懷,执明想再說些什麼卻還是住了口,連他自己都無法不怪自己,又怎麼有立場去勸慕容黎別再愧疚了呢?
他只是重新牽起慕容黎再次冰冷的手,將他握在溫暖的手心裡。
此時兩人已走到河堤的盡頭,再往前便是浮玉山的登山口,往上走一段便路便會抵達祭壇,大概就是當年四國為了對抗遖宿而聚集合盟的地方,执明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也隨他停下來的慕容黎,有些滄桑的語氣說道:「本王從前故步自封,躲在昱照山後什麼都不懂,所以一遇到事情便亂了陣腳,讓有心者趁虛而入,不僅沒有自保的能力,還連累了許多人。」
「王上,是我害你離了昱照山,若是我當年沒有去天權--」慕容黎想执明若是沒有遇見自己,他便能真的富足安樂一世,太傅和子煜也都會活得好好的。
「阿黎說傻話了,不是阿黎自己說的天下已亂嗎?是本王先前不明白,只顧著混吃等死,即便沒有阿黎,本王終究是會走出昱照山,或許代價還更大呢。」
「王上...」
當年的慕容黎眼中只有仇恨,滿心要攪亂天下,這天下當然包括天權,如若他真的沒有去天權,確實會如执明所說的,代價更大,想到可能會有的結果,一股無形的冰水自慕容黎心頭澆了下去,冷風吹拂,竟是比心上還要溫暖幾分,慕容黎讓自己不去想那些徒增傷悲的可能性。
「現在這天下在阿黎看來應該不如眼前所見的這般風平浪靜吧?」执明換了個話題。
「是啊,表面上雖然平靜無波,實則暗滔洶湧,需要剷除的異己有多少還尚未可知呢。」慕容黎說的平淡如常。
「意思是,阿黎距離爭得這天下還需走好一段路的,是吧?」
見慕容黎沒應話,执明在心中嘆了口氣,復又開口:「本王此次前來除了確保那六壬殘頁會交到阿黎手中之外,也是想當面告訴阿黎,本王從前不想爭這天下,而今也不想爭,」說著他抬手將慕容黎額前被風吹亂的髮絲理好。「但本王不會阻止阿黎去爭,本王只希望阿黎不論遇到任何危險都務必要好好活著,在阿黎得到天下之後,天權百姓們的安樂就拜託阿黎關照了。」
「王上那您呢?」慕容黎覺得执明說的話中有些端倪,不禁反問著。
「本王啊…」
「王上,您別胡思亂想了,阿黎定會保您安全無虞,您還得常享盛世呢!」
执明聞言只是笑了笑並沒有繼續說下去,慕容黎見狀不禁握緊了他的手搖晃了兩下,一顆心懸掛著。
「王上?」
「是,都聽阿黎的,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常享盛世的,好罷?」

执明嘻笑安撫皺著眉頭的慕容黎,卻在心中默念著他的願望,倘若這浮玉山神明有靈,還望他們保佑這個為了整個瑤光而背負著無盡血債的瑤光子民,执明誠摯想著。

「阿黎,你才是那個應該常享盛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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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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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在浮玉山下又隨意晃了晃,慕容黎想起执明還染著風寒,雖然披著狐裘還算保暖,但他舊傷未癒大意不得,便提議該回宮了,执明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便牽著慕容黎往來時路上走。
「都說了半天阿黎的臉色怎麼還是不太好?」
「沒事,我只是有些乏了。」
慕容黎還沒從执明方才說的話中回神,可他也不算敷衍,他確實是睏了,畢竟昨晚在膳房待了超過一個時辰,今早又準時上了早朝,慕容黎一直都是用意志力在撐,現下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加上又吹了不少冷風,此時的他有些昏昏欲睡。
执明和慕容黎走出來時經過的蘆葦花海便見遠處的方夜站在馬車前瞻望著,看天色應該已過了午膳時間。
「王上我們回宮吃午膳了吧?」
「好啊本王剛好也有些餓了。」說著执明帶著慕容黎往馬車的方向走。「正好本王還有個東西還沒送阿黎呢!」
一聽执明還有東西要送他,慕容黎原先鬆脫的神經又繃了起來。
「王上還有什麼要送我的?」
感覺到握著的手又開始僵硬,执明忙笑著寬慰:「阿黎放心,這次要送的東西只是個尋常玩意兒罷了。」

回了王宮,還沒踏進院子,执明就聞到一陣熟悉的藥草味,他不禁皺起眉頭,這不他連午膳都還沒吃過呢,怎麼小胖就在熬藥了呢?才想著就見小胖從院子裡來迎接他和慕容黎。
「參見王上和慕容國主,小的煎了..厄..藥…」小胖話都還沒說完就見自家王上在惡狠狠的瞪著自己,嚇得後面的話都說都不完整了。
「本王午膳都還沒吃呢,做什麼急著煎藥!」
「王上息怒啊!小的見時間已過晌午,想王上您向來三餐正常,若這時間回來該是吃過飯的,小的才…」
「要你解釋這麼多了!本王--」
执明還想繼續說下去便被慕容黎阻止道:「王上不是說還有東西要送我嗎?我們先進書房如何?」
「喔說的也是,走走走。」执明注意力轉移,人就朝書房走去了。
驚魂未定的小胖恭敬得朝慕容黎拱手:「多謝慕容國主解危。」
「無妨,那藥先溫著吧,待吃完午膳本王會讓王上把藥吃完的。」
慕容黎又安慰了會小胖,再命宮人去準備午膳之後便進到書房,書房內执明正捧著帶來的錦盒坐在椅子上喝著茶,見慕容黎進來便朝他揮手。
「阿黎走了那麼長的路應該也渴了吧,快來喝杯茶。」說著便替他倒了杯茶。
「好。」
慕容黎也坐到了桌邊,人雖喝著茶,眼睛卻看向执明胸前的錦盒,心中有些忐忑,這杯茶慕容黎喝得極慢,不想剛放下杯子执明又給他斟上一杯,然後給自己也斟上一杯,慕容黎眉頭一抬,還是乖乖的把茶給喝完,沒想到才放下杯子,見执明似又想再給他倒一杯,忙出手阻止:「王上不用麻煩,我已經不渴了。」
「喔。」执明應了一聲後放下茶壺,連帶著自己也不喝了。
慕容黎見执明垂下眼臉開始搗鼓懷中的錦盒卻沒有要打開來的意思,慕容黎雖心生疑惑,卻因為自己也不是很想知道裡面是什麼,所以並不急著催执明,反正兩人難得這樣安靜坐在一處也挺好。
慕容黎不知道,攢著錦盒的执明其實心臟跳得飛快,緊張得很,原本昨晚要讓小胖代替他將錦盒交給慕容黎主要也是為了逃避如眼前的情況。比起送六壬殘頁時的老神在在,此刻的他完全回到當年那個不思進取的任性君王,差別只在於,從前的他討好慕容黎時不需要臉面,現下的他不知怎麼的只是送個禮物便害臊的緊,當真長大了是吧?要臉面了是吧?
执明在心中損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之後,見慕容黎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偶爾朝自己瞥個幾眼後便無後續動作,他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
「咳咳。」
「王上?」
意識到慕容黎只是看著他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执明心一橫,將錦盒放到桌上推向慕容黎。
「那個,阿黎自己打開吧,本王--參觀一下你的書房。」說著执明沒事人樣的逕自站了起來,開始在四周閒晃著,卻始終在慕容黎的視線範圍內,還時不時朝慕容黎的方向看。如此明顯的舉動讓慕容黎不禁莞爾,原本懸吊的心倒是踏時了不少,看來錦盒裡的東西應該如执明所說只是個尋常的玩意兒。
慕容黎打開錦盒,映入眼簾的是整片清潤桃紅襯著半透的白,光看便知道是上好的料子,他伸手一摸,觸感十分舒服,上面繡著的形狀應當是花卉,花卉的線色雪白純淨,慕容黎心上一動,是羽瓊花。他將錦盒裡的布料拿了出來,原本工整摺成的方形瞬間展開,一席清新脫俗的衣裳顯現在眼前,一朵朵雪白的羽瓊花仔細的繡在了衣裳的袖口與拖曳的下擺間,繡工極為精細,那一瓣疊著一瓣的花型栩栩如生,外層的白紗帶著點銀,襯得繡著雪白羽瓊的淡色桃紅生著光輝,彷彿只應天上有。慕容黎看著眼前的衣服出神,拿著的力道極輕。
执明不知何時已走到慕容黎的身旁,開口說道:「這衣裳本該更早就送給阿黎的,只是一直有事情耽擱著,所以本王花了好些時間才繡好--」
「這是王上親手繡的羽瓊花?」慕容黎抬起頭看著执明,眼裡滿是驚訝。
「是啊,本王特地跟內務府的人學的,阿黎你說,本王是不是很厲害?」执明幫慕容黎撩起幾欲拖地的衣裳下襬,說這話時滿臉的得意。
「王上的手藝巧奪天工,這天下怕是沒幾個人可以比得過王上了。」慕容黎誇的真切。
「嘻嘻嘻那是,本王可是很認真學習的!」聽見慕容黎的稱讚,执明馬上笑得開懷,隨後看了一眼又專注在衣服上的慕容黎。「那麼…阿黎還喜歡嗎?」他問得小心翼翼,猶如當年自己送慕容離親手畫的畫像。
慕容黎抬起視線望著眼前人,执明正屏息等著他的回答,慕容黎有瞬間非常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阿黎非常喜歡。」他神情認真,語帶慎重。
慕容黎朝著执明揚起了嘴角,雙眸中似有水一般閃著亮光,他笑的弧度如往常一般很細微,卻是他少有的明媚。
执明一時怔住了,久久沒再說話。
慕容黎有些調笑的聲音傳來:「王上在想些什麼?」
「喔...本王在想,真想看看阿黎換上這身衣裳。」
「那我現在就去換給王上看。」慕容黎說著便要轉身,执明忙出聲阻止:「不用了,這衣裳是春裝可薄了,阿黎現在穿怕是要感冒的。」
「只換一會不礙事的。」
「真的沒關係。」执明上前握住慕容黎的手,微微笑著。「本王想,明年四月正是羽瓊盛開時,到時若是阿黎有空,阿黎就穿著這件衣裳到天權來賞花可好?」
雖然执明故作調笑帶過隱藏在話語中的期盼,卻還是被慕容黎給仔細聽了出來。
「當然好,阿黎到時候必定穿著這衣裳如約前往。」
「好,這是阿黎自己說的喔。」說這話的执明臉上帶著笑,可看上去卻沒有特別欣喜,反而滲著點莫名的苦,視線垂落的他並沒有看著慕容黎。
忽感一陣不安的慕容黎握緊了执明的手,關切道:「王上?您怎麼了?」
「本王沒事。」执明像是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既然阿黎答應了本王,可不許再反悔了啊!」
再抬起眼來,他的雙眸已恢復了往日的星辰似海。

***

天才破曉,瑤光客所外面已停著一輛馬車,頭戴斗笠的小胖正和方夜一同站在馬車前等著還在站在客所門口的一黑一紅兩個人影,只見黑色的人影攢著紅色人影的手不停在說著什麼。

「阿黎,本王要回去了,你一定要好生照顧自己,雖然瑤光和天下都很重要,但你的身體也很重要,記得不要累壞了,三餐要準時吃...還有就是不要太晚就寢了,若是真的奏摺太多就隔天再批了好吧?還有就是…」
执明站在客所前對著慕容黎叨唸了許久,久到馬車前的小胖和方夜都分別朝客所門口瞻望了好幾回,虧得那慕容黎一字一句都耐心聽著。
待終於执明說完話了,慕容黎才將手上的東西交給他,是他昨夜命人從練武場同蕭然拿回來的子煜的信件還有一個飄著桂花香的盒子。
「王上,這是您要的信件,還有這一盒是桂花雪蓮珠,您回去的路上可以配著藥吃。」
「謝謝阿黎。」执明將信件放進袖子裡收著,手上則捧著那盒桂花雪蓮珠,又開口說道:「阿黎,這個雪蓮球比茉香蓮子還要好吃,本王回天權怕是吃不到了。」
「王上若是喜歡,阿黎再派人送去便是,還望王上要好好吃藥,身體才會康復的快些。」
「阿黎這是在關心本王了?」
見执明嘻嘻笑得開懷,慕容黎只是唇角微勾並未言語,他上前將执明的狐裘仔細拉好。
「那本王得走了,阿黎要多加保重。」执明深知天快亮了不走不行,待慕容黎頷首,在走向馬車前,他又不捨看了慕容黎一眼,那抹心心念念的紅,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
看著执明往馬車的方向走去,一陣風拂過,吹得車篷前的垂簾掀起,露出馬車內的一角,慕容黎突然莫名的心慌,他不由自主的上前唤了出聲:「王上--」
慕容黎的聲音極輕,前方的执明卻聽得清晰。
見执明轉過頭來,慕容黎緩聲開口:「王上,若是您去了琉璃…還會再寫信給我嗎?」
想起慕容黎書房的抽屜裡那仔細收著的各色信紙,执明朝他揚起了笑容,滿眸子的溫柔似水。
「會,本王定會寫信給阿黎的。」

淺淺的白劃過天際,明亮了逐漸消失的黑夜。

***

清晨的冷風有些刺骨,慕容黎隻身佇立在城牆上。
方夜從入口處進來,走至慕容黎身旁拱手一拜:「參見王上。」
「本王交代的事情如何了?」
「王上放心,臣已派人手祕密跟在执明國主的馬車後方,必定護送执明國主平安回到天權。」
慕容黎聽了頷首,他看著执明乘坐的馬車愈來愈遠直到看不清,想著這兩日的種種,一邊迎來了逐漸升起的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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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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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慕容黎下朝之後回到書房裡,他翻著手邊的六壬殘頁,一邊垂眸思索。
此時方夜從門口進來:「參見王上。」
慕容黎頷首:「鄭青和海棠是昨日出的門?」
「是的,他倆照王上的吩咐從天璇走,先繞到天璣再往玉衡,估計得再兩天才會到玉衡與天璣的邊境,後面派出的其他人最遲是兩天半會到達。」
慕容黎為預防仲堃儀察覺,他讓此行的所有人皆從天璇繞道出發,而暗中派出協助的人手還比鄭醫丞和海棠再晚個半天時間走。
「好,隨時追蹤情況向本王報告。」
「是。」
「還有。」慕容黎思忖著昨日执明提到的邊疆鋒火台。「你讓人去蒐集中垣以西幾個邊疆大國的資料,琉璃、青銅還有硨磲,舉凡開國歷史、風土民情還有各國王室的勢力分佈,愈詳細愈好。」
「王上是想與外邦結交,如同當年的遖宿?」
「那倒未必,當年本王親自待在遖宿,深入其中足以掌控時局,遇上組饒也得以當機立斷,如今已不可同昔日而語,光是個幾天路程的開陽就能以時間差的藉口來作亂,現下邊疆距離中垣甚是遙遠,相對的變數也更大,雖說邊疆外族多驍勇善戰,若是能得其相助兵馬之力自然是好,但現下得須先了解這些國家的內部情況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慕容黎走到中垣版圖面前,中垣越支山以西的位置寫著遖宿二字,他又道:「遖宿因為與吾國有血親之緣,雖為外邦,但身上畢竟流著中垣的血,加上當年毓埥本就有問鼎中垣之心,只需稍作些文章給點甜頭便能輕易取得他的信任,雖說後來...」慕容黎腦中閃過那個心繫百姓,和哥哥毓埥性格完全迥異,當年被自己救下後一步一步坐上王位的當今遖宿王,毓驍。
毓驍如兄長,曾經的慕容黎心裡想過若沒身在這亂世,或許自己便能和毓驍成為很好的朋友,當年要是沒有艮墨池從中作梗,可能也未必會走到如今這一步,想到這他的手心握緊又放開。罷了,只可惜按照從前的局勢,無論有沒有艮墨池的存在,遖宿都注定只能成為棋子。
「總之…」慕容黎將視線轉移至天權以西,地圖上是一片空白,他心下思索著既然遖宿的先祖是始於當年移居邊疆的瑤光人,那麼天權邊疆以西的塞外國家也極有可能與中垣連著很深的淵源。古時的塞外國家向來都有自己獨特的風俗民情,記載歷史的文書中不乏有看不慣中垣而發起戰亂的例子,但越到近代卻越有相反之勢,且不說當年子煜從琉璃遠道天權而來是便為了學習中垣文化,若說中垣血脈本就深植於現今的塞外國家中也不無道理,照此推斷,那麼殘頁遺失的另一半和尚未現世的神劍也有可能流落到邊疆。「方夜,即刻照本王剛才說的去安排調查,儘速將這版圖給繪製完整罷。」
「是。」方夜說著便轉身離去。
慕容黎明又看了一眼中垣版圖,從前只在鈞天群國志中粗略提到的塞外國國名,而今或許會隨著這群起爭奪天下的亂世而一一鮮活起來。

***

玉衡王宮中的西南角落有處樓台名喚若鳶,距離王宮正殿遙遠,最是遠離喧囂,蕭瑟秋風吹過,搖晃了掛滿若鳶台緣廊的各色燈籠,上面描繪了精細的畫作,振翅飛翔的鳥兒栩栩如生。
司空賦人靜坐在書房內,手持毛筆,正專心畫著手邊的燈籠,原本紙糊的白色燈籠,不一會便是幅上好的丹青,畫完了手邊的,他接著拿起另一個開始畫起來,此時桌下已有數個正待晾乾的彩繪燈籠。

司空賦,玉衡三少主,當今玉衡王小兒子
自小罹患心厥症深隱宮中,生性淡漠涼薄
天賦異稟,擁有得天獨厚的曠世之才,堪稱神童卻不為外人知

三名宮人從門外走進來,走在最後頭的宮人手邊還拿了幾個已嚴重破損的燈籠。
「少主,小的已將前些日子被雨水打壞的燈籠給撤了下來,您擺在地上的這些是否讓小的拿出去掛上呢?」領在最前面的宮人開口詢問。
「好,都拿出去掛上吧。」司空賦將手邊新畫好燈籠的直接拿給領隊的宮人。「這個剛完成,好生晾乾之後再掛上去。」
「小的會注意的,請少主放心。」
「恩那就都下去吧。」
「是。」
宮人隊伍前腳才踏出門口,一陣有形的黑風便飛了進來,風馳電掣,驚得走在最後面的宮人打了個哆嗦,手中的燈籠險些掉到地上。
「少主,阿迿回來了!」
那陣風停在司空賦面前,手上拿著一大束的竹篾,發出銀鈴般的開朗聲音。

司空迿,玉衡三少主司空賦的貼身死士
萬中無一的練武人才,武功奇高
幼年誤食奇毒高燒不退,治癒後心智上缺了一角
唯司空賦的命令是從

「下次別再這樣進來,看新來的宮人都被你嚇到了。」
「他們久了鐵定會習慣的,更何況這麼膽小是要怎麼保護少主呀!」
「我不需要他們保護,何況這不是你的責任嗎?」
「嘻嘻!可是少主不是說有時候阿迿可以出去玩耍嗎?」說著司空迿露出了無邪的笑容,似三月暖風融化了冰霜。
司空賦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些鬆動,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我說不過你。」說著司空賦站起身來挪動了下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體,末了走向一旁的臥塌,邊上放著架古箏,赭色桐木邊鑲嵌著雪山象牙,雪白玉身潤澤光滑,在書房中閃著明亮的光,司空賦伸手輕觸琴身,微涼溫潤的觸感自他手心傳來。
「你是去哪裡尋得這些竹篾?」
「少主又忘了,您上次不是要我去荒山邊找些比較堅固的竹子好做燈籠嗎?看我在外邊先做好竹篾了,是不是很厲害?」
「當然厲害了,你去荒山還有發現什麼有趣的事嗎?」
「恩...這幾天吾國和天璣的交界處好像有些騷動,有很多生面孔在附近走動。」
司空賦聽了挑了挑眉,心中思忖著什麼。隨後又問道:「二哥這幾天是不是出宮了?」
「恩二少主確實出宮幾天了,說是去見一位故人。」
「故人嗎…」
司空賦將藏在袖子裡的玳瑁指甲拿出來,往琴弦輕輕一撥,古箏發出一聲悅耳空靈,餘音迴響在書房中。
「阿迿,你覺得荒山附近好玩嗎?」
「那裡霧大可以嚇嚇人,還算挺好玩的。」
「那…過幾天你再去玩玩?」
「好啊好啊!少主最好了!那阿迿再給少主帶些竹篾回來。」
「先不用了,今天這些已夠放些時日,來,我們去吃點心吧。」說著司空賦已走到門邊,朝著還站在原地衝自己發笑的司空迿招手。

***

此時樞居的白天倒是比夏季的時候還要亮上許多,原本的綠蔭蓊蔥逐漸染上了一襲的橘紅,涼風時不時的吹拂挾帶著落葉紛飛,幾個仲堃儀的門生正拿著掃帚在清掃一地的枯黃。

仲堃儀站在樞居的門口望著天際,手中拿著駱珉剛送到的信件。駱珉來信告知他上回交代天權往琉璃烽火台的事情已準備妥當,只待仲堃儀一聲令下便能行動。
「先生,弟子回來了。」一名弟子走進朝仲堃儀拱手。
「回來了便好,派你去清點我軍目前數量清點得如何?」
「稟告先生,我軍所有的人數包含兵戎馬匹,弟子皆悉數清點完畢,這是紙本記錄。」弟子說著便將手中的信紙交給仲堃儀。
「恩你做得不錯。」
「先生謬讚了,先生是準備要開戰了嗎?」
「不,時候還早呢,為師的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況且得先清楚自身所握擁的籌碼方知如何與他人談判一二不是嗎?」
「先生深謀遠慮,弟子不才,實在有愧於先生。」
「罷了,能隨時記取經驗便是好,先下去休息吧。」
「是。」
目送弟子離去後的仲堃儀繼續望向天際。
「算一算,客人該是快到了。」

距離傍晚還有些時間,山間的天空卻莫名的晦暗,一陣陣規律的馬蹄聲伴隨著叮鈴鈴的聲響從遠處傳來,一輛馬車緩緩停在樞居前面,車棚的四周掛滿成串的五色玉石和鈴噹,輾轉生輝的亮光和清脆的鈴聲在風中搖曳著。只見一人掀起簾子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此人眉清目秀,面帶著溫文儒雅的微笑,頭上綁著個整齊的白色髮髻,舉手投足皆恰到好處。
「一顰一笑都完美的近似偏執。」迎接在門口仲堃儀心裡暗忖著,面上露出了禮貌的微笑相迎,卻並未漏看那人在見到自己後眼中一閃即逝的莫名癲狂之色。
「仲先生別來無恙啊。」
「彼此彼此,您還是一樣準時啊,司空二少。」
來的人正是玉衡二少主,司空悟。

司空悟,玉衡二少主,當今玉衡王的二兒子
因大哥司空璉早逝,被授封為下一任玉衡王
性格偏頗高傲,精通巫毒蠱術
與外邦國硨磲往來密切,有問鼎中垣之心

邀司空悟進了樞居,仲堃儀替他斟滿茶水。
「二少此番前來是否給仲某帶來了好消息?」
「好消息自然是有,只是…還需得看仲先生的誠意有多少?」
司空悟飲著茶水,一派悠閒的看著仲堃儀。仲堃儀也不慌忙,坐下來自己也喝了口茶水才接著說話:「二少可有聽聞天權與琉璃國之間的烽火台在近日已整頓完畢?」
「本少略有耳聞,只是如此一來,琉璃與天權的關係便會更加緊密,我想這對於本少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仲堃儀自然明白司空悟話中未完的意思,司空悟與外邦國硨磲有密切的往來已多年。
硨磲位在邊疆三大國的最西邊,適應過嚴寒的氣後與地理環境,造就了國境內人高馬壯,遇戰皆可為兵的情況。硨磲王邯鄯雖也有問鼎中垣的野心卻並不躁進。當年與之隔著條浩瀚霧瀾江的遖宿國勢鼎盛,其進軍中垣時硨磲只在遠處觀望,他的目標並非一舉殺進中垣,而是先將同在邊疆的另外兩國:青銅與琉璃納入版圖後,再東移殲滅天權,天權物皁民豐,倚仗昱詔山天險,可攻可守,是個進軍中垣極為合適的據點。當然,硨磲王能夠有如此心思,都是多虧了司空悟,然而司空悟身處區區玉衡國並不足以綜觀天下時局。
「二少此言差已,仲某倒是認為這琉璃與天權關係愈緊密,於你,於硨磲王而言都是好事。」
「喔?本少愚鈍,還望仲先生為本少指點一二。」
「而今中垣只剩天權與瑤光兩國,雖說二國暫時不會有紛爭,但也並無繼續往來之勢。如今琉璃與天權交好,若是硨磲日後與琉璃開戰,天權定不會坐視不管,就算不發兵相助,軍需糧草絕對也會如實送達。」
「如此一來琉璃與天權合盟,硨磲就是加上我玉衡也未必能勝出。」
「二少可還記得,仲某有位弟子正在天權擔任軍中要職?」
「聽你這麼一說本少倒是想了起來…恩?」似是想起什麼,司空悟一抬頭便見一臉似笑非笑的仲崑儀。「難道說,那天權王派了你的弟子去整頓烽火台?」
「不愧是二少,一點就通。」
「本少竟忘了仲先生早就安插了細作深埋在天權,是本少疏忽了還大言不慚,還望仲先生見諒。」司空悟嘴上這麼說,臉上卻帶著調笑。
「二少忙於國事邦交,有些事情顧慮不到也是自然。」仲坤儀不理會司空悟的輕挑,只是幫二人又添上些茶水,「況且若是真有什麼萬一,仲某自然也會助二少一臂之力。」
「仲先生既然這麼說,本少就放心了。」司空悟也不客氣,將茶杯舉起就一飲而盡。
「那麼…二少說的好消息,不知是否和仲某猜得一樣?」
司空悟放下茶杯,逕自倒了一杯茶給自己,見仲堃儀仍舊似笑非笑得看著自己,遂開口反問:「仲先生認為本少給你帶來的好消息是什麼呢?」
「如若仲某猜得沒錯,想是之前請你去調查乾元大師的蹤跡已有著落了。」
「哈哈哈,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仲先生,這樣聰慧如仲先生,想區區慕容黎必定逃不過仲先生的手掌心的。」
「哼。」聽了司空惡的調侃,仲堃儀只是挑著眉冷笑一聲,司空悟也不生氣,只是又將茶杯拿起來喝了一口。
「本少只是不甚明瞭,若是天權與瑤光的關係已不如往昔,仲先生何不直接攻打瑤光拿下那慕容黎,就算天權王欲出兵相救,有你那優秀的弟子在,還怕會有後患嗎?」
「關於這方面就不勞二少您煩惱了,仲某自有主張。」
仲堃儀表面上雖還是在笑,但冷冽的口氣中已顯露出不由分說,司空悟當然也察覺出來了,雖說他並不清楚仲堃儀和那慕容黎之間的孽緣,但從他與仲堃儀合作以來的對話中,倒是也粗略知曉了一些。
關於現任瑤光王慕容黎復國改命的事蹟,雖說那時還年少,但司空悟也是知道的,當年天璇發兵,瑤光不敵亡國約莫一年後,手持冷蕭,身著紅衣的慕容离現身在某樂師班中,就算行事低調也掩蓋不住他驚為天人的蕭聲與其絕色容顏,他隻身一人憑藉聰明才智與擅用心計周璇於各列國之間,在成功攪弄天下風雲後順利復國,恢復王族之名--慕容黎。
而他在攪弄天下的過程中拉了不少墊背的,其中有幾人便和眼前的仲堃儀有著極深的淵源。
「啊,說到這個仲先生倒是就變了神色,放心吧,本少也沒興趣淌他人的渾水。」
「如此甚好。」仲堃儀也不囉嗦,只是又替司空悟斟上了茶水。

夜晚到來,濃得化不開的墨黑染上天空,山間冷風咻咻的發出駭人的聲響,仲堃儀站在樞居門口送司空悟上馬車。
「關於乾元大師的事情就勞煩二少多加擔待了。」
「仲先生客氣了,這是本少該做的,只是這乾元大師的命,仲先生可要留?」
「二少認為如何?」
「本少認為此人…當殺。」
先前仲堃儀有和司空悟提到關於乾元在開陽一疫中的事跡,乾元此人性子溫和冷淡,不喜朝堂之事,少了爭奪天下的野心,在看任何事情時更能看得通透,旁觀者清。加之其滿腹經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一不精,手藝精巧桌越,其製作出來的利器足以與戰場上的精軍抗衡。邏輯清晰始能將腦中知識與冷硬機械融會貫通,如此心靈手巧,才能卓絕,放眼天下也只有乾元一人,日後得以解開六壬殘頁傳說與其機關之人絕非他莫屬。
但當時聽了仲堃儀分析過後的司空悟卻沒有太熱切的反應,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這樣的高人不是只有乾元大師一人,只是同樣擁有這般才能的人尚且不願現身於世罷了。」說這話他的臉上罕見得只有單純的笑容。
仲堃儀想司空悟既出此言,表示他還留了一手未讓自己知道,但無妨,重新收網的時機還未到,自己自然有辦法從司空悟口中套出些端倪。但若是司空悟對那乾元沒興趣,那本就無所謂的仲堃儀自然也不欲插手,只是若就這麼殺了那乾元…仲堃儀腦中閃過要求自己協尋乾元的那人。
「二少說的有理,只是仲某以為留著那乾元日後還是有些用處的,還請二少起碼替仲某留下乾元一息性命。」
司空悟聽了挑了下眉,倒也沒反駁:「如此本少便賣仲先生一個面子吧。」

待司空悟的馬車走遠後,仲堃儀叫上一個弟子。
「先生您找我。」
「之前二少送的巫毒還有剩嗎?」
「先生,上次駱師兄只拿了一點,現下還有剩下一些。」
「幫為師的備好,很快就會再用到的。」
「是!」
仲堃儀又望著已遠去的馬車方向幾許,四周依稀還可聽見陣陣鈴鐺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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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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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開陽王宮中,佐奕正獨自坐在書房下著棋,一團藍色影子從暗處出現。
「參見郡主。」
來人是佐奕身邊的暗衛,佐奕一見他便從椅子上站起來。
「可是有乾元大師的消息了?」
「啟秉郡主,屬下派人去探查多時,有消息回報日前在玉衡與天璣的交界處有尋得疑似乾元大師的蹤跡,但追到交界處的山間便斷了聯繫。」
「玉衡與天璣的交界處…」佐奕聽了暗衛的回報倒也不意外,乾元雖做為他的伴讀與他一起長大,自小受命於開陽,但乾元本就是天璣人,在十二歲以前都是在天璣的山邊生活。
乾元出生時父母雙亡,他是由在路邊撿到他的師父撫養長大,他的師父乾顥的父輩原是天璣最大巫儀教派文家宗的長老之一,經歷過內亂後出走,在天璣的荒山上自成一教派,走的是清心寡慾,濟世救人的宗旨。
在佐奕還小的時候的時候,當時還是鈞天一統,佐奕的父親,開陽的侯王在一次秘密遠赴天璣打獵時誤吃了樹林中的毒菇,頭痛欲裂直冒冷汗,身體卻冰涼得很。當時開陽並未歸附於天樞,一諸侯之主未提前告知便來到他侯國本就有失禮節,在不願宣揚的情況下只得暗地裡找大夫來醫治卻都束手無策,在大家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乾顥牽著乾元出現在軍帳前,當時乾顥的教派被文家宗錯當成一些不入流的偏門派系,被打壓到連溫飽都成了問題。醫術高明的他立刻消除了開陽先王的病症,先王感激之餘聽聞了乾顥的經歷,便邀請他和乾元一同回了開陽,在王宮擔任御前醫丞的位置,乾元因此成為了佐奕的伴讀,在自己貪玩的童年與年少時光,總是有乾元替他擋在氣得欲行家法的先王前面幫著自己說話,言行舉止皆過於早熟的乾元反而讓先王氣不起來,每每都在他冷靜的言談中敗下陣來。
後來乾顥年紀大了便請求出宮養老,乾元以照顧師父為由一同出了宮,現今離王宮不遠的乾府便是當年先王建造給乾顥的。乾元跟了自家師父清心寡慾的性子,在乾顥過世的前兩年,師徒二人將連接乾府的那條街租了下來,開起病坊濟世救民,手藝精巧的乾元時不時還會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送給街訪鄰居的小孩們。佐奕還是少主的時候經常溜出宮去找乾元玩,待乾顥過逝了,佐奕也成了開陽侯,他三番兩次勸乾元再回宮,但每次都被不喜朝堂之事的乾元給拒絕了,多次下來,佐奕也只得讓著他。
這樣一個良善不喜紛爭的乾元卻在自己自立為王,說出想爭奪天下的時候主動說了要幫他製造武器,事實證明開陽能在與瑤光一役占了上風確實多虧了乾元,但最後卻敗在自己的猜疑上,雖然用六壬殘頁和艮墨池的神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卻險些失去了乾元。
幸好乾元還活著。
「那就從山間處繼續追下去。」佐奕對暗衛了了命令。
「郡主,此山間遠離官道,線路繁雜,現下冬天又快到了,山上時常會有迷霧看不清視線,且目前尚無法確定那是否就是乾元大師--」
「那個絕對是乾元錯不了,想辦法給我追就是了!」佐奕目光冷冽得打斷了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暗衛。
「是…屬下這就去辦。」
「等等!」
佐奕想著既然自己已查到乾元的蹤跡,難保慕容黎那邊不會有消息,如此一來…
「你再多加派點人手一同前往,記住,不管路上發生了什麼意外都要將乾元大師給安全帶回來。」
「是!」
暗衛走後,佐奕立馬寫了封飛鴿傳書到樞居通知乾元的下落,待信鴿飛離了視線,佐奕才回到書房,看著方才下到一半的棋局,心想著而今六壬殘頁的一半和已現世的神劍大都在慕容黎手中,若是此行能順利將乾元救回來,那便能用乾元來和慕容黎談條件。至於仲堃儀那裡,據他所聞,天權和瑤光兩國自解除百世合盟之後還尚未有任何交集,他倒要去了解一下那仲堃儀所謂的時機尚需要等多久。

***

玉衡王宮,若鳶台。
寢室內的桌邊擺放著一塊帶狀棉布,上面插著二十幾根極細的銀針,司空賦側身拿起其中一根就著燭火轉了轉,之後拿到眼前仔細看過,接著轉身刺入司空迿頭上的穴道。
司空迿人坐在臥榻上有些心不在焉。
「阿迿,不要亂動。」
「少主為何總是要拿這些細針插在阿迿的穴道上呢?」
「這不是要治療你的病嗎。」
「阿迿的病早就好了呀,少主不是總誇阿迿的武功是全天下無人能及的嗎?」
「我是要治療你心上的病啊,阿迿那麼喜歡四處遊玩,難道不想要再感受這世間更多美好的事物嗎?」
「說了這麼多少主就是不喜歡現在的阿迿嘛!」司空迿躲開司空賦正要刺入太陽穴的銀針,一臉沮喪的鬧起彆扭來。
「你...我怎麼會不喜歡呢...」司空賦蹙起眉來,心想著自己大概是太慣著司空迿了,一邊放下手中的銀針,他輕輕伸手讓司空迿轉過來面對自己,用的力氣不大,司空迿卻是很容易的就被轉了過來,司空賦抬手撫上他的眼角,那雙看來老大不高興的雙眸裡一片乾淨透徹,沒有一絲雜質。
看著看著,司空賦的腦中突然湧現出一片源源不絕的腥紅,濃稠黏膩宛如現實般的既視感刺激著他的感官,隱藏在那片腥紅下的暗室裡,是已回天乏術的冰冷僵硬,是伴隨在一聲聲高坑痛楚的尖叫聲裡,若是自己晚了一步便來不及搶救的,那朦朧如輕煙薄霧般就要消散的靈魂。
「少主少主,您怎麼了?阿迿跟您道歉,是阿迿亂鬧彆扭了,少主您別生氣好不好?」
司空賦在司空迿滿是焦急的呼喚中回過神來,幾欲窒息的世界瞬間化作清明。
「我沒事,既然知道錯了就乖一點。」他將司空迿的頭擺正,拿起方才放下的銀針對準太陽穴刺了進去,在鬆手之前他都一直看著那雙眸子,那份從未被汙染過的純真真的只差那麼一點便再也看不見。

針灸結束後,司空迿安份得坐在臥榻前看著司空賦將桌上的銀針全數收進醫藥箱裡。
一名宮人走進來拱手。
「少主,二少正往若鳶台前來。」
「二少主要來?」一聽宮人的話,司空賦一溜煙的就消失在寢室內。
司空賦聽了只是點點頭,將醫藥箱收進櫃子裡後才站起身。
「既然二哥要來,那就備些茶點到我書房去吧。」
「是。」

司空悟來的時候,司空賦正坐在書桌前吃著糕點,一見司空悟來便揚起笑容。
「二哥這個大忙人怎麼有時間過來我這兒?」
「賦兒怎麼這麼說?為兄的可是除了忙碌以外就只掛念著你這三弟了呢!」
司空悟笑著在椅子上坐下,他將原本拿在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是一副雪白的扇貝甲片,司空賦見了眼中綻放出訝異的光芒。
「這甲片哪裡來的啊?真漂亮。」司空賦拿起其中一片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雪白的甲片上刻劃著極淡的天然扇貝紋理,非常精緻,絕對是上等中的上等。
「喜歡吧?為兄的就知道你會有興趣,所以特地讓人從硨磲帶回來的。」
「硨磲?這麼遠阿,真是讓二哥費心了。」司空賦說這話時微低著頭,臉上帶著歉意,窗外日光照下只看得清他的一半眼臉。
司空悟見狀擺了擺手。
「啊呀不費心的,你終日都待在若鳶這小台裡,見不得外頭的世界,為兄的不過是帶些外面的東西回來讓你開心罷了,快別跟為兄的客氣了。」
「那麼...就多謝二哥了。」
司空賦將桌上的甲片收進袖子裡,對著司空悟露出微笑,司空悟看著也笑了,他將桌上的茶杯端到嘴邊喝了一口。
「賦兒的身體可還好?」
「就老樣子吧,不好不壞,也不經常發作。」
「哀...為兄的找了好幾年,放眼中垣竟沒有可以根治你心厥症的藥方。」
「二哥放心,這不礙事的,只要不常外出,橫豎是不會出問題的。」
「賦兒不要放棄希望,二哥近期會常往硨磲走動,或許能從外邦找到些心厥相關的藥方回來。」司空悟說著朝司空賦又笑了笑。
「二哥對我這麼好,身為弟弟的我實在是無以為報...。」
「賦兒就別再跟為兄的客氣了。」
司空悟說著伸手要摸司空賦的頭,卻被司空賦不著痕跡的躲了過去。
「二哥知道我不喜歡別人摸頭的。」
司空悟見司空賦似有些不高興,悻悻然的將手抽回。
「賦兒就是這點不像個小孩。」
「我過完年也要十四歲了,已經不是小孩了。」
「好好好,我們賦兒已經不是小孩了,你這點跟為兄小的時候還挺像。」司空悟說著拿起桌上一塊糕點來吃,似是想到什麼又道:「為兄的記得上次有留了張畫有不完全的星象圖在賦兒這裡,你可還記得?」
「啊!」司空賦聽聞突然一陣驚呼,接著站起身朝司空賦就是一拜。
「哎呀做什麼這麼大動作?」司空悟皺起眉頭也佔了起來。
「二哥,是我不好,前些日子下雨,那時風正大,一不注意那張紙就飛道緣廊上淋濕糊了去。」
「這樣啊...那也沒辦法....。」
司空賦微微抬眼觀察著司空悟的眼色,只見皺眉不消的司空悟面露苦惱,深不見底的眼眸中似乎有一絲戾氣一閃而逝。
「二...二哥,但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將那不完全的星象圖記了下來,若二哥現在需要,那我立即拿紙畫上便是。」說著司空賦便要叫宮人取紙來。
「不用了。」司空悟讓司空賦坐下,臉上已恢復平靜。「既然賦兒已經記了下來,那等為兄有需要的時候再請賦兒幫忙便是。」
「那二哥還生氣嗎?」司空賦語帶小心翼翼。
「賦兒多慮了,為兄的哪這麼容易生氣呢。」說著司空悟又輕輕的笑了笑。

外面天色開始暗了下來,司空悟吃完最後一塊糕點便起身要離開。
「賦兒..」他看著眼前安靜的司空賦面帶猶豫。
「二哥可是還有什麼事情想說?」
「...當年那個身受重傷的孩子--」
「我還是沒能救下來。」司空賦打斷了司空悟的話,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二哥跟我確認過很多次呢...莫不是認為賦兒在欺騙你?」
「為兄的怎麼會這樣認為,只是覺得...有點可惜罷了。」
司空悟看著屋外已點起燭火的燈籠正隨風搖曳,見他瞇起了雙眼似帶著笑,司空賦不著痕跡的垂下眼眸,在抬起眼來時,已恢復往日神情。
「二哥何時要前往硨磲?」
他換了個話題,司空悟也不反駁。
「宮裡還有父王那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大概還要十來天吧,賦兒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為兄的出宮時順道找找。」
「我沒什麼特別想要的,不過...」司空賦欲言又止。
「賦兒想要什麼儘管直說,只要為兄能找到的便給你帶回來。」
「我只是想到二哥要的星象圖,那星象圖非比尋常,若是日後二哥想要觀此星盤,想是也不能用一般常見的觀星儀吧。」
司空悟聽聞此話抬眼看著眼前的司空賦,他如往常一般圓潤的杏眼閃著無邪的光,還是那張略帶稚嫩的臉孔,此時卻有些不同。
「哈哈哈哈哈,還是我家賦兒聰慧。」司空悟說完上前拍了拍司空賦的肩膀,接著便轉身走出若鳶台。
司空賦目送著司空悟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若鳶台下,良久,他鬆開緊抿著的唇,隨後進門將門窗關緊,外頭的風聲越來越大了。
「阿迿,出來吧,二哥他走了。」

本文最後由 築悅 於 2020-7-18 11:2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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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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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乾元行走在荒山小徑中,已近傍晚的天色有些灰暗,周圍一片霧濛濛的視線看不太清楚,山間水氣重,土石鬆軟,只要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滑落,所以行進速度很慢,他覺得自己被跟蹤了,卻又認為不太可能。
雖然乾元不會武功,但從小師父便教他如何化蹤跡為無形以躲避他人的追殺,就算是後來去到開陽也沒有忘了師父的教誨,難道是自己在這山中待久了而有些鬆懈?自開陽被瑤光攻占之後,乾元只帶著細碎家當便離了開陽前往天璣,他小心隱藏著行蹤,在遠離官道的各個驛站處隨意找間酒樓暫住個兩天再離開,一路上走走停停躲避著風頭,步行了快一個月才到達天璣邊境。回到久未歸來的故鄉並非思念,當年離開天璣的時候雖然年紀還很小,但總歸有些被追殺的殘影映在腦海中,之所以回來除了想看看師父當年建造在山上的故居之外,還有就是—
乾元感覺到動靜,他迅速低下身,藏在大樹的枝幹下,果然有人。

聽腳步聲,來人約莫有十來個,皆身著黑衣蒙著面,其中一個特別高大的光頭應該是領隊的。山間距離緊密,此時天冷加上濃霧又大,看不清左右方向似乎讓來人很不耐煩,人群中夾雜著此起彼落的抱怨聲。乾元直覺這幫人的目標就是自己,雖然藏在樹幹下卻也動彈不得讓他有些焦急,此時已接近黃昏,再過一會濃霧便會散去,到時候—
「咚!」乾元腦中的擔心還未想完,身旁的土石已經因為他的重力先行鬆脫了,在寧靜的山間發出好大的一個聲響。
「是誰在那裡!」
領隊的光頭往乾元所在的樹幹方向走來,此時的濃霧似乎有些散了,乾元暗道不好,眼看著光頭愈來愈近,他只得咬牙猛得站起身,在光頭愣住的剎那迅速往後邊跑去。
「找到了,快追上!」
乾元性子一向冷靜,但已許久未經歷過這種被追殺的感覺令他心生恐慌,陌生的情緒讓他亂了手腳,山間土地濕滑,原本敏捷的動作逐漸力不從心。濃霧開始散去,後方領在最前面的光頭逐漸拉近了與乾元的距離。
「看你還往哪裡跑!」
光頭大聲斥喝著,乾元感覺身後傳來了冷劍出鞘的聲音近在耳邊,他心下一驚,一個失足跌倒在地上。
「就這樣到此無止了吧…」乾元認命閉上眼睛等著生命結束。
突然不知從何方出現了兩顆紅色粒子朝光頭飛去,在落地之前炸了開來,巨大的聲響讓光頭頓時耳鳴得嚴重,一時間分不清東西南北。跌坐在地上的乾元還來不及反應,空中又飛來了幾顆紅粒子,在後面追上的那幫人前炸了開來,又一個巨大的聲響後伴隨著陣陣哀嚎聲,空氣中都是嗆鼻的火藥味與灰色的濃煙。
「先生,趕緊先起來走吧!」
還愣在地上看著眼前亂象的乾元被一聲叫喚給回了神,接著被一隻手給拉了起來,眼前站著一老一少,還沒看清對方面貌已先被拉著走了。

等乾元從方才的驚慌中冷靜下來後已被帶出樹林,此時濃霧已完全散去,天邊只剩下最後一抹殘陽。
拉著乾元出來的少年率先開口道:「先生,您還好嗎?」
此時乾元才真正抬起視線看著眼前的兩位恩人。
眼前的少年歲數應該不大,頭上綁著素色布巾,身著青布粗衣,領口內的裡衣露出一截圖騰繡花。一旁的老人同少年一般身著青布粗衣,但眉宇之間帶著不若尋常的滄桑與威嚴,腰間繫著把配劍,手腕上似乎戴著什麼綴飾而閃著光,但因為挽著手所以看不清,想到方才在空中爆炸的紅色粒子,看來兩位恩人並非尋常人等。
「在下敝姓乾,天璣人,多謝二位恩人的相助。」乾元朝眼前的兩人拱手道謝。
「乾先生嗎?方才不過是路見不平罷了,乾先生不必客氣。」
「不知二位怎麼稱呼?」
「我叫海棠,這位是我爺爺海青,我倆從天璇過來,正打算越過這座荒山往玉衡去,不巧山間起了大霧一時分不清方向,本打算今晚便在這山裡找個地方紮營,不巧剛好遇上先生被那幫人追趕著,現下似乎又回到了荒山的起點。」名喚海棠的少年有些傷腦筋的和乾元表述了爺孫倆的現況。
「乾先生還傷著呢,不要光顧著跟人家聊天。」一旁的海青出聲阻止了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海棠。
「對喔,先生您腿受著傷呢,先坐下來我們幫你包紮一下傷口吧。」
「這不用勞煩二位恩人了,在下也略懂一些醫術,可以自己處理的。」說著乾元找了顆平穩的石頭坐了下來開始清理傷口。「倒是在下住在這荒山上的山洞中有段時間了,對這山間挺熟悉,若是二位恩人不介意,等會隨在下先到山洞中歇息,明早我再帶兩位下山往玉衡如何?」
「這方法似乎不錯,爺爺您覺得呢?」海堂轉頭詢問著爺爺。
「這樣也好,那就勞煩乾先生了。」
「不麻煩的,二位的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乾元這時已包好傷口正要站起來。
「先生小心。」海棠彎下身扶了乾元一把。
「多謝--」
乾元話還沒講完,前方似乎又來了動靜,海青也注意到了,只見他眉頭一皺。
「不好,該是方才那幫殺手的後援,我們得走了,快!」
海青說完先讓海棠扶著乾元走在前頭,自己殿後,但尚未走多遠便被一幫黑衣人給包圍住,數量比方才的多一些,看衣著的確和上一批是一樣的。離了山間,殺手騎著馬匹速度很快,一拉近距離便拔劍向三人揮去,海青率先拔刀擋下了攻擊,紅粒子不適宜用在近距離,爆破之後連自己都會被潑及到,海棠擋在乾元面前,抽出袖裡的短刀防守著,但海棠不黯兵器,很快的就被三人夾擊。
有了方才的經歷,乾元現下已能冷靜的分析情況,對方的目標是自己,既然此禍躲不掉,那就沒理由讓兩位恩人和自己陪葬。
「海棠,這些殺手的目標是我,你快走吧別管我了。」說著乾元欲棲身向前,卻被海棠給擋了回去。
「乾先生哪兒的話,我是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海堂才說完話,面前的黑衣人對準他就是一擊,手臂被劃出個口子來。
「海棠!」
海青這邊解決了幾人,見狀正要前往救援卻被其他殺手給擋住,只見那黑衣人正準備再進攻。電光石火之際,一把劍擋住了黑衣人的攻擊,下一秒,原先夾擊的三個殺手紛紛撲倒在地,滿臉是血,接著冷光一閃,似有一陣黑風咻咻吹過,包圍海青的殺手也應聲倒地。
周圍歸於寧靜,甫脫離險境的三人看著眼前佇立在一片躺倒在地的屍體中央,那個解救他們於雷厲風行之人。只見那人雖然同樣身著黑衣蒙著面,卻與方才那幫人略有不同,紮著一束短短的高馬尾,方才殺敵時眼瞳冷冽如冰宛若利刃般刺人於無形。
已恢復往常沉著性子的乾元沒有漏看那人手持的配劍非比尋常。
「你們三個沒事吧,就這麼點人你們也不行?」
與方才氣場截然不同的銀鈴嗓音突然從那人口中冒了出來,三人面面相覷,不禁愣住了。
「喂!有聽到我說話嗎?別是給嚇傻了吧?」那人走到跟前捉弄似的揮了揮手,有些疑惑的看著愣成木頭的三人,他睜著的眼眸雪亮不帶一絲雜質,明媚又乾淨。

***

乾元帶著眾人來到藏匿的山洞裡,待將石壁燭台點燃,原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瞬間亮了起來,洞裡擺放著木桌和幾把椅子,角落處放著些許乾糧,鋪著毯子的石床上擺著幾件摺得十分整齊的衣裳,石床旁邊轉個彎深入還有另一個洞穴,此時光源微弱看不清裡面。
「海棠你先過來我幫你包紮傷口吧。」乾元說著拉了把椅子讓海棠坐下,接著拿出他隨身的醫藥箱,仔細的處理海棠手腕上的傷口。
這時海青從洞口慢慢的走了進來,應是方才的紛爭讓他看起來略顯疲憊。
見到海青過來,海棠忙關切道:「爺爺,您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去確保沒有殺手再跟過來。」海青在一旁坐了下來,手腕間垂落下來的綴飾在燭光下閃著金光。
海棠聽了才放下心來,他抬頭四處張望著,一臉發現新大陸的樣子。
「乾先生,想不到你這山洞還別有洞天。」
「是啊,畢竟我住這裡一段時日了,雖然一切從簡,但生活起居還是得顧著。」
乾元包紮好傷口後又再次檢查了海棠的手腕一番,幸好並未傷到筋骨,他輕舒了口氣。
「喂!我渴了,哪裡有水可以喝?」
待乾元放下醫藥箱之後,全身黑裝一直杵在一旁的恩人才開口說話。
乾元轉身倒了杯水遞給眼前的恩人,此時他已將面罩拿下,乾淨的臉龐略帶稚氣卻不掩其俊俏,此時的面貌與其悅耳清脆的聲音已大致符合,只是話語間似孩童般的用詞還是有些突兀。
「請問恩人尊姓大名?」
「叫啥恩人啊!叫…叫我阿迿就行了!」
「那麼,就多謝阿迿先生方才的救命之恩了。」乾元對著眼前的阿迿深深鞠了一鞠躬,已站來的海青和海棠也跟著他一同屈了身。
「哼!什麼先生!這…這沒什麼啦!」名喚阿迿的少年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緊張,他插著雙臂,頭抬得高高的像隻驕傲的黑鷹。

***

難得沒有烏雲覆蓋的晚上,一枚明亮的月牙高掛在漆黑的夜空中,身穿紅衣的慕容黎一頭長髮被條紅色帶子高高束起,手持古冷簫,獨自一人站在無名山間的小崖邊吹奏著。方夜還未走近便聽見悠揚樂聲縈繞在山間不絕如縷,回音裊裊,簫聲宛轉不若往昔的哀戚如訴,讓陪著自家王上從亡國一路走來的他滿是欣慰,只是王上的背影看起來還是有些孤寂。
待慕容黎一曲吹畢,方夜才上走前說道:「王上,派去暗中協尋的暗衛已回來秉報。」
「情況如何了?」
「回王上,鄭醫丞和海棠在救下乾元大師之後又遭逢了一次追殺,原本協尋的暗衛正要出手相助,但突然有一人不知從哪現了身,很快的便殲滅的所有的殺手,距暗衛親眼所見,此人武功極高,身手十分靈敏,現下正在乾元大師所住的山洞中歇息。」
「表示佐奕的人馬還未到達了?」
「是,據斥候查探,佐奕的暗衛在面向玉衡的荒山遭逢大霧追丟了乾元大師的蹤跡,待回開陽彙報之後比我們晚了一天出發。」
「方才的追殺可有人受傷?」
「海棠稍微受了點傷,但並無大礙。」
「那便好,乾元大師擅長醫術,他會照顧好海棠的。」慕容黎暗忖了會又道:「那批殺手的來歷呢?」
「目前只知道他們是從東北方向來的,那些殺手的身上並未發現特別明顯的物證,尚須進一步的調查。」
「知道了,待會讓協尋的人分作兩批,一批去查殺手的消息,一批回到山洞附近保護鄭醫丞他們,目前尚不知曉救下他們的人為何方神聖,還是小心為妙。」
「臣遵命,王上您覺得那些殺手是仲堃儀派來的嗎?」
「若非仲堃儀,只怕也是他的合作對象派來的,但按照那幫殺手的攻擊來看,雖然沒要了乾元大師的性命,估計也是要他身受重傷,本王想仲堃儀必定也知曉我們正在尋找乾元大師的下落,雖然還不清楚仲堃儀的用意,但左右留下乾元大師的一息性命還是有許多利用價值的。」
慕容黎將古冷蕭按在懷中,看著空中的月牙沉思著,此刻他和方夜帶著幾人正位在距離天璣荒山不遠處的無名山間。
在鄭青和海棠臨行前,慕容黎派人暗中交代鄭青此行若是有遇到任何非比尋常的狀況都須讓人火速回瑤光匯報與他。幾日前到達天璣荒山附近的兩人在客棧稍歇片刻,鄭青在尚未破曉的清晨先去探查了荒山的地形,意外在山間發現了輕微不易察覺的足跡,仔細追蹤了一陣便發現了個正在採集果實的人,此人一身藍袍,面容斯文清秀。當初開陽一役,鄭青在慕容黎進入開陽城尋找擊破飛楯之術時被分派在城外等著接應,他認得眼前這身著藍袍者正是後來被帶出城那位製作飛楯之人。
得到消息的慕容黎讓鄭青在天璣調查巫毒的同時也隨時留意乾元的蹤跡,一邊暗忖著這乾元大師的消息恐怕已經曝光個八成,而後鄭青又飛鴿傳書回報,經海棠調查,證實鼠疫中殘留的巫毒並非天璣所有,且這兩日突然聚集了許多生面孔在荒山附近徘徊,怕是有什麼蹊蹺,當下慕容黎便決定親自前往天璣荒山一趟。他人才剛進天璣,暗衛便來彙報前面遇上了殺手,估計這被派來的兩批殺手都是出自仲堃儀或是他的合作對象指使。只是而今還多出了個救下乾元和鄭青海棠的黑衣人,此人身手敏捷,宛若一陣風般行跡不明,目前雖不知那人拔劍相助的目地為何,但恐怕也並不單純。
「王上,那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呢?」方夜繼續詢問著。
「等。」
「等?」
「對,等佐奕的人馬抵達了,信許還能夠釣出那仲堃儀隱藏在背後的合作對象。」
慕容黎拿起端在懷中的燕支,雪白的簫身在月光下發著寒光。

***

夜半時分,一群藍衣人出現在天璣邊的荒山附近,領頭的人看著眼前數十個黑衣屍體沉思著,他的腰封上清楚繡著開陽二字。
一名下屬從他身後走來。
「大人,乾元大師的足跡確實在這附近,這批殺手極有可能是被派來刺殺乾元大師的。」
「那乾元大師逃跑的方向可有查到?」
「足跡到樹林中途就亂掉了,且依照還能追蹤到的足跡來看,與他同行者當不只一人。」
「若是這樣表示乾元大師身旁可能有武術高人在側,可大師向來喜歡獨來獨往,故也不能排除他是被挾持的可能性。」領頭的又看了看眼前的屍體,大部分的屍體皆是一擊斃命,「我們動作要加快了,傳令下去,隨即命人火速到足跡消失的地方地毯式的搜索,若是晚了一步就不好了。」
「是!」下屬領完命便快步離開。
領頭之人還想思忖些什麼,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慘叫聲,猛的轉身,只見方才的下屬已倒在血泊中,他心道不好,尚來不及反應,二十好幾個黑衣人便從天而降,二話不說開始拔刀攻擊,領頭人及時拔劍擋下一刀,開始與黑衣人周旋,後頭聞聲而來的下屬們見領頭正被多人圍剿也迅速加入支援。只見黑衣人的刀上滲著點黑,就算只是被刀緣劃過,不一會兒便會不支倒地,加上殺手人數眾多,藍衣人逐漸居於下風,很快的只剩下領頭的和兩個下屬,成群的黑衣人朝他們步步逼近。
一聲刀劍相撞,其中一個藍衣下屬應聲倒地,領頭之人拿著劍的手有些顫抖著,事到如今也只是做困獸之鬥罷了。
「我掩護你,你快回去向郡主秉告!」他在抬起劍的瞬間轉頭對著僅剩的下屬喊道,接著對準眼前的黑衣人就是一劍,領頭人很快的就被黑衣人給團團圍住。
聽到命令的下屬拼命的往後跑,但幾個黑衣人迅速得追上,朝著下屬的背影正要揮劍,眼看著劍刃就近在咫尺,幾支暗箭突然從樹林裡射出,瞬間擊殺了揮劍的黑衣人,僅接著又一波波的暗箭自林子裡射出,黑衣人閃避不及紛紛倒地,方才的廝殺很快趨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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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2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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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天璣面荒山的某山間,慕容黎正垂首沉思,自遠處回來的方夜上前朝他拱手:「王上,黑衣人已全數殲滅,那個開陽小兵也順利脫逃了。」
「開陽的領頭之人呢?」
「回王上,黑衣人將他團團圍住,我們來不及將人救下。」
「無妨,有活口回去就行。」慕容黎抬起頭看著依舊皎潔的月牙。「這批黑衣人和刺殺乾元大師的可是同一批?」
「王上,依照衣著來看確實屬同一批,但這批殺手持的武器不太一樣。」方夜將從現場帶回來的刀上呈給慕容黎。
慕容黎接過方夜手裡的刀,只見劍尖上殘留著些許黑漬,他湊近聞了聞,一股焚香味自上頭傳了出來,慕容黎腦中閃過仲堃儀。
「王上,這似乎和鼠疫擷取出來的巫毒有幾番相似?」
「不錯,將這把刀好生收著,或許之後有需要用到。」
「是!」

***

海棠的傷口在睡夢中突然有些疼痛,他在毯子上坐了起來,發現乾元還未睡下,石床旁的洞穴內發出了微弱的燭光,海棠心生好奇,起身走進洞穴裡,期間被身著整片黑,懸掛在洞穴口附近假寐著的阿迿給嚇了一跳,他走過了狹窄的通道,眼前出現一個偌大的空間,視野豁然開朗。前方的天然石梯下是一汪碧綠色的池水,清澈見底,有陣涼風吹動了海棠額前的髮絲,他抬頭一看,只見蜿蜒而上的石壁頂端有個自然形成的風口,外頭漆黑的夜空清晰可見,滿天星辰閃爍圍繞著今晚的月牙,皎潔的月光宛如透明的瀑布自空中傾洩而下,明亮的光影映得下方池水熠熠生輝,在池水遙遠的另一邊貌似還有向上的階梯,不知道會通往哪裡。
乾元正站在刻滿圖樣的寬闊石壁前發出細微的聲響不知道在做什麼,他的影子透過燭光的照耀,在石壁上閃著細碎的殘像。感覺到動靜,乾元猛得轉頭,見是滿臉歉意的海棠,懸著的心放鬆下來。
「乾先生您怎麼還沒睡?」
「今天受了驚嚇反倒有些睡不著了。」
問著話的海棠一邊抬頭望著石壁上的圖案,只見最上方畫著舊時鈞天一統的中垣版圖,上面標示著各地諸侯國的國名和東南西北的方位,再下來的地方畫著一個非常精細的觀星儀,上面的細節刻劃非常清楚,乾元正在觀星儀的圓盤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仔細一看是天干地支配對的六十甲。
「乾先生可是想觀星卜卦?」
「我確實有這想法沒錯,但沒有真正的觀星儀可用,只能嘗試用肉眼推敲的古老方式來試試看。」
「肉眼觀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且乾先生刻畫的觀星儀如此精細,想必是非常了解觀星之術了?」
「不敢當,我雖是在天璣出生,但後來離開了天璣直到最近才回來,不過是幼時的耳濡目染學了些毛皮罷了。」
「乾先生謙虛了,但我有點好奇乾先生是想算什麼?」
「我...是想在這亂世天下中,藉由觀星卜卦尋得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乾先生是覺得現下的中垣還處在亂世之中嗎?」
「雖然而今中垣剩下的天權和瑤光兩國尚未開戰,但未來的局勢並不明朗,何況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最終是誰會出來一統天下還未可知,若能及時未雨綢繆總是好的。」乾元說著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石壁上的中垣版圖。
「那等乾先生將天干地支刻好就能卜卦了嗎?」
「這倒不一定,目前時機未到,恐怕無法預測出些什麼,就算萬事俱備也還欠那東風。」
「乾先生博學多聞,海棠不才,真有些聽不懂呢。」
「沒有的事,我所說的這些連我自己都不是很確定呢。」
「那乾先生對天璣的巫儀可也了解?可知道文家宗派?」
「文家宗自是知道的,但並不甚了解。撫養我長大的師傅崇尚巫儀,但其志向只在濟世救人,其先祖原先便是天璣文家宗派系的,但後來歷經內亂之後出走自立門戶,所以我習得的巫儀並非正統文家宗派。」
「我聽說自從天璣亡國之後,當年被國師壓制的文家宗便重新壯大了起來。」
「沒錯,我記得離開天璣那年,文家宗依舊鼎盛,後來天璣侯立國稱王,跟在其身側的國師自然風生水起,首當其衝的必定是文家宗,我聽聞當時國師還帶人闖進文家宗的祭壇取走了其極為重要的東西呢。」
「這件事我也聽聞過,只是不知道被拿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乾先生可知道是何物?」
「這我也不清楚,那時我和師傅雖已離開天璣多年,但這事當時在天璣鬧得沸沸揚揚,因此也傳進了師傅和我的耳裡,只是師父並不甚關心祖國的事,所以後續我自然也無從知曉,只是在天璣國破之後,或許那東西又重新回到文家宗的手裡了吧。」
「確實很有可能,真希望有機會可以親眼一瞧當年天璣國師持有的觀星儀。」海棠說著伸手撫過石壁上的觀星儀。
「天璣國破之後歷經兩國更迭,如今天官署已消失,也不知這觀星儀目前身在何處。」乾元抬眼看相石壁上的中垣版圖,視線最後落在天權的西南邊,越支山以西的地方,那裡是一片空白處。
「只是想來不論是文家宗或者是後來的國師當道,雖然有正統的教派制衡著,但其衍生出來的偏門怪道還是不少。」
「此話不假,在荒山這一帶靠近邊境的地方,不論是天璣還是後來歸附的玉衡都是那些旁門左道的根據地,只是,倒也不該以偏概全的認定此地就只有這些不倫不類的教派才是。」乾元想起幼時過往,心中有些感慨。
見乾元面色有些慘白,海棠忙關切道:「乾先生您還好嗎?是不是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我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些往事罷了,但是想不到你對巫儀這麼了解。」乾元突然想到海棠隱藏在外衣下的圖騰裝飾。「莫非你也崇尚巫儀?」乾元想雖然海青何海棠爺孫倆不是本地人,但或許離了天璣玉衡,還是有篤信巫儀之人。
「乾先生說對了,我是受我父親影響,我父親曾經在天璣住過好一陣子,當時便是歸在文家宗下,只是那時國師已當道,後來我父親因故離開天璣,所以他並未親眼見識過文家宗鼎盛時期的空前盛況。」
「原來如此,那麼此番你和爺爺來到天璣可是有什麼巫儀方面的事情想了解的?」
「我和爺爺其實是為了調查一種巫毒而前來,但在天璣調查未果,所以才想越過荒山前往玉衡再探詢。」
「巫毒?可否給我看看?或許我能夠幫得上忙。」
乾元看著海棠從兜裡錦囊拿出一塊白色布塊,布塊打開是一整排的銀針,每根根的針尖上都發著黑,他拿起其中一根銀珍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針尖上散發著淡淡的焚香味。
「此巫毒毒發的症狀你可知道?」
「乾先生可有遇過感染鼠疫的病患?」
「鼠疫?」
「是的,此巫毒的症狀與鼠疫類似,毒發前期會讓患者嘔吐不止發著高燒,中期會陷入昏迷,呈現假死況態,到後期體內血液會逐漸發黑凝固,直至死亡。」
「如鼠疫般的症狀...」乾元摩梭著指尖的銀針,總覺得有些熟悉...突然他抬起頭,眼前的海棠眼神平靜無波瀾,彷彿瞬間長大了幾歲。「這...這是--」
「這毒我知道!這是咱們玉衡的巫毒。」銀鈴般的聲音冷不防的從身後響起,迴盪在山洞裡,嚇了乾元和海棠好大一跳。只見一身黑的阿迿不知何時已湊到他倆中間,他挑起一根銀針湊到眼前用力得聞了一下,接著打了個哆嗦。
「噁....好久沒聞到這味兒了,怪噁心的。」
海堂率先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遂開口問道:「那個阿迿先生,您說這巫毒是來自玉衡嗎?」
「是了沒錯,這毒我可熟了,絕不會認錯的!」阿迿一臉神氣將銀珍還給了海棠。
海堂繼續窮追不捨:「那您可知道這是出自哪個教派的巫毒?」
「這...這太難了啊,需要回家問問才知道呀...」
「那我和爺爺可以同您一道回去嗎?」
「這...這...我不知道啊,我還是得回家問問才行...」阿迿露出一副非常傷腦筋的樣子。
「海棠啊,快別為難阿迿先生了。」海青的聲音從洞口傳來,睡眼惺忪,看來是被這裡三個人的動靜給吵醒了,他走到有些困窘的阿迿面前安撫他。「阿迿先生不要緊,我們不會跟你回去的,但等天亮下了荒山,可否跟您約個地方,若是您回去問得了這毒的來源再來告訴我爺孫二人可好?」
「喔這樣....那可以的!」阿迿原本皺著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
「那乾先生呢?」恢復如常的海棠轉頭關心著乾元。「您獨自住在這山洞內怕是還會遇上殺手的,要不要同我們一起離開呢?」
「這...但我若是跟你們一道,怕是會拖累你們的。」
「這有什麼,那些殺手若再來我便再殺回去,來幾個我便殺幾個,看他們還敢不敢來!」
阿迿很認真說著像是玩笑的話讓乾元不禁嘴角上揚,他心中暗忖既然已躲不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左右這石壁上的圖畫也不會跑掉,便是毀了自己也能重新再描繪。

天剛破曉,乾元便帶著大夥離開了山洞,朝荒山往玉衡的出山口前進,後面跟著海棠和海青,走在最尾端的是阿迿,阿迿自是知道如何下山的,但他選擇跟他們一起慢慢走。
「你們三個就算加起來也不成個氣候,我得要保護你們的安全啊!」高高噘起嘴的他是這麼說的。
晨曦的山間雖有霧氣但不致於看不清方向,乾元一行人緩緩走著,走不到一個時辰便來到一大片的空地,少了林木的遮蔽,緩緩升起的朝陽讓整個空間亮了許多,踩在腳下的草葉上還掛著些許未乾的露珠,不遠處是一座樹林,海棠和海青左顧右盼著,這裡的風景顯然和昨日的不大相同。
「過了這片樹林就快到出山口了。」乾元指著前方的樹林說道,正要往前走。
「等等!」阿迿低喊一聲,壓低著身快速走到最前面,手握緊腰間的劍柄,「小心,有埋伏。」說著話的他眼神逐漸冰冷。
後面三人還未反應過來,前方林子裡便飛出約十個的黑衣人,持刀迅速迎面而來。
「不會武功的趕緊躲好了。」
阿迿說完邊飛奔向前,他化作一陣黑風周旋在那群黑衣人中,劍身一揮,所有黑衣人便斷了咽喉,但還未站定,林子裡又飛出一大批新的黑衣人,一部分乘空繞過阿迿往乾元的方向殺去,海棠和海青將乾元護在身後,拿出武器防禦著黑衣人又快又狠的攻擊,阿迿這邊解決完便飛身過來支援,黑衣人很快的便倒地。
「快!這空地沒有遮掩,我們先往回剛才的林子裡!」
阿迿推著三人要往來時路上走,但從後方樹林又飛出一批黑衣人。
「嘖真是沒完沒了!你們快走!」阿迿轉身又往黑衣人殺去。
與昨日的那批殺手不同,此次的殺手似是有備而來,一批接著一批來,前方阿迿又斬了一批,又有一批乘空繞過,幾個將海堂和海青圍住,其他的往落單的乾元撲去,阿迿一劍砍了周圍的黑衣人,轉頭見一黑衣人舉起大刀正要往乾元身上砍。
「小心!」
阿迿話音剛落,來時路上的林子裡倏的飛出一物,頃刻便將那人的大刀打落在地。
乾元轉頭看向林子,只見一人從林子裡面飛了出來,已經升起的朝陽照得那人身上的紅衣愈發鮮明,方才打落大刀的武器還在空中閃著寒光,幾經迴旋回到了主人的手裡,那是隱藏在古冷簫裡的燕支劍。

***

慕容黎率先從林子裡飛出,在空中飛轉的燕支劍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揮劍將圍住鄭青和海棠的黑衣人刺倒在地,一個轉身把乾元護在身後。
「你沒事吧?」
「你是...瑤光幕容國主?」
「乾元大師好眼力。」慕容黎朝乾元微微一笑。
「王上!」一旁的鄭青和海棠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
「方夜,先將他們三個帶到安全的地方候著。」
「是!」
慕容黎交代完轉身瞥了不遠處只一揮劍便將一群黑衣人砍倒在地的少年,接著和其他暗衛加入了戰局,幾經鬥爭,殺手似是沒了後援,數量愈來愈少。
解決了眼前的殺手,慕容黎感覺身後有人逼近,才剛轉身,一陣旋風過耳比他更快了一步。伴隨著利刃刺進血肉的悶響,慕容黎反射性的向後退,前方敵人應身倒下,緊接著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個黑衣少年,眼眸冷冽如冰,在少年低頭拔起的劍的瞬間,慕容黎手中燕支起了回響,其掌心傳來一陣熱麻,在古冷蕭的首端刻有一簇突起的炙火烈焰,此時正發出幽幽紅光。

當少年再抬起頭時,眼中的戾氣已消失無蹤,只剩下兩汪清明。
「你是誰啊?」銀鈴般的嗓音從他口中發出,慕容黎意外的挑了下眉。
「王上!」殺手已解決,鄭青和海棠快步走到慕容黎面前單膝跪地,「多謝王上的救命之恩。」
「王上?你倆是瑤光人?」跟在後面的乾元喃喃自語著,腦中想起昨晚海堂問起的症狀似鼠疫的巫毒,一道亮光反射到他的眼睛,乾元低頭循著亮光來源,瞥見從鄭青袖子裡露出來的亮晃晃的綴飾,忽而意識到那是黃金,他恍然大悟。

***

乾元默默的坐在石頭上看著不遠處的方夜指揮手下處理著成堆的黑壓壓屍體,他膝上放著刺有開陽二字的藍色腰封,上面還沾染了些乾掉的血跡,是方才慕容黎拿給他的,說是在路上偶遇遭到刺殺的開陽士兵,待相救時卻為時已晚,乾元估計是佐奕派來尋找他的暗衛。
「乾元大師您還好嗎?」海棠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坐到乾元身邊,一臉關切。
「我沒事,抱歉讓你擔心了。」
「不,該道歉的是我,雖說遇上乾元大師確實並非意料之中,但向您隱瞞了身份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別這麼說,不管怎樣,你們到底是救了我的性命,而今的我可說是還欠了你們慕容國主一個人情呢。」
乾元低頭看著膝上的腰封,腦中憶起那個同樣身著藍袍,總是灑脫不羈的年輕君王,想起他老是往自己的府裡跑,時時念著自己怎麼不搬回宮裡住,乾元霎時間出了神。
「海棠,隨我去將身上的衣服換了吧。」鄭青走近海棠身邊,手上拿著幾件乾淨的衣服。
「喔好的!」海堂聽話的站起身。
臨走時,鄭青朝著回過神來的乾元欠了欠身,乾元也朝他點頭行禮,事情明朗後,他認出了鄭青是當時在城外接應慕容黎的將士之一,怪不得第一次見到鄭青時便覺得他與尋常老人不同。

慕容黎在帳前用棉布擦拭著手中的燕支,方夜走上前。
「王上,據臣觀察,那位阿迿先生的衣著與此批的殺手幾乎相同,不過方才同他問了幾個問題,他都只管回答不知道,要回家問問,語氣有些稀奇古怪,雖然他不像是敵人,但也無從知曉他的來歷。」
「這樣...」慕容黎斜眼看著從方才停止紛爭後便一直微皺著眉頭,一瞬不瞬得盯著自己,那個名喚阿迿的少年。被人目不轉睛的猛盯著本該是一件備感壓迫的事情,但睜著的那雙眼眸卻讓慕容黎憶起深刻在腦海中的那抹純粹,那似曾相似的感覺著實令他討厭不起來,許是想到了什麼,慕容黎嘴角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無妨,待歇息夠了,讓鄭青和海棠和他約了會面地點後再打探打探便是。」說罷慕容黎轉身走到乾元面前。
見慕容黎過來,乾元從石頭上站起身,朝他微微躬身道:「慕容國主怎得親自遠道而來這偏僻荒山?」
「自然是有重要的人值得本王親自前來。」
乾元聽了垂下眼眸。
「慕容國主過獎了,我不過是個離了故國四處浪跡天涯,只想尋得一方安身立命的人罷了。」
「本王以為,乾元大師之所以浪跡天涯怕是要為那開陽郡主再籌謀些什麼吧。」
慕容黎說的是肯定句,乾元垂著的眼中起了一陣波瀾。
「當初開陽與瑤光那場戰役後,我確實有此想法,而今卻有些改觀了...那六壬殘頁而今可是在慕容國主這裡?」
「六壬殘頁正是在本王手裡,但光只有這前半部本王也無法參透其中的奧義。」
「慕容國主何以認為我會幫助你?」
「本王確實不認為,但若是你跟在本王身邊,就現下的情況來說恐怕是最能保住你性命的方法了。」
聽到慕容黎的話,乾元抬起頭來。
「本王在想既然乾元大師暫時沒有回開陽的打算,失了開陽郡主的庇護,加上不會武功,不管你出走開陽的用意是什麼,你接下來的路都會很難走,你也看到這兩天接踵而來的殺手了,日後只會多不會少。」慕容黎朝乾元走進一步,「況且,若是他日你能解了六壬殘頁其中的奧義,這開陽,這佐奕或許都還能有一絲的轉機不是嗎?」
乾元看著眼前的慕容黎皺起眉來,微弱的冬陽投射而下,照得他眼前這張精緻白皙的臉龐一明一暗的,看不出破綻。
「喂!那個...」銀鈴般的嗓音冷不防從後方傳來,阿迿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
竟是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慕容黎面無表情得轉身面向他,心中暗忖看來這人當真是不簡單,恐怕不得不防。
「我聽他一直叫你幕容國主,莫非你就是那個當今的瑤光王慕容黎?」
「正是本王。」
「喔那麼...」
慕容黎望著眼前的少年游離思索的神情,默默等著他的下文,而後見他朝著自己誇張的屈身拱手。
「參見慕容國主,在下玉衡司空迿,我家少主有要事想找您商討,懇請慕容國主賞臉隨在下至宮中會面。」
「玉衡少主?」玉衡宮中竟有如此高手,看來玉衡這幾年韜光養晦,確實不容小覷,慕容黎心裡想著 ,接著問道:「可是二少主司空悟?」
「不,我家少主是三少主司空賦。」
「司空賦...」
慕容黎想起方夜回報玉衡宮中勢力中提到的當今玉衡王的幼子,明年元旦才要滿十四歲的少年,因天生有宿疾故活動範圍大都只在自己的寢宮內,對朝堂之事不感興趣,除非年節大事要不很少靠近正殿,鮮少露面的他就連久居宮中的資深侍衛也對其不甚了解。
如此體弱多病的少年看來並不如字面上敘述得那般單純,慕容黎心上琢磨了一番。
「好,那本王便隨你入宮吧。」
「王上!如此貿然進入玉衡宮中是否有些不妥?」一旁的方夜試圖阻止。
「能得此高手,想必那司空三少也並非等閒之輩,既然已預測到本王會親自前來玉衡,該是皆已安排妥善了。」慕容黎看看眼前依舊維持誇張姿勢的司空迿,朝方夜抬手示意沒事,「到時你隨本王進宮吧。」
「是。」見慕容黎心意已決,方夜只得應下。

***

樞居內,仲堃儀正坐在桌前看面前的兩個牌位發呆,一名弟子走了進來。
「先生,派去的第三波殺手成功殲滅了開陽暗衛,但似乎有個漏網之魚逃了。」
「漏網之魚?不是特易挑了時機殺個措手不及嗎?」
「派去探查現場的人說我方殺手的屍體上都是箭矢,估計是有第三方的攻擊。」
「第三方的攻擊...哼,看來慕容黎的人也到了。」仲堃儀冷笑了聲,「司空二少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目前還尚未有消息。」
仲堃儀從座椅上站起來,他抬頭看著窗外沉思著,才剛過晌午的山間已沒了陽光。
「送信去給司空二少,為師的要知道現下的情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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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2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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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連著玉衡王宮西南邊的城牆外有座小山丘,丘上栽種的山茶花開得正盛,滿是粉色和白色的山茶花爭奇鬥艷,順著石梯往上走,山丘的最頂端有個涼亭,靠近涼亭周圍的山茶花是豔紅色的,整個山丘的花團錦簇,卻比不上漂浮在半空中的兩排彩色燈籠醒目,繪製精細的各色燈籠掛滿在兩條堅固的繩索上,自靠近西南邊的宮內某座樓台順延至小山丘的涼亭頂上。
慕容黎讓鄭青和海棠護著乾元在山丘下候著,自己則帶著方夜跟著司空迿循著石梯往涼亭走。

「我家少主很快就來了,麻煩慕容國主再稍待片刻。」司空迿一個伸手請慕容黎坐下,接著倒了杯熱茶遞給他,涼亭打掃得很乾淨,桌下還有烤火盆不至於太冷。
「無妨,本王等一下便是。」
不知是否因為那司空三少有特別交代,慕容黎感覺故作正經的司空迿言語間更加奇怪了,站在涼亭外緣的他還是時不時朝著自己窺看,只是沒有了方才的明目張膽。
「你為何一直看著本王呢?」慕容黎饒有興致的看著似乎被自己嚇一跳的司空迿。
「厄...我只是覺得你跟我家少主有點相像,但又不太像。」大概是因為緊張的緣故,司空悟說話的語氣又恢復之前一般。
「喔?是什麼地方像?」
「就是有一種感覺...但是什麼感覺呢...你們長得也不是很像...是因為都長得很好看嗎...但好像也不是因為這樣...」已經不知所云的司空迿突然插著腰抬起頭來,朝空中喊著,「反正就算你長得好看也還是差我們家少主一點!」
慕容黎看著一旁皺起眉頭來的方夜,心中暗笑,他倒是對尚未謀面的司空三少有點興趣了。
「阿迿,你怎能對慕容國主如此不敬?」一個有些稚嫩卻帶著非少年所有的清冷嗓音從石梯上傳了過來。
司空迿對著涼亭邊喊道:「少主!您來了!」
「不要這麼大聲...」
慕容黎先看到一隻細瘦的手拍了司空迿一下,接著一個嬌小清瘦的少年映入了眼簾,乾淨但略顯蒼白的臉上生了對細緻的杏眼,但眼瞳中的墨黑似冷霜凝結成冰,看不清情緒,小巧的嘴邊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過於成熟的形象將原本該是這年紀的天真爛漫給一把抹淨。
「在下司空賦,玉衡三少主見過瑤光幕容國主。」
「三少也請坐吧。」

司空賦在慕容黎對面坐了下來,接著開口道:「因本少身染宿疾不便出遠門,故勞煩慕容國主特地來此一趟還望慕容國主見諒。」
「本王此行距離玉衡本就不遠,三少就莫要放在心上了,倒是三少此次請本王前來是有何要事想商討?」慕容黎拿起方才司空迿倒給他的熱茶,抿進嘴裡前他不著痕跡的聞了一下。
司空賦拿起桌上的茶壺替自己斟滿一杯茶,雙手握著發熱的茶杯不發一語,待熱氣有些消退了他才喝了一口。
「聽聞慕容國主手上有失傳的六壬殘頁,本少想和慕容國主做個交易。」
「交易?」慕容黎摩娑著手邊的茶杯。「什麼交易?」
「本少有把握可以助您奪得天下。」
司空賦從袖子裡拿出一張泛黃的書頁,邊緣略顯殘破的紙張透過日光照射,慕容黎可以看見上頭畫著不完全的星象圖,他揚了揚眉:「條件呢?」
「本少要的不多,待慕容國主得到天下,請留著本少和阿迿的一條命便行。」
聽聞此言,慕容黎抬起視線,他掠過司空賦看向涼亭外,正穿梭在花叢中的司空迿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三少絕頂聰明,再加上阿迿的身手,日後就算不是本王奪得天下,想必也能護自己和阿迿周全。」
「本少自然是幾經斟酌才選定慕容國主為合作對象。」
「本王聽聞二少也有問鼎中垣之心,身為手足的三少難道不該與自己的兄長合作嗎?」
「朝堂之事暗濤洶湧,何況是爭奪天下此等大事,雖然本少並無心爭此天下,但既已身處宮中,同是血脈相傳亦難明哲保身,難保最後二哥不會為了肅清而將本少趕盡殺絕,慕容國主置身在朝堂,想必也很清楚--」司空賦又喝了口茶。「無情最是帝王家。」
慕容黎想起早歿的玉衡大少司空璉。
「若是本王不願呢?」
「若是慕容國主不願,那本少也只能與兄長合作了,日後要是有何意外,如同方才慕容國主所說,本少聰明絕頂,真要孤注一擲起來確實可以保我和阿迿無虞,但這麼一來,慕容國主你便是連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說到這裡,司空賦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著正想上前一步卻被慕容黎阻止的方夜,他勾起嘴角。
「況且...」司空賦的視線移向緊皺著眉頭的方夜,他隱藏在背後的手上握著一把用白布包起的大刀,正是開陽暗衛遇刺後,慕容黎讓他收好的滲毒兵器。「本少聽聞,我二哥已經有了個合作對象,而那個對象還是慕容國主的故人。」
慕容黎眼中毫無波瀾得看著司空賦瞇著一對杏眼瞧著自己,運籌帷幄之情溢言於表,面無表情的他突然間笑了出來。
「果然凡事還是得實事求是才行,三少深隱宮中卻胸有丘壑,穎悟覺倫卻不為外人知,本王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慕容國主謬讚了,比起當年隱姓埋名,憑藉一己之力光復祖國,成功報仇雪恨的慕容國主,本少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聽著司空賦的意有所指,慕容黎也不生氣,只是又喝了一口茶,心想著自己或許明瞭了方才司空迿所說的相像是在哪裡。

會面結束後,司空賦站在涼亭邊目送著慕容黎和方夜離去,視線一路落到等在山下的乾元三人身上,同他站在一旁的司空迿看著逐漸走遠的慕容黎,又低頭瞅了瞅拿在手上的幾朵大紅色的山茶花。司空賦見狀開口道:「阿迿喜歡那慕容國主嗎?」
「恩...還挺喜歡的。」
「喔?為什麼?」
「因為他和少主感覺很像啊,雖然阿迿說不出來是哪裡像。」
「感覺很像啊...」司空賦看向已經走遠的那抹紅色喃喃自語著。
「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阿迿還是最喜歡少主了!」
司空賦轉頭看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司空迿,司空迿也回看著他,那雙乾淨不染一絲雜質的眼眸對著自己漾起笑意。他將手中的花遞給司空賦,大紅色的山茶花不知何時已變成了純白色的。
「講話就講話,不要老是這麼大聲。」說著司空賦接過司空迿手中的純白色山茶花,轉身下了石梯,司空迿乖巧得跟在身後。

估計已離了司空賦的視線,慕容黎側頭朝後方喚道:「方夜。」
「臣在。」
「讓幾個暗衛繼續留在玉衡調查司空大少司空璉的詳細死因。」
「是。」

***

總是一派沉靜的樞居今日突然有些緊繃起來。一名仲堃儀的門生小心翼翼將翻倒在地的破碎茶杯給拾起後便迅速退了出去。
佐奕坐在桌邊,盯著對面一派輕鬆喝著茶的仲堃儀。
「開陽郡主,您今日的情緒似乎有些不穩,不知發生什麼事了?」仲堃儀說著邊將一個新茶杯放在佐奕面前,又幫他斟上新的茶水。
「讓仲君見笑了,只是本郡主派去天璣荒山尋找乾元的侍衛在路上遭到滅口,乾元也沒找著,讓本郡主心中有些煩悶罷了。」
「遭到滅口?這就離奇了...」
「仲君說的離奇所指何事?」
「不瞞郡主您說,仲某也派人去天璣協尋了乾元大師,路上也遭受了刺殺,可說是也損失了不少人馬,正想著要著手調查呢,不知郡主可有什麼線索?」
「雖然遭逢刺殺,但幸虧有個下屬乘空脫了險境回來覆命。」
「那他怎麼說?」
他說事發突然且殺手人數眾多,他只來得及逃回來罷了,只是...本郡主在下屬的衣服上發現沾到了的黑漬,據他回報那是殺手塗抹在刀鋒上的毒素。」
「毒素?」
「仲君可還記得當時與瑤光一戰,你讓弟子帶進天權軍營的病鼠裡含有一種巫毒?」
「記得,當時那巫毒仲某是讓弟子到天璣玉衡附近隨意尋來的。」
「本郡主發現殺手兵器上所使用的毒素正巧與那病鼠體內的相同。」說著佐奕邊不著痕跡觀察著仲堃儀的眼色。
「竟有這種巧合?此種毒素在天璣玉衡的邊境極為尋常,當時仲某也是看中它的方便擷取,莫非是那天機玉衡境內也有人在搜尋乾元大師的下落?」
「乾元他擅長隱匿足跡,若非本郡主深諳其習性,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有他的消息,更何況是他國之人。」
「莫非...是那慕容黎放的消息?」
佐奕聞言皺起眉來,他想起上次慕容黎前去開陽與他對弈的那場棋局。
見佐奕一時無話,仲堃儀給自己又添了一杯新茶,一面說道:「那慕容黎本就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想如今乾元大師大概是被他帶入瑤光宮中了。」
「若真是這樣那該如何是好?」
「郡主不用擔心,若真是被那慕容黎給擄走,便是為了乾元大師的卓絕才能,暫時是不會傷其性命的,我們只需要找到機會將乾元大師帶出瑤光便行。」
「如今慕容黎已肅清了瑤光內的反抗勢力,要深入瑤光並非易事。」
「要深入瑤光確實並非易事,但讓乾元大師出來的方法倒是有。」
「喔?看仲君成竹在胸,似乎已有想法?」
仲堃儀笑而不語,他替自己和佐奕又斟上了茶水,桌旁放著一封已收到些時日的信件,上頭的落款人是天璇舊部趙大人。

佐奕離開之後,房才進來清理碎杯子的弟子又進來收拾桌面,仲堃儀將藏在袖子裡的信件打開來看了一遍。
「先生,現下乾元大師在慕容黎手上,是否會對我們不利?」
「無妨,爭奪乾元大師的戲碼已經快到尾聲,最終無論鹿死時手,都不影響為師的計畫。」仲堃儀將信件放進燭火中。「二少那邊行動了嗎?」
「回先生,二少回覆不日便會差人出去。」
「那便好。」
仲堃儀一瞬不瞬得盯著被燭火,直到手中的信件被燃燒殆盡,在微光中落下殘灰。

***

佐奕在離開樞居之後並沒有直接回開陽,他在途經玉衡邊境小道上的一家驛站住了兩天,到第三日夜半,他才騎馬離開驛站。
他繞了點路回到三天前經過的玉衡小道,他下了馬,在小道邊的林子一角站定後悄聲道:「我來了。」
從林子深處快速探出一影子,那人身著一身黑,朝著佐奕躬身道:「開陽郡主很準時。」
「要與您家主子合作,本郡主自然得表示點誠意。」
「說到誠意,恐怕我家二少的誠意與您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黑衣人說罷從兜裡拿出一張泛黃的書頁,書頁上畫著不完全的星象圖,佐奕一見眼睛瞬間睜大。
「這可是那六壬殘頁?」
「正是。」
「二少是要此殘頁交與本郡主?我倆尚未謀過面,二少便如此大禮可妥當?」
佐奕瞇起眼睛略帶防備的看著眼前的黑衣人,但黑衣人只是笑了笑:「郡主想多了,二少只是很重視此次的合作,且他認為若是合作了便須開誠佈公,坦誠以對,若是郡主也和二少有相同的想法,那這張六壬殘頁便是見面禮。」
「既然如此...」佐奕將那張六壬殘頁從黑衣人手中抽了出來捏在手中。
「那在下便代表二少與郡主說定了,希望日後能合作愉快。」黑衣人說完朝佐奕拱了手便迅速消失在林子深處。
待黑衣人消失後,佐奕仔細端詳了手中的殘頁一陣,確認是真貨,他在心中冷笑:「仲堃儀,別以為本郡主那麼好胡弄,既然你能找人合作,本郡主一樣能,現下先留你一命,等到乾元救了出來...哼!」
思及此,佐奕抬頭望著樞居所在的方向,此時只能瞧見綿延不絕的枯樹林。

***

慕容黎坐在書房內將從司空賦那裡拿回來的那張紙放在桌前的六壬殘頁上比對著,原本他手邊的殘頁內就有一張殘缺的星象圖,兩張星象圖互不完全,司空賦說他那裏只有這麼一張,但難保司空悟那裡還有未拿給他看過的部分,慕容黎的手慢慢畫過紙頁的外邊,有被撕裂的痕跡,看來完整的星宿圖被分成好幾分散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了。
此時方夜從外邊進來:「王上。」
「乾元大師可安置好了?」
「回王上,已讓乾元大師在閑雲台住下了。」
閑雲台是距離瑤光主殿最遙遠的樓台,慕容黎知乾元素來不喜喧鬧,故特意安排他住在裡面。
「他可還有什麼要求?」
「王上,大師沒特別說什麼,只說了自己本就是個野遊在外之人,住哪裡都一樣。」
慕容黎聽了點點頭:「總之讓宮人好生伺候著乾元大師,切勿怠慢了。」
「是。」方夜應下之後,見到桌上的六壬殘頁,想到那伶牙俐齒的司空三少,不禁又皺起眉頭來。「王上,您當真要與那司空三少合作嗎?」
「你覺得不妥嗎?」慕容黎視線還停留在桌上的殘頁,沒有抬頭。
「臣覺得那司空三少人小鬼大的,心思極重,況且也不知道他所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信許他和那司空二少聯合起來要對付咱們呢!」
「那你認為本王該怎麼做才好?」
書房裡間突然傳來陣陣鳥叫聲,慕容黎站起身踱到了書房裡間,方夜也跟上腳步。
裡間的鳥籠裡三五成群的鳥兒正傳來此起彼落的清脆叫聲,慕容黎拿了小勺子往籠子裡裝了些飼料。
「王上,臣認為我們可以假裝與他合作,暗地裡摸清他底細,找機會殺他個錯手不及。」
「如你所說的那司空賦心思極重,聰慧過人如他,這假裝該如何瞞得過?」
「可若是他將我們這裡的消息告訴那司空二少又該怎麼辦?」
「這是在所難免的。」見方夜一臉疑惑,慕容黎又道:「在本王看來,司空三少大抵是想當個雙面細作周旋在我們與司空二少之間,而他與本王做的交易,便是當最後時機來到,他會協助我們反將司空二少一軍。因此,若司空三少傳遞了那裡的消息給我們,自然也少不得將我們這裡的消息告知司空二少。」
見方夜說不出話來,慕容黎笑了笑,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細竹棍輕輕湊進籠子,裡頭的鳥兒們見狀,歡快得就著那根細竹飛來跳去的。
「司空賦此人年紀雖輕,但深居宮中的這十幾年來卻端坐個虛假的形像毫無破綻,由此可見其得天獨厚的天資與才能,如此心思縝密,冰雪聰明之人並非一時半刻得已攻破,若真是做為敵方怕是要更難對付了,而今他在這時主動找我們合作,想必是在玉衡宮中沉浮多年的他已籌謀多時,本王以為,不論他是否懷有二心,這筆交易都值得一睹。」
方夜愣了一陣,最後朝慕容黎恭敬拱手:「王上深謀遠慮,若是王上認為可行,臣也甘願相隨。」
「方夜,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樣耿直,挺好。」慕容黎淡然說著,眼底帶著點笑。
「王上又在笑話臣了。」方夜有些羞赧,接著似是想到了什麼,復又問道:「但是王上,那玉衡的司空三少也就算了,就連他的手下司空迿講話那般無禮您怎麼都沒反應?」
「何須跟個小孩子計較。」
「王上...」方夜又皺起眉來。「那司空迿就算還未及冠可少說也有個十七八歲了,怎麼能算是小孩?」
雖然方夜訴說著憤恨不平,慕容黎卻是笑而不語。
突感手中一沉,只見籠子裡有隻黛色蜂鳥跳上竹棍後又跳下,反覆來回了好多次也不嫌累,他一時來了興致,故意將竹棍抽回,那隻蜂鳥沒穩住,在空中冷不妨一個迾趄。
「方夜。」
「臣在。」
「你覺得那司空賦與當年隱身埋名的本王,誰比較聰明?」
方夜想都沒想便開口回答:「自然是王上了。」
「但他可比當年的本王還要小了三歲多。」
「難道王上覺得那司空三少比您還聰明?」
「本王想,當是不分軒輊吧。」
「王上!」方夜激動得眉頭都皺在一起。
「緊張什麼,既是不分軒輊,那最後誰勝誰負還尚未可知呢。」
慕容黎的回答中帶著點調笑,聞言的方夜抬起頭來,他覺得自家王上近日似乎有些奇怪,雖然心情挺好卻不知是哪裡不對勁。此時的慕容黎正專心逗著鳥兒,嘴角微彎,難得的午後陽光透過窗櫺灑落下來,半透的金朦朧了他以往過分銳利的容顏,讓方夜有種回到遙遠過去的錯覺,那段尚未經歷戰火的沉靜歲月。
餘光瞄見方夜一臉古怪的看著自己,慕容黎揚了揚眉:「本王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厄不是,臣....臣只是見王上最近時常在逗鳥,有些不習慣罷了,還請王上恕罪。」
慕容黎聞言,手持竹棍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忽然才意識到自己的反常。
曾經只知道吹簫和下棋的他何時也開始逗起鳥兒來了,這逗鳥,本來也不是自己習慣的,怎會變得如此順手?想著想著,慕容黎的目光逐漸柔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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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2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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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执明從瑤光祕密回國之後,最先迎接他的是明顯瘦了一圈了沉沉和默默,执明才剛踏進寢室,兩人立馬雙膝跪地,默默身上還穿著执明的常服。
「王上您可回來了,我們想您想得好苦啊!」
「噯本王人好好的你們倒是哭喪著臉,快給本王起來說話!」
沉默二人只得站起身來,沉沉一臉的黑眼圈,默默一頭的亂髮,因為身形沒执明高,常服的下襬都拖地了,見兩人狼狽的緊,执明一時冷峻不禁,他上前拍了拍兩人的肩膀,一臉的滿意。
「看來你們兩個沒有讓本王失望,放心吧,本王重重有賞。」
聞言沉沉率先出了口:「王上,獎賞不重要,小的只希望您不要在這樣折煞小的了。」
默默接著說了下去:「是啊王上,您只要好生得待在宮裡我倆就很開心了。」
見兩人唱雙黃般,一旁的小胖笑出聲來。
「好了本王知道了,不就說了是萬不得已嗎?這才幾天沒見而已,懂得跟本王討價還價啦?恩?」
「不不不,小的哪敢啊,還請王上恕罪!」說著沉默二人又要跪地。
「起來起來,趕緊先下去梳洗吧,本王放你們倆三天假。」执明說完揮揮手,讓謝恩的兩人下去了。

执明讓小胖幫他換好身上的藥草,再叫上幾個宮人隨伺在外後也讓他接著下去歇息,自己則坐在臥榻上喝著茶。
一名宮人從外頭進來:「王上,魯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吧。」
魯大人進來一見执明似乎氣色好多了不禁鬆口氣。
「參見王上。」
「魯大人請起吧。」
「王上的氣色看來好多了。」
「是啊,連著幾日的養病,不僅本王的風寒痊癒了,連胸口的傷口也復原良好。」
「那真是我天權的大幸,還望王上要定時服用醫丞給您配的藥方,傷口方能好得更快。」
「恩前些日子是本王任性了些,給諸位添麻煩了,」执明說罷又道:「對了,魯大人今日前來是有何事要秉告嗎?」
「是的,昨日駱將軍從邊關傳來書信,說是通往琉璃的烽火台已整頓完畢,王上若有想探看隨時都可前往。」
「不愧是駱將軍,效率這麼高。」执明摩梭著茶杯的邊緣,眼眸低垂。「威將軍可有隨駱將軍一同整頓?」
「回王上,二位將軍的確是一同策劃的,其中部份後備軍在整頓的同時也被威將軍順勢安排至各烽火台了。」
「好,本王知道了,讓二位將軍先留守在邊關,待本王思量一陣,不日便會前往探查。」
「是,臣這就傳令至邊關。」
「對了還有--」执明叫住正要離去的魯大人。「讓內務府的人安排豐厚的珍寶金銀,本王近日內會前往琉璃一趟。」
魯大人先前已有聽駱珉提起执明欲帶子煜的衣冠塚回琉璃的事情,雖也認為有些不妥,可而今西向烽火台已駐滿天權士兵,若到時琉璃心有不軌,他們這裡也能迅速應對,再者琉璃與天權已邦交多年,魯大人思忖著琉璃王當會以大局為重,不會為難自家王上的,故也就不再勸諫执明。思及此魯大人朝著执明拱手告退:「臣尊旨。」

***

玄武殿的地下密室內,那人獨自坐在桌前看著書卷,今日的燭火似乎比往常要暗了些,他將綘色斗篷的帽子摘下來,露出來的臉龐上帶著幾條略為鮮明的血痕,雖然傷口有好生照顧著,卻還是留下了痕跡,當時面對著执明和照顧他的一幫天權子民們的聲聲嘆息,他還安慰了幾句。
心想执明已近十天沒有下來,當是已順利前往瑤光,只是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來了,若是再晚怕是會出意外。那人腦中思忖著,想到後來卻笑了出聲,自己竟在擔心這天權王的安危著實有些可笑,但也不能這樣說,而今這天權王或許也是自己的王上了,他想起自己自盡後又再度清醒的那天。
那天他在開陽宮的天牢裡受盡了折磨,执明後來在他身上刺了極狠的一刀,為了達到佐奕給予的最後任務,他死命忍住那皮開肉綻的疼痛,將該說的全盤托出之後便咬舌自盡。

不想他自盡沒有成功。
不知执明是讓人用了什麼法子吊住了他的最後一口氣,待他睜開模糊的雙眼看到的便是這間位在玄武殿下的密室,全身包含眼臉絕大部分都包紮著繃帶,意識尚未十分清醒的他只覺得喉嚨疼痛搔癢難耐,舌頭上似乎被什麼異物穿刺,濕淋淋的血腥味讓他非常不舒服,想開口出聲卻發不出聲音,只不自覺的重重咳了起來。
「醫丞醫丞,這人醒了。」
聽到人聲,他才發現身旁站了個人,看衣著當是宮裡的內侍,此內侍的身旁還坐著個人,這人百髮蒼蒼,當是方才那內侍所喊的醫丞,只見那醫丞伸出手來幫他把了脈,似是確認了無大礙,便將他的手重新放回被褥裡,接著醫丞拿起一旁的碗,舀起一湯匙慢慢放入他的口中,湯匙裡的液體無色無味,冰涼得很,此時卻猶如甘露般救贖了他的喉嚨,瞬間讓他的意識完全清醒了,只是受了重傷的他還無法移動身體。
「年輕人,有沒有舒服了點?」
「好多了,多謝醫丞。」他隨著宮人喚了眼前的老人一聲醫丞,接著最大限度的觀察了四周,眼前無論是傢俱擺設或是格局都可看出是間上好的廂房,只是單有幾支燭火的光源有些灰暗,雖是個非常陌生的地方卻並不讓人覺得恐懼。
「請問這裡是哪裡?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或許意識到自己本是個將死之人,走過一回奈何橋的他忽而覺得有些恍惚。
「是我家王上將你帶回來的,這裡是天權宮中的地下密室呢。」邊上的內侍一邊幫醫丞收拾著醫藥箱一邊出聲回答。
「天權?是执明國主?」
「正是。」
聞言他心下一驚。
「执明國主救我是何意...」
開陽雖已被瑤光攻破,但自己的作用應當也生效了,這执明國主和那慕容黎當是回不去往昔了,他留著自己的一條命難道是為了自己口中的六壬殘頁和神劍嗎?
「本王救你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參見王上。」
一陣騷動讓腦中前迴百轉的他回過神來,只見眼前站著一人身著玄袍,額前那抹紫色被梳到上面去,清明的眼眸中帶著很重的墨色,是天權王执明。
他心想自己總共就見過执明兩次,第一次是在天權王宮的大殿上,那時他為了慕容黎自導自演的那齣綁架鬧劇做為使臣代表天璇來到天權,那時的执明一氣之下不故禮節得將他綁了起來,當時的他還是個不過問天下事的驕縱君王,慕容黎這一鬧倒將执明給鬧出了昱照山,只能說那慕容黎為了復國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而他終究是嚐到了苦果。
第二次便是不久前在開陽王宮的天牢裡,當時的执明眼中只有冷冽的殺意,直將他盯的抬不起頭來,如此憤恨欲置他於死地的天權王,何以大費周章的將自己救了下來?難道不怕自己再次加害於他嗎?
「喉嚨還痛嗎?」执明的聲音讓不自覺又陷入思緒中的他回過神來,不知是否他誤會了,执明的語氣中似乎隱藏著關心。
「已經好多了,多虧方才醫丞給我喝了涼水。」
「你就不怕那是毒藥?」
「我本就是該死之人,若是毒藥也無妨,但既然执明國主大費周章的救了我一命,想必是有別的用處,不會就這麼殺我滅口的。」
「不愧是仲堃儀的得意門生,才從鬼門關走一趟回來還能如此臨危不亂,思慮清晰說得句句是理。」
「执明國主謬讚了。」他不自覺得想抬手,無奈全身無力只得作罷。「不知执明國主留我一條殘命是為何用意?」
执明聽了他的疑問並未回答,只是喚了聲靜候在一旁的醫丞。
「醫丞,你說他這身傷何時才能痊癒?」
「回王上,他身上的皮肉傷老臣皆已敷藥包紮,沒什麼大礙,約莫一個月便能全數康復,至於他的喉嚨,由於斷舌深陷喉底,老臣花了點時間取出,再加上出血過多,傷口縫合之後有些發炎,須好生照料著,待完全復原可能須快兩個月的時間。」
「兩個月啊...」执明拿起內侍端給他的茶水抿了一口,似是陷入沉思。而後执明抬起手腋了腋他身上的被褥。
「那這兩個月就先好好療傷吧,左右本王的事情也還不急。」
聽了执明的話,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他不禁皺起眉來,見执明放下茶杯,像是準備要離去,他又出聲喚住:「敢問执明國主所說的事情是何事?」
执明停下腳步,稍稍轉過身來,暗淡的燭光照亮了他的半邊臉,嘴角似是在微笑又似乎沒有。
「本王...也還不知道,本王可能只是....不想後悔。」
後悔...後悔什麼?正想在問出口的他眼前只剩下执明闔上門前的玄色背影,那道背影看著有些疲憊
此時是执明在開陽與瑤光一役後,舉兵回國的第二天。

身後門外傳來的開鎖聲讓陷入往事的他回過神來,然後他聽到輕輕的兩下敲門聲,接著門便打開了,進門的腳步聲此起彼落,來的人不只一個。
「艮先生別來無恙啊?」
多天不聞的熟悉嗓音傳來,還帶著點愉悅,艮墨池轉身,那人一樣身著玄色常服,額前一抹放下來的紫色瀏海,是天權王执明。
艮墨池起身朝执明拱手一拜,他的氣色比起之前是好上了不少,身上的藥草味也淡了許多,揚起的嘴角漾著明媚的笑容。
「看來王上遠去了瑤光一趟不只平安順利,還過的挺舒心。」
「那是,雖然沒什麼大不了,但本王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执明讓艮墨池坐下,自己也往一旁的握榻診枕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了上去。
艮墨池微微揚起嘴角:「那便恭喜王上達成了一個心願。」
「都來天權多久了,不必這麼見外,你的傷勢如何了?」
「託王上的福,這次是真的好了。」說著艮墨池又朝执明拱了手,接著很安份的將沉沉遞給他的慣例藥水喝完。
雖說當初醫丞估量的痊癒時間是兩個月,但艮墨池的底子因為先前在遖宿受過八十一釘的酷刑而被打壞了,雖說佐奕將其救下時有休養了些時日,但當時好勝心強的他並沒有認真養病,因此落下了病根,導致來到天權後就算是皮肉傷也復元得很慢,喉嚨及舌身的傷口更是不樂觀,幸虧得陳老醫丞妙手回春,再多安養了兩月便也逐漸康復。
「那便甚好。」执明喝了口沉沉遞給他的茶水。「本王今天有個消息要跟你說,只是不確定對你來說是不是個好消息?」
「王上請說。」
「本王近日便會前往琉璃,到時本王希望你可以隨本王一同前去。」
聽了执明的話,艮墨池心中升起一種異樣感,那是緊張與興奮交織著的,一股難以言喻。他低垂著頭試圖掩飾眼底的訝異。
「王上這便是要讓我離開這地下暗室了,而今我的身體已完全康復,王上難道不怕我逮到機會逃跑嗎?」
「這--本王不怕。」
「王上為何不怕?」
「不是你說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嗎?本王既然有心想用你,自然願意相信你的為人。」
「若是我真得逃了呢?」
「若是你真的逃了,本王就當自己估計錯誤,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就權當做做善事吧。」
聞言艮墨池抬起頭來,對上了那雙月牙彎彎,帶著點光的眼眸中只有單純的笑容。

***

天權王室的祖先宗祠每天早晚都有安排宮人打掃環境以及上香供奉,可今早的宮人只打掃了環境便離開祠堂。

早朝過後,执明身著朝服獨自踏進祠堂,面色有些疲憊的他點了線香一一拜過了列祖列宗,最後手上只剩下最後一炷香,他將視線移至一座牌位上,這牌位上面的刻紋清晰,看著還很新。
执明將線香插進爐子裡後一瞬不瞬得看著眼前的牌位,接著鬼使神差的將那塊牌位拿了起來揣在懷裡,然後有些腿軟的跪坐在前方的墊子上,好一陣子都不再有動作,無神的眼眸卻逐漸激起淚汪,模糊了視線。
「太傅...本王擅自將您的牌位拿下來,您該是覺得本王又在胡鬧了吧...但本王不想離您這麼遠...本王...本王想要再近點看著您,再抱抱您...然後笑您是心寬體胖該少吃點甜的...」
幾點淚滴自眼中滑落到牌位上,执明忙用袖子去擦,將牌位擦乾了,也濕了朝服的袖口。
「太傅...本王現在很乖...本王每天都準時上早朝...在朝上都有乖乖聽朝臣們說話沒有打瞌睡...下了朝也有認真批奏摺...您...您有沒有看到?本王這麼勤奮治國...您是不是得稱讚稱讚本王...本王...」
淚水又灑落了幾滴,执明又伸手去擦。
「太...太傅...但是怎麼辦...本王...本王還是好不想看那些奏摺的...本王看到那些奏摺頭還是很疼...本王...本王只是很想您...您...您回來好不好...嗚...」
盈滿太多再也支撐不住,源源不絕的淚水至眼眶噴湧而出,落在牌位上濺起一個個的撕心裂肺,执明再也來不及擦。

聽著自家王上在祠堂裡壓抑著的哭聲,站在外頭等候的小胖和沉默二人也跟著淚流滿面,小聲嗚咽著。
站在不停拭淚的三人面前,身著綘色斗篷,臉蒙面罩的艮墨池腦中想起些陳年往事。
执明口中的太傅在天權內亂時遭判臣威將軍挾持,他為了不讓执明被其威脅故在宣城外自縊而亡。那威將軍之所以有機會謀反正是因為先前的攻克天璇之役,明面上便是那自導自眼引起此一戰役的慕容黎為始作俑者,但若真要追根究柢起來,那些在暗地裡旁敲側擊的他人又該當何罪呢?
艮墨池握著拳頭的手不自絕的緊了緊,他靜靜聽著祠堂內外此起彼落的細碎哭聲良久,直到他覺得天色似乎不早了才開口道:「時候已經不早,你們也該去勸勸王上了,哭了這麼久怕是會影響到他的傷勢。」
「說...說得也是...我這就去勸勸王上。」小胖說著將淚水一把抹淨,趕忙進去祠堂寬慰自家王上。
不久,执明便在小胖的陪同下走出祠堂,眼眸因為哭過而有些浮腫,但淚痕已被他擦了乾淨。艮墨池見执明出來便朝他拱手一拜,開口寬慰道:「王上莫要過於傷神,仔細身體要緊。」
执明頷首:「本王知道了,待本王換身衣服,我們便前往邊關。」
聞言艮墨池躬身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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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3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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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硨磲王宮內,硨磲王邗鄲正聽著伶人彈奏樂音飲著酒,白玉扇貝裝著的烈酒特別清澈,在燭火的照射下閃著銀藍色的光。

硨磲王邗鄲
在位數載國力鼎盛,兵強馬壯
同玉衡二少司空悟私交甚篤
與其籌謀欲西向進軍中垣,稱霸天下

一名宮人自外面進來,朝著邗鄲拱手。
「王上,玉衡的司空二少來到王城外了。」
「這麼快?好,派人去迎接他吧。」
「是。」

硨磲位於距離中垣遙遠的遼闊西方大地上,國境內多為高山,王城所在的高原地勢險峻,氣候陰晴不定,傍山生存的硨磲百姓大都是鑿壁建屋,山壁之間多是百姓挖鑿的痕跡,白日陽光照耀時有各色服飾延著山壁垂掛下來,黃昏時候有裊裊炊煙自壁洞中緩緩升起,在當地人看來是尋常不過的景色,可若是來了個中垣人看到,怕是會認為眼前是一大奇景。當年玉衡二少主司空悟初踏入硨磲時便有這種感覺。

司空悟靜靜站立在群山面前,眼前的山壁間升起炊煙悠悠,心中思忖著這般景色而今倒是十分熟悉了。
此時隨從碎鏈來到他的身旁:「少主,邯鄲國主的人來了。」
「好。」司空悟點了點頭,似想到什麼,又轉頭說道:「你要不要隨本少一道進去?」
碎鏈聞言躊躇了一番,隨後搖了搖頭,司空悟見狀也沒說什麼,只是將自玉衡帶來的馬車交給他顧著,自己則坐上邯鄲派來的馬車,坐定位後將宮人遞給他的麻布蒙上雙眼,接著外頭一聲吆喝,馬車搖搖晃晃得進了通往硨磲宮的山中隧道中。

硨磲國境內山多平地少,為了增加活動範圍,硨磲的開國先祖與接下來的幾任先王皆致力於開鑿隧道,有效利用山間的用地,而歷代先王的努力造就今日硨磲國的易守難攻。雖然硨磲國境內的隧道皆能相互連結,但能夠通往硨磲王宮的隧道就只有一條,而熟知此動線的唯有硨磲王身邊的親信,親信之間採連坐法,但凡違逆者即殺無赦。
而只要是外地人前來,雙眼都須矇上五層的麻布條,由宮裡專派的馬車帶進宮裡,回程亦然,歷代硨磲王皆僅守祖訓,此秘道方能維持至今。
原本平坦的隧道開始上坡,表示已來到隧道的尾端,待蒙上麻布條的眼睛感受到外界的亮光,司空悟便知曉已經出了隧道,來到硨磲王宮所在的高原上。
已拿下麻布條的司空悟掀開馬車上的窗簾,一陣寒意自窗外傳了進來,不遠處的宮門外,硨磲王邗鄲坐在匹高壯的赤馬上,顯然已恭候多時,只見他身披熊皮大氅,佩帶著雪白潤玉項鍊,儼然一副傲然之姿。
「參見邯鄲國主,怎得讓國主您親自前來迎接本少。」
「司空二少今日來得比較早,有失遠迎當是本王之過。」
說著邯鄲望後看了看,似在尋找著什麼,司空悟心下了然,可未待他開口,邯鄲已抬手一揮,只見一旁的宮人立刻牽來一匹毛色雪白的馬匹。
「天氣寒冷,二少先隨本王進宮吧。」
「也好。」司空悟將手上的麻布條拿給一旁的小宮人,接著便騎上馬匹。

硨磲大殿上,演奏樂音的伶人們依舊,邯鄲領著司空悟坐在他的側邊,一旁的宮人上前幫忙倒完酒便下去了,司空悟將酌滿的酒杯抿著唇喝著。大殿正中央是位正專心一致彈奏著古箏的伶人,低垂著眼眸的他相貌雖稱不上是出眾,但和他比起來,圍站在一旁的其他伶人皆相形失色。從進來到現在,司空悟的視線沒有從那伶人身上離開過。
「二少可還喜歡這些伶人的樂音?」
「能為邯鄲國主演奏的自然也入得了本少的耳。」
「呵呵那便好,二少此行來找本王可是有什麼要事?」
「自然是有要事才敢來叨擾國主您了。」司空悟將酒杯放下,視線轉回邯鄲身上。「本少想,邯鄲國主該是已知曉中垣的天權王执明已在近日要前往琉璃了?」
「說到這個,本王想二少是欠本王一個解釋才是?」
司空悟又抿了一口酒,只一口便使整個喉嚨又苦又辣,但隨後而來的清甜卻叫人意猶未盡,這酒當真是烈酒中的上等。
「邯鄲國主可還記得本少說的同在中垣的故人?」
「...是原天樞國的上大夫仲堃儀?」
「是的,他有個弟子正在天權軍中擔任要職,此次天權西向琉璃的烽火台整頓便是由他一手操辦的。」
「如此一來...便是在等時機成熟了?」
「要如何利用那烽火台端看邯鄲國主您這裡的意思了。」
邯鄲抬眼對上一臉帶笑的司空悟,心下便了然。
「吾國東邊的青銅和琉璃雖然地理人文相仿,但國情卻是大不相同,兩國的邊界向來不甚太平,但因為彼此皆不敢貿然越界,故從來都只有小衝突罷了。」邯鄲說著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旁邊的宮人忙又將酒杯斟滿。「近日本王派人混進青銅王城,從民間百姓著手,散撥琉璃有意進攻青銅的不實謠言,聽聞邊界的戰事有愈演愈烈的狀況,琉璃國雖有驍勇善戰的領頭將軍,不過--」
「不過這一兩年琉璃國的莊稼因為蟲害的緣故收穫都不是很好,若是開戰必定軍糧短缺,到時必定會向天權求援,而兩國之間無論如何都得經過烽火台。」司空悟將邯鄲的話接了下去,兩人相視而笑。
「果真知我者二少也。」
「邯鄲國主謬讚了,只是若是青銅先成功併吞了琉璃...」
「不足為懼。」邯鄲說著大手一揮,命宮人再多拿幾壺酒上來。
「邯鄲國主說的是,區區青銅怎會是硨磲的對手呢。」司空悟幫邯鄲斟滿新的酒。「話說先前拜託邯鄲國主調查當年被遖宿帶回國的天璣觀星儀,不知是否有消息了?」
殿上的伶人轉換了隊伍,原先在中央的伶人退去一旁先做歇息,許是在宮中的緣故,包含他在內的所有伶人皆低垂著眼臉,令司空悟始終看不清他的眼瞳。
邯鄲又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接著說道:「本王前些日子已有派人查探,那觀星儀現下正在遖宿太尉府,照情況來看已塵封數年。」
「太尉府...可是那位當年叛逃出走卻仍舊難逃一死的那位遖宿重臣?」
「正是。」
「可那太尉府不是被查封了嗎?府內值錢的東西難道未被收回國庫?」
「府上大部分的珍寶確實都被收回了國庫,剩餘的零星東西包含觀星儀卻被遖宿王毓驍命令鎖在空蕩蕩的宅邸。」
「莫不是餘下的東西那遖宿王看不上眼?」
「本王起初聽到消息時也有此想法,但在深入調查之後才發現個有趣的巧合,留在府裡的東西都是前任遖宿王毓埥從中垣凱旋時帶回來的東西。」
「喔?這可有趣了,莫不是那毓驍王在自欺欺人?」說著司空悟唇角微勾,他想起當年瑤光王慕容黎先利用遖宿讓瑤光立郡,而後與天權聯軍大敗遖宿至使其退出中垣的豐功偉業,這件事他也曾與邯鄲提起過。
邯鄲自己倒了杯酒: 「二少此言差已,本王倒是認為毓驍王是對中垣懷恨在心。」
「懷恨在心...的確也不無可能。」
「當年的毓埥王進攻中垣除了為遖宿擴大疆土之外,也是因其有意學習中垣文化,天璣城破後,他命人保留當地建設完整,帶走觀星儀正是為了鑽研天璣的巫儀星象傳統,他將此事交由太尉負責,只可惜太尉此人老奸巨猾,只關心眼前利益,而毓埥王不久也在戰場上殞命,而後便是毓驍王繼位,他與太尉素來不合,自然也不會管到觀星儀的事。」
「再加上之前與中垣瑤光王的紛爭,退回遖宿休養生息的毓驍王許是暫時不會有想進攻中垣的念頭了。」司空悟說著又幫邯鄲斟滿酒。
「二少說得沒錯,但...現在這就是個大問題了。」邯鄲瞇了瞇眼睛,面色有些沉重。「雖然毓驍王的本意是退守越支山,但難保朝中大臣不會勸諫其再次入主中垣,況且遖宿經過這幾年的休養生息,現下國內糧草充足,軍隊兵強馬壯,若是強戰恐怕會兩敗俱傷。」
「邯鄲國主可是想先行與遖宿結盟?」
「沒錯,本王思忖著,若是以高價收購天璣觀星儀為首的通商之名渡江前往,再行與毓驍王商議結為明面上的友邦之實,二少以為如何?」
「這樣...」司空悟指緣摩娑著茶杯,似是在沉思,他的視線轉向原本安靜坐在古箏後面的伶人,那伶人正要配合隊伍移動位置。司空悟似乎在他的稍微抬起眼眸的瞬間看見一閃即逝的星點亮光。
他放下摩娑了好一陣的茶杯,開口說道:「邯鄲國主的意思本少認為可行,當前確實不一定要與遖宿動武,可以先與其合作,既然同為外邦的根,又有與中垣大地的糾葛,若是能提供我們相當的後援也是好的。」
聽了司空悟的回答,邯鄲發出豪邁的笑聲:「好,好,就知道二少定會支持本王的,來,本王敬你一杯!」
司空悟舉起酒杯,與邯鄲的在空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酒宴進了尾聲,邯鄲要讓殿上的伶人都離去,司空悟搶先開了口。
「邯鄲國主,中央那個彈古箏的伶人可否借本少一會?」
邯鄲聽了挑了挑眉:「是可以,但他可是本王宮中新來的優秀樂手,明日是葉老的忌日,樂隊得須表演的,還望二少能手下留情。」言語間似乎已習慣司空悟的要求。
「既然邯鄲國主有特別說了,那本少自然從命。」
「好,來人哪,將那伶人領去二少的廂房。」邯鄲說完接著轉頭和宮人交待了些什麼,然後又看向司空悟。
「那本王先預祝二少能盡興。」
「多謝邯鄲國主。」司空悟說著朝邯鄲拱手拜謝,低垂著的眼眸露出一絲癲狂。

***

司空悟慢條斯理的打開廂房的門,裡頭坐在床邊的伶人顯然已等候多時,只見他微低著頭,屋內暖氣充足他卻滿身顫抖。
「怎麼抖得這麼厲害,你覺得很冷嗎?」司空悟走向那伶人,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回...回二少,小的不冷。」
「那就別抖了。」
伶人被瞬間冰冷的語氣給嚇得正著,他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努力克制身上的顫抖,透過低下的視線,他看到司空悟被對著他在桌邊不知在搗鼓些什麼,只聽見一陣細碎金屬的碰撞聲,接著他看見司空悟的腳朝自己走來,在他腳邊的是一支被黃銅鏈子鎖著的細長針狀物,隨著地板拖移磨擦出冷硬的鏗鏘聲,磨的伶人心裡發寒。
「頭抬起來,方才在大殿上本少一直沒辦法看清楚你的雙眼。」
又變回原先溫柔的聲音,伶人有些害怕,他緩緩的抬起頭來,只見居高臨下的司空悟手中也拿著根金屬尖刺,尾端鏈子與地上的相連。他的眼中靜如死水,黑不見底,彷彿看久了整個人就會被吸進去,伶人心生恐懼,頭忙往旁邊轉,才正要移動,司空悟的手猛著掐住他的下顎,逼著他繼續面向自己,冷冷說道:「不准亂動。」
接著司空悟彎下身,一手掐著伶人的下顎,一手舉起那金屬,金屬的尖刺對準伶人的其中一支眼瞳,逐漸靠近,伶人下意識的將眼睛閉上。
「眼睛打開。」司空悟冰冷的聲音傳來,掐住下顎的力道加劇。
「厄...」
那伶人面露驚駭得張開雙眼,面前的司空悟逐漸靠近自己,他的眼中爬滿顫動的血絲,乘載著顛狂幾欲破裂。
眼眶脹紅的伶人顧不得自己的下顎骨就要碎了,他直覺接下來的痛苦將是前所為有。但接下來司空悟只是一瞬不瞬看著他的雙眼,似乎在探尋著什麼,拿著尖錐金屬的手停在半空中,死人一般動也不動。伶人的心臟劇烈跳動著發出陣陣聲響,在靜默的房間裡特別清晰。
「那亮光呢...怎麼不見了...」司空悟冷不防發出聲音嚇得伶人差點叫出聲來。「那點亮光呢...」似是在呢喃,司空悟像脫線的木偶般放下掐著伶人下顎的手,另一支手上的尖錐金屬掉落在地上發出匡噹的聲響,癲狂的血紅乾涸,逐漸回復到之前的黑。
「莫不是本少又錯看了...」說著司空悟踉蹌跌坐在後方的椅子上,就這樣低垂著頭,沉默無語。

良久,當司空悟再抬起頭來時,眼眸已變回先前在大殿上與邯鄲共飲烈酒的那個翩翩有禮,沉穩自持的司空二少了。
「本少弄疼你了吧,對不住了。」
「小...小的沒事,二少不必介懷。」
雖是這樣說,但光是看那依舊腫脹的下顎便也知曉,但司空悟也不再多說。
「等會會有醫丞來幫你療傷,還有天色已晚,今晚你就在這睡下吧。」不管因為他的話而一臉疑惑的伶人,司空悟朝著房門外一聲大喊:「來人啊進來吧!」
一陣簡短的敲門聲自屋外傳來,接著門被打開,硨磲宮中的醫丞和幾名宮人正站在門外。
「參見司空二少。」
「恩,進來幫他看看吧,沒有見血傷口。」
說著司空悟便站起身走出房門口,留下仍然疑惑的伶人以及熟練作業著的醫丞和一幫宮人。

今晚的硨磲氣候不佳,月亮隱沒在烏雲下方,透不出半點光的黑夜實在一點意思也沒有,這是司空悟走出房門外的第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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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3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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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天權西境邊疆,駱珉正守在西關門內等著执明的到來。
三天前駱珉收到执明準備要前往琉璃的詔書,預計今日會抵達邊疆,他派人通知了延路烽火台的將士們嚴加看守,謹遵紀綱,務必保王上性命安全。执明不在國內的這段時間,自己恪守天權邊關,由威尹陪同执明到最接近琉璃的烽火台後,會留在那裡待命。

「駱將軍。」一個死板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駱珉聞聲回頭,來人果然是威尹,他頷首道:「威將軍,您已準備妥善了?」
威尹此次陪同执明前往琉璃,除了駐紮在各烽火台的將士之外,他自己也會帶一支騎兵前往,以防沿路會出現突發狀況。
「威某已完備,就等王上親臨。」
「那甚好,此次要辛苦威將軍了。」
威尹搖搖頭:「保護王上本就是威某的份內職責,也是威某的榮幸。」
威尹說著朝天拱了手以示對执明的尊敬。駱珉見威尹神情肅穆,他不著痕跡的移開了視線。
「...聽聞威將軍年少時曾在練武場與王上有些交集?」
「恩,可王上鮮少來練武場,威某與王上僅只有數面之緣罷了。」威尹說著抬眼望向天際,像是陷入了思緒。

那年威尹年方十三,卻早已熟記各類兵書法典。雖然早些年有瞞著養父威將軍私下練武,端看書即無師自通的他練足了底子,無奈右腳的隱疾隨著年紀越長越是嚴重,這一兩年已很少在練武,而今也快到了真正該上場操演的年紀,卻只能在軍營內打雜跑腿,看著練武場上的士兵們乾瞪著眼,而當時他的個性也不若現在一般沉默寡言。
這天年少的威尹剛被威將軍給派去做些雜務,才剛離開軍帳便聽到一陣騷動,而後見威將軍從軍帳出來快步走向閘門口,接著一拱手:「參見王上,參見少主。」
遠遠躲在軍帳後面窺伺的威尹看到了自己隨威將軍進宮時見過寥寥幾次面的先王,以及在他身旁一臉心不在焉,從沒見過面的,當時還只是少主的當今王上执明。

從小與威將軍關係不冷不熱的威尹自覺地位低下,只觀看了一會便無心後續,轉身便去實行威將軍交待的雜事。繞過數個軍帳,來到後方的閘欄,威尹的手劃過一個個安插在的閘欄上的木樁,遠處練武場上傳來行軍演練的聲音,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不知為何今天聽來卻格外刺耳,威尹用力打開通往場外河邊的小門,快步走了出去。
軍隊在沙盤推演時會需要用到一些仿真的林木石材,威將軍讓威尹到和邊去撿拾一些扁平的鵝軟石備用著,雖然是一件十分可有可無的事,但這已經是平時的雜務裡面最讓威尹喜歡的事了。當他蹲在無人的河邊時可以享受短暫的自由自在的時光,可以不受到任何拘束的放空,在前幾年他還能拿著長樹枝在這裡偷偷練上一段劍。
今天的威尹依照往常蹲在河邊翻找著適合的石頭,卻有些靜不下心來,然後一個人影冷不防的從他身邊竄了出來,對著蹲在地上的威尹揚聲說道:「喂!你是誰啊?在這裡做什麼?」
「啊!你你你什麼時候出現的?」出聲的人嚇了威尹好大一跳。
「就剛才啊,練武場上無聊的很,本少便跟著你出來了。」
一聽那人稱自己本少,威尹這才意識到這人便是方才與王上站在一起的當今少主执明,他立馬朝著执明拱手叩拜:「威尹參見少主,是小的疏忽了一時沒有認出少主來,還請少主恕罪!」
「說什麼呢?你是威將軍的養子吧?」
「是的。」
「那我們應該沒見過面?無妨無妨,快點起來吧!」执明說著拍拍他的肩膀,讓他起來。
「謝少主。」
「好了說吧,你剛才在做什麼好玩的?」
威尹站了起來,眼前的少主比自己高了一顆頭,笑瞇瞇的臉龐猜不著年歲,一抹紫劉海飄落在額前,雖然面上玩世不恭,眼眸卻乾淨得發亮。
「回少主,小的沒有在玩,小的正在撿拾扁平的鵝軟石用以在軍中的沙盤推演用。」
「原來不是在玩啊...」执明聽了一臉的失望,可轉瞬又露出了笑容。「沒關係,那本少來陪你一起找吧!」
他說著就要蹲下來,威尹連忙阻止:「少主這可不好,河堤邊都是濕土,怕是會將您的衣賞給弄髒的!」威尹心想若到時候怪罪下來自己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啊呀放心,本少不缺這件衣服的!」說著执明便蹲了下去,威尹見他身後的下擺已沾上土壤,放棄般的跟著蹲下來。
「你說的扁平鵝軟石是要哪種的給本少瞧瞧。」
威尹將方才撿到的鵝軟石遞給执明看,执明很快的也找出好些塊給他,本以為少主只是玩玩很快便膩了,沒想到他卻撿得很勤快,或許真的是練武場上太無聊了。
「少主,您不喜歡看軍隊操演嗎?」
「當然不喜歡啦!本少真不懂為何要天天操演,又累,況且我們天權向來風調雨順,又有昱照神山檔著,哪來父王擔心的兵荒馬亂啊?本少當真是搞不懂他的杞人憂天,整天吃喝玩樂不是很好嗎?」
执明說得有些激動,人站了起來似乎有些喘。
「少主,小的聽聞而今天下共主啟昆的勢力已大不如前,我們天權身為鈞天最早自立為王的國家已經為這天下開啟了新的篇章,西南天璇已蠢蠢欲動,相信不久便會有戰亂發生,雖然我國有昱照山天險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小的想王上這是在未雨綢繆。」
「...」
威尹等了許久沒聽执明說一句話,心中暗叫不好,自己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就高談闊論起來,是否過於潛越惹少主不高興了?他慢慢抬起頭來,只見执明睜著他的雙眼一瞬不瞬得盯著自己,那雙清亮通透的眼眸裡沒有怒氣,但卻像有兩束無形的光直要將他看穿個洞來。
「小的多話是否惹少主不高興了?還請少主恕罪。」威尹站起身來朝执明拱手,明顯緊張的他皺緊了眉頭。
「本少沒有生氣。」执明的聲音比方才柔合了些。
「如今啟昆帝的威望大不如前,時局紛亂,各諸侯國都在覬覦著這天下,本少自然是知道父王的用意,只不過本少心中並沒有這天下罷了。」
「少主難道不想天權將來稱霸天下,得享萬世千秋嗎?」
「說老實話,本少不想。」执明看著面帶疑惑的威尹,含笑又道:「本少只想天權自上到下的人們都在這昱照山後安於一方,常享盛世,對本少來說,這現在的天權才是天權,是從小看到大的風光明媚,而那昱照山外的天下,並不值得天權用舉國的血汗來稱霸。」
威尹看著执明有些怔愣,從小在軍中長大的他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因為並不是很清楚执明所說的是對是錯,所以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覺得本少講得沒道理嗎?」
「不是的,小的只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言論,所以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小子說話倒是挺老實。」
执明轉身面向寬敞的大河,將手邊的扁石子丟了出去,那個扁石子在河面上彈起了兩次後沉入河底。
「身為威將軍的養子為何沒有同他一起在練武場,而是來這地方撿這扁石子?」
「這是因為...因為小的天身患有隱性殘疾,不適合練武,所以養父不讓我練武。」雖然自己是掛名天權開國將軍的養子,但可能是從小習慣了,威尹講出來時並不覺得特別難堪,反而有些聽天由命。
「隱性殘疾?是右腳嗎?本少方才跟著你過來時看見你走路不是很利索。」
「是的,就是右腳天生無法站直,站久了會疼痛難耐。」說著威尹伸出明顯彎曲的右腳。「這兩年特別常疼痛,早年小的練武有練出點底子來,但現在已經不太能練了。」
「有請醫丞診斷嗎?」
「養父早年有請過幾次,都說是無法根治,所以也無可奈何。」
「這樣...」
执明又朝河邊丟了個扁石子,這次只在水面上彈了一下便沒入水中。
「父王親臨練武場,凡是已入軍籍者皆須上場操演,你是不是也想在場上一同演練?」
「小的...不敢想。」
「噯你養父又不在這,本少跟威將軍也不熟,不會去跟他告狀的。」
威尹躊躇了一陣,接著垂首說道:「小的的確想在練武場演練,將來也想從軍報效國家,只是這願望怕是無法實現了。」說著面露沮喪。
「聽方才的言論,感覺你對於吾國的軍情與中垣其他國家的狀況都挺了解的。」
「是的,小的在軍中無法拿兵器實際操演,所以一有空閒便拿起書來讀,雖然養父平時沉默寡言,但只要旁邊無人,小的若有有兵法上或是關於軍中的疑問他都會給我解答。」
执明聽了點點頭:「如若你將來真想報效國家,本少認為也並非只有從軍打仗一途。」
「但小的現在想不到還能做什麼,況且身在將軍世家,縱使是個養子明面上也該有個樣子才是...」
「本少打個比方,當年孫武從未帶兵打仗過卻寫了千古稱頌的孫子兵法,年紀輕輕便懂得綜觀時局的你又何嘗不可以?」
威尹聞言抬起頭來,對上执明那雙乾淨的眼眸。
「方才說的安於一方是本少自己的願望,但這天下之大,何愁找不著你能夠做的事情,莫要被加諸在身上的束縛給絆住了腳,若是日後從軍打仗還是你心之所向,本少也隨你去了,本來吧,本少就不喜歡勉強別人的。」
执明朝河中又丟了顆鵝軟石,石頭在水面上連濺了三個水漂後沉入河底。
「喔這次成績不錯!」他一臉的興高采烈。
「照少主的意思,少主是否也能選擇自己想要的未來?」
「傻子當然不行了,雖然本少的志向就是同全國百姓一同吃喝玩樂,現在也正付諸實行中,可惜出身在君王家的本少是無法永遠都這樣的。」
「為什麼?」
「因為本少以後是必須要繼承王位的人,說到底宮中本就是個身不由己的地方...噯!但你這小鬼不用懂這些。」
执明說著用力摸了摸威尹的頭,把他的髮髻都摸亂了,但威尹並不在意,他很認真地看著眼前的执明。
「若是小的日後找到報效國家的機會,少主願意任用小的嗎?」
「那有什麼問題!來這拿著,若是真有那天,就帶著這玉佩來找本少吧。」
执明從腰間拿出一個綠白相融的玉珮遞給眼前的威尹,玉珮上刻著执明二字,是执明御用的貼身玉珮。
「這...這太貴重了,小的何德何能能得少主這般賞賜...」威尹一臉受寵若驚,正要跪下來便被执明阻止。
「不要再跪本少了,本少自認為挺會看人,雖然你看著畏畏縮縮但還是挺得本王的緣的,只是塊玉珮,權當信物用,沒什麼的。」說這話的执明擺擺手,已恢復了原先的啷噹樣。
「多...多謝少主!」威尹拿著玉珮朝著执明拱手恭敬一拜。
不遠處練武場上似乎沒了聲音,軍帳處傳來了騷動。
「啊不好!肯定是操演結束父王在找我了!」执明一臉的驚慌將手中的鵝軟石拿給面前的威尹,「本少不跟你玩了啊,再見了!」执明說著便跑向小門,在踏出去前又回過頭來緊張說道:「本少方才講的話你可不要說出去啊!若是本少被父王處罰你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接著他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威尹望著执明的背影愣了一下,而後感覺到手心傳來的冰涼,他抬起手一看,半通透的玉身在陽光下發著光。

這是威尹與执明第一次見面,之後雖然還有見過幾次面,但鮮少再有機會私下講到話。
而後歷經先王駕崩少主繼位,繼任為王的执明再有沒去過練武場,偶然聽聞宮中封了個蘭台令,這前後的幾年,天權確實如执明所願,端得一方風光明媚。後來聽說那蘭台令離開了天權,遖宿進軍中垣滅了天璣和天樞,再過兩年天權與遖宿一同進攻天璇後遭逢內亂,朝中重臣太傅離世,瑤光派兵相助,養父被殺,與開陽一役中領兵將軍戰死,國力受創,直到天權與瑤光宣戰执明大傷,最後执明派人在民間找到他。

「威將軍既然有王上親賜的玉佩為何沒有早些出仕呢?」駱珉聽完威尹說完往事後問道。
「從前威某認為吾國風調雨順,尚還不到時候,直到養父的事情發生,威某也沒有臉面再出來面對王上了,原先王上派人找到威某時,威某以為是為了養父的事,雖說威某與養父並非嫡親,但身為先王欽賜的養子,若是要降罪也是情有可原,不想王上根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只問了威某是否願意入仕。」
「威將軍能為國大義滅親著時難能可貴,歷經戰亂的天權正是缺乏像威將軍這樣的豪傑,駱某想王上也是惜才愛民。」
「駱將軍謬讚了,」威尹朝駱珉一拱手,頓了頓又道:「只是威某覺得王上想自民間尋回的並不只是一個能領軍的將才。」
查覺威尹似乎話中有話,駱珉佯裝不經意的反問:「喔?那威將軍認為王上還想尋回什麼?」
「威某認為王上想要尋回的,是他的初心。」
「初心?什麼意思?」駱珉心生疑惑,他轉頭看向威尹,只見威尹依舊仰望著天空。
「...這有點難解釋,威某與王上多年未見,當再遇見王上,不說他因為重傷而蒼白的面容,王上眼眸裡一片漆黑,特別特別沉重,與從前判若兩人,讓威某有種錯覺,彷彿這連年戰火荼炭的,不只是生靈。」
聞言駱珉一時噤了聲,待想再開口,一名哨兵前來報告道:「二位將軍,王上的馬車到了。」

一輛外觀裝飾華美的馬車率先停在了關門外,車棚的玄色門簾上繡著月牙色的玄武,身著正式服裝的沉沉坐在馬車駛著韁繩,後面跟著十幾輛較小型的馬車,上面裝滿了要一同帶去琉璃的珠寶金銀。
駱珉和威尹停在第一輛馬車前恭敬的拱手:「參見王上,末將有失遠迎,還請王上恕罪。」
「這裡不是宮內,這虛禮就免了吧!」
馬車內傳出聲音,接著門簾一掀,身穿外出服的执明從車棚內探出了人影,額前的紫色瀏海隨風緩緩飄揚著。
「二位將軍辛苦了。」执明朝著面前的兩人輕輕露出了笑容,那明媚的眼眸如明鏡般澄澈。

初心。
駱珉心中突然閃現方才威尹所說的話,或許执明是尋得了。

***

由於执明執意要自己騎馬,說是除了查看烽火台之外也想要順路欣賞賽外的風光,駱珉只得由著他,及刻命人挑來一上等馬匹。
「這段時間天權的邊防還要麻煩駱將軍多加擔待了。」执明讓威尹扶上馬後,對著駱珉說道。
「這是末將應該做的,國內的安危就交給末將,王上一路順風無須擔心。」
「交給你本王本就放心的。」
执明說著朝駱珉一笑,那笑容那駱珉覺得有些刺眼,他不著痕跡的低下頭,朝执明恭敬拱手:「那就恭送王上了。」
隨伺在後的將士們接著拱手送执明出關。
「恭送王上!」
駱珉目光望著执明與威尹並肩騎馬的背影悠遊遠去,直至被跟隨在後的幾十輛馬車淹沒後才移開視線,他轉身面對眾將士們佈達道:「王上不在的這段期間還要麻煩各位格外注意邊界的防禦了。」
「是!」
「好,都下去吧。」
駱珉讓眾人散開後獨自走到關門,馬車大隊只剩下零星小點,駱珉下意識撫上腰間,那冰涼潤澤的觸感,是执明賜給他的貼身玉珮,他的眼神暗了暗,是時候該回樞居見見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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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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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遖宿王宮中,一名朝中大臣走進中庭來時,毓驍正準備要練劍。
「臣參見王上。」
「免禮吧,戶部大人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回王上,北方的硨磲國派來了使臣以及一支隨行的商旅於昨日晚上抵達我遖宿王城,那使臣派了人來宮外說是想要晉見王上。」
「硨磲?可是在霧瀾江以北,那四面臨山之國?」
「回王上,是的。」
「在霧瀾江以北的幾個塞外國家向來與吾國並不親近,此番這樣突然前來,那使臣可還有說些什麼?」
「回王上,來人說是想要高價收購當年吾國從中垣帶回來的一項物品,並且希望能夠與王上商議合作通商之事。」
「從中垣帶回來的物品?」毓驍面露疑惑,皺起眉頭的他臉色陰沉。
「是的,但來人並未細說此物品是何物,只是說希望以高價收購及從硨磲帶來的珍寶來表達欲與吾國通商的誠意...」
一旁的戶部大臣見自家王上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看,說話開始小心翼翼:「不知王上是否有想會見那使臣?」
「既然是通商之事,那便明日早朝時宣見吧。」
「是。」

大臣走後,毓驍拿起石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裡面的茶水已經有點涼了。
自從幾年前退回越支山後,毓驍將潛伏在中垣大地上的斥候全數召回,將從兄長毓埥在位時期自中垣帶回來的戰利品都鎖進國庫,將國內的軍隊重新整頓,養精蓄銳,明面上是未雨綢繆,但毓驍暗忖若是無人進犯,遖宿現下是不會再主動挑起戰亂了,最後他派人將當年鑿山填沼而挖空的部份越支山重新填上新的植披,讓越支山逐年恢復它原本的面貌。
至於越支山外,雖然不會主動過問,但駐守在邊疆的將士偶爾會派人回朝報備現下中垣顯而易見的紛亂,所以當执明飛鴿傳書來遖宿同他確認當年天璇綁架案時他並沒有很驚訝,此前他才從朝上聽聞月餘前天權與瑤光差點要開戰的消息。那樣玩火般的算計終究會東窗事發,只是時間早晚,以及是由誰來揭穿的問題,毓驍承認他之所以願意回信是有些想報復的心態在裡面,雖然他對於执明收到信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也不慎感興趣。

在與中垣接觸的那幾年,毓驍體認到中垣人大都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且個個心思縝密,算計人心了得,就算難得有不是這樣的人,也只是被利用傷害罷了。
他腦中閃過那個被自己鎖在記憶深處的畫面。
在荒煙戰火後,那人孤身坐在瑤光王城下,身旁盡是成堆的兵馬屍首,穿著的大紅刺痛了他的雙眼,冷冽的古冷蕭發出淒楚的樂音悠揚,無情送別的,是他退回遖宿的大軍,還有他一片已心灰意冷的赤誠。

毓驍拿起桌上的利劍出鞘,回身朝空中揮出一個無形的弧度,劍氣隨著冷風旋天轉地,擊斷周遭枯樹枝椏散落。

隔日早朝,宮人宣硨磲使者進殿,硨磲使臣謝過平身後將手裡的信件呈上給宮人。
毓驍接過宮人手中的信件仔細看著。
「貴國與吾國中間隔著浩瀚的霧瀾江,往來皆須乘船並不十分方便,何以貴國王上想與吾國行通商合作呢?」
「回毓驍國主,由於吾國因地理環境的關係常年自成一格,一直處在半鎖國的狀態,雖說未曾虧損卻也無從進步,王上希望能夠打破停滯不前的現況,若是論風土民情與文化習俗,吾國與臨近的青銅與琉璃差異並不大,通商往來都只為尋常的貨幣流通,並不能使吾國有額外的收穫,反之貴國與吾國正是因為位置距離遙遠,在風土習俗各方面皆差異頗大,若是兩國能夠通商,兩地的貨物與文化交流想必能讓貴國與吾國皆受益良多,故吾國王上特派臣遠道而來,希望能與毓驍國主達成通商的友邦協議。」
說著硨磲使臣又朝王位上的毓驍恭敬的拱手。
「這樣...」毓驍點了點頭,低頭繼續看著信件,「貴國想要高價收購的東西是天璣國的觀星儀...莫不是貴國也有觀星占卜的習俗?」
「回毓驍國主,吾國沒有觀星詹卜的習俗,誠如臣方才所說,吾國王上想結束半鎖國的狀態,因此也想多少了解一些中垣文化,但中垣千年文化博大精深,一時也不知從何了解起,況且中垣大地到底是更遙遠了些,吾國只在有限的史書資料裡得知中垣已亡的天璣國有很濃厚的巫儀觀星文化,而天璣的國師有座觀星儀專門供他占卜國事,而貴國當年入主中垣先破了天璣,經吾國查探得知那座觀星儀現下正在貴國這裡,故才讓臣出使為國時一併向毓驍國主您請求,是否能將那觀星儀賣給吾國。」
毓驍聞言轉頭問了戶部大臣:
「那觀星儀現在是在哪裡?」
「回王上,那觀星儀正在太尉府裡。」
「太尉府?」
「是的,當年毓埥先王將其賜給了太尉,故目前依舊在太尉府裡鎖著。」
毓驍聽了便了然,當年他命人將中垣帶回來的珍寶皆鎖進國庫裡不再入目,只因太尉府早年已查封,裡面剩餘的東西皆是兄長當時入主中垣時帶回來的東西,當時尚未看破眼前迷局的他對兄長仍懷恨在心,所以不欲再重新徹查太尉府裡面的東西,於是便一直塵封至今。

將信件重新摺好的毓驍瞇著眼眸看著眼前的使臣,從這使臣的談吐可以看出他是個台風穩健,出言有序之人,想這使臣也是硨磲王邯鄲特意挑選之人。
「關於貴國王上的意思本王明白了,還請使臣在吾國客所再住上幾天,待本王與朝中大臣商議過後定會給貴國一個滿意的答覆。」
「那麼臣就先謝過毓驍國主了。」

望著離開大殿的硨磲使臣,毓驍內心思忖著,雖然與霧瀾江以北的三個塞外國家不熟悉,但毓驍多少知道他們與中垣的關係,除了地處最東的琉璃本就與天權友邦多年,其餘的兩個國家與中垣幾乎沒有太大的互動,地處中間的青銅不時與琉璃有大小紛爭,但兩國的通商貿易卻也不曾間斷,而位於最西邊的硨磲距離較遠,加之四面環山自成一格,與其餘兩國的互動除了極少的通商之外便無其餘互動,更不用說地裡位置更加遙遠的中垣大地了。
幾乎與外界隔絕的硨磲而今竟想要學習中垣文化,毓驍想起兄長毓埥當年雖勢如破竹進軍中垣卻是有心學習其文化,並非單純想將之納入版圖。
明面上雖是單純想學習其文化,實際上的意圖卻不教人知曉...莫不是那邯鄲是動了想入主中垣的念頭?若真是如此,那與我遖宿的通商恐怕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

天權西向的烽火台總共有七座,执明在威尹陪同下,一路探看了每個整頓過的烽火台和駐派衛兵,也觀賞到與中垣截然不同的自然景觀與人文,沿途有許多身著琉璃服飾和天權服飾的商人同道遠行著,在邊疆連西下的夕陽都亮晃晃的,照在那些商旅的臉上顯得彼此之間更加熱絡,执明偶爾會看著這樣的景色微微笑著,但在威尹看來又不太像是在笑。

「威尹,烽火台不是已經整頓完畢了嗎?那牆邊的士兵們是在做什麼?」
某天傍晚在烽火台休息時,执明聽見某處傳來敲打聲便上前觀察,只見幾個士兵們正拿個鐵鍬在角落敲打著牆面,一旁是碎裂一地的城牆瓦礫,於是他喚來威尹詢問著。
威尹一見眼前的狀況,總是毫無波瀾的面上罕見的出現一絲緊張,他朝著执明拱手一拜。
「回王上,前陣子塞外天氣不穩,風沙粉塵過大,末將聽聞有些城牆在建造中途浸了許多沙塵,恐怕日後會對其穩固造成影響,因此便命各烽火台士兵在天氣較好時儘速修補,不想竟被王上看見,讓王上擔心了是末將的失職,還請王上降罪。」威尹說罷單膝跪了下來,上身僵直,極其慎重。
「噯做什麼呢?本王只是好奇問問罷了。」
見威尹反應這麼大,执明倒是愣了一下,隨後上前讓威尹起身。
「別這樣妄自菲薄,有你在把關本王很放心的。」說著执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嗙。
「...多謝王上。」
見威尹臉上的自責之色稍微斂下,执明朝他笑了笑。
「走吧,帶本王到別處看看。」

自天權出關後第五天早晨。
「王上,約莫再半天的路程便會抵達最後一個烽火台,您是否要在那留宿,隔天再進琉璃王城?」
「這樣也好,話說本王此行這樣慢慢晃,竟也只要六天的光景便要到琉璃了,可見琉璃距離咱們天權確實近得很。」
「王上說得是,尤其烽火台的重建也讓兩地通行愈加活絡了。」
「恩如此一番也對兩國的貿易往來有極大的益處,這樣甚好。」执明說著點了點頭,對重啟烽火台的成果挺滿意。
「對了王上,末將素聞琉璃與其相鄰的青銅邊界總有些小衝突,雖紛亂不至於蔓延到王城,可王上還是得多加小心才是。」
「這樣...好,本王知道了。」
执明才說完,跟隨在後駕著御用馬車的沉沉正好打了大大的呵欠,威尹微微側身看著揉著眼睛的沉沉,然後是正在隨風晃動的門簾,偶爾可以看見車棚裡面的空無一人。威尹想到执明這趟路大都是在馬車外行動,包含更換胸前傷口的紗布,只有三餐後要口服藥才會回到馬車上,上車之前都會拿了好些吃的,說是吃完藥後會嘴饞。
「王上,末將會在最後的烽火台駐扎,那裡距離琉璃王城很近,但凡王上有任何事都可聯繫末將。」
「恩..」执明也望後瞥了一眼,被風吹著的門簾仍在飄盪著。「放心吧,本王自有主張,況且本王也不會這麼輕易就出意外的,本王的罪都還沒贖呢。」
「王上莫要說這樣的話。」
似乎在威尹依舊面無表情的臉上探出了些倉皇,执明促狹一笑:「瞧你又緊張的,果然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說著貌似伸手要摸威尹的頭。
「王上您--」
「嘻鬧你玩的!」
見威尹被执明堵得說不出話,一副沒辦法的模樣,後頭的沉沉倍感同情,又一個被王上逗趣兒的天權子民。
「噯沒事。」执明在馬上重新坐好。「本王只是認為所謂的贖罪便是要活著贖,死後會怎樣本王不甚了解,但是本王知道,唯有活著才能感受到真切的椎心之痛。」
「可王上何罪之有?或許這罪本就不該王上來贖。」
一陣風吹來,吹得执明身後的御用馬車彷彿在顫動。
「這...只有本王到了琉璃才知道了。」执明的目光看著遠方,飄向還見不著的琉璃王城。

在最後一個烽火台過夜後的隔日清晨,威尹護送执明到琉璃王城下,城門前已經有一排琉璃大使列隊等候著。
执明從馬車下來,威尹也下了馬走近,朝著执明拱手。
「王上在琉璃的這段日子請務必保重。」
「本王知道的。」执明看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威尹。「說起來你小子倒是長高了不少,這幾年...不好過吧?」
「不,託王上的福,小的就算苦也過得很好。」
「這是什麼奇怪的話,從前的書都讀哪去了?」說著执明將手抬起朝向威尹的頭,雖然有瞬間的遲疑,但這次是真的摸了上去。

「恭送王上。」
看著执明重新坐回馬車隨著琉璃大使緩緩進入王城,威尹再次拱手慎重一拜,他想到执明當時自民間找到他時所說的話。

「本王歷經焚塵喧囂,紛亂了思緒,無所適從了好些時日,而今本王冷靜下來,先前造成的所有破壞,本王當竭盡所能,一一補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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