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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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 得到他的愛之前,必須殺死神明(02/04更新07)[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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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eNS 發表於 2019-10-30 23: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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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連載進度: 連載中
【閱讀前說明】
 *更新速度是神都不忍看的龜速
 *CP(大概是):正氣凜然聖職者X無神論傭兵少女
 *後期可能變更為R-18





01

  他為神所愛。
  她為神所棄。
  這是他們共同編織的悲劇。

本文最後由 ReNS 於 2021-2-4 00: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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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ReNS 發表於 2019-10-30 23: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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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阿諾德追隨一閃而逝的暗影進入森林深處,黑暗奪不走他的眼睛,他別開眼不去看前方卡連樹的螺旋葉脈,只專注於分岔路的盡頭。
  他嚥下唾液,品味著即將散盡的酒香。
  對手很有耐心,就像以前的他,能為了逮著一隻魔獸耗上整夜。
  他攤開手,掌心的十字烙印吸收月華,接著散發出淡淡光暈。
  生活在奧古斯特王國的人都明白這件事的涵義,這是唯一得到神認可的殺戮。深淵之地傳出野獸恫嚇的低鳴,光暈擴展成球體,一半包裹住阿諾德,一半分解成為箭矢,他呢喃:「感謝恩賜。」

  眼前的神聖場景讓藏在樹上觀察的梵妮陷入了暈眩,扶著樹幹的手忍不住顫抖。
  是他。就是他。
  她終於找到了他!
  她閉了閉眼,整頓躁動的心,時機不宜現身,她得等待,畢竟即將開始一場狩獵了呢--她強大的老鷹。
  箭矢在梵妮咬了第一口指甲後如雷般襲向魔獸所在之地,阿諾德躍起以避開從天而降的黑色黏液,魔獸的鮮血灑落草地,不知名的尖刺綠葉瞬間枯萎。
  阿諾德沒有停歇,落地之時便詠唱出一段古書文,背著身用左手在後方畫出筆直的境界線,魔獸硬生生撞上乍然立起的防護壁,牠甩了下一身黑毛,毛上閃著薄弱的靜電,牠單隻眼睛直直瞪向阿諾德。
  歪斜著脖子的魔獸足以嚇哭王國裡最驍勇的士兵,魔獸就是這樣,哪怕挑筋斷骨都無損牠們的生命力。但阿諾德對魔獸意圖製造的恐懼向來視若無睹,他對付牠們已經超過了十五年。
  而這段時間在他想死之前必然無限延長。
  一切都關於誓言。阿諾德想。
  以魔獸被預估的壽命而言,挑釁他的這隻魔獸不過是個孩子,誰會捨得殺害一個孩子?
  阿諾德回望魔獸的眼睛,金色的瞳孔裡只有純然的戰意,互相爭鬥至一方身亡,稚嫩的牠尚且明白這就是牠與小小人類的所能選擇的。
  阿諾德自然也能夠。
  牠拱起背脊,黑毛豎起如堅硬石柱,喉部發出的低吼就像要吞噬敵人般不祥。
  阿諾德畫出今晚第二次境界線,保護對象是尚未被波及的森林,魔獸沒給他第三次機會,牠用一嘴利牙咬斷他的手腕,阿諾德甩了甩斷腕,鮮血濺濕他的衣袍,他虛弱地微笑起來。
  梵妮準備好出手。
  她的理想是這樣,用最快的速度幹掉那隻魔獸,然後他們可以來一次難忘的會面。



  阿諾德無能實現她的期待。
  他是對付魔獸的專家,或許可以說是最頂尖的那個。
  奧古斯特王國的人都明白,肩披白色法袍的這個男人擁有神一般的慈悲,他會為任何人遭遇的苦痛落淚,他分毫不取地治癒每個懇求他幫助的人。
  過去十五年,阿諾德這個名字成為了一道安全的枷鎖,守護著奧古斯特王國的大門。
  他如此聖潔,以至於人們間接遺忘了他全身上百道傷疤,竟沒有一個隸屬於魔獸。
  他的一切屬於他的神。
  再次活著,就是為了榮耀神。
  他詠唱最後一段古書文,被魔獸吐出的那隻斷腕散發出慘白冷光,與先前的兩條境界線構築出牢不可破的三角錐體。
  與施術者相關的物體都可以當作境界的標記物,阿諾德使用了身上的一部分替代第三條境界線,他貢獻得越多,殺傷力就越強。
  魔獸拚死撞向逐步向牠推壓的光之障壁,一下又一下的碰咚聲,阿諾德很快就聽不見了。
  光暈纏繞他的手腕,晚風吹起,撥弄男人前額的髮與樹上少女的衣衫一角,梵妮從樹葉交雜的縫隙中再度看見,微光消散後的老鷹分毫未損,消失的都回來了,他依然是完整的阿諾德。
  阿諾德抖了抖落在衣物間的稀疏毛髮,寶石般漂亮的黑色被前進的他遺忘在腳下。



  他偶爾聽見的搖籃曲有這麼一句:我的寶貝,夜晚很快就會結束。
  每個因惡夢驚醒的孩子都會得到母親的懷抱作為安慰。
  阿諾德從不曉得那是什麼滋味。 本文最後由 ReNS 於 2020-12-13 23: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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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ReNS 發表於 2019-12-23 15: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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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老班尼頓每天早上習慣大啖五條臘腸、兩條抹上蒜蓉醬的長棍麵包以及一瓶冰啤酒,運氣好撞上隔壁農家太太送來的新鮮雞蛋,那麼他專用的大盤子中央就會躺上一片圓滾滾的荷包蛋。
  但老班尼頓今天奇蹟似地失去了食慾,他缺少兩根指頭的左手握著叉子,把渾圓美麗的蛋白戳出一個個小洞。
  他瞪視對桌的梵妮,正確來說是她面前巴掌大的盤子。老班尼頓並非希罕那點只夠麻雀飽腹的食物。
  他因宿醉而昏沉的腦袋此刻瘋狂運轉。
  梵妮在幹什麼?這小丫頭終於瘋了嗎?
  ──她到底要往吐司上抹幾次果醬?
  他忍住沒大吼大叫,早晨的旅舍大廳只有零星歸客,而他不喜歡引人注意。
  梵妮切去吐司邊,留下中間的白麵包,她捲起吐司,混著事先塗滿中央的廉價果醬吞下。
  果醬是新的,現在桌上剩下半罐,其餘的全倒進她的胃,老班尼頓看著這一幕舌頭都發膩了。
  如果老班尼頓沒和梵妮相處過,或許會以為她是個鍾愛甜食的小姑娘,但他該死的清楚著呢,梵妮之所以沒抱怨過任何餐館端出來的料理,就連多尼斯第一次下廚搞砸的地獄晚餐,鬧得整個傭兵團叫苦連天,她的眉毛則動也沒動一下。
  旁人稱奇的容忍也只是根源自她不在意。
  不在意天氣,不在意吃飽穿暖,不在意周遭人的評價,不在意他人生死,梵妮的活法實在太像一個傭兵的典範。
  也實在不太像一個理想的人類。
  幸好他不是梵妮。老班尼頓自覺安慰地叉起油亮的臘腸送入嘴裡,幾秒後吐了出來。
  「這是什麼鬼東西!」
  粉紅碎肉上頭堆有半截肥美的蒼蠅軀體。
  老班尼頓遭遇的悲劇沒能博得梵妮的關注,她沉浸思考如何確保與阿諾德進一步的會面,不小心又喝掉了一罐蜂蜜。



  天漸漸亮了,雀鳥盤旋在雲層稀薄的天空之下,努哈鎮的人們起得很早,男人們打赤膊下田,女人們悄悄鑽入市場,所有不滿十二歲的孩子都被牢牢帶在身邊。
  少了稚嫩的歡騰笑語,圍繞這座小鎮的森林顯得特別陰森,縱然努哈鎮的每個孩子都念念不忘在林中放肆奔跑,追逐松鼠與蝴蝶,在各自的祕密基地交換暗號的日子,然而他們必須學會保護自己的安全。
  他們已經失去了一半以上的玩伴,大人再也不允許孩童們四處嬉戲,前往沒有成人監視的地方探險,被詛咒的森林奪走了笑聲,並帶來永恆的悲傷,人們的恐懼在臉上築成堅固的面具,此時此刻也只有旅舍中的傭兵團仍提得起勁互相調侃。
  團長多尼斯手持各方網羅而來的單子,鷹眼掃過堂內的成員,半晌後,任務一一分發下去,副團長羅門在例行公事將近尾聲時跨過門檻,直奔多尼斯。後者泰然聽完匯報,問:「晚上來的?」
  羅門點頭,補充:「深夜守門人看見他出城往西邊去,凌晨才回到鎮上。」
  「我們的朋友怎麼說?」
  「巡邏工作繼續,但家裡不需要那麼多人了,他會按照比例支付先前的報酬,伙食與住宿費也會負擔到結束。」羅門比劃了個數字。
  多尼斯哼笑:「不愧是奧古斯特王國的守護神,居然能讓我們的朋友如此放心──就這麼辦吧,留幾個有眼色的傢伙待著就行。」
  「明白,我讓理查留在那了。」
  多尼斯將手邊兩張紅色單子交給羅門,餘下最末的白色懸賞單,他眼珠一轉,叫來梵妮。
  「去散個步吧。」
  梵妮打量白紙上粗糙的畫像,乖乖接下了這個報酬極其稀薄的工作。
  她初來努哈鎮,沒有門路,遂往人多的地方去,喧鬧的市集裡多了一名生客,雖引起了些許注目,但她的存在感立刻就被討價還價的交談聲所掩蓋。
  她運用身形優勢在人牆間的空隙移動,一下從擺滿生鮮的木架下拎起一隻花貓。
  「不對。」她放掉髒兮兮的貓,對方朝她虛揮了兩下爪子才逃開。
  梵妮不以為意,持續捕捉可能的目標,一趟路下來,已快搜索完整個市場,她四處張望,從剛剛開始她看到的貓就越來越少了,多尼斯分明說過一座鎮至少住著一百隻貓,她總共也才抓了二十來隻……
  「站住!」
  梵妮後方發生騷動,她退到路邊,一名壯漢揣著布包被數人壓制在地,雙方打扮都似當地人,他死命嘶吼掙扎,騎在他腰上的人不退讓,拉扯他懷中的布巾,壯漢突然大叫一聲。
  「嗚……呃!」
  他面部肌肉扭曲,沒過多久嘴角溢出白沫,四肢停止動彈,壓倒他的男子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起身。
  同時,堇色絨布一角滑開,被層層包裹的秘密裸露出來。
  市場中心,一截乾枯的手臂靜靜橫躺地面,手掌骨比十五歲的梵妮更加窄小,下臂也短上許多。圍觀群眾紛紛睜大雙眼,吸氣聲中參雜驚惶尖叫,唯有梵妮蹙起短短的眉毛。
  「還不如找到貓呢……」 本文最後由 ReNS 於 2020-12-13 23: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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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ReNS 發表於 2019-12-23 1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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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鎮長和多尼斯站在一塊,腳邊躺著覆蓋白布的屍體,所有者不明的斷臂則擺在木箱裡。密閉的小倉庫內僅有寥寥數人,前來驗屍的醫生被請到他處歇息,目睹全程的梵妮也在早先說明事發經過。
  鎮長不太自在,圓臉憋得通紅:「威爾是我雇用的馬伕,他父親也在我家工作,前陣子受傷才由他接替,我也不知道他和最近的失蹤案件有關。」
  「您上次見到他是何時?」
  「就在昨晚,我命他照料阿諾德大人的馬匹。」鎮長輕咳幾聲,「是否該請那位過來看看?」
  「我的朋友,神官大人是魔獸的毒藥,卻不能聽取亡靈的聲音,還是交給我們辦吧。」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我希望三日內得到結果,不然……」鎮長沒有再說下去,藉口胸悶不適迅速離開了房間。
  多尼斯心道這人膽小胃口卻奇大,若非賞金豐厚,他才不願涉足這種離奇事故。他戴上手套,掀開白布,觀察失去生氣的軀體,論醫他不在行,可死人見得倒不比一個鄉下醫生少。全身無明顯外傷,外表看不出中毒跡象,也聞不到異味,不可損毀遺體的戒律在前,醫生只能粗略做出猝死的判斷。多尼斯掰開僵直的口腔,探手觸摸內側。
  「多尼斯?」梵妮見他好一陣子不動於是開口叫喚。
  多尼斯低頭凝視指節處浸滿唾液的白色毛髮,毛上突起無數小刺,魔獸的毛為什麼會黏在一名嫌疑犯嘴裡?
  他想到梵妮還等著,轉頭問:「妳貓找到沒?」
  「沒有。」
  「去把每隻貓都找出來,順便幫我叫羅門過來。」
  「好的,多尼斯。」
  多尼斯不向梵妮解釋,她亦不追問。多尼斯喜歡梵妮缺乏好奇心的冷漠,儘管有時候他並不是那麼擅長和她獨處。



  多尼斯與羅門關起門當業餘偵探,而門外的梵妮決定繼續找貓。
  她隻身遊蕩在空曠集市裡,頂上疏淡的銀光鋪滿石子路,禱告日將至,鈴蘭的淡雅芳香迎風四散,市場緊鄰民居,此刻卻安靜得出奇,為了避免招來魔獸,靠近森林的住家一入夜總會熄滅油燈,梵妮憑藉出色的眼力搜找暗處。
  整路收穫不豐,找到的貓不比白日多,她在道路尾端遇到同一個傭兵團出身的巡邏員,胸前佩有金色識別徽章。這人也許叫莫帝或桑特,她沒印象,對方則準確無誤地喊出她的名字,關心道:「再往下走就沒人了,妳趕快回旅館去吧。」
  「我在找貓。」她遞出畫像。
  「大半夜找貓?」他嘀咕,目光落到紙上臉色倏忽變化,「……後面廢墟有個野貓窩,妳可以去看看。」


  梵妮沒花太多力氣就抵達了廢墟。坍塌的牆面爬滿鬼樹藤,鬼樹藤是潮濕地帶常見的植物,母株繁殖期會分泌香味濃郁的毒汁吸引小型動物食用,毒性發作後會由內部開始迅速腐爛,提供給鬼樹藤子株養分。在奧古斯特王國居民的常識中,鬼樹藤並不是多可怕的植物,只要不誤飲,殺傷力和路邊雜草沒什麼區別,以前多尼斯還使用鬼樹藤的汁液製作老鼠藥給梵妮看過。
  她循線找到鬼樹藤的母株,拳頭大的花苞在夜色中發出紫紅亮光。繁殖期的徵兆。她嗅聞,既無濃烈的香氣,也無血肉腐爛的臭味,最多的是淡淡霉味。向上望去,通往二樓的階梯乃至牆壁都被紛亂叢生的綠藤覆蓋,顯見鬼樹藤在此生長多年,才能盤據一整棟房子。她兩指夾起一片三角葉,被擰斷的莖部溢出少量紅水,腦中閃出警訊,足尖挪移,這才察覺入口竟已被無數藤蔓覆蓋,濕黏的樹藤彷彿章魚觸手般扭動起來,朝她逼近。
  「……陷阱?」她唇中逸出極輕的疑問,一手安放到隨身武器上,此處的鬼樹藤生長模式遠遠超出她的認知,牠具備人類等級的智慧,儼然是另一種新型態的生物。
  以匕首輕鬆格擋迎面而來的首波攻擊,梵妮借力蹬上扶手,騰空斬斷數根藤蔓,斷裂的莖蔓墜落地面,轉瞬化成一漥黑水。遭毀傷的藤蔓並未新生,對手只以最初的數量攻擊,不一會兒全數被她砍得傷痕斑斑,她踩在數十灘水漥的空隙間,將散開的頭髮重新紮緊,雙眼巡視有無疏漏的同時也不免有些不解。
  鬼樹藤勝在數量龐大,入口被封死她也逃不掉,只要不斷補上耗到她精疲力竭即可,為何──
  背後一瞬光亮,梵妮本能退後。詭艷的光暈烙印在她的視網膜,馥郁的花香四面八方湧來。
  鬼樹藤開花了。巨花盛放如墮入人間的太陽。
  原來牠們就是在等待這一刻,不能讓一個外來者破壞,母株完全成熟之時。
  原先靜止的樹藤紛紛跳起舞,四周都是翻湧的影子,將梵妮扎扎實實地包圍住。多尼斯說,鬼樹藤很少能熬到開花,除去繁殖期,從頭到尾毫無毒性,是食草動物的最愛,要開花需要大量養分,意味著得吃很多很多東西。
  肯定不只吃了貓吧。梵妮射出暗藏的五把小刀,直取花蕊,迅即被重獲新生的兩旁藤蔓打落。她意圖續戰,身體卻驟然一歪,剎那天旋地轉,等她回神,已頭上腳下被懸吊起來,底下是蠕動如蛇的深綠樹網,緊接著腹部數度受到痛擊。
  「──咳!」她壓下嘴裡味道奇異的稠液,憶起多尼斯陪她練習對打,差不多是同樣的力道。
  還擊吧,縱使不會毫髮無傷,但她必須對此讓步,並且概括承受所有可能的後果。她若干年前就通曉這個道理。
  梵妮自懷中摸出小型炸藥和引燃器,點燃引信後將它擲遠。
  明亮的眼眸凝望明亮的焰火投身無垠黑暗。
  燦金色的漩渦頃刻吞噬她、鬼樹藤以及此外的灰暗世界。


  熱流淌過眼皮,皮膚熱辣疼痛,梵妮勉強能挪動幾根手指,下半身則泡在血泊中,不受意識控制。
  眼角餘光瞥見,虛偽的太陽縮成一團灰燼,再過去是一輪滿月,再過去一個人慢慢走來。他發現她後加快步伐,停在離她三步遠處,面對瀕死之人,他未見動容。
  他說:「堅持一下。」
  陌生的音調,熟悉的人,是誰一句哼過一句,聽上去恰似傳唱奧古斯特王國千年,獻給孩子的安眠曲。
  我的寶貝,夜晚很快就會結束。再也沒有人能夠……
  梵妮終於支撐不住,徹底閉上眼,沉沉睡去。 本文最後由 ReNS 於 2020-12-13 23: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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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ReNS 發表於 2020-12-13 23: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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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阿諾德起身離開會客室,放任其他人繼續口中了不起的會議,他們從不避諱傲慢,是以不論阿諾德行動多麼敏捷,依舊難以躲避身後滑出骯髒的耳語,他轉身時恰好瞥見掛在牆上的猩紅獸毛地毯,正中的牛頭已然風化,只遺留兩公尺寬的頭骨,他記得這隻難纏的魔獸,似乎通曉人的語言,遺憾當下戰況並不允許他與對方交談。
  而面前這群人看他就像在看那塊地毯。
  「還有事要匯報嗎?阿諾德。」德莫科侯爵轉動一雙藍眼珠,關外貿易的話題正逢高潮。
  阿諾德欠身,將半敞的門牢牢關上。
  兩名屬下在一樓中庭等候,阿諾德簡短交代貴族院對努哈鎮一事的處置,跟隨他最久的哈特露出厭惡的表情,接過紅蠟封緘的信封後帶著另一人前往奧古斯特商會。
  他們將在商會管理的國家財庫中取出一筆足夠十個家庭生活一整年的金錢。
  對英雄的封賞遠勝於此,奧古斯特國王決定在就任十周年典禮上授與勳章,同時阿諾德將受封爵位。他的處境因國王的恩寵更加搖搖欲墜。
  但他不怎麼在乎這些,反倒是貴族院要求停止調查努哈鎮一案,令他與會時忍不住出聲辯駁。
  鬼樹藤能成長至此極不尋常,廢墟位處努哈鎮邊緣,孩童要如何逃過那麼多雙眼睛前往?
  阿諾德知道這件事並未結束,卻說服不了貴族院。雖然素來支持他的幾名貴族也表示憂心,但誰敢公然與國王的表親德莫科侯爵作對?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這件事到這裡就好。」
  永遠不夠。直到拯救所有人。
  安置完梵妮,他帶隊返回鬼樹藤盤據的廢墟,從建築物底下徒手挖掘出數具幼童屍體,通過衣物確定是努哈鎮的失蹤者,但丟掉的八個孩子只找回四個,當中三人身軀被啃食剩不到三分之一,所有遺骸拼起來才是完整的一個。最後只好聯合安葬在同一座墳墓中。
  彷彿在假裝每個孩子都找到了。
  年邁的牧師低垂頭顱,安慰前來弔祭的親族,許多人跪在他面前致謝,他們再也不用驚疑不定地生活,就算痛失所愛,至少掛念的靈魂在故鄉找到安息處。
  時間到了,牧師開始朗誦祝禱詞,在場的人聚集跟隨,阿諾德落在後方,一排排飄揚的黑色喪服映襯簡陋的石碑。
  眼前的他們能做的不多,只能等待,一如往常的那天到來。
  他能做的卻不僅止於此。
  阿諾德禱告了很久,手掌那塊十字烙印上,沾黏著乾涸多時的血跡被汗水一寸寸融解。
  他未曾遺忘那天立下的決心,事件背後怕是盤根錯節的利益漩渦,他必須比以往小心謹慎,今日爭論無果後,他佯裝聽懂公爵的暗示,領取賞賜退出會客室。
  分派下一個任務前還有時間,他得去某個地方釐清一些事情。

  ※

  梵妮第一次作了夢。她昏迷了多久,那個夢就作了多久。
  有個人身著白色法袍,低聲賜予她祝福,一枚銀鐵片放在她肚腹上,溫熱無比猶如稚嫩的心臟,她當時想必很小,還未在奧古斯特境內流浪,也未學習過像樣的知識,不知是何緣故,竟在雜亂的話聲中捕捉到一個名字。
  多尼斯偶爾會提,那天他偷懶外出,駕馬路過發現屍堆在動,等她被撈出來時,只顧呼哈呼哈地呼吸。
  「妳叫什麼?」
  「阿諾德?」
  「哈?」
本文最後由 ReNS 於 2021-2-4 01: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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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eNS 發表於 2021-1-29 19:2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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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多尼斯留給梵妮一封信和一小袋金幣,即使扣除連日的住宿與治療費用,梵妮持有的金幣數量依舊稱得上富有。
  攤開信紙,紙上未曾保有慰問的隻字片語,只有簡陋的地圖和右上角修改過兩回的單詞。
  多尼斯顯然不甚習慣使用官方語言,將字尾的n拚成了h。
  梵妮最後依靠地圖指名的方向拼湊出會合地。西北方六十五公里,沃里昂。
  「那裡一定很熱鬧!」旅館夫婦的愛女和梵妮年紀相仿,每天早上梵妮起床後,她就會抓準時機端上一盆熱水和毛巾走進屋子,此時她正湊在梵妮身邊一起讀信,談論從旅人口中聽聞的故事。
  十年一度的「真神祭」預定於下個月展開,沃里昂想必早已備好了成千上萬的鮮花,遠道而來的人們也會帶來一些,人們平常捨不得點燃的藍色蠟燭將按固定間隔供奉在主道路兩側及神殿,等候由王都赫努辛嘉出發的聖使行軍團。
  沃里昂是漫長神聖行軍的第一站,訓練有素的聖使們將踩過花朵鋪織的道路,讓燭火替他們的肩章與盔甲染上藍紫光暈,虔誠的子民高聲朗誦讚美神的歌謠,聖使則沿路一一施予祝福及佈餐--上述善舉自然免費,貧窮的、卑鄙的、骯髒的存在都理應在這一日得到公正合理的對待。
  「神不曾拒絕任何人的信仰,因此也切勿背叛神,嗯,妳也讀過吧?《恩典永存》的第一章,小時候早該背爛了。」
  梵妮搖搖頭。
  「真古怪,妳以前到底受了什麼苦啊?」女孩臉上浮起訕笑,她撇開梵妮走下樓,沒過多久就折回,交出一本陳舊的小冊子。
  梵妮翻開第一頁,讀道:「給我的小蓓蓓。」
  本來悠閒旁觀的女孩頓時慘叫一聲。「這個不算!」
  女孩奪回書冊,背對梵妮飛快動作,等梵妮拿回小冊子時,它已經像被人痛毆過一頓,使勁撕除的扉頁連帶影響了失去黏性的膠水,女孩從口袋掏出自製的木夾,固定住薄薄紙頁。
  梵妮吃過午餐,趕在傍晚前讀完了《恩典永存》的第一章。闔上書本,梵妮想,多尼斯雖不是個普世意義上的好人,但口才卻比編寫這本書的人好多了。
  她揉揉痠澀的眼,打開窗口下望,隔年就要嫁到隔壁村落的女孩倒提老母雞的腳,步行過青青草地,波浪弧度的棕髮迎風舞動。毛羽不再豐厚的母雞發出尖銳啼叫,女孩粗魯地掐住沒幾兩肉的雞翅膀,引來母雞利喙猛啄,一雞一人誰都不肯屈居下風。
  旅館主人恰巧從外頭返回,上前勇敢地阻止了這場戰爭。
  這天梵妮沒有加入晚餐行列,無從得知老母雞有無被料理成一盤佳餚,她帶傷早早入睡,星星尚未落盡就起床收拾行囊,將《恩典永存》夾在兩層襯衣間,裝有金幣的錢袋則綁在腰上。
  夜與晝交會之際,她在旅館前台擱下兩枚金幣,推開半邊木門,睡在閣樓的女孩因此醒了過來,頭探出小窗輕聲呼喚。
  再見,梵妮。
  被人送行是很奇妙的體驗,梵妮來不及道別,女孩又縮回被窩,恍如兩唇逸出的不過是句微不足道的夢話。
  細碎砂石摩擦鞋底,多尼斯指明的這條小路並不平整,梵妮卻走得很穩,記憶裡他的懷抱也很穩,她不禁想像那個人途經沃里昂,臨走時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擱下一束鮮花,蠟油燃燒殆盡前,她要悄悄取走它。
本文最後由 ReNS 於 2021-1-29 19: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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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ReNS 發表於 2021-2-4 00:5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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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阿諾德早早就收到來自沃里昂的請柬,雙方都遵循形式上的禮節,阿諾德作為對抗魔獸的最前線,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他不可能不出席,對方也知道。
  他出發前,將回音交付書信管理局受過傷的一隻信鴿,確切來說,是那隻信鴿一馬當先,飛到他胸口啄出信封。
  很久沒送信所以想念外面了吧,他輕笑,用拇指揩去豔紅尾羽的塵埃。交給你了,他這麼說。
  城裡有眼線,出城時他繞行遠路避開,追蹤功力還不到家的兩個人被他丟在沿途的森林裡。他連夜趕路,終於在跋涉過寬廣溪流後,抵達白色尖塔。
  阿諾德掀開兜帽頷首,守門人和這座塔一樣老,他明白阿諾德為何而來,旋即替他開門,阿諾德登上老舊石階,向塔頂設立的廳堂走去,白塔從不點燈,磚石間未被填補的縫隙足以使每位拜訪者都能看清腳下。
  廳門向來形同虛設,阿諾德看見他的老師坐在搖椅上縫一塊手帕,地上堆滿厚重書籍,數量之多,甚至掩蓋住房間原有的書櫃和桌椅,他進門時不忘伸手扶住與他等高的書堆,擺在最上面那本書阿諾德連書名都不會唸。
  他在這裡待過好一陣子,替老師工作,報酬就是無盡的書本,阿諾德多數的知識與本領都奠基於此,後來他為了實現自己許下的諾言離去,然而每當踏入此處,本以為隨之封藏的光陰和記憶就會自腳底上湧,如同赤身裸體投入溫水,過於暖和到令人傷悲。
  他幾乎不認得那時候的自己了。
  放下針線活,銀髮婦人在腰後加了個靠枕,懶洋洋的聲線一如昔年。
  「去玩水了?」她視線停在阿諾德濕潤的下衣。
  現在是現在。阿諾德躬身。「老師,久疏問候。」
  「別那麼拘謹,你也很累了。」
  阿諾德挪開書籍,坐到第二張椅子上。
  話題未開,案上書堆先一步發出動靜,圓玉般的鳥首頂開幾本書,奮力從中脫身,半空中雪鴞滑出優美的舞姿,著陸在躺椅靠背處。
  「牠是……」
  雪鴞親暱地小啄老婦的手指。
  「怎麼辦?他不認得你了。」老婦側頭道。
  雪鴞抖抖頸羽,振翅飛到阿諾德腿上,爪子抬起頂了下他的肚子。
  箇中涵義阿諾德自然明白不過。
  「抱歉,一時沒認你是我的錯,我在反省。」
  他小心翼翼安撫鬧彆扭的雪鴞,他生命裡美麗的朋友,他不能再失去。
  「 好久不見,你變漂亮了。」雄性雪鴞身軀隨年齡增長越染霜白,這隻雪鴞尾羽及斑點的顏色都很淺,宛若從雪裡脫胎的精靈。
  「噗!你已經大到會這麼說了。」這話調侃得阿諾德都低下頭,耳朵微微發紅。
  主導方逕自往上添柴添油。「可惜這孩子剛找到喜歡的人,要爭取看看嗎?」
  他嘆氣:「別開我玩笑了,歐荷女士。」
  進入正題的信號。歐荷.高茲曼端肅容顏,不再說笑,雪鴞則靠向阿諾德掌中打起了盹。
  聽取阿諾德的推測後,她沉默半晌才應和:「各地傳來的消息和這次事件雷同,只是沒鬧大,海文從我還擔任聖使長時就對特殊領域很有興趣,他是社交圈的紅人,卻和親族以外的人少有深交,要從這裡下手可不容易。」
  德莫科侯爵其人深不可測,二十五歲輔佐當今國王陛下登基,一手打點內政外交,要事從不假手他人。
  阿諾德的職責與德莫科侯爵罕有重疊,想藉故探詢也不得其門而入,恰逢努哈鎮一案繪聲繪影,鬧得鄰近城鎮不得安寧,阿諾德伸出援手,名聲更響,進而推動國王授予爵位。
  奧古斯特王國立國以來,貴族盡是皇室血脈與聯姻者,阿諾德就像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闖入後花園,主人賞賜一張椅子,他不能掉頭就走,必須奉陪此後的每一場遊戲。
  一直以來的平衡終被顛覆,優勢劣勢誠如雙面刃,阿諾德無法只握住其中一邊。他比以往更受束縛與關注,另一方面,領受爵位的平民英雄與高高在上的王室表親,兩人的聯繫亦有機會更加緊密。
  捷徑近在眼前,阿諾德仍不由躑躅。
  理智說危機四伏,卻不否認--捷徑有時也是唯一的路。

 ※

  先見老師一面。
  他需要一個理解他,也理解德莫科侯爵的人。
  歐荷.高茲曼,與海文.德莫科同一年出生,周遭人笑稱姊弟一起長大,倘若魔獸不曾摧毀高茲曼家族,她會在親人守望下步入禮堂,生兒育女,或在宮廷擔任要職,與海文.德莫科一較長短,兩條路都無緣成為阿諾德的老師。
  「只是我們不能安排命運。」歐荷.高茲曼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荒山野嶺裡,一座塔,一個思索命運的人,一隻幼小的雪鴞,彼此相伴。
  時間的巨輪滾動,阿諾德到來,爬上螺旋迴梯,要求歐荷收他為徒。
  他什麼也不懂,也什麼都沒有。
  「我有好處嗎?」
  「……以後,會有的,我會盡力。」

  多麼正經又大膽的男孩!
  家族覆滅以來,歐荷.高茲曼首次放聲大笑。
  命運未知喜怒,坦途或陷流沙,險路或避斷崖,可崎嶇地偶有驚喜,這回她沒有失望。
本文最後由 ReNS 於 2021-2-4 15:1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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