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的形象跟系統預設很接近,顯然沒有花時間調整過,其實尚北辰也一樣,他突然有點好奇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子,比起來大概 AA 會更像是他的兄弟。
像他們這樣的人雖然不多,但也夠組一支複製人大軍了。
AA 嘆口氣,揉揉眉心,「妳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但我不負責娛樂妳的觀眾。」
「唉,你這老古板。」夜光拉著 AA 走到一個傳送點前,「各位可能很難相信,這位先生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有上過蜂巢,他用的是我備用的頭盔,帳號是今天才申請的,外表只把頭髮顏色改成棕色,名字也隨便取。」夜光在跳出來的螢幕上選擇了 C 區娛樂城,傳送只花了幾秒鐘,夜光絲毫沒有受到影響,AA 卻是面有菜色,「你真的得多跟我進來,老兄,你這樣對得起自己的工作嗎?」
「夜光。」AA 警告地說,「你答應過我──」
「不洩漏任何真實資訊,我知道,我知道。」夜光拉著 AA 的手腕,熟練地在人潮中穿梭,假日夜晚上線人數總是特別多,這種時候尚北辰絕對不會去娛樂城,人擠人不到五分鐘就能抽乾他全部的精力,但夜光顯然沒有這個問題,AA 看起來也只是有點不習慣。
「沒錯!就是以前大家最喜歡的室內雷射槍戰!當然現在絕大多數的射擊遊戲都成了虛擬實境,漆彈或是雷射槍戰這種以真實互動為賣點的活動都已經慢慢被淘汰了,但這種古早的娛樂還是有它好玩的地方。」夜光抬起 AA 的手揮了輝,「那就是會有這種遊戲玩得特別爛,但現實中準頭特別好又擅長計劃的金大腿。還有我這種──」夜光比了下自己,「遊戲玩得特別好,但沒了技能輔助就準頭爛又衝動的豬隊友。在蜂巢上我們之間的差距至少能小一點,嗯,理論上是這樣啦。」
尚北辰帶 AA 到了自己常去的戲院,這是由新創公司風起建立的小型戲院,雖然片藏比較少,但每個場景的還原都十分用心,也有提供不少互動式的電影,劇情上有很大的彈性。尚北辰就曾經一不小心破壞了男女主角相遇的機會,硬是把愛情片變成了懸疑片,風起的員工事後還寄信恭喜他走出了沒人走出過的劇情,另外向他要了更動後劇情的授權。
除了發現 V 留下的信之外,這大概算是尚北辰目前在蜂巢上最大的成就。
「有什麼推薦嗎?哦,還有互動式劇情?」AA 饒有興致地翻閱著片單,每次看到喜歡的電影眼神都會亮起來,尚北辰忍不住開始觀察 AA 的喜好,眼前看上去很沉穩的男人似乎十分熱愛老少閑宜的動畫片,但也喜歡心理驚悚片,這讓尚北辰有點忍俊不禁,兩者反差未免也太大。
「哎,如果有非人類的角色是怎麼運作的?是預設把我代入人類,還是能讓我試試當魚在海裡游的感覺?」
尚北辰忍不住偷笑,被 AA 一本正經的表情給逗樂了,「通常有兩三個角色可以選,我沒試過當動物,但當魔法師是真的可以體驗施法的。」
雖然這次照理來說輪到 AA 選片,但他在挑了幾分鐘之後表示尚北辰今天無償幫了他忙,所以他決定交出選片權作為回報。尚北辰說不過他──其實他也就說了兩三句話,但對他而言已經算多了──最後翻到了一張熟悉的海報,片名是「三日情深」,海報上兩隻手緊緊牽在一起,皮膚上可以看見水面反射出的波光。尚北辰「啊」了聲,他都忘了這部電影是在最近上檔。
埃琳先一步上線,守在阿克賽爾預設的登陸位置,她了解自己的哥哥,沒事肯定不會改設定,果然九點半一到,阿克賽爾就從光門中走了出來,直直往廣場中央 V 的雕像走。埃琳瞇起眼,在雕像邊看到一張和她家大哥七分相似的面容,ID 查詢顯示為「晨星」,她興奮地走上前,準備好逼問阿克賽爾是不是來約會的,結果晨星就和他一起傳送走了。
期間她忍不住想這兩個人到底在做什麼,個人空間可以設置很多功能,不管是建立個人電影院(只要有錢),還是設置成私人渡假村(只要有很多錢),甚至是買下一座虛擬小島,聘用 AI 機器人幫你管理(只要你又有錢又上頭有人)。晨星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有錢人,至少不是會花這個錢的人,那麼到底有什麼事情能夠在一般的個人空間做,而且需要在個人空間做呢?
陸言嘴角有一瞬間翹起,之後他原地盤腿坐下,玻璃窗另一頭的 V 也依樣畫葫蘆,歪頭看著陸言。尚北辰不確定這是不是錯覺,但他總覺得這個 V 的投影在面對他和面對陸言時的反應不大一樣。雖然在尚北辰面前同樣會對他的行動做出反應,像是在他叫出信件時跟著抬頭看,但在陸言面前,V 的投影卻像是被賦予了個性。
「你不想跟我們去嗎?」尚北辰小聲地問,「我找人幫忙了,你只要在旁邊看著就可以。」
陸言沉默了很久,久到尚北辰都懷疑他不會回答,之後才開口說:「再說吧。」
「……時間確定了我再通知你。」尚北辰在他斜後方坐下,看著他和 V 的額頭隔著玻璃窗靠在一起,「好嗎?」
陸言看了他一眼,輕輕「嗯」了聲。
尚北辰猶豫了幾秒,問:「那……可以問你們高中讀什麼班級嗎?」
陸言一邊笑一邊搖頭,視線依舊落在 V 的投影上。
「直接告訴你那不就沒有意思了?」他瞇起眼睛,「他既然都設計了關卡,你就先玩玩看吧。」
尚北辰癟著嘴,「我都解開信中的線索了。」
陸言因為輕笑而吐出的氣息在玻璃上形成一片白霧,另一頭的 V 同樣呵了口氣,寫下左右相反的「Ryan」,讓陸言的笑聲卡在喉頭,化為濕潤的哽咽。也許,尚北辰不禁想,當初這個房間就只是為陸言一個人而設置的。他就像是個入侵者,闖進這個房間偷走本應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故事,就只因為他在 V 身上看見了一點自己的影子。
「對不起。」尚北辰說:「我在帶他們來之前應該先問你的。」
陸言緊閉上眼睛之後張開,微微側過頭,「說了是我反應過度,你不用在意。」
尚北辰搖搖頭,「還是對不起。」
他看向 V 的投影,在心中也對已經聽不見他說話的人說了抱歉。他知道自己是個外人,但找了這麼久,他實在無法在 V 的記憶近在咫尺時放棄。
他昨天發訊息通知過陸言,陸言的回答是模稜兩可的「知道了」,看不出來是會到場還是不會。尚北辰在 AA 與夜光準時出現後和他們解釋過,但等了十五分鐘都沒看到陸言的影子,他並不想耽誤 AA 和夜光的時間,最後決定直接動身。
V 高中時唸的是台灣的學校,到了高三下學期才突然因為家庭關係來到美國,直接破格錄取大學。尚北辰之前搜索了好一陣子,才在蜂巢上提供拍攝的片場中找到了 V 和陸言念的高中的複製品。他自己來的時候整座學校總是空蕩蕩的,沒有絲毫使用過的痕跡,和其他片場一樣在使用過後便會重置為原始狀態,他自己也用場景內建的拍片工具調整過設定,隨機產生道具和 AI 群眾演員,但好幾次摸索下來都沒有任何發現。
現在他和 AA 與夜光一起踏進校園,卻發現場景自動生成了許多之前沒有見到的細節──眼前教室的門板上貼著一張標語,用大大的字體寫著:「補習班禁止進門亂發傳單」,從窗邊可以看到靠牆的置物櫃上擺滿了零食,還有座位上的坐墊、靠枕甚至是被子。尚北辰距離高三生涯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但他還記得同學彷彿把教室當自己家的行徑,甚至不知道從哪搬來一張沙發,擺放在教室最後面。
有點電波的解謎過程,沙拉醬被背刺是因為凱薩當時也是被布魯特斯背刺,凱薩密碼(Caesar Cipher)算是最簡單的一種加密方式,假設位移量是 1,那就把 A 變成 B,B 變成 C,所以明文 CAT 經過加密就會變成 DBU。加上關鍵字是為了讓明文每個字母的位移量都不同,所以如果明文是 Pineapple,關鍵字是 Dog,位移量就是
P I N E A P P L E
4 15 7 4 15 7 4 15 7
大概這樣,有興趣可以去找看看解說影片,不複雜的
他到了現在還是有點難以置信自己的教授竟然恰好是陸言和 V 的朋友,原來他和 V 之間不過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陸言看書看得認真,尚北辰沒有再打擾他,和他說了一聲就走出了房門。
看看時間阿克賽爾也差不多要上線了,尚北辰如同往常一樣在中央廣場等待。抬起頭,V 的雕像就矗立在眼前,使用的是蜂巢啟用時曾經現身的虛擬形象──一名身材高大的壯漢,與真正的 V 截然不同。當初會設置這座雕像一定也不是 V 自己的意思吧,即便蜂巢是他的心血結晶,尚北辰依舊很難想像 V 會做出這樣高調的舉動。
尚北辰搖搖頭,正在想著要正式把陸言介紹給阿克賽爾和夜光認識,結果陸言已經上前和 AI 接待員確認預定時間和載入的電影,對他們招招手便走進牆邊開啟的入口。
尚北辰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阿克賽爾和埃琳一眼。阿克賽爾搖搖頭,說:「沒事,進去吧。」
《第七夜》的劇情梗概很單純,主角一行人被困在一間學校,每一夜都會出現不同的鬼怪,有不同的存活規則,直到第七個夜晚,倖存者才得以逃離這場惡夢。在尚北辰和阿克賽爾看的原版劇情中,主角是最後活著走出學校的人,但在電影最後的彩蛋暗示他其實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主角,之後將由他重啟下一次的悲劇。很典型的恐怖片走向,看點主要是每一晚不同的規則,還有角色為了存活而找到的出路,不過他們來這裡真正的目的並不是在恐怖片中存活下來,而是找到 V 記憶開啟的機關。
二十多歲的 V 比高中時要高了不少,只比這時的陸言矮個幾公分,但身材依舊有些瘦弱,即便身穿風衣也能看見骨頭突出的線條。現在的陸言老早就站在街燈邊,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眼前的人,尚北辰走到他身邊,阿克賽爾則是彎腰把還沒起身的埃琳拉了起來。
一靠近餐車就能聞到濃厚的咖啡香,V 指了指餐車立牌上寫著的特價組合,看向他身邊的陸言。
「我們分一份吧?要我來點嗎?」
V 安靜了幾秒,之後搖搖頭,用生硬的語氣對老闆說:「吉拿棒跟熱拿鐵。」頓了幾秒才加上「謝謝」,之後低頭吐了口長氣。陸言點了下他的肩膀,在他轉過頭時對他比了個大姆指,V 原本還未散去的緊張神情融化成帶著甜意的笑容。這是尚北辰第一次看見 V 這樣的表情,新聞中的 V 看起來總是很疲憊,信件房中的 V 則是一向沒有什麼表情,上一段記憶的他雖然看上去生動了許多,但也未曾展現出這樣明顯的情緒。
餐車前圍繞著許多從戲院出來的觀眾,他們一組組湊在一塊,其中有不少人和 V 跟陸言一樣剛看完《第七夜》,低聲談論著劇情。等待餐點的期間 V 也和陸言討論起觀影感想──大多時間是陸言在說話,V 偶爾回應幾句。
尚北辰摀著自己有點發悶的胸口,看著「V」在書桌邊坐下,拿著一疊信紙翻閱。「小程式」,眼前的 AI 是這麼說的,但尚北辰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目前市面上大多數 AI 都是弱人工智慧,僅能用以處理特定的問題,即便是電影中看似真實的 NPC,最終都是由單一一個敘事 AI 所操縱,核心功能只有一個:根據觀眾行動調整劇情,並非真的有獨立的思考能力。強人工智慧的創造有許多限制,在完善的倫理規範制定出來之前暫時只存在於實驗室之中,能編寫出真正強人工智慧的人也佔少數,基本上都在政府體系中做學術研究。
過去幾個星期陸言都在看人工智慧相關的書,就目前的科技發展來說,擁有自我意識的 AI 依舊只存在於科幻故事,但陸言卻忍不住覺得如果有人能突破現在科技的限制,那一定就是安了。他知道即便安以自己的形象做出了一個 AI,那也不是他,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但眼前的人實在讓他感到無比熟悉,他忍不住希望也許、也許安找到了將自己的意識寄託於人工智慧中的方法。
用阿克賽爾的比喻來說,尚北辰覺得自己最近的視力是真的有在變好,露出笑容變得更簡單了一點,反應更直覺了一點,像是感覺和認知之間的距離慢慢在拉近。也許是因為認識了新的朋友,也許是因為看見了 V 的過去,也許是時間終於讓他從原本對現實的否認中清醒過來,也許三者皆有。無論是什麼原因,尚北辰都感到慶幸。要不帶遺憾地離去太難了,他很慶幸自己今天拜訪了僅有的幾位家人,彌補了過去錯失的機會。
這次尋找記憶可能的觸發地點花了一些時間,幾次撲空之後阿克賽爾終於在一個遊戲場的原始碼中找到了陸言所說的街道名稱,在 V 過世之前恰好經過更新。現在蜂巢上有許多服務類型的多人線上遊戲,他們來到的遊戲場背景為殭屍末日,模擬環境讓玩家體驗在殭屍末日中生存的感覺。這次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 V 就讀大學附近的一個小巷子,問題在於他們要怎麼到達那條小路,他們需要代步工具,需要足以讓他們安全進入市區的防身武器,也需要在這段過程中,找到足夠的食物和飲水維持體力。
掛掉電話之後阿克賽爾就對上了陸言打量的視線,讓他有那麼點不自在。他經常搞不懂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內心似乎總是藏著千頭萬緒,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和安靜、但許多時候想法都寫在臉上的北辰不同,陸言就連表情也是寂靜而封閉的,阿克賽爾見過他情緒最外顯的時候就是在遇到 V 的時候了。他愛他,至少這點阿克賽爾看得出來,除此之外陸言對他而言就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