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刊物的內容
※緋色柯/原作衍生/正劇向/私設如山
summary:查案途中遭歹人藥倒,因藥效緣故短暫恢復原本體型的名偵探逃脫過程不支倒地,清醒後卻發現自己一身狼藉,身邊躺著令他大驚失色的男人──而且是兩個。
事後,篤定沒人能認出自己的江戶川柯南打算將那晚的記憶當作意外永久封存,然而另外兩位當事人似乎不這麼想。
實事求是、不摻半點水分地說,這次確實……稍微有點大意了。 深夜時分,東京近郊一處路燈都照不進的巷弄中,落難的偵探正扶著牆喘氣,他步履蹣跚,狼狽得好像剛從水裡撈起來。
倒楣! 工藤讓每次恢復原狀時彷彿骨骼盡碎的劇痛折磨得沒了脾氣,暗暗罵一聲粗口。 儘管此刻他每走兩步就得歇一會兒,一臉不正常的潮紅,但也不斷默背公寓的地址,一面回憶此行目的。 時間回推至十二小時前。
※
甫一回到事務所,柯南就發現會客桌前的氣氛凝重。
有客人? 他放下書包,輕手輕腳地湊到沙發椅背後側耳傾聽,輕易得知那對中年夫婦與毛利小五郎的對話內容。
原先只是出於好奇,但聽著聽著,眉頭卻不自覺地皺起。
與過往那些尋貓找狗、外遇徵信的小打小鬧不同,這次找上門來的是貨真價實的離奇案件。
「他們說沒有線索,可是怎麼可能呢?那是我的女兒啊!」 「憑空消失一樣,附近沒有任何一個監視器拍到她的去向,這不會太奇怪嗎?」 「我們還想著如果是勒索,就把贖金給他,無論要多少,能力範圍內都給,偏偏卻悄無聲息的……」
儘管只聽到後半部,也足以令柯南釐清這起委託的原由。
委託人小倉夫婦結婚多年膝下無子,各種醫藥偏方多管齊下,到七年前總算喜得一女,百般呵護下長到七歲,如今已是讀小學一年級的年紀。 然而,一個月前,小倉女士不過遲了五分鐘去接送放學,就此失去愛女的蹤跡。
尋女心切的夫婦倆直接找上警察報案,對於失蹤兒童,搜查一課用大量人力進行調查,卻毫無進展。
小學附近的監視器早已老舊故障,學校老師供稱莉奈離開隊伍時一如往常,還禮貌地揮手道別,唯一的收穫是離校約百米外的一家超商,其監視器拍到莉奈和綁架犯一閃而逝的身影,但也僅此而已。
小倉莉奈無疑是讓人誘拐了,警方卻完全找不著女孩去向,最後此案只得石沉大海,僅告知說「一有消息就會聯絡」,諷刺的是,時至今日仍毫無音訊。
到這一周,認定女兒早已遇害而悲傷絕望的夫婦倆,卻收到了一份不知從何而來的包裹,裡頭放著一截圈著玩具戒指的小小手指,赫然是莉奈的手指!
看到女兒齊根而斷的細幼手指和沾在包裹盒裡的觸目血跡,夫婦倆又急又怒,可想到警方辦案不力,這便心一橫,拿出存款,重金聘請在螢幕報紙上大出風頭的知名偵探,以期換取找回女兒的最後一絲希望。
「莉奈、莉奈她肯定還在哪裡受著苦,可是警方卻完全沒有作為!我們走投無路時,從好友那兒聽說了您的大名,這才想著──有沒有可能拜託您出馬,求您救救莉奈,嗚嗚……」小倉女士說到激動處,潸然淚下。
儘管她已年過四十,還是一個女兒的母親,但保養極好,哭得我見猶憐。
好色名聲同偵探能力一般大名鼎鼎的毛利又怎麼能抵擋眼前風韻猶存的女性。 只見他猛地拍桌而起,拍胸脯揚聲保證道:「包在我身上,小倉夫人!我一定會找到令千金的!」
一口應下這份委託的毛利小五郎對夫婦倆提出各種問題,蒐羅線索。 兩人早在警方那走過一遭,對這流程無比熟悉,此時自然知無不言,輕易便將詳情全盤托出。
「她失蹤那天穿著條粉色的連身裙,是的,莉奈喜歡粉紅色。」 「我們家?不、我與丈夫共同經商,人際關係並不複雜。」 「沒有仇人,我們從不做虧心事,也不曾與人結怨,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這麼惡毒……」 「平時對莉奈是比較放縱一點,畢竟好不容易盼來這女兒,輕易不會打罵。」 「她……她年紀小,對陌生人沒什麼戒心⋯⋯想著東京治安好才搬回來的,哪裡知道會發生這種事?都是我丈夫不好,偏偏要搬!」
見毛利對此案上心,小倉夫人像找著浮木的溺水人般,喋喋不休地講。 可柯南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上頭。
※
擄童,不要贖金,卻切了手指寄予家長,圖什麼呢? 這不合邏輯。
趁著毛利邊出言寬慰,邊將兩夫婦送到樓下的間隙,柯南飛快奔向目標,拿出文間袋中的紙疊,一目十行地翻看,並將那段監視錄像以手機拍攝的方式備份一份。
這個人…… 看著手機屏幕放出的影像,鏡片後的藍眼緩緩瞇起。
畫面上,播放中的片段只有五秒,時間是午時十二點零八分的五十一到五十六秒間,只見超商門口,一男子與一裙裝女孩的身影一閃而逝。 因角度關係,監視器只拍到成年男人的下半身,無法判斷原始身高,以雙腿的長度比例推算,應該不會超過一米八,看著很瘦弱,不是特別有辨識度的類型。
短短五秒的影片,柯南卻像著迷似地不斷重放。
直到他將那一幕所提供的信息全掰碎吃透,無論是那人走路的習慣、擺手的姿勢、步伐的跨度都牢牢記在腦海後,這才跳下沙發,推門欲走。
卻正好與下課返家的蘭打上照面。
「咦?柯南君你要出門嗎?」蘭看著迎面而來的小身版,出聲問。
「蘭姊你回來了!」聞聲,男孩揚起臉對少女打招呼,面不改色地撒了個謊:「剛剛灰原說博士又做出有趣的東西了,我想過去看看,今天就不在家裡吃飯了,可以嗎?」
迎著男孩期待的目光,蘭溫和地答道:「當然可以,你去吧,路上小心喔。」
「好——」柯南故意拉長尾音道別青梅,但一走出事務所大門,臉上已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斂起笑,掩在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徑直往小倉莉奈就讀的和光小學出發。
事出突然,總之先到案發地點看一眼吧。 ──指不定真讓他湊巧找到人了呢?
此時的柯南只是打趣地想,哪知道竟一語成讖。
※
私立和光小學周邊一處公園內,放課後還捨不得回家的孩子們聚集在此處,流連忘返。
坐在角落長椅上的男孩端著手機,一邊與電話那頭對話,一邊環顧四周。
這座公園坐落在小學和那間便利商店之間,是事發當天綁匪肯定曾行經的地方。 按過往經驗判斷,倘若嫌疑人有重回案件現場觀察的習慣、或者再次犯案的打算,那麼這兒就是對方的不二之選。 ──這也是柯南於此地守株待兔的原因。
「所以說,你一個人沒問題嗎,工藤?需不需要我也一道……」電話那頭,已從男孩口中得知事件經過的灰原坐在電腦桌前皺眉道。
但在灰原說完前,柯南已率先打斷她的提議:「沒事,我一個人應付得來,再說要是妳來了,犯人說不定就對我沒興趣了。」
這說法並非單純為了勸退少女,而是其來有自。
綜合小倉夫婦的說詞,小倉莉奈是打小被雙親的蜜罐泡大的孩子,個性嬌慣跋扈,這性子只有父母會覺得可愛,在校內卻不大受歡迎。
柯南可以想像,正是同儕們有意無意地孤立性格孤傲又不服軟的女孩,令她無論課堂或者放課總是獨自落單,才會讓綁匪有下手的機會。
而他今天便是打算在自己身上複製出當日小倉莉奈的狀態,如果綁匪有再次出手的慾望,能一眼就相中他。 ──『單獨一人』就是這個辦法最重要的實行前提。
對此,柯南沒有多作解釋,而是突然轉移話題:「對了、說到這個,妳能不能找到當時行經車輛的行車記錄器畫面?」
灰原不解地:「可以是可以,不過這事警方應該早調查過一輪了吧。」
言下之意是困惑於男童少有的多此一舉。
儘管被世人冠予警界救世主的稱號,但對方行動向來與警方同氣連枝,從不曾質疑警方辦案不力,更別說是身體力行將警方曾調查過的內容重新複查。
這才是灰原此刻一臉不明就裡的原因。
柯南的回覆卻大出所料,竟直言懷疑警方消極怠工:「我猜他們沒在這事件上下功夫。」
「怎麼說?」灰原聞言一愣。
她皺起眉追問,當下連打字聲都為之一滯,接著便聽到話筒那頭傳來一把輕快軟糯的童音:「嗯……直覺?」
「說點正經的,工藤。」
「我很正經。」感覺到灰原語氣中溢於言表的不信服,柯南笑了笑,目光望向公園遊樂設施的方向片刻,才又接續道:「小倉女士當時聲淚俱下的神態不似作偽,這種連我都能想到的追蹤方法,警方這次卻全然沒有做到,或者根本沒去執行──不、沒有責怪的意思,應該是有原因的,他們身不由己。」
「起先只是懷疑而已,而真正讓我確認想法的是──妳看,樓下咖啡廳的安室さん已經有兩周沒排班了,以他的行事作風,肯定是本職那兒出了什麼令他焦頭爛額的大事,才會難以兼顧兼職。」 「像他那樣難纏的角色都尚且如此,何況是基層員警呢?」柯南下意識地聳了下肩。
「所以,一定有什麼我們無從知道,卻又特別嚴重的案件正在發生,將整個警視廳攪得一團混亂,眾人自然也顧不上這種天天都在發生的走失兒童案件了。」至此,柯南兀自作了結論──還真與事實相遇不遠。
那邊廂的灰原聽完,沉默片刻,突然輕聲說:「有時候,我還挺慶幸自己能從你的對立面來到你身邊。」 不待柯南反應,她又兀自應下了五分鐘前的請託:「行車監控紀錄我會盡量去找的,但不能保證數量,順利的話過會兒傳給你。」
說完,電話那頭便傳來一陣喀搭喀搭的鍵盤敲擊聲。
柯南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追問,轉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其他話題。
好半晌,共同通訊頁面中便連續傳進幾組不同角度的影像,全是事發當日行經該便利超商的車上紀錄。
柯南對灰原招呼一聲,將通話模式改為免提,一邊用特製的播放軟體將所有的影片的進度條拉至當日十二時五分前後,同時播放。 手機屏幕的光暈映在男孩的鏡片上,不斷閃動,如此往復不過幾次,柯南便在最短時間內從中找著自己需要的東西。
「有了!」 就著灰原收集齊全的行車紀錄影像,雖然畫素不如商店攝像且距離較遠,但也足夠他拼湊出綁匪的具體模樣: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極瘦、一身黑色帽衣外套、頭髮稍長,背影走姿皆與稍早拿到的錄像相符,有一種神經質的氣質。
有了對綁匪多角度的畫面參照,柯南對自己的行動更添一分信心,覺得現在哪怕只讓他看一眼,都能瞬間從人群中辨認出對方。 秉持這想法,男童繼續按捺著,還真在半小時後發現與之符合的對象。
從對方踏入公園第一步柯南就注意到了。
石磚鋪就的公園小徑上,熟悉的步伐、熟悉的跨度,連走姿都與商店錄像上如出一轍,儘管換了另一身運動夾克,還特意戴上副迷惑人的平光眼鏡,卻難以在名偵探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得到什麼僥倖。 只見該男子不緊不慢地行經遊樂設施,走向公園裡側的販賣機,故作要購買飲料,可事實上卻默默在環視公園環境,尋找什麼的樣子。
呵、犯案後大搖大擺的回到案發現場的,若不是極聰明、那就是極傻了。 ──考慮到過去從未如當下這般這麼輕而易舉地逮到嫌疑人,男孩覺得這位大抵是後者。
柯南在大致確認對方的行徑路線後就收回視線。
他垂下頭,聽到自己用冷靜如昔的聲音,對話筒那兒低聲說:「灰原,我找到他了。」 灰原的聲音頓了頓:「所以?」 「我打算接觸一下。」 「萬事小心,有需要隨時聯絡。」 「啊啊。」
回以一聲自信滿滿的單音,柯南放下手機,醞釀著情緒,以期一舉吸引目標主動上鉤。
做為女演員藤峰有希子的獨子、又被困在幼童軀體多時,柯南若有意模仿,輕易便能達到神形兼備的結果。 不過一眨眼,他便與資料中小倉莉奈那任性高傲的形象徹底重疊了。
他如今不過小一,卻早已在父母的放任和溺愛下長成一個善於頤指氣使的孩子,總是變著花樣炫耀家境殷實、苛薄地嘲笑同學小家子氣,但凡有人對他出言不遜、或者行事不合他心意,便會任意動手教訓,導致最後遭到同桌排擠。 今天放課後也獨自一人坐在公園角落,晃著腿,不同遊樂區的孩子遊玩,拿著高價的手機不時滑動,驕傲地噘著嘴,特別難以接近的樣子。
接著,果如預期地感受到一道不懷好意的視線落在身上。
他故作無知無覺,繼續垂著腦袋,把玩手機。
不多時,察覺到遮蔽天光的陰影籠罩全身,男孩緩緩抬起眼,困惑的表情異常生動:「大哥哥?」
※
距上回幹的那票過去已屆一月。 到手的快錢再多,也禁不起他在風化區夜夜笙歌的揮霍,這才過沒幾天的,眼看竟要見底。
山村回想一個月前經手的大買賣,帳上一夕間多出的數字,又思及這段期間果真如對方所言,沒有半個警方上門,貪婪之情頓時發瘋似地膨脹。
──或許他能再幹一筆。
抱持這想法,山村從一週前又開始在小學周邊出沒,一身毫不引人注目的連帽外套,像個無所事事的尼特,暗地裡則悄悄地觀察擦身而過的每個孩子。
年紀太大,不行。 結伴而行,不行。 太胖太黑,不行。
山村回想著上一筆交易中,買方指定的女孩身上擁有的特質,以作為篩選標準。 小倉莉奈儘管性格讓人難以苟同,可就外表來說確實是個漂亮可人的女孩,擁有一張白皙光滑的面容,她年紀小,手腳都又細又小,脆弱易折,穿上粉色小裙,就如同一只精緻的人偶。
這標準放在一眾豬狗嫌的小學生中,其實特別不可多得。
於是連日過去,山村愣是沒找著一個合適的獵物。
這令他心下有些著急。
他打算包下彩佳那小婊子一整個月,用錢把那眼高於頂的娘們砸的叫他爸爸,但手裡僅存的現金並不足以支持他這荒淫的夢想,這才有些急不可耐,每天都出門『巡獵』幾趟。
直到今天。
沒有努力沒有收穫,想來自己還是挺受眷顧的,山村今日一走進公園,輕易就選中了獵物。
大抵是命運如此,男孩此刻正坐在一個月前小莉奈曾坐過的長椅上,垂著頭把玩手機,在他的觀察期間,完全沒有任何玩伴來同他說話,看著是個比較孤僻的孩子。
──正適合他下手。
於是他緩緩走近,毫不掩飾自己的步伐,直到自己的陰影遮住小孩的光源,就聞對方不滿地嘖了一口,揚起臉對他說:「大哥哥?」
山村雙目驟縮。
他原本還猶豫著,小孩雖然與一切條件都相符,幾乎就是小倉莉奈第二,可唯有性別這事令他躊躇──做孩童買賣的買家,大多都想要身嬌體柔的小女孩,不知道逮了男孩,對方還會不會買單呢。
然而這層顧慮在看清小孩面目的當下就煙消霧散了。
是不是漂亮的孩子都有一些共通點呢?這對眼睛真漂亮,是少見的湛藍色,就是掛著副眼鏡,也無法遮掩精緻的五官,眼底帶著被打擾的薄怒,頰肉紅撲撲的,搭著一身深藍格紋吊帶短褲,就像個家世良好的小少爺,更顯得忍人憐愛。
雖然是男孩,但憑這張臉,山村相信足以令他的買家忽略性別。
他打量的目光從對方青春標緻的小臉掃過,壓抑住眼底的下流之情,故作友善地揚起笑,指了指男童手機屏幕上的遊戲畫面,說:「小弟弟你也玩這個嗎?玩得真好!我也玩喔,帳號已經滿級了,家裡還有這個遊戲的新版本,要不要一塊來玩?」
「哼、那個我也有啊,早就買了的。」卻不想男孩竟嫌棄地撇撇嘴,「而且是早期預約限定版,你太落後了。」
山村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又佯裝驚訝說:「哇!這麼厲害!那能讓我看看你的裝備嗎?」
「好吧,只能看一眼喔。」小小的手指將畫面中裝備欄點開,飛速在男子眼前一晃而過,沒等他看清楚,便寶貝地揣回懷裡,語氣倨傲地哼哼:「怕不怕?」
山村:「……」等等我什麼都還沒看到。
但為了不中斷與男孩的對話,山村只得極盡吹捧讚溢之詞,將這高傲如品種貓一樣的男孩誇得天花亂墜、服服貼貼,終於得到機會將今天的主題托出:
「對了!大哥哥之前曾拿到過一張限定的寵物序號,我自己用太可惜了,現在看起來,你比我更適合,所以想把牠送給你,你要不要來我家拿呢?就在附近而已。」
注意到男孩聞言後明顯動搖的眼神,山村暗暗扯開惡意的笑。 他知道,自己這一回十拿九穩。
※
雖然偽裝用的遊戲帳號中根本沒什麼頂級裝備,物品欄裡只有一組新手組合包,柯南卻靠著毫無破綻的演技將人耍得團團轉,從對方的反應驗證自己稍早對他下的評價:確實挺傻的。
在這插曲後,柯南順著男子的遊說,答應下他熱情的邀請,此時正在與對方一同回家的路上。
他一路記著方向,最後被帶到附近一處出租公寓二樓最裡側的一間。
咦?竟然藏在這裡嗎? 聽著對方弄達弄達的開鎖聲,柯南不是時候地陷入一陣沉思。
公寓式住宅從來都不是犯案行兇窩藏擄人的好地方,甚至可以說是下下之選,左鄰右舍台頭不見低頭見,且早期施工品質並不好,但凡有點動靜都會惹來鄰居的關注,那麼為什麼……
思及此,柯南突然看到門口擺放的大型家電紙箱,和一捲捲數量異常的寬膠帶,倏然想到一個可能,猛地仰起臉,正好同山村的視線碰了一下。
男人朝他笑了笑,可在陰暗樓道那排泛青的白光燈下,那笑容看上去竟有幾分滲人。
──不對勁,這裡可能根本不是第一行兇現場,只是個中轉站而已!
柯南一下怵得寒毛都立了起來,但表情仍舊是恰如其分的高傲跋扈,「大哥哥你一個人住嗎?」
在年輕偵探的設想中,自己表現出的這個小學生形象安定又好掌握,應該輕易不會對他突然發難,這才想對身側男子試探試探。
「是呀,不過這裡的隔音不太好,待會玩的時候可得……」山村敞開大門後,有些強勢地抵著柯南的背脊,當小孩踏入的第一秒,再也戴不住友善哥哥的面具,露出陰沉的真面目,手下施力一推:「安靜一點了!」
男人的行動完全超出柯南的掌握。 他一時不查,不想對方門都還沒關實,就對他出手了。
山村就是再瘦弱,也是個成年男子,他輕易壓制著男孩纖細的身版,一股腦地推進玄關。 柯南還沒來的及掙扎,正張口欲叫引來注意,卻被順勢塞入一物至喉際,又以帶著甜味的布條掩住口鼻。
意識倏地陷入一片黑暗。
※
他是讓身上異常的疼痛驚醒的。
「咕嗚……」年輕偵探狼狽地翻起身,抹了自己一把臉。
該死,那傢伙給他……灌了什麼? 查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工藤有些難以置信,竟有APTX4869之外的藥物能控制人體的成長。
他猶記得在失去意識間隙,藥粒下肚,竟如喝進一公升白乾一樣在他體內作用,令他心跳加速、舌尖發麻,劇痛沿著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孩童的身軀彷彿被擰碎再重組,如此往復,不知過了多久,才汗涔涔地恢復原身。
該死,自信過頭了,那個藥的成分有問題。 看著氣窗透進的天色已暗,工藤到現在還不太相信,自己竟然會栽在口中斷定『傻透了』的歹人手裡。
自我檢討片刻後,年輕偵探再抬眼時,眼底再沒半點波瀾。
他打開手錶的照明功能,就著微弱的光線檢視自身和身周。
是一間莫約四疊大的和室,房間很空,只有一組矮几,幾件雜物,和角落的衣櫃就是全部。
至於自己身上,除了手機被沒收、徽章在掙扎間不翼而飛外,其他幾樣道具倒都還一樣不缺。
山村似乎對那藥丸的功效很放心,將他隨意置於房內,沒再對他進行額外的綑綁,倒是替他省了不少事。
工藤站起身,剝下不再合身的衣裳,從衣櫃裡拿出寬鬆的棉質外套套上後,接著輕手輕腳地湊近房門口。
他聽到了人聲。
「我今晚就要指名彩佳!多少錢都沒所謂,我他媽有的是錢,聽到了嗎?我……」山村的聲音與微光從門縫裡透進。
哎、看不出來還是個癡情人。 工藤湊過去看了看,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男子一邊怒罵一邊來回渡步的身影,焦躁之情溢於言表。
他觀察一陣,確認屋內只有山村一人,沒有其他同夥人馬後,當下有了計畫。
儘管年輕偵探此刻體調不良,但面對這毫無戒心的標靶,自然是毫不費力的。 只見他緩緩將門開了一縫,伸出手腕,在男人掐斷電話的下一秒,又穩又準地將麻醉針射入男子的上臂,就見他應聲倒地。
工藤隨之推門而出。
「你先躺著吧,我明天再回來處理你。」看著正面朝下伏在起居室地板的男子,工藤不悅地撇嘴道。
基於此刻身體狀況實在不算穩定,他沒有繼續尋找線索,而是草草檢視一圈屋內格局,找回自己的手機,並確認小倉莉奈並不在屋內後,趁著自己再次縮水前順勢逃出。
※
回憶至此,倚在巷弄內的工藤發現自己開始不正常地喘息發熱,下腹的異樣在堆積,他不用想都知道原因。 ──看來那個藥的成分可能遠不止白干萃取物那麼簡單了。
不過話說回來,倒楣也該有個限度吧!
工藤回憶著山村與那頭對話的內容,無疑都是風月場所的黑話,那麼他手裡有幾種讓人乖順聽話的藥物,好像也……不那麼意外了……
感覺自己的思緒在藥力下越發混沌,視野中的畫面開始發花旋轉,才想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找灰原求救時,名偵探才發現,他已經連掏找的力氣都失去。
唔、好像不太妙。 汗水滑進眼睛,裹在單薄外套中的纖瘦身影眼看就要倚著牆滑落,但最後又掙扎著提起一絲力氣。
工藤吃力地扶著牆,就著這狀態多走兩步後,腦子和全身就熱得像著了火,再也沒法思考。
不、不能倒在這裡,會出問題的…… 想是這樣想,但身體已然到了極限,搖搖晃晃的,頓失平衡,眼看就要跌倒。
「咕嗚……」沒、法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倒下前,工藤聽到了熟悉的人聲。 是特別令他安心的,屬於成年男人的聲線,一左一右急切地傳來。
接著,用藥過度的身體落入了令他本能放心的懷抱中。
※
強效的媚藥總是如此,無論清醒與否都能忠實地作用在攝取藥物的肉體上。 於是意識模糊間,工藤還是能感受到自己身體上微妙的變化。
熱、真的太熱了,好想,唔── 他胡亂湊動,半晌,感受到有什麼貼在腰腹間,觸感有些粗糙,但令他愉悅的涼意卻從那兒傳來,令少年不由自主地弓起身,想汲取更多。
但在他得到朝思暮想的痛快之前,那觸感極好的物件卻突然離開,取而代之的是耳邊傳來的爭吵。
誰……?唔、誰……都好,想要……咕嗯……
不滿於此,他無意識地哼唧兩聲,扭了扭,終於再身側一陣沉默後,又一次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這次少年沒有再被拒絕,輕易地得到取之不盡的快樂。
接下來的時間,他全身上下都被伺候得舒爽極了,體內那股在強勢的藥力下越趨狂亂的慾望火焰得到紓解,慾望被滿足,而意識模糊的他則徹底樂在其中。
最後的最後,隨著身體被送上頂點,一起的還有似有若無的嘆息。
※
關東知名的高中生偵探得承認,在他十七年來的人生中少有無法思考的情況,大多都發生在腦子打結一片混沌的、清晨的床單底下。
睜開眼後的三十秒間江戶川柯南相較往常要更心浮氣躁,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伴隨著某種違和感,但現在的意識還很混沌,所以他一時間也說不上究竟是哪裡違和。
用力眨了眨眼,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陌生的天花板上,剛起床的低血壓讓他看了好片刻才想起自己昨天遭難的過程:他湊巧遇上嫌疑人、被下了藥、變回原狀,然後——
柯南順藤摸瓜地想起了更多、更仔細、更清晰可辨的……要死!
床上男孩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想到關鍵處,柯南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得挪動視線,緩緩往身下看去,最後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
雖然他還沒能想出FBI和公安出現在昨晚那處的原因,但現在也無暇他顧。
看著一左一右橫在腰間的、屬於男人們的手臂,恢復男童體型後輕易被包夾在中間的名偵探終於意識到,這回似乎真的有點不妙。
※chapter2
「說吧,你昨晚是怎麼回事?」
早上七時多一些,並肩出發前往帝丹小學途中,走在柯南身側的灰原突然開口道。
說的是今天清晨發生的事,不用任何人提醒,少女都還歷歷在目。
真實年齡、加上過往經歷放在那兒的關係,灰原並不是特別容易一驚一詫的類型,但這一回她是真的讓對方嚇著了。
名偵探昨天在道別後就失去音訊,足足十二小時,要不是夜裡還傳來一則訊息倉促簡短地說明自己沒事,灰原猜自己肯定要失眠整晚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睡的不算安穩。 今天一早,天還沒完全亮,她便讓一通電話驚醒。
看清來電顯示的當下就接通了,電話那頭的男孩用疲憊沙啞的語音對她道早安,能不能幫他開個門。 灰原聞聲立刻往窗外一看,就見對方在涼意徹骨的早晨,一身不合身的單薄衣物站在門口,用挽了三圈袖管的白皙右手朝她招了招,一臉任誰都看得出的狼狽。
──這算哪門子的沒事! 儘管吃驚於偵探對『沒事』的標準,但灰原到底什麼都沒問,當即只顧著把人讓進屋裡。
進門後,不等對方開口,她便直接推著他進浴室,一邊替柯南將備用的換洗衣物放在門口,一邊向屋主阿笠博士打了招呼,待男孩將髮梢最後的濕氣吹乾,牆上指針也走近上學時間,這才同他一塊便準備出門。
半路上,才有了那遲來的盤問。
柯南聽到她的問句,半晌沒回覆,反而罕見地視線游移,向來坦然澄澈的眼底閃過真切的無措:「唔、出了點……意外。」
「這很顯而易見,工藤。」灰原的語氣中多出一絲無奈。
見對方面有難色,灰原嘆口氣,主動換了個話題:「昨天你的青梅打電話來找過你,我對她說你睡著了,會在博士家住一晚,今天直接從這兒出發去上學,記好說詞,別等她問起時露餡了。」
這妥貼嚴謹的行事風格讓心事重重的柯南面色稍霽,轉頭對她笑了笑:「謝謝你,灰原。」
女孩不置可否地嗯一聲,當作回應。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都能到博士家門口了,幹嘛不乾脆回自己家呢?」兩人行經工藤邸時,灰原又突然問道。
「……」總不能說自己這個屋主害怕撞上寄宿在裡頭的誰。
想到『那誰』,男孩就不自覺地抹了把臉,語氣前所未有的苦悶:「別提了,一言難盡。」
在灰原分外困惑的目光下,柯南衝她搖了搖頭,沒再搭話,而是陷入獨自一人的糾結。
※
實在不是他不願意說,而是──真的是物理意義上的一言難盡。
該怎麼對灰原解釋好呢?『我昨晚在行動最後大意讓人藥倒,意外變回工藤新一的同時,媚藥的藥效在體內發作,於是把當時救了自己的公安和FBI一塊睡了』?
真是太棒了,不愧是工藤新一。 男孩不禁自我揶揄道。
光是在自己腦海中把這段前因後果想一遍,都覺得比最煽情的月九連續劇劇情還荒誕。
今晨發現床單下的驚人事故後,他悄悄地蹭下床,穿上衣服便頭也不回地從旅店標準房溜出。 一出旅店大門,簡單環視周圍,柯南發現自己的所在地還在昨日的和光小學附近,所幸他從山村的外套口袋裏摸出張皺巴巴的鈔票,於是在最近的地鐵站買了票,搭上最早一班電車,灰溜溜地來到阿笠博士家門口同灰原求救。
想到這,他特別感激於女孩隱藏在沉默中的善解人意。
儘管清晨看到他一身絕非正常的穿著,狼狽地請她應門,灰原也什麼都沒問,進門後直接將他送進浴室裡,那正是當時的他最需要的。
在浴室盥洗時,透過牆上鏡面,柯南理所當然看到了自己一身狼藉。 倒映中的男孩臉色有點蒼白,額髮還漉漉的淌著水,赤裸纖細的身軀上該出現的情慾痕跡一樣沒少,從頸間一路分佈到腿根,甚至在照鏡子時發現連肩胛後腰也出現了明晃晃的牙印。
目光掃過身上那些罪證確鑿的證據,柯南也不得不正視自己昨晚的作為。
──仔細想想,雖然是自己看起來比較悽慘,但事實上根本是他咎由自取。
儘管意識模糊難以自控,但年輕偵探也真切地記得,在媚藥的作用下,他主動痴纏上男人們的肢體,祈求被撫摸、被滿足、被……
想到這,某些過程片段突然不是時候的清晰起來,只見他的面頰在鏡中倒映中肉眼可見地泛起紅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地拿著浴室花灑對鏡面一陣噴灑。
──所以說!他被下藥了!那有什麼辦法呢!
片刻後,情緒平復的小偵探抬眸,臉上已恢復平時冷靜明晰的神色,只有扣住的下唇洩漏出他此刻的動搖。
好吧。 他想,好吧。
無論願意或不願意,事情至此,是該好好考慮一下這件事的處理方式了。
柯南對著鏡中的自己牽起一抹莫可奈何的弧度。
先不提他對他們分別抱持的憧憬跟好感,單以事件論、或者他此刻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恢復原作的身體狀態論,現在都不是適合對開誠布公的時候。
好在自己作為幼兒體型時,與工藤新一的時候相差甚遠,連年齡都對不上,應該不會有人往他身上想。 這麼一想,男孩又突然有了些底氣。
──是了,他現在是江戶川柯南,現在只能也只該專注眼前的案件,至於工藤新一欠下的爛帳,等他們找到工藤新一後再說吧!
這樣想來,最值得慶幸的是,就算是FBI和公安,但無論赤井或安室,目前誰都不知道他的身分。
思續至此,暫時理清頭緒的柯南露出昨晚至今的第一抹笑。
※
兩人到校時,遠遠就注意到校門口的動靜,走近一看,才發現幾輛警車正停於門口。 上學時間,校門口人潮眾多,更引得路人家長頻頻停下腳步駐足側目。
注意到對方對著那幾輛警車走神,灰原問:「你怎麼看?校園暴力、還是──」 柯南盯著警車的牌照號碼片刻後收回視線,搖頭說:「進教室再說,可能有人知道詳細。」
果不其然,兩人一進教室就看到提早到校的幾個孩子圍成一圈,議論紛紛。
柯南剛放下書包,平日一塊玩耍的孩子們便湊了上來。
「柯南!你剛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那些警車好酷啊──」 「我有點害怕,柯南君你說,學校裡應該不會出事了吧……」 「哼哼、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什麼?」聽到關鍵字,柯南抬眼看去,等待下文。
光彥左顧右盼一會兒,確認沒人注意此處,這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我剛路過職員室,聽到老師提到了渡邊君。」
柯南聞言一愣。
步美反應極快地問:「是我們班上的渡邊君嗎?」 「對,就是他。」光彥點頭說:「他已經好幾天沒來了,我在猜,渡邊君可能逃學被發現,才引來了警方,畢竟在日本,十六歲前人人都要接受義務教育的,如果不從,就是違法行為。」 「哇、原來如此,光彥你知道好多喔!」 元太則不滿地反駁:「切──也不一定是這樣的吧,說不定是在校外偷吃東西沒付錢之類的!」
不、偷吃東西沒付錢的話,當場就會被逮住的吧。 柯南對孩子們的童言童語回以哂然一笑後,垂下腦袋接著琢磨。
方才光彥提及的渡邊,全名渡邊悠也,正是與他們幾個同班的男孩,印象中課業表現平凡,成績中上,唯有家境似乎較一般人好一些,有一對醫生父母,作文課上時朗讀『未來的夢想』,內容是希望自己能同父親一般,成為一個救人無數的醫生。
而這樣的孩子,這星期開始卻在沒有請假的情況下,突然缺席了課堂。 柯南開始並不在意,以為是季節性感冒多發期的關係,但如今警車已停到校門口,實在很難不往其他方向去想。
渡邊、渡邊…… 柯南無意識轉著筆桿,還沒想通關節,又讓教室走廊側的騷動引去注意力。
他放下水筆,朝音源處看去,只見廊道那側,高木與一眾同僚的身影一閃而過。
對方的出現讓柯南心裡打了一凸,徹底將他稍早在校門口見到那熟悉車牌的猜想坐實了。
事情是這樣的,按法律規定走,如果在校園中發生的只是兒童相關案件,第一時間會前來處理的是少年科,至於搜查一課……
柯南眼中浮起一抹霾色。
來的是搜查一課,就代表,他們手上已握有罪證確鑿的犯案證據。
──再直接一點說,他們的出現,昭示著本次事件中,已經有人遇害了。
柯南攥緊雙手,下一刻便直起身,正欲追上剛走過的高木,試圖尋找時機探問狀況,卻被一道來自身側的外力絆住。
「好詐喔,柯南又想自己行動了!」元太這次眼明手快地抓住他,不無埋怨道。 「咦?什麼什麼?步美也想去!」聞聲,女孩立刻轉頭湊上。 「你是不是又發現什麼了?說來大家分析分析!」光彥的目光也追了過來。
被一把拉著失去先機的名偵探試圖對一旁的灰原投以求救的眼前,卻見對方做在自己的課桌前,支著頰,幸災樂禍地對他笑,看得柯南只得苦笑著擺擺手,暫時打消念頭。
「沒、沒什麼。」柯南只得坐回原位,思考著另尋機會的可能。 然而,大抵是莫非定律作用,今日接下來的時間,直到警車駛離校園,他都沒能找到時機,更別說是接近高木了。
※
儘管知道在昨晚之後,山村的公寓一定會讓那兩人搜得底朝天,但太過在意結果,打算親自再去看一眼的柯南放課後便婉拒了夥伴們的踢球邀約,直接回到事務所,卻在推開門後,看到了預料之外的角色。
他緩緩走近,正好趕上暮目十三臉色凝重地對毛利說:「這次事關重大,局裡有人推薦請你來當本案的調查顧問,你看……?」 對此邀請,印象中少有個正形的毛利小五郎竟也慎而重之地點了點頭,答道:「好,就這麼決定了,我待會跟你去一趟。」
看到這,柯南雙目驟縮,馬上想起自己昨日同灰原提起的猜測──警方那邊果然出事了!
小孩幾乎在一瞬間就決定了接下來的去向。
他纏人地湊上去,不依不饒地說:「咦?毛利叔叔,你要去哪兒?我也想去──」
柯南還考慮著就是擠出眼淚都要讓大叔帶上他時,向來嫌棄小鬼麻煩的毛利卻一反常態,蹲下身直視他,問:「小鬼,他們幾個都說你的觀察力不一般,如果你能乖乖聽話,我就帶你去。」 「你能保持安靜嗎?」
他們? 聞言,柯南不明就裡地眨了眨眼,直到視線越過毛利的肩,看到衝他微微頷首的高木和佐藤,會意過來後,眼底的困惑飛速褪去,一臉認真的用力點頭:「嗯!」
想來時間是有些急迫的,在事務所一大一小都搭應下這份編外人員的顧問委託後,屋內幾人便馬不停蹄地趕往警視聽坐落的千代田區。
警視廳本廳舍,第一會議室。
想來是少有的大案件,偌大的階梯型會議室中的,每一張長桌都被相關科室的員警佔據。 儘管參與人員眾多,室內卻不怎麼傳出人聲,想來是案情進展並不順利的關係,氣氛有些凝滯。
同毛利共用一組前排桌椅年輕偵探抵著桌緣傾身向前,避過前一位員警的頭頂,終於在螢幕投影和暮目的案情分析下一覽該案全貌。
隨著主席台上翻閱卷宗的聲響,燈光一暗,投影片也隨之將目前專案組蒐集的情報羅列出來。 標題赫然是幾個大字『東京都連環擄童殺人案』。
看到這行字,柯南心下一緊。
就聽見暮目語氣沉且重地說道,「就如種同僚所知,截至目前,近兩個月來已發生四起殺童棄屍案,對象為年紀約七到九歲間的兒童,男女都有,皆因不明原因走失,懷疑是遭有心人士擄獲。」
「事發地點分布沒有規律,我們甚至無法從目前已故兒童的住家來判斷出兇手大致的活動位置。」
暮目說到這,對操作的佐藤點點頭,下一刻,投影畫面上便出現一張囊括東京二十三區的區域地圖,「地圖上標上黑星的是孩童的住家位址,至於紅星,則是孩童屍體被尋獲的地方。」
目前四個受害者,共八個點,分布南轅北轍,身分亦是。 孩童有些住的近,只相隔幾條街,是一對表姊妹,而有些則隔著大半個東京,壓根沒有交集,拋屍地點更五花八門,有在都心的巷弄,也有的在下町的水溝,全然看不出犯案規律。
──這種分布圖,通常會指向一個結果:並不是同一人下手的。 柯南才剛這麼想,擴音器中暮目的聲音再度傳來。
「在這之前,我們也沒有排除隨機犯案的可能,但就最後找到的屍體狀態,和法醫解剖報告,再再都指出──確實是同一人所為。」
「這名兇手非常狡猾,也對環境警備設施很熟悉,每一次拋屍時總能精確地躲過當地設置的攝像鏡頭,我們還沒能得到他本人的清晰影像。」
「基於這是我們都內、甚至全國內都少有的駭人案件,接下來展開的會議會圍繞兇手的犯罪動機、方法和查案方向進行討論,有任何疑義、論點都歡迎提出。」
※
三個小時後,冗長的會議結束,毛利被搜查一課的舊部留下來分析案情,柯南則隨同一眾相關人員從會議室魚貫走出。
他手裡攥著毛利打發他去買零食飲料的五百元硬幣,走在前往一樓大廳的路上。
柯南暫時沒有別的去處,索性邊走邊回想著方才聽到的種種。
他得說,會議中所示的連續殺人案,其犯案手法與小倉莉奈遭受的一切相似到令他戰慄,柯南有一瞬間真以為自己無意中窺探到了這起案件的真相,但理智又極快地令他冷靜下來。
在昨日短短幾小時相處中就足夠他知道,山村是不可能做出如此精細的犯罪…… 想到這,男孩又想起對方家裡門口那疊大容量的紙箱和膠帶,是了,山村不可能是兇手本人,但也許他與真兇能透過某種方式聯繫……
名偵探想得出神,壓根沒看路,最後竟不小心撞上了人:「唔、抱、抱歉……啊。」
他摀著額抬起臉,視線冷不防撞進一雙橄欖綠眼底。
站在那兒的,正是一身標誌性私服皮衣的FBI王牌探員‧赤井秀一。
柯南只讓眼底的錯愕停留一瞬,隨即抿唇一笑,招呼道:「赤井さん。」
「嗯。」赤井一面回覆,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今早一聲不響逃離身邊的小東西。
看著對方臉上一系列破綻全無的表情變化片刻,就是王牌探員都忍不住在心底讚嘆。 男孩的心態真的穩的可怕。 若非他早在意外中得知真相,說不準真會因為他的演技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只見男童一個人站在那兒,昨晚總是汪著一層淚花的藍眸此刻重新帶上冷靜慧黠的眸色,不閃不避、直勾勾地瞅他,那目光只是看著都讓人心情愉悅。
──好像他們真的沒什麼關係一樣。
既然他的男孩為了他賣力演出,自己怎麼都該盡力配合的。
想到這,赤井於是伸出手,在小孩綿軟的短髮上輕力一揉:「感冒了嗎?聲音挺啞的。」
「……」你以為是誰的錯! 柯南在自己維持不住表情前低下頭,輕聲說:「唔嗯、昨天晚上,沒關上窗就睡了。」
「這樣,要多保重啊。」沒有錯過對方臉上瞬間閃過的窘迫,赤井低笑一聲,正要再次開口,卻意外看到男孩主動靠近他一步。
年幼的偵探揚起臉,湛藍的眼像期待被撫摸的家養貓一樣瞪圓了,衝他直招手,示意他蹲低一些。
王牌探員自是如他所願。
終於得以平視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今天整天全身無處不發疼的小偵探一點也不客氣地調整視線角度,用自己舒心的姿勢自顧自地倚靠在赤井的腿上,邊問:「赤井さん也參加了剛剛的會議嗎?沒在會議廳裡看到你。」
對這舉動,赤井完全沒有異議,甚至伸手幫了小孩一把,令他得以坐在自己腿上:「啊啊,FBI身分比較敏感,所以我們是透過同步攝像的方式參與。」
男孩了然地點點頭,毫不認生地提起會議中的話題:「那──赤井さん你有沒有注意到奇怪的地方呢?」
「怎麼說?」赤井回視著他。
「我說不上,明明是這種大型協力辦案,可是剛剛的會議裡,暮目警官拿出來的資料,好像還欠缺了什麼……」柯南皺著眉,思考措辭:「有一種不完整的感覺,就像做好的報告刻意被挖去一塊的違和感。」
還真是,不容小覷。 赤井本以為,經昨晚那一遭,小東西要恢復過往的專注,大概需要時間,卻不想還是小看他了。 不過如此一來,反倒更令他期待了。
思及此,王牌探員細微地牽起唇角,輕緩卻不容質疑地扣住小孩的手腕,將他帶進自己的懷抱裡,湊在耳廓,如同在分享一個祕密般低聲說:「我這兒有些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 「要來看看嗎?」
「要!」不用想都知道,FBI手上肯定是更加詳盡完備的資訊,儘管讓人弄得有些癢,但柯南也沒推拒的一口應下,接著直接就著這姿勢,順勢環住男人的後頸,示意對方將他抱起,一如往常。
「好。」對小孩誠實過頭的反應,赤井竟也習慣得彷彿理所當然,一把環過罕見包裹在長褲褲管裡的膝窩,毫不費力地抱著他站起身。
「對了,FBI怎麼會參與這次的行──唔?」柯南感覺自己剛讓人抱上,可走沒兩步就突然停下了。 他原本正暢想著聯邦調查局的資料之豐富,卻被這一顛弄得有些困惑,剛想問,赤井便朝他遞來一個安撫的視線,接著轉向正前方,開口道:「有什麼事嗎,降谷君?」
咦? 聞言,柯南猛地轉過頭,果然在廊道盡頭的販賣機邊上看到一身筆挺正裝的公安頭子。 男人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拿著個公文袋,雙手抱胸盯著他們倆所在的方向。
目光同他交會的瞬間,安室唯獨對他牽了下嘴角。 俊美面目上的笑容親切如昔,卻似乎又多了些什麼,無端令柯南感到心臟一陣緊縮。
哎、怎麼這才沒過一天的,又讓他一口氣全碰上了呢。
※
早在兩人注意到他之前,安室便已在一旁觀察好片刻了。
作為零,畢竟在局內身分特殊,輕易不會出現在一般同僚面前,更別說眼下他還身兼潛伏任務,大部分的指示都得透由下屬風見代為傳達。
因此,在這場聯合協辦案件的會議中,他並沒有公開露面,而是同FBI一般,在企劃課專用的處室內,透過實況轉播參與全程。
這種提供轉播機材的專用空間在廳內還是少數,全在這層靠東那排的廊道上,公安警察和FBI就隔著道牆相安無事,遠端關切這起令搜查一課焦頭爛額的案件。
待會議結束時,安室沒有遺漏畫面角落那道混在人群中一塊離場的小小身影。
不過瞬間,他便從毛利掏出硬幣交予男孩的畫面輕易推算出對方接下來的行程路線。
──若要買零食飲料,該層樓只有這個位置設置了販賣機,而通往一樓的樓道也正好在旁邊不足五米,小孩幾乎沒有捨近求遠選擇對角樓梯口的可能。
安室這才專門在這兒等著,期待與他小小的柯南君來場(機關算盡下的)不期而遇。
哪想到卻被那個該死的FBI中途攔截了。
安室當下正打算發作,卻在見著一大一小兩人的互動時,細微地挑起眉。
他跟FBI的感情可沒好到能互通情報的程度,對於昨晚那事也是一樣的。 事實是,安室曾透過波本以及零所掌握的兩手資訊相互參照,從而知曉了男孩的真面目,所以才無法眼睜睜看著少年被藥物和情潮折磨的痛苦神情,可FBI的狀況……
從廊道角落遠遠打量,只見赤井認真地叮囑小孩保重身體,還問他那把明顯是叫啞了的嗓子是不是感冒了,對話態度一如既往,全然不似作偽,公安便不自覺地半瞇起眼,暗道聲有趣。
看來,FBI似乎還不知道柯南君與昨晚落難少年之間的絕對等式?
──這豈不是自己的好機會嗎。
倘若FBI壓根不清楚懷裡對象幼童軀體包裹的真實身分,那剩下的事情對安室來說就特別容易。
只要在不露出端倪的情況下與小孩相處,先赤井一步得到他更多的好感跟應允,就註定能在這場沒有煙硝的爭奪中旗開得勝。
想到這,安室突然對這劇本感到非常滿意,方才被赤井中途劫截人那茬搞糟的心情再次明媚了起來。 這便邁開步伐,朝那頭的小偵探走去。
※
「安室さん?好久不見──」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面對迎面走來的金髮男人,柯南眼都不眨地率先開口,說瞎話的語氣比之剛才更加渾然天成,全然不似哪裡有錯。
聽到男孩口中的『好久不見』,冰藍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安室──喔、此時該稱呼為降谷,一掃身周散發的可怖氣勢,彷彿一位鄰家好青年那樣,瞇起眼同小孩舉著的小小手掌擊碰了碰,從善如流地回道:「好久不見,柯南君,毛利さん那兒一切都還好嗎?」
「大叔?還是老樣子,不過──最近很常聽到店裡的常客們老跟梓姊抱怨,說你的出勤日太少了,總是碰不到你。」
柯南在公安看似別樣真誠的目光下,還真同他寒暄起來,聊了聊前些天在樓下咖啡廳做作業時聽到的幾件軼事,但語末又倏然話鋒一轉,語帶笑意道:「我就想,安室さん的本職這兒應該很忙吧!」
小狐狸,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詐他情報呢。 安室看著那對在鏡片後自下而上對他投以目光的狡黠藍眸,心底泛起一陣不為外人所知的愉悅。
「是有一點,不過都是小事,馬上就能解決的,倒是柯南君今天這是──」說到這,安室一改面對男孩時的和顏悅色,面色不善地瞥了方才對話間全然被他當作空氣的赤井一眼,對他抱持的惡感昭然若揭。
讓公安一問之下,柯南彷彿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般,看起來又乖又老實地答道:「我今天是跟毛利大叔一起來的,大叔現在正在忙,剛好赤井さん說有東西想讓我看看,所以待會會跟他一道走。」
安室皺起眉,心想FBI這說詞怎麼跟誘拐兒童似的:「東西?什麼東西?」
「嗯,是……」 柯南應答前頓了頓,與赤井對視一眼,從男人眼中看出放任和應允的意味,這才繼續同安室說下:「是這樣的,我發現剛剛那會議發放給大家的查案材料中,似乎被刪去一些部分,赤井さん說他那兒有未經刪減的版本,所以想過去看一看。」
「啊,這也讓你看出來啦。」說然這麼說,但公安的語氣卻不怎麼意外。
「安室さん也?」
安室正想說那種東西他要多少有多少,讓柯南回絕赤井的邀請,就見小孩衝他漾開又軟又甜的笑,用軟糯的童音對他邀請道:「那正好,安室さん要不要也一起來?」
安室:「……欸?」
「我有好幾個地方都想不透,安室さん能一起的話一定會快很多。」柯南用商量的語氣說著完全像小孩子任性撒嬌的內容,末了還補上一句:「而且企劃課裡的材料,我也很想看看……可以嗎?」
聞言,發現兩人口不對心的話題繞了一圈,結果自己還是讓這小東西繞進去的安室不由得失笑。
瞧、儘管他小小的協力者正明晃晃地跟他敲詐,自己卻怎麼都無法把那個『不』說出口。
畢竟,那小表情那麼可愛,有誰能拒絕呢?何況他也實在不放心他與赤井獨處,即便小孩眼下正竭盡全力地演出,試圖將昨晚發生的一切粉飾太平,但赤井到底是FBI,儘管厭惡歸厭惡,安室也不懷疑,只要柯南君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就足夠讓赤井察覺到什麼。 那樣可不好了。
安室答應下來後,小孩這才提說想要買飲料,但抬手一時手滑,硬幣眼看就要從手中落下,下一秒,卻讓公安動作俐落地一把接住,順勢替柯南將之投入販賣機,問:「買什麼?」
「這個。」柯南傾身,一手環著赤井的後頸,一手努力伸向前,按下橙汁下的按鍵,聽到重物掉落的聲響,卻沒馬上將螢幕小窗顯示的餘額退幣,而是轉頭將視線在兩人間轉一圈,問:「你們呢?要喝嗎?」
安室為小孩這可愛的舉動一陣心熱,當即搖頭,正想說『你可以多給自己買一瓶』,就見FBI毫不客氣地按下黑咖啡。
螢幕上的餘額也正好歸零。
像是沒注意到身側另一人的殺人視線一樣,赤井神色如常地衝男孩笑了笑:「謝了,下次換我請你吃飯。」
「嗯。」柯南爽快地應下。
得到回應的赤井逕自邁開步伐,往既定的方向前行,好像完全忘了身後還落了個人。
攀在赤井肩上的柯南想起自己沒來得及拿取的飲料,抱著男人的後頸對還立在販賣機前的安室比劃道:「啊、安室さん!那個、可以幫我跟赤井さん拿一下嗎?」
「……」
才想著自己方才視他如無物的作為怎麼可能沒反應,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呢! 這狗日的赤井秀一!
※
三人來到位在警視聽二樓這間大約只有十坪,其中放著張八人長桌的小會議廳時,不知是不是赤井提前知會,原先在此處集會的駐日FBI們都已各自離去,只餘下幾件較不貴重的個人物品,整齊地置於角落小几上。
赤井將小孩擱在長桌桌緣,看著他雙腿騰空,一晃一晃吸著橙汁的模樣,心下一動,頓時對自己即將交予他的東西感到幾分猶豫。
他知道男孩有多聰明,但每到這種時刻,又情願他不要那麼聰明,就不必來分擔這些成年人沒能收拾完的爛攤子。
「看完可能會有點不舒服,你確定?」 「沒事的,都已經到這裡來了。」柯南有些意外,他與赤井曾共事多次,對方連沖矢昴的身份都與他分享,自是該知道他並不是一般的小學生,卻還是出聲提醒了。
不過,當柯南終於揭開赤井給他提供的那幾只檔案夾後,他才理解到自己方才在會議中察覺到的那種違和感,以及對方口中的『可能會有點不舒服』是從何而來。
三個檔案夾,分別裝著第一現場的照片、受害孩童齊全的個人檔案,以及法醫解剖報告書。 這些都是方才會議中沒有提供的。 警視廳給大家分配的材料裡,只有基本的孩童介紹,和簡短的文字敘述,說明孩童死前曾遭受一些虐待。
直到看到法醫解剖報告書,柯南將嘴唇抿成一線,沉默地想,幾位受害孩童曾承受過的痛苦,可不是『一些虐待』幾個字就能輕飄飄帶過的。
「湊遙,女,七歲,陰部撕裂傷,肺積水,左手粉碎性骨折。」 「湊真央,女,湊遙的表姊,九歲,陰部撕裂傷,肺積水,右手粉碎性骨折。」 「橫山裕太,男,八歲,肛門撕裂傷,肺積水,右腳開放性骨折。」 「小宮百合子,女,九歲,陰部撕裂傷,肺積水,左腳粉碎性骨折。」
除此之外,書面資料上還有一排靠角落的小字附註: 陰部和肛門的撕裂傷,經檢驗,曾被插入點燃的火柴、香菸、鐵棒等物。 肺積水和水中毒,代表死前曾有大量的水直接灌入口、鼻、耳等孔洞,猜想是用以令受害者保持清醒的一種刑責。 四肢任一部位的粉碎性骨折,四位受害者,正好對應了左右手腳。
四個孩子,無一不是如此。 只是看著照片,令人戰慄的寒意便撲面而來。 固定模式,固定手法,甚至連折斷四肢的位置都如同拿著尺子量出來一樣,膝關節和肘關節之下五公分處,注重儀式感近乎神經質,典型的連環殺手作風。
柯南低頭檢視了一會兒,突然有些了解暮目警官將這一部分的資訊刪去的原因了。 協助辦案的員警中,有不少人都已為人父母,哪裡承受得了這種驚心動魄的兒童受虐畫面。
「別一直盯著看。」突然安室的手從身後伸來,一下掩住小孩的雙目。 儘管早知道資料夾裡頭的內容,但見著對方目光觸及那些照片時的表情,安室竟有些不忍心,於是轉過頭,語氣不悅地對赤井抱怨:「嚴格說起來,這些東西根本不該給未成年看到,你竟然還主動拿給他。」
「你太小看他了。」赤井坐在一旁,眼都沒抬地淡道。
明明方才還是特別沈重的氣氛,但被兩人這麼一鬧,男孩卻有點想笑,止不住地腹誹:昨晚也沒見你把我當未成年啊。
於是他抓著男人的手施力拉下,一面附和赤井的發言,直到重新將雙目露出,這便微微仰起頭,直晃晃地看向對方:「對、安室さん太小看我了!」
而公安只得在小孩的抗議下放下手,似笑非笑地嘆息。
職位緣故,無論是公安或FBI都早已見過這些資料,所以也很清楚第一次見到內容時的衝擊,於是此刻都沒再多說,獨留小孩自己消化。
只見再次埋首大堆資料的柯南在兀自將三疊整齊的資料按自己的邏輯分做幾堆後,冷不防出聲,儘管視線沒有離開書面,但是他確實在同空間中的另外兩人說話:「就我所知,目前犯罪心理學中定義中,關於連續殺人犯的動機,比較廣為人知的歸納法會分為信仰、娛樂、補償心理、使命感幾大方向,依據各自成長經歷和生活環境會有微妙的差異。」
「但這次的兇手不是純粹的連續殺人犯,他還專門對孩童下手。」說到這,男孩終於抬起眼,不再看向照片,而是盯著自己此刻只有七歲的小小手掌,像在發表,又像在自言自語般補充:「跟大部分哺乳類一樣,人類也是有護幼行為的,小孩在社會結構中扮演血脈傳承和族群延續的角色,很多喪心病狂的殺人犯一般也輕易不會選擇小孩當目標,除非──」
「除非剛好是少數的例外,例如本身是戀童癖、特定行為模仿犯,或心理疾病患者。」赤井兀自接下話題,美國對這一塊向來重視,連帶他也曾在FBI的三系見過許多這樣的案例,對此非常熟悉。
「對、一般情況確實會往這方面想,認為兇手專門找孩童下手,至於這麼多孩童中選中哪個,全憑運氣。」說到這,柯南卻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話鋒一轉:「但這回正好相反,我覺得兇手不是任何一種。」
「仔細想來,對這次的兇手來說,並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可以,應該要達成某種相對嚴苛的條件。」 柯南邊說邊再次將照片在桌上一字排開。
這次他拿著的是孩子們生前的照片,一個個都紅潤可愛,生機勃勃,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令人難以聯想到那些被拋棄在水溝暗巷的青灰屍體。
男童將照片依循死去的時間排列開來,依序是橫山、湊姊妹和小宮,感覺到有些不對,又重新打散,改以年齡順排列,如此往復,最後實在得不出結論,這才一時停手,往椅背一靠,雙手合十抵著下頷。
半晌,在腦中大致理出後續思路的小孩才緩緩道出自己的論點:「四位受害者之間,除了湊姐妹外,完全沒有任何關係這一點太奇怪了,這不符合連續殺人犯所忠於的『固定形式』。」
「你們看,他固定只擄獲七到九歲這個區間的小孩,固定將他們用同一種方式凌虐致死,甚至連折斷四肢都是有條理的一人一只,正因為兇手在這些細微處都固定到近乎偏執,我才更確信,兇手肯定是依循什麼規律選定他們下手的,只是我們暫時找不出。」
「不過,只要能得知這幾個孩子之間的共同點,就能順藤摸瓜,將兇手縮小到一定範圍內。」柯南前一句語氣還勝券在握的,可說完後,竟有點不好意思地吐吐舌,表情看的沒什麼底氣:「抱歉,暫時只能想到這麼多。」
不、你今天的進度,已經趕上搜查一課一個禮拜的工作量了——還是在昨晚出了事的情況下。 安室伸手過去揉亂柯南的頭髮,在心底打趣地想道。
接著他又把小孩的論點反覆思考幾次,有一部分實在想不通,於是走上前,將人圈在自己和長桌之間,低頭問:「但是,如果兇手不是戀童癖的話,又為什麼非得選小孩下手呢?」
「唔、這個部分……我有一個猜想,你聽聽就好。」柯南將手邊的照片理齊後,偏頭看向公安湊得極近的臉,說:「剛剛提過,連續殺人犯的動機有幾種,其中,無論出於宗教信仰原因,或者出於使命感殺人,最終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為了『審判』兇手眼中的惡。」 「至於為什麼選擇孩童為目標這點……」 「馬太福音十八之三節寫著,只有當人回歸如孩童模樣,才得以上天堂,而猶太教認為孩童是神選的僕人,不可為難,該教派集大成的經典它穆德還直接表示『世界只為學童的呼吸而存在』,在各種宗教典籍中,從來都不乏這種論調:孩童才是最純潔的。」
柯南說完後頓了一下,斂起雙目,輕聲補上一句他認為最殘忍的真相:「但同時,世界上無論種族,大部分的宗教、部落或地方習俗也都一致認同,只有最純潔的事物才能用以獻祭、祈福,求得原諒。」
※
接下來,三人又對此案各自做了可能發想,卻並沒有太多斬獲,眼看案情分析似乎遇上瓶頸時,安室的電話卻突然響起。
空間中為此默契地噤了聲。
公安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有避開他們,直接接起:「是我,嗯,昨天讓你們──」 說到這,安室不知道聽到什麼,話音頓時一滯。 因為坐得極近,柯南可以從男人臉上察覺出一絲洩漏的意外之色。
安室掛斷通話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柯南似乎看到對方先瞅了自己眼。 然後他聽到男人沉聲道:「山村死了。」
被困在幼小肉體中多時的名偵探深諳作戲要作足全套的道理,儘管心裡為之一震,但到底還記著自己此刻的角色,『江戶川柯南』可不該知道山村,這便一臉困惑地揚起臉,不解地問:「山村是誰?」
話剛脫出口,兩成年人已各自開始動作。
赤井站起身,將桌面的紙疊照片按柯南先前分配的順序放回檔案夾。 收拾間,感受到男孩的目光,即便包裹得再妥當,藍眸底部仍透出一絲急切,當即出聲安撫一句:「待會兒說。」
安室則低著頭,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按動,不知道又在對誰下達指令。
不消片刻,處室內已重新恢復成三人剛進門時的模樣。
察覺出即將離開的氣氛,柯南在幫著收拾完桌面後,正要跳下旋轉椅,卻被一只橫過來的手臂猝不及防地一攬而起。
「唔?我自己可以──」 「沒事,我抱你吧。」
不久前剛吃了讓人捷足先登的悶虧,這回安室學乖了,見小孩要下地,他壓根不去管手機小窗裡的正經話題只進行到一半,直接一步上前,搶在赤井前把男孩抱進懷裡,同時氣勢逼人地指揮著離門口近一些的FBI開門。
柯南知道自己今天渾身都疼,可能跟不上行色匆匆的兩人,這才沒再推拒,應允般地攀住安室的肩。 極近的距離下,他可以從公安的表情中看出與往常不同的凝重,於是在半路上又問了次:「吶、安室さん,山村到底是……?」
「山村是一起案子的嫌疑人。」結束與下屬傳訊後將手機塞回口袋的安室說,「前陣子,我跟FBI各自受到兩方上司的委託,委託人主張這起孩童失蹤案件的追查方向可能與剛剛那連續擄童虐殺案有關,昨天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線索,眼看這兩天就能將人逮個正著,哪想他突然就死了。」
柯南立刻接上話:「那線索不就斷了?」
安室知道小孩雖然面上不顯,但心裡肯定急,也沒捨得繼續吊著他,三兩句就給他搭好一座漂漂亮亮的台階,令他得以順勢走下來:「對,所以現在得馬上趕去現場看看才行,柯南君應該不介意幫幫你的協力者吧?」
「我很樂意。」男孩揪在公安筆挺西裝上的小手一緊,道。
儘管早有預期,但親耳聽到小孩肯定的答案還是不同的,金髮男人於是牽起唇角,對近在咫尺的嚴肅小臉回以微笑,英俊得無懈可擊。
對話間,三人已行至警視聽附設停車場,關於「小孩該坐誰的車」的僵持在男童靠拋硬幣決定滑進馬自達後座後一時中止,赤井本打算跟進,後座車門卻被安室率先關起,只得轉向副駕駛座。 RX-7駕駛座上,公安熟練地打檔踩油門,朝山村的屍體發現處飛馳而去。
經安室適才的解釋,柯南終於得知這兩人昨晚為什麼會湊巧出沒在那附近的原因。
原來小倉莉奈的案件,當時並非因為是『區區走失』遭搜查一課忽略,而是在立案後,受到公安警察和FBI不明原由的重視,決意接手後再暗中盤查,這才造成表面上警方疏於辦案的假象,導致小倉夫婦恐慌無助,求助上民間偵探。
──這麼說來,其實自己昨天根本多此一舉,白跑一趟,也白被綁一場了?
後座,柯南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道。 他的視線透過後視鏡望向前座兩人的面目,隨即又極快地撇開,在一身痠軟疼痛中拒絕回想遭綁後衍生出來的其他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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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安室與赤井分別向他說明山村與小倉莉奈之間的前因後果,以及兩人各自掌握的情報,內容自然較他自己試探來的完整許多,也解開他昨日的眾多疑惑。
在柯南問起時,原本默不作聲的赤井主動將所知的情報全數奉告:「山村俊一郎,男,三十四歲,無業,老家在山形縣務農,大學時離鄉背井來到東京,大學肄業後沒有就業,四處打工維生,不菸不酒,但極好女色,是五反田一間風俗店的常客。」
柯南早從昨天山村的那通電話中知道他似乎癡迷於一位風月場所營業的女性,但現在想來,又覺得說不通:「一個打零工的人,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可以流連──」
「是這樣沒錯,所以那筆錢從哪兒來,他本人此刻為什麼又會陳屍河中,就特別耐人尋味了。」安室透過後視鏡,向他投以一個贊同的眼神。
白色馬自達最後在神田川下游河岸道路邊緩緩停下。
透過車窗,柯南可以看到河堤邊的景象,最初發現屍體的位置已被警方用封鎖線重重包圍,一些路過民眾正靠著圍欄不明所以地圍觀,更遠處,兩輛警車正停靠在路肩待命。
神田川流經大半個東京,在櫻花季,是僅次於目黑川的人氣賞櫻景點,但眼下鄰近冬日,倒沒有那麼多觀光人潮,平日裡只有當地人會沿著河畔步道慢跑、散步、遛狗等等。
而山村的屍體,便是一小時前於神田川下游被一對河畔遛狗的老夫婦發現的,說不知怎麼回事,一向安靜乖順的小型犬在散步途中突然不住地對著水面吠,老人家眼神不好,開始還以為有人沒趕上今天的可燃回收日,就直接將垃圾往河裡扔,可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垃圾袋,而是一具泡腫的浮屍,嚇得連忙報警。
屍體在稍早已送往警察病院,經鑑識,他的呼吸道和肺泡中都沒有積水,可以斷定並不是溺死,而是死後遭人拋進河裡,真正的死因是頭部遭受的重擊,死亡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
──但是,昨天到他離去前的十一點,明明還是活著的。 柯南看到死亡時間推算那一行字時,細微地抿起唇。
昨晚,為了逃出公寓,他朝山村射了一針,麻醉針的藥效依據個人體質不同,最常只能維持半小時左右,所以不可能是在麻醉期間遭遇不測的…… 那麼,是山村在清醒後,發現他不知所蹤,於是前往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嗎?
將記錄著筆錄和解剖報告的手機遞還赤井,柯南再次朝映著橙紅暮色的河面看去,思考案情間想起車內另外兩位肯定有後手,當即不作二想,轉頭直問:「安室さん和赤井さん一直都在追蹤山村的動向的話,那麼,最近一次關注是什麼時候呢?」
「今天上午八點左右。」赤井回想了一下,說:「我安排人去山村住所外盯哨,一有動靜馬上會聯絡我,但到下午二時為止,都沒有看到他進出。」
是了,從昨晚就不在裡頭了,又怎麼會進出呢。 柯南暗想,在腦中反覆轉幾次,發現時間點正好對的上。 自己離開公寓住所的十一時,到今早赤井讓人前去盯哨的八時之間,大概有為時九小時的空白,按法醫估算的死亡時間回推回去,山村大約是在凌晨兩到三點間遇害的。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他是在哪裡遇害的,家中?或者東京都的深夜兩小時左右能到達的某個地方?
想到這,柯南眼觀鼻鼻觀心,猶豫片刻才問出他最關心的問句:「那……山村在東京的住所也讓人搜過了嗎?」
呵,儘管投入案情也沒忘了這事,還算有點警惕。 剛剛在手機中就是在安排這事的公安警察單手扶著方向盤,回過頭來,對男孩眨了眨眼:「現在正要去呢。」
「畢竟是他遭殺害的第一現場。」
「咦?」
※
半小時後,名偵探又再次來到這棟山村居住的公寓前。 為了待會能自如地探找線索,這回他直接婉拒兩位抱著他行動的提議,被FBI悄悄牽著手,不緊不慢地跟在公安身後拾階而上。
唉、雖然他本來就有打算找時間再來這兒一趟,卻沒想到會是這個情況。 昨日一派熟門熟路的拐騙手法將他帶來此處的嫌疑人,如今已是驗屍間裡一具泡水發腫的屍體,即便他所作所為皆是不義之行,但也該由法律來為其定罪,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去。
──所以,他一定要找出真相才行。 在兩成年人的眼皮下,柯南表現出彷彿第一次來到此地的陌生感,不住環顧四週,事實上則是在腦海中與昨日的觀察中的環境畫面互相對照,找尋極可能成為線索的不同之處。
還別說這份小小的留意真派上了用場。
不消多久,柯南便發現,昨日還隨意置放在山村門口的冰箱用大型紙箱,此時竟消失了。 他聯想到方才公安緊急調錄的街口監視畫面中,深夜四時左右,街口那隻探頭曾拍到一載運家電的貨車疾駛而過,突然感到一陣命運無常的實感。
一個月前,山村用紙箱把小倉莉奈運出去,一個月後,他自己也被裝在紙箱中,用一樣的方式運送出去了。
上了樓,二樓的廊道上站著幾位便裝青年,但柯南可以從幾人神態中判斷是喬裝後的警方,不過最令他在意的,還是門口那形狀奇異的大型器械。
柯南沉默地觀察一陣,心下有了猜測,便拉了拉赤井的衣袖,小聲問:「赤井さん,那該不會是──」 「啊啊,就是你想的那樣。」赤井蹲下前將菸捻熄在牆角,看著小孩神色專注的臉,說:「安室君安排的,提前讓人來作魯米諾檢測。」
果然。
魯米諾,又稱發光胺、光敏靈,是一種通用的發光化學試劑,在與專用激發劑混合後,能對血中的鐵產生發光反應,在暗室中發出藍色的光芒。 這一試劑一般用於被破壞嚴重的犯罪現場,可以輕易找到兇手欲隱藏的血跡,進而幫助查案。
柯南思考間,只見安室已走向等在原地的下屬,剛上前便讓幾人簇擁在中間,低聲匯報,金髮男人在其中點點頭,片刻後才轉頭朝他招招手,作勢讓他們靠近。
「兇手對現場的破壞程度挺大的,待會進去小心腳下。」安室正欲繼續叮囑,就見他小小的協力者已經逕自套上矽膠手套,一臉蓄勢待發,頓時失笑。 他沒再多說,轉身吩咐下屬兩句,最後推門而入。
門板後,屋內狀況與他昨晚離開時的樣子全然二致。
方才聽到消息時,柯南還有些擔心,儘管自己昨晚清醒後立刻戴上隨身的醫療手套才行動,但很難預測是否在山村搬動自己時留下什麼。
不過眼下這狀況,別說是他的毛髮,怕是連皮屑都不會留下了。
「喔,做的還挺徹底的。」一走進屋內,經驗豐富的王牌探員馬上便馬上從細節看出真相。 「這可不是什麼值得誇獎的事。」安室沒好氣地回應道,雖然他早在聯絡中知道這事,但來到現場親眼看見才知道下屬的言詞間沒有任何誇大之詞。
後一步跟進的柯南往內一看,才知道兩人在談論什麼。
室內,以玄關為界,整個起居室都像是讓小偷光顧過似的凌亂,家具物件東倒西歪,表面呈現不同程度的毀損,至於榻榻米上更出現大片大片彷彿燒灼出來的焦黑,昭示屋內到處都潑了硫酸。
作為二元酸,硫酸在不同濃度下會產生不同的特性,可以對不同物理性質的物件產生極強的腐蝕性,而最廣為人知的酸性水解反應,不止能分解蛋白質和脂肪,同時也能將毛髮皮屑中帶有的基因片段一起腐蝕乾淨。
唯獨血跡。 兇手恐怕走的很急,榻榻米也難清,沒能完全清除,於是在魯米諾作用下,燈一關,那些血跡的噴濺方向就隨著暗室裡的微光顯露出來,一目了然。
第一案發現場正是這裡了。
安室重新按開光源開關,指著方才散發藍光的位置,直言道:「山村就是死在這裡的。」 那是在起居室放置熱水壺的矮几旁一米處,按邏輯和血液拖曳的方向推測,山村是在泡茶招待來客時,遭對方由身後偷襲,再趁他沒有反擊能力,以鈍器重擊致死。
「大概是熟人……不、至少是認識的人所為,山村應該是較為急切的一方,才會不顧深夜讓對方來到住所,卻在起居室內遭遇不測。」
作出結論後,三人便離開起居室,各自分頭查看。
柯南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自己昨夜被安置的那房,多少有一點僥倖的心態,希望能提前處理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跡。 與昨晚的匆忙不同,這次他找得很仔細,果然在衣櫥底下發現自己掉落的少年偵探團團徽,他眼明手快地揣入懷中,同時也在那兒找到了一張薄薄的紙卡。
男孩趴在地上,竭力伸手進去,直到面頰都被印上榻榻米的印痕,這才終於搆到紙片邊緣。 他拿出一看,發現是一張風俗店中發給常客的折價指名卡。
名片上印著華麗的花邊,以及正中間的名字:『彩佳』 見狀,柯南立刻想到對方昨晚那通電話,山村口中的正是這個名字。
他端詳片刻,個性使然又將名片翻到背面,意外發現上面一行字。
這是什麼? 看著那排英數拼湊成的亂碼,柯南試著用當今已知的幾種常用解碼方式去破譯,卻發現沒有任何一種對的上號。
已將浴室和廚房搜查一遍的公安行經此處,就見小孩蹲在衣櫥前,頓時不解地上前,「怎麼了,柯南君?」 「有一行奇怪的編碼,你看。」柯南心下一動,揚起頭,故意只將寫著編碼的那一面出示出來。
安室湊過來看了一眼,一時也沒能看出頭緒,於是同柯南說了兩句話,轉身去搜其他地方,但待男孩離開這房間後,他又再次來到對方方才停留許久的位置,蹲下身,將那張紙卡翻回正面。
另一側,應當是書房的地方,柯南一走進就發現赤井站在書桌前。
他走上前,直到來到赤井身邊:「發現什麼了?」
「曾有什麼東西長久的放在這裡,但不見了。」赤井對著桌上留下來的明顯印痕,兀自判斷道:「是被拿走的。」
柯南盯著桌面那塊長方形的痕跡,物品長久放置在一處,日積月累就會產生這樣的印痕,只有被放置的平面特別乾淨光滑,周圍則是一圈灰塵。 腦中飛快閃過各種各樣的可能:書、紙箱、置物櫃、還是……他視線掃過角落的插座,頓時靈光乍現。
「是筆記型電腦!」
「啊,那就不意外了。」赤井目測,十七吋的筆記本確實符合這個長方形印痕的大小。
「硬碟裡儲存著很重要的東西,所以兇手專門來帶走的?」
「如果目標只是電腦,不會非得殺人,多的是方式讓山村沒法反抗。」檢查完一圈後重新來到這裡會合的安室靠在門框邊上說:「應該正好相反,對方就是為了山村的性命而來,帶走電腦則說明,兇手很確信裡頭放著足以令他暴露的內容……」
話還沒說完,又有電話響了,這次聲響換成從柯南的兜裡傳出。 男童將響不停的手機拿到眼前,來電人是毛利。
「臭小子,不是說不會到處亂跑嗎?又到哪裡去了?」 「不、我──」 哎、糟糕,忘記時間了! 瞥了眼腕間錶面,發現不知不覺竟已到了晚上七點的柯南一邊聽著電話那頭的訓話,一邊衝現場的兩位成年人吐了吐舌,就是一派符合他此刻年齡的狡黠可愛。
到底沒法反駁毛利小五郎的說詞,柯南切斷通話後,只得對兩人露出歉意地笑,表示今天恐怕只能到此為止了。
──不過,儘管時間短暫,但他也確實找到有用的線索了。
※chapter3
帝丹小學,正午十二時。 鄰近低年級的放課時間,教室內的孩子們全都躁動起來,但其中並不包括被困在幼童軀體裡的高中生偵探。
整個上午的課程,柯南都心不在焉的,他支著頰,盯著黑板一角,出神回憶昨日的收穫。
在擄童殺人案備受重視的期間,警方高層卻注意到小倉莉奈的失蹤案,並且下重本令公安警察間的領頭羊前去查案,無疑代表兩案之間極可能存在千絲萬縷的關係。 但現在山村一死,他們不止沒逮到兇手,也失去尋找小倉莉奈下落的方法,即將到手的線索倏然中斷,全案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果然還是要親自去那裡看一看嗎。 想到自己昨天悄悄在案發現場用手機拍下的重要線索,柯南皺著眉猶豫片刻,兀自做了打算。 ──雖然由現在的他來做挺困難的,但只要有一點機會,終究還是要試試。
放學後,他便按照習慣的方法,提前同灰原對好說詞,一回家就向毛利說明自己受邀至博士家裡度過這一個周末,周一才回來,可以不用擔心他。
畢竟是熟稔對象家中、小鬼前去留宿也是常態,毛利當然沒有拒絕,甚至連頭都沒轉,雙目緊盯賽馬的同時揮揮手示意他知道了,去吧。
甫一得到首肯,年幼的偵探這便立馬抱著滑板飛奔下樓,一臉決絕,心想最困難的部分已經忽悠過去了,他今晚肯定可以查出些什麼── 想是這樣想,哪知道小孩剛從樓階踏上石磚鋪就的人行道,就遇上了不可抗衡的外力阻攔。
他被一把溫和熟悉、此時此刻卻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嗓音喊住了。
「哎呀,你這是要去哪裡呢,怎麼這麼匆忙?」
柯南心下一凜,暗叫聲不好,接著循聲轉頭,在咖啡廳前看到那道頎長身影時,眼底盡是意外之情──這人怎麼這種時間還來兼職啊?上司都沒意見的嗎?
腹誹間,為了不顯得可疑,柯南也不忘漾起稀鬆平常的微笑,衝對方答道:「跟光彥他們約了待會要踢足球,剛剛在樓上耽擱了一會兒,怕是要遲到了,所以才……」
「哦?那不是正好嗎,光彥君他們正在裡頭吃蛋糕,我還以為是在等你呢。」對話同時,金髮的公安也走上前,在小孩眼前緩緩矮下身道。 明明他語氣和善,但眼底盡是調侃意味,一眨不眨地直視著又對他裝傻的小孩,想見識這小騙子這回又能編出什麼理由。
嘖,真不湊巧。 撇頭看了咖啡店內透過玻璃窗朝他招手的孩子們一眼的柯南撇撇嘴。 但即便謊言被當場戳破,他也沒顯得困窘,只是面色一緩,收起笑容中的三分天真,直視男人的表情特別坦然直率:「哇、那應該是我記錯日期了,我們不是約這天的。」
眼見小孩被拆穿了還妄圖將這個謊言圓上,安室頓時忍俊不禁地笑出聲。
他當即伸手過去,像那種在鄰里間特別正直和善脾氣好的青年同街坊小孩玩鬧一樣,單手攬過小孩的腰間,略微施力便將人帶離自己極近,明明面上還是與前一刻無異的神情,但對話時卻刻意壓低聲量,意有所指說:「你該不會以為自己能進得去那種地方吧,柯南君?」
「……什麼地方?我不知道安室さん在說什麼欸。」男孩細微地抿了下唇,反應極快地歪著腦袋問。
「那你看這東西眼熟嗎?」安室衝他揚了揚懷裡的東西。
本打算矢口否認,但當柯南看見對方從外套內袋拿出的證物袋,以及袋中物件時,又瞬間改口,語氣討巧地說:「這不是有你在嗎,協力者さん。」
薄博一層透明證物袋裡頭裝的,正是昨天在山村家中看到的,正面印著『彩佳』的風俗店指名折價卡。
柯南畢竟才是三人中真正與山村近距離接觸過的一位,自然能從這位綁匪的一舉一動中觀察出他對那位女子情根深中,他死前還在電話中說要前往女子營業的店內,於是在衣櫃下找著那張指名本的當下,柯南就存著或許同該女性見面能得到線索的想法──但這當然不能讓兩成年人知道。
一是因為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從哪得知這位彩佳對山村而言分量極大,而不是哪一次買春時萍水相逢的女子,二是倘若兩人知道他想前去聲色場所蒐羅線索,八成會阻止他的──畢竟無論他多善於推理,此刻都只是一個小學一年生。
也因為如此,當安室昨天行經自己身側時,他才刻意只翻了寫著亂數編碼的那一面讓他看,期望他能在大量搜索中忽視這個細節,卻不想還是讓他發現自己的小心思而找上門。
──嘛、該說什麼呢?真不愧是『零』?
柯南偷眼瞧了一下安室的表情,沒在那張俊美面容上找到太過不悅的情緒。
不、說不定還有點機會,畢竟他本人就是善於在法治邊界處理善後的公安頭子,違法亂紀該是家常便飯了,不可能過於排斥的。
一瞬間分辨清楚當前狀況後利害後,柯南一反方才想繞著男人走的態度,細幼的手掌驀地揪住男人的袖口,鏡片後的眼直晃晃地看他:「幫幫我,可以嗎。」
對小孩突如其來的示好和可愛到他頭痛的表情,安室先是不置可否,半晌突然高深莫測的笑了:「知道你想找線索,剛好我也是,我可以帶你進去,但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聽到關鍵字,柯南突然有些緊張。
「別露出這種表情,沒有那麼難的。」安室輕笑道:「小倉莉奈的詳細資料,你應該也聽毛利さん說過了?」
柯南點點頭。
「那太好了,你還記得小倉女士提過,莉奈她特別喜歡粉紅色嗎?」
「我知道,但……」但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柯南迎著安室的目光,不解地回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在公安頭子眼裡看到一點不懷好意。
※
不久之後,柯南就知道,在冰藍眼中一閃而逝的不懷好意,並不是他的錯覺。
──雖然他確實可以為了尋找真相在所不辭,但他的預想中,可不包括眼下這種。
此刻,男孩正獨自一人待在一個狹窄逼仄的空間中,原本身穿的便服長褲折疊整齊地擱在一旁的矮凳上,儘管當前任務早已完成,可他卻始終無法伸手推開眼前的門。
真的要這樣出去嗎? 小孩盯著門把,無意識地揪著衣裳下襬,內心動搖。
說不去吧,但按安室的行事作風,如果他錯過了這回,可能就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能進到那種店裡了,特別是他現在的身份並不適合……
思及此,男孩重新抬頭,一臉心意已決。
六本木靠近車站的一間高級洋服店內,英俊到令奉行不打擾客人這一項職業操守的女店員都忍不住頻頻偷看的金髮男人坐在更衣間外的木質長椅上,對著他已經在裡頭糾結十分鐘的小協力者問道。
「柯南君,怎麼樣?還好嗎?」 「還好……」 「尺寸呢,合不合身?」 「可、可以吧。」 「那你怎麼還不出來?」 「等一下,再給我一些時間。」
聽出對方掩藏在不悅語氣中的羞赧,安室愉快地瞇起眼,繼續他的明知故犯,每隔一陣子就對更衣間內發出體貼的問候,變著花樣測試男孩的忍耐極限。
「柯南君,一個人真的可以嗎?需不需要我幫……」
但這一回,安室還沒說完,眼前更衣間的門就緩緩打開。
儘管對小孩的可愛程度早有預期,但在真正見識到對方按他的喜好換上一身變裝的當下,安室仍然無法遏止地心旌搖曳,看直了眼。
門板後,裹在鋥亮小皮鞋裡的一雙小腳遲疑地走出兩步,在店內特意裝設的投射燈下,一位惹人憐愛的女童就站在他眼前。
小孩嬌小纖細的身版完全被身上那件合襯的淺粉色小洋裝襯托出來,洋裝是不那麼花俏的款式,只在領口和裙襬綴著美麗的蕾絲,後腰處繫著個蝴蝶結,材質極好,一眼即知的昂貴,裙襬下一雙筆直的腿包覆在淺色長襪裡,只露出一部分的膝蓋,別樣可愛。 變裝緣故,年幼的偵探此刻也摘下眼鏡,烏黑長髮長及背脊,湛藍眼瞳顧盼流光,即便小小年紀沒有任何化妝,單是繼承自母親的精緻面貌就足以令所有觀者期待他未來會成為怎樣不可多得的美人。
安室也不例外。
年輕的公安正陷在不為外人所知的衝擊中,久久沒法回神。
無論在心底告訴自己該冷靜多少幾次,都無法打消想將對方藏到再也沒人找的著的地方,徹底據為己有的想法,是不是挺糟的?
最初,安室只是為了他刻意當作那一夜沒發生過這事小小地捉弄回去而已,卻不想結果遠超預期,柯南君的女裝簡直合適到令人髮指。
光看這模樣,別說他們這回目標會不會心動下手而露出馬腳,就是普通人都要心動了。
見始作俑者半晌沒有出聲,被半強迫式變裝的男童鼓起勇氣瞥了全身鏡一眼,發現好像沒想像中糟糕,這才轉過頭來小聲地問:「很……很奇怪嗎?」
「不、很適合。」被這麼一喊,回過神的安室衝他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當下走上前,將小孩抱進懷裡:「我看就這件吧。」
說完便轉身往櫃台走去。
行走間,儘管知道木已成舟,柯南還是忍不住在安室耳邊抱怨:「這麼做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而且假髮讓我鼻子好癢──」
見小孩小小地打了個噴嚏,安室忍不住低聲安撫道:「肯定有用的,你這模樣對全世界的戀童癖都有用。」 「但兇手又不一定是戀童癖。」柯南反駁道。 「當然,但我們都清楚,尋找小倉莉奈的下落只是此行順手而為。」 「山村是那兒的常客,如果在那種地方結識兇手也不意外,而你這身按照小倉莉奈走失當日的穿著來打扮的變裝,就有機會將潛藏在那地方的真兇引誘出來。」 「假如沒有,那你憑藉女孩的形象也足夠迷惑人,在店內能更好做出調查,不是挺好。」
這理由還真是合理到沒有半點反駁的餘地。 安室的說法柯南還是認同的,這才會接受這荒唐的條件,有生以來第一次穿上這種輕飄飄的洋裝。
發現對方再度陷入案件的沉思,從而無視了一身不習慣的穿著,安室頓時露出得逞了的表情,大步來到櫃檯前示意刷卡結帳。
「小妹妹真好看,長大一定是大美人。」櫃檯的店員一邊點擊收銀機上的按鍵,一邊用驚豔的目光看著被安穩抱在懷中如小公主一樣的女孩道。 她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這位是……您的、姪女嗎?」
聞言,金髮男人垂眼與懷中女孩對視一眼,露出特別驕傲的表情,但接下來的回答不只令短時間內便傾心於他的女店員瞬間心碎,更令懷裡的小孩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不,這是我女兒。」
※
在東京,大多百貨商家都打烊得早,幾乎都在九點前完成閉館作業,但有少數幾個行業是例外。
下午十時之後才是五反田風俗街一天的開始。
儘管早上看來與普通住宅大樓無異,但一入夜,鄰近車站東口櫻田通的繁華街便搖身一變,換上五彩繽紛的紅燈區外皮,兩旁店家紛紛拉開白日緊鎖的大門,在門口掛上當店人氣指名的海報吸引目光,以愛情旅館和風俗沙龍顏色俗艷迷幻的霓虹燈為背景,街上一位位西裝筆挺身材魁梧的黑衣掮客和衣著清涼的濃妝女子各自出擊,在人潮中招攬生意。
五反田正是以都內最多的風俗店聞名,各種主題的店家應有盡有,令尋歡客趨之若鶩,而其中,在徒步區最大一個十字路口邊上,座落一間金碧輝煌,渾然不似風月場所的五層樓酒店。
風俗酒店『E+』長年以本番之外的服務為賣點,出勤女子皆精挑細選,面容嬌美、技巧純熟,且個個都有一副單手都握不住的巨乳,加上店內裝潢乾淨精緻,全然不似昏暗狹窄的街邊小店,自然更令男人們心生嚮往,但與此相對,店內消費亦是本區最高規格,基本的六十分鐘服務動輒漱石無數,口袋若是淺一點都不敢踏上該店門口的豪華地毯。
黑澤正是這間五反田風俗店的外場圍事,他長相兇惡,有黑道背景,是組內安排進來負責看場的打手,在一干店內幹部中的地位自然不一般。
但即便是他,打兩年前到職以來,也是第一次見到眼前這狀況。
一輛黑色計程車在前廳門口徐徐停下,隨著車門自動開啟,一雙長腿自其中跨出。 當一身休閒西裝的男人走出車外,不只令黑澤注目,也瞬間吸引住在這一帶攬客小姐們的眼球。
平心而論,男人長的實在太好、也太具侵略性了,醒目的金髮往後梳成背頭,更加凸顯他那一副混血風情的深邃五官和性感的褐色皮膚,儘管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弧度,也掩不去一身冰冷折墮的氣質,黑澤身在極道,過去難免要面對一些殘忍場面,但他在組中前輩告誡過萬萬不能惹上的頭號打手身上,都沒曾見過如此懾人的氣勢。
黑澤原先還盤算著如果對方是來找場子,他是不是該尋求支援,可偏偏這樣一個身周氣質如殺手般兇戾的男人下了車後沒有馬上舉步上前,而是略一矮身,似乎在車後座落了什麼,重新轉身後,懷中卻抱著個精緻可愛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
「嗯?」那孩子…… 黑澤看著被抱在男人懷中不吵不鬧,多看一眼心都要被她融化的女童,驚異地發現,她對四周燈紅酒綠的環境和吵雜的人聲都表現得非常冷靜,全然不似這個年紀的幼童,一身漂亮精緻的洋裝外穿著件彷動物毛皮的純白短外套,纖細的手臂搭著男人的脖頸,表情安然,好像一位巡視自家地盤的黑道千金,又像一朵錯開在這風月場中的夜百合。
「會冷嗎?」 「不會,先進去吧。」 「啊。」
黑澤注意到,那位眼神如無機物的金髮男人,只有在低頭同女童說話時,冰藍眼底才會泛起波動,看著小孩的目光彷彿看著全世界,可兩人對話的語氣又令他有些遲疑。
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他皺起眉,正上前想攔,可剛與男人碰了下視線就失去勇氣,全身一滯,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抱著女孩,大搖大擺走進自家的銷金窟大門。
事後黑澤回想起來,覺得這事也不能全怪他,都是那男人的氣勢太驚人的關係,與過去組內會議中曾遠遠看過一次的組長相比,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可別是某些組裡暗地扶持起來不為人知的接班人才好。
※
兩人正走在這五反田第一大風俗店裝潢俗艷的長廊上。 剛入店時,風俗店中拒絕未成年人的規定被安室用一身難以招惹的黑道氣質和遠超指定金額的萬元鈔給打通,接著他透過山村遺留的那張折價券,向前台指名今日查案關鍵『彩佳』,直接將一百分鐘的時數費用繳清後,便被給予鑰匙卡,指示房間方向。
當柯南在行走間用眼角餘光捕捉身周環境時,男人卻突然出聲問:「怎麼了?剛剛下車時老瞅著我。」
「不、只是覺得安室さん好厲害,不過換個髮型就判若兩人,要是我在路在看到這樣的你,一定不敢認的。」 知道自己逮著時間偷眼看人的行為被察覺後,柯南這下乾脆光明正大地轉頭盯著公安頭子的側臉看,見他全身上下果真沒有任何一處殘留著執法人員氣質的模樣,又一次在心中讚嘆。 ──不愧是習慣在多重身分間轉換自如的零,這種程度上的氣質改變自是手到擒來。
「這種事我們彼此彼此了。」安室低頭地笑了,圈住小孩的手臂往上顛了顛,說:「我要是在路上看到你這模樣,才真的會認不出。」
事實上,方才安室也默默觀察著小孩暴露在無關者眼前的一舉一動,並為他這隱藏的天賦所折服。
見男童不過一個下午就習慣了身上的裙裝穿著,下車後,即便迎著無數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也全然沒有剛穿上衣裙時的不自在,反而十成十地掌握了女性變裝的精隨,表現得落落大方,處之泰然,加上小臉上只要不笑就顯得有些倨傲的神情,看著就就像所有被嬌生慣養長到這年紀的富家千金。
不、仔細一想,這孩子可是連被一夜情對象抱在懷裡都能佯裝沒事發生過,好像他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無關小學生似面不改色的,這種程度的演技自然也不在話下了。 思及此,安室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注意到對方的表情變化,柯南不解地抬眼看他:「安室さん?」
「想到一些有趣的事。」安室深深看他一眼,搖搖頭,轉而開啟另一個話題:「待會按照原定計畫行動,有突發狀況見機行事,可以嗎?」
對著男人那副正經表情,柯南神色一凜,鄭重其事地頷首:「沒問題。」
「真期待你喊我爸爸,要不先預演一遍吧?」見柯南又露出一副不符年齡的神情,安室有意打趣,摸了摸小孩柔軟的面頰說。
柯南撇嘴,「這種事哪需要預演。」
兩人對話間,不知不覺已來到目標所在的樓層。 隨著電梯門開啟,出現在眼前的就是一條長長的廊道,兩側被隔成一間間KTV包間似的小房,長廊中央還設置了自助餐吧檯,提供熱食點心,這麼一看實在不像色情場所,反而像某些高級商務旅館。
安室依循房卡上的編號,最後來到較為靠內側的一扇門前。 他與柯南對視一眼,臉上紛紛換上另一副表情,一瞬間就如一對真正的父女那般恰如其分。
卡片在感應門把上一晃而過,滴的一聲輕響,門開了。
安室單手使勁一推,就看到在屋內昏暗燈光下,一位身著迷你裙,妝容美艷的棕色波浪長髮女子雙腿交疊坐在那兒。
※
彩佳在聽說有一位行事奇特的新顧客安室拿著指名卡要指定她接待時,開始是很不情願的,帶著孩子上風俗店的能是什麼正常男人?別是有特殊僻好才好,但在聽到對方願意給出兩倍的指名費用後,才勉強答應下店長的要求,做好可能又得咬牙接待老醜顧客的心理準備,卻不想在對方推門而入時,徹底被推翻預期。
這一定是她從事風俗營業以來見到過最好看的客人,沒有之一。 她閱人無數,可眼前金髮男人的相貌、風度都不是她曾見過的,頓時被那張臉看的楞神,久違地心動,甚至忘記該率先招呼的禮貌。
直到男人隨意瞅他一眼:「妳就是彩佳嗎?」
「啊、是的,是我沒錯。」彩佳這才如夢初醒地起身迎上前,拿出引以為傲的接客專業伸手過去,意圖接過男人懷裡的孩子,想轉而將自己沒多少布料的胴體依偎在他胸前好勾引對方。
卻不想手剛要搭上那男人的手臂,就被他不著痕跡地偏開了。
感受到對方不願撒手,熟讀顧客眼色的彩佳只愣了半秒,伸出的手立刻改而去關上房門,最後再轉身將人迎回沙發上。
也是到此時,她看清安室懷裡的孩子的模樣,也終於知曉這男人對她如此珍惜的緣由。 是個連討厭小孩的她看來都要為之心花怒放的漂亮孩子。
彩佳看著被精心打扮的可愛女童,一下被吸引走所有的注意力。 見她一對藍眸滴溜溜地看著自己,坐在沙發上不吵不鬧,可愛的好像每個女孩童年都擁有的那一只娃娃一樣,替男人倒酒時忍不住問:「安室先生,這位是──?」 直到問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犯了大忌:在客人主動開口前,不該隨意詢問對方的隱私。
彩佳當下有些慌亂,還好那男人沒有計較,而是挺滿意她以女童做為話題開端般,語氣不無驕傲道,「這是我女兒,叫做真。」
「咦?」
安室沒有看他,而是轉過頭,看著女兒的目光柔和的像要滴出水,直到小孩用軟糯的童音喊他一聲『爸爸』,他才滿意地瞇起眼,「很吃驚嗎?」
聽到小孩的稱呼,終於確定兩人關係的彩佳答道:「是有一點,畢竟真ちゃん跟安室先生看起來不大像。」 不,正確地說,她找不到一絲相像之處,除了他們都擁有一對好看的藍眼睛。彩佳想。
「大家都這樣說。」金髮男人垂下頭,發現懷裡小孩也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於是淺淺笑了一下,用笑意掩去眼中的壞心眼,開口道:「那是因為真的長相隨她媽媽。」
……好了,他現在不只有便宜爸爸,這下連媽媽都有了。 聽著安室隨口就來的胡謅,柯南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那、尊夫人她......?」彩佳聽完又更懵了。 她當然見識過許多已建立家庭的中年男性來買春,卻是第一次見到明顯對自己妻子抱有強烈愛意的男人,帶著他們的女兒一塊上這種場所──這樣不奇怪嗎?
「說來話長,因為一些原因她暫時不在身邊,家裡也沒其他人,才會連這種地方都要帶真一起來。」說到這,男人的語氣無端多了一絲苦澀。
從安室的回答中,彩佳突然意識到什麼。 她能成為店內人氣榜前三的常客不只是因為漂亮胸大技巧好,更多是因為她很聰明。 彩佳立刻知道,眼前這過分俊美的男人不是為了性而來,而是在妻子負氣離家時,需要一個女人同他說話,給他女性獨屬的溫柔撫慰──這種時候如果能投其所好地安慰她,就有機會發展成長期顧客。 而她自然樂意這樣出手闊綽又英俊高大的男性成為長期顧客了!
彩佳正盤算著要怎麼接話,卻讓小孩冷不防開口打斷。
「可是媽媽說過,她喜歡上別的叔叔,所以不會回來了。」
彩佳:「……?」 安室:「???」
明明原先只是個單親父親,突然被添上慘遭妻子外遇的設定,饒是善於假扮各種身分的安室,一時間也有些錯愕。
他低頭同這一趟的小協力者碰了下視線,發現女孩表情相當無辜,只有湛藍眼底透出一點使壞之後的狡黠。 看出小東西是在報復自己擅自讓他叫爸爸,安室這便牽起唇角,語氣溫和卻堅定地摘下這頂造謠出來的綠帽:「不、你媽媽是騙你的,她個性倔,只是想氣我。」
卻不想他印象中總是很乖順的『女兒』,現在似乎得了樂趣,越發得寸進尺起來。
只見女孩歪著腦袋,泫然欲泣,神色語氣無一不逼真道:「那媽媽為什麼不回來?她肯定去美國找那個綠眼睛的叔叔了。」
──美國的,哪個,綠眼睛叔叔?
知道這只是小孩一時興起的惡作劇,就是不理會也無傷大雅,還能令今日目標放鬆戒心,可安室壓根無法忍受自己在故事中必須被另一男人橫刀奪愛──聽特徵還是他最討厭的那個。
他神色不動,依舊是溺愛的語氣,「不會的,真妳記錯了,那個男人早就死了。」 柯南:「……」 「真的,我親眼看見的。」見小孩沒答話,安室又特別真誠地補充道。
接下來,彩佳在這一對好看的父女你一言我一句的補充下,有幸聽到一則她開始做這行業以來最光怪陸離,比她現在追著的月九連續劇還要精采狗血的真實故事。 內容包含了先婚後愛,帶球跑期間腳踏兩條船最後生下女兒後一去不返等等的內容,可故事中的女主角卻還是令她此刻身側的英俊客人神魂顛倒難以放棄。
──真是個厲害的女人。 聽到最後,彩佳決定無論如何她都要先乾了這杯壓壓驚。
到最後,柯南發現這個魔幻故事已經沒有更多發展的空間後,只能遺憾地結束同大騙子一塊扯謊的比拚,看著彩佳方才倒酒時不小心碰倒的名牌提包,以及從中露出的手機一角,頓時心下一動。
「彩佳姐姐,那個,可以借我看看嗎?」
知道自己手機上水晶做的拼貼手機殼肯定吸引這年紀的小女孩,彩佳心裡又正想著討好安室的方式,聽到女孩的要求,這便想都沒想地遞出,「好呀,來。」
她剛解鎖螢幕保護,正想給女孩下載個小遊戲玩,下一秒卻讓男人喊去說話,再也沒有心思注意真是怎麼玩她的手機。
趁著女子被安室引去注意,變著方法套話,柯南飛快打開螢幕上幾個常用通訊軟體,翻看女人的對話紀錄,果真在其中找到了山村聯繫的內容。
不過,相對於山村對她的一往情深,無論從哪裡看來,彩佳都對山村挺感冒的。 看到女子為山村設定的顯示名稱「噁心宅男」,柯南沉默地想。
他繼續翻閱紀錄,發現山村傳來的對話內容倒真的很符合彩佳為他下的評註。
一路向上翻看閱覽,就見山村三不五時噓寒問暖,問她內衣的尺碼、說他訂購了新的性愛娃娃,打扮成彩佳的模樣,但果然沒有彩佳漂亮,最後在彩佳生日當天,表示他將提款卡和所有需要登入的密碼都改成了彩佳的羅馬拼音和生日以示愛意,說他有很多錢,希望彩佳能考慮嫁給他。
看到最後一條,柯南細微地皺起眉。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出聲,藉口說想吃東西,她自己去外面拿,一面靈巧地跳下沙發。 聞言,彩佳本想說帶她去,卻讓眼前金髮男人一下擰住下頷,看到那張湊得近的面容,頓時心跳加速。
「沒事,讓她自己去吧,真很聰明的。」 彩佳為男人的舉動臉一紅,點點頭,果真沒再阻止。
在協力者掩護下,柯南輕易地溜出門。
※
E+不愧是全五反田最大的風俗店,這兒佔地廣,每個樓層也複雜,好在年幼的偵探在剛進門時已將路過的室內格局銘記於心。 他循著記憶四處探查,憑藉嬌小的身版,輕易避開四周圍事的目光,偷著空檔尋找隱藏在來往顧客中的可疑分子。
柯南這一行動本該非常順利的,唯一漏算的一點只有此刻這身不習慣的洋裝,小裙子後頭的蝴蝶結不知何時散開,令柯南在一次移動時讓垂及地面的緞帶絆著,於是撞到了人。
「唔!」 「哎、誰呀?」路過的女子險些將手裡的酒水糕點撒出,立馬回頭,想去看是哪個冒失鬼,又或是喝醉的老頭想藉機佔她便宜。
卻不想她這一看,醉酒色鬼是沒看到,只見一身高只勘勘到她腰間的女孩,仰起小臉,一雙藍眼睛裡盡是無措:「對、對不起……」
尤娜本欲發怒,看到是這麼可愛的孩子,反而被激起母性,特意蹲下身來看她:「小妹妹,妳怎麼在這裡呢?」
「跟……跟爸爸一起來的。」女孩遲疑了一下,小小的手抓在裙子上,看上去有幾分緊張,半晌才怯生生地說:「他現在好像在忙。」
在風俗店裡還能忙什麼?這麼忙幹嘛還要帶孩子來,多危險? 尤娜挑眉,輕易被柯南含糊的發言誤導。 她暗自在心中痛罵那位不上心的糟糕父親幾句粗口,又見小孩不住地盯著手裡的糕點,這便試探性地捻一片餅乾遞去。
女孩看起來非常心動,漂亮的藍眼一眨不眨的,在面前美艷女子鼓勵的眼神下,終於伸手接過,咬了一口,大大地漾開笑:「好吃。」
那笑容看得尤娜心花怒放,當下替女孩重新打了蝴蝶結,接著牽起那只細幼的小手,直接帶進她的待機休息室裡。
待機室每層都有,設立在樓層中央,是一個巨大交誼廳,內部有兩排梳妝台供人打扮,中間還放置一組環形沙發,等待指名出勤的女子們全都聚集在這兒準備、閒聊和交流。
柯南的出現理所當然受到其中所有女子的歡迎。
盛裝打扮的女人們圍著這標緻可愛的女童,一個個拿出男人們大獻殷情的玩意轉送給她,進口巧克力、金耳扣的泰迪熊,甚至還有一只帶著碎鑽的髮夾。
期間,其中一女子一邊哄著她吃巧克力,一邊問,「乖孩子來跟姊姊說,妳從哪裡來的?」 「彩、彩佳姐姐那兒……」 「彩佳?她先前不是讓一個奇怪的男人糾纏上了嗎?」尤娜一邊對著鏡子補妝,一邊說,「好像叫做山、什麼的,山井?」 「是山村,別提他了,那男人真噁心,每次都愛用一些奇怪的藥助興。」邊上一名曾在彩佳的未出勤日被迫接待山村過幾次的短髮女子頓時插嘴補充。
好了,現在他能確定山村那個藥是哪來的了。 柯南面上佯裝不懂地接受餵食,暗地裡卻不住地腹誹。
「說也奇怪,山村之前似乎有陣子沒來了,整天在前台哭喊著要見彩佳,被黑澤扔出去過幾次,兜裡沒錢還買什麼春。」 「原來他沒錢嗎?但一個月前彩佳生日那次的大手筆──」 「那個啊,我是有聽說他前些天突然又闊綽了起來,每次都為彩佳開了最貴的酒,該不會是買彩券一夜暴富?」 「哼、再有錢都不能跟他走的,他一看就有問題,別是借了高利貸。」
待機室裡本就是酒店中八卦消息最為流通之處,在女人們沒有目的的閒聊中,關於山村的各種資訊、消費習慣、上門頻率都再無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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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在待機室裡待了莫約半小時,不愧是店內出勤女子的聚集之處,各種外界難以探聽的個人私密資訊都如倒豆般輕而易舉地傳遞,令他收穫頗豐,也對自己心中的猜測更有把握了。 這一趟持續到尤娜收到了點台指名,柯南這才被她手把手帶回相遇的自助點心吧台前。
「快點回去吧,這地方很危險的,不要再來了。」尤娜不顧自己即將趕不上指定時間,臨走前在這得她眼緣的女孩面前蹲下身,替她將鬢髮別到耳後,一邊叮囑,一邊沒好氣地埋怨,「真不知道帶你進來男人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離開時手裡多出一只泰迪熊的女孩乖巧地湊上前,主動給予女子一個擁抱:「謝謝尤娜姐姐。」
真可愛。 被小孩的舉動惹的心裡泛甜,尤娜有些不捨地回抱,撫了撫她的長髮,終於站起來轉身要走,卻從走廊角落聽到一把讓她頭皮發麻的語音。
「喔?尤娜,好久不見啊!這孩子是誰,真可愛。」
「晚上好,中島先生。」她轉過身,一面牽起笑容招呼,一面不動聲色地擋在女童身前,別在背後的那手還不斷作出『快離開』的手勢。
儘管注意到尤娜的手勢,但柯南卻沒有移動半步──他發現面前女子在男人出現的那一刻全身緊繃,散發出如臨大敵的氣氛。
尤娜知道這位客人,中島鐵雄,在消費時出了名愛折磨人,被他指名的女子在時間結束後無一例外都會帶上輕重不一的外傷,但中島似乎有些背景,傳說是這一帶黑道組長的義弟,導致全店上下都無人敢得罪他。
而與這人折磨人的手段一樣出名的,還有他那無人苟同的奇特癖好了。
中島他特別偏愛年紀輕的女孩,仗著是店內常客,時常指名身材嬌小的女子、強迫那些來賺取零用錢的女高中生做本番,且三番兩次暗示店內可以將提供女性的年齡再下修一些,例如國中生之類的。
倘若讓女孩被這種人瞧見,會有什麼後果,尤娜想都不願想。
怎麼就讓她碰上了呢…… 她低頭瞥了眼站在自己腳邊的女孩懵懂無暇的神情,心一橫,踩著高跟主動迎上前去,像沒了骨頭似獻媚地纏在這位環形禿的肥胖中年男子身上,嬌聲求歡:「中島先生都好久沒指名我了,我真的特別想念,不然您看今晚……」
「哦?難得見妳這麼主動,也不是不可以。」中島沒有拒絕,意味深長的目光從尤娜艷紅的唇,沿著脖頸的弧度,一路滑落到白皙的胸口,最後在豐滿的胸脯上久久流連。
壓抑下那道下流視線給她帶來的噁心感,尤娜幾乎以為自己成功了,她變本加厲地攬上中島的手臂,一邊用自己的胸口不時去擠壓,催促著要他趕緊跟她離開時,男人卻面色驟變,猛地出手對扒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搧去一掌。
「哼、臭婊子,我想怎麼做還要妳指手畫腳!?」 中島早看出尤娜的意圖,見她絕口不提女童的身分,汲汲營營地想自己開房,簡直不檢點到了極點,跟他最喜歡的純潔少女們全然二致,這樣人盡可夫的蕩婦,又怎麼比得上那些天真無垢的女童們呢?
他一把將尤娜搧著臉頰發紅不止,接著使勁扯著她的長髮將人推倒在地,破口大罵,說著說著眼看又抬腳欲踹時,被身後軟糯可心的童音給喊住了。
「真、真跟叔叔玩,不要打尤娜姐姐好嗎?」
中年男子聞聲立時停下動作,地上的尤娜同時露出一副絕望的神色。
中島緩緩轉過身,像個唯恐驚嚇幼鹿的獵人一樣,肥胖流油的臉上堆滿笑容,在他將尤娜搧倒在地後,如今終於能沒有阻礙地觀賞眼前的女孩。
中島幾乎第一眼就讓幾步之遙外的女童奪去心神。 眼前的孩子完美地體現了他對幼女抱持的所有幻想。
女孩長的真真是精緻,大眼睛,白皮膚,長髮過肩,搭著一身淺粉色洋裝,手裡抓著一只眼珠渾圓的熊娃娃,和那件毛茸茸的短外套相得益彰,蕾絲裙襬下那對纖細筆直的腿更是令人遐想萬分,想抓在手裡細細把玩。 只消一眼中島就能肯定,眼前的女童會是他開始收集幼女戰利品多年以來,最珍稀罕見的收藏。
切、前些天問黑澤說有沒考慮引進一些兒童色情,被堅決否定,現在還不是有了?做這行還是別太嘴硬的好!不過,他們哪兒找來這麼漂亮的小東西,這點倒挺值得讚賞的…… 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邊想邊愉快地上前,最後蹲在女童面前,朝她敞開雙臂,故作親切道:「來、來叔叔這裡。」
那孩子沒有回答,怯怯拿那雙湛藍美麗的眼看他。
「是不是一個人害怕了?別怕,叔叔家裡還有其他跟妳差不多歲數的小朋友們,要不要一起玩呢?」
「其他人?」柯南聞聲一怔。 他本只是想避免尤娜被暴力相向才開口,卻不想竟有意外收穫,當下念頭一轉,立時將眼前男人與小倉莉奈的去向聯想在一塊。
看尤娜的反應,這人肯定是這兒的常客,會結識山村,繼而用金錢支使他去擄童也挺合理的…… 想到這,柯南盯著中島,輕輕問:「其他人……在哪裡?」
「叔叔有照片喔,妳想不想看?」說完中島便拿出手機對他一揚。
兩人間有些距離,加上為了變裝摘下眼鏡,柯南只能遠遠看出螢幕上頭確實有幾道少女式纖細的身軀,心下一動,佯裝好奇的表情,走上前只想看清楚其中女孩的面容。
儘管他行事向來小心,但此時急於對照片中女孩的長相,而錯過男人眼中的險惡,在離中年男子剩一步之遙時,對方突然發難,一把將他熊抱在滿是酒氣體臭的懷裡肆意撫摸。
「唔、不──」不好! 被逮住的瞬間柯南就急欲掙扎出來,卻在伸手去摸鞋底的機關時,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了變裝,身上一件道具都沒帶上,此時對上體型遠超他的中年男子,頓時淪為待宰羔羊。
兩人拉扯間,身上的毛絨短外套被粗暴地剝下,露出白皙纖細的頸項和手臂。
「哇,看不出來真ちゃん這麼厲害!」注意到女童脖頸間分布著消退到一半的情慾痕跡,中島越發興奮,他雙目發紅,下體充血,暗道果然是這店裡不為人知的服務嗎?黑澤太不夠意思了,竟然沒告訴過他!
見那一折即碎,脆弱又漂亮的頸項那些漸退的的紅痕,中年男人像打了雞血一樣,忍不住想像自己伏在女童身上抽動的畫面,同時在女孩無力的推拒下,將綴滿戒指的肥胖五指一把探進她的裙底。
他剝下小皮鞋,一路從女孩裹在白襪裡的腳踝沿小腿肚往上撫摸,一邊嗅聞髮間的香氣,一邊粗喘著哄騙她,「真ちゃん、真ちゃん妳好可愛啊,要不要跟叔叔玩扮家家酒,嗯?叔叔當爸爸,真當媽媽,然後我們來玩生小孩的遊……噗嗚!」
中島越說越亢奮,粗短的手指眼看要摸上女孩滑膩的大腿根,卻發現,方才她可愛臉蛋上特別軟弱無措的表情竟突然冷靜下來,看著他的那對藍眼珠倨傲中甚至帶有一點憐憫的意味,中島還沒反應過來,接著就感到毛髮稀薄的頭皮一陣刺痛,就這麼被扯著頭髮拉起身,猛一下被磕在走廊的牆面。
『碰──』 「嗚呃──誰──啊!」劇痛令他雙目噴淚,哀號響遍整個樓層。 男人冷不防被掄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剛張口欲罵,可還沒瞧清楚是誰這麼大膽對他動手,迎面又是一記結實的重拳,這回中島直接被揍倒在地,一時失去知覺。
柯南但在看到那道被投射燈光暈勾上金邊的逆光身影,頓時心中大定。
原來是尤娜不忍見中島在女孩身上逞慾,發現自己無力阻止,這便直接來到彩佳的房裡。 她一語將來意道出,還沒為女孩的父親遠超想像的英俊和年輕吃驚,就見對方立時邁開大步,不用她指路便逕自往正確的方向奔出。
接下來的發展則完全脫離兩女的想像。
只見年輕的金髮父親見女孩被摁在廊道地毯上褻弄,先是全身一滯,接著沉默卻堅定地走向那處,帶著一種在冷靜中燒灼出來的瘋狂和憤怒,彷彿任何事物都無法阻攔他前進──事實也果真如此。
沒有人能阻攔他將中島自女孩身上扯起、沒有人能阻只他扣著中島的後腦用正臉去掄牆、沒有人能阻止他對中年男人施暴,沒有人能阻止他將已然糊了滿臉血意識模糊的中島再一次扯起,重新開始一輪不留情面的報復。
這一處的騷動理所當然吸引了店內圍事的注意,黑澤做為圍事領頭,本該上前維護客人的人身安全,卻在了解前因後果後,被金髮男人眼底的冷意徹底懾住。 收回前言,他不是與組內頭號打手相當,而是遠遠超過,這男人看著人模人樣,事實上根本是一只包裹在人皮裡的凶獸。
──但要是再不出手,中島先生怕是要直接被打死的。 在黑澤猶豫間,一道突兀的童音卻倏然傳來。
「安室さん。」 那邊廂的身影為之一愣,但仍沒有停下。
「……零さん。」 這次,聽到小孩的稱呼,安室終於收住手。 他回過頭,臉上雖然還帶著笑,但笑意並沒有達到眼底,冰藍眼瞳中是柯南也少見的晦暗神色,問:「怎麼了?」
但柯南並沒有因為這表情而退卻。 只見小孩揚起臉,儘管衣衫凌亂,也不顯得狼狽,向衝他伸出手,理直氣壯說:「我腳好痠,抱我。」
在眾人眼中,女孩這不合時宜的嬌慣發言,卻出乎預料的起了成效。
只見金髮男人為之一愣,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終於將手裡只剩一口氣的中島扔下,轉身走來,他的視線在小孩脖頸邊一掃而過,下一秒馬上為他披上自己的西裝外套,最後一把將等在原地謊稱自己腳痠的小東西抱回懷裡。
還好他沒事。 隨著再一次把小孩抱進懷裡,安室身上的人氣也一道回歸。 他看著對方仍舊那麼冷靜的雙目,語音中有些低落:「抱歉,沒有馬上注意到你這邊的情況。」 「沒關係,是我自己冒進,沒事了。」柯南自然也察覺到這點,卻沒說破,反倒一把環住男人的後頸蹭了蹭,如同在獎勵自家乖巧的大型寵物。
「嗯。」安室像是很享受小協力者的攬抱,好片刻才又遲疑地問,「剛剛……怕嗎?」 「完全不。」柯南很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女裝看起來太逼真,或者安室入戲太深,才會把他想的那麼脆弱,頓時不滿地撇嘴道。 「真棒。」看到小孩驕傲的小表情,安室揉了揉他的後腦,小聲稱讚道:「不愧是我的協力者。」
還是那把溫和熟悉的語音,但在小孩看不見的角度,男人臉上仍是一片冰冷。
這層樓的騷動理所當然引來酒店內的圍事包圍,只見金髮公安抱著年幼的偵探,不慌不忙地在耳麥中部署,原來他從頭到尾都不是隻身前來,而是早已做足準備。
隨著他對掛式耳麥一聲「動手。」,風俗店中的狀況變的更加混亂。 若大店內一下被無數警方浩浩蕩蕩地包圍,名頭是隨機臨檢,於是再也沒人有餘裕將目光放在這一起店內三不五時都會出現的暴力事件中。
而當相關關係人想起時,那一對長相出眾行事奇特的父女,也早已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不多時,五反田繁華街不遠處的便利商店門口。
按指示將車開來的風見遠遠就看到自己上司,以及被上司抱在懷裡的女孩,思及方才處理完的容疑者中島,帶著眼鏡的公安神情一時間變化無數,欲言又止。
「降谷さん你……」 「嗯?」
風見正組織語言,低下頭卻與男人抱在懷裡的女孩對上視線。
是個就算衣裳有些凌亂,也依舊非常招人喜歡的女孩,不過這雙眼睛真熟悉,究竟是在哪裡……
似乎注意到對方發現了什麼,女孩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做出了『噓』的動作。
啊,原來是他嗎。
「不、沒什麼。」 風見在降谷看不清的角度回以對方一抹淺淺的笑,沒再對自己年輕的上司多言,在交付車鑰匙並收到指令後便轉頭付諸執行。
※
公安頭子和年幼偵探這一趟風俗店半日遊,就在警方對E+開出幾張不當營業罰單,並將中島逮捕解送中落幕。
可惜那位意圖在酒店中執意逞慾的中島手機相簿中並不如柯南所想──裡面沒有小倉莉奈的身影,所以他不是他們倆預定的目標。 想想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他們想抓的是小倉莉奈的真凶,卻瞎打誤撞,逮到了一位真正將自己的性衝動投射在年幼孩童身上的中年男子。 警方事後在他的住所搜出無數兒童色情影片,以及他曾透過各種方法迫誘年幼女童性交的證據,正好藉此將人繩之以法,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車廂內,兩人誰都沒提在酒店最後發生的那段小插曲,正專注於交換著各自獲取的情報。
「據她們說,山村在某一段時間特別缺錢。」 「是的,但一個月前彩佳生日時,他卻再次上門消費,並送出價值不斐的禮物。」 「鑒於一個月前正好是小倉莉奈失蹤的時間,所以──」 兩人視線對視片刻,都從彼此眼中看出肯定的意味,異口同聲說:「是人口販賣。」
「假設當時山村是因為缺錢而接下真凶的這筆交易,綁架小倉莉奈再輾轉送予真凶,事成後得到豐厚的報酬,就可以說明為什麼一度連指名費都付不出的他能大手筆地為彩佳慶生。」
前方紅燈亮起,安室停下車,就著深夜的街燈和月暈,看向副駕駛座上的男孩:「那麼現在問題又繞回來了,他把人賣給誰呢?」
小孩把玩一下手機,半晌說:「我有個想法,我們之前可能走進一個思想誤區了。」 「雖然山村是在自己家中遭人殺害,但那並不代表對方是現實生活中認識或接觸過的對象。」 「山村輟學前就讀網路相關科系,行兇現場的住所中遭大肆破壞,唯獨電腦被帶走,而經彩佳的說詞,他本人似乎相當沉迷網路遊戲和線上討論區,不排除是透過社交網路聯繫真凶的可能,所以想請你去查查山村的社群網路這兩個月以來的交友狀況,還有……」
見副駕駛座上的男孩,明明不久前才親身經歷受體型所制的壓制和不知何時會遭到侵犯的恐懼,但現在看起來依然一如往常,小臉上的神情冷靜專注,完全不為方才事件所動,有條不紊地考慮所有的犯罪線索,就是公安頭子,也忍不住又一次在心底為他讚嘆。
真的非常厲害,他得說。 正是這樣的男孩,才會令自己早在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之前,就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注。
誠然,作為執法人員,降谷也曾為自己抱持的這份不純思想所累,他遲疑並糾結,可無論經歷過多少次的自欺欺人也無法克制,於是在他終於知曉包裹在年幼軀殼中的是屬於那位少年偵探的靈魂時,打胸臆間翻湧出那種無法壓抑的欣喜若狂。
「……室さん、安室さん?有在聽嗎?」 「當然,我全都記住了。」
看著小孩明顯不信的神色,安室好笑地將對方剛才的所有要求逐條羅列過一次,在小孩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冷不防又問:「剛剛真的不怕嗎?」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又回到這個話題,但柯南並不排斥同對方開誠布公。 只見男孩楞了一下,按去手機螢幕的光源,一時間只剩車窗外的街燈隨著轎車行進,光影斑駁地映照在他的側臉上。
「……說實話,確實有一瞬間不知道怎麼辦。」他仔細回想那刻的心情,下意識抿起唇。 是了,怎麼可能不怕呢?最開始是被偷襲的猝不及防、發現自己什麼道具都沒帶上時,是手足無措,他只有七歲的年幼軀體被身量較他多無數倍的中年男人給壓制在地,令他感到噁心的濕熱大手摸遍全身時,腦中閃過各種各樣可能遭遇的後果。 但當那道被廊道燈光勾上金色輪廓闖進視界的瞬間,心底的懼意便一掃而空。
儘管他們並不總是對彼此坦誠以待,有時甚至還得在對方以假亂真的謊言中尋找唯一一絲真實,但那也不妨礙他為男人的存在感到安心。
聞言,安室臉上泛起歉意,正想說些什麼,卻不想小孩突然轉過頭來,對他露出一抹在昏暗的車廂中也令他一眼收盡的眩目微笑,說:「不過,安室さん不是來了嗎?」 「如果不是知道你也在,我才不會這麼莽撞行事。」
好了,他決定了。 在這件事上,無論小孩情願或不情願,他是不可能退出的──至於赤井?他才懶的管那個FBI渾蛋知道多少,又是怎麼想的。
當他看到對方全心信任的目光,安室突然理解到自己想在小孩身上尋求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他將自己放在協力者這個相對安全的位置,陪著柯南一塊裝傻衝愣演這一齣所有演員都心知肚明的劇碼,一邊試圖爭取令他在不經意間對自己產生好感的方法,本身就是本末倒置。 以年幼偵探習以為常的獨斷獨行,如果他繼續這麼做,恐怕永遠就是被一心裝瞎的小孩當作協力者看待──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小孩永遠用這種目光看待他,將他視為唯一無二的摯友、知己,共享一個或無數個謊言,即便不被任何人理解也能在對方面前感到坦然自在的共犯。 這麼看來,似乎有必要讓他察覺些什麼了。
一路上,兩人的話題都圍繞在各自得到的有用資訊上,討論出一些結論,並令安室重新佈署下屬們該查訪的工作,最後提到了中島最後的下場。
「啊,他啊,暫時被逮回局裡去了。」安室回想著幾分鐘前風見給自己回報的內容,正色道:「不過這種事不歸我們課裡管的,生活安全部那些人也是平白得了業績。」
看著男人的只要談到公務就與咖啡廳兼職時全然二致的表情,柯南不禁想起兩天前那件破事。 如果讓他知道,平白睡了他一晚隔天還一走了之的人正是自己的話……會怎麼想呢。 柯南思忖片刻也無法揣測對方的想法,索性藉著這話題開口問:「那,安室さん對這種事是怎麼想的呢?」
「欸,我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柯南似乎見到男人眼中泛起一閃而逝的笑意,再仔細去瞧時,又完全沒了痕跡。 「唔,戀童目前廣義上被定義為一種精神障礙,會以認知能力不健全的未成年孩童做感情投射、甚至是性衝動的對象,並付諸實現,利用作為成年人的財力、體格和種種優越條件來控制並扭曲孩童未來的人格和感情發展,這無疑是犯罪了。」 「不過,那些是指尚無行為能力的孩童,如果像柯南君這種壓根不像小學生,某些部分甚至比成年人還要精明可靠的類型,我就覺得……」
柯南有一瞬間幾乎以為安室知道了什麼,他被那道意味深長的視線看得心下一緊,表面上仍做出神色如常的模樣,唯有歪頭追問的語氣不小心透出一絲急切:「覺得?」
就見男人倏然打擋,將馬自達停在路肩,接著猛地傾身過來,兩人間的距離倏然縮近到即便光線昏暗,柯南也能看清男人臉上全然不似玩笑的神情,和那眼神。 那張俊美的面目用差一些就能蹭上的距離擦過他的唇角,湊到耳邊,壓低聲音說:「年齡什麼的,根本不是問題,如果未來的每一次行動都能有你一塊,那就好了。」
說完,不等小孩回復,安室『喀』地一聲替他解下安全帶,同時按開自動門鎖,臉上又一次恢復柯南最熟悉的溫和微笑,說:「那麼晚安了,柯南君。」
到了此刻小孩才終於舒了口氣,往外一看,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停在博士家門口。
※
不是,這個成年人是怎麼回事!他的回覆根本跟他最初的問題完全沾不上邊啊!?公安警察的日本語不用學好也沒關係嗎? 讓安室臨走前的舉動擾亂,柯南的思緒有點混沌,迷迷糊糊地披著淺灰的西服外套回到自家,剛到起居室平復心跳,就被從書房門口傳來的調侃再次嚇了一跳。
「偶爾這麼穿也是挺不錯的。」 他循聲看去,只見一身家居常服的沖矢從門內走出,表情頗有興趣地直視著他。
啊、糟!忘記了! 見對方打趣的神情,柯南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換下這身洋裝,當即跳下沙發,想逃往臥室更服。 可惜他反應再快也慢了一步,直接被擋在前行動線上的東大院生一把攬住,鎖在懷裡。
沖矢逮著了人,也不急於開口。 掩在鏡片後的視線在男孩身上無聲地打量,仔細端詳片刻,掃過輕飄飄的衣裙和明顯屬於某人的西裝外套時為之一頓,接著才緩緩問:「跟降谷君一塊出門好玩嗎?」
「沒有玩。」柯南抬眼不閃不避地回視他,一邊小聲地反駁。 差點要暴露自己睡後就跑的真相了,這麼驚險的過程怎麼能算玩呢。 想到這,他又不自覺地將身上的西裝外套攏緊一些,以期能在王牌搜查官眼皮下瞞天過海。
「好,沒有玩。」沖矢似乎對男孩臉上這種混合著困窘和心虛的神情感到非常新鮮,忍不住笑了笑,但又極好地掐住男孩發脾氣前的時間點,向他拋出一個與上文無關卻無疑很重要的訊息:「我知道那條亂數編碼是什麼了。」
這果真立刻引來小孩全心的關注,柯南一下忘了自己還穿著裙裝,揚起臉忙問道:「是什麼?」 沖矢看著對方直勾勾的上目線,沒有賣關子:「是暗網中一個討論版的登入位址。」
暗網!原來是暗網! 在男人給出答案的瞬間,湛藍雙目驟縮,幾日來在腦中堆積的線索都連上了。 山村流連網路,巨大卻沒有痕跡的交易金額,不見蹤跡的筆記型電腦,以及,暗網中那些不為人知的黑暗買賣。
柯南幾乎一瞬間就能想出一百種在暗網上完成這一啟綁架案的方法,當下急於鑑定真偽:「那我們趕快──」
見男孩一激動就不管不顧地揪著他的衣襟,迫不及待想開始工作的模樣,沖矢在心底暗道一聲可愛,卻噙著笑打斷:「雖然有點意外,但如果柯南君非常想穿著這身衣服繼續討論,我也很歡迎。」
……誰要啊,你們這些大人怎麼一個個都這樣。 柯南看著眼前這張與真實面目全然二致的俊臉,以及橄欖綠眼瞳中顯而易見的促狹,忍不住腹誹。
作為赤井秀一,王牌搜查官無疑是他身邊最沉穩可靠的夥伴,跟善於互相隱瞞的公安頭子不同,他讓他從頭到尾參與他的假死,分享同一個秘密,但在作為沖矢昴時,他又會在一舉一動間無端透出一點不知從何而來的壞心眼,讓柯南搞不清楚,他究竟是為了將東大院生的身分飾演得更有血有肉,還是單純在一層偽裝下盡情地暴露本性。
思即此,依舊沒能得出結論的柯南橫他一眼,撇嘴宣布:「我要去洗澡。」
「好,去吧。」沖矢面色不改,從善如流地放開他。
聽著男孩在他一放手後便噠噠地往浴室走的嬌小身影和可愛跫音,重新站起身的沖矢露出莞爾的表情。
看這反應,那位公安似乎在他不在場的時候做了各式各樣的事呢,這部分還是挺衝動行事的。 畢竟,男孩的敏銳和聰明總是超出預期,太早暴露心思,恐怕會適得其反。
被給予項圈才得以寄居在小小飼主家中的東大院生皮下到底是貨真價實的FBI,對於人性早有把握。 沖矢承認,在這種彎彎繞繞的小心思上,他不如那位公安擅長,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獨屬的優勢──作為一位優秀的狙擊手和一條好狗,兩者間共通的優良品質,是善於等待。
※
浴室裡,霧氣氤氳。
柯南關上水閥,擦去落進眼裡的水珠後,伸手在被暈上一層水氣的鏡面一抹而下。 當年幼的偵探看到自己身上較昨日淡上許多痕跡,這才開始回想一些稍早危急時刻沒能考慮的枝微末節。 今天在穿上那件輕飄飄的衣裙時,發現布料只能堪堪遮住這些東西,這才添上外套的,本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想所有的打算都被那中年男人打亂了。
想到這,柯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在那場劇烈的拉扯間,自己身上的痕跡肯定曾完全暴露出來過,只是……被看到了嗎? 雖然也有沒注意到的可能,但對方是公安頭子,似乎不能與常人一概而論。 而且安室さん最後為他披上外套的舉動……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呢?以那男人的洞察力,不可能沒發現這些的,然而一路上卻什麼都沒問。 這種過於順遂的發展,放在誰身上都有可能,但對象是安室,反而顯得特別反常。 最後,柯南猛然想起今天這一遭的一個細節。 安室為他起的假名真,事實上擁有無數種發音,儘管從頭到尾都是用『ma』來喊他,但這個漢字最常被對應使用的發音,還有『shin』。
至此,一個特別不願面對的可能性猛地躍然眼前,柯南為之神色一凜,心跳不自覺的加速。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後,剩下那個即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事實。
他抬起頭,看著鏡中男孩的表情已然有了答案。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讓他在過程中逐一測試看看吧──誰讓大人們一個個不只狡猾,還演技精湛呢。
※
結束洗浴,終於脫下洋裝穿回寬鬆衣裳的柯南帶著一身水氣走來。 行經起居室時,看到沖矢坐在沙發上頭。
在起居室橙黃的燈光下,男人那張安靜而專注的側臉似乎較往常更柔和了。 他身旁的小几上擱著兩只冒著熱氣的馬克杯,搭著腿上那台輕薄筆電,不時發出俐落的打字音,猛然一看還確實挺有幾分東大高材生的派頭──只是柯南很清楚,他的螢幕畫面上頭,絕不是什麼研究生論文。
他自顧自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讓感官敏銳的男人率先察覺。
沖矢一早就發現小東西在那頭看他了。 他遠遠站在屋子角落,像只敏感的幼崽般,朝他看了又看,目光裡的探究意味濃厚。
他對此毫不在意,只顧著繼續當下的行事,直到那雙白皙光裸的足踝主動闖進視野後,才將筆記本隨手一擱,伸長手一把抱起男孩放到腿上,拿著早已備妥的吹風機吹乾頭髮。
「我可以自己……」 「沒事,我幫你吧。」沖矢說著一邊將熱牛奶遞去,讓對方沒有多餘的手鬧騰。
見小孩扭了一下,但到底沒拒絕,接過馬克杯小口喝起來,鏡片後的綠色雙目便愉快地瞇起。
沖矢手下動作極輕,像伺候一只名貴家貓,一邊調整風口的距離,一邊感受孩童髮絲綿軟的觸感滑過指尖,半晌才聽到小孩開口。
「吶、昴さん今天都做了什麼呢?」小孩是貓舌頭,喝了兩口就不住地朝杯口吹氣,一邊問。
「老樣子,做飯、找資料、讓人幫忙跑腿之類的。」
也太悠閒了吧,柯南下意識地挑眉。 他實在想不出來,在這麼愜意的行程裡,為什麼還能輕而易舉地從無數種可能性中得到唯一的正解,原來作為王牌探員不用去查也能破案的嗎?
「那你怎麼會知道那組亂數編碼的用途?」
知道小孩在意答案的來源,沖矢撥弄著尚未乾燥的髮梢,意有所指地答道:「可能是因為,我的幫手都挺能幹的。」
……是了,FBI中的菁英探員,能不能幹嗎? 得到解答的柯南再無困惑,他調整了下姿勢,了然地往後靠了靠,後腦正好抵在男人的胸口。
查覺到小孩有些負氣,沖矢當即出言安撫:「我們不是第一次接觸這種類型的犯罪了,有點經驗自然會比較順利,你們呢?」
「唔、說來話長……」想到稍早發生的諸多事情,柯南一時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微微仰頭,正好與低頭看他的沖矢四目交匯。
在對方的直視下,他下意識隱瞞了自己央求公安頭子帶他進風俗店的那一段,語焉不詳說:「晚上的時候,跟安室さん順著山村留下來的線索,找到一些關係人問話,期間也發生了點小意外,啊、不過安室さん最後都擺平了。」
「我看的出來。」沖矢似笑非笑地看他,那神情令柯南懷疑這男人其實根本很清楚他今晚去了哪裡,「不惜讓你做出那種變裝也一定要去的地方,如果降谷君沒十足把握,大概也不敢把你往那兒帶的。」
聞言隨即想到事件最末從各處湧出將風俗店包圍的警方,柯南贊同地點頭:「這倒是。」 「這麼想來,安室さん的行事風格一直……不那麼按牌理,但他確實有這麼做的本錢,而且每次都有意外收穫。」
見小孩歛著眼叨叨絮絮地評價,儘管表情有些無奈,但語氣中不無欣賞的意味,沖矢心下一動,冷不防問:「那我呢?」 「欸?」柯南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問得摸不著頭緒。 就聽到吹風機的聲響一時停止,耳邊只剩男人低低的聲線:「我在你那裡,也擁有跟他一樣高的評價嗎?」
這種事能相提並論的嗎。 男孩聞言一陣莞爾,他轉身瞅了沖矢一眼,在男人的默許下翻開他誰都不讓碰的高領,輕聲說:「不、你跟安室さん是不同的。」 「安室さん身上一直有某種不確定性,但是你的話……」男孩摸了摸頸間露出的黑項圈,不知想到什麼,衝他淺淺笑開:「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是站在我這邊的那個。」
這樣就足夠了。 看著那對永遠都不會說謊的湛藍眼瞳,沖矢在心底兀自嘆息。 無論最後小孩會怎麼選擇,都足以令他心甘情願地接受。
※
確認小孩頭髮吹乾後,沖矢讓他坐在自己腿間,再將筆電放在對方的膝蓋上好一塊瀏覽網站。
柯南從未親身見識過暗網的介面,當下的一切對他而言都非常新奇。 只見螢幕上出現的,並不是一般常見功能齊全按鍵方便的瀏覽器,而是最簡陋,彷彿早期討論版一樣幾乎什麼功能都沒有的視窗。 並且在那之前,還存在一個小彈窗,是登入頁面。
他不解地抬頭,困惑的眼神被沖矢輕易捕捉,於是解釋道:「在這裡,有很多討論區是需要購買會員號才能進去的,山村留下的這一個也是。」 「早先茱蒂他們發現這是一個登錄節點起,就已經開始破譯密碼,目前已經將有可能的生日組合、父母相關的英數等等全試過一次了,不過……」 這種密碼類的東西,已經無關技巧,讓他來肯定只想借用總部的二十三位元破譯軟體暴力破解,可惜身在日本,一時間沒處去借。
提到密碼,柯南猛然想起在彩佳手機中見到的那一條訊息,心底正猶豫著山村當時所說究竟是哄騙女性的謊言,還是真情實感的承諾,思忖片刻才轉頭對沖矢說:「我可能知道密碼是什麼。」
「試試?」見柯南胸有成竹的表情,沖矢也不禁有幾分期待,他拿開手,將鍵盤留給對方。
柯南按著回憶,在對現在的他而言有些比例巨大的鍵盤上一字一字鍵入彩佳正確的羅馬拼音,末了加上生日日期,一切都確認無誤後,有些緊張地按下輸入鍵。
下一刻,畫面閃動一下,跳出了新的彈窗,顯示為登入成功。
柯南鬆了口氣,邀功般衝沖矢遞去驕傲的視線,換來男人一抹讚揚的笑:「看來你們今天這一趟也沒有白費。」
一登入介面後,沖矢便飛快動作起來,鍵盤敲擊聲不絕於耳,同時一邊問:「柯南君對暗網的了解有多少?」
柯南看著眼前不斷變換的頁面,組織了下措辭,半晌才開口:「只有知道個大概,暗網是圍繞著美國海軍內部研發的洋蔥瀏覽器而生的,原意是想建立一個隱匿性高的網路平台,但似乎因為太過隱密,而發展成受人利用的犯罪媒介,內部充滿各種無法在檯面上完成的交易。」
「你已經比普通人來的有概念了。」沖矢對小孩的答案還算滿意,伸手揉了揉方才吹乾後翹起的髮梢,接著話鋒一轉:「但對破案來說,還遠遠不夠。」
聽見對方的說詞,知道沖矢有意說明,柯南便一下聚精會神了起來。
此時,雖然兩人正愜意地坐在柔軟沙發上點點鼠標瀏覽網頁,但接下來,無疑是要踏入常人不可及的『裏側』世界。
「就如同你所說,暗網本身是一個巨大的概念,可以說,所有在一般搜尋引擎中搜索不到的網站或網路資料,都屬於暗網的範疇,正因為在暗網中建立網頁和傳播資訊不受管制,裡頭的資訊量是表網的四百到五百倍,截至今年為止,具體文件量是五千五百億份。」 「得益於的隱匿性,裡頭就出現許多虛擬黑市,專門販賣一些非法的物件,藥物、槍枝,殺人服務什麼的。」
柯南聞言念頭一轉,忙問:「山村就是透過暗網的這些服務來接洽真凶的嗎?」
「如果沒有意外,是的。」沖矢對他反應極快的回以讚許的目光,一邊說:「除了殺人委託之外,擄人委託也是絲路上頭的熱門項目。」
「絲路?」柯南不解地複述。
他對這些暗網中的專有名詞並不熟悉,好在沖矢在動作間也不吝於為他解釋:「絲路是暗網裡最主要的黑市網站名稱,其中最知名的幾個交易版,分別是中土市場、夢之市場還有加密市場,只要有比特幣,你能在裡面買到任何想像的到的東西,你可以把他當成一個沒有國界也沒有對錯的大型商場,裡面提供各式各樣的商品,人命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見男人在飛速瀏覽中還能分神同自己介紹,柯南將目光從螢幕上那些偽鈔、藥物和毒品的商品圖上移開,有些好奇地看他:「昴さん以前在FBI的三系待過嗎?」 如果不是的話,怎麼會對這些如此熟練呢。
「不、我不是那一邊的。」沖矢打字的雙手為之一頓,又說,「不過對合格的FBI來說,這些都是基本常識。」
沖矢沒有誇大,王牌搜查官除了狙擊精準,在網路追查上也並不馬虎,只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筆記本上飛快敲擊,輸入一行行英文代碼,精準順利地在內行人也要摸索許久的黑市中穿行,將他作為FBI幹練的那一面顯露無遺。
柯南看著螢幕畫面上隨著沖矢的鍵入而一層層往內突入的討論區,以及那些標註在種種商品服務的旁明碼實價,突然想到一個細節:「安室さん一直都無法查明那筆巨大款項的源頭,是不是也跟暗網有關?」
「可能性很高,畢竟如果山村真的是在絲路裡接下這份委託,那報酬十之八九會由比特幣支付。」說到這,沖矢低下頭問:「你知道比特幣嗎?」
柯南點點頭,這個他還是知道的。
比特幣是一種由美裔日本人中本聰所創造的虛擬貨幣,其特點在於隱匿性和去中心化,交易過程不須透過銀行或證券商等第三方機構,從而避免了手續費、繁瑣流程以及金流受到監控等缺點,允許個人直接支付給他人,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正因為比特幣的匿名特性,他便成了暗網中最主要的流通貨幣。
「黑市上的交易挺有趣的,人人都講求誠信,但有更多時候是不得不誠信,畢竟誰都無法肯定匿名之後的是不是瘋子或者雇傭兵,慣於使用洋蔥瀏覽器徜徉黑市的人多半保有些駭客技術,要是讓人輕易找到現實生活中的住家,那就不好了。」
「就像山村那樣?」柯南問。
「對,我懷疑山村可能做了些什麼,激怒了他的僱主,才會被對方延著網路IP找到住家地址,殺死在家裡。」
聞言,柯南不由得想到自己被綁架那事。 向山村購買小倉莉奈的兇手該是對行兇對象特別挑剔的類型,如果自己不在兇手欲加害的範圍,山村卻為了能再次換得金錢擅自而為,那就說得通了。
不過…… 「這種事有這麼容易就能做到嗎?」雖然聽沖矢這麼說,但柯南還是無法想像,除了專業從業人員之外,原來有這麼多人能這麼輕易地將他人的隱私暴露出來。
「對的,這種程度,即便是我也做得到。」
聽出沖矢的語氣稀鬆平常,可想而知這事對他確實沒有難度的年幼偵探忍不住露出有些嚮往的神情。 在身邊幾個人中,精於這事的一直是灰原,他則是中規中矩的,不算苦手,但也稱不上擅長,也許操作這些也講求一些天賦。 正當小孩在心中自我安慰時,就聽到男人語帶笑意地說:「過來。」
同時手把手將小孩的尺寸較他小好幾號的手掌放到鍵盤上,「我教你。」 「咦?不、我不……」 「沒事,這樣你未來就用得上了。」
說是這樣說,但事實上,對方並不是馬上教給他駭客的技巧,而是令柯南在他的指示下熟悉操暗網討論區中的操作方式,他教他如何在頻繁變更的位址中找到規律、尋找隱藏的連結,甚至可以透過原始碼直接更改目標指令。
一時間,他耳邊不斷傳來沖矢專屬的嗓音,但卻是赤井的語氣,一絲不苟地指揮他按下特定鍵盤,輸入某些他還摸不清用途的單字,不多時,兩人就形成絕佳的默契。
片刻後,當柯南順利以一己之力闖入一個經過加密的槍械販售討論版,正不住地感到成就感,同時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男人的言下之意──仔細想想,除了在FBI之外,還有哪裡會需要用上這種技能呢。 所以沖矢口中的:『未來用得上』本身就是一截來自聯邦調查局的橄欖枝。
跟赤井さん一起加入FBI嗎。 柯南不自覺地想像了那個畫面,覺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將之列入未來進路調查的──當然,是在等這個案件,以及他那晚做的破事都有一個適合的結果之後。
柯南想的出神,一晃神就聽沖矢在耳邊說,『按壓A鍵同時點擊鼠標三下』,還沒來得及查看當前畫面,指尖卻先一步照做,在抬眼就發現當前位址驟變。
不知透過什麼跳板節點,方才彷彿普通售物網頁的頁面一跳,倏地進入一個畫面全黑的討論區。 這討論區的美工很差,整個畫面上只有左上角顯示著一支螢光綠的棒棒糖,中央是一排非常常見的默認字體,翻譯過來就是:『糖果神殿』。
柯南一愣,糖果神殿是什麼?
「跟大部分地下交易很像,暗網裡頭的黑話挺多,糖果代表幼童。」沖矢頓了一下,輕聲說:「顧名思義,糖果神殿就是為戀童癖所設置,專門交流各種照片資源,販賣兒童色情的地方。」
這個事實在沖矢說出之後,柯南也在下滑的頁面中見識到了。
只見一條又一條快速刷新的貼文上,那些光是標題就足夠怵目驚心,甚至還會特別指出影片中孩童年紀的標註,令柯南微微皺起眉。
看出小孩的反常,沖矢主動接手下來的作業。 只見他熟門熟路地點擊幾個根本不存在圖示或連結指示的背景角落,畫面中央便出現了隱藏的對話方塊,柯南看一眼就可以判斷,那是種簡易的傳訊系統。
沖矢則能看出更多,他目光一掃,為入目所見細微地挑起眉:「我想我們找到關鍵了,不過看來有點麻煩。」
他在這一會員帳號的隱藏對話面板中,找到山村了與人交易的對話紀錄。 裡面的內容很隱諱,但也不難看出買家所提的需求,是要山村為他提供特殊訂製的糖果,糖果的要求則正好符合小倉莉奈的全部條件。
按理說,網路查案到了這一階段就算大功告成,接著只需要令署裡的網路安全專家按對方帳號的IP位址去尋找實際地址,就能將人繩之以法的,但這一常識在暗網中卻不一定適用。
柯南仔細端詳畫面,果然從畫面中看出沖矢口中的『麻煩』。 只見糖果神殿附設的私聊訊息欄中,唯一一封信件的聯絡人帳號呈現灰色,帳號中大部分的英文數字也被米字符號給取代。
想來正因為兒童色情是FBI長期以來重點打擊的目標,這個以戀童為主題的討論版為了保護關係人免於受到聯邦調查局順藤摸瓜上門查緝,系統設定為過了一定的期限後,就無法再看到對方的帳號,於是現在,兩人便只看的出,曾與山村進行過交易對話的帳號,被匿名碼成了幾乎看不出端倪的『D*******3』。
「會在這一討論版中與山村對話,代表有很大的機會在板上發言過,不能一個個找嗎?」到底是第一次使用暗網,對其還不夠了解的柯南仍下意識已一般瀏覽器的思維去思考。
知道小孩的思想誤區,沖矢輕笑著解釋,「雖然我也希望暗網能建立如雅虎一樣方便的查詢系統,但很遺憾,目前這個討論版中的相關功能都需要付費。」 「付費也不是問題,山村似乎還有一些比特幣沒有提領,但這裡的搜尋系統具有很強的隱密性,避免人抱持僥倖心理,除非你能鍵入完整正確的帳號,不然是不會得到任何搜尋結果的。」
「果然是個適合犯罪的地方。」柯南聽完後,對這不通人性的服務下了一個精闢的註解。
戀童、戀童……D為首的單字……每個孩子的開頭拼音嗎?不對,其中根本沒有D,那會是甚麼呢? 此時在男孩腦海中,以D為首長度三到七個字母拼寫的常見字彙正飛快地冒出,同時他的視線也在沖矢一頁一頁翻動糖果神殿的討論區時下意識地追逐頁面,直到他見到了一則貼文下的標籤關鍵字:『女童,虐待』時,靈光一現。
柯南沒有錯失那一瞬間的靈感,突然開口:「昴さん,這個會不會跟『毀滅迪詩(Daisy Destruction)』有關呢?」
沖矢聞言一愣,語帶意外:「你知道毀滅迪詩?」
「湊巧聽過。」說著男童一邊回憶起他曾見過的那一段文字敘述。
毀滅迪詩很有可能是這一世紀最有名的一次暗網影片外流表網路事件。 這個系列一共有六部,內容無一例外都是對兒童進行一些非人道的舉動,但除了兒童性虐之外,這還牽涉了在美國影響極大的邪教組織末日教派的獻祭活動,影片過程極其殘忍,先是性虐,然後是虐殺,而且當初不知透由什麼方式被好事者上傳到表網的SNS上頭,引起軒然大波,間接促使FBI出手,雷厲風行地將影片製造團體『無極限歡樂樂團』逮補於菲律賓。
「雖然我無法理解,但我猜毀滅迪詩應當是這種樂於玩弄兒童情色的人心目中的傳說,但凡對這段過去有點了解的戀童癖,都有可能以帳號致敬這一部影片。」說到這,柯南自己都覺得真相已呼之欲出,「所以,那個D開頭3結尾的八位數英數組合,會不會正好是迪詩,後墜無極限歡樂樂團宣布解散的2003年呢?」
沖矢幾乎在小孩說出口時,就下意識認定這是正確答案,「試試看就知道了。」 他毫不猶豫地花費山村帳戶中為數不多的比特幣,在有償搜尋引擎中鍵入方才男孩所說的帳號。
送出後下一秒,好幾條搜索結果一口氣羅列出來,無一例外都是在糖果神殿中發布的影片貼文。
因為鍵入了正確的帳號,那些影片的發布者欄位也隨之反白,原形畢露,果真與小孩推算的一般無二:『Daisy2003』
找到了!
坐在他腿間的小孩猛地轉過身,拿那對亮洸洸的眼看他,不無興奮道:「對了!」 沖矢回以他一聲愉悅的單音,手下再一次開始動作。
翻了幾十頁的帖子,看得出這個帳號的擁有者是糖果神殿中非常受歡迎的上傳者,上傳作品無數,倘若一個個找,無疑是大海撈針,好在沖矢擁有FBI特有的關鍵字搜尋外掛,他輕易改寫網站編碼,排除不在他目標中的內容,最後結果卻大出所料。
他沒有在同一帳號下找到小倉莉奈的身影,卻找到了那起連環擄童殺人案中,那四名已故孩童的虐殺影片。
橄欖綠的雙目為之一瞠,呼喚道:「柯南君。」
柯南聞聲抬頭,下一刻就看到,筆記本螢幕當前的預覽頁面上,儘管解析度極差,但還是能正確分辨,正是在警方發配的材料中見過的其中一名受害害童。
一瞬間,所有的前因後果都聯繫起來了。
「是同一個人做的!」
柯南為這突然其來的大發現渾身一震,回過神來剛想給警方打電話,就被沖矢輕卻固執的攬住腰間,他不解地回視,只見男人已撥通電話,一邊用口型示意他替自己摘下項圈。
男孩沒有猶豫地湊上前,跟沖矢貼的極近,用環抱著對方後頸的姿勢摘下變聲器,下一秒就聽見話筒那頭傳來接通的聲響。
柯南可以聽到,在凌晨一時的深夜,不過響了兩聲便接通:「赤井?」 是詹姆士。
接著就見沖矢外貌的男人,用赤井的聲線,無波無瀾地對那頭道出一個無比驚人的事實:「我們找到連環殺人犯了。」
※
結束與直屬上司的通話,沖矢剛將自己的項圈戴回,就見小孩正主動翻看著那一帳號下每一則貼文。
見他翻來覆去,幾乎執著地看著糖果神殿中提供試看的一分半鐘影片,好像試圖將幾位已故孩童死去前最後留存於世的影像銘記在心,歛起睫毛都掩不去眼底的難過,一手帶領他進入暗網這個汙濁泥淖的FBI突然感到一陣遲來的於心不忍。
注意到他已中斷電話,柯南抬頭看來:「我把這帳號上傳的所有影片頁面都看過一次,發現內容參差不齊,以亞裔幼童為主角的就只有連續殺人案中的那四名死者,而且拍攝製作的規格也明顯與其他上傳影片不同。」
沖矢馬上想到一個可能性,「或許這個帳號下有不只一名使用者。」
「帳號是能共用的嗎?」
「雖然不多見,但確實可以的,好比我們現在正在使用山村的帳號登入討論版一樣。」沖矢說:「糖果神殿是需要付費註冊的會員制討論區,每年都需收取一枚比特幣當會費,按當前匯率換算,大約是二十到三十萬元之間,這對一般人來說不是小數目,於是也延伸出共同持有帳號的風氣。」 雖然這個解釋合理,但沖矢剛說完,又自己推翻了它:「不過,除了迫於經濟原因共同持有外,我認為還有另一種可能。」
聞言,柯南臉色一正。
「一如你的判斷,從帳號組合可以明顯看出擁有者對無極限歡樂樂團的致意,這個組織在被FBI一網打盡之前,就一直被認定是末日教派的下游,所以我猜,或許同一帳號下的這群人都是末日教派在日本的狂熱信徒,而其中有一位成員,為了模仿拍攝毀滅迪詩的系列影片,才成了犯下連續擄童殺人的兇手。」
這個思路令男孩的眼神亮了亮。
沖矢的推理方向幾乎與現狀不謀而合。 因為摧毀迪詩的關係,柯南也曾接觸過一些關於末日教派的資訊。
這個發源於美國的狂熱宗教原名天堂之門,最終教義是要大家一起上天堂,當教徒結業時,會被要求喝下特調毒藥與伏特加混合的蘋果汁,然後蓋上繡著教紋的衣袍,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比較特別的是,在教徒死亡的過程中,會錄下一段影片,待死後,影片會被交給生前選眾的繼任任,繼續這一段輪迴。
對死亡抱持病態幻想的宗教狂信徒對四名孩童做出強擄虐殺的可怖行徑,在教義上是替孩子們開啟天堂路的善行,他或者他們擄去孩童,模仿毀滅迪詩系列影片中的性虐和虐殺情節,同時按照教規錄製孩子死前的模樣,最終再將影片如當年的無極限歡樂樂團一樣上傳暗網,以形成一場精心布置、無懈可擊的模仿致意。
──這次的兇手是一群可怕的瘋子。 思及此,柯南已完全被這推論說服了。
他沒再去質疑大方向,轉而開始探究細節:「但是,如果能共用的話,是不是說明,綁架小倉莉奈的人可能與殺害其他四位孩童的人不是同位?」
「那就是搜查一課要煩惱的事了。」沖矢語氣從容道:「事實是,在這個帳號下,同時發現了四名死去孩童的虐殺影片,以及向山村交易小倉莉奈的對話紀錄,如果兩件事為不同人所為,對警方辦案的影響,只會體現在警部最後將會逮回一位兇手、或者複數位兇手而已。」
柯南點點頭,認同了沖矢的說法。
案情至此似乎可以算得上告一段落,只差天一亮警方上門將人逮捕。
男孩一時間呈現一種察知真相的亢奮,纏著沖矢詢問過去FBI在美國與末日教派幾次交鋒的種種事蹟,直到頻頻打哈欠,都強撐著眼皮,不願睡去。
儘管沖矢尊重他的個人意願,但無論小偵探的心性再堅定,到底還是小學一年生的身軀,此時已遠遠超過他平常的就寢時間,最終還是身板一歪,直接靠在東大院生懷裡睡去。
※
柯南是讓身邊的動靜擾醒的。 他吃力地撐開眼,發現自己身在臥室床上。
就著床頭檯燈的光暈抬頭看去,這才發現床畔的男人不知何時也已卸下了易容偽裝:「昴……赤井さん。」
發現小孩又醒了,赤井低下頭,應了一聲單音:「嗯?」 就見床上小孩翻向他所在的方向,揪著被單,睡眼矇矓地瞧他,一邊問:「我一直在想,其實你……並不需要淌這混水吧?」 「為什麼要對這件案子這麼上心呢?」
赤井轉臉看向床腳,好像能從那兒看出什麼新鮮線索一樣:「末日教派讓我挺在意的。」 「騙人。」這件案子跟末日教派有關的事還是幾小時前才知道的呢。
──跟安室さん一比,赤井さん真的挺不擅長說謊的。 儘管睡意襲來,腦子還是較常人清明的小偵探撇嘴想。 柯南明明睏的不行,但在得到確切答案前都不願意睡:「實話是什麼?」
聽到男孩毫不留情地拆穿,重新望過來的橄欖綠眼瞳一下又被笑意充滿。 這回男人再無保留,沒徵得小孩同意,便堂而皇之地捏了捏他頰邊軟肉,好像這麼做對他來說就是如此理所當然:「因為我想要幫你,不行嗎?」
「可以。」小孩臉上浮起笑意,大惑得解,終於甘願闔上眼,不多時便心滿意足地睡去。
確認男孩呼吸均勻,赤井微微傾身上前。
帶著槍繭的指腹輕輕撥開男孩漫在鼻尖的額髮,攏了攏他翻身時露出小片胸口的睡衣,將那些痕跡嚴實地掩回布料下頭。 做完這一切後,珍而重之地將吻落在他光潔的額際:「晚安,男孩。」
待關門聲再一次響起,床上安睡的男孩睫毛抖了抖,從張開的一縫中,露出一抹瞭然的眸色。 他摸了摸方才被微涼的薄唇擦過的部分,淺淺牽起唇角,再次闔上眼。
※
週六早晨,因為前一天累狠了,柯南一夜無夢,於是最後也起的晚了。 他是自己餓醒的。
醒來時伴隨著低血壓,年幼的偵探在床上坐了會兒,直到完全清醒後,這才翻下床。 他為自己披上外套走出房門,從二樓臥室往下看,正好與從廚房走出的赤井碰了下視線。
餐桌上,他一邊將鬆餅塞入口中,一邊聽著赤井對他分享稍早得來的最新消息。
據說,警方依循兩人昨日無意間撞破的真相和該帳號在網路上留下的使用蹤跡,輕易在東京下町一處兩層樓民宅找到一個彷彿末日教派模仿犯的組織據點。 但最後成果卻不如預期,他們沒有抓到兇手。
「怎麼會?難道那IP位址是錯的——」 「嚴格來說,他們在IP位址導向的住址是有抓到人的,但他們誰都不是兇手。」 「欸?」柯南怎麼覺得赤井越解釋他越迷糊了。 赤井知道這話中歧義太多,接著說下:「昨晚其中一個猜測是對的,那個帳號事實上為多人共用,真兇只是使用帳號發布貼文的其中一人,也是幾人之中,唯一動手殺人的一位。」
柯南聞言一愣,正想開口,就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響從赤井身上傳來。
FBI低頭瞥了眼螢幕,沒有回應便收回兜裡,抬眼就發現小孩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滿臉寫著好奇,不由得為他沉迷案件的程度啞然失笑。
「別急,先吃完,待會可能得出一趟門。」 「嗯。」得了准信,柯南默默加快將食物塞進嘴裡的動作。
半小時後,柯南同赤井一道出門,意外男人沒走向紅色雪佛蘭,而是在立於人行道旁,像在等待什麼。 不多時,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停在門口。 柯南一見車款心裡就有了猜測,拉開車門後,果不其然在駕駛座和副駕上看到茱蒂和詹姆士的身影。
「茱蒂老師!」柯南先是對詹姆士頷首致意,接著才轉頭同較為熟稔的金髮女性道了早安。 「早上好,柯南君。」
茱蒂面帶微笑地同男孩說了會兒話,直到出發前本想下車同赤井交換位置,卻在看見對方隨著男孩一道滑入後座時掩底閃過一絲訝異。 她透過後視鏡在前男友臉上看了又看,發現男人始終將目光放在身側的男孩身上,心下一動,到底沒有多說什麼,主動開口提起稍早警方那兒得來的消息。
「這事真的處處都透著古怪。」行車間,便是FBI幹員的茱蒂,都不由得為稍早得知的訊息蹙眉:「怎麼能這麼複雜呢。」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當目暮自詹姆士那兒輾轉得知暗網上那一系列影片的事,透過警方持用的身分對比系統確認了孩童身分果真是在連環殺人案中喪生的死者後,便馬上讓人自己手以的網路安全專家沿著帳號的IP查出對應的住所。
最後發現一處在東京市川附近的民宅。 一得了結果,他馬上領著大批人手,天還沒亮便對該民宅進行全面包圍,裝備齊全的武警隨著領頭一聲令下突擊闖入,可卻抓到了一群高中肄業的青少年。
少年們昨晚喝高了,警方闖進門時還東倒西歪地昏睡在屋內四處,聽到巨響才發現出了事。 儘管一個個都將地痞流氓偷竊搶劫性騷擾等小奸小惡幹得很順手,卻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陣仗的少年們嚇得六神無主,一時間根本無法反應,只得在警方黑洞洞的槍口下老老實實被逮回警局問訊。
在少年們哆哆嗦嗦的應答中,警方才得知,他們確實是那個暗網帳號的主人,但他們之中,沒有一位是殺人兇手。 幾名少年的背景彷彿複製貼上一般非常相近,全都是高中肄業不學好,打架惹事混幫派,因為臭氣相投,還以一位十九歲少年為首,自組一個極青會。 一年前,成員中有人不知從哪學來那些獵奇興趣,學會在暗網上尋找刺激,末了還一塊搞了個帳號,為了耍酷才偽裝是天堂之門的教徒,專門無斷轉載那些虐待幼童的影片騙取比特幣,並洋洋得意地在推特上發表,還別說真搞出些名氣。
但無論警方怎麼問,少年們誰都沒有承認殺人,將幾人翻來覆去盤問的結果,拼湊出一個模糊的事實:幾個月前,有一個陌生網友透過免洗推特私訊,說非常崇拜他們的做法,想要加入,也願意幫忙分擔帳戶會費。 少年們一聽有人冤大頭願意付錢,沒有多想,紛紛同意了,期間雖然對對方上傳的影片感到困惑,但更多的是憧憬,覺得這人特別酷,可以找到這麼逼真寫實又重未見過在別的轉載網站流出的影品,除此之外就沒有多想。 直到今天被警方找上門來,才知道,原來那些不是轉載而來的影片,而是那人一手造成的駭人慘案。
審了一個上午,警方最終斷定,少年們是遭人借了帳號禍水東引的,兇手確實不在他們之中,而是另有其人。
這個結果令警方有些洩氣,但手握那幾支罪證確鑿的影片,也足以讓暮目爭取到警視廳上層更多的支持和耐心,他們沒有失落太久便捲土重來,按幾位青少年的證詞土法煉鋼,這一次,網路專家順著那位陌生人加入時的推特遺留下的位址,找到了另一個住址。
當茱蒂一口氣說到這兒時,柯南突然感覺到一股打自參與這起案件以來最大的困惑。 位址最後指向的地方是京都上京,該房產是在渡邊一家名下──正是他多日缺席的同學,渡邊悠也的老家。
※
眼看這起令警視廳眾人頭疼多時的案件幾將跌宕,終於再次顯露一絲偵破的曙光,一眾關係人如同被打了一劑強心針,自是刻不容緩,警方一得知破解出來的最終地址,馬上決定當天下午從東京出發前往。
而當柯南隨著赤井一塊抵達新幹線車站時,才發現這一趟安室也將隨行而至。
遠遠就見昨晚剛道別的公安頭子一身便裝靠在剪票口附近的大型看板下,只是低頭滑動手機,都引來無數路過女性側目。
仔細想想,安室さん長了那樣一張臉還能同時擁有無數身分未曾曝光,也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天賦了。 柯南剛腹誹完,下一秒,察覺到視線的公安便抬起頭,一下就與他對上眼,冰藍眼中的警戒和疏離瞬間消融,當即上前將他抱個滿懷:「柯南君!」
好了,這下連他都成了半個車站的焦點了。 柯南還來不及向赤井投以求救的目光,就被行動快速的公安徑直往剪票口裡帶。
新幹線車廂內。
聽說了昨晚找著真兇的經過,安室第一時間就扭頭向赤井興師問罪:「你竟然帶著他接觸那些不堪入目的骯髒內容!」
坐在柯南右手邊的赤井連個正眼都沒有給他,自顧自替男孩調整椅背斜度,彷彿自言自語說:「啊,那話是怎麼說的?在家裡安全地瀏覽網頁,好過在哪個危機四伏的風俗店裡被人襲擊。」
「你說什麼——」聽出赤井話中帶刺,安室忍無可忍,眼看就要在快速行進的車廂中站起身。
就在此時,煙硝味濃厚的兩人間卻硬生插入一道童音:「能不能停一會兒。」
一路上都沒停下的明爭暗鬥終於在男孩發話後徹底噤了聲,連帶坐在不遠處頻頻回頭看來的風見和茱蒂也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可以。」 「聽你的。」
柯南見兩人總算願意消停,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重新陷入新到手的破案材料中。
看來在他與兩外編外成員胡作非為的同時,警方也有不少進展。 柯南低頭看著公安和FBI前後向他遞出的警方最新查案進度,上頭對此趟目標的渡邊家有一個較為詳盡的整理。
渡邊悠也的父親渡邊賢一是位高材生,大學受驗時以高達七十三的偏差值錄取了東大醫學系,畢業後直接進入東大附醫執業,在院中結識了京都高門大戶渡邊家的千金小姐,陷入熱戀,最後毅然決然入贅渡邊家,婚後多年產下一子,也就是他在帝丹小學的同學。
乾淨得不能更乾淨的人身資料,讓人完全找不出一絲犯案動機。 但是為什麼兇手的免洗推特帳戶背後會指向這位渡邊的老家呢?
柯南仔細瀏覽手裡的兩份紙本片刻,忽然轉頭對右側的公安問:「安室さん,你覺不覺得這個狀況挺熟悉的呢?」 安室會意過來,知道小孩是指前陣子自己為了得到他的幫助,嫁禍於毛利那事,恍然道:「你是指也許渡邊是受人陷害,意圖引導警方做出某種判斷嗎?」
「因為他根本沒有動機,除了……這一點。」柯南從紙疊中拿出其中一份,是來自警方在辦案間隙留下的過程報告:「他兒子渡邊悠也失蹤多日,他卻不聞不問,甚至直接回到京都老家,這是常人會有的反應嗎?」
柯南說的正是上周四他會在學校門口見到警車的原因。
渡邊悠也那星期一直無故缺席,校內導師原以為只是流行感冒在家養病,忙碌的父母忘了請假,於是沒有多想,結果直到高木找上門,校方才知道,原來那時渡邊悠也已失蹤多日。
之所以會在那一天引來警方,是因為渡邊在東京的住所也如小倉家一般,被寄了一截斷指,無人接收,在門外放置多日,發出異味才讓鄰居通報,從而發現真相。
「兒子失蹤,父親不聞不問躲回老家?」安室沉吟片刻,說:「看起來似乎挺心虛的?就像……做過什麼虧心事,才不敢聲張自己遭受的不公。」
柯南同意這個思路,但卻想不通這一份書面資料是怎麼回事:「可渡邊在警方這兒留存的檔案很乾淨。」
「也許他確實做過什麼,只是沒有紀錄在案而已。」坐在柯南另一側的赤井支著頰淡淡道,「並不是所有不為世人知曉的惡,就能當作沒發生過。」
「你說的對,希望這一趟能從他口中得到一些真相。」
※
即便馬不停蹄乘坐當下最近一個班次的新幹線,眾人抵達京都時,也已是下午六時。
唔,看來今天沒可能回去東京了。 出了車站,天色已暗,遠遠看到京都塔已亮起戶外景觀燈的柯南兀自考慮起今晚的住宿問題。 ──如果要過夜的話,不知道會怎麼分配呢?
他今天沒有監護人陪同,是單獨從家中同赤井一塊前來的,按常理若是要外宿一晚,肯定得與成年人一間房,至於會是哪位成年人……
男孩抬起頭,視線掃過一左一右站在身側的公安頭子和王牌探員,一下還真說不准兩位在他印象中總是特別成熟可靠的大人會不會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打一架。
才剛這麼想,柯南馬上聽到兩人一言不合眼看又要展開明爭暗鬥第二回合的模樣,不由得按了按眉心。 ──收回前言,他們絕對會打一架的,特別盛大的那種。
經過昨晚的試探,柯南發現,赤井跟安室對他的真實身分其實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們知道他就是那一晚睡了就跑的工藤新一,但目前看來,無論是誰都沒有揭破的打算,而是選擇態若自然同他一塊裝糊塗。
就像在……等待什麼? 柯南對大人們此舉毫無頭緒。 在表面還維持著微妙平衡的時間點,他似乎暫時先按兵不動比較好。 不……不是『比較好』,而是最好能竭力地維持現狀。柯南想。
不然,倘若讓兩人注意到自己已經察覺了的話,豈不是馬上要被興師問罪了嗎?
年幼的偵探在腦中想像一下那個畫面,覺得現在的自己完全沒有能力解決那場混亂,也無法在兩份等量齊放的好感中做出抉擇,索性繼續佯裝無知,享受這份在互相制衡中得來不易的平靜──畢竟,經歷過那一回摩天輪爆炸的年幼偵探很清楚,倘若兩人願意通力合作,會產生多大的能量。
至此,柯南的思緒突然被迎上來的人影吸引住。
「咦。」 自認在前一刻唇槍舌戰中佔據上風的安室心情不錯,注意到男孩的神情,於是矮下身,問:「怎麼了,柯南君?」 「不、沒想到綾小路警部會親自來。」柯南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安室。 在他印象中,這種在辦案過程中挨家調查的家訪行程,動用到一名警部都嫌多了,何況是兩位,於是越加好奇那位總是帶著寵物一塊辦公的警部的來由。
「他當然得來,畢竟是京都,如果沒有一位在地人協同,恐怕很難行動的。」
對話間,暮目為首的眾人受到早已等在此處的綾小路警部接待。 到底是京都府的警部,綾小路的行事作風深得當地人的肯定和信任,但即便是如此,他們這一路也稱不上順遂。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渡邊位於上京的本家大宅,卻不想吃了閉門羹。
※
京都是日本千年古都,而土生土長京都人更是全日本最驕傲的一群住民,他們有自己獨屬的一套做事方式和生活邏輯,輕易不會改變,越是流傳多代的大家族更越是如此。 渡邊家也不例外。
只見一行人來到佔地極廣的豪華木造宅邸門口,卻不得其門而入。
被渡邊家的管家攔在外頭,綾小路向管家告知來意,希望對方傳達渡邊家的男主人,不消片刻,卻被傳來當家表示天色已晚,希望警方能在白天再來的訴求。 綾小路沒有接受。
柯南在一旁目睹對話全程後,揪了下安室的衣角,讓他低下頭來悄聲問:「其實白天再來也不是不行?」 安室索性將他直接抱起,同時答道:「不、你太天真了,茶泡飯的故事聽過嗎?」 經公安一提,柯南馬上反應過來:「那個是真的嗎?我以為只是打趣京都人的笑話。」
說的是所有日本人都曾聽過的一則傳言,據說在京都,若是來到別人家作客,當主人詢問要不要留下來用茶泡飯,事實上就是請你回去的意思,倘若真留下來用餐,事後便會遭到該戶人家指責厚臉皮。 這一個故事背後,說的是京都人習慣話中有話,錦裡藏針。
「是真的。」赤井將視線從管家的面容上收回,說:「他說希望警方白天再來,更深一層的意思其實是,最好不要再來打擾了。」 「不、這不是打擾吧?」
柯南忍不住腹誹,到底誰在面對警方上門盤查時會主動要求警方必須提前預約?還意有所指的表示被打擾到……大家大戶的底氣,繼差點成了服部未婚妻的大岡紅葉之後,柯南終於又一次見識到了。
男孩剛這麼一想,門口突然又傳來一陣騷動。
到底是執法單位,眾人與管家在門口交流多時,終於在警部強硬的態度下,讓渡邊家現任男主人渡邊賢一出面了。
從屋內走出的男人身材瘦削,臉色蒼白,眼袋很深,典型長年在室內長時工作的外型,此時一身深褐色箭紋和服,顯得氣質沉穩。
然而,面對目暮關於暗網帳號的質問、為什麼疑似兇手的社群網路帳號IP位址會顯示在渡邊家、又為什麼他的兒子失蹤卻遲遲不報案等問題,渡邊竟是面不改色地回以:「我不清楚。」
他明顯是知道什麼,卻始終如一地回答說:「我不知道。」 太奇怪了。
柯南朝男人看了看,緩緩皺起眉,最後兀自拿定主意般,輕聲道:「安室さん,放我下來。」 安室順著柯南要求將他放回地面,就見他一落地便逕自朝渡邊走去。
「渡邊叔叔?」 「咦?你是......」男人看著成群警察間突然鑽出一名男童,第一眼是訝異,第二眼就感到有點眼熟。 「我是悠也的同學,江戶川柯南,我們在運動會時見過的。」 「啊,江戶川君。」這麼一說渡邊就想起了,看著小孩的視線一下子親切了不少:「你怎麼會在這呢?」
柯南眼角餘光瞥向不遠處的安室,隨後面不改色地撒了個謊:「我有個親戚哥哥是警察,今天帶著我來京都玩,好像臨時有工作,就跟著他一塊過來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他無辜地睜著大眼,搖搖頭,末了還打了個哈欠。
聞言,渡邊臉上第一次露出面無表情之外的情緒。 就見他在男童說完後,有些為難地同管家低聲說話,待管家離去,這才揚聲說:「我看這樣吧,天色已晚了,各位警官如果不介意,可以在敝宅將就一晚,待明早再繼續諸位的工作,有任何辦案上需要,我們也會盡量配合。」
綾小路對這男人一瞬間的轉變不可謂不吃驚。 他剛剛親身體會過對方有多油鹽不進,哪知不過是與小孩說了會兒話,就改變了主意,一時間也想不通前後關係,只當做渡邊家到底家大業大,男主人也不好總是讓警方逗留在屋外,會受左鄰右舍的閒話,這才發話留了人下來過夜。
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警方人多勢眾,事務繁瑣的兩位警部也不可能真的在這兒住下,於是安排幾位得力下屬代為留下,替他們觀察狀況,但即便如此,一時間內宅也是一陣混亂。
直到渡邊家的傭人整理完並分配完所有的客房,也是九點的事了。
其中,作為一行人中唯一的孩子,以及當家渡邊賢一獨子的同學,柯南得到了最好的招待,宅內的傭人為他準備了渡邊悠也的衣服作更換。
為了避免某些可想而知的衝突,男孩在接過傭人準備的盥洗衣物後,丟下一句「我去洗澡了!」便先一步搶進浴室,獨留兩成年人在一個空間內面面相覷。
不過,男童預期中的場面並沒有發生。
當他不在場時,兩成年人竟能無視彼此的存在一樣,連正眼都沒看對方一眼,分別起身用各自掌握的方法將分配到的十二疊大和室從裡到外包括附設的內庭院都探查一次,確認這空間中沒有任何不在掌握的因素、監視器或者安全死角後,這才重新回到小几邊上,低頭在手機屏幕上無聲地劃拉,囑咐下屬同僚今晚的工作。
半晌,安室率先結束任務指示,隔著那張矮桌可以看到老對頭那張惹人生厭的側臉。
觀察入微的公安警察當然有注意到今早小孩是跟誰一塊出門的,自然能推斷出對方昨晚是跟誰過了一晚,還沒來得及為這男人大佔的便宜惱怒,就被赤井一路上的態度刷新情報認知──這渾蛋根本也知道了,柯南君就是那一個少年的事實!
──嘛、那也沒什麼,不過是回到同一個起跑線上罷了,面對的對象都是男童,誰又能保證自己能旗開得勝呢?就算是赤井也是一樣的。
室內,沉默好陣子的空間中突然想起公安警察聽似溫和無害的嗓音:「我不知道你查到多少,但對你,我自認已經了解夠深了。」 「為了柯南君好,我認為像你這種總為身邊人帶來災禍的類型,應該自覺地離他遠一些,那個男孩不是你這種骯髒的人可以碰的。」
那一頭的赤井沒有馬上回應,而是結束手機屏幕當前的話題後,這才緩緩抬眼看向對方,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橄欖綠的眼中卻無波無瀾:「真巧,在這一件事上,我也有同感呢,安室君。」 「啊、失禮,或者該叫你,波本?」 「你──」灰藍雙目因為男人口中那刻意為之的調侃而慍怒驟縮。
安室正欲動作,一桌之格外的赤井眼中也盡是防備,下一秒,和紙門卻刷地一聲,選擇在此刻拉開。
「欸?你們在說什麼?案件嗎?」
兩人聞聲動作一滯,同時看向發聲源。 只見洗完澡後男孩還沒完全擦乾的黑髮漉漉地貼在紅撲撲的頰肉上,此時已換上一身藏藍小紋浴衣,那浴衣作工極好,將剛出浴的皮膚襯著更加細緻光滑,可能不擅長穿的關係,腰間的腰帶只是鬆鬆地捆著,讓衣襟顯得有些歪曲,從安室那個角度,還能從縫隙中看到小孩白皙潮濕的胸口……
啊、不好── 安室眸光一熾,馬上低下頭想掩藏失態,但就是這個間隙,卻被人搶先一步。
「過來。」赤井語帶笑意地招呼小孩過去。 柯南知道自己確實繫得不怎麼樣,於是踩著裸足一步步走到赤井面前,有些困窘說,「這樣穿會不會很奇怪?我不太會處理腰封──」 「我幫你。」赤井扣住小孩的手腕,輕力地將他再拉近一些,動手將衣物裡平好重新綁上腰帶,末了視線仔細端詳小孩的全身,說:「很好看。」 「謝、謝謝。」
一步之差沒能搶到為男孩打理衣物這份工作的公安只得在一旁撇嘴,乾脆直接拿起手機開啟錄影模式直拍,被男孩注意到後又是一陣打鬧,在小孩進門前那一份劍拔弩張彷彿錯覺一樣,此刻已完全沒了痕跡。
好片刻,眼看電量見底,安室才放下手機,突然開啟正經話題,「渡邊肯定隱瞞了什麼。」
「顯而易見,最讓我困惑的是,明明他的兒子也是遭到綁架的孩童之一,看情況很有可能也是同一兇手所為,他卻不願與警方合作。」柯南見對方終於放棄繼續拿著鏡頭對著他,便從被褥中翻坐起身,帶著一頭無知無覺得翹髮,說:「渡邊悠也失蹤之後,他甚至連報警都沒有就直接跑回老家,簡直像是……」
「像早就知道是何人所為似的。」赤井伸手過來替小孩捋順了翹起的髮梢,一邊淡淡接上話。
是了,這就是令柯南感到特別違和的地方。
「不過我看他還是挺樂意跟你說話的,別又是個戀童癖。」安室惡狠狠地瞪著赤井的手,直到他離開男孩的後腦,一邊語氣不善地說:「或者又是個藏得很深的兇手?」
……真不知道你是用什麼立場說這話的。 男孩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單純只是因為我是悠也的同學吧。」
但就是這樣,也不能解釋渡邊的異常,為什麼呢──常人在愛子被擄後,會做出這種反應……
柯南坐在榻榻米上早已鋪妥的被褥上,思忖半晌無果,想到一室內還有兩位同樣擅長推理的助力存在,於是做出一個假設,試圖參考兩人的反應:「吶、如果今天是我讓人抓了……」
柯南還沒說完,一旁的安室就搶先答道:「我不會讓你被抓的。」
「所以我說,是假設。」 「可是這個假設很難成立。」 「請你稍微努力想像一下好嗎,安室さん。」 「唔、那我一槍砰了他。」 ……行吧。
柯南的視線掃過公安真情實感說要開槍殺人的俊臉,轉而期盼地看向倚在紙門外側抽菸的赤井,尋求他的答案。 男人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回首,牽起唇角對他說:「我同意。」
「……」好的,兇手在暴露犯案動機前已經被FBI和公安一人一槍打死了,這天沒法聊了。
「開玩笑的。」發現小孩半晌不出聲,原來是又將自己捲進被褥裡,赤井牽了下唇角,將菸捻熄在煙灰缸裡後,在男孩被褥右側的布團坐下,一邊說:「如果今天是你遭人綁架,我會透過FBI的權限,調閱所有你可能經過路段的監控,找到你,無論過程會面對什麼,都會將你安全帶出。」
「バロ,一般人可不會聯邦調查局的特權啊。」男孩還沒說完,安室不甘示弱地從另一邊湊過來。
「欸、原來這遊戲是這麼玩的嗎?那我也會了。」金髮的公安側躺在床墊上,面對男孩,說:「如果柯南君被綁架,我會直接透過植入在你手機上的小玩意確認你當前所在位置,用最快速度去接你回來,回程可以一塊去附近景點晃晃,最後帶你回家,替你做飯,再一塊用晚餐,你覺得呢?」
不、這內容前半部還沒什麼問題,為什麼後半部分越聽越像普通的約會行程了呢?
「......你們的行動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柯南沉默半晌,開口時試圖維持稀鬆平常的語音,卻不想當下的情緒早已被紅透的耳際出賣。
※
鬧騰一陣已屆深夜,為了翌日一早能精神飽滿的繼續偵辦,屋內終於熄了燈。 柯南按照三人無聲的默契,自發睡在赤井和安室中間,駕輕就熟地偽裝出熟睡時的均勻呼吸,好半晌終於等到謹慎的成年人們睡去,年幼的偵探在黑暗中睜開眼,像一只沒什麼身量的奶貓一樣輕巧靈活地鑽出被褥,赤著腳獨自一人蹭出房門。
稍早前往洗浴時,柯南已假借方向感不好的由頭,佯裝迷路,讓渡邊家的僕從領著在宅內大致晃過一圈。
渡邊家是典型的大塀造式建築,這種類型是木造建築中的貴族,昭和之前只有經商或者從醫者的大家族才可能住得起,該建築占地極廣,正門不直接面對街市,外圍繞著一圈木造圍牆,經過庭院後才能抵達主宅玄關,格局複雜也是其特徵之一。
為了不令自己被夜巡的僕役發現,柯南只有在離開房門時看了眼手機桌面確認時間,凌晨一時。 而人類對外感官降到最低的快速動眼期大約是入睡後四小時,不過房內的兩位大概不能用正常情況一概而論,為了不被發現他自作主張,柯南打算在三點之前回到此處。
用兩小時來探查一整幢大塀造實在不算充裕,好在柯南也不是第一次在這種老式建築中尋找蛛絲馬跡,於他而言,這不是難事。
會選擇誰都不說獨自出擊也自有柯南的用意,一是他此刻外貌年齡只有七歲,即便期間被人發現,也多的是藉口開脫,二則是他方才洗浴中觀察到的異常。
那會兒,那位統御所有下人的管家為他送來換穿衣物,他在接過時發覺老人家手中屬於他這種孩童體型的浴衣有兩件,可這一晚留宿在此的孩童分明只有他一人
──那麼,另一件衣物會送到哪裡去呢?
一轉念間想到極多的偵探無法不親身去驗證他的猜想──這屋內,必定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更進一步去想,或者他們追查到兇手免洗推特的IP位址會指向渡邊家,也並非意外。
※
柯南獨自開始在偌大建築中的深夜探索。 他輕手輕腳地在晦暗無人的廊道上緩緩移動,雙目就著眼鏡上的機關,專心尋找屋內每一個不自然的角落。 過去案件中,小偵探遭遇過許多擁有機關密室的宅邸,自能從中總結出探找心得:牆壁厚度、腳步聲與別處不同的地面以及抵達死路的走道都可能是密室線索。 於是在他離開寢室後莫約一個小時,過去豐富的經驗果真派上用場。
一開始他先是遠遠看到長廊盡頭的微光,柯南壓低身體,凝神看去,發現老管家正從那頭緩緩走來,手中提著夜燈,昏黃的光線將老人家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打上濃濃的陰影。 柯南暫時沒法確定這是管家例行的夜巡,或者因為今晚有意料之外的客人入住才額外增加的『監視』,他將視線從管家面無表情的臉上移開,左右探看尋找能躲藏的地方。 這走廊上大都是臥室,倘若隨意進入都可能驚動裡頭休息的住人,柯南無法,只得選擇縮起身體藏在最近的一個牆角,並祈禱老管家視力不好,會無視他的存在徑直走過。 『噠、噠──』 來了! 年幼的偵探提起十二萬分專注屏氣凝神,側耳傾聽越加接近的腳步,下意識地繃緊全身背抵著牆,最後卻意外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細微的『喀擦』。 ──那是木門遭到重壓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有了! 柯南心下一動,頓時清楚自己找到了,此刻他的身後並不是堵牆,而是一道暗門。 有暗門就說明他猜想中的密室確實存在。 如果是這樣,那管家很可能就是衝著這方向來的!躲在密室門口肯定要被逮著正著,他得想辦法進去…… 至此,柯南飛快摸索著身後牆面,掌心在角落發現一個不起眼的突起,他只猶豫一下就朝那施力,牆面頓時向內開了一道小縫,年幼偵探心下一喜,順勢鑽了進去。
一入內部就聞到一股潮濕的霉味,情況緊急,他還沒仔細分辨內部裝潢,就迅速挑了一處帶著桌布的長桌下鑽進。 在他剛藏妥自身,接著果真聽到老管家入內的腳步聲。
管家入室後一言不發,只是兀自動作,傳來的聲響很有規律,彷彿早已做了這些無數次。 從聲音中柯南大致可以猜測管家的行動,他擦拭了桌面,給桌上的容器滿上液體,最後點上薰香,室內的霉氣頓時被沉檀的氣味取代。
管家停留在此處的時間不長,做完這一切後便迅速離開,柯南聽到關門聲,撩起桌巾確認是內在無其他人後,這才爬起身,視線掃向四周。
入目所見令小孩心頭一窒。
漆黑晦暗的隔間中,只有他方才藏匿的這一處散發出詭異的紅光。 那裡燃著老管家方才點起的薰香,更內部則是一座小小的佛龕。
淨土宗在日本紮根幾個世紀,京都更是遍地寺院的千年古都,久居京都的人家供奉著神佛是常態,遠本是這麼想的,但柯南在看清神龕中央時,卻感倏然到一陣探案過程中極少會發生的頭皮發麻。
那肯定不是京都人家常見的佛龕,柯南可以確定。
只見龕門外卻圈著一圈注連繩,注連繩通常只在神社能見到,又名禁繩,為神道教的神器,作為結界和辟邪之用,兩種宗教用具混用還不是最大的問題,問題是,那個繩結樣式,柯南只在一處供奉陰神的神社中見過。 眼下,被禁繩圈在佛壇中央的小小佛龕龕門緊閉,外部則擺放一塊孤零零的牌位,用金箔貼出渡邊悠也的名字,另一邊則是尊面目寡淡的女性人偶,衣料上似乎還寫著什麼,柯南一時沒能看清。
這是……什麼? 柯南強忍不適仔細觀察,發現寫著渡邊悠也的那塊陰刻造型有些眼熟,似乎是世人供奉天皇用的御壽牌類似,是祈求生者長生的活人牌位。
渡邊作為篤信現代科學的外科醫生,也會相信鬼神的存在嗎?那麼這只少女人偶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柯南定神打量,那少女人偶長得挺像女兒節的公主娃娃,衣裝卻穿著現代化的女學生制服,顯得特別詭異,他還打算湊近看清人偶衣襬上的小字,屋外卻再次傳來動響。
又有人來了! 屋外腳步聲與老管家不同,堅定而迅速,柯南在看到屋內擺設後,想試圖弄清來人來到這兒的目的,於是這回他沒將自己藏在桌下,而是藏身在神龕後頭,透過上繁複的雕刻縫隙,屏住呼吸直盯暗門。
「喀、喀。」腳步聲越來越近。 『喀啦』進來了。
果不其然,是渡邊。 這麼說,管家剛剛是先來幫渡邊做準備的嗎?是在準備什麼呢?
柯南從縫隙中看到那男人完成一系列祭拜儀式,末了伸手過去在佛龕上摸索,從他的角度無法看到男人的動作,但可以聽出對方將佛龕龕門打開。 對了,龕門內是不是,放著什麼東西? 想起佛龕上放置著他的獨生子和無名女偶,柯南一恍神,衣料摩擦,發出雖然細小但在沉默的室內卻不意忽略的聲響。 渡邊的動作一滯,銳利視線猛地向年幼偵探的藏身處看來。
糟,真要被發現了…… 柯南心臟狂跳,卻依舊死死捂著嘴不敢多發出聲音,只見原本在佛壇前的男人倏然起身,隨後朝他一步步走來。 在黑暗中,柯南的眼鏡機關令他能看清對方臉上有些嚇人的表情。 渡邊走的很慢,眼看離他只差一步之遙。
在差點被發現的前一秒,暗門外竟突然傳來不耐煩的叫喚:「喂、不好意思有沒有人?我迷路了,該死這屋也太大了……」
渡邊聞聲一頓,改而舉步朝門外走去。
──安室……さん? 聽到熟悉的嗓音和渡邊轉頭離去的跫音,發現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暫時得救的年幼偵探不自覺鬆一口氣,他抹了抹額際正想探出身去查看龕內物品,一雙大掌倏地自身後伸來。 那雙手甫一出現便猛力捂上柯南的嘴,將嬌小細幼的身軀不容拒絕地往後拖去。
※
──誰?! 柯南被鎖在來人懷中無從掙扎。
當他剛試圖摸上腕間手錶時,接下來屋內的景象卻也讓他兀自停止掙動。
方才剛閉合的暗門再次被推開一縫,門縫後露出一隻眼,無聲地朝屋內看來。 竟是多疑的男主人渡邊去而復返。
他循聲離開後,並沒馬上去接應迷路的住客,而是算著時間試圖將可能闖入的小老鼠甕中捉鱉,不過他什麼都沒捉到。 渡邊的眼珠左右轉動,四下逡巡,卻沒在屋內看到異狀,這便將方才異響歸咎於自己想太多,再次闔上暗門,不久後遠遠傳來對迷路住客的寒暄。
見狀,被抱入懷中捂住嘴柯南流下冷汗,方才自己真要跑出去就要被逮個正著了。
小孩從極端危急狀態下放鬆下來,倏地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是了,偵查跟反偵察上,他肯定沒有王牌探員來得更專業。
柯南伸手覆上掩在自己嘴邊的大掌,跟著微微回過頭,果然在黑暗間看到FBI沒什麼表情卻無比令人安心的面目。 既然安室さん在外頭的話,這人也不可能離得的太遠。
知道自己今晚的獨斷獨行被兩人發現的柯南沒有什麼壓力,反倒像沒事人一樣想分享自己的收穫:「赤井さん,我剛剛……」 赤井伸出食指抵在小孩唇畔,輕聲道:「回去再說,他可能隨時會回來。」 柯南聞聲一愣,當下頭一點,噤了聲。 也許是方才多少受到驚嚇,這會兒也沒要求要自己走,反而揪著男人的衣襟,埋在他肩上。 赤井在昏暗中莞爾一笑,確認暗門外沒人,迅速地離開此處,回到三人的寢室。
終於回到寢室後,年幼偵探剛剛讓密室所見看得半懸的心臟也隨之歸位。 他見安室還沒有回來,忍不住開口問:「你們什麼時候……」 抬眼見赤井那對橄欖綠眼瞳帶著笑意回視他,柯南突然會意過來,不可思議道:「你們都沒睡!?」 「我們從來都不會小看你,但你確實太小看成年人了。」
是了,是了……這樣才合理,他們倆也許就這麼一路跟著他,才可能在危急時刻伸出援手,回頭想想,兩天前他能從這兩人都在的旅館標準間悄悄離開,恐怕也是他們有意為之,說不定那會兒他們也都是醒著的! 思及此,柯南頓時拒絕繼續去想兩個大人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轉而重新將心思放在眼下案件上。
因為分神回想著方才經歷種種,年幼的偵探才沒注意到自己被赤井帶回屬於他的那床布團上,只顧著小聲嘟囔:「但事實證明,渡邊さん身上果然有古怪。」 「你發現什麼了?」赤井低頭盯著小孩專注的小臉問。 「還沒想清楚前因後果,我可能需要再去一次。」小孩腦海中浮現出佛龕和那詭異女偶的影像,以及佛龕中的東西。 那裡頭一定放著很重要的東西,可惜剛剛沒看到。 柯南皺著眉思考片刻,始終沒能將方才所見連貫到案件上,只能搖搖頭,隨即轉換話題:「對了,那安室さん他……」
「不用管他,他自己有辦法。」察覺小孩藍眸中還漾著一絲緊張,這才不住地尋找話題緩解情緒,想責備他獨自行動的心情頓時消弭無痕。 赤井讓小東西靠在身上,如同在安撫溺愛的家貓一樣伸手撫過他的後腦:「睡吧。」 「唔。」 至此,方才險些露出馬腳的後怕和看到詭異儀式的驚悚便逐漸在男人胸口平穩的心搏中平復,年幼的偵探貼著男人胸膛,這回終於沉沉入睡。
※
柯南一夜無夢,隔天睜眼時原本包裹在身周的體溫已不知去向。 年幼的偵探半夢半醒伸出手,在床位兩旁都探了探,跟著發現,儘管住這一房的三人昨晚都進行了深夜行動,結果卻只有自己睡到現在。
也許幼童的體力確實不好,但他也挺懷疑那兩人究竟需不需要睡眠的。 柯南暗忖著翻個身往那頭看去。
寢室內,面對獨立院落的那一側灑進大把晨光,落在邊上那人蜜金的髮梢。 昨夜回屋時還不見蹤影的公安竟比他醒得更早,此刻已精神飽滿地坐在小几前,低著頭檢視手機屏幕。
一早把老對頭趕出屋內的安室心情不錯,他仔細閱下屬查辦的案件資料,不放過任何一處異樣,直到敏銳的察覺到視線,便抬眼看去。
就見小孩維持著側躺的姿勢,綿軟的黑髮肆意散擱,睜大眼看著他,還未戴上眼鏡的湛藍雙目亮洸洸的瞪圓了,好像小動物的幼崽一樣,特別甜蜜可愛。
這畫面看得安室心情又更好了,彎起唇角道:「早安,柯南君。」 「早安……」年幼的偵探軟軟應答,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追問昨晚的詳情:「安室さん昨天……」 「如你所見,我們誰都沒睡,等你出了寢室後就遠遠跟在後頭。」安室回答得很簡略,但也足夠驗證柯南昨晚的猜想。 小偵探點點頭,還想問赤井的動向,被安室先一步開口:「找FBI的話,他一早就出去了,跟著警方行動追蹤偵訊渡邊的過程。」 「別提他了,你呢?昨晚沒事嗎?」 「沒事,安室さん解圍很即時。」
經對方一問,柯南這才冷靜回憶昨晚遭遇。 他對安室說明自己昨晚見到的密室、佛龕,以及置於檯面的物品。
見多識廣的金髮公安為小孩口中的見聞正了正臉色,他放下手機追問:「你說渡邊在密室裡祭祀一尊人偶和自己兒子的生人牌位?」 發現安室似乎得了空,柯南索性裹著被褥緩緩移動過去。
他披著棉被,像一只白胖軟呼的棉被毛蟲一樣在榻榻米上一扭一扭地試圖湊近幾米之外的安室,最後蹭到他腿邊同他比劃:「我昨晚沒能看得很仔細,但大概是這樣的布置,不過我在民俗學上涉獵不深,不知道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見這只可愛過頭的毛蟲努力往自己爬的姿勢,安室心下一動,乾脆一把將人連同被褥一起團到懷裡,低頭看著小孩比劃,沉吟片刻,說:「我也許有辦法問到那是怎麼回事。」 「真的?」柯南的雙目頓時一亮。 「嗯,以前接處理過一個假借宗教名義犯罪的恐怖組織,當時有幸認識幾位民俗學專家,等著。」 說完公安頭子便又一次翻手掏出手機,俐落撥打。
※
井上是日本知名的民俗學耆老,多年前協助日本公安破獲一起重案後,聲勢如日中天,如今在信州大學任職日本社會行為研究所的教授,圈內大拿,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 但便是這位在民俗學界舉足輕重的老人家在看到來電顯示時卻也沒絲毫遲疑,立馬接通,動作麻利得不似一位年過七時頭髮花白的老者。
那頭傳來溫和的男音:「井上教授?是我,降谷。」 聽出果真是當年合作的公安,老人家神色一凜,立刻答道:「好久沒聯絡了,降谷君,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我遇到一點奇怪的事,想找你問問看法。」 「儘管說、儘管說,老頭子努力幫上忙。」 井上開始還笑容滿面,但隨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詳細敘述,老者的神情逐漸凝重。
他在桌前沉默片刻,沒有提著話筒的另一手在便籤上寫下幾個關鍵字『人偶』『禁繩』,末了緩緩說:「我有一點頭緒了,降谷君稍等。」 說完井上將電話掛上暫線,轉身走向身後收藏豐富的參考典籍中翻找,最後從中選出裝幀厚實的三冊置於桌面,一邊翻閱一邊繼續對話。
他將書冊翻至其中一面,上頭是密密麻麻的古籍內文掃描,以及幾張簡筆示意圖:「如果我沒猜錯,降谷君口中說的那種佛龕擺設,應該是一種結合了佛教與神道教兩方宗教儀式的民間咒術。」 「首先,關於牌位的部分,正如你所猜測,木製金箔陰刻,多為雲紋或菊紋裝飾,那與早年流行祈求天皇長壽所立的御壽牌類似,又名御尊牌,是祈求生者平安長壽的常見祭祀方式,比較麻煩的是後面那一個。」
安室為了方便懷中小偵探一起聽聞老者講解,早早將通話設為免提,小孩聽得正入神,突然手機震了一下,幾張照片隨之傳入,自動顯示在主畫面中。 柯南探頭看去,就見螢幕上顯示幾尊幾乎與昨日所見一般無二的女偶,頓時驚呼出聲:「是這個!」
「嗯?降谷君身邊還有其他人在?」井上聽到一聲稚嫩童音,不住地訝異。 「無妨,他不是外人。」安室看著柯南低頭專注檢視手機畫面的神情,輕聲說。
井上聞言心底更震驚了。 事實上,他與降谷之間並不如外界以為的單純顧問協助,而是更加緊密相連的關係──他過去正是公安警察數位不具名的協力者之一。 所以井上很清楚,這位年輕嚴厲的公安企劃課的領頭羊有多不好相與。
暱稱零的年輕男人身上的謎團較他這些年研究的名俗學也不遑多讓,他長著一張多情風流的英俊面目,辦案時能拿出的手段卻較鬼神更難相與,向來獨來獨往,若出手就是一擊即中,如今卻讓他發現,降谷辦案時竟放任外人待在身邊,如何能不訝異呢。 不過,這也不是他這種退役協力人能過問的事。 思及此,井上便不再糾結,繼續說下:「若是這種人偶,恐怕要注意了。」
他坐回椅上,按了按眉心,娓娓道來:「在日本民俗學歷史上來看,『人偶』一直都是特別鮮明的儀式符號,由鉢叩和狂言衍生出的傀儡遊藝、表演至今仍帶著傳說色彩的人形淨琉璃,神道教拿人偶來替身擋災、封印汙穢等都算常見,但眼下這種女偶,我卻是第一次聽說還有現存的實物。」 「因為太過奇特,我們幾個老頭子曾討論過,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井上沉聲說:「降谷君,還有旁邊的小朋友,你們知道日本過去也施行過與印度種姓類似的階級制度嗎?」
那頭的柯南幾乎立時反應過來:「部落民?」
「對的,小朋友真聰明。」意外於電話那頭男孩的知識範疇遠超一般孩童,井上暗讚了一口,接著說:「江戶幕府時代,因為幕籓政策和強硬的人口管制律令,以及當時神道教和佛教視殺生為汙穢的時代背景,以生殺、墓葬、獸類剝皮維生的最低等人種被打為『非人』、『穢多』,部落民血脈世代承襲,永世只能待在特定區域的村落活動,與同樣低賤的人通婚。」 「一如你們所知,部落民永遠只能做著最低下的工作,清理排泄物、殺生、火葬等等,為籓內提供民生所需,彷彿奴隸一般沒有尊嚴地活在世上。」 「這一制度間接導致這個儀式出現,據說,當時長野縣一帶的部落民吸收淨土宗的輪迴思想,進而產生『生兒壓殺』的儀式,認為子嗣生來只會在世上遭受苦難,於是寧願殺嬰或將會生產嬰兒的女性殺死,用以免除他們在世上成為低賤部落民的命運,而部落民們也仿造早夭的女性的面目製成人偶,祈求她的性命能兌換為生者的壽命和氣運。」
「這就是那一種人偶。」
※
他向來是為現代科學和知識灌溉長成的偵探,聽到這些卻依舊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先不論咒術靈驗與否,光是渡邊將這兩者放在一塊的意味,自是不言而喻──他是利用慘遭殺害的女性製成的女偶祈求自己獨子的平安。
結束與井上的通話後,柯南扣了扣下唇,心底正為多出的資訊而混亂,環在身側的手臂倏地緊了緊。 他抬頭,發現安室也正低下臉看他。
男人逆著天光,灰藍的雙目平靜無瀾,不笑時總令人感到其中盤桓著陰翳和強大,他卻在這目光下漸漸靜下心。
是了,無論這之中牽扯多少,他都必須找到真相──為了那些死去的孩子,也為了很可能還有生還機會的孩子。 思及此,柯南正了正臉色,反覆回想井上方才提供的內容:「祈求長生的御壽牌和用死去的生命換來生者氣運的女偶……若按井上さん所言,女偶的製作需要成年之前就去世的女性,會不會是渡邊家中的女眷⋯⋯」 他正往渡邊家家族中女性成員去想,就聽到寢室門邊傳來人聲。
只見一早偽裝隨行人員隨著警方一道盤查渡邊的赤井站在那兒,似乎聽到了大部分內容,這下不用人前事提要,直接接上話:「不用往渡邊家想,我讓人查過了,渡邊家過去三十年間都沒有死於意外的未成年女性。」
赤井的回歸也帶回了警方方面的辦案進度。 今天一早,警方已經完成對渡邊的口頭問話,卻如幾人所想,一無所獲。 渡邊儘管讓他們眾人在自宅住了一晚,但問訊說詞與昨日無異,矢口否認與該案有所牽連,並且同樣不認為自己兒子的失蹤和連續擄童殺人犯有關,只是一起普通的兒童走失。 這導致今早的問訊特別不順利。
然而,畢竟渡邊不算嫌疑犯,反而更像被牽扯其中的受害人,警方沒法問得太深入,也有大批強制手段無法使用。
不、但渡邊肯定有問題的,經過昨晚之後,這一事實已毋庸置疑。 柯南盯著安室手機中井上傳來的幾份資料節錄,鏡面後頭的雙目緩緩瞇起。
牌位是祈求悠也生命無虞,人偶則是用以保佑悠也平安,那人偶的本體是誰呢? 從渡邊行徑的矛盾感和祭祀作業,年幼的偵探大致能確定兩件事,一,他對遭綁獨生子並非表面上表現出那麼不聞不問;二、因為不知明原因,他認為悠也還活著,並且用女偶為他祈求氣運。 至於女偶的身分,以及將她跟獨生子放在一塊的原因⋯⋯
柯南猶豫一下,突然從被褥中掙脫出來,視線掃過安室,轉向剛進門的赤井,說:「我想再去密室看看,昨晚似乎遺漏了什麼。」 「恐怕很難。」赤井走上前道:「回來時我順路檢查過,上鎖了。」
可惡,昨晚還是打草驚蛇了嗎。 赤井的壞消息令柯南皺起眉,陷入獨自一人的糾結。 渡邊沒有確切犯罪證據,自然也沒能申請搜索票,警方無法強行蒐證。
好吧,那現在只能選擇後一種方式。 年幼偵探重新抬起頭時,眼中只剩決絕斷然的神色。
——若因沒有證據而無法搜查的話,那麼只要找一個就行了。
(2/15更新)
在經歷昨晚一事後,考慮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兩人眼皮下獨斷獨行,柯南這回沒有隱瞞意圖,反而選擇了開誠布公。 「我要去見渡邊。」 他起得晚了,渡邊家的僕役單獨給他準備一份早餐,柯南坐到矮几前,一邊用餐一邊對兩人開口,待兩雙眼看過來又隨即補充:「這事透著古怪,可惜警方沒有問出來,他對我沒什麼戒心,我想試試看,也許能試探出點什麼。」 「我跟你一起去。」安室立馬應聲。 「不、你去的話他肯定不會說實話的。」那男人似乎對警方特別防備,柯南暗忖,目光跟著掃過安室,看向赤井:「你們在旁邊等我,可以嗎?」 安室還遲疑,一旁的赤井已兀自接過話題:「可以,但如果有什麼突發狀況,我們會行動。」 見赤井果真沒拒絕自己,男孩朝他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好的,一言為定。」
說完正好將豐盛早餐解決,柯南站起身,拿著同樣是僕從送來的浴衣前去做晨間盥洗,最後當安室為他理平衣裳打上一個漂亮的貝口結後,這便拉開和紙門往外走出。
按照昨晚進來時的記憶、安室口中渡邊昨晚離開的方向以及對這種木造宅邸內部格局設計交叉比對,柯南成功地找到了他今次的目的地──渡邊的房間。
但在這之前,卻也遇上了一點阻礙。 柯南在離目標只差一個轉角的距離碰上昨晚那位面對警方也面不改色,始終板著臉的老管家。
管家茂木在渡邊家服務多年,忠誠不二,早上剛見識過警方如何盤問現任當家,像認定他們當家犯罪般翻來覆去胡攪蠻纏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才肯離去,如今不過幾小時見又有人來打擾,面對此等無禮行徑,思想保守傳統的老人家難免心生不悅。 「這位客人又有什麼需……哎?」 「我、我想跟渡邊叔叔說說話……」
只見老人家在聽到人聲的第一秒露出不贊同的表情,第二秒在發現來者身分後軟化了一點,到第三秒就被男孩那雙湛藍眼瞳和雙手合十的舉動看得嘆口氣,默默讓開道,讓他經過。
得了茂木的首肯,柯南這回與昨夜全然二致,在宅內大搖大擺暢行無阻,沒怎麼被為難就見到了渡邊。 年幼的偵探在長廊上盡頭的房間外,透過沒有掩實的紙門,發現渡邊正在自己房內對外的小院落裡,坐在廊下,背對著他,看向庭園裡正紅的楓葉。 至此,柯南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動響。
渡邊察覺到來人,轉過頭,發現小孩正從紙門外怯怯地看著他:「江戶川君?」 這個跟自己兒子一樣歲數的男孩看起來實在太無害了,此時一身好看的藏藍和服,更加凸顯他可愛柔軟的氣質,渡邊方才回頭時的警戒心倏地放鬆,還朝柯南招招手,讓他走過來。
小孩慢慢地走來他身邊,眨了眨眼說:「渡邊叔叔早安。」 「啊啊,早上好。」渡邊低頭回應他:「用過早飯了嗎?」 「嗯,玉子燒很好吃!」 「這樣。」一早讓警方人馬輪番盤問後的疲憊和壓抑在見到小孩的笑容時煙消霧散,渡邊感到一陣近來少有的輕鬆愉快,自然更樂意與他相處。 他打量了小孩一會兒,發覺對方長得實在特別討喜可愛,眼睛又圓又大,不由得心生愛憐:「江戶川君……不,可以叫你柯南君嗎?」 「好啊。」 渡邊為他直率的應答露出笑容,指了指身側的坐墊道:「那柯南君,來這兒陪叔叔坐一會兒吧。」 男孩乖巧地依言入座。
渡邊看著小孩搆不著地面的雙腳活潑得一踢一踢,微微一笑,隨意開口,「柯南君是東京人吧?昨天都在京都去了哪些地方?」 「去了稻荷神社、還有清水寺,可惜清水舞台在整修,沒能看到全貌,啊,還去了宇治川。」知名女優的血脈令柯南面對問題眼都沒眨,扳著手指面不改色地無中生有,還說得特別自然,好像真的去過了。 「這樣,那還真不少。」渡邊對小孩沒什麼戒心,何況男孩說得繪聲繪影,滿口都是熱門的京都旅遊景點,壓根找不出破綻,又哪裡能想到這一切都只是他信口胡謅。
「渡邊叔叔也去過嗎?」 「去過的,都是很不錯的景點。」說著男人還推薦幾個適合觀光的景點。 小孩聽著渡邊對推薦景點的介紹,不時發出驚嘆的語音和期待的神情,一大一小年差極大的兩人竟也聊得份外融洽,「對了!我去宇治川的時候,遇到的解說員哥哥說了源家的故事。」 「哦?哪一段?」 「源義仲和源賴朝的⋯⋯」 說的是這對在歷史上廣為人知的堂兄弟眾所皆知的一段恩怨,明知對方兄長惡源太殺死自己的父親,義仲卻仍令長子作為人質寄養於賴朝家中,最後依舊逃不過遭到討伐的命運。 「啊,我知道,那段確實挺嚇人的,柯南君竟然聽完了還記得住,好勇敢。」 小孩被稱讚了,驕傲地挺起胸,末了又皺起小臉,一臉困惑:「但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義仲知道賴朝跟他有殺父之仇,卻仍把兒子寄養給賴朝,還繼續替他打仗殺人呢?」 聞聲,渡邊沉默半晌,在柯南以為對方可能不會回答時,輕聲說:「說的也是,不過,也許那是唯一能讓兒子活下去的機會,木曾義仲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唯一能讓兒子活下去的機會』......是嗎。 原來是這樣嗎。 聞言瞬間,年幼的偵探攥緊雙手,斂下眼,將眸中驟然浮現的冷意收攏到睫毛的蔭影裡。
「對了,說到兒子、叔叔,悠也他在嗎?怎麼都沒看到他?」下一秒柯南又抬起眼,面上只剩下孩子氣的好奇,嘟嚷道:「我之前聽學校老師說他是感冒了,但這麼多天都沒有康復,大家都很關心他……」 「啊,悠也他……他去鄉下的奶奶家休養了。」沒有想到小孩會突然問起自己兒子,渡邊面色一滯,遲疑地說。 「可是叔叔自己就是醫生吧?」男孩眨眨眼,用獨屬於幼童的澄澈目光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叔叔不把悠也帶回來醫治好呢?」
那眼神,既無辜又天真,帶著涉世未深的懵懂。 就像他的悠也。 渡邊的良知刺痛了一下,他搖搖頭,低聲說:「我也想將他帶回來,但為了達成某些目的,總是要妥協。」 「等你長大之後就會懂了。」說著男人伸手過去,忍不住想摸摸小孩的頭髮,好像透過眼前的男孩,看著心中所想的誰。 渡邊以為身側男孩會乖順地點頭,接受他的撫摸,可渡邊卻被避過去了。
他正感詫異,下一秒便聽到男孩用與方才稚氣未脫的語氣截然不同的口吻,沉聲道:「不,我恐怕永遠都不會懂,為了保全自己兒子的性命,對凶手殘害其他幼童的舉動不聞不問,甚至不配合調查,也是一種可以接受的妥協嗎?」 「什——?」渡邊飛快轉頭,訝異地看向柯南。
只見小孩站起身,走出兩步,正好回眸看他,那雙藍眸透過鏡片看來,無端多出一絲冷酷。 視線交匯時,柯南沒有遺漏男人眼中沒來得及掩飾的錯愕和心虛,加上方才意味深長的回答,足夠補足他整個推理中殘缺的那一塊。 經過這番對話之後,他終於想通這男人的所有行為,包括那塊御壽牌、午夜的祭祀和始終不配合警方調查的原因了——他不是不愛悠也才對警方百般抗拒,不如說,事實恰好相反。
「你不是不知道悠也在哪兒、也不是不想帶他回來,而是不能把他帶回來。」 「就像木曾義仲一樣,兒子被當作人質和籌碼,你深怕一有作為悠也就會遭遇不測,明知道凶手身分卻不肯指認,對吧?」 「你在說什麼……」儘管渡邊面色不顯,心底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他發覺自己竟看不透這同自己獨子一般年紀的男孩,對方的表現與剛進門時判若兩人,口中說出的內容更無限接近事實:「你都知道些什麼?誰告訴你的!?」 「那重要嗎?」柯南說:「叔叔應該知道,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你拒絕配合的每一分鐘,都有像悠也一樣歲數的孩子在受難,不是嗎。」
渡邊感到渾身發冷,這孩子一語道破警方百般試探都沒能看透的真相,直接了當得令他戰慄,彷彿大白日見鬼。 男人面色極差,正起身欲走,沒想到小孩的語音又再次傳來。
他的語速不快,再沒前一刻的迫人氣勢,腔調特別漂亮,是最正統標準的東京腔,讓人能輕易聽清所說的內容:「對了,叔叔好像特別忙,可能不知道,悠也在學校裡功課很好,老師都喜歡讓他在課堂表現,印象特別深刻是他朗讀過一篇作文,說未來的夢想,是希望能成為叔叔一樣的醫生。」 「我不知道你隱瞞什麼,不過悠也肯定不希望自己能活著是用其他孩子的性命換來的,渡邊叔叔。」 「不,不……」 見渡邊渾身一震,感覺離此行目的好像只差臨門一腳,柯南對遠遠守在門外的兩人隱諱地搖搖頭,調整一下情緒,同時回憶自己同學在作文課上朗讀作品的語氣,一下仰起臉,說:「悠也說過的:『我最喜歡爸爸了』。」
一瞬間,渡邊好像透過眼前的孩子,看到他自己的兒子。 男孩身上這件和服他很熟悉,記得悠也穿也非常好看。 以此為起頭,渡邊發現他記得更多。 記得悠也出生時,手指被那只小小手掌圈住的喜悅,記得悠也第一次叫自己爸爸的童音,記得悠也匍匐著站起來學走路,搖搖晃晃朝自己走來,最後撲在自己懷裡,咯咯地笑,記得他童言童語對自己說:「我要跟爸爸一樣,當救人的英雄!」
不是,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個害怕兒子慘遭毒手而對那個人的行為保持沉默的懦夫! 渡邊賢一,直到對方用與兒子有些肖似的童音,對他說著最喜歡爸爸了,這位菁英醫生終於再也抵擋不住存在於胸臆多年的罪惡感,流著淚,哽咽一聲,說: 「是他、是他把悠也抓走的,我們那時候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所以遭到報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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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渡邊賢一自始至終都知道那一連串擄童虐殺案的凶手是誰。 但當他的悠也遭綁,工作用信箱中多出那封遊說和恐嚇參半的信件後,他選擇緘口不言。 他永遠忘不了年輕時那一段荒唐記憶。 鮮血,慘叫,如同畜生一樣被軟禁的女子氣若游絲的聲音,以及多處傷口散發出的,揮之不去的腐臭味。
人總是有年少輕狂的時期,他也不例外。 高中時渡邊就讀的並非終點學校,中學時的玩伴也不是所有人都以升學當目標,精力旺盛無所事事的年輕男性群聚時總特別容易幹出這種事,開始只是些稀鬆平常的小奸小惡,哥們偷東西時他把風,在廁所欺負其他同學時他守門,渡邊從來都認為不曾參與進去的自己,不算什麼加害者。 他只是在朋友們為惡時,作為一個沉默的旁觀者罷了。 這習慣到了高三那年,突然被眾人一次過頭的惡作劇給打破了。
幾人在放課路上遇著一位落單少女,穿著他們學校的水手服,裙襬下偶爾露出的白皙大腿輕易撩動當下閒得發慌的少年,沒有多想便合力將女子擄上車,軟禁到其中一位的家中。 那時渡邊還不知道,那便是一場悲劇的開頭,只當作是玩伴們又一次的新鮮娛樂。 但接著,事情就變了調。
在接下來長達一個半月間的時間裡,渡邊親眼見識一場超乎他想像的惡行。
好像第一次認識那些披著他友人外皮的惡魔,儘管渡邊沒有參與進那場彷彿地獄繪卷的暴行,殘留的良知卻不足以讓他冒著被報復的風險放她自由,他就像一個搖擺不定的牆頭草,只是在這些同伴們取樂的時候,拒絕他們『一起來玩』的邀請,沉默地替他們看門。 她身上深淺不一的傷痕、四肢折斷的角度,還有被毆打後腫脹瘀血的容顏,一切都那麼歷歷在目,好像還是昨天。 依稀記得,那女子在意識還清楚的時候,會在他們獨處時,流著淚小聲哀求著,希望自己能給她紙筆,寫下遺書。 最後的最後,渡邊想,儘管佔了年齡的便宜,他不會在生涯經歷上留下汙點,但可能永遠都忘不了少女被扔進汽油桶中用水泥滿上的模樣。
於是當悠也失蹤的那一天,他工作用的信箱中多出一封郵件時,他就知道是自己的報應來了。 發信者說他仍記得那一切,說他知道他是從犯,當時沒有真的對那名少女出手,如果乖乖按要求去做,會放悠也一馬。 渡邊相信了。 他相信只要按照對方的話,到最後都不透露對方的身分,悠也才可能安全回來。 雖然這行徑等同於是犧牲其他的孩子,但有什麼辦法呢?他知道,他親眼看過的,那些孩子的父親是真正犯了罪的,怪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只要他的悠也能安全回來,他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這份殘忍一路維持到悠也那位聰明的同儕來到。 在小東西彷彿看透一切的藍眸和直指重點的冷酷話語中,渡邊終於失去佯裝無事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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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渡邊一早情緒爆發式的懺悔中,真相終於浮出水面。 當柯南聽清渡邊的語句後,雙目微冷。
原來他前頭都被誤導了,東京連續擄童殺人案,根本不是哪個殺人狂心血來潮,或者哪群狂信徒的模仿犯罪,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復仇。 整起事件比他們原先所想的還要複雜,但另一個意義上來說,也比原先所想的還要單純。 這事與宗教無關、與戀童癖無關,只是一次遲來多年的……受害者遺族的報復。
整起連續擄童殺人事件,牽扯到一件多年前的舊事,大約二十年前轟動一時的女高中生水泥棄屍案。 當時,一位年僅十七歲的少女古田順子,在一日回家路上,遭幾名同齡少年以製造假車禍的方式被擄上車,其後監禁凌虐長達四十一天,囚禁期間,她受盡少年們的強暴、毆打,凌虐,以火焰燒灼手腳,痛到昏迷便將頭部浸入水中嗆醒,如此往復。 長期的毆打和凌虐令少女在人生中的最後幾天已完全無法直立,渾身發出腐臭味,遭凌虐致死後,被扔進巨大水桶,灌入水泥,載至海邊丟棄。 這一事件在曝光當下,理所當然引起社會公憤,然而得益於當時的少年法規,儘管這些少年的作為令人髮指,但新聞上卻不公布姓名,該行為也不錄入前科,只會存在於警方最隱密的檔案中。
這也解釋了他們幾人始終無法找到幾個死去孩子共通點的原因──因為有共通點的並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父親。
事實是,所有遭受虐殺的孩子們的父親,都是當年參與囚禁凌虐古田順子的少年之一。 至於受害者一家,古田家遺族的下場比世人所想的還要更淒慘。 古田父身體本就不好,在女兒身上發生如此駭人的事件後,還未等來公正的判決便驟逝,而母親沒過幾年也隨丈夫而去,原本圓滿安康的一家四口,最後唯一還留存於世的,只有古田順子的弟弟。
名為古田建,是一位電腦程序員。 同時也是這一連串殺人事件的真凶。
本文最後由 Sayo 於 2020-10-25 23: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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