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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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末日伏特加(連載中) [普](半架空/美食幻想/努力坑(X)更(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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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理 發表於 2019-4-22 13:5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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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連載進度: 連載中
本文最後由 總理 於 2020-7-16 23:51 編輯

留言

其實......第一章確實是因為我想吃那間的冰淇淋才誕生的((爆笑,結果如願吃到後反而只想寫更多XDD謝謝coco喜歡喔,接下來的故事也請多多指教ˇ///ˇ 2020-5-31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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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4-22 14: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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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說其實我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女高中生會不會太晚?」

  巷子裡停滿了摩托車,雜亂的場景和末日前沒什麼不同,然而災變後的社會連轎車都淪為少見,坍方建物、管線突出和橫過街道的植物遍地皆是,儘管清理得差不多了,摩托車仍是較容易避開障礙,駕馭崎嶇馬路的輕便選擇。

  尼緒卡雙手抱胸,不情願的被下屬押著走。

  「我看到您的車了。」

  「嗯,我的小寶貝很可愛吧?」

  「……您知道累犯是要關禁閉的嗎?」

  「他們捨不得啦。」尼緒卡哼哼兩聲,「功過相抵,我的功勳還狠狠甩那些尸什麼速食餐的老頭們一條街呢!」他得意的駕駛想像中的方向盤,嘴裡轟轟的模擬引擎聲。

  貴飴不以為然的撇嘴,他果然沒辦法應付這個人,短短幾分鐘,他就體會到什麼叫做「為所欲為」,簡直比翻書還快。而且先別管錯字連篇,從一個日俄混血兒口中吐出成語才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現在的台灣有很多外國人。

  末日當頭的那時,世界人口整整少了三分之一。氣候異變、板塊移動帶來的災害沒有一個國家能置身事外,僥倖逃脫的人群失去了家園,只能在動盪不安的時局四處飄蕩、顛沛流離。安全的地方實在太少,種族各異、文化相悖的生還者們在僅存的國家不斷移民,漸漸的,他們跨越語言的隔閡,僅靠一顆求生意志強烈的心,彼此扶持了下來。

  在漸入佳境的現在,非在地人的面孔已然常駐在這小島國上,甚至連軍營裡都有當初保家衛國,簡直可被稱為救世主的功勞人士。

  包括眼前這個傢伙。

  眼見套著迷你裙的兩條腿一點也不優雅的跨上粉紅色的機車,前前後後挪了又挪,貴飴遮住眼睛,又馬上放下來。他不是沒見過男扮女裝,只是……沒看過這麼、這麼……

  沒關係,再忍一下,向副官交代完後就沒他的事了。

  「──都是你啦。」讓他回過神來的是上校不輕不重的埋怨。「就因為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害我沒吃到擂茶和荔枝冰淇淋。」尼緒卡委屈的嘟嘴,「人家特地翹班就是為了享受一口甜蜜蜜的滋味吔……」

  那杯超大份量的聖代在他們的喧鬧中黯然退場了,思緒及此,貴飴也尷尬起來。先不說那是別人付了錢的所有物,以現在的社會觀感來看,浪費食物可是糟蹋大自然的破壞行為。「……我買一杯賠您吧?」

  「──上車!」

  搭上偉士牌的後座,還沒決定手要往那兒擺,他的心臟和靈魂就隨著猛然加速的油門飛到九霄雲外去了,直到下一個激情的剎車,五臟六腑才乖乖回到崗位上。雖說龜裂的柏油路上不時有垃圾雜物擋道,偶爾也會竄過流浪動物,但終歸才幾十步路的距離而已,為什麼搞得像被殺人魔窮追了數百公尺一樣──摀緊嘴,貴飴蹲在店門前努力壓下噁心感,而罪魁禍首將車一丟,拿走他的皮夾跟櫃檯哈啦去了──這現世報也兌現得太快了吧?

  「大哥哥,你不舒服嗎?」

  淡薄的陰影由上而下籠罩,小男孩的眼睛像座覆冰的湖,靜靜的凝視他。

  「沒、我沒事,只是太熱了……」貴飴抹了把臉,胃裡才剛停止翻騰,悶熱馬上隨之而來,饒是韌性十足的他也不禁被這見鬼的天氣打敗。

  「真的很熱,大哥哥不進去休息嗎?」

  「不了,出勤呢。而且冷氣這種東西人多就不涼了,留給有需要的人吧……」才剛丟完臉,貴飴可不想重遊舊地。「不過冬天還是趕快來比較好,這種天氣真要人命。」

  「……大哥哥,很善良呢。」男孩抱著企鵝玩偶在他身旁坐下,和他一起目送拖運廢棄物的回收車駛過眼前。「而且跟我一樣討厭夏天。」

  貴飴好奇的打量起不請自來的小訪客,除了藍眼睛,這孩子還有一頭白雪般的細軟短髮,而他色素稀薄的肌膚和五官確實也給人北國特有的清透感。「小朋友,你的家人呢?」在這酷暑,那小身板居然包得像顆粽子,層層疊疊的絲質襯衫、毛衣和短褲下的棉襪,都讓這目測不超過十二歲的小男孩活脫是隻極地來的熊寶寶。「不熱嗎?你媽媽怎麼給你穿這樣?喂,你在噴汗啊──」

  晶瑩的水珠沿著布料包覆不到的肌膚緩緩滴下,在瀏海和領口匯流成濕漉漉的小河──貴飴掏著口袋,卻連一張衛生紙都找不到。「算了算了,來──」

  袖子接觸到濕濡臉頰的瞬間,刺骨的冰涼穿過制服,深刻的浸潤他的手臂,幾乎直達心臟──是汗嗎?但也太……冷了吧?

  「好了,你要不要脫掉一些衣服?不然會中暑的。」擦完孩子換自己一身汗,貴飴抹了抹濕漓的額頭,絲毫沒注意到衣袖上眨眼即逝的結晶和在熱天凝成白煙的吐息。

  「不用了。」小男孩盯著貴飴,良久才奶聲奶氣的回答:「包起來才不會熱。」

  他將領口往上拉,徹底遮住半張臉。

  貴飴咕噥了幾聲便不再強求,畢竟一個成年人跪在路邊要求兒童脫衣服的畫面──嗯,完全可以先準備保釋金了。

  「噢噢,這是從哪兒拐來的小可愛?」尼緒卡一面驚呼,一面將皮夾扔還給他。「沒想到我的下屬居然有這種嗜好?」

  「請不要說那種令人誤會的話好嗎?」貴飴沒好氣的說,掂了掂重量,他的錢包軟趴趴的,真正輕薄短小──這人是土匪嗎?還是總裁?在只有少數設施可以使用空調的限電時期,物以稀為貴,保存不易的冰淇淋更是因此價格狂飆──單球、雙球、三球四球……雖說是他理虧,但也別這麼理所當然的使用吧?

  見他欲哭無淚的數著餘額,尼緒卡爽快的搖晃外帶盒:「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所以我擅自幫你決定啦!不用感謝我!」

  ……他好累,好想回家,好想放生這個人。可是長官的話要聽,不然就會飛起來──接過屬於他的冰品,貴飴垂下肩膀,不過幾個小時,他卻好像把此生的精力全花完了。

  「大哥哥也喜歡冰嗎?」看看他,又看看已經迫不及待開吃的上校,小男孩仍舊抓著領口,僅露出一雙大眼倒映他們的動作。

  「──那邊的小孩,」尼緒卡抽出嘴裡的湯匙,指向小男孩。「自己去袋子裡挑一份。」

  那雙幾近透明的藍眸以很慢很慢的速度瞪大,「……可以嗎?」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反正我的副官又不吃這些奢侈品,送了也是白挨罵。」尼緒卡努努嘴,「小子,吃完沒?我們回去討罵吧。」

  儘管已經捧在手裡,也貼心的替他解開包裝,小男孩還是一瞬不瞬的緊盯著兩人。若不是還會答話,若不是為了進食而露出的小嘴還會張合,真錯覺這孩子就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興許是瞥見髮梢的汗珠吧?明明從剛才就自顧自的吃個不停,現在也還意猶未盡的舔著湯匙,但貴飴稍稍對上司改觀了。

  也許……也不是那麼難相處的人嘛。

  嘴裡的滋味似乎更甜了,也更沁人心脾了些,酸甜莓果和濃醇奶香融合得恰到好處,不經意一咬還可以享受果粒新鮮的破裂感──他沉醉的搖頭晃腦,睜開眼才發現長官正挑眉瞪著他。

  「呃、是!」他連忙擦嘴,不禁紅了臉。「等等,請讓我來駕駛!」

  「……我為什麼要讓你碰我的寶貝啊?」

  「因、因為長官您騎車的架勢超帥的!簡直是男人的典範!我也想試試看!」

  他可不想再體驗一次地面上的雲霄飛車啊!萬一摔進常常被偷鐵蓋的水溝怎麼辦?或是真撞上了小貓小狗?就算會因此帶給世界錯誤的交通觀念,為了生命安全,再彆腳的馬屁技術都得拍!違背良心的拍起來!

  真讓貴飴沒想到的是,他的上司還挺吃這一套。

  「……男人的典範?」尼緒卡滿意的點頭,「嗯,不錯,我喜歡,有前途。但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提拔你的。」他瀟灑的揮手,「上車!」

  「──大小哥哥,再見。」小男孩一手捧著冰盒,另一手握住企鵝的小翅膀朝他們揮手。來對時機的冰淇淋緩解了炎熱,貴飴覺得這孩子的神色比初見時好多了,白蓬蓬的臉蛋不再滿頭大汗,取而代之的是雪花般柔和純淨的微笑。

  也不知哪裡來的冷風,一股寒意吹得貴飴抖了兩下,什麼時候變天了?明明豔陽高照,摩肩擦踵的過客個個汗流浹背……難道是冰吃太快了?「再見!」摩娑著起雞皮疙瘩的手臂,他不以為意的向小男孩道別,依舊沒注意到溢出嘴角的白色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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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4-23 12: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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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看。」


  辦公室的門才剛打開,劈頭蓋臉的就是這麼句評語。


  他的上司嗤了一聲,將自己扔入鐵桌後的皮椅,絲毫不理會副官嫌棄至極的嘴臉。


  「幹得好,沒讓這白痴在外面丟臉太久。」副官倒是讚賞的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是!謝、謝謝長官!」努力克制加速的心跳,這是貴飴被派遣到政戰綜合處後第一次獲得讚賞,而榮格‧馮‧舒爾茨可是軍營裡赫赫有名、數一數二嚴格的人,能被這樣的人稱讚,難道不值得歡喜嗎?


  「──至於你,」一轉頭,榮格的神情立刻凌厲了起來。這個身姿挺拔的成熟男人有著教科書一樣經典的德國人形象:金髮碧眼、高大偉岸、不苟言笑。他惡狠狠的瞪著尼緒卡,只差沒給擱上辦公桌的那雙腿瞪出幾個洞。「你個政戰主任居然敢翹班?翹班?」


  「誰叫營區不開冷氣!電風扇還限制強度!」尼緒卡很是理直氣壯的大叫,「搞得我得去吃冰兼吹冰櫃的冷風!我老家也沒這麼熱啊!俄羅斯……不對,日本!兩邊都是!」


  「少來!你都在這待多久了?」


  「這種天氣就算是戰鬥民族也戰不起來啦!」不顧只到大腿根的迷你裙,尼緒卡以一個粗魯的姿勢緩緩滑下椅背。「我血管裡的伏特加已經燃燒殆盡了……」


  「醜死了,把腳闔起來!」副官嫌惡的轉頭,大手一揮連帶遮住貴飴的視線。「一個大男人穿這樣成何體統?」


  「那是你沒眼光,我超可愛的好不好!」


  「自我感覺良好!」榮格小心翼翼的放下手,確保下屬沒有看到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畢竟還是個菜鳥,得多費心照顧。再說無恥上司的醜態若傳出去,他們政戰綜合處還有臉見人嗎?「有波點就別搭格子行不行?花花綠綠,簡直就是買菜的阿桑!」


  「這叫混搭!懂?」尼緒卡矛頭一轉,指向貴飴。「菜逼八,你說對不對?」


  「……呃……這、我……」正在看戲的小兵哪料得到流彈會往這飛?在兩股勢力的咄咄逼人下,他只來得及擠出一個問題:「我從剛才就想問了──您為什麼穿著女裝?」


  「看哪,總算有個富有研究精神的人了!而不是開口閉口只會嫌棄我!」上校朝他比了大拇指,回頭遞給副官反方向的手勢。「沒辦法,誰讓裙子這麼涼?而且我喜歡漂亮的衣服。」


  「還不就是為了翹班?狡辯。」榮格冷冷的應道。


  「──對啦,就是為了躲那些不解風情的白痴啦。」尼緒卡痞痞的哼聲。


  「這種不負責任帶壞部下的懶惰風情沒必要了解。」


  「知道了知道了,我換掉總行吧?就你毛最多!」滿室煙硝味幾乎噴出火花,兩人怒目相向好一陣子,尼緒卡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閃進內室。


  剜了被用力甩上的門幾眼,副官低聲罵了幾句德文便忙活去了。見接下來沒他的事,貴飴趕緊告退。雖然聽母語各異的外國人用中文吵架真的挺有趣,但上司互看不順眼這種事怎麼說都不是他一個大頭兵該摻合的。


  「──呦,阿貴。」回宿舍後,他的室友正準備去集合。「你老大這麼早放你回來?太涼了吧?」


  「涼個頭,辦公室有夠熱的。」貴飴笑著擊掌,「我晚點還得去抄文案和整理資料。」他打了個哈欠,白天還沒進入尾聲,他卻已經什麼事都不想做了。


  「看來政戰也不好混啊?要我盯著白紙假掰文章八個小時真的是想都不要想。」室友體諒的拍拍他的肩膀。「對了,那邊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呀?」


  「嗯……舒爾茨中尉,你知道的。」宿舍遠比辦公室來得擁擠,潮濕的悶熱讓貴飴覺得全身都快融化了,趕緊將浸滿汗水的制服換下。


  「德國佬啊……不行,我怕他。」室友搖搖頭,繼續好奇:「那政戰主任呢?我覺得他真的好──矮呀,簡直就和我讀國中的弟弟沒兩樣。」這剃著平頭的青年笑嘻嘻的問,絲毫不怕冒犯。「怎麼樣?他有拿破崙情結嗎?」


  貴飴應付了聲,不敢正面回答。


  何止矮,他老大還是個怪人呢,像不像法國將軍他是不知道,不過肯定有女裝癖。「哈啾!」鼻頭無端一陣搔癢,緊接著打了個冷顫,「搞什……啾!」話還沒說完,他又打了個噴嚏。


  「齁齁,你不會是感冒了吧?」室友用手肘拱了拱他的肩窩,「說,跑去哪邊吹冷氣吹到著涼啦?」


  「才沒、沒有……」沒來由的頭暈讓貴飴揉了揉太陽穴,不太利索的爬上床。「我想躺一下,你回來的時候可以叫我起床嗎?」


  「沒問題。櫃裡有成藥,需要就自己拿。」


  「謝謝……」


  才剛沾枕,貴飴就已經睜不開眼睛,床舖像軟綿綿的冰淇淋,涼涼的承載他的意識遠去。


  怎麼會這麼冷呢?照理說這熱天蓋棉被是要悶出一身大汗的,但他卻一直覺得有絲絲冷風鑽入被窩,肌膚因為不該出現的寒意不停打顫。


  難不成真的感冒了吧?


  蜷縮著將身體裹得更緊,又一陣哆嗦,他已經冷得失去知覺。


  「──大哥哥。」


  似曾相識的嗓音讓他重新張開眼,萍水相逢的孩子又一次俯身望著他。


  「……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接大哥哥。」每說一個字,淺薄的煙就從那張粉白的小嘴飄出。「不是說好了要一起走嗎?」


  「……走?」不知為何,腦袋像一團糨糊──或是融化的冰淇淋,貴飴眨了眨眼,很是困惑。「可是我在當兵……不能走去哪啊……」他四下環顧,視野所達之際皆蒙上一層曖昧的紗,既明亮,卻又無法看得更清楚。


  「那麼複雜的事情我不懂呢?」小男孩歪歪頭,伸出手,「大哥哥,走吧──我們去找冬天。」


  「找……冬天?」那是什麼意思?貴飴真的不明白,而他又是什麼時候、又和這孩子說好了什麼──奇怪,他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正在休息嗎?可等他牽過那雙小手,再迷糊的回頭後,起床的地方只有厚厚的一層雪花,哪裡像宿舍的鐵床?


  關於雪,貴飴所知甚少。畢竟生在亞熱帶國家,又遭逢環境劇變,如今最接近那潔白事物的大概只有冷凍庫裡的霜,或是店裡一碗昂貴的冰。可眼前的銀白世界沒有牆壁,觸手即融的飛花四散飄逸,連高聳入雲的針葉林也披上新嫁娘般的純色,凝滯著雪片堆積的枝枒。「我在……雪山上?」


  沒有文明破壞過的痕跡,也不見適才還置身其中的興盛首都,前所未見的自然景象彷彿超越了時空,絲毫不存在人煙的雪山是如此純淨、安詳,充滿了聞所未聞的新鮮感。


  「哇……」儘管腦子迷糊又混亂,貴飴仍忍不住驚嘆。「這就是……雪?」


  他倆站在一座平穩的霜峰上,低頭一看,曬得均勻的裸足直直深陷雪坑中,貴飴卻絲毫不覺得冷。像是要阻止他思考更多,小男孩拉著他逕自往上走。


  山巔理應聽見風響,然而四周廣大而寧靜,只有白雪綿綿不絕,有如停滯了永恆的時光,緩慢無聲的降臨柔軟的鵝絨大地。那孩子定定的佇立,不知何時他已脫去小小的鞋,腳掌接觸地面的同時凝起了冰霜花紋的結晶。


  「危險,你要凍傷了!」貴飴連忙抱過不知在沉思什麼的孩子,對著那雙逐漸泛藍的雙腳不停呵氣。「怎麼不穿鞋子?你這小朋友真奇怪,不是在大熱天穿毛衣,就是在雪地裡打赤腳……」著急的搓揉那雙越來越像冰塊的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可以感覺不到寒冷的蹲坐在雪地裡,卻會因為碰觸孩童而簌簌發抖。


  「……凍傷?不是的。」小男孩很緩慢的推離擁抱,看著眼前的青年因為他的觸碰不停打顫。「我們天生就是這樣,大哥哥,你不也一樣嗎?」


  你不也一樣嗎?


  哆嗦著,貴飴僵硬的低頭,不知不覺中,他的指尖竟也染上青色,在日光下流淌著玻璃的色澤。「這……這究竟怎麼一回事?我到底在、在哪裡?」寒意以一種溫吞但兇猛的趨勢侵襲,他的大腦因為柔軟卻直刺骨髓的觸感逐漸停擺──含著滿口白煙,跌坐在地的貴飴緊抱住堅硬光滑的雙手,口齒不清的問道。


  「這裡是……是啊,這裡是哪呢?」第一次,好似被凍住的小臉不再面無表情,而是說不出的迷惘和驚慌。「大哥哥,為什麼冬天還不來呢?」小男孩緊握住貴飴的手,急切的低喊:「大哥哥,求求你,帶我去找吧……」


  美麗的冰蕨自手背蔓延,但貴飴壓根不想看到這藝術品般的場景。「好冷、好冷──放開我!」不顧脆硬到隨時會斷裂的冰塊手,他奮力一揮,將幼小的軀體拒之門外。


  「……我還以為,大哥哥理解了。」淺色睫毛輕顫得好似枝頭落雪,精靈般純粹的面容一愣,隨即回到冰封般的狀態,小男孩攤開白嫩的掌心,將飄浮的精巧雪花吹往貴飴的眉心。


  不冷也不熱,就是一股深入肺腑的舒服。四肢不再發寒,手腳恢復力氣,貴飴吃驚的摸摸頭,雪花融入的額間還有淡淡的濕意。「這是……夢嗎?」


  「或許對大哥哥來說,可以重頭來過的就是夢吧?」小男孩搖搖頭,「可惜對我們而言不是。」


  只在彈指間一愣,隨即湧上的不適感讓貴飴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那句話的涵意──雪花帶來渴求的溫暖,但溫暖愈來愈過。「好熱……」豆大的汗滴滾滾而落,他突然覺得好熱好熱,熱得全身都要著火了──「咦……咦?不要!」舉手才要擦汗,他的指尖便崩解成塊,迅速的融化。「好燙、好痛!」用一隻手想挽留另一隻手,貴飴的雙掌彷彿稍早被忽略的繽紛聖代,在高溫下悄然化作水痕。


  「我的手、我的手……救命!」他無助的大吼,但小男孩只是靜靜的望著他。


  「大哥哥,請你一定要記住,然後告訴他們……」那孩子神色悲憫的、幾乎是懇求著他:「不要再讓我們這麼痛了。」


  啪噠啪噠,曾經是他的一部分在銀白大地上滴出一坑坑不起眼的小洞,隨即被新雪覆蓋,了無痕跡。肢體融化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只剩下──「救救我……」


  「希望我們還會再見面,大哥哥。」


  貴飴呼出最後一口雪白的氣息。


  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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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4-24 11:5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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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我!」直到從床上彈起,直到瘋狂揮舞的雙臂撞到上舖的鐵架,貴飴這才痛得察覺到肢體的存在。「幸好、幸好是夢……」他將臉埋進掌中,鬆了一口氣。「太好了……」


  儘管渾身冷汗淋漓,太陽穴不自主的抽痛,但他沒有變成雪人、也沒有被燒到融化、更沒有……想到那孩子,貴飴不由得抖了抖。「……可是也太逼真了……阿溫?你站在那幹嘛?」


  甫一抬頭,他便對上平頭室友驚愕的目光。


  「糟!遲到了!」看了看鬧鐘,居然已經早上七點了。「喂!不是說好叫我起床嗎?完了完了,這下舒爾茨長官一定會失望……」他走向張大嘴發愣的青年,不爽的戳了戳那傢伙的腰。「怎麼不說話?你在耍什麼寶?」


  不戳則已,一戳驚人。


  制服的布料再爛,也不會硬得像石頭,更不應該在沒有空調的房間裡冷得帶刺──除了結晶化的衣服,纖薄卻硬實的冰霜覆在阿溫扭曲的面孔上,連他吹噓遺傳自荷蘭祖先的綠褐色眼睛,也沾上一層雪白。


  「阿溫!阿溫!」不論如何用力搖動,貴飴發現根本是白費力氣,這座曾經是室友的冰雕沉得毫無反應。他焦急的四顧,除了阿溫,金屬床架也不再黑黝黝的反光,寢室裡一片刺眼的白,所有擺設都凍結了。「搞什麼鬼──」


  好不容易撞開被冰封住的房門,眼前的景象真的把他嚇壞了。


  太陽依舊高高掛在蔚藍的天空,但再也照不進偌大的軍營──宿舍的屋簷垂滿了冰錐,將明亮的日光層層阻擋,走廊結滿了冰柱冰釘,絲毫不見花崗岩的紋路,他得小心不要滑倒,免得比刀子還銳利的結晶戳進眼睛──不過是做了場惡夢,一覺醒來,滴汗如雨的亞熱帶夏天就成了滴水成冰的雪之王國。


  「天、天哪……」不只營房,每日晨跑的柏油路和行道樹皆被洗去了純白以外的顏色,停放整齊的卡車成了一座座小冰山,放眼望去,鐵色調的辦公大樓彷彿童話裡的水晶城堡。但毫無夢幻感、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訓練場上站崗操練的同僚們,他們也和阿溫一樣,通通被凍成了冰棒。「──長官、長官!」吃力的一步一晃,從沒走過雪路的貴飴好不容易橫越偌大的營區,敲響了那扇門。「開門哪!舒爾茨長官!宮原長官!」門板上的碎冰被他拍得頻頻掉落,「你們在嗎?快開門啊!」


  又叫又嚷又敲又打,喉嚨在不停呼嘯的冷風中漸漸枯啞,貴飴緊咬著唇,再也站不住了──


  「嗨,傑克。」


  切割空氣的是有人使勁開門的悶響,他的長官不偏不倚的扶住向前摔的他,又打量了幾眼才蹦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叫誰啊?


  「──別理他,那傢伙喝了整晚的伏特加。」榮格縮在角落,抱著毛毯。


  滿滿兩大櫃的兵法軍書成了封在冰塊另一頭的擺飾,辦公桌椅、會客用的沙發冷得無法乘坐,電腦螢幕覆著白霧,有氣無力的閃爍藍屏,尼緒卡在滿地冰雪中踢踢踏踏,好不容易才在與室外同化的主任辦公室中清出一條路。「要你管,我這叫補HP,以備不時之需──」他收拾辦公桌,將積雪和用罄的違禁品掃至桌下。「──就像現在。」


  「兩位,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眼見榮格準備回嘴,貴飴連忙手足無措的制止。「外面全部結凍了!大家都、都變成雪人了我的天啊!」


  明明如此撕心裂肺,上司們卻只是看著他,許久才意味深長、異口同聲:「──你沒有發現嗎?」


  「什、什麼?」他愣住了,發現什麼?雖說嚇得魂飛魄散,根本是一路連滾帶爬的逃過來,可難道他在途中遺落了什麼顯而易見的線索嗎?


  「現在的孩子都不看老動畫嗎?」尼緒卡笑吟吟的指著他,似乎覺得很有趣。「照照鏡子吧,傑克凍人──或是應該叫你艾莎公主?」


  白頭髮、藍眼睛、晶瑩剔透的肌膚,有著和那孩子一樣出脫凡塵的美麗,不過如果是北方之國度的居民,大概只覺得不足為奇吧──但問題就在於他可是個土生土長、道道地地的台灣囡仔啊!


  就算可以把全身鏡瞪出一個洞,貴飴也無法明白自己為什麼成了這副德性。


  「有沒有很像?」他的上司滑著手機,展示螢幕上的卡通帥哥和美女。「不錯吔!你居然撐得起這造型──我的話,太淺的髮色實在是看膩了,藍藍的皮膚也不適合我。」


  「請不要羨慕!」貴飴苦惱的抓著腦袋,現在,他看起來挺像電視上那些滿頭金銀的男團偶像,隱隱泛著冰霜紋路的淡藍皮膚也很有外星人的味道……總之一丁點都無法聯想到阿兵哥。「我已經不想再問了……可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呀!」


  「你真的不知道?」尼緒卡踮起腳,無視抵抗的玩起那頭冰冷的白髮。「你食物中毒了。」


  意料外的突兀字眼讓他忘了掙扎,任由十隻繪滿水鑽珍珠的手指在頭上撒野。「食物……中毒?等等,害人結凍是哪門子的食物中毒啊?」


  「啊──你是末日後出生的對吧?」上校恍然大悟,「不知道是正常的。」


  他清了清嗓子,饒有架勢的開口。


  「末日前,人類將地球欺壓得太厲害,所以末日後大自然就反撲了──哈利波特看過沒?」頓了頓,見屬下點頭後尼緒卡才繼續說下去。「大概在災變後的五六年,地球開始出現一種類似『魔法』的奇異現象。舉凡鳥獸貓狗、甚至是電腦旁的療癒盆栽,雖然少見,但只要觸發媒介、亦或是牠們想要,肉眼可見與不可見的便會──」他困擾的微笑,顯然也不知該如何定義那些超現實的力量。「不過這種事也只在二十年前較頻繁,畢竟誰死誰活自有平衡,玫瑰不會因為葉子被吃就用荊棘把毛蟲戳死。」


  「您說的這些和食物中毒有什麼關係?」貴飴依舊不解,饒是他從小就喜歡天馬行空的故事,喜歡到連末日前的經典都不放過,也從沒讀過會害人食物中毒的奇幻小說呀?


  尼緒卡搔了搔下巴,他若是個教書的料,還需要每天在辦公室和副官大眼瞪小眼嗎?「……你們華人有句『病從口入』不是?這句話可不是胡說,而什麼東西是每天要送進嘴巴、又包含最多自然元素?」


  「……食物?」


  「答對了。」他偷偷吁了一口氣,這小兵看起來呆頭呆腦,幸好理解力不算太差。「不錯嘛,你真是冰雪聰明!」


  「……就這樣?」貴飴抽了抽嘴角,那個雙關成語他實在笑不出來。


  「就這樣。」他的上司神色很是凝重,「我又不是小說家,沒那麼多腦補設定。」


  「那您和副官怎麼沒事?」


  秉持團結齊心的精神,這年代的軍服融合了東西方的服裝特色,相較於披上雙排釦大衣的榮格,尼緒卡仍舊單著制服,襯衫的旗袍領還像昨日一般怕熱的敞開。


  「呣?因為我喝了很多伏特加?而且我不怕冷──至於副官大概是因為雖然他死活不肯多喝,但還是被我硬灌了兩瓶的關係吧?」


  窩在毛毯中瑟瑟發抖的榮格勉強伸出一隻手,朝破壞軍紀和侵害人身自由的上司比了個中指。


  「那我呢?我明明變成冰人了,為什麼還醒著、還可以動?其他人又該怎麼辦?我又為什麼會食物中毒啊?」或許沒多久他也會被迫冬眠──思緒及此,貴飴很難不驚慌失措,然而他惶急的話音一下子止住了,因為尼緒卡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哄小孩似的噓聲。「乖、乖……別大呼小叫的,先來做個實驗吧?」


  在紙堆中挑挑揀揀,連塞滿卷宗的書盒裡也藏了佳釀,貴飴真不知該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上司──選擇困難了好半晌,尼緒卡遞給他一瓶賣相普普的酒。「拿著。」


  才剛接過,玻璃瓶便起了霧,不出數秒,劈啪聲此起彼落。


  酒瓶破了。


  「果然……你肯定在哪裡被當成媒介了吧?這下可好,你欠我一瓶伏特加。」尼緒卡一臉心疼,「不過還真帥,急凍人吔。」


  這下可好和帥氣才不是用在這種情況咧!貴飴想翻白眼,礙於位階還是忍住了。


  「帥你個頭。」宛如聽見他的內心,榮格發話了。「快一點找出源頭解決掉行不行?」他摩娑著手,不斷呵氣。「我覺得越來越冷了……」


  「媒介?源頭?」一個又一個問題接踵而來,貴飴的大腦被糊成了一鍋粥,只想湊近上司問個仔細,誰知才剛踏出一步,榮格便警告的低喊:「別過來,你一走動氣溫馬上又降低了,你別靠近我。」


  貴飴覺得臉肯定窘迫得紅了,但鏡中的他卻還是張冰冷僵硬的死人臉。


  「──你呀,現在成了這不知名冰雪元素的帶原者了。」尼緒卡走進內室又走進來,將厚重的皮草扔到榮格臉上。「大概離你越近的人越容易被凍結吧?」


  「……你又跑去哪買了這件俗到爆的大衣?」


  「這可是我從老家千里迢迢帶來的名牌,少囉嗦啦。」


  「再給我一雙大腿靴,我看起來就會像電影裡的援交妹。」抱怨歸抱怨,榮格還是把毛茸茸的粉紅熊皮圍得死緊。


  回敬了個手勢,尼緒卡肅起面容,「沒時間了,仔細想想過去二十四小時你吃了些什麼吧?」


  早餐是淋上甜醬油的正統饅頭夾蛋,配上一大杯豆漿,十足台式風味;午餐時間已在外搜索翹班的政戰主任,而且出發前他偷啃了幾塊肉乾,所以只在路過便利商店時買了個飯糰邊走邊吃,接下來──「……冰淇淋。」貴飴怔怔的呢喃,「您給我的冰淇淋……」


  「……啊,」他們的思緒顯然連上了同條線索,尼緒卡尷尬的笑了笑。「所以問題出在我身上?」他沉吟了會,「接下來呢?」


  接下來?接下來他聽著兩個長官拌嘴,內容直逼小學生水準,還不斷有創新低的趨勢。「我回宿舍休息,然後──」


  ──然後做了個夢。


  深吸一口氣,他將那場真實到嚇人的怪夢娓娓道來。


  「這小鬼……真的是一言不合就……」尼緒卡吃驚的彈舌,「虧他長得辣麼可愛,我還送了他一個冰淇淋呢!結果居然給我拿去當媒介?」


  「不要裝可愛,噁心。」榮格鼻音很重的插嘴,他已經連鼻涕都要流不出來了。


  「有什麼不好嘛!」尼緒卡嘟起嘴,翻了個白眼。


  「所以那不只是一個夢嗎?」美夢成真──可惜成真的是惡夢,想到在夢裡又是結凍又是解凍的,貴飴便止不住輕顫的嘴唇。


  「看看這些地方、看看這些地方!」尼緒卡誇張的揮舞雙手,「你還要堅持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嗎?」他瞪著貴飴,扔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句。「你會不會打架?」


  「我不太、呃,應該算會……吧?」貴飴不確定的遲疑,爭鬥是本能,但他是個連堂表兄弟都沒有的獨子,況且現在已經不是拓荒時代了,物質沒缺乏到需要偷拐搶騙的地步。但若真要動手,以他的體格和平時的訓練也應該不至於輸太慘。


  「很好。」他的長官滿意的點頭,「不過估計槍械都結冰了,我也不想回來後背一堆責任,所以我們──」


  享受驚訝與不贊同的兩道目光,尼緒卡從角落的捲紙堆中抽出他覺得最適合的兵器。「既然事情是從冰店開始,那我們就回現場看看吧!」他敲了敲球棒,陶醉的聽著水晶指甲和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走吧,該去和情緒管理有問題的艾莎小粉絲互相傷害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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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4-25 19:2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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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新鮮而冷冽,這不是都市裡該存在的味道,更不會屬於酷熱的夏天。不過一個午夜,北城就陡然逆轉了時光,被腳步還十分遙遠的冬日風景徹底佔領了。突如其來的天寒地凍將人們趕進屋內,空蕩蕩的街道只有一高一矮兩個男人在好似毛毯的雪地上倒映出模糊的陰影。


  豎起軍大衣的厚領子,一身正裝的尼緒卡戒備的環顧四方──拔除那些花俏的妝飾,這位政戰主任除了一團孩氣的相貌,還真頗有番氣派。


  ……雖然扛著球棒的姿勢也很像流氓。


  「哇,好久沒看到雪了。」貴飴才在心底腹誹,他的長官更興致勃勃的捏起雪球了。「要不要一起堆個雪人啊?」


  「……不要。」


  摩托車冷到發不動,他們只好沿著滑溜的大路走,好一段時間才到達市區。銀白的絲絛攀上枝葉,無聲無息的將濃綠的公園染得慘白且了無生氣。交通工具被凍成鐵塊,歪扭的斜在路中央,途經北城大學時,校舍圍欄不再是屈居於一方園地的守衛,雜亂無章的連同探出牆外的叢叢朱槿,全被凍成了險惡的形狀。顯然習慣了嚴峻天氣的尼緒卡不時扶一把腳滑的貴飴,在繞過拆除至一半的廢棄百貨後,他停下腳步,指向十字路口處唯一暖黃的光。


  近日重啟連鎖經營的便利商店夾在兩棟灰磚房中間,被積雪卡住的自動門無力的半敞,尼緒卡跳過門前的雪堆,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小弟,借一下電視。」他知會了聲窩在角落取暖的店員,隨即將電視牆轉至新聞頻道。


  「……不明原因的氣候異常,北城可能面臨暴風雪,將盡速預防性撤離……」貴飴順著女主播清脆的報導走進店裡,但他才剛跨過門檻,四周便劈哩啪啦一陣連環巨響,承受不住急速低溫的商品接二連三的爆裂了,光可鑑人的地板頓時一片狼藉。


  店員嚇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張大嘴指著滿頭銀髮、宛如冰雪女王般自帶雪雲,走踏之處便生長冰柱的貴飴。不過彈指間,瑩藍的冰霜像有了生命似的爬過滿地瘡痍,飛快的將那驚駭的雙瞳和臉部線條覆上蒼白。


  「看來範圍還沒出北城,可以稍微放心──」尼緒卡轉了轉眼珠,趕緊拉著部下逃離命案現場。「我忘記叫你在外面等了。」


  「我、我我……那個人……」貴飴嚇得舌頭都不利索了,「……我害了他!」


  「往好處想,你沒有只凍掉他的鼻子。」


  尼緒卡聳聳肩,不置可否的攤手。


  一個大活人在面前生生成了冰雕,為什麼這矮小的男人還有心情說風涼話?不管是為了不想傷害人或是其他原因,貴飴默默的往旁閃躲,下意識的避開尼緒卡。


  「該死,這沒車沒鞋的是要走幾百年?」觸景生情,尼緒卡不禁懷念起兩個故鄉,尤其是履帶遍地的那個。「別難過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加緊腳步,雖然只要你一移動,感染的範圍就會擴大。」瞥了瞥突然銳利如刀劍的冰柱,他嘆了口氣,「知道那間冰淇淋沙龍為什麼大受歡迎嗎?」


  「……不就是間冰店嗎?」


  「嘖嘖,瞧你說的,那些死忠愛好者可要哭給你看了。」他搖搖手指,「人家可是末日前就存在囉!尤其是它的載體,那棟日式老街屋,更是躲過了時光的洪流才得以屹立不搖──不過呢,北城的這間只是復刻來令人懷念的。」


  「是、是複製品?」回憶起優雅內斂又大氣的裝潢和悠揚的樂音甜香,貴飴的心思已然飄向遠方,令人嘆為觀止的藝術品若只是分身,更加美好的本尊該是多麼令人嚮往啊?


  「沒錯。」腳邊因造者情緒而增長的冰晶不再尖銳得嚇人,尼緒卡悄悄鬆了口氣,繼續轉移注意力:「真正的店址其實在台中──就是現在的中都啦。雖然最近鐵軌又被野生動物玩歪了,但修好後你可以去走走──」


  見那霜雪停留的眼神仍心不在焉,他只得再加強火力:「──或者是我帶你去?」


  「……您要帶我……您是說,我、我和您?」和這個人出遊?可能嗎?但是也許──轟炸性的字眼在腦袋投下爆彈,留下一堆讓貴飴喊出聲來的混亂。


  「當然,怎麼說我也是常客,軍營裡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菜單了。」尼緒卡沾沾自喜的笑,「這次就別吃莓果,試試其他口味吧?那可是真正字面上的意思──甜蜜的文藝復興啊!」


  即便沒有車,兩人憑著平時的鍛鍊和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終究還是硬撐到了目的地。然而比起頂多如同北國名勝般堆積厚雪的民宅,眼前的結晶堡壘早已遠超乎他們的想像。


  夏日驕陽也只能無力的在表面燃起微乎其微的塵煙,光線下的層疊冰晶變幻著多彩的風姿,把整幢街屋冷凍在光影紛亂的透明之中,不必靠近便冰寒刺骨,怪誕畸形的冰柱連帶侵略了周遭的樓房,形成一個放射狀的巨大冰山。


  「強啊……」尼緒卡吹了聲口哨,「這要讀多少建築設計的書呀?」


  大概得大學畢業,或至少該學習專業課程……不對!這不是重點吧?「肯定就是這裡了!但我們要怎麼進去?」貴飴左顧右盼,綿延不絕的白牆澄澈而堅硬,這座寒冰之城簡直可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了。


  「還不簡單──倒是你進去後要怎麼做?」尼緒卡微微一笑,「試問單兵該如何處置?」


  「呃……」怎麼突然要他背這個?但貴飴還是神色一凜,嚴整的唸道:「報告長官,請長官以火力掩護我,以便我前去偵察!」


  「好,我以火力掩護你。」裹著手套的指尖滑過冰涼的牆面,他的長官讚嘆道:「可惜了,這麼好的裝潢。」


  說時遲那時快,尼緒卡舉起球棒,不由分說的就往冰牆打去。


  陽光下飛舞的晶質像是不規則的水珠,落下時又如鑽石般剔透──那真的只是一支球棒嗎?還是因為駕馭它的人來自被譽為「戰鬥民族」的國家?擋路的冰釘冰錐一被擊碎,貴飴就得遮著臉,以防被四散噴射的碎片刺傷。


  雅致的階梯不再具有木質沉穩的風情,接手的是琉璃色的冷僻,雕花玻璃積了厚重的霜,將架上的商品封進幽暗的陰霾。昨天還令人舒緩的燈輝也早被暴凸的冰筍取代,昏亂無序的在各形各狀的冰柱間折射。甩了甩纏滿碎雪的球棒,尼緒卡止住腳步,玩味的打量這座澄明通透的水晶宮。


  貴飴小心翼翼的跟進,深怕不小心就引發意外,以他現在的體質,感覺要發生什麼都不是不可能──在這冰品專賣店裡,眼前如粗心廚娘打翻糖包的雪白景色不能說不吸引他,若不是在岌岌可危的當頭,他大概會誤以為是新的佈景主題吧──「店員小姐?」


  被陽光穿透的是一座座瑩白的冰雕,除了當初接待他的店員,還有幫助他得以完成任務的女店長──這些精緻一如工藝品的受害者彎曲著平靜自然的動作,表情卻是說不出的駭人。「長官!長官!」貴飴不忍的撇過頭,隨後止不住的驚叫。「您快來──您在吃什麼?」


  一回頭就發現長官在偷吃,饒是這種情況下他還是驚愕到笑了出來,再連忙用咳嗽掩蓋過去。「您怎麼可以偷吃店家的東西?」


  「啊啊?」尼緒卡含混不清的開口:「泥想吃的話資己來啊?胖邊有燒子。」他舉著銀勺子,忙著把不同的口味往嘴巴塞。「豪吃!」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要錢的!您有帶錢包嗎?」貴飴努力的道德勸說,但他的長官恍若未聞,整個人都趴在冰櫃上了,還忙著在已經堆滿醃漬果乾、核桃、雪球餅乾和鳳梨酥的冰淇淋上疊乳酪蛋糕。「哎呀別吃了!您看,店員們都──」


  「──我們又見面了。」耳熟的童音在他倆身後響起,與初相遇時截然不同,如今稚嫩的天真裡更多的是無感無情的清冽。「嗨,大哥哥。」


  又是那張無瑕的小臉,無機質般的大眼垂下細雪似的睫毛,在潔白的雙頰灑下淡青色的影子。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見到他,貴飴便無法克制的大叫。雖然只是場光怪陸離的惡夢,但他實在無法不在乎夢裡殘酷的遭遇。


  「吵死啦!」尼緒卡抹了抹嘴,放下勺子舉起球棒。「小鬼,你是什麼東西?」


  「小哥哥也在啊。」整片雕花玻璃窗之下,小男孩端坐在簇擁成堆的蒼白上,彷彿那冰雪國度的小小國王正低頭審視他的子民。「……我沒有名字。」顯然被問倒了,他怔了一會才緩緩開口:「可是人類稱呼我為雪、霜、霰、雹……那些讓你們咬牙發抖的東西,或是──」


  小男孩面無表情,語氣裡卻有某種古怪的繾綣。「──冰。」


  冰,就是固態的水,一種天然存在且由水分子組成的「結晶無機固體」──這是課本上教導的知識,而眼前這小小的孩子,竟說自己是冰所構成的?自知很沒用,貴飴還是選擇縮在上司身後,他悄悄的探頭,一不小心便和水色的雙眸對上了眼。


  儘管燈火流轉通明,仔細看卻沒有一束光能夠照進冰湖般的眼底──這世上有什麼能讓理應活潑無慮的孩子如此死氣沉沉?順著雪色的曲線向下,與冰霜結為一體的是凍成藍色的幼細小腿,均勻的佈滿雪花冰蕨。


  「長官……」赤裸雙足散發的寒意讓四周滿是刺骨的霧氣,若說有什麼讓貴飴對眼前的詭異感到似曾相識,大概就是從冷藏放置室溫下的冰飲。「不對勁。」


  他的上司擺擺手,示意他安靜。「那麼冰塊小弟──」尼緒卡嗤笑了聲,「敢問你將我的部下搞成病原體是有何貴幹啊?」


  「我沒有特別想幹嘛啦……我只是覺得很熱而已。」


  「所以就把整個北城凍成冰棒?」尼緒卡瞪大糖漿色的眼瞳,「什麼鬼邏輯?我覺得不行。」


  小男孩──或說冰雪,他不理會男人的質問,逕自望向貴飴。「我的心情,大哥哥還是沒有感覺到嗎?」


  「……什、什……你說什麼我不明白啦!」就算對方頂著一張乖巧無害的臉,貴飴仍舊怕他怕得要命。「在夢裡的時候也一樣,我說你啊……不要擅自把情緒加諸到別人身上!」


  「擅自……加諸……」似乎在細細思索兩個詞彙,冰雪豎起雙眉。「你說我,擅自把憤怒加諸在你們身上?」


  「沒有錯啦!」講著講著,貴飴也生氣了──雖然更多的是恐懼。但有錯的又不是他!憑什麼要他因為一場惡夢畏首畏尾的?「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麼看起來又生氣又想哭的……不過總而言之,在這個世界,傷害人就是不對!」


  貴飴大步向前站,不再躲在長官背後。


  「哇──大道理吔,看來我的下屬腦袋不錯喔?」尼緒卡一面讚賞一面掩住耳朵,「不過你別在我耳邊吼行不行?」


  「呃……對不起……」


  「我……才沒有哭。」冰雪將懷中的布偶朝天一拋。「去吧,小企鵝。」


  圓滾滾的填充玩具在地上翻了好幾圈,直至撞倒了雪堆才停下,隨後是靜待事變的屏息與戒備──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滿地積雪吸收了本就不大的衝擊,四周更加萬籟俱寂。


  「……搞什麼?」尼緒卡上前一步,用球棒戳了戳肥滿的布偶。「這就是你的絕招嗎?我們可沒空和你扮家家酒──嗚啊啊!」


  不過一眨眼的事,陡然生長的冰之翼便將他搧得飛撞出去。


  「──長官!」龐大的陰影籠罩住他,貴飴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萬分驚恐的看著冰雪構成的鳥獸──企鵝不就該很笨很呆的集體盯著牆壁或是小碎步的滑進池裡表演嗎?哪時候這麼兇猛了──還沒平復腦中的混亂,巨無霸的企鵝雪怪便尖聲鳴叫,朝他撲了過來。


  如果說笨拙可愛的姿態是以人類的角度俯視,那現在的他們就是──


  「沒有想過吧?」冰雪低聲呢喃,「以魚的身份逃亡。」


  小巧玲瓏的本體冰結在不規則的雪晶裡,長滿尖刺的企鵝粗暴的揮舞翅膀,意圖將店面破壞殆盡。又一個翻滾,從天而降的冰錐砸個粉碎,貴飴沒被刺穿,卻被四射的殘塊擊中頭部。「嗚……」摀著劇痛發暈的頭,好像有什麼黏稠的濕意流出來了──不知不覺他已經逃出冰店,狼狽的跪倒在雪地上,瞪著滿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凝固的血液。「哈哈……我真的要變成外星人了……」


  「大哥哥……你真的不知道你們幹了什麼好事嗎?」積霜堆起的浪潮擁著冰雪離開他的寶座,冷冷的觀賞滑稽的捉鼠戲碼。「你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現嗎?」


  「鬼、鬼才曉得……」滿腦打轉小星星,別說幹了什麼好事,貴飴連現在為什麼會在這鬼地方被企鵝欺負都搞不清楚──凜冽的大風呼嘯的颳,滿天雪花不再漫漫飄飛,而是轉為不祥的凝聚……


  「──快想起來啊。」


  貴飴無力的仰頭,彷彿迷霧中撥開一條路,昏亂無序的大腦忽然驚醒了。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明明他才是該哀求的人,然而那雙藍眸卻是如此哀戚,僵白的小嘴竟是無可奈何的低喊:「拜託你──快想起來啊。」


  這孩子……該不會是……貴飴瞇起眼,全神貫注的凝視那雙腳──十片小小的指甲宛如水晶天成般鑲在圓潤的腳趾上,無雜質的結構佈滿細小的水珠,紛紛沿著可以看透對面景色的腿部線條滑落。


  只有快消融的冰塊上才會佈滿水氣。


  「喂,你──」他驚訝的叫喚,卻被轟然巨響蓋過了。


  「我們就不能好好溝通嗎?」不知何時,尼緒卡已從地裡爬起,掙脫了壓在身上的落雪碎冰。「你這孩子真夠暴力的。」


  「……小哥哥醒了?」冰雪斜睨著他,臉上又變回面無表情的模樣。「那又如何?人類搞破壞前也從沒問過我的意見呀?」他垂首,「是啊,你們從不懂得詢問,拿了便走,不夠還要,阻止也沒有用,總要等到事態無可挽回時才哭著怪我們太殘忍……」霜雪凝成的孩子抬起頭,凍水似的虹膜颳起暴風雪。「而大自然本來就很殘酷。」


  「我說你啊……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甩掉滿頭潔白,尼緒卡破口大罵。


  「別把氣出在那時候根本還沒出生的人身上啊!想起來?你是要個連受精卵都不是的人想起什麼啦──我才是你要找的『造成世界末日』的人,有本事衝著我來!」白手套指向胸膛,另一手舉起球棒,他囂張的大笑:「別叫我小哥哥,老子可是在災變前就是一尾活龍啦!」


  追出屋外的雪怪因他的挑釁為之暴吼,怪手似的鳥喙噴出狂風飛雪,四周頓時一片白茫茫,大氣下降了好幾度。「長官!十一點鐘方向!」貴飴努力想幫上忙,畢竟他的上司在三層樓高的怪物面前,不過是一根隨手就可以折斷的蜂蜜吉拿棒。


  敏捷的在冰陣中穿梭,尼緒卡仗著身材優勢零敲零打,饒是堅實的冰塊也承受不住金屬的激蕩碰撞,漸漸的,企鵝的身軀滿佈裂痕。「小子!小的就交給你了!」他朝貴飴嘶吼,宏亮的嗓音壓過了大作的風雪。「怎麼說都是你擅自答應人家,可別始亂終棄啊!」


  「咦──咦?是、是我的錯嗎?」


  縱使隔了老遠,又有飛雪遮掩,貴飴還是瞧見上司俏皮的眨眼。


  雪不再漫無目的的降落,它們成了最好的屏障,每分每秒都盡責的攪亂敵人的視野,耳邊的鏗鏘之聲逐漸消弭,貴飴追丟了上司,也瞧不見孩童的身影,只能無頭蒼蠅似的在走不出的純白迷陣中亂轉。


  要不是腳下的積雪突然鬆動,害人栽了個跟頭,差一點他的腦袋就開花了。


  「──怎麼是你?」緊急剎住球棒,尼緒卡瞠目結舌,隨即嘖了一聲。「我們真的很沒默契吔!」


  「對、對不起,讓您白高興一場……」貴飴護著頭,謝天謝地,上司的反應能力極佳,若真被那貼滿水鑽寶石和大頭貼的球棒砸到,估計不死臉上也會開個窟窿。「長官!後面!」


  尼緒卡一個矮身躲過攻擊,隨即躍上迎面襲來的冰翼,藉勢在空中轉了兩圈後重重的往那晶瑩的腦門敲下──應聲而裂的是承受不住重力加速度的雪怪,渾身裂紋在此時一不做二不休的隨之迸發,如山的身軀傾頹成數塊,砸進雪裡後激起沉重的悶響。


  矯健的身影如雪天裡獵食的鷹隼,優美而俐落,暴戾並精確──「好厲害……」危機當頭貴飴仍止不住讚嘆,原來先前連番的瑣碎攻勢都是為了製造一舉成功的機會嗎?


  雖然實際接觸的時間不到一天,行為舉止還驚世駭俗得嚇人,回營後也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但在這緊要關頭──這個人,真的是長官。


  名符其實的長官。


  「啊哈哈──再多稱讚我一點沒關係!我喜歡聽!」尼緒卡捧著頰,在雪怪的殘骸上叫叫跳跳,如歌劇名伶般高分貝的笑個不停。


  ……貴飴有點後悔自己太早下定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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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4-26 11: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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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界真熱。」


  伴隨企鵝倒地,銀白稍稍遠離世界,與之同色的冰雪重新顯露。「你不覺得嗎?」


  「再熱也不可以凍結全世界。」尼緒卡沉下臉,「遷怒的行為和你討厭的人類有什麼差別?」


  「起碼地球不會被寄生蟲殺掉,對不對?」


  「沒了的東西就是沒了啦。活著的人最重要,這就是現實。」


  沒有繼續辯論,冰雪勾了勾手指,雪花飛舞著裹上雪怪,將缺口修補得完好如初。尖厲的鳴叫再次響徹雲霄,震得大氣簌簌而動,察覺到獵物掛在身上,企鵝拍打著利刃狀的羽翼,將尼緒卡甩落。


  「嗚啊!真是不可愛的笨鳥──沒關係,來幾次我就搗碎你幾次!」


  以冰柱為跳板,以雪地為滑板,尼緒卡在雪怪的周身亂竄,在銳利的爪和喙上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企鵝急躁的橫衝直撞,卻始終踐踏不到鰻魚般靈敏滑溜的他。


  「全部、全部──」虎虎生風的劈砍敲打,終於將企鵝的臂膀擊碎,衝擊波激起旋風,尼緒卡的瀏海也被吹得翻飛,露出一雙在雪光映射下燦爛如黃金的雙眸。「變成剉冰吧!」


  「嗚啊啊啊啊啊您注意下球棒啊!」每當上司豪邁的揮棒,貴飴就得趕緊找掩護,以免頭臉被高速噴射的碎片打得稀巴爛。


  雪怪又一次落敗,甩了甩滿是白屑的球棒,尼緒卡得意洋洋的朝下屬比了勝利手勢。「搞‧定!」


  貴飴欣喜的迎向他,說時遲那時快,以布偶為中心,堆成小山的雪塊喀啦啦的滾動,再度凝結成鳥獸的形狀。


  「搞什──」往核心靠攏的冰晶毫不留情的在臉頰撕出一條傷口,紅色瀝瀝的淌下顴骨,尼緒卡隨手抹了把,將血珠甩落地。「──來吧。」他不再嘻皮笑臉,「我會把你打到用三秒膠也黏不回去的程度。」


  話雖如此,無論倒下多少回,不管敵手如何進攻,只要飄浮寒氣的小手如指揮家宛轉,企鵝雪怪便是摧毀世界也不會累壞的兵器──球棒上的裝飾所剩無幾,失去流線的金屬表面凹凸不平,碎冰和軍靴在雪地上掙扎出深長的痕跡。「到底是要復原幾次……」渾身上下都是冰渣碎粒,尼緒卡氣喘吁吁,急促的吐息在出口的瞬間全成了白煙。「你不累我都嫌煩!」


  冰雪緊抿著嘴,不厭其煩的驅使雪堆成形。


  扎穩步伐,尼緒卡打橫球棒,抵抗又一次撲面襲來的暴雪。「嗚喔喔喔喔!」輪番激戰損耗了不少體力,猛的他就被吹飛出去了。


  那身影高高的飛起,重重的落地,最終掩埋在無盡的純白中。


  眼見尼緒卡終於靜止不動,企鵝拍打雙翼,向靜伏的身軀劈落。


  「──夠了吧!」一個飛身,貴飴撲上那雙強韌的臂膀。「你鬧夠了吧?」


  感應到身上的不速之客,企鵝放棄了即將到手的獵物,轉而以衝撞的方式掙脫麻煩。


  不行、怎麼能夠放手──若是讓牠掙脫,長官會被粉碎的!也許是因為成了冰人的關係,被壓倒性的力量摔往空中時並沒有想像中疼痛──貴飴一個打滾後爬起,衝至上司身前將其擋住。


  「大哥哥,很熱對不對?」似乎只有和他對話時,冰雪的反應才會稍稍脫離冰雪一點。「你想起來了嗎?」止住企鵝的行動,小男孩向前傾身,半掩的眼底閃著不容察覺的期待。


  胸口的確如火山熔岩般粗暴滾燙,名為心灰意冷的徹骨寒意更是打從適才便一直凌駕他的手足,焦灼欲嘔的無力和絕望是何等熟悉,一切是那麼的……


  恍若夢中。


  貴飴終於忍不住落下眼淚,嚎啕大哭。


  「難以忍受吧?」相較於他的失態,冰雪只是如訴說他人的故事般清淡的開口:「現在你終於可以感同身受了。」


  腦子裡驀然靈光一閃,直到此刻,一直雲裡霧裡的貴飴才清楚的明瞭自己究竟是在和什麼對話。


  人們都說末日後十年出生的孩子,才稱得上是真正幸福的人。因為末日前的父祖輩替他們扛下大自然的因果,末日後的兄姐們承擔了拓荒重建的苦楚。曾經的全球暖化、兩極消融對這些在復興中誕生、備受疼愛的天使們來說,不過是和歷史課本一樣稍嫌枯燥遙遠的床邊故事。


  也從來沒有人預料到,在橫跨數十年的以後,在以為已得到原諒的以後,會收到這麼一個寂靜如雪的報復。


  「感同……感同身受你的大頭啦!」良久,貴飴才停住哭泣,他的淚水在落下的剎那便凝固了,徒留銀白的縱橫和佈滿碎冰的眼眶。「世界末日又不是我的錯!」


  「……那是誰的錯呢?」似乎被突如其來的駁斥嚇著了,冰雪呆望著他。


  「反正也不是他的錯!」貴飴張開雙臂,只求能保護身後的人。「我們又不是耶穌,為什麼要代替全人類受罰?」


  「你身後那個人,也是兇手之一。」


  「世界末日人人有責,每個人都是兇手!」


  「所以你們更該去死。」


  冰雪冷然道,無邪的音色拋出的是與童稚臉蛋相悖的殘酷話語,更是沒有轉圜餘地的判決。


  ──死?現在的情況難道不是比死還痛苦?世界被無盡的寒冷覆蓋,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成了貨真價實的雪天使,住在北城另一端的父母肯定也遇難了,或許不久的將來他也會──這難道不算從心靈開始毀滅的死亡嗎?


  「但我不也是受害者嗎?」喉頭像噎滿了冰,貴飴費盡力氣,才擠出一點沙啞的控訴。「那個時候我根本還沒出生!要我去遺憾、去悔恨從沒接觸過的東西怎麼可能辦得到!我知道這聽起來完全是狡辯──但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雪!」他幾近崩潰的嘶喊,「為什麼我要為了一個初次見面的事物背黑鍋啊?」


  「因為……那時候大哥哥幫了我吧?」坐看他的哭叫,冰雪低低的說。「所以我以為你可以理解。」


  貴飴愣愣的瞪著他。


  奔騰的風雪停下猛烈的疾走,漸慢漸緩的沉浮在空中,靜謐得只在落地時出聲。


  「你在融化對吧?」兩人無聲的對峙許久,貴飴才打破沉默。「為了將北城凍結、為了讓我成為帶原者,你已經耗盡所有的力量……」望著那雙不停滑落水珠的腿,他難過的說。


  「我看著我的身體慢慢消逝很久了。」冰雪的語氣很軟很輕,卻飽含與他外貌不符的深遠疲倦。「我總是凝固,然後蒸發。」


  「你大可以直接颳場暴風雪把北城活埋吧?你明明可以……」


  「……你想說什麼?」冰雪微微皺眉,「算了,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整個城市已經冰化了,雪很足夠,我們再也不會失去什麼了。」他伸出手,掌心飛舞著璀璨的雪花。「大哥哥,和我一起走吧?」


  「──但你沒有!」握緊雙拳,貴飴大喊著壓過冰雪的邀請。「在你心中,其實還沒有對人類完全失望吧?所以你才只是凍結了大地!」定定的凝視小男孩的眼睛,他的聲音低了下來。「所以求求你──住手吧,現在還來得及。」


  彷彿打破了雪景球,暴雪從虛空中怒吼而出,轉瞬便將冰店及所有樓房掩埋在銀白之下。狂風如巨浪洶湧而來,被席捲得紛亂的雪白髮絲之下,是言語所不能形容的憤怒與悲傷……「我要怎麼住手?人類可不會凌遲似的『被』消失──我不像你們有所謂的痛覺,可是你知道每天看著自己被掏空、被侵蝕……」冰雪的語調逐漸不穩,「無法包容潔淨的冰山、無法包容蔚藍的大海、無法包容蓊綠的森林!你們永遠都在把我們趕盡殺絕,感謝萬物為你們那愚蠢的彈丸之地犧牲奉獻的同時欺騙、拋棄、背叛我們!」他顫抖的抱緊雙臂,眼裡盡是雪白燒成的怒火。「這樣的你們,有什麼資格叫我住手?」


  「我才不在乎!」儘管得用盡全力才能在足以將人吹翻的尖銳雪片中睜開眼睛,貴飴仍毫不畏懼的一步一步,最終停在冰雪面前。「你有要守護的自然,我也有想珍惜的事物!」他俯身,抓住那幼小的肩膀就是一撞。


  眉間凍結的傷口因為強力的衝擊再度迸開,粉碎的冰晶連同出血沿著鼻樑流下,沾染上那潔白的額頭──


  「痛、超級痛……」腦漿活像經歷了海盜船上的碰碰車,貴飴疼得咬牙切齒,只差沒在地上滾了。「──對不起,可是無論如何我也想讓你『感同身受』──很輕吧?」好一會兒,眼角泛淚的他才喘著氣輕問:「比起你承受的還不足為懼吧?」


  「好……」瞪大雙眼緊摀腦門,興許是幻化為人形的關係,即便沒有痛覺,冰雪還是感到一股異樣的衝擊。「……痛?」細碎的冰塵自額頭剝落,他不可置信的捧著掌心。


  「我很自私吧?但到底要怎麼做才正確?我實在想不到辦法,你不也一樣精疲力盡了嗎?又冷凍又火燒的痛苦我真的不想再體會了,但如果你堅持非得像現在這般……那也行,儘管來互相傷害吧。」


  事實就是這麼費解,問題的答案既不是對也不是錯──儘管狂風暴雪在肌膚上颳出道道血痕,貴飴依舊凜然的宣告。


  摀著額頭,掌心後的眼眸裡是無窮的疲憊和失望,冰雪不再搭理他,舉手就是一揮。


  末日嗎?這就是世界末日吧──滿天冰錐揉合成鋒利的鳥喙,深知無處可逃的貴飴閉起眼,準備迎接自己的結局。


  「──看到你這麼拚命的模樣,我也不能輸呀。」


  掠過耳畔的是以為再也聽不見的異國腔調,驚訝的睜開眼後,印入眼簾的是冰天雪地中唯一璀璨的粉色──尼緒卡縱身撲向企鵝,歪曲的球棒熠熠發光,在雪怪的胸口砸出直達核心的傷口。


  布偶破開的瞬間,企鵝雪怪再也支撐不了身形,剎那便化作一攤雪水。


  鞋跟在雪地上刮出一道漂亮的尾巴,尼緒卡朝呆若木雞的下屬回眸一笑:「很棒的分工呢,我們真有默契!」


  「長……官?」貴飴張大嘴,「您沒事嗎?真的?怎麼可能!明明都快飛上天了……」


  「喂喂,這是對救命恩人該說的話嗎?」沒得到理想的歡呼崇拜,尼緒卡不悅扮了個鬼臉。「──看來我家的小菜鳥是一萬個不願意和你走啊。」他高舉球棒,瞄準冰雪。「現在,該被敲碎的是誰呀?」


  凝視直指面門的威脅,冰雪慘白著臉,嘴角扭曲的彎起。「大哥哥……果然也是醜陋的人類呢……」


  「是啊,所以請你住手吧。」朝尼緒卡搖搖頭,貴飴輕輕推開球棒,俯身抱住那幼小的身軀。


  雪洞般空虛的雙瞳漾起了一點亮光,「……地板……」冰雪顫抖著唇,「可是地板……這片大地太燙了,我站不住啊……」


  抽抽咽咽的,他開始啜泣。


  「一百年!」緊緊擁抱那此時也不過是渴求安慰的悲傷孩子,貴飴嘶啞的低吼。「一百年後看是要把地球變成剉冰機溜冰場還是搞個宇宙大爆炸都隨便你!反正到時候大家都死了──但是就現在,請你放過我的世界。」


  被震懾到的冰雪愣住了,「……那、那你的後代子孫怎麼辦?」


  「我都死了哪管得著啊!」小小的孩子比雪做的更加寒冷,冷得連他這個冰人都難以忍受,可是他知道還不能放手──貴飴緊咬著格格叫的牙關,神色很是鐵青猙獰。「可是,為了不讓他們重蹈覆轍,我會以身作則。」


  「你要怎麼做?人類花了一輩子不過是讓世界變得更糟……」


  「是的,但我們不是在努力彌補了嗎?」


  「是呀……」冰雪贊同的點頭,隨即又搖頭:「可是,不夠快……」


  「請你看著吧。」貴飴將額頭貼上,感受那冰寒徹骨的體溫。「我不能代表誰,但如果全人類都背叛你……就像你說的,是我聽到了你、我回應了你……所以我不會拋棄你。」」掃了眼放下球棒的上司,他溫柔的說:「我和他,會率先為你縫上傷口,我們會為你挺身而出。」


  好久好久,久到他的知覺麻木,久到他覺得身體都暖和起來了──「真是的,難道我挑錯人了嗎?」


  比起聽慣的軟嫩童音,低低的輕笑明顯成熟了許多。懷裡似乎只剩空氣,貴飴抬頭一看,只見那孩子正飄在空中。


  除了年齡的增長,就連衣裳都變了,潔白的襯衫下擺敞開,羽翼狀的飛霜在身後舒展拍打,承載著冰雪在大氣中載浮載沉,不再被雪雲阻礙的日光穿過半透明的翅膀,恰似一幅金粉灑成的天使肖像。但最讓貴飴和尼緒卡失色的不是眼前如夢似幻的光景,而是那雙正在緩緩消散的結晶腳──「你在……等一下!別走!」


  「嗯哼,時間差不多了,畢竟這亞熱帶國家很悶嘛!」相較於他倆的震驚,冰雪只是不以為然。「吶,大哥哥,我呀──」


  看著已經消融到腰間的飛雪,他失笑著說了些什麼。


  然而還來不及聽清楚,狂亂的白便壓過貴飴的視線,轉眼只餘漫天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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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4-27 12:3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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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冰淇淋和酒呢?」


  鼻尖凍得青裡透明的粉紅頭軍官披著毛毯,不太滿意的晃著手裡的杯子。


  「吃啊,你再吃啊!」榮格粗魯的奪過保溫杯,往裡頭注入更濃的熱茶。「真不知道是誰吃多了冰,差點誤事了吧?」


  「我這叫徵收國稅,誰讓我差點連命都賠上了呢?」尼緒卡啜飲薑茶,一邊任由醫護人員在他身上東摸西摸。「再說我平時可沒少在這家店投資吶。」


  榮格殺氣騰騰的怒目而視,差點就把熱水壺往上司頭上「失手」了──「你幹得很好,」他深吸一口氣,鄭重的轉向一旁的下屬。「沒讓那低能兒被凍死,多虧有你。」


  「不、這是我該做的!謝謝長官!」正在口述筆錄的貴飴連忙又驚又喜的敬禮,接連兩天被崇拜的對象稱讚,他的好運不會是用盡了吧──「奇怪,沒想到雪人也喜歡吃冰?怎麼辦啊……季節限定的口味全沒了……」眼角瞥見店員十足困擾的清點冰櫃,他決定還是什麼都別說,安靜的乖乖喝茶。


  冰雪一離開,凍結的事物便解凍了。結晶像是早晨的露珠,靜悄悄的蒸發,只留下不起眼的水漬。城市恢復應有的溫度,冰雕們也在陽光的曝曬下哆嗦著恢復自由,脫離冷凍危機,救護團隊在城裡大小處穿梭,終於找到冰店來。接下來是一連串的檢查和審問,鼻頭發青的尼緒卡足足被灌了一升的薑茶,渾身慘白的貴飴被扔到了擔架上,耳裡塞滿儀器的嗶嗶聲,兩眼被手電筒照得看什麼都像星空。


  「這不是冰淇淋!這不是伏特加!」扭得像麻花的球棒敲敲打打,尼緒卡坐在救護車邊吵鬧不休。「我是招誰惹誰了都……我已經夠辣了!不需要再喝這個!」他哇哇亂叫,「乾脆再把我凍起來吧!」


  伏特加應該比薑湯更嗆口吧?貴飴默默喝著熱茶,暖燙的水流挾著獨特的辛香滑過喉嚨,甜蜜的黑糖滋味向四肢血脈流開,結霜隨著回升的體溫逐漸龜裂,透出紅潤的皮膚色,瞳孔深處的青白也被驅逐,餘下一對濕漉漉的漆黑眼珠。


  「──嗯!果然還是現在的你比較好看!」讚賞如絲般飄進他耳裡,一轉頭只見上司笑得無比燦爛,正覺得不妙,一模一樣的關節技又抓過來了。


  「吔比!又抓到啦──好想你喔小黑炫風──可惡等放假葛格一定衝回去摸你摸個夠!」


  「嗚哇啊啊啊我不是狗長官住手您住手啊!」


  「你在對下屬做什麼?這個騷擾現行犯!」


  在一陣兵荒馬亂、阻撓霸王硬上弓的惡行後,要不是榮格亮出從警消搶來的手銬,恐怕貴飴的頭髮不會只是個鳥窩──「好啦,不過還是原本的樣子最適合你。」尼緒卡滿足的舉雙手投降,朝他眨眨眼。


  貴飴囁嚅著不知如何是好,好一會才發現滿頭白髮在一陣瘋狂亂抓後已然消失無蹤,剩下些許雪屑碎冰。「長官,他……」望著很快就在手底融化的冰渣,他問出了盤旋已久的疑惑。「究竟是什麼?真的是你們口中所謂的『元素』嗎?」


  至今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坊間有許多節目咬定自然精靈只是場騙局,是用來操縱人民的政治手段,專家們努力找出大把理論來解釋不合常理的現象,譬如一氧化碳外洩、集體中毒產生幻覺云云──


  不管那孩子會動會生氣,甚至還會笑,最後在他眼前消失無蹤。


  「有什麼好懷疑的,那傢伙不就是個冰塊死小鬼?」慢吞吞的舔著杯緣,尼緒卡嫌惡的吐舌。「是被人類浪費糟蹋、逐漸遺忘的自然的具現化。」


  「糟蹋……遺忘……」貴飴喃喃的重複,「所以他才會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嗎?」


  「畢竟已經過了好一段日子,人類也快忘記從前的過錯,但融化的冰山可還沒補起來呢……唉,怎麼說都是自己造的孽,活該呀活該!」看準了榮格忙碌的時機,尼緒卡敏捷的將薑茶潑進冰店門口的盆栽。


  瞪著終於逮到機會的上司,貴飴若有所思的發愣,絲毫不及抵禦那雙愛作亂的魔爪再度襲來──然而覆上腦袋的並不是預料中的粗魯胡鬧。


  「辛苦啦。」尼緒卡輕撫他的頭,抱歉的微笑。「才剛入伍就遇到這種事,真是難為你了。」


  貴飴支吾了聲,他果然不太會應付這個人。他有什麼好辛苦的?那些咬緊牙根整頓大地、重建秩序的偉人們才真正需要被讚嘆吧?


  包括眼前的這位上校。


  「好啦好啦別想那麼多了!世界無奇不有,這又是一個大自然崛起的時代──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可以領略的!」


  「是、是……」貴飴訥訥的答應,又忍不住問道:「老實說從您嗆聲時我就很好奇了──您到底幾歲啦?」打從初遇時他就想搞清楚了,到底是多大的功勳,才能讓眼前看來絕不超過二十五歲的年輕人站上此般高位?對方曾說過「災變前就是一尾活龍」,但怎麼可能?肯定是他耳誤了──


  「討厭啦,怎麼可以問男孩子的芳齡?」誰知他的上司竟嬌羞的捧頰,甩著一頭彈來跳去的捲髮。「好吧,只偷偷告訴你喔!其實……人家……人家是在末日前十年出生的!」語畢,他一臉「天啊我說出來了」的驚恐神態,浮誇的拍著胸口。


  「末日前……十年?」貴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如果不是他突然失智了導致記憶錯亂,那末日距離現在已經──「等等,末日距今是……」


  ──末日距今三十年有餘了啊老兄!


  「哎呀呀,羞死人了羞死人了──」無視目瞪口呆的他,那個外貌舉止和女高中生沒什麼兩樣、「芳齡」卻足以當他老爸的中年男子害臊的跺腳,像隻花叢中怕生的白兔般一蹦一跳的跑走了。


  「不好意思,軍人大哥……」嬌怯怯的嗓音戳了戳他的臂膀,讓他得以從巨大的驚嚇中回過神來。「這是有個孩子留下的……警察不讓我放失物招領……請問我該怎麼辦?」


  少了冰晶依傍的生命力,女店員懷中的只是個普通的填充玩具,濕得一塌糊塗的棉花探出絨布的裂口,不停墜下晶瑩的水珠。


  盯著那玩偶好半晌,貴飴才艱澀的開口。「……妳看得到他?」


  女店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就是個皮膚很白的小男生嗎?看起來挺得人疼的。」她甩了甩布偶,企圖把它瀝乾。「不過醒來後就沒見到他了……大概是被媽媽接走了吧?」


  「……交給我。」


  「你願意幫忙?真是太感謝了!」女店員舒心一笑,「沒辦法,我們店裡老是有小客人弄丟玩具,雖說都不是多貴重的東西,但對孩子們來講肯定不是重買一個就能捨棄的吧?」


  「我、我會還給他的……」不顧轉瞬便染上水意的衣袖,貴飴緊抱住企鵝玩偶,明明是浸入肌理的清涼,鼻頭卻一陣酸澀,眼眶微微發熱。「是的,一定會……」


  沒察覺到他細微的情緒,女店員道完謝後便逕自忙碌去了,在眾人的齊力掃整下,破碎狼藉的店面揚起漫天塵埃,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飛絮,是如此令人目眩神迷──宣告城市復甦的警笛聲猶在耳畔,少年的身影卻早已消失──


  貴飴愣愣的舉起手,想接過不久前還存在的雪花,掌心觸碰到日光的瞬間,那最後的話語彷彿悄悄落地的冰霜,沒有任何聲響,卻是最輕快、最純粹的告白:


  ——我呀,果然拿人類沒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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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笑和環保都很重要!!地方的冰淇淋需要更多愛護( ゚∀゚)つ≡≡≡♡♡♡)`ν゜)グシャ 2020-6-3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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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一方草 發表於 2019-4-27 20: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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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賽這個版面有點猛> <
而且還配圖,超用心(會寫文又會畫圖!羨慕!!!)

我喜歡男扮女裝(比心)
而且看到榮格說:「有波點就別搭格子行不行?花花綠綠,簡直就是買菜的阿桑!」簡直笑死,這是重點嗎XDDD

請繼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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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喜歡男扮女裝((我會盡量讓主角一篇一女裝的(๑•̀ㅂ•́)و✧ 2019-4-27 20:20
配圖除了第一張彩圖其他都是朋友有情相贈的>D<他真的很厲害! 2019-4-27 20:19
哇終於有留言了我好感動TATTTTTT請先讓我啵一個((人家不要 2019-4-2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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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4-28 17: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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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玫瑰人生



  「我沒有那麼愛你了,我們分手吧,拜拜。」


  的確是簡潔有力的宣言,比起「我們之間只有溫情沒有火花」或是「你適合更好的人」等爛大街的藉口,如此直白乾脆反而令人激賞。


  ──可他還是很難過啊啊啊啊!


  「……雖然這樣講很壞,但恭喜你加入清爽無負擔的單身樂活。」阿溫拍了拍他的肩膀,痞痞的語氣實在讓人感受不到何謂友誼。「往好處想,你交往前用的是右手,交往後還是啊──觸感都一樣,完全不用怕適應不良呢!」


  貴飴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所謂永續發展從你我做起,即便家境算是優渥,林家的教育方針是舒適而不奢華。漫長的求學過程中,當學子們在不過度鋪張的規則內比拚外在時,乏人問津的貴飴終於找到那個不在乎他只有校鞋、手機是摔出蛛網的過氣機種,眼眸深處只會倒映出他的女子。


  估計偶像劇也不過如此吧?那真是一段堪比小說美妙的日子──


  可惜只持續到畢業的那天。


  「貴飴,我問你……」有個好聽名字的女孩側著臉,柔聲問道:「畢業後……你有什麼打算?」


  相較女友撫弄著髮梢的遲疑,貴飴想也沒想就回答了:「喔,我要當兵。」


  「當完兵呢?」


  一時答不上來,貴飴低頭把玩手裡的畢業證書,半晌才昂首。「……我想繼續。」


  「……是嗎?」女友愣了愣,垂下一雙水亮眸子,良久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會支持你的。」


  貴飴還記得當時胸口滿溢的欣喜,他抱起女友快樂的轉圈,為那在六月燦陽中深情的笑靨、在風中飄散的髮香而感動。


  ──時至今日有一年嗎?


  好吧,也許有人會說分隔兩地是很痛苦的凌遲,但先別提營區不過在北城的邊緣,這期間他們也未曾斷過聯絡,一星期一封情書稱不上感人肺腑,也足夠濃情蜜意了吧?每每排休他更是恨不得用飛的回家,只為了多凝視一秒那美麗的臉龐。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就像現下流行的幹話一樣,是他打開的方式不對?


  「──別哭別哭,姐姐烤肉給你吃!」


  飯菜和肉爭奪著香氣的主權,試圖在食用者的鼻腔留下一席之地,杯盤碰撞的鏗鏘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現在是午餐的尖峰時刻,無數大頭兵擠進餐廳,要不是上司們也一起用餐和嚴謹的訓條攔著,只怕這些累壞餓壞還被曬壞的可憐蟲們會發起戰爭,就為了往嘴裡多塞一口飯。


  讓貴飴脫離傷春悲秋的除了大提琴般柔美的低語,還有竄至鼻尖的濃郁焦香。從廚房探頭的女廚師捧著剛出爐的串燒,朝他招手。


  「羅莎姐……」哀號了好一會確實餓了,打從剛才碗裡就只有淚水調味過的白飯──也許還有些鼻涕?遊魂般搖搖晃晃的接過餐盤,貴飴淚眼婆娑的看女廚師變魔術似的端出更多料理。「……今天吃這麼好?」


  「你傻呀?當然是為了安慰你,慶祝你分手快樂啊──烤山豬肉配海鮮飯?謝謝食勤組長!」阿溫拉長脖子,滿足的深吸一口氣:「論營區裡誰能把不同國家的山與海融合得這麼完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特級廚師?」


  「呵呵,我不懂年輕人的梗啦,不過謝謝你的稱讚囉?」羅莎被他倆一喜一悲的舉動逗樂了,「趁熱吃,林。」她親切的將肉串撥到貴飴盤中。「別因為愛情虧待了健康。」


  隱約殘有燒炭聲的醬汁在口中跳躍,微焦的豬肉扎實而不乾澀,保留膠質的彈牙,襯出肉與肉之間那翠白蔥段的爽脆清甜──「好吃!」貴飴被燙得口齒不清,可惜他不是花甜蜜嘴之輩,翻來覆去也就幾個不上不下的讚詞。


  「你們還在長大,多吃點吧!」羅莎倒是不以為意,哼著歌將海鮮飯盛在他們面前。


  「我們早就成年很久啦……」再長也只會橫向發展而已,然後就更不會有人看著自己了──儘管憂鬱讓他成了小鳥胃,貴飴還是接過滿滿一大碗的好意。


  「美食療癒人心」這句話果然不假,好吃的料理總是帶給人幸福。吸飽高湯的金黃米粒在口中流淌,拌勻的蝦仁蛤蜊雖然不是最頂級的海貨,每一口卻是料多實在的饜足,鮮甜分明的咀嚼在頰中全成了浪來浪去的慵懶潮汐,令人停不了口。「好厲害……」不過幾口米飯下肚,熱呼呼的好滋味便讓四肢暖和起來。雖然眼尾還掛著淚痕,但貴飴已經能夠勾起嘴角了。「真不愧是羅莎姐……」


  若說大口吃肉時還有閒餘說風涼話,此時的阿溫突然成了悶嘴葫蘆,只顧埋頭扒飯。無聲的香濃食慾在三人之間流動,直到熟悉的嚷嚷自耳邊響起。


  「所‧以‧說!你不要連吃飯都緊迫盯人行不行?」尼緒卡走進餐廳,一面對身後的男子破口大罵。


  「上次不知道是誰藉口盛第二碗飯,然後就從洗滌區的窗戶逃走了。」無視竄進耳中的粗口,榮格亦步亦趨的跟牢上司。「因此我下定決心,要是再讓那個人跑掉,我就給自己吃一記後橋背摔。」


  「你最好把自己摔成腦震盪!摔到不認得我為止!」尼緒卡猛翻白眼,「老天,這樣誰有胃口……喔喔喔喔喔羅珊娜!救我!」


  「主任好!」阿溫連忙丟下飯碗,直挺挺的立正。「……發什麼呆!他不是拿破……你老大嗎?」


  如夢初醒的貴飴這才揉了揉眼睛,行禮問好。


  「兩位長官好。」羅莎──全名羅珊娜的女廚師也不多招呼,只隨手勺了熱飯和肉串遞上。


  「好香好香──如果妳能天天煮大餐,就算把軍營吃垮我也不在乎。」尼緒卡搧著鼻子,無視副官的怒目相向。


  「您過獎了,不過是餘興之作而已。」羅珊娜淡淡笑道,似乎並不熱衷於浮誇的讚美。


  「可我就喜歡妳將兩個毫不相干的美味撮合在一起。所以說這混血混得好啊,換成我大概只有梅子飯糰佐伏特加的程度吧──或者說是酒泡飯?」


  尼緒卡又逢迎拍馬了好一會,榮格終於受不了,咬牙切齒的打斷那接近胡言亂語的溢美之詞。「──你能不能閉嘴趕快吃?」


  羅珊娜再也忍不住的花枝亂顫,盤在腦後的黑髮頓時垂落幾絲,深邃的琥珀色雙瞳隨之明亮起來。「哈哈──第一次有人這麼誇我呢!」


  雖然祖先是從前和西班牙人通婚的原住民,但父母可是土生土長的平地人,如今,挺拔熱情如同夏日地中海和曠野山林的基因卻返祖了──從小到大,關於外貌的恭維羅珊娜聽過不少,對於手藝的口碑載道也從不匱乏,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將她的血統和驕傲合而為一,以博人一笑的方式褒美了番──「宮原主任,您還是趕快吃吧,涼了就不好混血了──哈哈哈哈!」儘管被廚房裡的夥伴和餐廳內的士兵行注目禮,羅珊娜仍舊笑得直不起身。


  「小羅莎的手藝果然數一數二。」這廂尼緒卡倒是嚴肅的直點頭,一副考官評分的模樣。「可以嫁了。」


  「討厭,您說什麼啊?還沒還沒!人家還沒想娶我呢!」大笑轉變成吃吃傻笑,羅珊娜一張麥色勻稱的臉蛋頓時紅撲撲的。「倒是安慰下您的兵吧?」


  「……噢,你也在這啊?」好似直到現在才發現貴飴的存在,尼緒卡睜圓了眼。「我不記得工作量有累到讓人餵眼睛吃辣椒的地步啊?不至於吧?」


  摸了摸明顯發腫的眼眶,貴飴訥訥的說不出話,反倒是阿溫搶先一步,獻媚的把他給賣了。「報告長官,文書兵林貴飴剛剛被兵變!」


  話音剛落,在場的人都不禁噗哧一笑。


  ……真他媽糗大了。臉紅到耳根的貴飴惡狠狠的瞪了阿溫一眼,打算回宿舍後再好好教訓他。


  「往、往好處想你和別人的老婆嗨皮了好多年……沒有啊?好,對不起。」尼緒卡毫不掩飾的大笑,直到瞥見悲從中來的慘白臉孔才敷衍的住口。


  ──為什麼、為什麼連舒爾茨長官都要拍他的肩膀啦!觸及金髮軍官那「節哀順變」的憐憫目光,貴飴只想找個洞鑽。


  「不都說女人心、海底針?被刺傷肯定是找不到兇手又很疼呀!」乾笑了兩聲,尼緒卡補償似的把海鮮肉塊都夾進貴飴碗裡。「來,多吃點把破洞填滿就沒事了!」


  「反正女生都一個樣嘛!處男也沒什麼不好……清閒!省得荷包瘦了一圈!」阿溫在旁幫腔,兩人一搭一唱,貴飴覺得自己又要哭了──惱羞成怒到哭。


  「真是的!你們別欺負他了!」羅珊娜將碗重重擱至桌上,顯然對男性間的談話微感不悅。「這是人品的問題,跟性別沒有關係吧?」


  「是是是,是我說錯話了!我不該觸小羅莎的霉頭!」沒空理一旁幸災樂禍的副官,尼緒卡忙忙的安撫女廚師。「吃飯吧!大家快吃飯!」


  眾人聽話的舉起筷子,除了明顯不想管事的榮格,桌邊的幾人偶爾會不約而同的打開話匣子,然而出口的卻是各不相關的話,只得又啞然閉嘴,導致整頓飯吃得異常尷尬。


  「宮原主任……」好不容易,羅珊娜才柔軟的開口。見對方語氣放輕,尼緒卡笑嘻嘻的打蛇隨棍上。「討厭啦小羅莎,妳什麼時候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們都認識八百年了!」


  「八百年?那我們不就都成妖怪了嗎?主任您真是愛說笑……」


  「──為什麼他一直叫羅莎姐『小羅莎』?就算位階比較大也太沒禮貌了。」見上司們沒事人一樣的開始交流,阿溫忍不住和貴飴咬起耳朵:「怎麼說你老大都比較年輕吧?」


  「……你覺得他幾歲?」


  「雖說看起來比我們小,可我們是最菜的了……再說他可是上校,論停階的話……不對啊,二十五都太勉強,但那張臉怎麼可能超過三十?」見室友扳著指頭愈算愈糊塗,貴飴只是暗暗苦笑,若不是因為意外,他肯定也認為眼前的童顏男子只是大上幾屆的學長而已。


  「──喂。」副官發出警告,幾乎都要出手擋在羅珊娜面前了。「上班時間泡什麼妞!吃飽了就快回去工作!」


  「……到底你是老大還是我?而且你都講出來了小羅莎還會讓我泡嗎?」尼緒卡橫了他一眼,繼續朝古銅肌膚的女郎調笑:「說到泡──我好想念妳特調的玫瑰花茶喔!不露一手讓後輩見識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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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4-29 20:3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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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要中和前兩道佳餚的震撼,新上桌的只有一座小酒精燈,指頭大小的火光盡職的加熱上頭的茶壺,含苞待放的蓓蕾漸漸展開,豔麗卻不放肆的香氣在玻璃壺中氤氳,讓本無風雅氣息的軍營餐廳頓時成了愜意的午後茶館。


  「啊──我好像變成花園裡的妖精了,輕飄飄呀──」尼緒卡陶醉的閉上眼,搖頭晃腦。「真羨慕妳男友,有個又正又會做飯的達令,真正上馬能治軍下馬能治民……」


  「用錯諺語了吧?」阿溫碎唸道,「羅莎姐,跟我們說說妳男友吧!」


  「……咦?怎麼突然……」


  「拜託了,我們超好奇的,貴飴也很想知道!」阿溫用力合掌,順便把室友拖下水。


  女廚師還在掙扎,尼緒卡便搶先一步嘆氣了:「你們是高中女生嗎……不過我也喜歡!」他拍拍手,滿臉期待。


  「真、真是的,你們這群小女生!」羅珊娜咬著唇,最終決定鬆口。「就、就是前幾梯的王大哥呀……」


  「喔,我認識他。」尼緒卡點點頭,「勤懇努力而且是個帥哥,雖然還差我一點就是了。」


  副官喝了口茶,在杯子後冷笑一聲。


  「誰呀不認識……」阿溫一臉「這不是我想聽的八卦」的懊惱表情,相較於他的苦悶,貴飴正忙著對那粉色茶水害臊得手足無處放,他從沒試過如此精巧又少女情懷的玩意,家家酒一樣的小杯子更是不知該從何下手。「好燙!」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淺嚐一口,卻燙得他忍不住驚叫。


  「──就像太陽一樣不是嗎?」尼緒卡笑吟吟的看著他搧舌頭,「羅珊娜就是這垃圾堆般滿是無趣臭男人的軍營裡高掛的、唯一的太陽──」


  羅珊娜再次紅了臉,她在胸口打了個大叉,咯咯笑道:「這麼偉大的稱讚真是謝謝啦!可是您也知道我有男友了,所以乖乖喝茶吧!」


  「唔──人家總要試一下嘛,對不對?」


  「……夠啦!你要摸魚到什麼時候?」仗著身高差,終於忍無可忍的榮格抓起緊巴著女廚師的上司,差點就要往後甩。


  「你、敢、把、聯合國美眉們送我的定情信物扯壞試試!小心我拔你階!」尼緒卡揉著脖子,忙不迭的檢查精緻的玫瑰金鍊子,一邊張牙舞爪。


  「你不要把濫情的結果喊這麼大聲,臉都丟光了!」毫不畏懼濫用職權的威脅,榮格壓低嗓子怒斥。


  「你老大我長得遮麼帥,有兩三個愛慕者是粉正常滴!」


  「啊啊啊跟你說過不要裝可愛很噁心!」


  被趕鴨似又推又擠的催出餐廳,尼緒卡毫無形象的扯開喉嚨抱怨,一點也不在乎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那我也該走了……」見上司們準備回崗位,貴飴心不在焉的跟上,午餐時間一過,美食的魔力也失效了,他又變回那個被甩得糊里糊塗的傻瓜。


  「林,我覺得你很棒。」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貴飴煞住腳步,隨後而來的是掌心上那如羽毛般輕、卻又帶著香味的重量。


  「如今的世道啊,還能維持純粹的情感很不容易。」將繫上粉色絲帶的茶包放至後輩手中,羅珊娜微笑道。「好好保持。」


  「謝謝……羅莎姐……」眼見上司漸行漸遠,深怕跟不上的貴飴只是草草道謝,而他一步一回頭,羅珊娜始終揮著手。


  就像女廚師和煦的笑容般,飽含情意的甘美香氣自掌心蔓延,握著那包乾燥花,八月陽曝曬過的暖流打從心底拂過,連帶貴飴的腳步也更輕快了。


  像是好奇他為何重展笑顏,滿載貨物的小發財車開進營區,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旁,後車斗內坐了名垂曳兩條烏溜馬尾的妙齡女子,正欣悅的引吭高歌──「蜜蜂姐姐!」


  貨車緩緩停在前方仍在鬥嘴的主任和副官身旁,女子跳下車,熱烈的招呼:「文書小弟,結果你找到弟弟了嗎?」


  「……這不是在妳面前了嗎?」正吵得興頭上的尼緒卡頓時神色僵硬起來。


  「──真的吔!」蜜蜂姐姐微微俯身,漆器般深黑的杏眼和他視線平高。「弟弟,不可以再亂跑了喔!」


  看著陡然垂下肩的長官,貴飴艱難的緊忍笑意。


  包裹在快餐服裡的女子是專門在軍營販賣外食或日常用品,俗稱「小蜜蜂」的行動攤販,除了總是嫌棄路邊攤不健康不乾淨的榮格,上至主任、下至貴飴阿溫等阿兵哥們都是小蜜蜂的忠實粉絲。


  基於長遠的傳承,這些集團式的餐車在末日前便可以在營區來去自如,為了配合不同的操練時間來兜售商品,小蜜蜂們熟知各部隊的課表,上個月貴飴能在偌大的北城堵到尼緒卡,就是托了攤販情報網的福。


  「……我說愛玉,說過多少次別叫我弟弟了?叫爸爸還差不多──唉喲!」尼緒卡不悅的嘟嘴,話還沒說完,一記手刀便敲落頭頂,將他敲得一跌。「很痛吔!死德國佬,我很脆弱的你知不知道?」


  「你才是死──」不知該唾棄哪個國籍,猶豫許久,榮格最終選擇了成年男人該有的風範。「──死色鬼,又想佔人家小姐便宜?門都沒有!」


  「誰叫她每次都把我當小孩!」尼緒卡護著頭,齜牙咧嘴的閃躲。「老子毛長齊時她可還在游咧!」


  「髒死了!別在小姐和晚輩面前開黃腔!」


  「我這叫陳述事實!」


  「呵呵,你們的對話好有趣喔!」明明自己是問題的癥結點,蜜蜂姐姐只是歪著頭笑,粉頰上一對淺淺的酒窩說不出的甜美可愛。「你們感情真好。」


  「矮鵝,誰跟他感情好了?」尼緒卡嫌惡的跳離榮格身邊,皺眉掃視笑得一派天真浪漫的女服務員。「……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講也講不通……可惡,叫哥哥也行,快叫啊。」


  「真敢說,你還不是一直叫錯人家的名字。」榮格清了清喉嚨,控著臉朝面前曼妙的人兒問好。「滿玉小姐妳好。」


  「你好,舒爾茨大哥。」滿玉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來一份雞排和珍奶吧?」


  「不──我──」榮格飛快的回絕,畢竟不久前他才放話不打小蜜蜂──但話還沒說到一半,他又抿住下唇,時緊時鬆的淡金色眉毛明顯在猶豫。「多謝妳的慷慨,但我心領了。」半晌,榮格鄭重的拒絕。


  「……你不吃啊?那給我吧,愛玉!」尼緒卡挑了挑眉,假裝沒聽見嚴肅嗓音裡洩漏出來的無奈與遺憾。


  「──就說她叫滿玉!吃吃吃,整天只會吃!你怎麼不去當豬?」


  「豬有我帥嗎?哪個豬圈有我這麼優良的豬肯定會賺大發!」


  眼見兩人又鬥起嘴來,貴飴連忙打圓場,順道問了從適才便一直琢磨的問題:「長官,我的名字也很難唸嗎?」


  只搶到飲料的尼緒卡嚼著珍珠,直勾勾的盯著他,就在貴飴以為要遭受什麼戲謔的批判時,沒想到對方搶先一步開口了──「嗯,說吧,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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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1 12:4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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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燥的花苞一觸到熱水便飽滿的綻放了,但那水勢來得又凶又猛,有如颱風天的暴雨,看著被蹂躪如翻肚死魚的玫瑰,榮格暗暗嘆道業餘的手藝果然有差。「……不要太在意啦,那傢伙本來就是個草履蟲一樣的蠢貨。」他淺嚐一口,再次覺得人果然要尊重專業。


  「我都待一個月了……」陰鬱的拎著茶壺,貴飴瞪著裡頭泡得一塌糊塗的茶。儘管已經過了三四個小時,連姓氏都沒被記住的驚愕仍震撼心頭,簡直就像他那突然告吹的戀愛學分再次被死當一樣──想著想著他又要哭了。「準確說來是一個月又十三天……還多十三天吔。」


  那廂的話題人物正對著手機對面不知又哪位小姐一個勁的甜言蜜語,寶貝達令哈妮不要錢似的撒,根本無心批改手底的公文。「嘛嘛,那就改天見了──咦?再來一個?那麼──呣啊!」尼緒卡輕佻的用筆尖捲著髮絲,噘起唇發出響亮甜膩的啵啵聲。「什麼?我當然最喜歡可愛的香蓮啦──好啦,我答應妳,整天、二十四小時都會想妳的!要乖乖喔──」又親了好幾下,纏綿的愛火幾乎從話筒噴發出來,他才終於掛掉電話。「喔?有下午茶?」連起身都懶,尼緒卡拖著腳,就這麼慢吞吞的把椅子撸到下屬身旁。


  「走開,你不是才喝完蜜蜂奶茶嗎?」副官趕蒼蠅般的揮手。


  「管你的,難得整營臭男人裡有這麼貼心的人才──呃。」尼緒卡無賴的搶過茶杯,一口飲盡後卻瞬間變了顏色。「──看來就算是人才還是需要磨練呢!」他放下茶杯,翻找起一旁的糖果盒。


  「再磨練名字還是不會被記住……」明明一票國籍跳躍的女友芳名都可以倒背如流──瞪著匆忙吞嚥糖果的上司,貴飴喃喃道。他知道自己正在浪費食勤組長真情相送的茶包,可他就是忍不住──「羅莎姐?」


  ……這肯定是眼花吧?他揉著眼,卻怎麼也揉不掉眼裡香豔刺激的景色,而上司們各忙各的,誰也沒注意到茶壺裡的怪像。


  彷彿要融進彼此一般,男人和女人在沙發上交纏成團,呼之欲出的呻吟綻放成了粉色水面上一朵朵沉默的漣漪,而羅珊娜一動也不動的佇立在門邊──深刻的容貌很快便被茶水糊成一幅水墨,以至於貴飴無法看清楚她的神情。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讓人別開眼又忍不住偷看的場景?理應還在餐廳忙碌的女廚師怎麼會出現在政戰綜合處的茶壺裡──但不論如何晃動茶壺,由茶水茶渣構成的煽情畫面仍舊寫實得嚇人。


  「──你在看什麼?」


  「長官,羅──」主任好奇的發問讓貴飴從面紅耳赤中甫定,然而低頭一看,殘破的花瓣載浮載沉,濕答答的壺底哪裡還有三人的倒影?「……不,是我看錯了。」


  「……真是個怪孩子。」尼緒卡疑惑的打量他,「好啦,副官跟我說了……你就體諒上年紀的人容易健忘吧?」眨著亮閃閃的大眼睛,宮原上校無辜的討情。「你說你叫什麼糖來著?」


  雖說不是最特別但也不夠菜市場,被人三番兩次的詢問後又被遺忘卻是此生第一遭,貴飴哭笑不得的跟著眨了眨眼,不知該作何表情。「不是糖啦,雖然是糖的意思沒錯……我叫林貴飴。」


  「真可惜,怎麼不是棒棒糖呢?或是麥芽糖酸梅糖之類的。」他的上司嘖嘖稱奇道,「好,我記住你了,金平糖!」


  ……不,您根本記錯了。


  但他能怎麼樣呢?以往和女友相處時都束手無策了,更別提眼前的不但不是可愛美眉,而是一個年已不惑的大叔。眼下位高權重的大頭頭又開始濫用職權打電話四處花言巧語,下屬們只得嘆口氣,悶著頭繼續幫任性指數爆表的上司工作。偶爾副官將公文摔到主任臉上,和主任滿嘴不停的耍賴會令貴飴忍俊不禁,就這樣吵吵鬧鬧的忙了一個下午,他也將壺中的怪影拋之腦後。


  「──我覺得不太舒服。」


  隔天一大早,貴飴剛進辦公室便看見榮格趴在桌上,臉色很是蒼白。


  「……您怎麼了?肚子痛?要去醫務所嗎?」


  「不用理他,正露丸吞個六顆就沒事了。」尼緒卡打開急救箱,撈出一罐藥丸放至副官面前。「唉,誰叫你喝那麼多茶呢?」


  貴飴這才啊了一聲,恍然大悟。


  手藝精湛的羅珊娜自然有辦法調配適合不同體質的玫瑰花茶,但毫無經驗的他就不一樣了,更別提為了安慰他而把整壺茶喝乾的副官──貴飴連忙倒來開水,愧疚的遞給榮格。


  「謝謝……」榮格沙啞的道謝,藍眼睛彎起感慨的弧度。「你真貼心。」


  「不,都是我害的……」


  副官搖搖頭,將氣味強烈的藥丸一把吞下,見狀,貴飴更加良心不安了。


  「我覺得很好啊,整腸健胃,把你滿腹的壞水都排☆乾☆淨☆」尼緒卡倒是毫不在意,甩著手指裝可愛。「快吃,吃完幫我改考卷!」


  「你才滿腦黃色廢料。」榮格顫巍巍的朝他比了個中指,「今天我要罷工,自己搞定公文吧。」


  「長、長官,您有事吩咐我就好了!」貴飴趕緊阻止又將爆發的口角,否則依副官的臉色,只怕還沒開戰便陣亡了。「……但您怎麼沒事?」他疑惑道,印象中這人雖喝得不多,但終究是喝了。


  尼緒卡聳聳肩,「這不是我吃過最糟的東西。」


  貴飴還欲再問,辦公室的電話便猛然響起。


  「喂──」尼緒卡輕快的應答幾句,眉眼間的愉悅漸漸凝固。「……她沒有來?為什麼?什麼叫問我──哪來的私交過密啦?她又不讓我追,這別說八字少一撇根本連筆都還沒買好不好……」


  掛掉電話,迎視下屬們不解的眼光,尼緒卡雙手交疊在下巴,沉吟了須臾才宣布:「羅珊娜沒有來上班。」見榮格張開嘴,他又搶先插話。「她也沒有休假。」


  榮格愣了愣,「……宿舍呢?」


  「她昨天下午外出採買,到現在還沒回營。」


  ──不會吧?


  話語如綿綿不絕的雨絲在腦海迴響,將回憶的水窪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粉紅茶水中的腥羶色再度浮現眼前,貴飴下意識舔了舔唇,覺得口乾舌燥。「長官,事情不對勁。」


  「當然不對勁,我今天吃不到灌注小羅莎滿滿愛情的料理!」尼緒卡睇了他一眼,「我才不要吃大頭兵滿是汗水體液的髒手煮出來的東東!」


  形容得太噁心了吧?這讓他往後怎麼面對同僚與餐點?隨著文字形成的幻想令貴飴不禁乾嘔幾聲。「不是啦,我不是指這個……」他遲疑了下,紅著臉將昨日的壺中怪像顛三倒四的說了出來。


  「──愛玉小妹!」尼緒卡將雙腿跨上辦公桌,細長的指尖迅速的在屏幕上滑動。「……誰是弟弟呀?妳才該叫我老──不對,我是要妳幫我查查食勤的羅珊娜──噢?原來妳們認識?那正好!」瞥見副官陡然睜大的雙眼,尼緒卡熱情的打了個響啵。「謝啦!雖然我不會叫妳姐姐的但還是愛妳呦!」


  「真是夠了!」副官一把搶過手機,「別老是調戲女孩子!」


  「看哪,這就是所謂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尼緒卡勾過貴飴的肩膀,開始咬耳朵兼造謠。「見色忘友呀見色忘友……」


  「胡、胡說什麼?我才不像你咧──」副官氣得臉都紅了,要不是答鈴響起,只怕他早已衝上前掐住那兩片亂耍的嘴皮子。「……是、是,我知道了,衷心感謝妳的協助……喂,滿玉小姐說住址已經發到通訊軟體上了。」


  「真不愧是小蜜蜂,嗡嗡嗡。」尼緒卡滿意的點頭,接過副官格外用力扔還的手機。「好了,我們走吧!」


  「去、去哪?」見上司不是朝副官的方向,而是往自己招呼,貴飴不禁有些手足無措。「去找羅莎姐嗎?我也要去?」


  「當然,遠足的途中光吃餅乾也很無聊啊!」尼緒卡踹開門,無視榮格的譴責回眸一笑。「走吧,小熊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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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3 10: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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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嘻,瞧那失魂落魄、傷心欲絕的樣子。」


  「妳是說那位先生嗎?的確,他散發著一種說不上芬芳的哀戚呢──」


  「所以才說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笨蛋貴族,那小子不過是短時間心裡得了白粉症,不用幾個月就會再去找其他人類雌蕊了。」


  「博學多聞的淑女啊,妳難道是指那位有著山林與海風味道的小姐?」


  「當然,那孩子可真傻──輕而易舉的便被佔領了心房。」


  輕佻的絮語恍惚飄過耳畔,貴飴疑惑的回首,可是放眼望去,因炎熱蒙上扭曲的住宅區裡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環顧四盼,只看到某家陽台上一大一小、正隨著微風簌簌而動的兩盆玫瑰。開得旺盛的紅花馬上吸引他的注意,畢竟在這種天氣還能生機勃勃的植物實在少得可憐。


  「她有和我們相仿的熱情,難道不該幫她嗎?」側耳細聽,較為男性化的低音仍在訴說未解的語句。


  「應該說人類都是空有一腔熱血的傻瓜,都過了這麼多需要我們的節日還不明白嗎?」被稱為「淑女」的女聲


  傲慢的輕笑,接著吐出不知為何令貴飴全身繃緊的話語──


  「──絕對不要讓玫瑰替你決定任何事情。」


  罕見的涼風灌進巷子裡,將鐵窗後的一切吹得獵獵作響,貴飴什麼也聽不見了。


  「發什麼呆?小羅莎的家還沒到呢!」尼緒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麼了?見鬼啦?」


  盯著上司良久,貴飴才訥訥的發問。「……長官,花會說話嗎?」


  「嘿!」尼緒卡感興趣的瞅著他,只差沒繞著他打轉。「你該不會有什麼偵測元素的霹靂雷達吧?像是──妖精頻道?」


  怎麼聽起來像是被鎖碼的電台啊?貴飴苦笑著,繼續跟著趕路。循著門牌,兩人爬上紅磚公寓的四樓,隨即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這可……該說是精力充沛嗎?總之我們來對地方了。」


  「羅莎姐!」喊著女廚師的名字,貴飴想也沒想便衝進去。


  越過失去大門的玄關殘骸,和玫瑰色的端麗外牆呈反比的是被破壞殆盡的客廳,電視、壁櫥和時鐘無法倚靠坑坑巴巴的牆壁,紛紛在地上砸個粉碎,連帶光潔的瓷磚嚴重龜裂。金屬製的冰箱凹陷出誇張的弧度,外露的管線不懷好意的閃著火星,到處都是重擊貫穿的痕跡,究竟是何等兇猛的怪力才足以帶來如此程度的災害?「羅莎姐?羅莎姐!」貴飴在滿目瘡痍中奔走,卻始終沒有目標的身影。


  「你覺得是什麼?」相較他的緊張,尼緒卡藉著手機燈光慢條斯理、甚至可說是悠哉的閒晃。「你的雷達有告訴你嗎?」


  「我沒有雷達啦!反正絕對不會是人類!」貴飴可沒那麼好耐性,他踹開倒塌的櫥櫃,只求能找到更多蛛絲馬跡。「長官!羅莎姐不在這!難、難道她已經……」


  「你有看到屍體嗎?還是肉泥?」尼緒卡興味盎然的摸索牆角,「或是她的斷手斷腳什麼的?」


  仔細想想並沒有找到屍體,這讓貴飴稍微鬆了口氣。「沒、沒有……」他努力振作起來,設法擠出另一種可能性。「會不會、會不會她被這個『怪物』給綁架、被抓走了?」


  「不知道──」輕嗅手套上的碎屑,不該存在油漆殘渣中的芳香讓尼緒卡咧開嘴。「我又不是警察,犯罪現場可不是我的專長呀。」


  從僅存的裝潢可以看出這裡曾是情侶的愛之巢,跨過支離破碎的雙人沙發,貴飴撿起相框,被撕扯變形的照片即便再破爛,仍擋不住黑髮美人活力四射的笑顏。他心底一沉,不懂為什麼在這種慘況下上司還笑得出來。


  「──你們怎麼現在才來!」


  讓貴飴嚇得差點拾起桌腳反擊的是地上匍匐的男人,那人掙扎著爬到他們面前,豆大的汗珠因劇痛滑下扭曲的臉龐,靜默無聲的落入地磚縫隙。


  「你你你、你是誰啊?」


  彷彿沒聽見似的,男人兀自大叫道:「太慢了!她已經逃走啦!」


  「……羅珊娜嗎?」尼緒卡蹲下身,檢視縱橫在男人整條手臂上的撕裂傷。「說清楚。」


  「你們、你們不是警察……」嚷嚷了好一會,男人這才從恐慌中回過神。「你是……政戰的……」


  「小王,好久不見。」尼緒卡東張西望,尋找可以包紮的器物。「看來這可不是一般的情侶吵架啊?」


  後知後覺的貴飴這才察覺眼前人便是羅珊娜的男友、女廚師口中的「王大哥」。男人的確長得很帥,深灰色的眉毛和銀邊眼鏡頗有一番斯文氣息,但此時那張俊秀的臉孔獰出怒紋,憎惡的大吼:「她才不是我女友!我差點就被她殺了!」


  「是羅莎姐把你傷成這樣的?怎麼可能?」只是提起名字,雙頰便暈上惹人愛憐的緋紅──是呀,這樣沉醉在蜜糖水中的女人怎會忍心傷害自己的情郎?「她很愛你的……」貴飴難受的垂首,低語道。


  「怎麼不可能?」王嗤笑一聲,從鏡片上方藐視他。「你說她愛我?你又知道個什麼鳥了?菜逼八。」


  那睥睨的眼神很快和令人血脈賁張的記憶融為一體,要不是接收到長官輕輕搖頭的示意,他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貴飴煞住動搖的思緒,端正儀態詢問:「她往哪個方向走了?」


  「那瘋婆子先是把茶壺扔到我身上,差點沒燙死我……接著不知道從哪冒出一堆花!花!滿滿的花!」回憶帶給王極大的恐懼,鮮血淋漓的傷口讓他痛得緊揪住尼緒卡的手臂,留下深紅色的爪印。


  「花嗎……」仔細一看他們的確正身處廚房,尼緒卡撥弄著散亂在王身旁的器皿碎片,將指尖湊給貴飴,不著痕跡的掙脫男人的束縛。「很香吧?」


  「這是──玫瑰花?」從媽媽買的洗髮精、女朋友的肩頸間屢屢可見的香氣在貴飴臉上交織成困惑、驚異和不可置信等複數情緒,而昨天,這熟悉的味道也曾充滿他的口舌腹中。「難道羅莎姐──」他雖不是舉一反三的天才但也不是笨蛋,腦筋一轉便推算出答案。


  「如果不是羅珊娜有把人體當盆栽的惡趣味,那就是她被當成了──」指尖在空中花俏的轉了個圈,尼緒卡併攏兩指便往王的傷口戳進去。「──媒介。」


  男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在地板上抽搐痙攣、嚎啕著翻滾,貴飴不忍心的閉眼,直到上司用挖出來的藤蔓搔癢他的腰。「咕嘰咕嘰──」尼緒卡淘氣的笑,展示掌中糊成一片鮮紅的物事。「看!多麼美麗健康的孩子呀!」


  染血的荊棘吸飽了顏色,枝椏頂端的蓓蕾在接觸到空氣時微微綻開,吐露夾雜腥味的芬芳,這青澀少女似的嬌羞看在三人眼裡是何等衝擊、如此詭異,更是說不出的恐怖。


  「這愛得可真熱情深沉!羨慕!」尼緒卡翻看鮮花,愛不釋手的嘆道:「如果有肯讓我洗玫瑰鴛鴦浴的女友我絕對會超珍惜……唉,走吧,好花總在別人家,而且不是很難摘就是被糟蹋。」


  「你們、你們要把我丟在這裡?」王憋不住尖叫,他碰不著已經走到門邊的尼緒卡,只得害怕的抓住貴飴的制服下擺。


  「反正你一定報警了吧?」尼緒卡回頭,從牆壁破口投射進來的光線恰巧遮住他的眼神。「以軍方的立場來說,小羅莎這個不假外出的小妞兵比較重要,只能麻煩你多擔待點囉?」


  「……你為什麼叫她小羅莎?你、你跟她是什麼關係?」懷疑的視線在尼緒卡和貴飴之間徘徊,王的神情很是複雜。


  「不要想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和你的女同事那樣。」尼緒卡慢吞吞的踱回來,「但也是你夢寐以求的關係。」


  他笑道,拍了拍男人的臉。


  不只王張大了嘴巴,貴飴也愣住了。雖說還活得不夠長,但他敢斷定,往後的人生中無論多精彩的相遇,都無法比眼前的這抹笑容來得更加燦爛輝煌。


  「──你覺得這呆頭呆腦的小子有沒有可能和那位小姐在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吔?」那個「笨蛋貴族」虔誠的請求,「學貫古今的淑女,請告訴我吧?」


  「嗯哼──」淑女遲疑的哼哼,明顯在故意賣關子。


  「她」哪會知道啊?貴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連自己都不知曉的答案怎麼可能由路邊的花花草草洞悉?順帶一提,在背後議論別人也太無禮了吧?不過基於害怕與好奇互相拔河的矛盾心理,他只是抽了抽眉毛,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


  走出公寓,警笛聲已隱隱可以聞見,混著巷子裡持續不斷的閒言碎語爬滿他的耳膜,就算不想聽,屬於花卉的風涼話仍會飄進耳裡。


  「──可是,當你被荊棘刺得遍體鱗傷後,還有餘裕享受鮮花的香氣嗎?」


  比風還輕的話語戛然而止,兩盆玫瑰不再開口,徒留給貴飴滿腹疑問。同樣停下腳步的還有前方的尼緒卡,他突然默不作聲的回頭。


  「怎、怎麼了?」就算體態輸人一截,彷彿要刺透他的銳利目光還是嚇得貴飴心驚膽顫,險些咬到舌頭。「您為什麼盯著我瞧?」難道找到線索了?但那怒目相向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對啊──還是說因為剛才只會在現場亂衝亂叫卻毫無表現,導致他的長官終於無法忍受了?


  「──啊。」昂首瞪視下屬好一會兒,雙眉高揚的尼緒卡終於不再沉默,恍然大悟的張嘴──


  「我忘記幫他包紮了。」


  卸下盛怒般的氣勢,尼緒卡敲了敲腦袋,俏皮的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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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6 10: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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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凹凸不平的山路,粉色調的摩托車轟隆隆的駛進軍營,漂亮的甩尾後精準的倒車入庫,停進堆滿雜物的車棚,滿地的掃把水桶等一個也沒碰著。


  「──結果還是找不到羅莎姐。」


  貴飴嘆了口氣,垂頭喪氣的跟著上司下車。


  「又不是每個『自然力量』都喜歡搞些難善後的夏季暴風雪,說不定小羅莎揍了那個負心漢後跑去哪裡躲起來痛哭一場,等氣消了就會回來。」鎖好龍頭,尼緒卡不以為然的聳肩。「或者她已經快狠準的找到新對象,別看她平時一副鄰家大姐的好媽媽模樣,可是滿骨子潑辣的原住民和西班牙勁兒──當然,如果發洩後她還是難過到沒法煮飯,心輔那邊隨時歡迎她,我也樂意親自上陣。」


  「……您明明老是說喜歡、想追羅莎姐,為什麼現在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為什麼還說出這麼無情的話?喜歡一個人,不就是盡量熨貼、盡量幫上忙嗎?礙於身份貴飴實在不該任由想法出口,但他就是無法認同上司接近冷漠的冷靜。


  「吭?這本來就是她自己的事吧?我又不是她的誰,也不覺得憑我們幾句話小羅莎就會振作起來。而且真叫你去的話你行嗎?你不也連女朋友都追不回來?」他的上司彎了彎嘴角,短促的輕笑讓人聽不清含意。「開心就一起玩,不開心就滾蛋。」尼緒卡面無表情的離開車棚,「我覺得感情就是這麼一回事。」


  貴飴漲紅了臉,滿腔情緒湧上喉頭卻囁嚅著應不了嘴──這一番話語似乎強詞奪理,但他也說不出錯在哪,的確,他人沒有責任來承擔自己的情感──就像此時,他不過是把曾經的挫折和怨氣發洩在長官身上。


  也許這就是歲月的代溝?也或許真的是他太輕率毛躁了。


  「──不要擔心,沒在街上聽到尖叫就是沒事──起碼不會是大事。不信的話我們去借個收音機聽聽廣播?」白了眼喪家之犬般的下屬,尼緒卡敲了敲待命班的窗口,疑惑的探頭。「奇怪,還沒到交接時間怎麼半個人都沒有?」


  「會不會去廁所了……」


  空蕩蕩的室內只能從桌上開封的零食確定不久前有人值班,貴飴還在絞盡腦汁,尼緒卡已經不耐煩的踢著軍靴。「算了,回辦公室吧!」


  他大步流星的向前,鞋跟清脆的和路面撞擊。「你看,都是禁開冷氣的政策害的啦!大熱天的躲懶都來不及了,哪有力氣站崗?」


  別說大門口,就連訓練場上也是一望無際、空無一人,只有道旁滿樹的蟬鳴混合兩人的腳步聲,刺耳的響徹。這還真的集體罷工啦?如此明目張膽的偷懶不怕被電到飛起來?貴飴抹了抹汗,打算回崗位後先灌上一大壺冷水舒緩舒緩。


  「……不覺得很像嗎?恐怖片的前奏。」頰邊同樣沾黏濕髮的尼緒卡突然壓低嗓音,「搞不好等等門一開,就會有殭屍副官出現,搖搖晃晃的吸乾你的血──」


  貴飴皺眉,什麼奇怪的三流片啊?而且幹嘛拿副官開刀?「花跟殭屍一點都不搭,長官。」


  「玫瑰殭屍啊……如果是我的話感覺看起來會挺華麗挺頹廢美的……應該很視覺系帥哥喔?」尼緒卡摸著下巴,自顧自陷入想像。覺得玫瑰不夠的他又在幻想中添了薰衣草和百合,接著馬上加入藍蓮花,正當貴飴拼命解釋那樣根本不是植物大戰殭屍而是轉行成魔法少女時,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


  榮格佇立在餐廳的門前,翹首凝視遠方。


  「……那傢伙在大太陽下做啥?」尼緒卡瞇細雙眼,不解的推了身旁的下屬一把。「口香糖,你去看一下我們的呆子副官是不是被熱昏了。」


  「我不叫口香糖啦……」說歸說,貴飴還是邁開步伐,只是他才往前一步,不遠處的榮格便動作了。


  「……貴飴?」在豔陽下閃爍的金髮本應耀眼,此刻卻只帶來僵硬的不真實感──榮格疑惑的輕聲,茫然的臉孔隨即扭曲成一片青白。「你這笨蛋!回來幹嘛?」


  冷不防的怒吼震得貴飴呆立原地,這才發現副官渾身是血的他眼睜睜看著對方難受的抓緊領子,看那總是一絲不苟的普魯士榛子頭如今散亂在額前。「快……點……快點帶這孩子走啊……」骨節分明的大手揪住鼓動的咽喉,彷彿自地獄深處響起的摩擦聲從項頸間擠壓而出,榮格將頭昂向離得更遠的那人,不顧一切的咆哮:「快逃……尼緒卡!」


  下一秒,糾結的五官恢復到如夢似幻的無神,再下一秒,噴薄的藤蔓牢牢捆住榮格,抓起他撞破玻璃大門,向後飛回建築內。


  掠過還在狀況外的貴飴,尼緒卡一個箭步躍入破裂的門後,鞋底在高速奔馳和落地的衝擊下刮出尖銳的噪音,最終穩穩的站定在已被綠色侵占的餐廳中。


  「……蠢蛋,不是叫你快逃嗎?」癱在滿地碎玻璃上,榮格無力的仰望不聽警告的上司。「她已經……」瞥了眼身旁的倩影,他使勁對抗從嘴裡竄出的荊棘。「崩潰了……」


  「──你在這裡呀,宮原主任。」羅珊娜轉過一直背對他們的身子,溫煦的笑容和往常並無二致。「我找你好久了。」


  「哈囉,小羅莎。」尼緒卡輕佻的聳肩,神色卻一點也不鬆懈。「還是我該稱呼妳──小羅莎的花?」


  「……嘻嘻,被你發現了?」羅珊娜──或說那個以美女軀殼活動的生物正坐在一朵碩大無邊的玫瑰中,嬌豔的勾起和膚色相比過於翠綠欲滴的唇。生機蓬勃的光澤在虹膜裡流淌,覆蓋了原本溫暖的礦石色,傾瀉如瀑的長髮下是不該存於人身的肌理,與血管共舞的葉脈隨著眼角眉梢的每個動作隱隱若現,種種變異使女郎更加豔光四射──也更加詭異。


  「因為小羅莎很堅持食材的品質,而沒有什麼比自種自栽更令人安心了。」還有下屬在茶水中看到的線索──尼緒卡點點頭,肯定女廚師的執著和努力。「我是不是幫妳澆過水?」


  「……沒有吧?」羅珊娜很慢很慢的歪頭,她的一舉一動皆伴隨著細微的沙沙響。「她從沒把我帶出家門過。」


  「──長官!」倒地不起的副官、通體開花的美人和談天說地的主任就是貴飴衝進餐廳後看見的第一幕景色──第二幕則是被荊棘纏住的眾多軍人,他們深埋在花莖的縫隙中,虛弱的掙扎。瞠目的瞪向肇事者,曾經熟識的女廚師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正在行光合作用的枝狀雙手以及鑽進地磚下的粗根,赤裸肌膚上盛開的朵朵鮮花讓羅珊娜恰似名畫中的森林女神──貴飴急忙撇過臉,以免瞥到不該看的地方。


  「都什麼時候了你害羞個什麼勁啊……」


  被震驚又無言的埋怨唸得臉紅,貴飴扶起半暈厥的榮格,慌忙就想把男人口中的花葉拔出。「您……我這就幫您弄掉!」


  「不要隨便動他!刺和根會斷在裡面!滾邊去!」尼緒卡厲聲大喝,目光仍緊盯著羅珊娜。「──說出妳的目的。」


  貴飴連忙住手,但他腦子也轉得挺快,拖著副官便往門口移動。羅珊娜瞥了他一眼,將視線移回尼緒卡身上。「我要報仇。」她倒也乾脆,顯然一點都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


  果然嗎?尼緒卡登時頭疼了起來,過往的經驗告訴他,通常愈是簡單直接的理由愈難達成也愈難解決。「妳讓羅珊娜出來,我有話跟她說。」


  「不不不,主任,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羅珊娜美目圓睜,驀然的訝異給韻味十足的成熟風情添上一抹純真。「我就是羅珊娜,羅珊娜就是我呀!」她甜甜的說,「所以,您有什麼話直接對我說就好。」


  「……好吧。」尼緒卡哼聲,暫時妥協了。「但妳是不是搞錯對象了?這些苦逼路人甲可沒得罪妳,放了他們吧?」


  「咦?是什麼讓您誤解了呢?」這下卻換羅珊娜不解了,「我從沒說過只有那個劈腿的傢伙呀?」現在她的像株真正的盆栽,一舉一動都隨風搖曳──羅珊娜側過臉,為再顯而易見不過的答案咧開嘴。「我要懲罰的是所有人類。」


  談判對象驚愕的面容令她忍不住放聲大笑,盤據空間的植物也隨之狂亂的生長舞動,將被荊棘囚禁的人包裹得更加嚴實。玫瑰的根部發出冷風颳進深淵般的古怪低音,與高分貝的嬌笑共鳴成不協調的妖異合唱。


  「──小羅珊娜,妳有話要說?」羅珊娜故作天真的點著頰,「喔……她問──『您是認真的嗎?』」她舔了舔生著青苔的舌,「『您是真心的嗎?』」


  「……啥?」


  滿飽濕意的妖媚氛圍突然收得一乾二淨,那總是眼眉含笑的溫暖姿態再度重現眼前──眾人所熟悉的羅珊娜回來了,並且顫顫的輕啟碧唇:「主任,您曾說過的……都是認真的吧?」


  「我說過的?我說過什麼?」尼緒卡又愣住了,但他隨即垂下眼簾,很快意會過來。「小羅莎……」他柔聲道,「回來好不好?」


  「拜託、求求你……求求你說好!」佈滿肌膚的半透明脈絡隨著羅珊娜的哀求浮動,又因為幾近絕望的希望流溢生輝。「只要你說好……這一切就都值得……」


  尼緒卡仍舊低著頭,恍若未聞。


  如果答應了羅莎姐真的能夠因此脫離元素的掌控嗎?躲在暗處的貴飴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儘管成功把副官運到門外了,不打算逃跑的他卻也無計可施,只能藏在植物不喜歡的陰影下待命。


  「──不行。」良久,尼緒卡才抬起頭,毫不留情的回絕女郎。「現在的妳,不是我的菜。」


  如蛇般蔓延的荊棘一如突然被石化般全體停下動作,一同靜止的還有破碎的嗚咽,現在羅珊娜的臉上已不再亦喜亦悲,只存絕對的木然。


  「你不總是說我很漂亮嗎?是很棒的女人嗎?為什麼現在卻不要我了?」她低聲逼問,嘶啞的嗓音好似枯葉互相搔刮摩擦,又像訊號被干擾的頻道。「不、不、不……肯定還有辦法的……」她焦躁的緊揪著頭,交纏於髮絲上的花朵因此凋零剝落。「──對,就是這樣。」


  濃厚到化不開的甜膩芬芳再度填滿空氣的同時,荊棘紛紛抬頭,轉瞬便將尼緒卡倒吊在空中。


  「很累吧?」羅珊娜溫柔的捧住他的頰,長有嫩葉的十指滑過那討喜的輪廓,覆在層疊制服下不停起伏的胸膛上。「奮鬥了大半輩子,您的心裡全是洞呢……」


  「打從人類發現了元素表,就沒有哪個器官不是坑坑巴巴的啦。」像只垂掛樹頂的斷線風箏,尼緒卡扭動著左閃右躲,卻甩也甩不掉身上作亂的樹枝手。


  似是被他逗笑了,各色玫瑰一綻一合,深處的花蕾不住搖擺收縮。「來吧,和我在一起,『我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撩起一捲同時浸泛玫瑰與黃金色澤的髮絲,羅珊娜讚嘆的呢喃。「你的頭髮很好看,和我們一樣──我們一定可以處得很好。」


  屬於女子的嬌俏嬉笑此起彼落,源源不絕的襲擊聽覺,好似從遙遠時光中甦醒的留聲機──幼細的嫩芽爬進領口,一直控制住力道的尖刺終於鑽進布料,盡數刺進肌膚。「呃嗯……」纏住胸頸四肢的荊棘逐漸收緊,勒得尼緒卡喘不過氣。「老天……怎麼又碰到這種事了……」除了如針般的疼痛,酥軟的無力感在血管內擴散,暖呼呼、懶洋洋……就像剛喝下一杯薰然的熱茶。尼緒卡清楚的知道,這些植物正在用與對待士兵們不同的方式支配他。


  頭重腳輕的腫脹感飛快的蠶食知覺,醉酒般的昏昏欲睡讓他終於閉上眼,反正大勢已去,就讓他像朵任人採擷的玫瑰,等待時間將他枯朽成乾燥花吧──


  「住手!快放他下來!」讓尼緒卡勉強睜開眼的是那氣急敗壞的呼喊,貴飴不知何時闖進花叢,揮舞著消防斧劈砍翠綠的根。「長官!您不可以睡!千萬不可以!」他跳過橫掃而過的枝條,努力想喚醒倒吊在空中的尼緒卡。「快!快醒來!」


  幾條細根被摧毀根本不痛不癢,羅珊娜操縱花藤,感興趣的朝貴飴滑行而去。「林,你也想加入我們嗎?」


  「不要!」儘管不住手的攻擊,放眼望去一片綠油油卻似永無止盡的逼近他,愈發笨拙的是開始停滯的閃避,喘息逐漸加劇的貴飴吃力的大吼:「羅莎姐,妳也快點醒來!」


  「傻孩子,我清醒得很。」羅珊娜忍不住失笑,顯然得到尼緒卡讓她心情大好,竟沒有因為拒絕動怒。她抬起下巴,驅策玫瑰們奪過斧頭。「反倒是你──」


  武器被迅雷不及掩耳的搶走令貴飴不禁退縮,就這麼剎那間,幾條觸手一樣的荊棘趁虛而入,將他五花大綁。「真可憐,你的心也有一個黑黑的洞。」羅珊娜輕撫他的頭,愛憐的眼神一如往常那位親切的女廚師。「讓我填滿吧?」


  雖然在這種時機分心好像不太對,但怎麼每個人都愛揉他的頭髮?


  濕冷如蛇的枝條在耳邊廝磨,鮮澀的青草味繚繞鼻尖,貴飴沒有什麼計畫,只能祈禱真摯的言語足以打動眼前的人。「──我認識的羅莎姐絕不會做出傷害人的事。」


  「你又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羅珊娜變了顏色,「下一句你要說什麼?這才不是我?我只是一時迷惑、身不由己?」


  「妳的那雙手!」貴飴鼓起勇氣吶喊,「不總是端出美味的佳餚讓大家歡笑嗎?」


  「……現實可不是電影,說說兩句好聽話就能解決危機。」羅珊娜垂下深邃的雙眸,一個有點淒涼的冷笑滑過姣好的面容。「既然你這麼有毅力的糾纏不休,那我就嘉獎你和主任一起變成小花們的養分,永遠永遠陪伴我──」她彎了彎指頭,荊棘便捆起貴飴撞向牆壁,接著再用力一甩,將他吊在同伴身旁。


  「──嗨,以為在拍片的傻瓜。」


  四肢疼得幾乎四分五裂,腦子也翻騰愈嘔,那滿是濃厚睡意的嘲諷還是輕鬆的鑽進貴飴耳裡。「你是笨蛋嗎?」尼緒卡仍舊睏倦的閉著眼,「叫你滾就是讓你逃啊……」


  「……臨陣脫逃算什麼男子漢。」


  無言了半晌,隔壁的新鄰居才幽幽的嘆了口長氣。「年輕人少看點電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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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8 10:3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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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北城風很大,吹得雲彩停不住腳的移動,片片朵朵的搶了太陽的鋒頭又逃之夭夭,斷斷續續的光線穿過損壞的窗戶,一忽金黃一忽灰藍的灑落在東倒西歪的四列餐桌。


  餐廳的天花板有個巨大的破洞,那是幾年前自然侵襲後留下的痕跡,由於毀損處經評估後不會二次崩塌,最大的危險頂多是鳥屎從天而降,因此上頭便一直忘了派人進行修繕。可如今也不需施工了,因為玫瑰早已攀上破裂的水泥,相互糾結成了鳥籠狀的溫室屋頂。


  牆上的大鐘成了鮮花嫩葉的新盆栽,損壞的線路早已不具任何功能,只剩落雨似的指針滴滴答答的跳針,與四周的呻吟哀嚎合奏成了難以入耳的歪歌扭調。


  貴飴動彈不得,任由日照在臉上又亮又暗。他已經盯著停滯的時間很久很久了,卻還是連個A計畫都沒有蹦出腦海。


  「我的球棒放在辦公室……」尼緒卡半瞇著眼,他的意識仍如同酒醉,看出去的世界一片星星點點,好不容易才組織出隻字片語。「不過我想對可愛的花兒來說根本不足為懼吧?」


  「打破您的美酒再放把火可能比較有效。」


  「……我會第一個先跟你拼命。」


  許是絕望了,他們居然還有心情調笑。


  「不知道副官醒了沒……希望他能順利逃走。」


  「別指望滿嘴開花說話肯定大舌頭的人啦,誰讓他平時嘴太賤,這下別說罵人連求救都有困難了。」尼緒卡甩甩頭,將腦子甩清明。「與其擔心他不如想辦法自救吧?說不定等下漂漂的花花就會從胃腸或毛細孔穿出來,把我們感染成殭屍。」


  「就算只有他也好……」起碼有個人會活下來──比起明顯在苦中作樂的上司,貴飴遙望門口,暗自祈禱。平日三步併兩步就可以走出的大門如今十足遙遠,更別提軍營是個閒人勿近的封閉場所,根本無法指望會有見義勇為的路人經過。


  也許是待會,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往後的一輩子,他和整個營區的弟兄會因為一個劈腿的欠踹學長而被當成肥料,在奼紫嫣紅的玫瑰下腐朽成白骨。


  意識因為腦充血開始發昏,貴飴的視野愈發迷離難辨,破娃娃般的士兵們偶而會因為風吹輕晃,宛如老式掛鐘裡日漸衰弱的鐘擺般身不由己。


  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呢……


  「怎麼都沒有人吶?剛炸好的雞排要冷掉囉!」


  鶯啼般嘹亮婉轉的疑問恰如突然天降的甘霖、沙漠裡的涼泉,令昏幻的神智一瞬間全都清醒了──滿玉壓了壓遮陽帽的帽簷,背著香氣撲鼻的貨籃走進餐廳,當她一抬頭,那汗水滑落的細白頸子便呈現僵直的角度,被眼前蓊鬱蓬勃的慘況嚇得動彈不得。


  「……蜜蜂姐姐?」猛然刺進嘴裡的荊棘令貴飴痛得不得不停止發言,但他仍使勁想引起注意。「快點逃唔嗚嗚──」


  制止了準備捕獲獵物的荊棘,羅珊娜伸了個懶腰,更加綻放亮麗的花瓣,氣定神閒的等待闖入者開始驚惶失措。


  「──珊珊,是妳嗎?」滿玉怔怔的望著那被焰火般鮮豔的玫瑰妝點的容顏,良久她忽然通紅了臉,捧頰就是尖叫:「妳變成公主了?好漂亮喔!」


  ……吭?


  還清醒的人皆為那不合時宜、不可思議且唐突的評價睜圓了眼睛,連蛇群一樣爬行四竄的枝葉都凍結般的肅靜下來。


  這姑娘到底在不在狀況內啊?就算樹藤沒摀住他的嘴,貴飴也瞠目得說不出話了。


  「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不過也算是一種優勢──」即便頭下腳上,尼緒卡的微笑仍比周遭的豔色來得綺麗幾分,也更意味深長得讓人摸不清頭緒。


  「好棒好棒!」滿玉連連驚呼,眨個不停的大眼幾乎激起小星星,猶如繪本童話裡那些誤入夢幻國度、巧遇奇異仙子的故事主人公──或只是單純去到服飾店的女孩。「珊珊妳真美呀!怎麼辦到的?妳在玩什麼?我也要玩!」


  有那麼一晃,俯瞰的苔蘚色眼波閃過一絲不可置信。「……是滿玉呀。」羅珊娜笑了,朝朋友親切的招手。「我很美吧?」


  「簡直就是紅毯上的超模!」滿玉緊捂心口,浪漫的嘆息。「我也好想要一件都是花的禮服喔……」


  「不只美麗──」羅珊娜攤開雙手,身後的枝葉因為透過破牆而來的光而更加豐盈茂盛,滋長得恍如墮入凡間的女神羽翼。「現在的我,是全北城最強大的──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我了。」


  「所以才要把阿兵哥們吊起來嗎?」眨也不眨的盯著她,滿玉片刻才歪了歪頭。「不行啦,玫瑰的刺是用來抵禦老虎,不是拿來欺負弱小的!」


  「如果我不再需要害怕老虎,那我的刺自然有別的用途。」羅珊娜沉下聲來,「我說過,背叛者沒有資格品嚐芬芳,就算只是看一眼也不行。」


  「……珊珊,妳在哭嗎?」


  「除了清澈的露水和甘甜的蜜之外,花是不會哭泣的。」羅珊娜昂起修長的項頸,「要加入我嗎?我可以給妳明亮愉快的黃色裙襬,那會是由陽光下快樂的花香所織成的禮服,一定非常適合妳。」她優雅的張開枝椏狀的手,遞出芬芳動人的誘惑。「妳是我的朋友,讓我邀請妳吧?」


  「嗚呃呃嗚嗚嗚!」拼了命的想大叫,被堵住的嘴卻只能發出赫赫的噪音,貴飴焦急的想尋求協助,卻發現上司只是看戲般的靜待事態發展。


  漆黑的瞳孔閃爍迷茫,與花瓣同色的唇幾次開合,滿玉眨巴著既圓且亮的大眼,在興奮與驚慌交雜的注目下緩緩開口──


  「真可惜,」她遺憾的說,「我還有生意要做。」


  「……什麼?」


  「就是小蜜蜂的工作呀,妳知道的,我每天很早就要起床進貨,可能沒時間吔……嘿嘿,事實上還有點跟妳搶客人的味道呢。」


  滿玉搔了搔頰,羞澀的笑。


  大概是體內的玫瑰也傻住了,羅珊娜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妳在耍我嗎?」回過神後她尖聲怒吼,「妳果然也在騙我!就像那個人一樣……等玩膩了,就把我扔到一邊!」


  「不會唷。」面對悲憤的控訴與鋪天蓋地襲來的綠色,滿玉只是困惑的反問。「為什麼要拋棄妳?我不是珊珊的朋友嗎?」


  「那個人也這麼說!主任也這麼說!」晨露般滾落的是一顆顆淚珠,在綠褐色的雙頰淌下心碎的晶瑩道路。「每個人都說過一樣的話,但最後有誰留下來了?」


  接收到無數部屬的非難眼光,尼緒卡苦笑了下:「啊啊,的確是我的錯……」


  羅珊娜摀著臉哭泣,曝曬在陽光下的心事讓匍匐許久的植物再度癲狂,以驚人的速勢猛烈生長,若說直到幾秒前的大廳都還是湛綠的湖,現在將倖存者們團團包圍的便是濃黑的棘刺海洋。


  「可是,舒爾茨大哥很好呀。」


  輕軟的嗓音不大也不小,卻剛剛好足夠傳入所有人耳中。


  又干副官什麼事了?貴飴迷惑的抬眼,荊棘愈刺愈深,刺得連呻吟的力氣也沒有了。他昏亂的瞄了眼身旁,卻發現上司竟愉快的翹起嘴角。


  ……不是吧?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啊?


  「但那希望不屬於我。」羅珊娜森然道,流瀉的淚水像數條過於寂靜又不祥的河流。「不是妳在承受當下,妳當然覺得小事一樁!」她的憤怒引得玫瑰們更加收緊枝條,「答應我!不然我就勒死他們!」


  「雖然我還不打算種花,因為我沒有空澆水。可是我知道感情是無法威脅的──珊珊,妳的愛不該被綁架。」對花卉的攻勢視若無睹,滿玉只是自說自話的垂眸看著已經刺上手背的玫瑰。「我沒辦法答應妳,因為不論結果如何,妳和那個人之間的回憶與心情都是無可取代的寶物。所以儘管多喜歡、多想為妳付出……妳渴望的愛,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能、也無法給妳啊──」


  她抬起頭,不閃不避的直視女郎,和純粹目光一同綻放的,是如溫煦春陽下盛開的蓓蕾般的微笑。


  瘋長的花藤剎間凝滯,因勢頭過猛而帶來了滿天豔紅的飛絮,宛如沉眠許久的林中老樹,羅珊娜的身姿如枯槁死木,攀在身上的朵朵芳華也不再吞吐馥郁濃香。彷彿連靈魂也崩解似的,瓷器龜裂般的神情破壞了無瑕的花顏玉貌,她望向滿玉,好像直至此刻才真正看清眼前的世界。


  「……我只是想要……有個人珍惜我……」


  而不是滿嘴說著喜歡、說著愛,轉身卻用她的心培育另一朵鮮花──「可是……來不及了,現在的我……這副模樣……難道還能全身而退嗎?」迷惘的凝望已徹底抽芽結蕊、正貪求著日光的雙手,羅珊娜喃喃道。


  「沒問題的!要相信現在和未來一定會比過去更好──」


  儘管根本無法觸及,滿玉仍踮起腳,努力的伸長手。


  「只要太陽還在,玫瑰就會繼續盛開。」


  顫抖著唇,想開口卻又捉不住飄散在風中的話頭,徬徨了好半晌,羅珊娜終於遞出手──但甫一動作,泛青的指尖便忽然僵立在半空。


  她的五官不協調的扭曲,陷入欲哭還笑的詭異錯亂,彷彿體內還有另一人在與之爭奪意識的主權──「不可以!主人!」不同於這具身體原有的低柔,女孩的嬌美高亢伴隨著簌簌枝葉在黝綠的空間鳴動。「不是說好要一起懲罰不守諾言的背叛者嗎?我正是為此而綻放的──」


  糾結成團的根莖攀爬蠕動,羽翼狀的枝葉不停向上爬升,寄生在羅珊娜體內的精靈終於現形──深紅的重瓣堆疊出嬌俏的臉蛋,仔細一看,那葉脈繪成的漂亮眉眼倒有幾分像是年輕版的女廚師。


  「……為、為了我?」


  「是的,為了妳。」玫瑰吐露甜到心底的字句,一點一滴的在羅珊娜耳邊盛開。「我都知道喔──其實妳早就放棄了舊情,準備接受上校的追求不是嗎?儘管那個人和之前的背叛者同樣不可信任──但只要妳想要,他就會成為妳的!所以別傷心,那些欺騙妳、傷害妳的人……我會把他們一個一個都吃掉!」


  彷彿毒藥外的糖衣逐漸融解,那甜蜜帶刺的聲線滑膩的沿著聽覺流動,將眾人的思緒摩娑成灰。明白了眼前如茵的地獄皆因自己而起,羅珊娜登時淚流滿面,晶瑩的淚珠在觸碰到地面的剎那長成一株株小苗,不出幾秒便加入同伴的行列,盡情舒展風姿。


  「我親愛的主人……不管是什麼願望,我都會替妳實現!只要能守護妳、只要能讓妳幸福……」


  「不……這才不是我要的幸福!」猛然的,還有些抽泣哽咽的大叫截斷了愛的耳語,羅珊娜直起身,翠綠眼瞳燃起琥珀色的怒火。


  「什麼只要我幸福啊?我、我的幸福從來都不想傷害人!從頭到尾,明明只要泡一杯茶……明明只要能在陽台靜靜的看著妳就夠了!」


  一時失了顏色,震驚的萎縮起來的是玫瑰的花葉,那張模仿少女的臉龐被突如其來的反駁石化了,靜謐得令人不禁以為她是否已回到最初的單純姿態。


  「……妳真的要相信她嗎?」


  良久,玫瑰才不能理解的搧動瓣瓣豔麗,在那吞吐芳華、由花蕊組成的目光深處,刻骨的綠色正慢慢的消退。


  「再怎麼傷害別人也不得不到真正的幸福,我不想連愛以外的體貼都失去。」羅珊娜疲憊的垂下眼簾,交疊在胸前的雙手彷彿正悼念著逝去的情感。「更不想失去只是開著花的妳。」


  她探出指尖,緩慢卻堅定的撫向花萼下方逐次交錯的刺。


  與花同色的血液將荊棘潤澤得閃閃發亮,難以形容的柔和光華彷彿幻覺般映入每個人的眼眸。幾秒前仍在凌虐獵物的藤蔓悄然無息的放鬆,眾人終於得以死裡逃生。


  「就像我說的……」細滑的嫩葉輕輕撫過羅珊娜的臉龐,最後包覆住鮮血直湧的雙手。「只要妳幸福就好了。」


  玫瑰垂下花瓣,滴灑露水。


  「因為我是妳的玫瑰。」


  如果愛情是肉眼可見,那大概是一首帶有香氣的憂傷詩歌──怔怔的捧起凋零在掌心的片片,羅珊娜呆望著火焰色退潮似的消褪,不再紅得撕心裂肺,徒留淺淡卻暖若日光的黃──沒有阻礙的是深根抽離人體的細響,還沒反應過來,被植物釋放的她失去支撐的軟倒,從花心頹然跌落。


  「不要!」滿玉失聲驚呼,向豔色掩埋的天空拼命伸長了手,然而引起更多尖叫的是那飄散在空中,似霧似雨的液狀紅花──


  不知何時,尼緒卡掙脫了禁錮,張開傷口淋漓的雙手,飛身一把抱過女郎,下墜的急速令鮮血猶如一隻隻挾帶著氣流撲翅的小蛺蝶,最終在滿地荊棘上殞落為轉眼即逝的紅色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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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10 11: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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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們遭逢重大危機時,是您毅然伸出援助的手;而平時的每一日,也都離不開您的關心與支持,您一次又一次的來訪是我們進步的動力……』


  洋洋灑灑了一大段,銀色的筆尖才猶疑的暫緩,又在墨水即將滾落紙面時重新抬頭。


  『──再次感激您的鼎力相助,本人與軍中全體弟兄在此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為報答如此恩情,日後若有需幫忙之處還請儘管開口,我等必當竭盡所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是在寫小說嗎?」搶過來瞄了一眼,粉白的信紙又馬上被尼緒卡扔回桌上。「你不會打算寫完所有跟謝謝有關係的詞吧?」


  榮格怒紅了臉,一把將卡片藏在臂窩裡奮筆疾書,活像是怕被鄰桌抄襲作弊的小學生──雖然他的確真的想把代表感謝的成語通通組合排列上去。


  「您不只字漂亮,中文造詣還好好喔……」貴飴一邊整理積了許多天的文件,一邊景仰那封薰了香的信函。


  『為了讀懂公文,這種程度只是剛好而已。』榮格在草稿紙上謙虛的回應,想了想,他又添上幾句。『哪像某個不學無術的蠢蛋,整天只會把弟虧妹,腦子都泡在酒精裡。』


  「你才是泡都泡不爛的水泥腦袋,古板無聊得女孩子都要被嚇跑了。」尼緒卡嗤之以鼻的玩起指甲,「別把情書搞得跟公文一樣行不?」


  『才、才不是情書!這是感謝函!』


  「別激動別激動……您的傷口還沒好呢。」貴飴趕緊勸住差點把筆扔出去的副官,「您別寫太多字,手會不舒服的。」


  『謝謝你。』榮格感激一笑,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寫了漂亮的花體字。『你果然很貼心。』


  「幹嘛那麼體貼?我就說他講不出話來多棒,世界就此清淨──哎喲!」


  榮格舉起鋼筆,往上司頭頂發射。


  「痛死了……這是對待傷患的態度嗎?」跌下椅子的尼緒卡揮舞纏滿貼布的手腳,「我可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吔!」


  『我只看到一個共犯而已。』榮格不留情面的重哼一聲,繼續筆走龍蛇。『而且英雄是滿玉小姐。』


  「討厭啦,人家只是跟平常一樣追追女孩子而已,誰知道會搞得這麼複雜?」尼緒卡嘟起唇,重新將腿擱在卷宗上妨礙下屬作業。「其實被戳成篩子也沒什麼不好……」他感興趣的摳起腿上密密麻麻的細小結痂,「聽說放血療法好像有益身體健康?」


  『放你大頭,我們又沒生病幹嘛吃這種苦?而且你居然把滿玉小姐也拖下水???!!!』榮格用力的在潦草的句子後畫上許多問號和驚嘆號。


  「噢,感謝上帝,她沒來我們就要滅團了!」尼緒卡翻了個白眼,裝模作樣的在胸前畫十字。「托她的福,我還聽到整個夏天以來最勁爆的八卦。」


  『我沒有興趣。』


  「是嗎──」不懷好意的瞟了副官一眼,尼緒卡幸災樂禍的咧嘴。「好吧,反正人家說還不想種花……」他拍拍副官的肩膀,毫無慰撫之意的嘆息。「再加把勁吧,兄弟。」


  「……什麼?」榮格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什、什麼?滿玉小姐說了我什麼?」就算被嘴裡嘴外的撕裂傷疼得咬牙切齒,也阻止不了他不屈不撓的猛搖上司的肩頭。「快‧點‧說‧啊你這短腿花心男!」


  「呃呃呃呃不要搖我嗚會吐啊噁──」尼緒卡頭暈目眩的找不到北,天旋地轉了半晌才反擊:「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喂?好歹該叫個『尼緒卡萌萌的大帥哥先生』意思意思吧!」


  一言不合的兩人大打出手,伴隨著傷口裂開的慘叫,沸沸揚揚的鬧了翻天。貴飴連忙閃到一旁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他可不想又被捲入事關單戀的無賴之爭。「──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啦!」尼緒卡跳上辦公桌,舉著不知何時脫下的制服褲,響徹雲霄的宣告。「這次就先放過你這不懂禮讓長輩的傢伙,下不為例!」


  「你、你才幼稚得像國中生咧!」榮格顫抖的指責上司,驚駭讓他更加結巴了。「鵝鵝鵝……而且一個大男人學女孩子穿什麼短、短褲!」


  「就很熱咩!」尼緒卡得意的笑,「而且誰說熱褲是女生的專利了,你有性別歧視喔?」


  「……你穿了三條褲子才熱吧!」


  印有斑駁人像的汗衫在悶熱高溫中緊貼在肌肉上,含蓄的隨著呼吸起伏,明明是頗具陽剛味的衣著卻被引人認知錯亂的下身給混淆了,默默的失去存在感──尼緒卡彎腰拉了拉那條幾乎遮不住臀部、還釘著小花小星星的熱褲,繪著指彩的大手沿著光裸的雙足向下,終於停在層層包紮上──順著難得的涼風漫天飛舞,往大開的窗外捲去的是如鴿子落羽般雪白的繃帶,他爽快的撕下紗布,朝看傻了的部屬眨眼。


  「你爸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你倒是處理下這些啊!」不只會掉嚇著路人的二手醫療用品,各式文件跟著滿室亂飛,飛得榮格和貴飴手忙腳亂。


  「交給你囉兄弟!」


  「我還打著石膏!」


  就算費盡力氣的大吼,罪魁禍首也只是豎起大拇指便歡脫的衝出辦公室。


  「你這又矮又懶的爛人!」瞪著堆積如山的工作,榮格簡直氣炸了──他發誓這次若不把無良無恥的上司挫骨揚灰,扒掉那層徒具觀賞價值的皮,他就給自己吃上十記後橋背摔!


  從街角抬頭往上看,可以瞧見迎風大敞的窗戶、窗邊休憩的鴿子和搖曳的綠色盆栽,清冽的香草芬芳隨著風吹掠過鼻尖;若是伸頭從窗外探去,蓊鬱綠地、車馬行人、馬路盡頭格外顯眼的紅磚房──新建的高級公寓位於市中心公園旁,距離女廚師的家只有一條街遠。


  「──副官會生氣喔?」張望似曾相識的景色,倚在窗邊的貴飴提醒道。


  嗯,肯定很生氣,而且是艾菲爾火山等級的生氣。


  「何止生氣,簡直是吃炸藥了。」正對著門牌查看地址的尼緒卡漫應道,「不過那傢伙氣不過三天,牙一咬眼一閉就過了──唉,真是個易怒的孩子,很難不擔心他老年後的心臟啊──」


  ……不對吧?不該這麼理直氣壯吧?既然擔心的話就乖乖把份內的工作解決啊!貴飴冷汗直冒,不敢反駁。話說回來,他明明該幫著副官在辦公室裡捨生忘死的──「長官,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這還不簡單?」尼緒卡懶洋洋的回首,「因為我們是共犯啊。」


  看,又來了,又是這種語焉不詳的答案,有時貴飴真覺得眼前的人根本是把他當兒童敷衍,難以接話到他得換個問題才不至於尷尬。「傷……不要緊嗎?」


  「不用擔心,皮肉傷而已!」


  眼前健美先生般浮誇的動作令貴飴在心底驚嘆:從三層樓的高度摔下來後在針山狀的荊棘上滾了數不清幾圈卻只領了個輕傷,甚至保全了一絲不掛的人兒完好無缺連塊皮都沒擦破──真不知該說是超級無敵幸運,還是世界果然很不可思議。


  「倒是對你們這一輩的孩子來說,元素暴走可不是常見的事。」尼緒卡點著嘴角,狡黠的笑。「沒事吧?有沒有嚇到尿褲子啊?」


  突如其來的關懷驚得貴飴措手不及,略帶惡作劇味道的語意更是讓他支支吾吾、含糊著應聲。「沒、沒有……」為了逃離羞窘的處境,他只得扔出另一個問句:「羅莎姐……她會怎麼樣呢?」


  當七橫八豎的士兵被抬上擔架時,載著女廚師的救護車和隨行警車早已率先駛離──「輕至外出遲歸,重至殺傷人命……還有很多麻煩在等著她。」遙望乾淨的藍天,尼緒卡嘆了口氣。「你知道她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貴飴搖搖頭。


  「她說──她是我的玫瑰,所以我得負起責任才行。」


  「那您怎麼回答她?」


  「我說,唉……」尼緒卡撇開頭,任由風吹帶著不知哪家的落花飄過耳畔。「天下的男人要是有妳一半的勇氣就好了。」


  貴飴愣愣的聽著,隨即垂首。


  「女人嘛,天生是感性動物,當然比起粗魯的男人更憧憬愛情啊。」拈起那片捲曲的黃花,尼緒卡淡淡的勾起唇,隨即眨起金星色的眼眸。「不過我可不算在老粗的範疇內呦!」


  瞧那賣弄風騷的模樣,貴飴忍不住噗哧一笑,又馬上苦下臉。「……愛又不能當飯吃。」


  既不是米飯也不是麵包,充其量只是心靈的糧食,也稱不上必需品,且一旦出了差錯便會腐敗得令人難以想像。


  「可是人家就是把愛當麵包吃的那種人……或說當酒喝?」尼緒卡不可置信的打量他,「你才幾歲呀?居然有這麼老摳摳的想法?我知道了,一定是失戀害的──別難過啦,男子漢沒幾個被甩耳光被劈腿的經驗可說不上長大啊!」


  ……這是安慰嗎?應該是吧?雖然聽起來爛到不行。


  儘管在心底狠狠腹誹,貴飴仍沒有避開胡亂拍打肩膀的手。


  「──請問是王先生的家嗎?」深緋色的指甲滑過冰涼的走廊牆面,在大理石花紋上倒映出不太真實的混亂光彩,按響門鈴後尼緒卡便雙手抱胸,一言不發的等待。


  片刻,雕刻精美的硫化銅門才緩緩開啟。


  「你們是……」姿容亮麗的女孩困惑的掃視來客,遲疑的呼喊:「北鼻──有客人找你──」


  又等了好一陣子,王才用沒包紮的那隻手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出場。「你們是誰啊?」大約是沒戴眼鏡的關係,他沒有認出兩人。儘管如此,王還是被那雙大白腿晃花了眼。「……小姐,妳的腳真美,現在推銷員和傳教士都是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嗎?」


  「謝謝,但老子不是女生。」面對輕浮的調笑,尼緒卡甜甜的勾起唇,嗓子隨即低沉凌厲起來。「而且在已經正式交往的女友面前搭訕別人沒問題嗎?」


  「什……什麼?你誰啊?哪來多管閒事的?」


  「我是想做就做不看場合、但既不橫刀奪愛也不會劈腿開船的尼尼。」尼緒卡冷聲道,「我即將付諸的行為也是全看心情,要投訴的話請找到本大爺,切勿無恥的遷怒旁人。」


  貴飴還來不及阻止,他的長官就往前邁進了。


  「吃我的正義鐵拳啦!」


  「──啊啊啊啊啊!北鼻你沒事吧?」乒乒乓乓的巨響來自雙雙倒地的戀人,撫著瞬間高高腫起的臉頰,滿臉鼻涕眼淚的女子放聲尖叫,拼命搖晃摀著胯間在地上翻滾的男友。「救命啊!殺人喔!」


  結束氣勢場十足的收尾架式,尼緒卡心滿意足的收起拳頭。「還愣在那做什麼?開溜了!」


  靴子輕快的在花崗岩地磚上小跳步,他哼著情歌,站定在電梯前。


  ……原來,共犯是這個意思。


  見狀,貴飴只得趕緊跟上。


  看來,和平一時之間還不會到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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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12 21: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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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秋騷


  風好不容易撼動了陽光,酷暑宛如得到足夠矚目的絕世巨星,終於捨得收起在晴空中長長拖曳的金色裙襬,減少了高溫的折騰,雲的腳步可以被催促得更快些。


  學校裡著名的林蔭大道已經應景的染上橘紅,初秋的幾分蕭瑟為才剛離去的炎夏雅致的收尾。饒是如此還是很熱,畢竟地球已經升溫許久,然而天氣阻止不了玩興,甫開學的校園朝氣蓬勃,遍地是蹓躂的學子。


  幾名學生走出校門,他們相互打鬧玩笑,討論著熱門話題。「啊──秋天到了肚子就好容易餓喔!」男孩摸著肚子哀號:「明明才剛吃過午餐──」


  「不然我們去開發學校周圍的美食吧?先去踩一踩雷,免得未來四年被炸得死無全屍。」一旁的新朋友問道,他們雖然才認識不久,但意氣相投很快便打成一片。


  「走呀,前幾天學姐推薦了一間小店,說是滷肉飯還不錯。」


  「齁,已經泡上學姐囉──」眾人起鬨著吹起口哨。


  「才沒有,你們少嘴砲啦!」男孩翻了翻白眼,斯文的面容泛起淡淡的紅暈。「……什麼味道這麼香?」


  「是那個吧?」同伴指向不遠處的攤販,「要去看看嗎?」


  下午的人潮最是稀少,學生們覓食完便回校上課或乾脆返家,在這青黃不接的時段,許多餐館早已鐵門半掩,唯有破舊的小攤車佇立在陽光下。


  那真的是很奇怪的景象,畢竟路邊攤這種東西已經消失很久了。


  在人文傾頹的曾經,誰還有命做生意?幸好隨著環境穩定下來,殘存的人們們漸漸找回謀生方法,逃難方便的地攤也終於回到營業形式的第一所選,但這麼恣意的橫在校園旁的大馬路上也真夠突兀的了。


  「糖炒栗子……」男孩歪了歪頭,一字一句的唸著褪色的招牌旗子。「沒吃過,什麼玩意兒?」


  他的不解換來同伴們的驚呼,「咦,你不知道?就是夜市小吃呀!」


  「我家又不在北城,周圍還是重劃區呢,哪來的夜市……」男孩嘆了口氣,災變前隨處可見的夜市如今成了時髦玩意兒,果然常見的事物經歷摧毀後才會體現價值,更加彌足珍貴。


  「聽說以前很流行呢──記得學校附近好像復興了一座,要不要去逛逛?」


  男孩努起嘴,不置可否的拉了拉書包肩帶。他更喜歡能填飽肚子的料理,不過那鍋中翻滾的粒粒飽滿、蒸騰的濃厚甜味儼然是一股肉眼可見的吸引力──他用力嗅了幾口,頓時饞了。「──老闆,來一包吧。」


  「好咧!」中年的攤商熱情招呼,將滿滿一大勺栗子倒進紙袋。「沒看過你們吔?是新生嗎?」


  「是呀,大學新鮮人喔!」男孩還沒回話,友人已攬住他的脖子搶答:「然後這傢伙已經把到學姐囉!」


  「哈哈!真是厲害呀!」眾人哄堂大笑,老闆也跟著合不攏嘴。「好!算我請客!多送半包給新來的大情聖吧!」


  「謝、謝謝叔叔……」眼見紙袋幾乎被份量十足的內容物撐破,男孩窘得紅了臉。接過對方的好意,他付了錢便害臊的拉著同伴快步離去。


  香味伴隨碎裂的殼撲鼻而來,幾名大孩子圍著林蔭大道旁的石桌,目不轉睛的注視逐漸在空氣中暴露的果實,彷彿剝殼是一場緊張刺激的賽事。


  「──你們搞什麼呀!等等閒話傳進學姐耳裡怎麼辦……」男孩略顯笨拙的剝殼,一面埋怨道。「為什麼我們不回教室吃?這東西有夠麻煩的!」


  「被誤會了豈不正好?速戰速決!直球勝負!」


  「……你們真的很機車吔!」


  「嘿嘿,講真話的才叫益友!忠言逆耳聽過沒?」


  「明明是剛認識就只會講幹話的損友!」


  男孩將焦褐色的碎屑往同伴扔去,眾人嘻鬧了好一會才把赤裸的乾果塞進嘴巴。「……挺好吃的?看來買對了。」


  圓潤的果仁像一顆顆小太陽,初上舌尖的只有熱滾滾的炭火味,燙得口舌猶如赤腳走在灼紅的落葉大地上。直到有些脆硬的外層破裂開來,綿密鬆軟的口感便不再含蓄,明亮的甜味包圍住味蕾,栗子特有的清新在齒間流轉,真是滿嘴只有一個香──


  「我覺得很普通,沒有想像中神奇。」相較於他的激賞,同伴只是慢條斯理的品味。「妳不吃嗎?」


  「可是……人家要減肥……」水蔥指甲拿了又放下,一旁的女同學猶豫不決的拈起栗子。「哇!是松鼠!」


  驀然吸引目光的是那不請自來的小小訪客,短短的前爪勾在樹幹上,被微風輕拂的細毛幾乎與樹皮融為一體,若不是沿著葉縫鑽入的陽光灑在軟蓬的大尾巴上,根本沒人注意到有雙晶亮的小黑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他們。


  「我第一次看到松鼠吔!比課本上的還可愛!」女同學驚喜的拿出手機,絲毫不怕嚇跑爬到石桌上的小生物。


  「不過是隻會飛簷走壁的老鼠嘛?女孩子就是大驚小怪。」瞪著那隻齧齒動物,男孩警覺的護住糖炒栗子。「……妳要餵牠?不好吧!這是人類的食物!」


  「一顆就好、一顆就好!」女同學笑嘻嘻的晃著栗子,「小松鼠,你要不要吃啊?」


  「會吃才奇怪!」男孩有點生氣,人類的食物是野生動物的大忌,就讀相關科系的同學怎麼會連簡單的常識都不懂──更別提他並不想將這意外的美味浪費在動物身上。


  尖短的圓鼻子抽了幾抽,沒有因龐然大物靠近而遁走的松鼠聞著女孩的指緣,又嗅了嗅餌食,似在思量般的停頓了下,牠才抬起小小的前爪,緩緩伸了出去……


  理了理頭頂的毛,牠轉身跳回樹上。


  「看吧,就說牠不會吃。」


  「嗚哇啊……真的好可愛喔!」拒絕反而讓女同學的情緒更高昂了,「天呀!好想把牠帶回家養!」


  「不行,萬一牠有什麼傳染病怎麼辦?妳可不要還沒當上醫生自己先變成病人!」男生們齊齊嚇唬女同學,嚇得她只得打消念頭,轉而將無法把可愛毛球占為己有的怨氣發洩在零嘴上。


  「……不過這個真的很不錯呀。」


  適才還稍有嫌棄的友人也含糊的開口了:「我也覺得好像越吃越好吃……」


  「真的超好吃吧!沒有騙妳啦!」彷彿栗子是他親手翻炒般,男孩洋洋得意起來。


  細細品嚐充滿口腔的香味,女孩困惑的緊閉眉眼。「可是好吃到……有點太好吃了……」她張開眼,將剩餘的栗子推開。「不行……再吃下去就要胖了!」


  「哈哈,妳在說什麼傻話?好吃的東西就是要多吃啊!」


  男孩聳肩,沒想到路邊攤的食物竟如此美味,看似粗糙的烹調手法卻在咬下的每一口都有驚喜,某種奇異的芬芳如小煙花般在嘴裡綻放出朵朵層次,爽脆香糯得超乎他的想像。


  好吃到停不住的一口接一口,好吃到世界都在閃閃發光。


  「我還要。」


  「我也要!」


  幾番下來生疏的手法已然十分熟練,學生們囫圇的吞嚥果實,深怕一不小心便會少吃一顆。「喂喂喂,這是我買的!」男孩制止了同伴搶食的手,準備將最後一顆栗子塞進嘴巴。「──哇啊!你不要跟我搶!」


  在樹上望著他們狼吞虎嚥的松鼠不知何時又回到人群中,牠掃了掃尾巴,銳利的門牙喀喀喀的啃起掠奪來的堅果。


  「給牠又沒關係,超可愛的!」女同學再度歡呼,手機的快門聲響個不停。「反正攤子應該還沒走,再買不就有了?」


  「我們再去買一包吧!」同伴拍拍男孩的肩,隨意收拾了下便匆匆邁步,還沒離開校門便興高采烈的揮手。「老──闆──」


  「真是的!你們急什麼呀?等等我!」女孩連忙收起手機,慌張的跟上。「──拜拜,小松鼠。」


  抖著不停顫動的小鼻子,松鼠仰頭凝視學生們。直到雀躍的背影消失在大道的一端,牠才停下啃食的動作,閃身竄上樹冠,看也不看殘破的果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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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14 20:4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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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吃!」


  咣噹一聲是鐵餐盤被抗拒的往前推,隨後撞上馬克杯的巨響。尼緒卡頗有氣勢的哼哼,不管不顧的撇過頭。


  榮格和貴飴緩緩的回首望他,又默默的轉回身。


  不滿兩人的冷淡,閃耀著一頭粉金髮絲的男人沉痛的捶桌,震得堆積如山的文件跟著跳了一跳。


  榮格斯文的咀嚼,好半晌才慢悠悠的開口:「才沒那麼難吃咧。」


  「……看看這些菜色!看看這些菜色!就連回扣被拿超多的國小營養午餐都沒這麼悲慘!」尼緒卡顫抖的夾起三色丁,一不小心,渾圓的豌豆就彈到榮格的制服上。「抱歉!」他一邊不甚有誠意的賠罪,一邊無視譴責的眼神的把不想吃的菜通通倒進副官碗裡。


  「住手!你的口水汙染我的飯了!」


  「──長官,湯湯湯!」貴飴差點捧不住被互掐的兩人撞翻的碗筷,「小心、小心……」


  「這都過三十年了廚藝的傳承還沒恢復過來嗎?!明明小羅莎就可以天天變著花樣滿足我啊!」


  「在資金有限的情況下羅珊娜的食譜才叫反常吧?而且別把人家說得好像你專屬的女傭一樣。」


  「我就是不想看那一張張憨臉才把飯打來辦公室吃,結果還是滿嘴粗暴隨便的男人手汗味……噁薰!翔吐!」


  「……閉嘴,你的形容已經超越噁心了。」榮格捏緊尼緒卡的雙頰,另一手摀住自己的嘴。


  貴飴在心中乾嘔幾聲,頓時食慾全失。


  距離上司從食堂偷渡三餐已經過了四天,想當然耳,一絲不苟的榮格怎麼可能允許弄髒公文、毀損卷宗的機率上升?不過對方『貼心』的打好三人份的飯──貴飴嚼著木柴口感的肉片,決定不予置評。況且好不容易才阻止尼緒卡想在置物間裡開烤肉派對的念頭,自然也只能由他去了。


  「我我我我我要去外面吃!熱炒店的美玲還在等我!」才剛起身便被屬下壓回座位,尼緒卡嗷嗷亂叫,揮舞著手腳抵抗。


  「不准,管你什麼鈴還是鐺,這裡可不是飯店。」榮格將文件砸到上司面前,「吃飽了就趕快做事!沒簽完這疊你連嫌棄晚餐的機會也不會有!」


  「嗚嗚嗚………這裡是監獄!是暖爐一樣的監獄!」尼緒卡很沒形象的吐舌,活像隻大熱天裡的狗。


  「活該,誰叫你整個夏天為了吹冷氣一直溜出營區,現在一點抵抗力都沒了吧?」


  「嚶嚶嚶……這國家才沒有秋天!哼!」朝他們做了個鬼臉,尼緒卡碰的丟下碗筷,不悅的衝出辦公室。


  這宛如連續劇女主角般的高姿態是怎麼一回事呀?「長、長官!」驚訝的在辦公桌和門之間來回對看,啜著湯碗的貴飴不再隔岸觀火。


  「不用理他。」相較於文書兵的無措,副官繼續享用午餐。「他只是跑去向各單位發洩怒氣了。」


  「發洩……怒氣?」


  「上個月的事件可還沒解決。」撥弄盤中濕答答的蔬菜,細微的鬱悶在榮格剛毅的臉龐上漾起漣漪。「我也稍微吃膩現在的菜色了。」


  「為什麼還沒解決?像我之前一樣參加輔導不就行了嗎?」


  「雖然羅珊娜也算半個受害者,而心輔那邊備有對應措施……但終究很多人受傷了。」


  「可是羅莎姐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被趁虛而入而已──貴飴自然沒忘記美麗卻駭人的荊棘慘劇,可他仍想替同僚辯解。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心大,畢竟無心的傷害最可怕。」榮格不贊同的搖搖頭,「因為你沒有自覺。」許是見到貴飴失落的神情,他輕淺的嘆口氣。「別擔心,那傢伙蠢歸蠢──護短這種事還是很拿手的。」


  直至斜陽西移,暖烘烘的殘照將窗邊的常綠盆栽鍍上融化的金邊,尼緒卡才一陣風似的捲進辦公室。輕踢了踢書櫃腳,俐落的接住從櫃子頂端滾落的酒瓶,暢飲了一大口後他將自己重重拋進皮製轉椅,旋了兩圈半才停下。


  「說過多少次軍營禁酒!」榮格伸手就要搶,反被尼緒卡彈了鼻頭。「──不要阻止我!你知道那盤爛菜我得灌上半瓶伏特加才沖得進胃裡嗎?」


  以完全不似中年人的輕盈體態跳上椅墊,頂著張招搖童顏的酗酒大叔義正辭嚴的抗議道。


  「……你只是想喝吧?」榮格摀住鼻子,「而且所謂的爛菜根本都是我幫你解決的!」


  這無恥上司就只知道欺負他們德國人認真負責的精神,連續幾天都逼他吃自己的口水──榮格搖了搖頭,覺得眼前的無賴矮子真的是個該下地獄的挑食惡魔。「喂,你不會──」


  「沒事沒事,只花了兩個小瓶蓋而已。」


  「──兩個?!」榮格豎起雙眉,猛的自辦公桌後站起。「這種程度的不需要兩個吧!又沒人真的翹辮子!」


  「有個傢伙死咬著不放。」尼緒卡不悅的擺手,咕嘟咕嘟的又灌了幾口烈酒。「我們也不能無視他人的權益,不然就和那些我爸有錢我媽有錢我全家都有錢的傢伙一樣了。」


  「……你到年底都別想翹班了。」嚴肅的神情回趨平緩,榮格揉了揉眉間,重新坐下。


  兩人打啞謎似的對答讓貴飴摸不清頭腦,啊了一聲才恍然大悟原來小瓶蓋指的是勳章。「所以……羅莎姐沒事了嗎?」


  尼緒卡勾起嘴角,「我都親自出馬了怎麼可能還有事?」他跳下椅子,怡然自得的揉起下屬的頭。「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啊。」


  「啊啊啊請您住手……」


  「老頭,放開他!」榮格捲起文件撥開胡亂出手的狼爪,「既然沒事了就動作快,一堆功課等著你呢!」


  「為什麼這些東西就像無性生殖一樣愈堆愈多?」尼緒卡瞪著堆疊的簽呈,百般嫌惡的提筆。「……為什麼你在穿外套?」


  「我有私事要請假離營,晚餐前會回來。」榮格整了整便服的折領,俐落的戴上紳士帽。


  「──你要留下我和孩子面對這些山一樣的廢紙?你怎麼忍心!」尼緒卡嚇得都破音了,名畫般驚恐絕倫的表情只差沒放聲尖叫。「嗚嗚嗚……喉糖你看,爸爸要拋棄我們去吃香喝辣了……」他摀著臉,假意的悲泣惹得身旁兩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講什麼噁心的話?而且那才不是廢紙,那是你的薪水,你最好對你的薪水恭敬一點。」榮格翻了翻白眼,「貴飴,這沒用的東西就交給你了,不准讓他逃去什麼鈴呀鐺的那裡。」


  「啊、是!」這任務可真艱難,畢竟不管是捉人的逃跑的都是他不能違抗的長官──儘管如此,貴飴還是盡責的行禮。


  「爸偷……」埋首紙堆的尼緒卡淚眼汪汪的抬頭:「起碼帶點伴手禮回來……」


  「難看死了,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成何體統?」榮格嫌棄的嘖聲,睨著他好一會才鬆口:「……你乖乖完成工作我就考慮一下。」


  尼緒卡歡呼一聲,急忙端正坐姿,一副好學生的勤勉模樣。


  瞄了眼規規矩矩的長官,貴飴也安心的開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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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16 11:4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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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牆上大鐘的擺盪,就在他備份完第三疊文件時,流淌在耳畔的指針滴答裡雜了奇怪的噪音。


  「連上啊……快連上……」


  沒有多理會,貴飴只是繼續把卷宗翻面,將再生紙一筆一畫刻上他格外小心謹慎的字跡。直至填滿整張表格後,那個嘟嚷聲仍舊持續,甚至有越來越煩躁哀怨的趨勢,這讓他不禁好奇的往發聲處一探。


  「這年代的網路真的很爛吔……小時候那種人人都是低頭族的風光到底哪去了……」


  成堆的公文不知何時被晾在一旁,此刻他的上司半蹲在椅子上,聚精會神的緊盯電腦。


  「呃……長官?」貴飴困惑的吞吐,「您的文件批好了嗎?」


  「不急、不急啦。」尼緒卡看也不看的朝他搖手,「等我發完新文再說。」


  「新、新聞?」貴飴被懵得皺眉,「……您還兼差記者?」


  「嘿,我對追在明星的屁股後可沒興趣。」尼緒卡得意的將螢幕轉向他,「──這是我的部落格,今天特別讓你看看。」


  「尼、尼尼……」貴飴不可置信的唸出網頁上不可思議的幾枚大字。「尼尼西子的……饗樂快活?」


  「尼西是我的某個小名,誰讓我是半個俄羅斯人呢?暱稱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呀!至於尼尼──你知道的。」尼緒卡笑了笑,朝呆然的下屬眨眨眼。


  「……那『子』又是什麼意思?那是女生才能用的吧?」


  「討厭,人家不想在網路上暴露真實性別嘛!萬一被不法份子盯上怎麼辦?」


  無視下屬不敢恭維的眼神,彷彿賣場裡使力推銷的店員,尼緒卡喜逐顏開的介紹起花漾繽紛的網頁。看著一張張宛若女高中生般青春無敵的照片,貴飴根本說不出話來。


  把美食拍得令人垂涎欲滴很正常,但為什麼一個中年大叔會跟著一起發光發亮啊?更別說與聯合國般的女友群出遊的合照,若不是他早就知道這時尚部落客是誰,肯定會誤以為是哪個新出道的藝人吧……


  「不過仔細想想今天沒什麼好寫的,怎麼辦?開天窗了可對不起我廣大的粉絲呀!」翻看前幾篇美食文,尼緒卡苦惱的抓頭。「誰叫午餐實在太難吃──果然只能期待榮格回來了嗎?」


  「您還是先完成工作吧,惹副官生氣的話就真的連嫌棄晚餐的機會都沒有了……」


  瞥了眼時鐘,貴飴小心不被發現的搖頭。


  直到回沖了兩壺的飯後茶已經散不出香氣,噠噠的腳步聲才由遠而近,眾所期盼的那人終於不疾不徐的踏入房門。「抱歉,我回來晚了──用過餐了嗎?工作都完成的話你就先回宿舍休息吧。」脫下沾染風塵的長外套,榮格朝貴飴點點頭,看也不看獻寶似遞上厚紙堆的上司。


  「喂,我寫完功課啦,獎品咧?」


  「……你是向爸媽勒索聖誕禮物的小鬼嗎?」隨手扔了包小吃,榮格狐疑的接過文件。「奇怪,往常如何威脅利誘根本都毫無作用呀──你是晚餐吃錯什麼髒東西了?」


  「說什麼鬼話?看在你每天勞心勞力,身為一屆好主任當然要可憐你體貼你才對。」精準的接過紙袋,尼緒卡又跩又懶的靠著椅背。「快點檢查快點檢查!然後感恩老子良心發現吧!」


  「……會講出這種垃圾話的絕對不會是有良心的老闆。」


  隨著皮手套迅速的翻閱,高揚的金色眉毛逐漸揪緊,榮格的眼神愈來愈尖銳,貴飴也愈來愈往門邊移──既然副官說過可以休息那他能離開了吧?但現在可以走嗎?可以嗎?為什麼三分鐘前的他不走?糟糕,他好像錯過逃跑的時機了──「你‧寫‧這‧什‧麼‧東‧西?」


  來不及了。


  貴飴倒抽一口氣。


  「宛如世界名作吧?」拈起副官帶回來的堅果,尼緒卡喜孜孜的剝殼。「你叫我完成工作,我如實完成了喔。」


  「完成?完成這堆鬼畫符嗎?」臉色鐵青的晾開那疊公文,榮格抖著手將潦草至極的筆跡公諸於世。「原來你已經蠢到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了嗎?」


  「這叫草書,每個國家都流行過的藝術字體!」


  「少汙辱藝術!小學生的字都比你好看!」


  尼緒卡不以為然,嗤之以鼻的繼續他的剝殼大業。「才怪,小學生哪會這種花式簽繪!你瞧不起偶像喔!」


  「要是被退回來你就給我罰寫一萬遍。」榮格瞇細眼,水藍色的虹膜閃爍危險的光輝。「你的全名一萬遍。」


  貴飴打了個寒顫,普遍的三字名就足夠孩子們寫考卷時叫苦連天了,更何況是異國風味滿載的外來語──


  「那下次我就簽你的名字。」尼緒卡無所謂的在桌角敲打剝不開的堅果,眼角眉梢掛滿陰險的笑。「出包的話上面肯定先拿你開刀。」


  將文件輕放到看呆了的貴飴手中,榮格深吸一口氣,朝該隨破殼碎屑一起進垃圾桶的上司撲過去。


  耳朵聽不見多國語言交雜的髒話,身體早一步避開滿地打滾的鬥士──幾個月來貴飴已經習慣如卡通動畫般的套路發展,所以他能敏捷的閃到門邊,俯身鎮定的和那張四腳朝天的娃娃臉大眼瞪小眼──「您還好嗎?」


  「沒事沒事,飯後運動、飯後運動。」一個鯉魚打挺,滿頭大汗的尼緒卡接過茶杯,一飲而盡。「──不錯,進步了吶。」他咂咂嘴,滿意的笑。


  忙著將紛亂瀏海順回頭頂的榮格橫了一眼,搶過被霸佔的點心。「又不是專程買給你吃的,別一個人獨吞!」他貼心的將去好殼的部份放至貴飴的掌心,「趁熱多吃點,那傢伙已經夠胖了。」


  聞言,尼緒卡驚叫一聲,衝進書櫃旁的內室又衝了出來。「我、我哪裡胖?!鏡子說人家明明就很濃鮮什麼肚的!」


  「你是想說穠纖合度吧?是呀,你的大腦是挺苗條的──」榮格冷笑一聲,涼涼的又接了幾句貶損的話。


  那廂又拌起嘴來,貴飴也沒多加理會,逕自將果仁塞進嘴巴。「……啊,好好吃。」細細咀嚼那清甜的滋味,他轉頭問道:「長官,這是什麼料理?」


  「……你不知道?栗子呀栗子!」放開掐住副官脖子的手,尼緒卡睜亮與堅果同色的大眼睛。「秋天就要吃栗子啊!香香甜甜的糖炒栗子!」


  貴飴支吾了聲,稍稍紅了臉。


  「沒吃過對吧?也是,你們這一輩可沒見過多少世面──反正都被破壞光了也沒啥好看的。」尼緒卡理解的直點頭,「好!這一袋就通通送給沒機會親近大自然的孩子吧!」


  「真的嗎?謝、謝謝長官!」


  「你還真會拿我的東西做人情啊?」榮格往那雞窩似的捲毛上就是一敲,「既然都拱手讓人了,就趕快給我過來完成新的簽核!」


  「什──麼──呀──人家好不容易才忙完吔!就不能休息會嗎?」尼緒卡摀住頭抗議,隨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嗯啊……有點想睡了呢……」


  「你真的是豬!吃飽就睡的蠢豬!」


  這次是主任從椅子上飛撲,先手得分──貴飴道了聲晚安便趕緊告退,免得自己和難能可貴的美食掃到颱風尾,被捲入第三次世界大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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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18 21:3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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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什麼撿了一隻死……哈姆太郎回來?」


  「牠才不是黃金鼠,而且也還沒死。」


  「隨便啦,我才不在乎。別讓這隻傑利在辦公室臭掉就行。」


  「牠是松鼠!」要不是還捧著柔弱的小生命,榮格真想躍過辦公桌、將熱騰騰的小吃通通摁進上司嘴裡。「還不是你一直吵著要吃栗子的關係!天天吃、照三餐吃你都不會膩嗎?」


  「哎唷,人家是為了讓小朋友可以走出戶外親近大自然、緬懷已逝的榮光……」


  關我什麼事?正在清掃書櫃的貴飴頓時冷汗直流,驚慌失措的猛搖頭──畢竟他可禁不起副官那空投飛彈般的一摔。


  那張只會笑笑笑打嘴炮的大嘴很明顯是在胡謅,面對尼緒卡的裝傻鬼臉,榮格咬緊牙根,努力抑制勃發的衝動。


  拜貪吃上司的暴政所賜,他每天下午都會遇到那個孩子──軟蓬的大尾巴不時掃過腳跟,漆黑的米粒眼珠滴溜溜的圍著他轉,粉潤小鼻緊湊著剛出爐的熟果袋──「想緬懷大自然?行啊,正好有現成的教材!」


  「……牠看來活像被裝進罐子裡用力雪克,然後踩過一百遍。」尼緒卡舉著筆尖戳弄不甚有活力的松鼠,「這年頭獸醫很貴哩……」


  「我又不缺錢。」重重哼了聲,榮格一把奪過那不知愛護動物的鋼筆。「既然由我撿到了,我就會負起責任!所以拜託你不要手賤,醫生說牠需要靜養!」


  想不到總是一板一眼、條理分明的副官也會固執的撒潑──能在寵物醫療還未完善復甦的此刻義無反顧,貫徹一時的憐憫,大概只有榮格‧馮‧舒爾茨能有如此能耐吧──貴飴不禁大為感動,卻沒想到湊近一看的結果會令他忍不住低呼:「這不是我們學校的松鼠嗎?」


  「……哈啊?」相較於他的驚訝,上司們只是發出語尾上揚的疑惑。


  「牠很有名,幾乎算是北城大學的吉祥物了。您瞧這裡──」貴飴指著那巴掌大的小毛球,「紅色的毛皮延伸到脖子了,跟普通的赤腹松鼠不一樣。」


  「原來不是咖啡松鼠,是烤熟松鼠啊。」尼緒卡了然的莞爾。「我說你,不會是想藉由可愛動物來把妹吧?」


  跑了趟獸醫院、又跑了趟寵物店,正在組裝鼠籠的副官對於上司自以為是的猜測,回以沒好氣的白眼。「吭?你才是智商被烤到蒸發了吧?」


  「安啦安啦兄弟,你大哥我是過來人都了解都懂……」


  「才、才不是咧!」不苟言笑的臉孔飛快漲紅,榮格哇哇大叫道:「誰像你動不動就胡思亂想!齷齪!下流!不准靠近滿玉小姐!」


  「既然你都主動提起了,我就大發慈悲的當一回邱比特吧。」尼緒卡不懷好意的撥通手機,甜膩的打招呼。「小妹呀,是把拔唷──討厭,妳才沒辦法當我姐姐哩!我跟妳說,小榮榮撿了隻雷米回來,說要和牠開餐廳,要永遠膩在一起啾啾噠碰──」


  「你你你你造謠!」雖說大體上沒有偏差,但少女情懷的妄想細節和意義不明的詭異狀聲詞根本是加油添醋!榮格簡直氣炸了,辦公室就那麼大,可他偏偏抓不住那蟲一般滑溜的可惡傢伙。「滿玉小姐,妳千萬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妳問牠的名字?我想想……就叫火腿次郎吧!」


  那是如同窗外朝陽般的明媚喜色,尼緒卡笑得無懈可擊,絲毫不覺得下屬們的視線哪裡扎人。


  「難聽死了!換一個!」


  「長官,這名字真的有點……怪。」


  「不管,這裡我最大。」在唇上豎起手指,標準的尼緒卡式笑容裡盈滿了濃厚的獨裁味。


  劈哩啪啦的視線火花在趕緊蹲下避難的貴飴頭頂交錯,本以為又會有一場大戰,沒想到榮格居然妥協了。「聽起來根本是罐頭品牌名……還是銷量最差的那種。」副官無奈的扶額,「老天,怎麼覺得你比我還熱衷?」


  「其實我對牠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既然下定決心了,當然就要讓牠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掛斷電話,尼緒卡愉悅的哼起鼻歌,「啊啊……這就是父母的心情吧?」


  「當你的孩子真可憐。」榮格連搖頭都懶了,憐憫的視線直直穿透自得其樂的中年人。「反正我絕對不會採用那名字的──哎呀,肚子餓了嗎?約德爾乖乖,爸爸馬上拿飼料給你吃喔!」


  「……你才是為什麼要用高山唱法命名咧!你未來的兒子會哭、絕對會哭!」為與己相悖的品味憤慨加抹汗,尼緒卡隨即出了個主意。「餵什麼飼料,吃糖炒栗子不就好了?」


  「你傻啊?怎麼可以餵動物吃人類的食物?」


  「為什麼不行?飼料也是人做的。」


  「歪理,那你怎麼不來吃吃看飼料?」


  「就那粗糙的口感可入不了本大爺能拍唇膏寫真的嘴──呿,栗子明明那麼好吃。」尼緒卡不可一世的雙手環胸,「你也想吃對不對?」


  「呃……我……」毫不講理任性妄為的流彈射過來了──貴飴確實是有點想念那甜蜜的味道了,但他知道現在肯定不該表現出來。


  「不准問他,自己行為不端別拿旁人當藉口。」


  「總比某顆石頭腦袋連想找藉口的想法都想不出來好。」


  「我……我去買吧!」唇槍舌戰再度開啟,貴飴連忙自告奮勇、身先士卒──雖說也只是為了逃離下一秒又要開打的戰爭。


  比起總是煙硝味十足的辦公室,軍營外的空氣格外清新,很容易便在鼻腔裡留下一股秋天獨有的寂靜冷冽。雲氣暈散著淺淺的鬱意,輕描淡寫的橫過空色,整座北城被染上壓抑慵懶的灰白,恰如覆蓋在一層藍染之後。


  沿著熟悉的鐵圍欄走,偶爾會被生長過度的樹梢撩撥肩頭,仔細算算,遠離校園也已一年半載,望著再過十年也未必會改變的大學風景,貴飴的心裡很是五味雜陳。


  好一段時間沒有想起的回憶如波濤湧上,曾經的那抹倩影再度硬生生霸佔腦海,將他的思緒攪入藍天與紅葉交融出的難以言喻中。


  「──猜猜我是誰?」


  帶來眼前一黑的是清脆的笑聲,堅實的每日訓練讓貴飴猛然回身,反手就要過肩──「潔心?」


  「鏘鏘!答對了!」伴隨落葉飛舞的漆黑髮絲劃過臉龐,明亮的笑容險些晃花了眼,短髮的女孩朝他張開花瓣般的十指。「嗨,貴飴。」


  沒能馬上應聲,貴飴還兀自出神,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只怕要摔傷那窈窕的身軀、在那可人的臉蛋上留下拳頭印了──沉默的互覷須臾,歡呼聲才驟然爆起,女孩激動的又叫又嚷,貴飴也興奮的跳上跳下。


  「好久不見!過得如何?當兵好玩嗎?你是不是又長高了!」忙著親熱的擊掌,潔心也沒忘了喋喋不休:「感覺你變壯了?齁齁,有在健身對吧? 」


  任由她拉著自己轉圈,貴飴一面努力消化火箭般撞進腦袋裡的問句砲彈。「我過得還不錯,呃嗯、但應該不會再長高了?」


  「是嗎?真可惜!你為什麼回來了?」


  「……路過、路過而已。」小攤販可不會出現在校園內。貴飴遲疑了下,只不過不去多加控制,腳便自動重遊舊地,真不能說是單純的路過了。


  「原來你不是特地來探望可憐的研究生呀?害我還開心了一下!」潔心故作惱怒的鼓起腮幫子,兩人不顧過路學生的側目,在人來人往的校內路道嬉鬧起來。


  「妳還在準備考試嗎?」


  抱緊懷裡的參考書,潔心羞赧的微笑。「為了教師證……得更加油一點才行。」她側過頭,任由秋風撩起耳畔的髮絲。「因為活著已經很苦,所以更想讓偏遠災區的孩子知道學習的樂趣,重拾笑容啊……」


  一時間,貴飴竟是怔住了。明明一同學習一同畢業,眼前的女孩排除萬難也要在夢想的道路上毅然前行,而他至今還沒確定未來的方向──他雖能把工作做得很好,卻只是按表操課、半機械式的拷貝每一天。


  許是瞥見他的徬徨,潔心淘氣的壓低細嗓:「她呢?怎麼只有你小貓一隻?吵架啦?」


  仰望被楓樹金紅模糊了邊界的天,又俯瞰腳邊的凋花朽葉,貴飴決定據實以告。「我們分手了。」


  潔心張大嘴,滿臉通紅。「抱、抱歉,我不知道……」


  「不要緊,都是過去式了。」貴飴苦笑著搖頭,「至少我們還是朋友。」


  話雖如此,他的心仍舊隱隱作痛,一陣酸澀直衝咽喉。


  搔搔鼻子甩甩頭,將沉溺的過去甩乾淨,眼見好友依然尷尬的直道歉,貴飴也怪不好意思的,趕緊轉移話題:「──我在找栗子。」


  「栗子?」潔心皺起眉,好一會才聽懂。「噢,我也迷上了呢!來來來,你沿著外牆走就會看到──啊!糟糕!我上課要遲到了!」話說到一半,她猛然驚呼。「可以的話我真想帶你去!可是我──」她晃晃腕上的石英錶,焦急的原地踏步。


  「沒關係,我自己去就行。」


  「嗚哇……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善解人意!她怎麼捨得跟你分手?」依依不捨的情緒溢滿眉眼,潔心熱情的揮手道別。「有空再出來聚聚!」


  迎視那不停歇的搖曳,貴飴也是留連忘返,一步一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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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20 11: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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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弟,你真的要買這麼多?是要和女朋友一起你儂我儂嗎?」


  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要怎麼說他只是不想看兩位頂著好皮相,卻每天對幹到形象全無的長官互撕而已?除了挺拔的站姿,清秀帥哥的糾結包子臉讓不少過路人頻頻回首,四面八方的視線和做生意也沒忘記八卦的老闆令貴飴耳根發熱,期期艾艾的努了好一會的嘴。


  堅硬的殼碰撞出電光石火的聲響,微焦的香氣確實引人食指大動,不難理解為何上司心心念念的都是大鍋裡翻滾的栗子,滋滋白煙將忙碌身影蒸得模糊,鑽過霧氣的只有爐子一般熱切的話語。


  「有吃過嗎?」填得滿滿的紙袋豪爽的滾上幾顆同伴,老闆不等他回答又多鏟了一勺進去。「叔叔多請你一些。」


  突來的好意令人措手不及,貴飴只能乾巴巴的道了謝,受寵若驚的打開話匣子。「叔叔,栗子是哪來的?從山裡嗎?」


  似乎沒料到客人會如此詢問,頗有年紀的老闆愣了下,隨即侃侃而談:「沒那麼厲害啦,只是我家僅存的一小塊地自種自栽……不過在末日前,叔叔的祖先三代的確都靠栗子園過活。」啪的一聲,粗糙手指將果殼捏出一道裂痕,飽滿的光澤頓時嶄露在破口。「如何?又大又甜吧?」


  「嗯!」貴飴也粲然回應,隨著熱燙口感在四肢漫延開,他確實領會到這小小的、天然的甜食力量了。


  「吃不過癮的話歡迎再來光顧喲,叔叔會多招待你的!」


  這自然只是客套話,但如此美味當然會令人想更加支持──連連點頭的貴飴揮別攤販,抱著一大袋栗子喜沖沖的返回軍營。


  然而他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太久,才剛推開厚木鑲鋁框的門,毫無一絲吵雜的靜謐便讓被放鴿子般的空虛感湧上心頭。


  「……不在?」


  「你回來得真不是時候,那傢伙偷跑去約會了。」正把紙堆從主任桌上搬運到自有區域的榮格嘖了一聲,「還挾帶了約德爾當人質!該死的懶蟲小偷綁架犯!」


  彷彿能瞧見宮原上校嗲聲嗲氣的道了聲「我帶火腿次郎去海產店釣魚❤」便颯爽跳窗的情景──貴飴拎著栗子無言以對,他該跟著憤怒還是表達驚嘆呢?畢竟上司的落跑技術已經堪比魔術大師了──


  「整天哭餓餓的人卻不見蹤影。」榮格脫下手套,「不等他了,我們吃光吧。」


  「您不是不喜歡路邊攤嗎?」


  榮格咧開嘴,「為了廣大群眾和理想未來,犧牲小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感覺那理想的未來滿是吵鬧的叫囂和扭打聲呢──只要扯到自由人般的上司,向來沉穩內斂的三十歲德國人也會幼稚彆扭起來。


  比起正在外採花捉蝶的主任,即便氣頭上副官依舊十分優雅,分類裂果碎殼的縝密舉止令貴飴深深感受到何謂教養差異。


  「感覺……比上次更好吃了?」栗子早已因爽約的那人而褪去溫熱,此刻卻又在吞嚥進喉頭時恢復成一顆顆甘美的火球。


  「我覺得……」榮格舉著栗子,湛藍的視線飄向遠方,不再言語。


  所有感官皆被放大,世界不知何時變得可愛,窗邊的日光成了一束束金箭,承載著印滿記憶的膠卷底片射進濕潤的虹膜,眩目的睜不開眼,大氣中的微塵像一粒粒小鈴鐺,在耳邊鼓脹亮晶晶的笑聲,甜蜜又火辣的分子充斥味蕾,快樂的妖精星星灑落腦皮層,吹氣球般輕飄飄的舞蹈──彷彿有人破開了矇蔽至今的迷霧,放眼望去的一切既夢幻又清晰。


  從沒有食物這麼好吃,從沒有人生如此愉快。


  「──偷吃!居然不等我!」


  打斷迷離饗宴的是不滿的呼喝,兩人紛紛抬頭,迎視和夢幻佳餚相同誘人的眼睛。


  茫然的盯著開合的嘴和比劃的手腳,這廂還在雲裡霧裡,那廂又氣勢洶洶的鼓起雙頰。「枉費人家還幫你們外帶熱炒嗚嗚嗚……」把紙餐盒扔到桌上,頰上殘有唇印的男人開始鬧彆扭。「太過分了!我和火腿次郎都要討厭你們一整天!」


  尼緒卡用力別過臉,隨著動作鑽出粉金色鳥窩頭的松鼠也似是附和的吱吱兩聲。


  「……我看起來像會害怕被你討厭嗎?從實招來,你沒有亂餵約德爾吧?」甩甩頭,榮格站起身來。仗著身高,他可以輕易抵住上司的臉,索回小動物。


  「窩摔氣俊梅滴臉嗚呼嚕呃──」被正面壓縮的尼緒卡發出窒息的喉音,兩手車輪狀的大力掙扎。


  就著副官伸出的指尖,松鼠乖巧的爬上結實的臂膀,卻在躍上肩頭的剎那轉彎──「咕噗啊!」掙脫了大手掌控的尼緒卡幸災樂禍的笑:「看吧看吧,火腿次郎最喜歡的東西果然是向日葵的……我是說栗子!」


  「約德爾不不不不不可以吃!等──」


  喀哩喀哩的磨牙聲很快便充滿辦公室,榮格撫著額,不知該怎麼搶過兩粒大門牙下的加工食品。「天……才剛被說吃了太多人類也無法吸收的成分,這下又得帶牠去檢查了……」


  「不要緊啦,我家的黑炫風也很愛吃抹茶。」毛著按摩臉頰的尼緒卡瞇起眼,放遠的目光似在回憶裡泅泳。「還是最貴的那種……」他轉向貴飴,好奇的問:「你也喜歡抹茶嗎?」


  貴飴納悶的搖頭。「我不會直接吃。」


  尼緒卡理解的點頭,「真可惜,否則挺想看你滿臉茶渣的慘綠樣子呢。」


  不,不管是人是狗生吞茶粉都太乾了吧──貴飴張了張嘴,深深體會到自己又被上司當作寵物狗調侃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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