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眠於銀庭》
銀葉之庭總是安靜的。 每當陽光穿過白葉灑落在石碑與花束上時,這片庭園就像是從時間裡抽離出來的一角,飄浮在過去與現在之間。 暮正坐在小椅子上,手裡握著蠟筆,一筆一筆地在畫簿上描出一棵銀葉樹的樣子。他沒有見過那個「暮老師」的樣子,但他聽說過——說他很帥氣,很厲害,總是哈哈地笑著。說他是個英雄,是個好老師,是個救了很多學生的人。 但他不是那個人。 「阿諾,他們是不是都搞錯了?」暮歪著頭問,赤紅色眼睛裡浮著不安,「我不會教書,也不太會看地圖,更不會什麼探勘啥的……可是大家都喊我是『暮老師』。」 他低頭看著自己畫的圖,有點沮喪:「我是不是…就是剛好長得像他而已?」 站在他身旁的賽諾斯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後頸翹起來的髮絲,然後蹲下來與他平視。 「暮就是暮。」他輕聲說。 「可是那個暮……」小孩的聲音越來越小,「感覺好像比我好多了。」 那句話像是在風裡一樣散了,飄入這片長年無人打擾的白葉深處。暮想起之前過來看他的「探勘隊夥伴」。一個身著沉穩灰色披風的男子,說是過去探勘隊的前輩延菉,他安靜而沉穩,蹲下看著眼前的小暮,語氣溫和地祝禱:「這次的你,不需要在一個人長大。這是神靈與命運賜予你的第二次機會。願你能自由地成長,不再背負什麼。」 站在他旁邊的,是有點柔弱又帶點妖氣的醫生。他笑得很輕鬆,跟一旁的戴洛打趣道:「你這傢伙還說自己沒見過以前暮的模樣。這次剛好圓夢了,換你陪他長大。」 戴洛低笑一聲,沒回答。 他眉間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誰都能看見。
站在走廊的陰影裡,黑袍狩人靜靜地看著庭園裡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穿著小學部的制服、耳後常常卡著筆的小孩,過去曾是他搭檔,摯友,甚至是……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心意的承載者。如今對方變成了這樣小一隻,會因為蠟筆斷了而皺眉,會問他「是不是老師都要穿奇怪顏色的袍子才能當啊」,會因為賽諾斯陪休狄跟阿斯利安太久而吃醋—— 但那雙紅眼,還是和從前一樣。 像晚霞一樣的顏色。 他說不上來自己這段時間到底在想什麼。是想把握機會補償過去的缺席,還是想把對方當作另一個人重新陪伴,甚至——不去想那個人曾經犧牲的事實? 「你為什麼總躲著他?」賽諾斯某天問他時,語氣平靜得可怕,「他現在不記得你了,戴洛哥,但你記得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看他。」戴洛喃喃。 「你是怕他哪天長大,變回你熟悉的那個人嗎?」 「不,我是怕他長大了,卻再也不是那個人了。」他說。 那是他不願意承認的恐懼。他本來以為能做得很好,但其實——他早就不知道怎麼面對那雙眼睛了。而賽諾斯早看出對方不肯言說的原因。 「……你只是和那時的我一樣,不想再面對失去了是嗎?」 戴洛沒回答。只是垂下眼,握緊了雙手。
....
又一天黃昏時分,暮再次偷偷來到了銀葉之庭。他不知道這是哪一年,也不知道這裡曾是誰的墓碑——只覺得這裡很眼熟,像走過很多遍的地方。 他抬頭看見那塊白色石碑上落滿了銀葉,然後,一雙熟悉的鞋子踏上石階,停在他身邊。 「你又一個人跑來這裡了。」賽諾斯的聲音不遠不近。 暮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問:「阿諾,那個暮……他以前很孤單嗎?」 賽諾斯想了想,才說:「他想守護的東西太多,所以有時候會讓人以為他不需要被照顧。但其實他很希望有人能陪著他一起過日子。」 暮低頭,像是理解了什麼。他撐著膝蓋站起來,看向不遠處的戴洛。 「那他小時候,是不是也一個人長大的?」 賽諾斯點頭。「他是一個人在夜空度過童年,再自己跑下來的。」 「那就好。」暮握拳,語氣篤定又認真,「那我們是公平的。」 「嗯?」兩人不解。 暮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說:「戴洛哥養我長大,以後我養他終老。」 說完後,他回頭還給了賽諾斯一個「我是不是超帥」的表情。 賽諾斯笑出聲來,戴洛本來想出聲什麼,最後只是低頭,低低地笑了一下。 他終於明白——這不是複製,也不是遺憾的延續。 這是暮本身,用屬於自己的方式,重新選擇了與他們一起走下去的路。 陽光傾斜而下,銀葉沙沙作響。 而他們的故事,仍繼續著。
–關於過去的暮-
陽光灑在銀葉庭園的小徑上,一群人三三兩兩地坐在白石椅與樹蔭下,看著遠處的暮正騎在賽諾斯背上嚷嚷「我要去打倒壞妖精王子!」時,戴洛發出了一聲極其深沉的嘆息。 「這是在笑還是在累?」紅髮導師卡米利亞挑眉,他一手還抱著幾盒「重製版.暮黑歷史檔案」的相簿,看起來心情極佳。
「……大概都有。」戴洛實話實說。「我也是第一次帶這麼小的小朋友,雖然有賽諾斯跟阿利幫忙,但比想像中的還忙碌。」
「那還是先做好心理建設吧。」卡米利亞語氣一如既往平靜,「你可能對暮的印象有點過於理想化了。」
「欸?」
「你知道嗎?暮以前在夜空的那幾年,簡直是全星族的公敵,問題人物,摧毀規則的代名詞。」紅髮導師微微側頭,臉上露出像是終於能說出口的愉悅表情,「他進入神王殿騎士團第二天就把星紋訓練室燒了,第三天逃訓說要去星落海釣魚,當然海裡沒有魚這不用說,但他就搞失蹤五天。最後回來還能若無其事地說是去勘察地形順便紀錄星獸活動。」
戴洛面無表情,顯然他有點斷線。
「他以前還偷過我資料櫃裡的實驗體對照報告,還留紙條說『借用,借完還你三倍。』我現在都還沒收到還回來的三倍報告。」卡米利亞繼續補刀,語氣愈發歡快:「後來他決定下界時,全星族只差沒放煙火慶祝。」
「……不是吧。」冥漾聽了差點沒從椅背滑下來,「那時候的暮老師這麼麻煩?」
「更麻煩的你還沒真正見識過,這段時間還不會動手拆家的小朋友還且珍惜啊。」卡米利亞笑笑,拍拍手上的冊子,「我打算等他記憶恢復後逐項列點對質。」
此時艾什開口說話了:「你這不是想紀錄他成長,而是打算讓他幼年心靈破裂。」
「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卡米利亞不以為意,「這是星族導師的基本原則。」
眾人面面相覷,看著遠方正努力與暮對話的賽諾斯,只覺得他跟戴洛的未來會非常精彩。
「……這又是什麼光源氏逆養成計畫嗎?」冥漾嘟囔。
「別亂講,賽諾斯會害羞。」艾什接話,還若無其事地從相冊裡抽出一張暮小時候穿著泳圈、跑錯訓練場進入星族高層會議的黑歷史照,傳給所有人看。
「你、你們都這麼對他嗎……」戴洛看著照片裡金髮紅眼的小孩笑得滿臉天真,語氣複雜到不行。
卡米利亞點頭,語氣平淡:「我們疼他嘛。」
艾什笑了笑,「這樣他才能記得,他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有這麼多人的陪伴。」
風穿過銀葉之庭,樹影晃動如波。笑聲如銀鈴般傳來,而那道聲音像是將時光與記憶一同連結,柔和而鮮活地並存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