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島銳兒郎走到上鳴電氣身邊說:「倒數三十名的話我也沒通過啦,一起參加補習吧!」
上鳴電氣重獲新生,抱著切島銳兒郎和砂藤力道痛哭,而稍遠一點爆豪勝己在看綠谷出久的成績單,不時走神思考之前的事,他的目光停留在夜眼事務所的名稱。
綠谷出久從剛剛開始就感覺對方就怪怪的,猶豫著問:「小勝?你還好嗎?」
他還以為自己受傷一定會被責怪,但意外地小勝的關注點好像不在那。
爆豪勝己本來開口想說沒事別管,話到嘴邊拐一個彎:「我不好。」
綠谷出久手一抖成績單差點掉下來,心臟嚇到停滯,他鮮少聽到小勝口中說出這種類型的回答,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就直直瞪著小勝。
這個反應激起爆豪勝己些微的怒氣:「你這傢伙居然在這種低等考試把手臂搞這麼大傷口,我就覺得很不好。」他說著把成績單糊到對方臉上。
「唔⋯⋯」綠谷出久的鼻子被壓住,趕緊拿開成績單。
「這是早熟屁孩那個案件對吧?你不是熟到會背了嗎?啊?」爆豪勝己質問,但他其實知道答案,反正對方一定又做各種多餘的事,把『只是在考試』這件事放到一邊。
「但我沒待在現場,很多細節都不知道呀⋯⋯」綠谷出久一邊說著,一邊回頭仔細觀察小勝的表情。
爆豪勝己撇開頭,低聲問:「幹嘛每次都非得搞到受傷不可?」A班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受傷,而且這只是個考試,如果真的在現場、真的發生什麼事,這傢伙只有一個人,一定不會衡量危險性,用瀕死去換勝利。
想到這件事他就更為不安。再次想起這傢伙眼裡只有別人的命是命,他自己的命不當命。
但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很長的時間,先從最源頭把他的危機感找回來。
綠谷出久聽清楚了。他其實有點想狡辯說小勝還不是常常這樣,但他把這句話吞回去。因為他想起每次對方遇到危險的源頭都是自己,如果要說『該負責任』,綠谷出久本人絕對是最該負責的那個。
他們陷入尷尬的沉默。
爆豪勝己沒打算放過他:「你想說什麼?幹嘛不直接說?」
「呃⋯⋯只是覺得讓小勝擔心⋯⋯很不好意思⋯⋯」綠谷出久既然已經把那句話吞回去,就更不可能再說出口。
看到他這樣有話不直說的樣子比碎碎念還煩。
爆豪勝己壓抑著怒火:「你居然知道有人會擔心?那你當下到底在想什麼?」
綠谷出久實在很難跟他解釋傷是怎麼來的,說到底就只是一時大意,就像小時候走路沒看路,踢到石頭摔倒頭磕出血,他會把這兩個傷口歸在同一種類別。
他自己倒是覺得這種狀況很罕見,不值一提,不是去人家家裡就一定有一個攻擊性這麼強的媽媽⋯⋯吧?綠谷出久不由自主想到光己阿姨,小時候就覺得小勝和光己阿姨很像,長大之後他們似乎越來越像了呢⋯⋯
不過既然都提到擔心,他果然還是很想知道⋯⋯「小勝才是,剛剛怎麼不見這麼久?」
居然又避開問題,這傢伙果然真的是欠揍:「你他媽先回答我!!」
飯田天哉本來就在他們附近,注意到他們之間又開始劍拔弩張馬上介入:「綠谷同學、爆豪同學,請冷靜!這個時間是用來反省和檢討的,但吵架絕對不可以!」
怒氣被打岔,爆豪勝己往旁邊叱了一聲,綠谷出久則是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他的手指攥著自己的成績單和執照,跟臨時執照考試不同,這次拿到正式執照心裡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是考試前那種又麻又痛的怪異感沿著手上的傷爬進他的身體。
但班上充斥著歡樂的氛圍,他不想讓人擔心。綠谷出久把正式執照拍下來傳給歐爾麥特,然後收起手機。
因為補習後也能算是考過正式執照,所以不管今天有沒有合格,大家都很放鬆,回去之後歡樂地吃完晚餐各自回房睡了。
綠谷出久來到爆豪勝己的房間,例行要幫忙小勝的右手復健,但他敲門後沒人回應,打開門也沒看到人影。他東張西望了一下,正想著要拿手機傳訊息,就突然有人從後面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他嚇得跳起來,回頭又鬆口氣:「小勝,怎麼了?」
爆豪勝己看著他好一陣子,才問:「你什麼都沒發現?」
問句突如其來,綠谷出久沒能聽懂:「呃⋯⋯發現什麼?」
爆豪勝己心想這傢伙真的是重病。他剛剛從出久房間跟著他直到進自己房間,只隔了一小段距離,然後自己爬樓梯上來,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沒有藏好,對方卻什麼都沒察覺。
爆豪勝己盯著他沉默思考很久,綠谷出久居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小勝?」
他不確定這個『病』,綠谷出久本人到底知不知道,但本人完全不知道其實很難繼續『治病』。爆豪勝己一把將人推進房間,等兩人完成右手的復健後,他才繼續問:「出久,你根本沒去感覺周圍發生什麼事,對吧?」
綠谷出久愣住沒回答,因為這個問題其實很突兀,卻讓他不由自主回想川上悠視說過的話——『小久哥哥很遲鈍,因為一直否認。』
其實在寫日記以及整理過去的過程中,就如同沿著河岸拾起石頭,石頭有大有小、重量不一,但隨著撿拾的數量愈多,愈能讓他感覺到屬於過去那種沉甸甸的重量。那些是過去裡的當下,他沒能好好整理的感受。
這一袋石頭,也和現在他的疲倦、麻木緊密相連。
他不知道小勝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因為他一直都覺得不可能有人會發現。甚至連他自己,直到川上悠視提出來之前,都沒能發現這件事。
綠谷出久想了一下,他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還在整理⋯⋯「小勝,這是什麼意思呢?」
但他在回答之前思考太久了,爆豪勝己隱約感覺對方其實知道他的意思,那現在這個反應就讓他捕捉到一絲逃避的前兆,這讓他很不高興:「我勸你最好想到什麼就直接說,不準拖時間。」
被戳破了,綠谷出久不自覺開始緊張,他在小勝面前跪好,試圖解釋:「小勝,我沒有要拖時間⋯⋯我只是⋯⋯我也還不確定,因為也有可能天生就是這樣的⋯⋯」
綠谷出久的反應卻深深刺痛了爆豪勝己,他想起考試後出久對飯田說的話,他不想再這樣下去,於是他從床上下來,坐到靠近出久的身邊,盡量平靜地說:「你寫了這麼多以前的事,你自己有什麼變化,你都沒發現嗎?」
綠谷出久驚慌地轉頭看向小勝。他不知道對方居然把自己看得這麼細,這讓他實在無路可退,同時因為這些話都太突然,他連掩飾自己的表情都做不到。
「⋯⋯你有發現。」爆豪勝己直視出久的臉,篤定地說。
「不⋯⋯我沒有⋯⋯」綠谷出久慌張地辯解。
「你有發現,卻死不肯跟我說,」爆豪勝己冷靜地陳述:「因為我欺負過你,跟我說等於承認你有受傷,而我是個人渣,是不是?」
這些話太過尖銳,綠谷出久顫慄著大聲否認:「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小勝⋯⋯拜託⋯⋯別說了⋯⋯」
爆豪勝己彷彿聽不見他的話,繼續說:「出久,從我們四歲開始,所有的事我都記得,而且只要我腦子還清楚,我一輩子都會記得。」
綠谷出久呼吸一窒,感覺整個人隨時會崩解,他看著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倒影著拙劣的自己。那些記憶,那些未曾好好整理過的碎片,在對方的目光下重新被點燃,變得鮮活而刺痛。
爆豪勝己看著他右眼底下的疤痕:「所以,就算你不承認,我也早就知道自己是個人渣了,這件事這輩子都不會改變。」
綠谷出久聽完他說的話,睜大眼僵住,他連眨一下眼睛都辦不到,眼淚不受控制的盈滿他的眼框,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聲音卻梗在喉嚨裡。
不要這樣說啊⋯⋯小勝⋯⋯我知道只有你⋯⋯只有你願意看著我⋯⋯
「這個事實,對我來說很重要,對你來說不重要嗎?」爆豪勝己問他。
綠谷出久的眼淚模糊了他的視野,他顫抖著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才抓住小勝的手,力道輕得像是怕被拒絕,他哽咽著說:「小⋯⋯小勝,不是這樣的⋯⋯你⋯⋯你很重要⋯⋯比那些事情⋯⋯都重要⋯⋯」
「可是沒有那些事,也不會有現在的我,不是這樣嗎?」爆豪勝己繼續問。
綠谷出久的腦子亂成一團,他既想否認又不知道從何處開始辯解。他早該知道小勝從不會漏看他的弱點,連那些他以為藏得很好的心事、那些他不願直視的痛苦,對方全都一清二楚,而自己試圖掩蓋的行為顯得卑劣又可笑。
「你受過傷。」爆豪勝己的聲音低沉又平靜,他握緊綠谷出久的手:「這件事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這句話讓綠谷出久徹底失語。他低下頭,緊緊抓住小勝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滑落,打濕了兩人交握的雙手。
他心亂如麻,內心升起一絲隱隱的絕望——為什麼小勝要這麼貶低自己?受不受傷根本不重要,現在這樣不好嗎?這樣還不夠嗎?
綠谷出久從未覺得爆豪勝己需要贖罪或道歉,他甚至希望能把那些痛苦的記憶一筆勾銷,彷彿只要自己沒有受過傷,那些事情就從未發生。但這時,川上悠視的話再度閃過他的腦海,令他不由得顫抖——『我不想只有我一個人注視著大家的過去。』
那麼,小勝⋯⋯是不是也一直孤身一人,背負著這樣的過去呢?如果是這樣,我又怎麼能讓他承受更多?
過了很久,久到如果不是對方的肩膀還在輕輕顫抖,爆豪勝己幾乎以為他睡著了。綠谷出久終於擠出聲音,聲音非常細小難以聽清:「小勝⋯⋯對不起⋯⋯我覺得⋯⋯我好像⋯⋯很痛⋯⋯」
聞言,爆豪勝己看著他的髮漩,嘴角揚起非常細微的幅度,看不出是笑容,然後他瞇起眼,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但他只是低聲說道:「恩,我知道,所以我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