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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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全知讀者視角│謀夢] 永久性妄談 [普](守護神&聖子)更新7.1合計11w字,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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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3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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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眾赫下意識地抱緊了猝不及防被塞進來的金獨子。

他的袍子本就寬大,瘦削的小孩藏在裡面並不違和,出發前被捂得渾身溫暖的少年,皮膚又開始發涼。他最開始不同意金獨子跟出來,少年和烏列爾一同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了幾天,終於換來了一個點頭。

金獨子抓緊了劉眾赫身前的衣服,側臉貼在劉眾赫的胸口。幾乎能感受到少年過分快的心跳。劉眾赫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演起戲來的羽人大祭司,將金獨子藏得更好了一點。
金獨子滿臉通紅,只感到劉眾赫的手掌緊緊箍著自己,周遭都是獅鷲身上淡淡的草木和陽光味道。掩不住耳廓強烈的心跳聲。

被金獨子抓住的地方反而莫名癢了起來,劉眾赫抬頭看著烏列爾,手卻不由得又按緊了一些。
太瘦、太安靜、太小心翼翼。
這些評價從腦子裡冒出來的時候便讓他一陣煩躁。說不清的怒火還有複雜的情緒在胸口交織,他又想起那一夜,說著對方特殊時,金獨子眼底的執著。

特殊的……
這些天來,這句話反復在他心頭縈繞,揮之不去。連夢裡,都化成烏黑黏膩的液體纏上自己。
既然所有命不該絕的生物都是特殊的,那他呢?

他自以為得到了半句答案,卻發現那只是偽裝。
劉眾赫厭惡這種頭痛的感覺,也厭惡自己看見金獨子暈倒時的那陣無措和心煩意亂。他不願多想,偏偏少年的氣息縈繞在身前,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劉眾赫低下頭,越過袍子,和他對視一眼,只看見少年紅了的耳廓,還有剔透的眸子。

……將死的小傢伙。
他按緊了金獨子的背,心中濁氣頓生。對方幾乎是被他環抱在身前,無法逃脫。

金獨子埋進劉眾赫身前,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兩人的心跳聲一快一慢地交錯著。半晌,終於在烏列爾叫喊了幾句後,他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欸?成功了嗎?

聲音模糊地傳來:“請您不要再叫了……”
“連呼救都不行嗎?”

“我們也很為難……”
“我要找第三個巷子的精靈人家……”
“請您理解……”
“他們的家族魔法有用……”
……
“帶我去第三個巷子……”

過了一會,他被劉眾赫微微抱起,向前走去。隱約的談話聲從袍子外傳來。金獨子仔細聽著,好像說到了“不再打擾”之類的話。
走進屋內,烏列爾反手便關緊了房門,在裡頭人驚訝的叫聲裡,金獨子被劉眾赫放了下來。

“你們到底是誰!”見著暈倒的孩子驟然消失,化作空中的一片羽毛。那人又從那疤痕男人的袍子裡鑽了出來,女性精靈頓時生出了警惕心,指尖凝聚著某種力量。
烏列爾笑了笑:“不要緊張。”

精靈緊緊盯著他們:“我只是不想羽人在這裡出事,才勉強願意收留你們一天。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僵持的氛圍,越來越緊張。金獨子看著對方精緻的面容,緩緩拿出了一幅畫像。那是中了詛咒的精靈塞給他們的。
“這個人,是您的兒子嗎?”金獨子問道。
精靈的眸子似乎有些動容,望著金獨子,再度警惕起來:“你怎麼會有這幅畫像?!”

“我們是受了您兒子的委託,來給您送東西的。”烏列爾接話,“因為大家不肯出來見我們,只能想這個方法了。”
精靈懷疑地看著她,烏列爾示意她看向劉眾赫的手臂:“這個詛咒您總記得吧。為了找到你們,我們可吃了不少苦。”

看到熟悉的詛咒痕跡,精靈眼中一怔,幾番情緒激烈地激蕩著,松了口:“……他。讓你們送什麼來。”
劉眾赫拿出包裹,裡面是這些天來那位攢下的積蓄,那個精緻的信物,還有一封信。
劉眾赫淡淡道:“他說這些送給你們。”

精靈依舊隔著幾步遠,直至拆開信,看見熟悉的字跡,眼裡才泛起淚花,哽咽道:“離家這麼多年……到現在才……”
她拭去淚水,說不下去了。隨後朝著一邊輕聲道:“出來吧。”聽見這句話,從另一間屋子裡,又出來了幾個精靈,看著是他們一家子。

明明是高貴的物種,此刻卻衣衫單薄,臉上帶著躲藏的局促。
女性精靈想起什麼,趕緊放下信:“真是不好意思。他從小就是這個性格,一定是強迫你們來的吧。這其實不是詛咒,只是一種像詛咒的花紋魔法,用來威懾敵人,我立馬給您解了。”
她手中泛起銀色的光,下一刻,劉眾赫手臂上的痕跡消失殆盡。
像是在風中飄散的樹葉。

烏列爾問道:“他為什麼會離家這麼久?”
精靈歎了口氣:“當時他幫了一個路過的人類,沒想到被人說是他故意打昏別人進行搶劫。精靈不能容忍惡行,當時又在和人類城鎮打仗……他後來就被趕了出去。再也沒回來過。”
想起當年的事,她眼裡還有些悵然。
家人也露出遺憾的神色。女性精靈猶豫道:“他……過得還好嗎?”

臨行前,精靈特地囑咐他們,希望說這些年自己在外定居了,日子過得很富裕。
劉眾赫並沒答應,只是離開了。

金獨子看著她眼中期待而不忍的神色,忽然嗓子一啞,沒想到那個壞傢伙說的話居然是真的。少年看了一眼劉眾赫,對方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金獨子悄悄握緊了拳。
這一陣沉默幾乎要對那一家子說出真相。
“還……還可以。”金獨子硬著頭皮開口,女性精靈頓時望向他,“日子過得還可以,呃、也有了不少錢。”

他說得有些緊張,但女性精靈立馬松了口氣,好像就期待著這句話一樣,只要聽到,就不再想了:“是這樣嗎,那就好,那就好。”
“哥哥真的過得很好嗎?”
“噓,那莎,我們去睡覺了……”

“真是抱歉。”
給他們倒了茶之後,女性精靈解釋道,“因為一直在打仗,我們不敢給外人開門。家裡也很貧窮。”
這屋子不算大,雖然傢俱有斑駁的痕跡,但能看出被精心呵護。窗戶緊緊地合上,甚至被用木板敲上了。
烏列爾打量了一眼,隨即搖搖頭:“我們理解。”
金獨子小聲發問:“您認識這個東西嗎?”
精靈仔細打量了一下信物,搖搖頭:“我正想問,我的兒子為什麼把這個寄回來?”
“您再看一眼,這上面有精靈的記號。”
女性精靈一頓,眯著眼看看,點頭:“確實是這樣……但我並不認識,他有說這是從哪來的嗎?”

金獨子一時沉默了,劉眾赫開口:“我們也不清楚。”
金獨子抬眼,看了看劉眾赫,對方表情沒有變,只道:“我們只負責把東西帶回來。”

女性精靈點點頭:“實在麻煩你們了,吃一頓飯再走吧。”



直到離開精靈的屋子,金獨子都有些沉默。劉眾赫正在解馬的韁繩,金獨子問道:“祭司大人,為什麼他們願意帶路了?”
烏列爾回過頭來,沒立即回答:“我是誰?”
金獨子一怔:“羽人祭司。”
烏列爾點頭:“羽人在這裡出事的話,會怎麼樣?”
金獨子思索了一會:“我知道了……他們害怕再出麻煩。所以才願意幫助我們。”

說到底,也只是一群飽受戰爭痛苦的人。

烏列爾讚賞道:“很聰明。”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對金獨子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打仗嗎?”
這是金獨子幾天前問烏列爾的問題,她當時的回答是“因為有人不開心了”。金獨子眨眨眼睛:“因為發生了衝突。”

烏列爾微微笑起來。身後羽人的翅膀安放兩側,身上陡然浮現屬於祭司的高深和嘲弄:“因為丟了一件信物。”
金獨子頓時想了起來:“難道就是那個!那我們趕緊和他們去說……”
烏列爾搖搖頭:“你覺得真的只是為了一件信物嗎?”
她道:“發動戰爭,什麼理由都可以。沒有這件信物,也可以因為少了一個士兵。”

劉眾赫解完了韁繩:“烏列爾。”
烏列爾住了嘴,只是笑笑:“戰爭很荒謬吧。”

金獨子垂下眼睛,想起緊緊閉上的門窗,還有精靈一家破損的傢俱,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劉眾赫看他一眼:“世界上的戰爭很多,做不到阻止,就不要摻一腳,再加劇衝突。”

我知道……您只管轄世界樹的事。

金獨子咬唇,有些不甘:“世界上為什麼不能依照著正義做事呢?”
烏列爾輕快地笑了笑。
“也許不存在這種東西吧。獨子又為什麼要對他們撒謊呢?”

金獨子心中一動,張口要說。遠處,卻忽然傳來一陣異響。
金獨子看不到空氣中激蕩的能量,劉眾赫和烏列爾卻猛地抬起頭,緊緊盯著空中妖異的光芒。

——是禁忌法陣。
是誰開啟的?!

腳下,世界樹的根系微微一動,有精靈帶著烏黑的傷痕,趕了回來:“對面……對面發動了……”
烏列爾眼中充盈了怒火:“居然敢打世界樹的主意……!”

金獨子心中狠狠一跳,只望見劉眾赫眼中泛起了一陣冷然的光芒。

那是一種雲淡風輕的怒氣。
人類動了不該動的心思,用禁忌魔法換取戰爭勝利。
守護萬年的物件、萬物的始終,被如此利用。他也產生了居高臨下的蔑視和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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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3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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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00.
傳說,世界之初。亙古上下,原初大陸上僅僅屹立著一棵世界樹。
世界樹誕生於混沌,承接世上所有生命的生死。一切種族的生死衰亡,只是果實的凋零與重生。
祂賦予種族意義與命運,在既定的命運的羊皮卷上,刻寫了所有種族的資訊。
祂憐惜人類,賜予「知識」。
見龍族稀缺而長壽,賦予「傳承」。
精靈、矮人、羽人……每一個種族的生命輪回中,都曾錄寫過關於世界樹的印記。

而龍族的書庫,「傳承」的寶藏,傳聞裡少有人能進的水晶洞窟。記載了古往今來,他們眼中所見,傳續於世界的一切。
據說,所有人,都能在其中,找到答案。
……

半月前,人類、精靈疆域邊界。
最後一絲禁忌法術的氣息消散後,世界樹地脈微微震動。樹葉落下,消失于平靜的大地,化作一縷黑煙。
一位黑袍人,還有身後長著潔白羽翼的羽人最後離開了這片大陸。

直至數千年後,也有人類記得,祖先曾因觸犯禁忌而受過的殘忍鎮壓。人類這一支脈絡自此四分五裂,遍佈大陸各處。
藏在傳說裡的,除了從天而降的神罰,還有一個不知名的少年。

據瞭解的老人說起,在法陣徹底啟動的那一刻,曾見過被抱在黑袍人——也許是那位神祇——懷中的少年,額間,閃過一片金光。
不知名的人類少年暈倒那一刻,神罰終於從天而降。
從此不知其蹤影,更無人知道他是誰。
又究竟因何出現在這段古老而難以辨認的羊皮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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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3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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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所以。”少年模樣的黑炎龍,蹺著腿坐在羊皮躺椅中,眼中帶著詭異的懷疑,打量了一下堂而皇之出現在自己家裡的羽人、雲神,以及一個昏迷的人類。
這是什麼奇怪的組合?

他狐疑道:“人類被你們憤怒地鎮壓了。這個小孩暈了。就是因為這個你們才過來的?”
烏列爾代替劉眾赫點了點頭。 

黑炎龍鼻翼散出輕嗤:“恕不……”
“——吃點。”少年的話音還沒落下,屋內就走出來了一個女人。

屬於女巫的短袍,以及身上屬於巫師的力量氣息,使人很容易就察覺了她的身份。縱使在室內,黑色兜帽依舊攏在她的頭上。烏黑而俐落的短髮,則搭在臉側。
她並沒正眼看劉眾赫,剛才那話是對著烏列爾說的。

劉眾赫皺了皺眉:“你怎麼和這個女人住在一起?”
此話一出,方才氣定神閑的女巫嘴角抽搐,露出幾絲鄙夷。
黑炎龍怒目而視。
劉眾赫表情依舊淡淡的:“她給你什麼好處了?”

女巫看向他,嘲諷開口:“是誰三百年前,把龍族老么打了一頓,讓他不得不找我治病的?”
少年形態的黑炎龍頓時一激靈:“我……!!誰被打了?什麼治病!!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你,你出去!”
劉眾赫毫無表情的瞳仁看了女巫一會,也許才想起來這兩件事的關聯:“哦。”

黑炎龍憤怒:“你哦什麼!”
烏列爾笑了笑,站到他們中間,緩和了一下來自黑龍單方面的、劍拔弩張的氣氛:“別生氣嘛,我們是想來看看龍族的書庫。”

——那個被命名以“傳承”的永世寶藏。
世界樹將傳承賦予龍族後,他們共用的記憶就被封存於水晶洞窟中。隱世的龍掌握世上的所有秘密。從最早的龍族誕生之初就有過的秘密。

烏列爾看了一眼正躺在劉眾赫懷裡的金獨子。他已經昏迷了近半個月的時間。說實話,比起昏迷,反倒像是一種沉睡。
自從人類禁忌的法陣發動,少年就再次毫無聲息地倒在了劉眾赫懷裡。以至於他們前腳剛鎮壓了人類所有的反抗,設下禁令後。劉眾赫又帶著他馬不停蹄地向避世的黑炎龍這邊趕。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能發覺其中的不對勁了。
金獨子的昏迷實在太可疑。究竟是誰會讓雲神這樣在意,又會在世界樹根脈被企圖動搖的時刻昏迷……

“就是這個小孩嗎?”森林女巫韓秀英,走到劉眾赫身邊看了看。少年面容和普通的人類沒有分別,此刻只像是睡著了。
除了過度的瘦弱,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作為一個祭司,以及雲神的追隨者,烏列爾一直把本職工作做得很好。保持著高深莫測又甜美的微笑,她閉上了嘴。

劉眾赫:“書庫裡也許有這種病症的記載。”
他最初以為,金獨子的昏迷只是因為人類的禁忌魔法,但消除了影響後,金獨子還是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龍這裡或許有答案。

黑炎龍高傲地抬頭:“你以為龍族的書庫,是誰都能進的嗎?”
“……”
在場沒人回答他,黑炎龍怒了:“這是龍族的地方!”

劉眾赫面無表情:“這是森林女巫的屋子。”
黑炎龍:“……”
韓秀英終於看不過去了,指向了屋內還有的空房:“先在那裡住下。等等我要做飯,你們誰來幫忙?”

在場一龍一獅鷲一羽人,以及一個昏迷的人類都沒說話。韓秀英沉默一會,用眼神指了指黑炎龍。後者憤憤起立,也不知在生什麼氣。朝廚房沖了過去。




把金獨子在柔軟的床鋪上放好後,烏列爾坐在桌上,看著少年昏迷的面容:“你什麼時候把黑炎龍打了。”

“……”劉眾赫始終注視著金獨子,指腹按在他瘦削的臉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瞳中濃重的黑色,幾乎將獅鷲的金眸吞噬。
停頓了一會,他才漫不經心道:“之前聽說,北方的深淵裡,盤踞著黑暗系種族,預言,未來的某一天會吞下整個世界,連世界樹的根系都會消失在其中。”

一次沉睡後,樹上的鳥雀都在談論這件事。他已經很久沒有外出過了,這個所謂的預言愈演愈烈,到了山下的人類都要來向他求問神諭的地步。劉眾赫只有出門,一路向北而行。
劉眾赫:“後來我去了一趟,只找到他。那時候他放出謠言,讓我以為預言裡的就是這條黑炎龍。”
雖說看著年紀小,但任何危險都要扼殺在搖籃裡。他倒沒多想,一掌就打上去了。

後來就沒見過他了,似乎在躲傷。
知道不是他後,劉眾赫自然放過了這條龍。

“所以他就只能找我療傷。”韓秀英推開門,盤子裡是熱騰騰的茶水。她用來招待烏列爾,順帶招待一下雲神。
劉眾赫:“他自找的。”
韓秀英噎了一下:“很少有人會這麼理直氣壯地打龍族,你覺得世界樹會同意嗎?”
烏列爾:“……”也許是同意的。

劉眾赫懶得回答,韓秀英的目光落到床鋪裡的金獨子身上:“所以他是誰?”
她的直覺一向很敏銳,黑炎龍或許沒察覺,她卻能發覺其中的隱秘的東西。

劉眾赫淡淡道:“人類。”
女巫的目光轉向烏列爾的時候,祭司又露出了那副高深莫測而甜美的笑容。韓秀英眯起眼,半晌道:“哦……黑炎龍再長大一點,說不定就會用這個嘲笑你了。”
也不知道女巫腦補了什麼,總之端完茶便又走了。屋子恢復了原先的安靜,烏列爾坐在桌上晃著腿,潔白的羽翼搭在柔軟的桌布上。長發散在其中,被溫暖的篝火染得更加金黃:“獨子之前和我聊天的時候說,希望你可以不生氣了。”

劉眾赫依然坐在窗邊沒有動。金獨子始終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半個月的奔波裡,他如同睡了過去。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他這樣虛弱?
劉眾赫沒有答案。烏列爾微微湊近:“他還說想吃肉包子。等醒過來,要不要給他做一個?”

劉眾赫罕見地陷入沉默。不過他本就寡言,似乎看不出是因為一時失語,這才沒有回應。烏列爾梳理起了自己的羽翼。半晌,看到劉眾赫正打量著她。

“……”烏列爾,“嗨?”
劉眾赫:“你什麼時候跟金獨子這麼熟了?”
烏列爾背後生出些許冷汗來,及時露出屬於祭司的微笑:“你沒理他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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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3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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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因為多了幾位客人。晚餐倒是豐盛了許多。黑炎龍看著對金獨子很感興趣,幾次想跳下餐桌去看看。被韓秀英拉了回來。幾百歲,在龍的年紀,的確還是個小孩。黑炎龍即使是這桌子裡,除去雲神以外年歲最大的,心性卻還跟少年一樣。
他大概不太能保守什麼秘密,目光在劉眾赫和羽人祭司間遊蕩幾下,忍不住說出了好奇:“他昏迷多久了?”

烏列爾道:“半個月了。一直沒醒過。”
黑炎龍狐疑:“雲神也救不了嗎?”
烏列爾攤手:“不然我們就不會來這裡了。”

韓秀英淡淡插嘴:“湯。”
“……”黑炎龍這才發現熱湯潑到了自己手上,沒有鱗片護著,頓時一陣火燒。
他齜牙咧嘴:“嗷——”

烏列爾好奇:“這就是龍吟嗎?”
韓秀英微笑:“這是狼嚎。”

插科打諢裡,劉眾赫始終沒說話,看著對韓秀英做的飯興致缺缺。雲神一向這樣,在烏列爾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對任何事都沒有任何興趣。
有時候她覺得劉眾赫像個機器。只為了世界樹而運轉。也許燒飯、吃飯,是他最接近生物的時刻。

直到和金獨子在一起。
罕見的情緒,罕見的彆扭,罕見的憤怒和在意……
烏列爾看著劉眾赫,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劉眾赫放下碗,看著黑炎龍擦乾了手上被燙紅的皮肉,終於開口:“明天我要去龍族書庫。”
黑炎龍憤怒:“我說了不行!”
“那不是誰都能去的地方。”黑炎龍皺起眉頭,“裡面藏著龍族見過的所有秘密,其他種族一概不能查閱。”

劉眾赫淡淡地打量著他。黑炎龍頭皮發麻:“幹……幹嘛。”
烏列爾憐憫地看著他:“也許雲神在想,一條龍隕落後,下一條什麼時候會再次出生。”
黑炎龍炸了毛:“少打我的主意!”

“……”黑炎龍終於小聲道,“你起碼得讓我知道,你要救的到底是誰吧?”
劉眾赫看著他,冷淡的、濃重的瞳仁,終於動了動。
他點了頭。

四人正圍著金獨子。
少年被抱在劉眾赫腿上,屋子的篝火很溫暖。黑炎龍好奇地戳了一下少年的臉頰。
很軟,但很冰。像是人類瀕臨死亡時的溫度,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還告知著他的生命,他就要以為,下一秒這個人類就會回到世界樹的根系中。再長成一顆新的果子。
身為龍行走世界也有幾百年了,他幾乎很少見到這樣虛弱的人類。

“金、獨、子。”黑炎龍念著,“真奇怪的名字……他是孤兒嗎?”
“嗯。”
韓秀英也有些感興趣:“看著和人類沒有任何不同,只是我感受到了別的氣息。”
劉眾赫看了她一眼:“是我的力量。”

黑炎龍皺著眉頭:“你的力量都沒法讓他痊癒……”
烏列爾憐憫地看著黑龍:都有雲神的氣息了,你還沒意識到問題的特殊嗎?
黑龍自然聽不到烏列爾的心聲,只是看著有些苦惱,僅僅三百歲的黑炎龍無法解開這個奇怪的謎題:“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病,逃跑的聖子……暈倒的人類……”黑龍若有所思,“他果然是因為討厭你才暈倒的吧!”

“……”劉眾赫道,“黑炎龍。”
烏列爾眯著眼,但笑不語。

眾人有些吵鬧,對金獨子充滿了無限的好奇心。劉眾赫很少覺得吵鬧,此刻倒開始產生了是不是不該找黑炎龍的想法。

他垂著眼,看向這間小屋。
外面還有一個搖椅,似乎很適合躺人,也許可以把金獨子放在那裡,他會喜歡這種又小又……正這麼想著,黑龍忽地驚呼一聲:“他好像醒了!”
烏列爾:“有嗎有嗎?”
韓秀英:“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黑炎龍反駁:“沒有!他眼睛真的動了!”

終於,劉眾赫也看了過去。躺在腿上的少年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依舊和從前的半月裡一樣,安靜地沉睡著。

“……”劉眾赫:“看夠……”

他的聲音響起來的那一刻,金獨子的眼睫卻真的微微顫動了一下。
忽地,周遭沒了聲音。




……
那是暫時看不見風的時刻。
有人在低吟:
……在此,立下永恆的……███…………

屬於原初的古老語言,被誰壓低了嗓音,緩緩傾瀉而出。眼前的金光裡,浮現了流水一般的畫面。廣袤無垠的土地上,混沌的痕跡還在生長,有一雙腳邁了過去。
那是行走在大地上的神。
這些畫面像是被誰記錄著,一一展現在眼前。
混沌初開的歲月裡,原初大陸上,還沒有太多的生靈。神俯瞰整個大陸,賦予每個種族意義。

「傳承」「智慧」「毅力」……奇特的力量、神聖的時刻,無法用語言複寫。每個種族都接受了屬於他們的意義和使命。但名為「永恆」的法則,永遠只牽繫在一位神祇的身上。

他是名為「永恆」的化身。
那個就走在自己眼前的身影。面容像霧一樣。為什麼看不清?

神偏愛人類,連化形也是人的模樣。那時的精怪比現在還要模樣神奇,祂孤獨佇立了無數年,時間不可計數,連最古老的羊皮卷都未曾記錄下這些時刻。

因為生命總有隕落的一天,從未有一種生物,能摘到永遠不會枯萎的果實。巨樹承載著生命往來的所有因果,沒有任何人能破除這個法則。
直到有一天,一位神走在草地上。

遠處,似乎是誰重傷的身影。

……
頭疼。

耳邊有人在說話,但並不聽得懂。古老的語言像是一種低啞的詛咒。金獨子在夢裡掙扎,眼睜睜看著無數怪異的畫面,像流水一樣流過。
只是流過,過去便不見了。
所有看到那個畫面時產生的情感、記憶,在那一秒後,都化作虛無。
多少畫面過去了?他無法記憶,無法思考,無法運轉。

終於,在一切的終結時分,金獨子終於聽到了一聲呼喚。他仿佛被埋在古老而純樸的大地之下的身體,可以鬆動一二。

“……他好像醒了。”
“為什麼把我囚禁?”
“有嗎有嗎?”
“殺了我。”
“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

一陣湧現的白光刺痛他的雙眼,將他徹底送出了那個怪異的空間。金獨子猛然睜開眼來!眼前,房屋陌生,一個同齡的少年正狐疑地打量著他。

金獨子頭疼不已,卻早已不記得方才的種種情緒,只是下意識地叫出了聲:“……啊!”
黑炎龍:“哈?”
韓秀英:“啊……”
烏利爾:“獨子!!”

她猛地抱了上去,眼淚橫流:“你可算醒了。雲神都急死了。”
金獨子耳邊嗡嗡作響,被烏列爾抱了個滿懷。耳邊一片朦朧,過了半天才聽清烏列爾在說什麼。她已經坐在一旁擦眼淚:“……你昏迷了好久了。”
想起身,卻摔回了墊子裡。腦後一片溫熱,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躺在了劉眾赫地大腿上。他手腳並用,奈何又摔了回去,聲音很虛弱:“啊!對不……”

劉眾赫終於深深吸了口氣,捏了捏眉心:“吵。”
金獨子怔怔地眨了眨眼,瑟縮乖巧地閉上了嘴巴。不確定雲神大人是否在說自己。
這是哪裡?他們經歷了什麼?

年輕的女人蹲在他面前,饒有興趣地蹲下身來,指尖逸散出明亮的色彩,在他眼前點了點:“真的醒了。”
金獨子下意識往後一縮,徹底貼在了劉眾赫身上。男人的胸膛很熱,對此刻的他來說,居然有幾分滾燙了:“您、您是……?”
韓秀英若有所思:“狀態比我想得好。”

說的話他也有些聽不懂,圍在一旁的人裡,一個少年模樣的再次擠到了他面前:“你叫金獨子是不是?還覺得不舒服嗎?”
金獨子昏迷許久的頭腦已經無法思考,終於,在過分喧擾的聲音,差點擠爆他的耳膜的時刻。一雙手伸到了他面前。

劉眾赫從後攬住了他,將這個孱弱的少年,徹底抱進了雲神的胸前。

“可以了。”
他聽見明明幾天前還不願意理他的劉眾赫說道:“他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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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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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一。”金獨子緊張而嚴肅地說。
  “這個呢?”烏列爾再次豎起一根手指,看著金獨子咽下一口口水。
  “二。”

  終於,在烏列爾孜孜不倦即將舉起第三根手指的時候,劉眾赫端著熱湯走了進來:“烏列。他沒有問題。”

  烏列爾收回了指尖,看著金獨子剔透清澈的眼睛,忍不住又揉揉少年的頭:“你一昏迷就是半個月,好不容易醒了,好好休息。”
  她小聲補充:“雲神差點化了真身。”

  金獨子很愧疚的樣子,抓著自己的指尖:“對不起,祭司大人,讓你們擔心了。”

  烏列爾心化成了一灘水,感受著逼近的劉眾赫,躍了起來:“那你和雲神好好待著吧,我出去了!”
  女巫的小暖房,在金獨子醒後就被暫時被徵用了。他直言自己不太想睡覺,劉眾赫便挑了這個地盤給他當休息室。
  金獨子坐在溫暖的壁爐邊,看著窗外繁茂的枝葉穿過窗外的沉沉森林,對自己毫無知覺的半個多月,仍懷著些許悵然的好奇。乍然看到這麼多人圍著自己,金獨子還有些不適應。
  屋內鋪著厚而軟的地毯,像是毛絨絨的草原。他不由自主抓了抓,看著屋外那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帶著一臉彆扭的新奇看過來,隨即,徹底被劉眾赫擋住了。

  雲神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將熱湯放到一旁的小桌上。金獨子有些局促:“謝謝您。”

  劉眾赫沒說話,拿起湯勺,舀了一勺遞到少年蒼白的唇邊。金獨子乖巧地張開嘴,將它喝了下去。甜而稠的湯水,讓唇齒間到肺腑都暖乎乎的,讓人有些犯懶。如此喂了大半碗,劉眾赫終於放下了勺子。屋外有風吹過,將葉與木都搖得簌簌發顫。
  金獨子看了一下湯水過了大半的碗,有些猶豫,還是抬眼看向劉眾赫:“先生。我的身體是不是不太好?”

  他不懂世上的很多東西,但對自己的身體,那個唯一能掌握的東西,金獨子一直很明白。從前只是身體不好,多跑幾步會覺得累,比孤兒院的其他孩子容易生病而已。但醒來後,他覺得呼吸都比平時費力了一些。
  吸進空氣,緩緩地流過身體,沒等呼出,就已經消耗殆盡。
  生命是很容易消逝的東西,在孤兒院的金獨子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枯萎在牆壁上的蝴蝶、掙動著閉上眼的白兔、倒在窗臺上的鳥雀……
  看著金獨子的眼睛,劉眾赫“嗯”了一聲。

  他抬手,抹了抹金獨子嘴角的湯漬:“記得昏迷前的事嗎?”
  “嗯。”金獨子道,“我們去給精靈送信物,遇到了戰爭。”
  金獨子露出些許迷茫:“先生,村子還好嗎?”

  “那不重要。”劉眾赫淡淡道,“你先休息。”
  金獨子悶悶應了一聲,識趣地沒再說了。他總覺得,自己也許還有話要問先生的。
  醒來後,胸口堵塞著無數豐沛、濃稠的情緒,看到劉眾赫的那一刻,眼眶都一酸。但等他再回想,那些早就消失在眾人的嘰嘰喳喳聲裡。
  他對那些無端流逝的時間感到一陣迷茫和不安,只有看到劉眾赫的時候才會稍稍安心。
  
  劉眾赫緩緩起身:“我之後要和黑炎龍出去幾天,烏列爾和韓秀英會照顧你。”
  “休息吧。韓秀英有書,想看什麼?”
  金獨子有些不舍,想叫住他,動了動唇,還是沒有開口。
  這時,被劉眾赫叫了兩次的陌生名字的主人終於從一旁出來,女巫挑眉道:“我記得這是我的家吧?”
  劉眾赫:“我記得我叫了你的名字。”

  金獨子站起來:“您好……”
  韓秀英挑眉:“小朋友,你比某人有禮貌多了。想看什麼?”
  金獨子小聲道:“我的包裹裡帶了先生的書……”

  “哦……”韓秀英拉長了聲音,“還是喜歡先生。”

  金獨子頓時從耳尖紅到了脖頸:“不、不是……”
  反應過來這話不對,他連忙擺手:“啊……不是的,我很喜歡先生……”

  眼見著越解釋越亂,韓秀英忽地笑出了聲。劉眾赫轉動目光看向她,女巫後腦生頓時出些許發麻的冷意。她腹誹一聲,看著這個因為小孩生病,顯然心情極差還要偽裝的男人,癟了癟嘴:“我先出去了,你先看書吧。”
  “對了,”韓秀英又探了個頭進來,對他眨了右眼:“有事可以找黑炎龍,他很樂意幫忙。”

  遠處傳來了暴躁的聲音:“誰說的——!”
  金獨子心中微動。想要看看外頭是誰,只瞥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原地蹦跳,隨即又被劉眾赫扶住了肩膀。按在柔軟的地毯上坐著。
  身前都是劉眾赫的氣息,溫厚的,古木和陽光一般的味道。劉眾赫俯身看著他的眼睛:“等下我進來的時候,湯要喝完。”



  風似乎小了許多,壁爐燒得很旺,嗶啵的燃燒聲穩定而寧靜。森林裡遮住了外頭的星星,只剩下月光穿過窗落在地上。在金獨子翻到第十頁的時候,黑炎龍悄悄溜了進來。

  金獨子終於看清了這個和他外貌差不多大的少年的長相,頭髮似乎有些長了,遮住了一半紫色的瞳仁,兩隻屬於龍族的角從黑髮中伸展出來。顯然是屬於在村子裡要被議論“那個孩子不學好”的長相。
  黑炎龍,他記得劉眾赫是這麼稱呼他的。
他是龍嗎?

從未離開過村子的孩子,頭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物種,眼中不由得也帶了幾分澄澈的好奇。

  與此同時,黑炎龍也在打量著他。
  好瘦,他在心裡嘖了一聲,看著金獨子瘦削的臉,心道那傢伙不會虐待他吧!
  黑炎龍的目光上下遊蕩了一遍,從金獨子柔軟的發頂,落到他也纏了繃帶的指節上。那是昏迷時不小心擦傷,劉眾赫替他纏上的。黑炎龍顯然不知道這個內情,心裡莫名產生了一些認可。他開口:“你好。”
  “……你好。”金獨子也道,“我叫金獨子。”

  黑炎龍看了一眼他的書:“你在看什麼?”
  金獨子第一次遇見主動和他說話的同齡人,主動為他讓出了一點位置:“在看書。”
  ……誰都知道你在看書吧。黑炎龍腹誹,坐到他身旁看了一眼,看上去大概是一本小說,連他也沒怎麼見過。仔細看看上頭還寫著些東西,黑炎龍眯著眼看了會,金獨子解釋道:“這是先生的書。”

  倒胃口!黑炎龍翻臉,不想再看了。看著金獨子格外澄澈的眼睛,認真道:“你不覺得他很煩人嗎?”
  金獨子抿唇:“先生是好人……”
  黑炎龍嚴重懷疑面前的少年被劉眾赫洗腦了,在心裡打下純真的標籤,他湊近了一點:“你之前是不是沒怎麼見過別人?”
  金獨子點頭:“我以前生活在孤兒院。”
  心中頓時生出了許多憐憫之心,黑龍的內心動搖了,決定救一救這個被某些人拉入歧途的少年,耐心道:“那你病好後可以多去看看,這些地方我熟,被人欺負了你就報出我名字。”
  金獨子“嗯嗯”點頭:“謝謝你。”

  黑炎龍看著他,莫名被少年過分清澈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沒事。”
  面前的龍,雖然看著不好相處,但意外得好說話,金獨子摸著書頁,心裡也多了一些親近。猶豫道:“你知道這裡是哪嗎?”
  “世界邊緣的森林。”黑炎龍自然道,“我和韓秀英住在這,哦,就是那個女巫。”

  “世界邊緣……”金獨子看向窗外,厚重的森林遮擋了所有視線。怪不得祭司大人說他們花了半個多月才來到這裡。當時發生了什麼呢?他只記得看到巨大法陣的那一刻,自己眼前就一陣眩暈,落進了夢裡。
  夢……

  金獨子眼前有些暈,不知想到了什麼,後腦一片疼痛。他捂住心口,蹙著眉頭,黑炎龍被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金獨子搖搖頭,“唔”了一聲,那種久遠的、呼喚的聲音好像又在心裡浮現了。他有些怔愣,眼睛觸到劉眾赫的字跡時,心口又是一緊。
  黑炎龍絮絮道:“要是有事你別憋著啊。你這個身體看著就不經折騰。怪不得劉眾赫要去書庫找東西呢,你……”
耳畔的聲音越來越小,金獨子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黑龍自己不說話了。
他抬起頭,目光從絨絨的地毯,轉到門口。

劉眾赫正站在那裡。
不知站了多久了,身影都被後頭的燭光變得黑暗,只能看到一圈光暈。

  黑炎龍眉心抽搐,似乎有些心虛:“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劉眾赫:“‘你不覺得他很煩人嗎?’”
  他表情僵硬,大概想起了什麼不好的東西,躥起來:“我走了。”

  劉眾赫沒說話,看著黑炎龍躥到了屋外,找韓秀英去了。小暖房裡,爐火搖擺了一瞬,金獨子不知道劉眾赫是不是看見了他剛才的不適,有些緊張。沉默了許久,終於聽到劉眾赫道:“湯。”
  他一愣,看向站著的男人,劉眾赫道:“沒喝完。”

  金獨子這才記起被放在小桌上的湯。他有些心虛,抿了抿唇。
  劉眾赫看著少年掩藏不住的低落的情緒,不知為何便煩躁起來。微微俯身,像是承諾什麼:“病好後可以再出去。”
  金獨子看著劉眾赫,終於理解,對方是覺得他因為生病不能旅行而失落,他抓住了書頁,按在一旁摩挲:“嗯……”

  火光下,小孩臉色格外蒼白,看著隨時能再昏厥過去。雲神金色的眼瞳一閃,掃描著他身體內的力量。看著那些晶瑩的東西,不斷地、緩慢流失。他指腹壓得很緊,幾乎泛白,確定自己不能再多等。
  劉眾赫俯身,準備再給金獨子喂幾口,否則,也許自己還沒查到相關資料,金獨子就會一睡不醒。

  端起碗,便感到一陣涼意,劉眾赫緩了口氣,也不知道那股鬱氣怎麼還在胸口縈繞。見著小孩不說話,也不再打擾,乾脆將那湯拿走了。
  對方轉身離去,金獨子下意識伸出了手,但抬起指尖的那刻,他分明抑制著什麼,又微微壓在了書頁上。
  等劉眾赫的身影走遠了,金獨子才感到指尖有一陣刺痛。

  出了些血。蒼白的肌膚上,浮現了一抹嫣紅,順著關節滴落下來。
  原來剛才不小心被書頁劃破了指尖,少年緩緩將傷口含在嘴裡,痛楚的意味更加強烈。金獨子眼角一紅,抱緊了劉眾赫先前丟來的軟墊。



  火燒到最旺的時候,金獨子開始昏昏欲睡起來。溫暖總讓他虛弱的身體浮現更多的困意,但還沒等到先生……如此想著,頭開始支在桌上一點一點地打著頓。
  劉眾赫走進來,看見的便是靠在書上睡著的金獨子。

  少年太安靜了,身後的衣料在他身上顯得過分寬大。不久前才養胖一些。劉眾赫皺著眉,將他從地毯上抱了起來。金獨子抓著書不肯放,被他掰著手指放了下來。大約是沒什麼安全感,少年窩在他懷裡,叫了句先生,抱緊了帶他走的人。

  幾乎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冰涼的肌膚靠在肩窩裡,只傳來微弱的、穩定的呼吸聲。
  劉眾赫不由得放輕了動作,像對待落在身上的一片葉子。他抬手,按了按小孩的脖頸,將他放到柔軟的床鋪上。忽地被人攥緊了袖子,少年不安地臥在床上,眼角竟有些濕濡。
  
  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夢裡是誰。
  劉眾赫停頓在原地,還是俯下身,抓住了他冰涼的手。
  金獨子眉頭緊緊蹙在了一起,聲音微弱,不知在抓什麼,是一片浮木,還是唯一能讓他心安的東西。
  少年的聲音輕而微弱,喃喃:“先生……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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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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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金獨子醒得比往常晚了一些,身體昏沉沉的。身上還泛著懶意。
  外頭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綿柔的香氣順著開了一半的門飄到室內。他揉了揉眼睛,走出門去,烏列爾在長桌前坐好,晃著腿對他笑:“你醒啦。”
  桌上,豐富的早點已經陳列得當。劉眾赫和黑炎龍從外頭走了回來,黑炎龍道:“……還是飛過去方便。”
  劉眾赫偏過頭來,並沒看他,只是和金獨子對上了視線。
  黑炎龍也看到了站在那兒的金獨子,眼中放出光芒:“終於醒了,吃飯!”
  
  被叫過來的金獨子,看著劉眾赫,見他沒再望向自己,摸摸指尖,坐到了位子上。
  
  五人圍坐在桌上,黑炎龍看似不經意地和韓秀英調了個座位,坐到了金獨子對面。
  纏著繃帶的少年看著金獨子咽下了早餐,餐盤中,烤熟的玉米還有半個沒動過,評價道:“你的胃口也太差了。”
  金獨子確實嚼得很慢,從前吃的就少,現在看著更讓人擔心。食物堆積在口腔裡,臉頰微微鼓起。金獨子嚼嚼,回答:“還好……”
  劉眾赫聞言,垂下眼看著金獨子頭上小小的發旋,還有拿著叉子的指節,慢條斯理地讓他放下了手,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吃慢點。”
  掌心溫熱,金獨子只覺得僵硬的指節都活絡了。
  
  韓秀英看向烏列爾:他吃得還不夠慢嗎?
  烏列爾但笑不語。

  等他終於咽完了那個胡蘿蔔,劉眾赫早已解決完早餐:“等會兒我和黑炎龍去龍族書庫。你在這裡等著。”
  黑炎龍小聲哼哼:“是我允許你進去……”

  金獨子乖巧地點點頭,劉眾赫也沒有太多要囑咐的,吃完便帶著黑炎龍走到了一邊,也不知道在商量什麼。金獨子有些落寞,坐在椅子上等人出發。

  終於,大約和黑炎龍說定了什麼,劉眾赫臨走前,走了回來,看向小孩乖巧的眼睛:“可能要幾天時間。”
  金獨子道:“我會等您回來的。”
  劉眾赫抬手,捂了一下他冰涼的指尖,皺著眉:“讓韓秀英多給你加點柴火。”等那裡終於溫熱了些許,相碰的體溫很快消逝在空氣中,仿佛落在火中的雪。金獨子猶豫片刻,不由開口:“先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一路順風?早點回來?似乎都不是身為金獨子該說的。心裡空落落的風吹向他的身體。劉眾赫回過頭,等了一會,也沒等到下文,面容被攏在小屋的陰影處。
還是轉過頭去,留下一個背影:“黑炎龍。”
  “走了。”

  二人走出房門,在風卷來的那一刻,純白的羽翼和獅鷲緩緩顯形。陽光越過茂密的枝葉,落在地上,留下一地金斑。那雙巨大的金色的眼眸,透過門縫,看向了屋內的金獨子。隨後,便直入空中。

  屋內頓時安靜起來。
  倚在牆上的韓秀英,抱著小臂,對著空蕩蕩的小屋感慨:“這幾天屋子裡還沒這麼消停過。”
屋內緩緩浮著金色的飛塵,飄揚在木牆邊,她看了一眼屋內的金獨子,少年還望著外頭的小草。臉上被陽光映得毛絨絨的。似乎有些沉默的落寞。

韓秀英小聲對烏列爾道:“他們一直都這樣嗎?”
  得到對方的確認後,女巫忍不住又看了看金獨子。不明白雲神帶出來的小孩怎麼那麼乖巧:“雲神都是這麼養小孩的……還沒養歪真是奇跡啊。”

  “說起來。”她道,“你知道怎麼帶小孩嗎?”
  劉眾赫走了,金獨子就留給她們帶了。
  烏列爾沉吟了一會,搖頭。

  從前都是劉眾赫抱著小孩走的,族裡的年輕羽人也不需要祭司教養。而黑炎龍雖然看著小,也有三百歲高齡,韓秀英更沒接觸過小孩。頓時犯難:“那……雲神是怎麼帶小孩的?”
  烏列爾摸著下巴,仔細從回憶裡搜刮了半天,模仿起來。

  聲音低沉:“吃飯。”
  微微不滿,蹙起眉頭:“多吃一點。”
  淡淡地:“睡覺。”
  “嗯。”點頭,“看書吧。”

女巫臉色變了又變。眉心抖動,片刻後,張開嘴:“哈。”
她看著頗受震撼,心中搏鬥幾次。邁開大步,機械地走了過去,蹲下身子,看著小孩望著自己,艱難道:“想看書嗎?”

  金獨子點點頭,她露出一個微笑:“那我等會給你做甜點。”
  金獨子道:“謝謝您……”
  他藏好心中的不安,也對著面前的女人露出一個小小的,極富禮貌的笑容:“那我去看書了。”
  小孩推開了小暖房的門,輕巧地關上了。

  韓秀英呼出一口氣,看著閉上的房門,還有格外安靜的屋子,心中莫名有了幾分成就感。看來小孩還是很好帶的。不學雲神就可以了。
  她對著烏列爾比了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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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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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飛展的羽翼,收攏在火山口上。
獅鷲與黑炎龍在火山湖邊緣緩緩停下。這是世界邊界最高的一座火山,停止噴發已有百萬年的時光,積年的雨水彙聚成巨大的湖泊。此刻,寧靜的湖面正倒映著天邊的雲絮。安寧如鏡。
獅鷲朝下望了一眼,深不見底的湖水裡,那雙金眸被漣漪劃破。

黑炎龍道:“這裡只有龍知道怎麼進去,你跟緊我啊……丟了我不負責。”
兩人經過了一天一夜的飛行才到了這裡,黑炎龍小聲補了後半句,在得到劉眾赫的回應後。半闔雙眸,再睜開時,口中咒語傾瀉,泛著金光的法陣繁複古樸,從湖水裡緩緩浮出。

獅鷲莫名感到了一陣熟悉的力量,像風一般在身邊圍繞。
他半眯著眸子看了一眼,湖水裡的法陣帶著極其濃郁的世界樹的能量,這是祂賜予下的「傳承」之鎖,其中大部分文字已經不能破解。就連他也只能認出其中幾個。
他不知道這股熟悉究竟是從哪來的。然而腦海中,偏偏有話語從深處向上升騰。告訴他,他應該懂得這失傳已久的文字,因為有誰曾在他耳邊說過……

獅鷲眼前忽地恍惚了一下,一陣悠遠卻不可分辨的聲音從耳旁劃過。臉上的疤痕又開始陣陣刺痛。他緊閉雙眼,再緩過勁來,法陣已然徹底在湖面上燒錄完成。只差了一處空白。

黑炎龍騰空而起,踩在湖面上,正落在其中的空白處。
龍身頓時浮現一片金光,上面浮現了同樣的文字圖案,蜿蜒開去,隨後嚴絲合縫地合上了其他泛著光芒的片段。

萬年來,龍族書庫中的寶藏,吸引了無數種族的探尋。但哪怕有人找到了這世界邊緣的火山湖,耗盡一生心血,也無法進入書庫。
究其原因,原來是龍之本身,才是叩開書庫大門的鑰匙。

一陣悠長的龍吟自湖水中央傳出。
湖水仿佛被劈開,緩緩向兩側打開,露出一條深不見底的通道。在最頂層,隱約能看見一道厚重的銅門嵌在火山湖的底部。獅鷲緊緊盯著那兒,在黑炎龍的催促下,俯衝飛入其中。



“你想找什麼?”
門轟然闔上,外面又響起陣陣水聲,大概是湖水在法陣的作用下再次相合。

水晶洞穴裡,晶光瑩瑩,格外寧靜。無數的記憶在水晶柱中緩緩流淌。幾萬年來,所有的面目和故事,大多都記載于龍族的書庫內。黑炎龍看著也有段時間沒來過這裡,顯得有些生疏,眯起眼睛打量起周圍。

劉眾赫沉沉道:“世界樹。”
黑炎龍爆發出一陣呐喊:“……你開玩笑吧?!你知道世界上所有的知識都和世界樹有關嗎?”
劉眾赫:“嗯。”

黑炎龍一陣頭痛,看著對方臉上面無表情。心中腹誹幾下,還是招手,從水晶中調取了最深層的記憶。
雖然龍族獲得了世界樹的恩賜,掌握了「傳承」的力量。然而水晶洞窟裡的儲存還是有限,和外界的猜測不同,它們記憶會不斷更新,最終留存下來的,大多是經過每一代篩選後的。
最近幾萬年,世界樹都很少現身。不像最開始的時候,會聯通種族,賜下福祉。祂現在幾乎不與其他種族往來了,以至於如今,“世界樹”的存在,在某些種族中,也成了一種神話。

現在龍族的水晶洞窟裡,藏著的關於世界樹的記憶,打探到最初,果然只剩下了最為重要的那些。

黑炎龍閉上雙眼,向水晶中注入力量。
一道銀光閃在眼前,記憶開始浮現。

最早是一棵立在古地上的巨樹。

風緩緩拂過原初大陸的土地。它高大、粗壯,枝葉繁茂,是整個世界的主宰與具象。根系通向世界的每個角落,棲息在枝頭的鳥雀也格外有靈性。
據說,龍族是第一次接觸到祂力量的種族。
當第一頭龍在世上衰亡,新生的龍蛋誕生于莽莽森林。祂發出了一聲歎息,將龍召在跟前。

那一日,空氣中流動著紛亂的色彩。
最早的龍跪在世界樹的腳下,虔誠地匍匐。
金光一時四溢,從此,祂賜予龍族以「傳承」。

屬於世界樹的力量,此刻也在黑炎龍體內運轉,它看著這回憶,摸著下巴:“世界樹果然沒有任何變化。”
“我之前無聊的時候,也來洞穴裡逛過,看過這段畫面。”黑炎龍說,“感覺祂都沒有變過。其實我一直很好奇,沒有人能和世界樹交流……哦,除了你。那其他種族在被賜福的時候,是什麼感受的。神諭有聲音嗎?世界樹的聲音好不好聽?”
黑炎龍絮絮叨叨說著,劉眾赫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畫面一一流動。

龍之後,是矮人、精靈。
見面就不免要發生戰爭的兩個種族,在太陽升至山頂的日子,分別來到了世界樹腳下。
祂以和平為籌碼,換取了兩個種族的安定,將他們棲息之所劃分。定下了萬年不戰的盟誓。
誓約記錄在年輪中,根系上的每一棵草木,都將見證他們的誓言。
如有違背,將受天罰。

眼前的畫面都是龍的記憶,其中不免還摻雜了一些,龍飛到世界樹旁的片刻見聞,散於各類奇聞逸事之中。雖然只有吉光片羽,黑炎龍還是給他調出來了。
畫面中的世界樹總是那樣沉默地立在地上,只有偶爾的力量流動,昭示祂做了什麼。

黑炎龍站得累了,隨意地坐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這些記憶和金獨子的病看著沒關係,你看這些做什麼?”
劉眾赫依舊沒回,目光緊緊盯著畫面中的每一幕。黑炎龍自討沒趣,嘟囔了一句,掰著身上的布料發呆。

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分,男人眉心動了動,看著畫面中的巨樹,不知為什麼想起了前天晚上夢見的一幕。

他習慣了睡眠,也理所當然地有過夢。但那一幕從沒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卻真實到讓他混淆了夢境與現實。

草木清香裡,風聲寧靜。有一雙手按在自己的身前,人類的手臂太過細瘦,對著獅鷲龐大的身軀,卻仿佛含有撼動天地的力量。
他呼吸沉重艱難,想要抬頭,終於還是蘇醒過來。

……劉眾赫心中又浮起了夢裡那陣怪異的感受,他呼出一口濁氣,將它們驅趕殆盡,繼續盯著眼前的畫面。水晶洞窟裡,時間的流逝也很難被察覺,不知不覺已經是一天一夜過去了。黑炎龍靠在一旁,打著盹,發出輕微的鼾聲。
記憶再次跳轉到了下一個。
開頭,是一層雲霧,龍族飛翔於世界樹的枝葉之間。劉眾赫眉目不變,直到畫面中出現了奇怪的一幕。
本不該在這個年代出現在世界樹邊的人類身影,忽地站在了世界樹的樹梢上。劉眾赫頓時清醒過來,然而就在這時,水晶的光芒掙扎片刻,黯淡了下去。劉眾赫一怔,是黑炎龍剛才注入的力量用盡了。

他正要開口叫醒對方,腰間的紙片扭動了一下,韓秀英和烏列爾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雲神……哎!劉眾赫!”

他出發前,叫女巫施了即時通訊的法陣,方便出現意外時溝通。現在那東西滾燙地在腰間竄動,劉眾赫皺起眉:“怎麼了?”
韓秀英哀嚎:“你家小朋友又暈倒了,你要不要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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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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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金獨子是在看了一天書後,提出想學做中華肉包子的想法。

先生不在的屋子很安靜,外頭偶爾會傳來韓秀英和烏列爾細小的談話聲。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翻書的聲音,窗外的風聲隨著火焰的擺動,被封在玻璃窗外。等翻過幾頁,年長的女性敲開他的房門,問他想不想吃點心。

楓糖餡的糕點很甜,味道在舌尖散開,似乎能回味很久。
放在以前,他應該會很喜歡,金獨子確實多吃了幾個,前所未有的飽腹感讓他放下了剩下大半盤糕點,抿著唇對韓秀英說了一聲謝謝。

門再度被關上的時候,少年又捧起了書。咽下口中的食物,在心裡說了聲冷。隨著太陽漸落,哪怕是嗶啵的火光在身旁,他都覺得渾身發涼。

金獨子低頭看著自己帶著細小傷痕的指尖,放在壁爐邊摩挲了幾下,熱度很快褪去。他打了個寒戰,慢吞吞裹緊身上的衣服,又往壁爐邊蹭了蹭。
一場不算病的昏迷,把他的身體向下拉扯。金獨子對此有所預感,默默地抱進了劉眾赫留下來的書,堅硬的硬殼硌在胸口,有些細小的痛意。書頁上面只剩下些許墨水的味道,蒸騰在壁爐的熱氣間。少年曾一次次用指尖描過,感受著那些文字上的情緒。

快到晚餐的時候,他問烏列爾,先生這次出發要去多久。
大祭司也說不準,和韓秀英對視一眼,推算著兩個有翼生物的來回的速度。和他說,往返的路程都將近兩天,可能需要四五天的時間吧。

便看著金獨子低下頭,少年也不知在盤算什麼。
等一個人回到房裡睡覺,第二天醒時,他站在了她們的門口,說,想學做中華肉包子。

“……這個。”面對少年的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韓秀英翻著女巫寶典,有些艱難,“這個……我這裡也沒有記載。”
女巫的寶典裡當然不會記載中華美食。韓秀英絞盡腦汁,努力安撫著,奈何與小孩相處的經驗實在太少,有些手忙腳亂。

烏列爾敵不過少年清澈的注視,硬著頭皮道,靈機一動:“我們去找找吧。”
她向烏列爾使了個眼色:“她的書很多,不止這本。可能有烹飪書呢!”

兩人加一個羽人,在韓秀英蒙著塵的箱子深處翻找,還真的翻出了一本中華美食大全,不知是什麼時候被隨手塞進來的。
金獨子盤坐在地上,和烏列爾一起翻著書。灰塵飛舞在半空,終於翻到了褪色的黃色紙頁上的文字。

“揉制麵團……放一勺肉餡……”
被麵粉弄得滿臉的三人,對著書製作起來。
金獨子也搬了把椅子,站在上面,手在綿軟的麵團間揉捏。
剛加水的麵團萬分黏膩,總是粘在五指之間,金獨子揉得很慢,偶爾要停下休息片刻。手下的麵團漸漸成形,看著好操縱多了。在其餘兩人也同樣和麵團奮戰的時候,少年低下頭,悄悄捏出了一塊,將它搓成了一個翅膀的形狀,又再次混到了其中。
等幾人都捏好了那些……或許不能稱為包子的麵團裹肉。韓秀英拿著用法術切好拼合成的蒸籠,問道:“獨子,你做這個做什麼?”

金獨子洗著手,看著水流拂去手上的白色麵粉,回答道:“想做給先生吃。”

韓秀英和烏列爾對視一眼,沉默片刻,笑道:“好啊,那今晚我們先吃。”
金獨子並沒察覺她們眼神中來回的,一些過於複雜甚至摻雜著聲音的消息。女巫的屋子裡,蒸籠上水汽氤氳,少年就坐在小凳上,等著肉包子熟。
勞動讓他的身體熱乎了不少,陣陣熱度上湧,還有些令人困倦。

昨晚,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因為身體不好。他翻來覆去了大半夜,都沒有徹底睡著。聽著外面輕悄的風聲,也覺得它好像吹在了自己的身上。劉眾赫留下的書還被抱在懷裡,金獨子聞著墨水的氣息,終於在天快亮的時候,陷入了淺眠。

一早起來,雖然沒那麼困,但覺得身體沉沉地往下墜。少年打了個哈欠,撐著下巴,等著蒸籠上水汽變濃,聞著周圍濃濃的包子香氣,產生了一些類似於饑餓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先生喜歡的東西……
金獨子望著那蒸籠,忽地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劉眾赫帶著黑炎龍,快馬加鞭趕回來的時候,金獨子已經醒了。
一整天的路程,被他生生壓縮到半日,黑炎龍差點被呼嘯而來的風吹得頭暈眼花,此刻痛苦地倒在韓秀英懷裡口吐白沫。劉眾赫沖進房裡,便看見金獨子在烏列爾身旁坐著,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發懵,叫了一聲:“……先生?”

天剛黑下來,做好的包子還放在蒸籠裡。屋內都氤氳著香氣,金獨子有些驚訝,想下床迎接他,但下一刻就被劉眾赫按著肩膀,壓回了原地。被子將人裹緊了,劉眾赫兩指按在金獨子身後,指尖的力量源源不斷湧入少年的胸口。

力量流轉幾下,裡頭殘存的氣息還和幾天前一樣,只是少了些許。劉眾赫緊皺了一路的眉頭終於放鬆了不少。又多少察覺了不對,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韓秀英。

女巫移開視線:“……呃,那個……後來我才和烏列爾發現,獨子可能只是太困……”
金獨子道:“先生?”

劉眾赫似乎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他“嗯”了一聲,收回視線:“哪裡不舒服?”
金獨子搖搖頭,他睡了一覺,反而好一些了。只是身體依然很冰涼。
有兩天沒見到劉眾赫了,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情緒,像泉水般溢出,在胸口搖晃。少年垂下眼,感受著沒來由的酸澀和想念,對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劉眾赫,話中有些驚喜。
問道:“您查到了要找的東西了嗎?”

自然沒查到。剛有什麼發現,就被韓秀英叫了回來。
劉眾赫兩日沒睡,只是有些疲倦,幾萬年來,他早就習慣了沒有睡眠的生活。低頭,看著少年瘦削的臉頰,繼續道:“我和黑炎龍要再去一趟。”

他的時間不多,來不及再來回折騰。少年的軀殼顯然比之前還要弱上幾分,如果不能在這之前查到解決的辦法……劉眾赫心中又是一股焦躁,謎團始終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看了那麼多關於世界樹的記憶與畫面,他對世界樹是怎麼製造軀殼,力量又為什麼會流逝,始終沒有任何頭緒。
男人眉心又蹙起,準備再次出發,卻被金獨子抓住了手腕。
“……先生!”少年的力氣很小,尚未握穩,就從男人的手腕中脫出,垂了下來。

“我……”他小聲道,看見劉眾赫的神色,不再像三天前一樣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像是堅定了心中的想法:“我給您做了肉包子!”
“您吃一個再走吧。”

劉眾赫沒回答,少年咬了下唇,小聲地補充道:“……您之前和我說,您愛吃這個。”
空氣一時沉默下來。烏列爾抓住了韓秀英的手臂。還是黑炎龍先蘇醒過來,左右嗅嗅:“……什麼包子,獨子你有給我做嗎?”

劉眾赫眼中的神情複雜,終於點了頭。
“吃完就走。”他輕聲道。將少年從床上抱下來。金獨子一時不察,抱緊了劉眾赫的肩膀,整個人都埋在了男人身前。瘦削的身子像紙片,越來越輕了。忽然又想起了兩天前的那個夢,夢裡人類的手,也這樣輕柔地搭在自己的身上。
劉眾赫環緊了少年,只感到他在自己肩窩裡靠著,微弱的呼吸像是夜空中時隱時現的星星。

等蒸籠帶著冰涼的水汽放在桌上,金獨子有些自責:“……沒有原來熱了。”
黑炎龍已經抓起一個丟到口中嚼了起來:“還好,挺好吃的,獨子。”

劉眾赫計算著停留的時間,捏著手裡軟綿綿的包子,那東西的形狀有些歪歪扭扭的,其實看著不像個圓滾滾的包子,反倒像片奇形怪狀的樹葉。只是這桌上,也只有雲神一個人見過包子真正的形態。他沒有點評,咬了一口。
軟糯的皮化在口中,隨後是傳來的肉香。

萬年裡,他的喜怒漸漸被漫長的永生抽盡。只有偶爾,還有些許食欲,讓他感受到自己也許真的活著。
肉包子,也有很久沒吃了。

劉眾赫垂眼,轉眼將它吃了個乾淨。再轉頭,看著確實餓了,又想再塞幾個的黑炎龍,抓住了他的衣領,將少年模樣的龍拉走:“該走了。”
走到門口,他看了一眼烏列爾和韓秀英。後者移開視線,一副心虛的模樣。
烏列爾彎彎眼睛,對他揮手:“放心,這次我們會看好獨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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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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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這真的沒事嗎?”韓秀英對著烏列爾道。
烏列爾道:“雲神會理解的。”

韓秀英大聲叫:“你確定他真的會理解!而不是像把黑炎龍揍一頓一樣把我們打下去!”
此刻,一人一女巫一羽人,正在烏列爾的幫助下,飛越重重雲霧,馳向龍族書庫所在的火山口。她的聲音再大,也被凜冽的長風甩到了身後。
烏列爾安慰:“放心啦,秀英。”
韓秀英被風吹得面無表情:“……獨子要是生病了,你要確保他不會把我家拆了。”

烏列爾低頭看看被她抱在懷裡的小孩,金獨子身上貼了韓秀英的好幾個加熱符咒,這才保持了溫度,不至於被天邊的冷風凍死。他望著一旁飛著的韓秀英。抿抿唇,聲音小得聽不見:“……謝…………”

韓秀英大聲道:“他——說——什——麼——?”
烏列爾:“先別管了,要轉彎了——!”

下一刻,她俯身向右轉去,穿破一大片滾滾雲海,下方明亮澄澈的火山湖展現無遺。湖面平靜開闊,倒映著三個小小的人影,像是飄在上面的幾片羽毛。

——他們花了一天的路程,帶著金獨子同樣趕到了這裡。

一天前,金獨子坐在屋子裡,看著雲神走後,空空蕩蕩的屋子,顯然有些難過。
這次他掩藏得不太好,韓秀英也察覺了小孩的失落。女巫只當他是離開家長太久的小孩。屋內肉包子的香氣還沒散去,她生疏地摸著小孩的頭安慰:雲神很快會回來的。嗯……呃、要不要和他用即時通訊的法陣聊個天?

金獨子搖搖頭,似乎還有些迷茫:“……還是不要打擾先生了。”
他低下頭,再次揚起一個笑來:“謝謝您。”

從沒和禮貌小孩相處過的韓秀英,想起那只常年中二的黑炎龍,不由思考起雲神的命怎麼這麼好。等天再暗了一些,三個人把做好的肉包子分著吃掉。濃香的肉汁,在口中散開,冷掉的包子皮,像是乾巴巴的紙。
烏列爾坐在一邊,晃著腿,看著韓秀英整理餐桌。開口道:“雲神這些年裡,其實都一個人住在樹上呢。”

金獨子慢吞吞抬起眼睛,烏列爾對他一笑,眨了下右眼:“所以他很少和人溝通,可能不知道怎麼表現喜歡。但雲神真的很在乎你。”

金獨子看著烏列爾,“嗯”了一聲。
心中回想起先生離去時的那個眼神,金獨子默默地咽下最後一口包子。心想:也許也不一定是這樣。

祭司大人總是這樣和他說,然而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大人也並不知道。來自神明的關照,沉甸甸的。對金獨子來說,更像蒙著一層看不清的迷霧。
那些關心和沉默,來自哪裡。又為什麼,偶爾會有那些看不清的怒火呢?他像是迷失在了先生身後,漫長而看不清的歲月裡。更迷失在那些沉默的動作裡。

也許我對先生……
金獨子從不貪心,小時候一碗熱湯足夠他開心很久。但此刻他卻還想知道更多的東西。至少想要明白,先生對他是否有和他一樣,不一樣的感情呢?
感受著心中的空蕩蕩,以及淡淡的酸澀,他張了張口,像是想說什麼。還是對著烏列爾露出一抹笑來。他摸著自己愈發冰涼的指尖,喘了口氣。身體越來越差了,現在坐一會兒,身子就會發僵。

金獨子小聲地咳嗽了一聲,終於鼓起勇氣開口:“祭司大人。”
“嗯?”韓秀英正巧也湊過來,看著他想說什麼。金獨子道:“可以……拜託你帶我去龍族的書庫嗎?我想等先生出來。”



乖孩子的請求總是很難拒絕。
烏列爾落地,收攏羽翼,將金獨子放了下來。韓秀英落後一步,也收了飛行法術。她看向四周,趕了一天的路,有些疲憊:“這裡真大啊。”

烏列爾看了看,眯上眼:“黑炎龍說的書庫就是這裡。”
“嗯。”韓秀英道,“他和我提過一次,這個地方很隱秘,地圖上幾乎沒有標注。”

金獨子也隨著她們的話望向四周,開闊而寧靜的火山湖,湖面平穩,幽藍深邃的湖水裡偶爾有幾條銀魚遊動。世界邊緣的火山湖,偶爾浮動著些許飄忽的雲絮。
他有些好奇,伸出手碰了碰,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波紋。銀魚游向他的指尖,躍出湖面,輕輕相貼,又遊了回去。
韓秀英注意到:“之前就發現了,獨子你很受小動物歡迎。”
金獨子看著那條小魚:“……嗯?”
她的短髮被風揚起,笑了:“沒發現嗎?連我屋子外面不常見人的松鼠,都會跑到床邊看你。”
韓秀英說著,順便推測:“不會是因為這個,所以雲神很喜歡你吧。他畢竟是一隻獅鷲。”

“……”烏列爾思索,認真道:“獅鷲算動物嗎?”
韓秀英:“難道不是嗎?毛絨絨的,也很威風。”
金獨子同樣陷入了思索。
烏列爾想到什麼,對著少年笑道:“對了,獨子還不知道吧?世界上其實只有雲神這一個獅鷲哦。”

獅鷲,獅身鷹翅,這種神話生物,從前金獨子確實只在傳說故事裡聽過。
人類口口相傳的故事裡,獅鷲張開巨大的羽翼飛遊世界,留下過許多傳說過往。連人類也曾受過獅鷲的一次恩澤。只是近來的故事中,很少能看到獅鷲的影子。
他本來以為只是人類幻想中的生物而已,直到看到先生,才明白,獅鷲,原來就是雲神本人。

金獨子指尖搭在湖水中,心中微動,喉頭又一陣癢痛。他捂著嘴咳嗽了一聲,指尖上沾染了些許血跡。
少年垂下雙眼,沉默片刻。將呼吸調整至平穩,指尖再度放入湖水中,任由血絲飄散開去。

烏列爾和韓秀英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身後說著話。忽然一陣長風卷過雲層,向他吹拂而來。這裡看不到屹立在世界正中的世界樹,但不知為什麼。有一片葉子,從高天之上飛落。落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誰都沒注意到,湖中的法陣忽地亮了一下。像是感受了源頭力量的感召,等待祂的書寫。

韓秀英抱著臂,懶懶地沐浴在日光下。忽地聽烏列爾喊道:“獨子!退開!”

——湖水隆隆滾動,一分為二,從中間向兩旁劈開!
金獨子還未反應過來,一條幽深的小徑從中打開。龍吟隱隱傳出,下一刻,兩道黑色的身影從下飛來!
金光沐浴之間,獅鷲拍動羽翼,停留在半空,一身翻動的金色毛髮蓬鬆。它雙眸望站在火山湖旁的金獨子。少年身上髮絲和衣料飛揚。雙眸閃動,裡頭倒映著一輪金日,以及它之前的那個身影。
獅鷲半眯起眼,金瞳看著少年。拍動羽翅俯落在金獨子面前。

獅鷲張開口:“你怎麼在這裡?”
金獨子抿著唇,緩緩道:“……我想來接您。”

下一刻,獅鷲化作人形,巨大的羽翅拍動的氣流,掀起金獨子的額發。男人目光中隱隱含著濃重的神色。

又是那種熟悉的表情。
像是在巢穴裡,先生毫無緣由的暴怒和戾氣。不明白先生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正如他不知道對方身上每一處疤痕,都寫過怎樣的故事。他的生命對於雲神來說太短暫了。是不是,只像一棵門口生長又枯萎的小草呢?
金獨子的心跳,一聲重一聲輕。少年不知為什麼看著有些落寞的難過,他感受著自己虛弱的呼吸,握緊拳:“是我想來的,您別怪祭司大人。”

劉眾赫並未停在地面,伸出手,探向金獨子冰冷的臉龐。指尖壓在金獨子脖頸的脈搏上,輕微的跳動順著皮膚傳至心臟。
他收攏指尖,傳入溫暖的力量。將金獨子裹在自己溫暖而巨大的羽翼之間。
劉眾赫轉過頭,看向烏列爾和韓秀英:“下次,不要帶他過來。”

黑炎龍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在這時落回了地面。韓秀英隱隱察覺有些不對,小聲問:“你們查到什麼了?”
黑炎龍抬起灰暗的眼睛看向她,搖頭:“……沒什麼。”
他心如死灰地捂住臉:“你也不要知道了。”

“……”韓秀英低頭看著少年模樣的黑龍,眼角抽動,作安撫狀。
烏列爾若有所思地看向被徹底裹在雲神羽翅間的少年,她身後的羽翼也微微拍動了一下。風中流動著屬於世界樹的力量。分開的湖水再度合上。
平靜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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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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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你真的沒事嗎?”韓秀英問道。坐在黑炎龍身上的女巫不再需要使用飛行法術,反而和烏列爾,一起安慰起了不知為什麼蔫噠噠的小龍。
看起來他備受重創。眼神空洞地跟著雲神飛行。兩人安慰的時間實在過於長了,連坐在前面,格外安靜的金獨子,也不禁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剛和少年清澈的瞳仁對視上,黑炎龍就渾身一僵,叫了一聲,悠長的龍吟傳至地面的森林,幾棵樹簌簌一顫,轟然倒地。
韓秀英:“……”
她抬手錘了一下:“認真點。”

黑炎龍不由有些委屈,心道,要是你們也和我一樣去了,你們一樣會這樣。誰知道這個豆芽菜一樣的傢伙是——!
他又受不了似的叫了一聲!拍著翅膀,倏然往前沖去。一路超過獅鷲,飛馳向女巫的小屋。

等那陣狂風刮過四周,金獨子有些怔愣地看向了他們消失的天邊。他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猶豫了片刻,問道:“先生……他還好嗎?”
獅鷲回過頭來,金色的瞳仁看向少年。它並沒回答,只是緩緩道:“坐穩。”

忽地,獅鷲向上抬升飛躍。金獨子抓緊了獅鬃,一下趴到了獅鷲的背上。臉頰都被圍在金黃的鬃毛間。兩旁,一雙潔白的羽翅迅速地飛動,金獨子不知為什麼先生要臨時改變方向,他心怦怦跳了起來。眼見著周圍的雲霧越來越淡,金色的陽光照徹整個雲層。在寬廣的白雲上方,天空一覽無餘。
而遠處,是一個碩大的樹冠。綠葉隨風微微擺動。無言地訴說與記錄,世上的一切。

——世界樹。
金獨子剔透的瞳仁裡,望向靜謐的古木巨樹。正如獅鷲回頭,又看向坐在自己背上的少年。

時間撥回龍族書庫。
再次來到書庫,黑炎龍已經習慣了流程。將力量注入水晶,繼續先前劉眾赫沒看完的畫面。
他小聲歎了口氣:“我們還要在這裡查多久?”
劉眾赫淡淡道:“很快。”
水晶洞窟內,所有的回憶都緩緩閃光。劉眾赫記起自己幾天前看到的那個模糊的身影,將回憶調撥至那個片段。龍族飛至世界樹頂,向祂稟告龍族的反覆運算。林木簌簌而動,龍很快就飛到了世界樹的枝幹上,甫一落地,收起了自己的雙翅。

自從獅鷲出現,所有的種族覲見世界樹,稟告消息與接受神諭,就都通過這位神諭使。從前接收不到的指示,也格外清晰了。
黑炎龍看著這回憶裡年輕許多的獅鷲,左眼還沒那道疤痕,看著威風凜凜。
他小聲道:“……怎麼這時候就有你出現了,你這麼老了嗎?那有多少歲了。”
他臉上漸漸浮現驚恐的表情:“你不會幾十萬歲了吧?!”

劉眾赫神情沒變:“不記得。”

黑炎龍吱哇大叫:“世界樹也太偏心了吧!!我們龍族長壽都不能到這個歲數,就算你是永生那也……你是給了世界樹什麼好處嗎!”
“……閉嘴。”劉眾赫眉心抽動,緊緊看著畫面上的每一幕。

確實不記得,也許不管他是否解釋,人們都不會相信,世界樹的神使,已經茫然而麻木地生活了無數的歲月,丟失了他曾存在的證明。找不到行進的方向。

畫面中,古老的龍邁開步子,走向枝頭。這一切陌生得仿佛別人的故事。然而畫面中出現的身影確實是自己的。劉眾赫看著這回憶,一陣麻木湧上腦海。

回憶中龍終於走到了枝頭,黑炎龍口中的叫聲一停,突然石化了。
“……這、這、這………”他的舌頭徹底打結。

是金獨子。

世界樹的枝頭,除了一位神諭使,還立著一個少年。
他站在獅鷲的身旁,抬起手撫摸它迎風搖晃的獅鬃。那張臉帶著些許笑意,與金獨子如出一轍。
又或者說,那其實就是金獨子。

然而古老的龍像是看不到這個少年一樣,無視了他的存在,向獅鷲微微低頭,傳稟反覆運算與書庫的消息。
那個畫面只出現了一瞬,再後來,回憶中再也沒有金獨子的身影。直到獅鷲代為轉達世界樹的諭旨,少年的聲音才好像偶爾夾雜在風中,一起飄來。

“去吧。”
“握好「傳承」之鎖的鑰匙。”

回憶裡,獅鷲一板一眼地跟著少年開口,屬於金獨子的聲音幾乎徹底消失。然而他如此熟悉。已然捕捉到了那些本該不被人注意的資訊。
畫面已經播放完畢,力量正巧用盡。水晶的光芒閃動一二,隱隱綻開裂痕,又黯淡落下了。

這個回憶水晶徹底失效了。
黑炎龍瞠目結舌:“………………這是真的嗎?”

“你說金獨子就是世界樹……”他的嘴還沒合上,整個龍顯得無比灰暗,“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世界要完了嗎?!”
“說點好的。”
黑炎龍一下彈了起來,將力量再度注入那個回憶水晶,水晶毫無動靜,世界樹的本源不能外泄。連傳承的力量也不再起用。黑炎龍手上金光大作,也挽回不了這個漸漸風化的回憶。

他終於放棄了,回想著剛才的那一幕。回憶定格在金獨子模樣的少年,出現的那一刻。
確實只有一刻,少年的存在感太低,如果不是他們認識這張臉,也許就快速略過了。和那頭龍一樣,根本意識不到他的存在。

金獨子,就是世界樹。
黑炎龍嘴巴張合幾下:“……你為什麼一點都不震驚。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還眼睜睜看著我和他說你的壞話!

劉眾赫垂下眼,手指寸寸握緊。他呼出一口濁氣。他輕輕地搖了下頭:“黑炎龍。”
畢竟也活了三百歲,黑炎龍看著眼前狀態不太對的雲神,縮了縮:“……我不會說出去的。”

沉默持續了片刻,在劉眾赫依舊沉默的時刻。黑炎龍的聲音終於再度響了起來:“……我只是很好奇。”
“既然世界樹都能讓你永生了。為什麼自己的殼子連短命的成年期也活不到。要不是你吊著,他估計幾個月之前就要死了吧。”
“……怪不得你要來龍族書庫看看。”

劉眾赫垂下眼,嘴角流出一抹諷刺的笑。他也想要知道為什麼。這個短命的小孩,祂為什麼要送到自己的身邊來?影響著他的睡眠,他的力量,還有他也許早就麻木的想法。
只有一點,他確定了。這段日子,這個少年,每每衰弱一些,他腦海裡就會浮現出一些陌生的記憶。

就連剛才……劉眾赫忽然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腦海中也浮現了回憶。
那是豐茂的草地,一場戰鬥、疼痛,還有憤怒。

有什麼漸漸鬆動了。
金獨子的身體又虛弱了。
——是你嗎?

三重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劉眾赫腦海中嗡嗡不斷。它從回憶中抽身,望著眼前鬱鬱蔥蔥的世界樹。將小孩從身上叼下,放在世界樹最高的枝條上。神同樣化作人形。身上的黑袍在狂風裡獵獵翻動。
金獨子有些怔愣:“先生……?”

劉眾赫蹲下身,一言不發地抓住金獨子不知為何心虛藏在身後的指尖。少年的甲縫裡還沾著些許鮮血的痕跡。
金獨子向後一縮,臉色慘白。
“對不起……先生,我……”

劉眾赫竟笑了,看向他,也看向身後的世界樹:“第三次,這就是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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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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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金獨子看著自己沾著血的指甲,下意識地一縮,被劉眾赫緊緊抓住的時候,還是停在了原地。
那雙唇慘白得像是兩片紙,受不住高空的風吹,還帶著些許驚慌,細細地發著顫。整個人瘦弱不堪,不知道在這些天的昏迷裡虛弱了多少。
看著小孩的瑟縮,湧上來的隱隱怒氣,讓劉眾赫的後腦一陣陣發疼。

這些天,在龍族書庫裡尋找,除了證實金獨子就是世界樹,還有面前這個日漸趨近死亡的生命,再也沒有其他收穫。

在飛向世界樹的某一個瞬間,劉眾赫的確想過,如果就在這裡逼著、看著金獨子死亡,是不是能從世界樹能量的流動裡抓住什麼。然而巨樹仍舊沉默。
他太瞭解這陣沉默了。

雲神發出輕哂,世界樹向來就是這樣。
沉默地讓他生,沉默地看他痛苦。
他到底把自己當成什麼,放在手中用以玩樂的東西嗎?

劉眾赫心中的無名火越燒越旺,尤其是在確認金獨子確實就是世界樹,而一出書庫,就看到這個已然命不久矣的殼子。
金獨子囁嚅一下:“……先生。”

——你就要死了。
劉眾赫並未理會小孩的呼喚,只是緊緊看著金獨子蒼白的唇瓣,還有眼瞳裡的瑟縮小心。
他花了多少年都求不來的死亡,你又為什麼能這樣輕易地死去?

隱怒讓劉眾赫雙目發紅,掌心壓在樹枝上,力量流動在雲神的掌心,全部注入世界樹。深層的力量與他的能量合二為一,從根部緩緩向上抽動調起。那一刻,所有的枝葉都開始震顫,世界樹本該拒絕,卻不知為什麼容忍了一切。
所有的力量經由獅鷲的軀殼,再全都灌輸進少年的身體。

豐沛的力量流轉過身體,饒是雲神也感到胸口起伏的氣息。但少年的身體,就像一個漏了風的水袋,無論向裡面灌進多少,都徒勞地一一流失。
金獨子看不見那些這一切的湧動的能量,臉色短暫地遠離了蒼白,頭髮被風揚起,不由失措起來。

高空中風息四竄,連頭髮都飄忽地亂飛,刮傷臉頰。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連喘息都沉重的時刻,劉眾赫收回了掌心。
身體的力量消耗了太多,他的臉色都開始變差。劉眾赫看著少年身體裡加速流失的力量。指節發白。

緩緩地,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像是不理解自己為什麼又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開始做無用功。多少年了,世界樹就在他的身旁,看過他做過許多事。現在他憤怒地想調出所有能量,挽回少年生命的消逝,對於世界樹來說,也只是可笑的掙扎吧?
這陣沉默,是來告訴他毫無作用?

金獨子只聽見周圍的風聲停歇了。
世界樹震顫的枝葉停了下來,飄落在劉眾赫的肩頭。胸悶似乎好了一些,但想開口,喉嚨又開始發癢。
劉眾赫鬆開了鉗住金獨子手腕的手,少年把小臂收了回去,指甲間的血跡,猩紅得刺目。他不明白心為什麼跳得讓人感到刺痛,下意識地,小聲道:“先生……”

少年的聲音落在空中。

金獨子常常呼喚他。
劉眾赫抬眼看了過去。

每每感到無措、茫然,又或是欣喜的時候,這個少年總在呼喚他。話音後面不會接上任何句子,只有一聲聲呼喚,停留在耳畔。
像是喜歡停在世界樹上的小雀,又或是貼著古木刮過的風,窸窣活動的小動物。

劉眾赫此刻卻為這一聲呼喚感到惱怒。
他呼出一口濁氣,緩緩蹲下身體,看著金獨子漆黑的瞳仁。嵌在這副瘦削的臉上,這雙眼睛黑得有些突兀。
金獨子看不見的,正在流逝的力量,滑過劉眾赫的指尖。像是幾萬年裡,無法阻止流淌的時間。

劉眾赫看了他很久,直到金獨子也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刻,他才注視著對方的眼睛,開口:“叫我做什麼?”
金獨子搖搖頭,又迅速點點頭。

“……”劉眾赫看著他,沉默許久,這才忽地道:“記得這裡嗎?”
金獨子道:“記得。您帶我來過。”
即使不明白先生剛才為什麼沉默,金獨子還是下意識地想說更多:“這裡景色很美。”

高於雲層的世界樹冠,世界的最頂部,天藍得近乎深邃,似乎能望見沉進天之海的星辰。
劉眾赫也差點忘了,源自世界本源的少年,儘管沒有屬於世界樹的記憶,但源於本能,還是很喜歡看這裡的天空。
在獅鷲巢穴的時候,就常常透過窗戶眺望遠方。
劉眾赫抬頭望著世界樹,隨手把掉下來的樹葉放在金獨子的掌心。

或許剛才憤怒的反抗也不是沒用的。
至少世界樹掉下的樹葉更多了。
劉眾赫分不清現在內心湧現的,是不是怒氣,那些東西煎烤了他太久的時間,幾乎變成了一種含義。

看著金獨子的眼睛,劉眾赫至少確定,直到現在,少年依舊不記得這裡的一切,至少不被世界樹允許擁有記憶。
他只是神放在世上的一個工具。但卻又是神本身。

看著金獨子收下那片葉子,葉脈中的力量像飛沙一樣飄揚在半空,最後再緩緩掉進人間。經由凡塵輪回,回歸世界樹本身。

劉眾赫並不知道,自己此刻冷靜的金色瞳仁,金獨子看得卻有些難過。
少年咳嗽了一聲,試探道:“……您剛剛生氣了嗎?”
那雙金色瞳仁轉過來的時候,金獨子小聲說:“因為我瞞著您咳血的事。”

“生老病死,很正常。”雲神垂下眼,如此道。
金獨子瞳仁中的光芒閃動,他垂下眼:“……那我,也是一樣嗎?”

“你也會回到世界樹裡。”
劉眾赫過了一會,才對他開口。

兩人沒再繼續說話,只是望著枝外的藍天,各自思索著。
金獨子握緊了掌心,古木的氣息很溫厚,讓他身體的不適緩解了一些,他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回想著劉眾赫方才眼神中奇怪的情緒。微微皺起了眉。

天空蔚藍深沉,向下看去會生出眩暈的感覺。少年最後,鬆開眉頭,靠在了世界樹的枝幹上,聆聽著風息的聲音。

到後來,回顧這一幕的時候,他才小聲在心中反駁:可是既然我也一樣的話。您當初為什麼要救下我,又為什麼會在意我呢?
我在您心中,難道和周圍的鳥雀沒有一點區別嗎?

彼時的金獨子,不過靜靜坐在枝頭。看著站在風中的劉眾赫,以及世界樹向外延伸的粗壯枝幹。
心中生出一些微妙的希望,也許從前,從沒有人陪先生站在這裡過。又也許,先生也和別人一起看過此刻的天空,經過很多的事。
於是才被記錄在書上的文字,深夜裡說不出來的隱秘情緒裡。
如果雲神也會痛苦的話,會是因為什麼呢?

普通的人類並沒有資格探尋這種事,他摸著自己冰冷的小臂,風簌簌刮過他的額發,又卷過劉眾赫的指尖,向遠方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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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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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劉眾赫抱著金獨子回到木屋的時候,天也有些晚了。
小屋裡再次準備好了晚飯,討論著午後劉眾赫和金獨子的去向。
“……所以到底是去哪裡了,給小孩治病了嗎?現在還有誰有那麼大本領——我是說,除了世界樹以外。”
“獨子的身體確實越來越差了。”
“雲神都治不了的病,還能因為什麼,世界樹嗎?”
“哎,黑炎龍,你們真沒查到什麼?”

絮絮叨叨的聲音,在劉眾赫推開門的那一刻靜了下來。
小屋裡燭火搖晃,烏列爾眨了眨眼,看見金獨子那副樣子,面露擔憂。而坐在餐桌邊,神思不屬的黑炎龍則下意識跳了起來。

直到和在劉眾赫懷裡的少年對上視線,他磕磕絆絆地說:“我、我飽了!”
他甚至沒回答剛才韓秀英問的問題,已經一溜煙跑走了。

屋內很溫暖,燈光照在兩人身上,金獨子一直靠著劉眾赫的胸口,頭髮蹭在衣服上,掉在臉側。那個懷抱有力而穩定,路上並沒有讓他受太多風。反而有些疲憊的困意。
劉眾赫對於剛才聽到的對話沒有表示什麼,對著屋內的人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飯了。

餐桌上,金獨子吃得還是很慢,甚至胃口看起來比早晨還差了一點。意外地,整個晚餐都格外安靜了。少年並沒吃多少,最後用勺子舀了舀湯,小聲說了句謝謝,悄悄望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劉眾赫。就自己走回了那個看書的小暖房。
韓秀英和烏列爾對視一眼,一起看向了劉眾赫。
小孩就算了,身體不好,是會胡思亂想難過的。
怎麼現在連雲神也神思不屬,這兩個人發生什麼事了?韓秀英和烏列爾格外敏銳,盯著劉眾赫企圖發現什麼。

男人沉默地吃著飯,終於像是察覺了這兩道火熱的視線,抬起了眼睛:“什麼事?”
韓秀英皺著眉道:“獨子還好嗎?”
因為擔心,而近乎審問的語氣,沒有讓劉眾赫產生別的情緒。他淡淡道:“他很好。”
半晌,烏列爾開口:“……有方法讓他的病好起來嗎?”

劉眾赫沉默了更久,隨後像是在越過她們,對另一個人說話:“嗯。”
他放下了碗:“我會有辦法的。”

回程路上,他就打定了主意。
哪怕金獨子的靈魂要離開這個軀體了,這段時間,他也會想盡辦法從世界樹那裡搶回來。
束縛靈魂的方法,不也就存在在他身上嗎?

想就這麼輕易地死去,沒有那麼容易。
劉眾赫想起午後的世界樹,還有世界樹下不斷離去的能量。身體中的無力終於一陣陣反了上來。他後腦還有些發疼,連著胸口內的力量,也運轉得很慢。
過度消耗世界樹的力量,果然,即使是雲神也受不了。

從前他不是沒嘗試過這樣魚死網破的方法,企圖耗盡所有力量,和世界樹一起枯萎。但雲神能調動的能量似乎有限,他昏迷了幾次以後,世界樹大概也設下了看不見的禁錮,到了某個限度,他體內的能量就耗竭了。
很久沒嘗試過虛弱的滋味了。

劉眾赫淡淡地吃著晚餐,將力量凝聚起來,緩緩流淌到身上,這才緩過勁來。晚上還要尋找留住靈魂的方法,他不能浪費時間。
眼前的景象搖晃了片刻,忽地,似乎又有一些沒有見過的片段出現在眼前。

劉眾赫耳旁的聲息消卻,像是被抽出了這個空間,蒙在了一層膜裡。
隨即,有話語聲響起——

模糊的畫面,綠意斑駁,像是有誰在詢問。
少年的聲音很清澈:“什麼是……死……呢,■■■?”
他聽到有人回復:“死亡,就是不能呼吸………那一天,我也會回到……■■裡,■……”
“我不希望……你,你……”

話語模糊不堪,畫面也難以看清,最後,只剩下風中,遙遠的對話。
劉眾赫努力地搖了搖頭,想要抓住這一閃而過的畫面,身體無法自控地緊繃起來。

下一刻,那怪異的聲音消失了。
劉眾赫看著面前的木桌,還有搖晃的燭火,怔怔地回想著方才的畫面,有種回到了許久之前的錯覺。忽地,他意識到了什麼,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走到暖房。
屋子裡,金獨子果然抱著書倒在了牆壁上,也許是暈過去了,看著卻像是陷入了睡眠。那張蒼白的臉如此安謐,只有掃開額發,才發現眉頭深深地皺著。

劉眾赫半跪在暖房柔軟的地墊上,低頭看著少年蒼白的臉頰。眼瞳過分平靜地看著金獨子。聽著一旁篝火的聲音,這才沉默地感受到心臟的跳動。

他在苦惱什麼?
又在為什麼傷心呢?

心中有些嘲意,更多還有些捉摸不透的怒氣。男人把金獨子撈到懷中。少年在昏厥中咳嗽了一聲,點點血跡在劉眾赫指尖暈開,微弱的氣息從鼻翼間飄出。
聞著彌散在空中虛弱的味道,劉眾赫一言不發地幫他擦去咳出的血,偶爾留下幾抹,還停留在白皙的肌膚上。

金獨子大約感受到了先生的氣息,向他的懷裡鑽了一些,動作很輕,如果不是劉眾赫注視著他,根本無法察覺。
身體實在太弱了。儘管知道這麼做沒用,劉眾赫還是把手放在少年身上,注入力量。
自己體內流轉的力量也不多了,劉眾赫能感受到身體在向他發出警告,然而表情無比平靜,毫無波動。

放出的能量經過肌膚、肺腑、骨血,流過一遭,又迅速流走。
現在他體內能量的流失,越來越不加掩飾。仿佛在向他人昭告,這個人類少年,不是一個能量的容器。現在終於走到了結局而已。

是白天去到世界樹身邊,反而刺激了他身上的東西嗎?

劉眾赫把金獨子整個環抱在懷中,抬起頭來。他的目光無法穿透天花板,只看到了木板上,無數的紋路在攀緣延伸。然而,他的確感受到了。
——這幾萬年來沒有消失的注視。
來自世界樹的注視,遍佈世界四方,從沒停止。

無論是他初次醒來的清晨、平靜地頒佈神諭的時候,還是暴烈地求死的時分。
那些注視的目光如影隨形,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無從逃開,無從尋找,只有每時每刻,印刻在自己身上輕柔的痕跡,告知冥冥之中,世界樹的目光。劉眾赫本以為自己已然習慣,此刻,眉心卻一凜。他眼中有沉沉的暗色,隨即抱起金獨子,走回了臥室。

如果你真的在注視我,就親自出來告訴我答案。

月光纏綿地落在他的腳跟,終究被男人關在門外。
床上,少年陷入了最深層的昏迷之中。蒼白虛弱得像一片薄紙。劉眾赫站在床邊,看了他許久,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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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4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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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與此同時。
韓秀英抱著小臂看向被她和烏列爾圍在角落裡的黑炎龍,烏列爾認真地發問:“黑炎龍,今天你們去書庫到底查到什麼了?”

黑炎龍囁嚅一下,向來囂張的傢伙,現在一臉菜色,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副要說說不出的模樣:“你怎麼不去問劉眾赫。”
韓秀英:“就是因為知道問雲神問不出什麼,所以才來找你。”
她點了點黑炎龍的眉心:“你沒看出他們很不對勁嗎?”

黑炎龍叫道:“你不是不關心雲神的事嗎?!”
“……”韓秀英眯著眼睛,聲音下沉,察覺了什麼,“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劉眾赫回來之後就變了個人似的,活了萬年的獅鷲遇到什麼事會這樣神思不屬。烏列爾和韓秀英實在沒有頭緒,懷著對這個老朋友的擔心,把黑炎龍叫了過來。
誰知道他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這年頭誰還敢踩這個謠言裡「黑暗系種族」的尾巴。烏列爾也漸漸眯起眼來,冷不丁發問:“和世界樹有關嗎?”
羽人祭司的直覺到底超乎常人。黑炎龍面色一僵,上下唇瓣顫抖了一瞬,發出了一聲氣若遊絲的聲響:“……啊。”

“哈?”韓秀英道,“你剛剛說什麼了?”
黑炎龍移開視線:“……我什麼都沒說。”

烏列爾看著心虛的黑炎龍,翡翠般的眸子裡閃過不可能的猜測:“我是不是猜對了。”
看著二人逼供一樣的目光,黑炎龍只覺得更加心頭的壓迫更沉了。他本來就處在被這個爆炸性的秘密逼得崩潰的邊緣:忍了一天了!堂堂黑炎龍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罪——上一次還是被劉眾赫追著揍!
黑炎龍終於忍不了了,在二人的注視裡,自暴自棄地開口:“金獨子就是世界樹!”

平地一聲驚雷,在場兩位都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
“……………”

這死寂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韓秀英的內心崩塌又重塑,終於抖動著眉毛,發出一個擬聲詞:“哈?!”

幾乎破音的叫聲讓黑炎龍點點頭,鼻翼中泄出一聲哼,心中莫名還有些報復的陰暗快感:終於不止我一個人震驚了!
韓秀英暈暈乎乎的,烏列爾嘴角的笑容則看起來被刻在了臉上,如夢一般:“啊……”

她雖然猜到了金獨子和世界樹有關,但誰能猜到金獨子就是世界樹。
誰知道世界上真有世界樹?!

烏列爾皺起眉,回想著這些天裡發生的一切,所有奇特的不對勁都有了依據。
因為金獨子是世界樹。

在這狂烈的震驚裡,烏列爾捕捉到了一些不可能的猜想:“……可如果獨子就是世界樹,為什麼還會那麼虛弱。又看著根本不像世界樹?”
黑炎龍也沉默了一下,下意識地吐槽:“……天知道他們兩個是不是在玩什麼情趣。”

韓秀英捶了一下黑炎龍的頭:“喂。”
烏列爾搖搖頭:“也許真的有什麼誤會。”
她想起最初見到金獨子時,兩人之間格外奇怪的氛圍,還有劉眾赫對金獨子的過分關心,獨子對雲神的乖巧與小心翼翼……

她眼中光芒閃動:“先不管世界樹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說獨子,是不是喜歡雲神?”
韓秀英:“這很明顯吧。”
烏列爾仍在梳理著思緒:“那雲神呢?”
韓秀英:“……這不是更明顯嗎。”

黑炎龍看向兩人:“你們在說什麼?!”

烏列爾沉默一會兒,緩緩說出了結論:“但他們互相知道嗎。”
“……”韓秀英皺起眉,也緩緩沉默下來。烏列爾這句話,似乎打通了一個一直在思緒中卡著的結。她終於從這幾天的怪像裡抽出了一根絲線,其他盤結的線團就這樣散開落下,聯通了整個脈絡。
一瞬間福至心靈,韓秀英和烏列爾對視了一眼。
“我們是不是該找他聊聊?”

黑炎龍還在淩亂:“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門開了。

“吱呀”一聲,從金獨子的房間門口傳來。
屋內根本沒有點燈,黑壓壓的一片,巨大的夜色籠罩了整個小屋。而劉眾赫就站在門口,雙手垂在一旁。三人同時轉頭,看向他。

劉眾赫淡淡:“有事嗎?”
黑炎龍:“沒有。”
“有。”烏列爾沉默一瞬,在韓秀英的目光裡也看到了她心中所想,嚴肅地點了點頭:“我們有話對你說。”

劉眾赫難得看到一向帶著笑容的祭司露出這種神情,就連一旁的韓秀英也收起了那副張揚面容。他的目光落在黑暗裡,和烏列爾對視了一會,到底點了點頭:“嗯。”

“…………不。”
黑炎龍後知後覺地開口。在黑暗裡,這條龍也被一起拖走了:“我沒有啊!”




“有什麼事?”
四人也只是換了個地方坐著,墊了軟墊的屋子內,一盞油燈被幽幽點了起來,照著黑炎龍沉默的臉。烏列爾坐正了身子,臉上難得不帶笑意,這回終於像個守護羽人族百年的祭司。一頭金髮看著無比高貴。
她道:“我們知道獨子的身份了。”

劉眾赫並不震驚,甚至沒看向因為尷尬格外忙碌的黑炎龍。顯然不對黑炎龍的保密存在多少信任:“嗯。”
烏列爾繼續道:“現在能告訴我們世界樹究竟怎麼了嗎?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一個虛弱的孩子,看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
烏列爾被他這句乾脆俐落的“不知道”,弄得沉默了一下:“果然。”
“能讓您也煩惱的事,肯定沒那麼簡單。”

劉眾赫:“還有事嗎?”
他看著還要忙什麼,烏列爾叫住他:“關於獨子……不,世界樹。”
劉眾赫淡淡道:“叫他獨子就可以。”
烏列爾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毫無動容的臉,說道:“你對獨子怎麼看?”

劉眾赫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嚴肅地問出這個問題,目光在烏列爾和韓秀英臉上停留了一會,似乎不認為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烏列爾提高了一些聲音,叫住他:“你難道沒看出獨子很喜歡你嗎?”
“……”劉眾赫臉上的表情終於開裂了一瞬,他起身的動作頓在原地,皺起眉:“你說什麼?”
烏列爾心中一定,繼續道:“就算他還是個孩子,哪個十幾歲的孩子,還會全天纏著監護人的。”
劉眾赫皺眉:“我不是他監護人。”

她沉默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你知道當時他從昏迷裡醒來,第一件事是想給你做包子吃嗎?”
黑炎龍似乎要提出反駁,但被韓秀英捂住了嘴。烏列爾繼續說:“當時他特地夾了好運銀幣,放在要給你的包子裡。”
“……”
“如果不是喜歡你,為什麼只給你不給我們?獨子不是什麼不願意分享的孩子。”
劉眾赫似乎對那個銀幣有印象,短暫地陷入沉思,揚眉:“這能證明什麼?”

韓秀英插嘴:“他現在還你藏著你給的小禮物。我和烏列爾送他的只是被放在了包裹裡。你給他的禮物,到現在還在枕頭下,不信的話可以去看看。”
看著劉眾赫好似毫無波動的臉,她不由道:“你這幾萬年裡是不是從沒談過戀愛?”

……面對自己信仰的物件,這句話實在有些冒犯了。但烏列爾沒說話。

劉眾赫緩緩地:“……我不需要。”
韓秀英“哼”地挑了下眉:“那你可以再出去問問,把你和獨子之間的事對別人講一講,看看他們到底怎麼想。”
“每天睡前都要看到你,做什麼事都第一個想到你,就連身體差成這樣……最希望的也是見到你,還不明顯嗎?”
劉眾赫:“你們拉住我,只是為了說這個?”
韓秀英反駁:“這還不重要嗎?”
劉眾赫沉默了一會兒,並沒回答。烏列爾看著他:“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你知道他現在的身體。”

“我有自己的方法。”劉眾赫眉心一頓,不知到底回想到了哪句話,語氣裡似乎帶了一些幾不可察的上揚。雲神豁然起身:
“有事通過通訊法陣聯繫我。”

三人看著他快步走出了房門,再反手闔上了門。冷風頓時被關在了小屋外,窗中,一雙巨大的羽翅展開飛動,獅鷲沖天而上,徹底消失在了門前。

寂靜一時蔓延,烏列爾看著翻動的燭光:“……你說雲神明白了嗎。”
“不知道。”韓秀英也默默了一會:“認識他的時候,就這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烏列爾緩緩歎了口氣:“不知道獨子怎麼樣了。”
兩人看向那扇緊閉的小門,它依然嚴絲合縫地關著,沉默地立在原地。

像是隔絕了屋內與屋外的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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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5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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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劉眾赫又飛回了世界樹頂。
冷風拂面,似乎還吹不走心頭的情緒。獅鷲收攏羽翼,緩緩在世界樹枝頭停下。他變回了人形,臉上看著毫無波動,只有眼底深處的亂流,才暴露了心緒的張揚。

想到烏列爾和韓秀英的話,劉眾赫又抬頭看向樹幹。

世界樹會愛人嗎?
自有記憶起,這棵巨木就是那個沉默的、恩澤世界的創世神,神當然愛著每一個生命,以祂自己寧靜又殘忍的目光。
他皺起眉來。

你在注視我嗎?
你只以這種目光注視我嗎?

劉眾赫緩緩抬起手,不覺指尖也在顫抖。雲神從未有過這種失態。是興奮還是生氣?劉眾赫分不清楚。自以為活了數萬年,憤怒已經燒光了所有的情緒,現在心頭怎麼會有波動?
他抬手按在世界樹上,裡頭的能量繾綣地掠過指尖,再順著風拂過眉眼。
粗糙的觸感順著指腹傳到心頭,劉眾赫的五指抓緊了樹皮,輕微的刺痛在皮膚上殘留,上頭也留下道道細小的血痕,鮮血順著相觸的地方流進世界樹的軀幹。傷口又瞬間消失在空中。

月光同幾萬年裡一樣,孤冷地照徹大地。
男人眼中的光芒開始搖動,口中輕輕逸散出一些聲響。隨即,這輕微的顫抖從指尖傳到了脊背。

他是這些年來,唯一被默許住在世界樹枝頭的生物,是所有凋謝再盛開的生命裡,唯一一個永生的生靈。只有他受到了這份惡毒的詛咒。

——可你是在注視我嗎?

劉眾赫心頭燃起了熊熊火焰,不息的光芒幾乎讓胸口都滾燙起來。
他抬眼看著世界樹,眼前卻是那個第一次,莽莽撞撞闖進世界樹冠的瘦弱少年,瘦小的身體蜷著縮在那裡,一雙澄澈的眼瞳裡帶著打量。
他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

他對著那個對自己命運無所察覺的少年開口,無聲地發問。
——為什麼是我?

劉眾赫的心扉顫抖起來,腦後劇烈地疼痛著,如同雷劈,一直蔓延到自己左眼的疤痕上。那裡劇烈地痙攣顫動,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這是記憶鬆動的標誌,世界樹的守護神,又一次回到了今天午後見到的回憶畫面裡。
許多事都漸漸清晰起來。

原初大陸的風比現在繾綣柔和,劉眾赫站在無限的純白裡,聆聽到了創世神的神諭。
這無關興衰,只是一次對話。
——

祂的聲音很清澈,對著祂的造物發問:“什麼是死亡呢,■■■?”
這次,劉眾赫終於聽清了那個人的聲音。它從自己嘴裡發出:“死亡,就是不能呼吸,沒有意識。每個生命都會死亡。那一天,我也會回到土壤和世界樹裡。”
神沉默了很久,輕輕道:
“我不希望你死,我會很寂寞。”

獅鷲對祂天真的話語習以為常,沉默一會,於是提議:覺得寂寞的話,不如創造一個軀殼,自己看看世界吧。
廣袤無邊的世界就在那一天,對祂打開。
於是祂開始有了行走的能力,於是見到了眾生,於是留下了傳說。

這段秘辛從未記錄在龍族書庫裡,卻長存於世界樹的記憶。腦仁陣陣發疼,有什麼要突破禁錮破裂而出。
劉眾赫從這溫柔的純白裡掙脫出來,身後冷汗淋漓。那雙瞳仁因為腦海中過度的痛苦發虛,漸漸地,嘴角竟露出了一個笑。

劉眾赫笑了。
他眼中的光芒從未這樣明亮,驟然握緊了拳,半靠在世界樹枝頭,像是終於得到了最後確切的回答。

他低低念著:“金獨子……”
聲音被風吹散,飄於空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更不可能看著金獨子的靈魂消失在這個軀殼裡。



……
外頭的門似乎被關上了。
一片黑暗裡,金獨子聽著門外聲音漸漸消失,緩緩縮回了被窩裡。
柔軟溫熱的被子捂住了他的腦袋,只露出一點柔軟的頭髮。耳畔還迴響,剛醒時著烏列爾和韓秀英若隱若現的聲音。
“你難道沒看出獨子很喜歡你嗎?”

少年在一片黑暗裡,努力地盯著自己的手心。

金獨子在不久前剛剛醒來,他似乎本來就沒有昏迷太久。昏迷前還在小暖房裡,醒時,自己已經在床上了,有人替他掖好了被子。床頭有一段凹下去的弧度,也許是先生。
心中莫名軟軟地發酸,他遲緩地發了會呆,窸窣地把劉眾赫給他的禮物,從枕頭下摸出來了。

……我很喜歡先生嗎?
金獨子又想著剛才烏列爾和劉眾赫的對話,眨眨眼睛。

——先生的掌心很溫暖,懷抱很用力。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初見時也很凶,但先生對他很好。教他識字,還會帶他出門旅行。

金獨子不長的生命裡,雖然平淡,但只靠自己的思索,也弄清很多事情,比如,他很喜歡和劉眾赫待在一起。
自然也有許多弄不懂的事情,比如,雲神為什麼會和自己一起出行呢?
但從沒想過:我喜歡先生嗎?

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掌心裡的小東西也是黑的,金獨子努力地看了又看,沒看清。指尖泛冷,他有點難過。

呼吸微弱起來,金獨子忽然很懷念先生的擁抱,自己抱緊了自己。
在旅店時,少年時常手腳冰冷發麻,劉眾赫察覺了,便會把他攬到懷裡,兩條長長的手臂稍攏一下,少年就徹底被抱在身前,隨即,他伸出指腹按在他酸澀的肌膚上揉按。金獨子時常齜牙咧嘴,聲音明顯的時候,會被揉揉腦袋。
金獨子喜歡那個氣息,更喜歡月光靜靜灑在對方身上時,那注視著他的金色瞳仁。
怎麼像夢一樣?
他眼睛有些酸,更加難過起來,心中慢慢重複烏列爾的話,我喜歡先生。
他默默地念:原來我喜歡先生啊……

這種心情是喜歡嗎?他要用什麼承受這份喜歡呢?
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金獨子的呼吸困難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悶在被子裡太久,他的氣息打著旋兒噴灑在自己掌心,連同劉眾赫送他的那個小物什都被波及。只可惜它還是冷冰冰的。
裝過世界樹上螢蟲的小瓶子,裡面的蟲子被他放走了,現在金獨子只剩下這個瓶子了。

耳邊一片寂靜,金獨子默默地,腦海思緒很亂。夜色裡,視線也萬分模糊。他心中的酸澀蔓延開來,在心尖洇出了一塊花紋。

忽地,門輕輕被打開了,金獨子一頓,閉上了眼睛,裝作在睡覺的模樣。

一雙手輕柔地把被子從他頭上掀了下來,輕輕掖在頸側。
烏列爾歎了口氣:“獨子怎麼把自己悶起來了……”
韓秀英輕聲“呵”了一聲:“你怎麼不懷疑雲神虐待他。他們冷戰呢。”

指尖摸了摸他的頭髮,似乎察覺眼角濕漉漉的東西,烏列爾彎下腰,看了看金獨子沉睡的面容,眼瞳微微一沉,若無其事地替他抹去了那些水痕。
她道:“等雲神回來吧。”

烏列爾像是在對金獨子道:“雲神會有辦法的。”
韓秀英托著腮,看向了金獨子的腦袋:“……到底怎麼會導致身體這麼差呢,世——”
“這個只有問雲神了。”烏列爾打斷她,對著金獨子微微彎起眼睛:“讓他好好睡吧。”

先生又出去了嗎?
聽著二人絮語,閉著眼睛的金獨子心中一動。
忽地,眼前幾乎眩暈起來,他的手指開始不由自主地發顫,身後一片虛汗。
仿佛在遙遠的天邊聽到誰的呼喚,有一瞬,靈魂像是被扯出了身體。胸口猛然蘊出一股暖意,隨後襲來的,是無盡的冰涼。

金獨子在這茫然的烏黑裡,細細地發顫,張開嘴,呼喚不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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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5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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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昏沉裡,金獨子感到有人攬住了自己。
他的呼吸斷斷續續的,體內的生機像是被突然抽去,身上時而滾燙時而冰冷。無盡的漆黑和酸楚,像是潮水一樣,緊緊裹住身體。連同胸口本應溫熱的心跳,也開始遲緩冰涼起來。
他陷在一陣又一陣的夢裡,起伏不定。以為世界上只剩下了這陣漫長的、痛苦的迴圈。終於聽到有人呼喚他——

“獨子,獨子。”有人輕盈地叫他。
“金獨子?”有人急切地叫他。
“喂——你……”

金獨子睜開眼睛。
搖晃模糊的畫面,在壁爐裡漸漸聚焦,他冷得渾身發顫。虛弱的眼睛,對著面前的人眨了眨。少年看清了,現在蹲在眼前的是黑炎龍。外表看著和他一般大的小龍很驚喜:“醒了!”
他身後還站著祭司大人和森林女巫,只有最遠處……
最遠處,是劉眾赫。

神志尚未完全清醒,金獨子胸口又泛出一陣陣的酸澀。綿長的情緒,緩緩圍上了他的心臟。
少年下意識地開口,嗓音沙啞,只發出了一個單調的音節。

烏列爾走了過來:“獨子,還記得發生什麼了嗎?”
他現在還發顫,髮絲混著冷汗黏在額頭。瞳仁裡帶著些許茫然和難受,一時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烏列爾話語中的意思,烏列爾抬手捂了捂他的額頭,心疼地輕聲道:“你之前又暈過去了……如果說不出話,就先不說了。”

他緩緩點了頭,目光無意識地,再次順著烏列爾的肩頭投向了對面的劉眾赫。過了一會兒,金獨子才意識到空氣中彌漫著醇厚清苦的味道。這氣味粘在鼻腔,令呼吸都有些不暢。
直到這時候,劉眾赫才走了過來。金獨子眼前還有些發昏,只看見他手裡端著一個藥碗。

烏列爾側身讓開了。雲神把少年從小床裡挖出來。這個少年看起來太過狼狽虛弱,毫無動彈的力氣,觸碰到他身上的溫度,輕輕縮了一下身子。

劉眾赫的手,貼著他打戰的脊背,順著突出來的脊柱揉了揉。些許溫熱從掌心逸散到後背。金獨子咳嗽了一聲,臉色更加蒼白。
他沒有解釋過多:“先喝藥。”
見金獨子沒有反應,劉眾赫垂眼,對上了少年的眼睛。
他正望著自己,眼裡帶著說不清的酸澀。劉眾赫垂下眼睛,又捏了捏他的後背:“喝完會舒服一點。”

金獨子這才點了點頭,一碗藥很苦,然而嘴裡卻嘗不出多少。他胸口有一股氣凝滯著,藥灌了下去,也只覺得腹中堆積了更多難以消化的東西。
劉眾赫看出了他的難受。但小孩喝完後就靠在他手臂上不再說話,頭髮垂下的弧度很乖巧。他依然用著那種目光一直注視著劉眾赫。

“睡一會兒。”劉眾赫俯身道。
金獨子的反應比從前遲緩一點,聽到這話,他眼中光芒動了動,抬起手,似乎抓住了劉眾赫的衣袖。很輕,即便整條手臂向下墜去,也沒什麼分量。
劉眾赫看了一眼他的手:“等下醒了,給你煮了湯。”
“……”金獨子終於張開了嘴,但並沒發出什麼聲音。

劉眾赫等了一會,只見他唇瓣顫抖著又闔上了,雙眼裡的又暗淡下去。隨即按在少年冰涼黏膩的後頸,安撫似的揉了一下。
不知又做了什麼,一陣漆黑的眩暈浮上金獨子的眼前,他雙眼沉重,再度昏睡過去。

“……獨子!”烏列爾有些著急,“獨子沒事吧?”
劉眾赫搖了搖頭。
韓秀英問:“你找到辦法了嗎?有沒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

劉眾赫看著金獨子昏迷的睡顏,還是那一句話。
他緩緩地道:“我會有辦法的。”

活了萬載的神,頭一次說出這種承諾。並不是確定的「有」,也不是缺乏底氣的「應該」。烏列爾和韓秀英都察覺了其中的幽微,看向了劉眾赫。

他眼底寫著一種勢在必得的沉穩。
細看,才察覺,分明還有更讓人心驚的東西。




那天過後,金獨子的身體便急轉直下。
他的身體本就不好,現在看著實在更差了。病重拖在身後,像一條怎樣都甩不開的影子。饑餓地吞噬這個本就命不久矣的少年。
有時精神好一些,劉眾赫邁進房門,便看到他在一層層厚重的軟被裡,望著壁爐發呆。跳動的火焰映在他虛弱的瞳仁裡,看不出多少生氣。他不再像是容易被驚飛的小鳥,反而要花許久時間才能意識到他來了。於是才會露出那副,劉眾赫熟悉的神情。

“先生……”不知道金獨子是否接受了自己的壽命,已然到盡頭的事,現在的他瘦得更厲害了。劉眾赫給他端來熱湯,金獨子通常喝不了多少,冰涼的身體常因為這溫度而打戰。
他已經承受不了更多,即使這是他從前在孤兒院希望擁有的溫暖。

“今天怎麼樣?”
劉眾赫看金獨子忍著難受喝了三口,嘴唇幾乎合不攏,眉頭緊皺得厲害,隨即把湯碗放下。
金獨子搖搖頭,乖巧道:“……謝謝先生。”

劉眾赫最近把藥材加在了湯裡。這舉動聊勝於無,最多讓金獨子稍微舒服一些。少年胸口的能量,在他昏迷的那一天都幾乎徹底消失了,只殘留著的些許氣息,吊著這個他最後的呼吸。
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
——他的死期就要到了。

金獨子眼前昏昏沉沉的,並不知道這陣沉默裡,劉眾赫正想著什麼。
他眼前的景象,一陣黑一陣白,偶爾漂移。身上虛冷萬分,有時從夢中醒來,見到身邊坐著的人,會安心許多。但先生不會一直待在這裡。每次看到他的背影,心裡那陣沉重黏著的酸澀,便拖著整個身體向下墜去。
呼吸黏澀,少年看著劉眾赫垂下的眼睛。還是和從前一樣,平靜裡,也帶著他看不懂的東西。
只活了十幾年的人類,怎麼能懂雲神身後的東西呢?

屋內只有一陣緩緩的寂靜,二人的影子在壁爐的火光邊相貼,偶爾傳來些許風聲,他輕輕靠在枕墊上,望著火光不斷地,在這個黑暗的小屋子裡躍動著。
指尖搭在書本上也發涼,而先生的影子,在這輕微的搖動裡,偶爾,落在自己身上。

最後一抹月光也消失在雲層裡,劉眾赫抬手給他按了按被子,衣物的摩挲聲響了起來,他俯下身,差點碰到金獨子的額頭,但只是替他抹了一下碎發。
窗簾被劉眾赫起身拉上了,那道影子又落在了牆上。金獨子不由自主抬起手,碰了碰那烏黑的影子的唇。指尖因為虛弱而微微發抖。

劉眾赫回過身,只看到金獨子伸出了外頭的蒼白指尖。
“怎麼了?”

金獨子不知為什麼,竟難過起來,眼眶發酸。終於在這個夜晚張開口,心中酸澀不已:“……您可以抱抱我嗎?”
他的聲音很小,劉眾赫也反應了一下,才聽清他的話語。
少年昏暗的瞳仁裡,帶著幾不可察的請求和希冀。劉眾赫“嗯”了一聲,攬著金獨子的肩頭,把他撈到了自己的懷裡。

少年輕得像一張紙。呼吸微弱,淡淡地打在他的身前,胸口的起伏也看不分明。
劉眾赫用自己的體溫,包裹著他冰涼的身體。周遭只有壁爐燃燒的嗶啵聲,爆開的火花在空中消逝。過了一會兒,劉眾赫才意識到,金獨子在哭。

少年靜悄悄地流著淚,眼眶裡的淚水,把他身前的一塊布料打濕了。
眼睫承受不住淚水,向下蜷起,黏在他的眼皮之間。濕漉漉的,像是清晨染著露水的葉子。
他的手環在劉眾赫身上,緩緩收緊,又鬆開。

金獨子掩去了自己眼裡的淚水,並沒意識到自己在劉眾赫的身上已經留下了痕跡。帶著病弱的慘白,他小聲道:“謝謝先生。”
他的氣息已經開始發抖了,指尖蜷縮在胸前,好像隨時會喘不上氣來。一隻手蓋了上來,搭在他的眼前。
“好了,該睡了。”劉眾赫緩緩道。
視線消失後,劉眾赫的聲音更清晰了。金獨子感受著眼前溫熱的觸感,還有先生的聲音,心中泛出更多的酸澀。然而身後的湧上的濃重的烏黑,把他拖入更昏沉的世界裡。他終於緩緩閉上了眼睛。

少年的呼吸趨於平緩。時明時暗的壁爐裡,劉眾赫低頭,盯著那塊濡濕的布料,發了一會兒呆。
為什麼會流淚呢?

他抬手,在那泛著鹹味的布料上按了按,指腹上留下了淺淡的晶瑩痕跡。
世界樹仍在頭頂,看不到的地方搖動。
不是早就做好了死的這個決定嗎?為什麼要哭呢?

壁爐跳動著,發出急促的爆裂聲響。劉眾赫終於起身,將藥碗擱在旁邊。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煩悶,正要推門吹會兒風。卻發現三雙眼睛都望著自己。那三人都醒著,黑炎龍試探地問:“獨子……是不是不太行了?”

“……”
劉眾赫淡淡應著:“嗯。”

“我知道你有辦法,但什麼都不說,讓我們很擔心。”
在眾人的目光裡,劉眾赫的瞳仁終於轉動了一下:“如果你們願意幫忙的話,也可以。”
“……什麼時候?”韓秀英捏緊了把手。

風中,傳來熟悉的氣息。世界樹根系裡,有力量在湧動。劉眾赫盯緊了窗外冷冽的月光:“就在這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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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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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獨子的氣息消失在下一天的後半夜。
劉眾赫那時就坐在旁邊陪著他,金獨子正陷在昏睡中,嘴唇白得嚇人,身上沒有了任何溫度,冷得好像剛從冰窖裡出來。男人親眼看著這具軀殼中所有的能量流逝殆盡。那點微弱的,蜷縮在胸腔中的靈魂。
終於失去了所有的束縛,顫抖戰慄著,向外流去。
身後的人都很緊張,屏息望著。劉眾赫說自己有辦法,卻其實沒有說具體的計畫。他垂著眼,緊緊盯著那純白的靈魂,在它散出胸腔的那一刻,伸出了手。

屋內金光大盛!一股充盈到幾乎沸騰的力量,頓時擠滿了整個屋子,在場三人都能感受到這份力量的強大與磅礴。
這是雲神從未對他們展示過的,幾乎通天的能力。
漸漸地,所有的東西都被一陣無端而起的強勁狂風,刮得四處亂擺。韓秀英雖看不到靈魂的行蹤,卻看見了屋內不正常的暴動。
連腳下的大地都在震顫!甚至世界樹都發出了震聲。烏列爾身後的羽翅甚至因此而無意識地恐懼地抖動。

“劉眾赫……”韓秀英徹底察覺了不對,語氣波動起來,“你在做什麼!”
那一瞬間,狂風卷過,他眼睛上的疤痕幾乎都開始淡褪起來。
雲神體內本源的力量被狠狠抽出,全數注入這抹靈魂力量之中。劉眾赫的聲音透著一股平靜的瘋狂:“把他從世界樹里拉回來。”

韓秀英心狠狠一跳:“這就是你的方法!”
她伸手注入一道力量,死死咬著牙,瞳仁烏黑:“——瘋了吧!”

這時候他們才發覺他那句“我會有辦法”究竟代表了什麼。也許雲神確實早就瘋了。他們根本不熟悉萬年裡他的全貌。
烏列爾雙目下沉,看著劉眾赫的背影,眼中最終燃起了滾滾烈火,張開雙翅,同樣貼在他的後背,調動全身的能量。
一陣陣龍吟從屋內散出。劉眾赫像是早就預料到這三人最後確實會幫忙。他毫不在意自己的力量是否會枯竭,死死拽住那被迫逸散的靈魂。眼看著雙手就已經徹底握住那靈魂。
一股格外明顯的、不容抵抗的天地力量,就在這時,像一堵厚重的牆,轟然而降,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世界樹在收回靈魂的標誌。

——那就劈開!

劉眾赫雙目發出異常明亮的光芒,手中的能力似乎化作了一把利刃,狠狠向那牆劈砍而去!
鏘!他渾身肌肉緊繃迸發,狂風不斷地揚起衣擺,讓火星在屋內四處亂竄。皮膚一次次燒焦後恢復原貌。對抗著來自世界樹的力量。
也直到這時候,韓秀英才明白獅鷲永生的可怖,這是世界樹賦予祂的,最無解的能力。
轟——!

在劉眾赫近乎可怖的劈砍下,那牆終於發裂。先是露出一個極小的口子,最後崩塌落下。無限的狂風裡,劉眾赫眼中光芒灼亮,一把抬手,抓住了那把靈魂搶奪而走的力量的一角。渾身的力量都在那一刻,盡數沒入其中!

沒人知道與世界樹本源強行交會,到底是什麼感覺。
那一刻,無數的喧囂在耳邊炸響!破裂聲、哀嚎聲、哭喊聲、歡笑聲、談話聲、絕望聲,大地初開的啼鳴,戰爭時森林的倒塌聲,日落時的鳥鳴,新生嬰兒的哭啼,戀人對視時的絮語,風漫捲的呼嘯……不可承受的一切在那一瞬間,附加在他身上,連耳膜都開始嗡鳴脹痛!劉眾赫感到整個人都融入了這場無盡的折磨,眼前瘋狂地閃過天地初開時的一切,幾乎撐破大腦!
他的身體越來越痛楚,內臟一次次破裂又痊癒。神志都開始在這場毀滅裡崩壞重塑,烏列爾似乎尖叫著說了什麼,然而他眼中只有那個被他緊緊握住的靈魂的一角,還有澎湃迸發的力量!
劉眾赫定立在飛濺的火光和碎片裡。朝那原初的力量逼進。

連那純白的光芒,都開始滲透他的小臂,直入心臟。終於,在身體不知第幾次被摧毀的時候,驀地,耳邊一寂。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與那力量強行交融,最終進入了這個本不該有人進入的地方。
寂靜的巨大空間內,只有一片,根本沒有邊際的,貫穿時間始終的海。

原初的純白之海,正緩緩地流淌著,直到他的足尖踏在上面,這才漾開一層層波紋,發出輕巧的水聲。
他的身體變得輕盈而溫暖,像是裹在一層輕柔的羊水中。

寂靜阻隔了一切。

劉眾赫抬眼看向周圍,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像是誕生之初,就在他周身拂過的純白。純白、純白,無盡的純白充滿了一切。
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記載這處的存在,他垂下眼,看著自己在純白中的倒影。緩緩朝前走去。波紋逸散到看不見的邊緣,熟悉的氣息一直在周圍飄動。感知告訴他,金獨子就在這裡。
不知在時間裡跋涉了多久,劉眾赫終於發現,這片海裡,並非空無一物。

純白的海中,漂浮著世上的一切。嬰兒、老人、軀體、種子、孕育著的肉塊……天地的中心。他的腦海裡忽然冒出了這個名字。
世界樹的最內部,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量,貫徹一切,所有生物都在其中消失與生長。劉眾赫看到了「規律」。

就是那一刻,他的雙足開始浸入原初之海。記憶像是浪潮一般向他推來,有一道發問,不以聲音為載體,直接灌入他的腦海。
——「為何來此?」
冰冷的言語,同時帶著溫和和不容抵抗的意味。
他淡淡回答:帶走他。

這個回答,令整個空間都閃動了一下。金獨子的氣息開始微弱起來。
那些被遺忘的,被封存的,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開始在腦海裡呼嘯起伏,並快速地倒退。他和金獨子的相識,萬年死寂的生活,暴烈的求死,空茫的初醒……以及,所有記憶覆滅前的那一天。

獅鷲為了守護世界樹,倒在草坪上,奄奄一息。
那個少年走到他的身邊,像多年前,親手將他締造出來。祂將手覆蓋在獅鷲的眼睛上。

他又聽到了曾說過,輕輕的那一句。
“劉眾赫,不要死。”

世界樹會流淚嗎?有冰冷的東西,在那一刻,滴在他的眼睛上。
劇烈痛楚的傷口在眼上迸裂,畫面急速地暴漲,似乎某個契約開始了締結。
劉眾赫還沒來得及看清,畫面又瘋狂地向前退去——旅行、賜福、創生……一切輪轉不休,喧鬧不已,最後,那些瘋狂湧動的畫面,終於定格在了這一片純白。
海水中,浮著一個少年的軀殼。
他閉著眼,靜靜閉著眼睛躺在那裡。

周遭寂靜無聲,劉眾赫緊緊盯著他透明的身體。耳畔,開始傳來一聲一聲的嗡鳴。
純白之海微微搖晃,世界樹與他生死的契約開始消逝,連同其中漂流著的一切與「規律」,都受到了影響。
這來自世界樹內的迴響。每敲響一次,少年的身體就透明一分。

而時間還在倒退。劉眾赫若有所覺,又感到了那注視著他的目光,帶著祂的偏愛,祂的不忍……那些不應該出現在世界樹身上的東西。

劉眾赫抬眼,迎上了這無處不在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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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原作者| 白舜 發表於 2025-7-2 13:5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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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
淡淡的金漆塗上了木板,在日光下泛出明亮而聖潔的光澤,風輕輕吹過,揚起簌簌林葉聲響。

一陣廢墟間,劉眾赫正站在木梯上,拿著木漆塗抹著。
線條古樸,緩緩交匯。

數日前,隨著“鐺”的一聲,眾人的意識在被捲入一片純白時,驟然切斷。
從靈魂深處到天靈蓋,都傳來一陣可怖的戰慄。等意識回歸身體,天地似乎都震顫了一刻,隨即,頭頂的屋頂開始瘋狂地擺動!烏列爾在這漫長的漆黑和空茫間,最先回過神來,大叫了一聲快跑!

不等人再反應,黑炎龍剛邁出屋子,森林女巫的木屋,就這麼碎成了一地殘渣。
天地寂靜,無限的力量明明剛剛還在暴烈的湧動,那一刻卻變成了寂靜。
看著碎成一地的屋子,眾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而彼時彼刻的劉眾赫,站在月光裡,手中抱著還閉著雙眼的金獨子。

黑炎龍伸了個懶腰,看著坐在下麵監工的韓秀英。女巫的屋子壞了,雲神全責,因此現在重修屋子的工作都落在了這位活了幾萬年的獅鷲身上。韓秀英心安理得地曬著太陽。
黑炎龍在太陽下待了一會,從角到尾巴都暖和了一點,他好像在猶豫什麼,最終看著一臉瀟灑的韓秀英問:“你不打算動手嗎?”
韓秀英奇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
黑炎龍默默:“……你知道他在做什麼嗎?”

韓秀英睜開眼睛。
“……”她炸了毛,“劉眾赫!你在做什麼!”

木屋上,一雙金色的眼睛被畫在了上面。
一瞬間,人竟仿佛回到了萬里之外的神祠裡,一雙雙金色雙眼被印在壁畫上,從上至下俯視著世界眾生。
韓秀英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看著那金色雙眼在日光下,泛出詭異的光澤。難以忍受,從骨子裡開始發麻:“你要把這裡改成神廟嗎!”

劉眾赫淡淡勾完最後一條線。看著那雙眼,對著其中的瞳仁,他輕輕“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對著韓秀英。
隨即走下梯子,被風揚起了額發,施施然走到一邊。

韓秀英怒道:“畫就畫了,你還罷工?!”
劉眾赫看她一眼:“喝水。”

韓秀英“呵呵”笑了兩聲:“等獨子醒過來,我就去告狀。”
劉眾赫從開始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微微一頓,目光落在了那日光下的金色眼睛上。從原初的純白之海回來,金獨子的體溫和心跳恢復了,卻一直陷在沉睡裡。
風從天邊吹卷而來,不知想到了什麼,在這吵吵鬧鬧的日光下,劉眾赫嘴角甚至露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他攪了攪木漆:“隨你。”
萬年的時光曾在那純白裡,像洪水一樣席捲蜂至。但他心裡不再有湧動的暴虐。

劉眾赫再次爬上了梯子,撥去了落在屋簷上的葉子,把金色的漆料,畫在了新建的木屋上。

日光下,不遠處,似乎有誰的眼睫動了動。





——
原初之海波瀾一層層向外散去。望不到盡頭的,時間與空間的純白裡。
許多年前的話語迴響起來。
還有一句回答。

“你又是怎麼看我的呢?
為什麼古樹沙沙作響,只有時間和我被遺棄。”

——“█ █”





本文最後由 白舜 於 2025-7-2 13: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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