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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惡靈宅配到府 番外 (下)[PG](宅配到腐+孽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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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7-29 19:0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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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下)

不能哭,我還得找到阿芳,手機忘在家裡沒帶出來,我應該先確認看看,說不定她是被人接走了。
除了我和大師,還有死阿宅刻意展現給曉音目擊時例外,沒人看得到這隻鬼,我希望大師注意我,因為在這些交集裡,只有他才能使我相信,我不是瘋子,這不是幻覺和精神分裂,但是高人總是很忙,目前只剩下我和這隻鬼。
「你知道阿芳在哪嗎?」為何死阿宅好像神通廣大,也沒人管得動的樣子?他總是帶著答案就等妳問的傲慢態度,讓我超級不爽。
雨水讓死阿宅的模樣變得很模糊,幾乎是一團要散不散的霧氣,剩下一對熒熒眸子看著我。
「你如果要加碼,我最多就三千!」我的荷包已經因為死阿宅油盡燈枯了。
他張口欲言彷彿要嘲笑我的愚蠢,末了又停下來。
「妳知道神隱嗎?」
「難不成你要說還有鬼隱?」我很想反駁。
「所謂的『神』隱,某方面可以說是妖怪或鬼,都是自然靈的一種,人類偶爾被那種東西吃掉也不奇怪,雖然說人類聚集的世界地氣會比較衰弱,也不表示那種東西就不存在呀!」死阿宅非常快樂地說。
「你也是那種東西?」
「妳說呢?」死阿宅斜著嘴笑。
「阿芳到底消失到什麼地方?」
「我剛剛說了,人類的世界,還有很多地方是人類沒注意到或無法掌控,非人的地盤,大者有異世界,小的是異空間或巢穴,妳喜歡去的陰間就是一種。有些不屬於人間的存在則是從那些地方過來,也有一些人被帶過去。」
「你又是抄哪本漫畫在唬爛吧?」
「出自我認識的作家,不過如今看來也非不可能是嗎?我變成了鬼,妳也靈魂出竅過。」死阿宅忽然轉身走開,留下我原地震驚。
一閃而逝,溫柔悲傷的表情,像是幻覺。
※※※
阿芳失蹤了,我以為許氏兄妹的問題已經塵埃落定,結果死阿宅暗示我未必如此,叫我怎能不慌?
不知不覺又走回家門口,怎麼也無法跨進大門,現在回家做什麼?沒有阿芳的消息前,我不能枯坐浪費時間!
「我要找大師……大師在哪裡?」鄰居怪異地看著我在門前徘徊,以為我瘋了。
不,我可是清醒的很,只有三先生可以幫我找到阿芳,他是有真本領的道士!
可是,之前狂Call大師手機的勇氣已經消失殆盡,我還是按下號碼,心臟噗通跳個不停,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
「大師……我是說三先生在嗎?」
『妳就是小南?』接電話的人是一個聲音帶著笑意,輕佻得讓人印象深刻的男子。
「對。」
『這支手機現在由我保管,我不會幫妳轉告,他上次居然在沒人護法的情況下觀落陰,這個月大概很難清醒了,老實說吧!我很生氣哦!』那人聲音聽起來溫和帶笑,卻用殘酷的內容打擊我。
「大師……三先生他怎麼了?」聽說三先生臥床不起,我立刻心焦追問。
我本來以為大師很強,抓幾隻小鬼或帶我下陰間找土地爺爺請願都是小菜一碟,難道是當時出了什麼意外,大師不願我擔心,所以事情辦完就匆匆離去?
我沒預料到得知大師可能出事的消息會這麼難過,雖然也能想像出那一行有許多禁忌和風險,但是,專家不都有辦法處理?
『明白告訴妳,免得你們這些一般民眾老是吵東吵西。人身上有三盞火,也就是俗稱的陽氣,所以老一輩的人會教育小孩說,夜裡聽人呼喚切莫回頭,那是鬼在呼名抓交替,若是滅了一至二盞,也許重病一場,三盞全滅則一命歸陰。』
『如果三先生一個人處理事情,他要自保是沒問題,但他沒護法還帶普通人觀落陰,一定有動用到自己的陽氣保護妳,那傢伙體質本來就很虛了,詳細情況我不能多說,總之,另請高明吧!』
「可是又有人失蹤了!」我不能對阿芳見死不救!
『小姐,臺灣每年確認無法尋獲的失蹤人口就有上千,妳以為我們家三先生是活神仙,連路邊小狗闖紅燈都要管嗎?』
還不至於笨到聽不懂對方拐著彎罵我,這種奚落我早就有覺悟了,正要死皮賴臉下去盧到大師出面,我忘記自己所有的僅是大師可能住在臺北和他的手機號碼這兩種聯繫,對方收線關機,我與大師的溝通管道就這樣沒了。那人說的話徹底打消了我的希望,大師現在甚至不能接我的手機。
大致上,我終於明白大師那天在陰間指路提的燈籠是用他的生命之火在開道,或許那時候的大師比我還危險也說不定,然而我卻傻傻地以為燈籠只是簡單的道具。但我除了自私又能怎麼辦?
我趴在床上悶吼,除了說對不起還有繼續惹麻煩以外還會些什麼?我只是廢柴當然會想依賴大師啊!
「混蛋!我這次就靠自己,帶我去找阿芳!條件隨便你開,聽到了沒死阿宅我就在說你!」不是沒自知之明,也不是沒考慮家人,但提到有家人這點,我和阿芳都一樣。
與其找藉口自我安慰不是我的錯,或編謊話欺騙阿芳的家人,直接盡我所能去找她,我還比較心安理得,自己的責任自己解決!
「你還在嗎?喂!」忘了這是大師加持過的房間,我翻下床鋪,不意踩到某個堅硬冰冷物體,我反射性縮回腳,慢慢探出頭往下看。
一把幾乎被床單邊緣遮住的暗紅色小刀,伸手摸去瞬間觸電,我足足等了一分鐘後才敢再度偷摸,沒再摸到電流。這把刻著金文又古色古香的小刀被我拿在手中,我只覺得又冰又重。
從沒看過這把骨董小刀,昨天我將這間有結界的安全房間讓給阿芳睡,難道是阿芳忘了帶走的東西?但昨天阿芳來作客時也沒感覺她身上有帶刀,不然就太恐怖了。
來到死阿宅最愛出沒的三樓臥房,目標發現!他正貼著書架發呆。
「你說的『巢穴』在哪裡,我要去。」我鼓起勇氣說。
「小胖妹,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頭也不回繼續面壁,日光染亮他的肩膀,夏天的暑熱讓氣氛變得很奇怪。
他像是從不存在,又像很久以前就站在那裡了。我甩甩頭,走到宅鬼背後,雙手握拳垂在身側。
「知道!我要救阿芳!」
「現實世界和卡通小說不一樣,很多想要救人的英雄,不是先死掉就是被當成墊背,說到底憑妳要找到李芬芳,甚至是救回她,去簽樂透還比較有可能。」死阿宅不以為然地批評著。
「你就只會潑冷水嗎?」
「沒辦法,誰叫我最討厭熱血笨蛋了。」如果是吐槽也就算了,但是這隻宅鬼的語氣賤到渾然天成,顯然這是他的本性沒錯。
喔喔喔喔,我好想拿石頭敲爛他的頭,然後像猿人那樣搥胸大叫,這王八蛋有勾起人類狂暴本能的天賦。
「不是簽樂透,是搶銀行!」
「差在哪裡?」死阿宅反問。
「差在被動和主動,類似福爾摩斯那句話,規定不可能本來就是不可能是你說的!」說完我自己都覺得饒舌。
「你到底要多少代價才肯幫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時間,如果我不能從死阿宅嘴上套到情報,這樣無頭蒼蠅亂繞一通,原本可能的事情就真的變成不可能了。
「聽到了嗎?」
「什麼?」
「鎖鏈聲。」
「這邊明明是現實世界,你少嚇人!」光線忽然暗了下來,我橫眉豎眼,卻無法忽視從腳底傳來的響動,試著移動腳步,但冰冷的鎖鏈聲卻如影隨形。
「又是幻覺嗎?你動了什麼手腳?」
死阿宅在這時轉過身,雙手環胸,笑得非常和藹可親,我正一頭霧水時,磁磚表面猛然浮出鎖鏈頭,那條鎖鍊像眼鏡蛇般昂起頭默默與我對峙。
「掰掰囉!」他比了個V字形,兩根手指朝我彎了彎。
鎖鏈猛然暴起纏住我的脖子狠命往下拖!
被頭下腳上拖著穿透二樓天花板,我甚至還看見自己嚇傻了的呆樣,那個兩眼無神嘴巴開開的「季曉南」外殼站在三樓房間地板上,我卻不停墜落深深的黑暗中。
「哇啊啊啊──」
慘不忍睹地落地,我以為會撞成肉醬,卻只是平地跌倒般摔了跤,雙手本能去扳動纏住脖子的鐵鍊,就是這玩意害我無法保持平衡。
差點以為死了,且慢,昏暗光線和涼涼的空氣總覺得好熟悉?
我順著足足有兒臂粗的鍊條往前看,一雙黑底雲靴映入眼底,古裝劇人物穿的那種,有下襬繞襟滾邊的古裝;視線繼續往上爬行,仍是清一色的黑,一張很江湖的國字臉,和削得頗犀利的三分頭,銀光閃閃的鎖鏈就纏在大掌中像是長警棍的武器上。
是他!我夢寐以求的隊長模特兒,唉呀不是,是月齋先生介紹過叫小王的鬼差!今天看到他穿古裝,別有一番風情。
土地爺爺慈祥的老臉從黑衣鬼差背後冒了出來,拄著柺杖駝背繞到前面,安撫完不安的我,又背過身與黑衣鬼差說話。
「王哥兒,謝謝你走這趟替本土地找了人來,不好意思打擾你上工。」土地公笑瞇瞇地說完,黑衣男點點頭,逕自邁入陰間亙古不變的灰霧弱光中,卻沒走遠,只是隔著一段距離監視我。
幹嘛這樣?我又不壞。
鐵鏈變鬆了,我連忙用力掙開束縛,掉在地上的鎖鏈慢慢變淡消失,難道鎖鏈兼具免洗功能,這也太方便了吧?
「小南,不好意思緊急拘了妳來,我等要在活人前現身到底限制頗多,特別妳這種年輕小姑娘,白日見到鬼神是不甚好的。」
土地爺爺站在驚魂未定的我前面,我灰頭土臉地站起來。
「土地爺爺認識那個鬼差嗎?」
「王哥兒?他在六部司負責糾察,雖然噶瑪蘭廳的新任城隍還沒派下來,可也不能都閒著,管理陰間企圖作亂的魂魄或從陽世提人,說到底也是個忙活。」
等等,表示土地公那邊還是很有戰鬥力,那祂之前裝瘋賣傻是怎麼回事?
「我聽月齋先生說他是鬼差,那算陰神嗎?」我不禁暗暗期待這些超自然存在能夠解答我遍尋不著阿芳的疑惑。
「不算,王哥兒生前是黑幫堂主,戾氣太重手頭上也累了幾條人命,但都是前世來還債的,武判官念在王哥兒過去也曾行俠仗義,讓他進了陰司磨練,撇開那些安分守己的鬼不說,他每日要監督幾千條魂魄,今日才為了有應該被額外禁制的厲鬼脫跑一事悶悶不樂。」
那套古裝不會是鬼差制服吧?強迫一個黑道大哥Cosplay,陰間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我趕緊將注意力拉回,福德正神不會無緣無故用這種誇張手段找我,只是為了和我喝茶打屁,正好我也狗急跳牆想找神明抱佛腳,當下恭敬問:「土地爺爺,找小南來有什麼事?」
「出事了,有厲鬼從王哥兒鎖鏈下逃脫,但他居然遍尋不著,咱這人手不夠小南妳是知道的,他又趕著去忙別件案子,加上許氏兄妹案中有案,是以找妳來參詳一番,或許此事有解。」
按照土地公的說法,死不瞑目還繼續害人的「厲」,到了陰間縱使無法立刻公審,也必須用鏈條鎖著以免其滋事,但目前本地陰間缺乏城隍和判官,一銬幾十年很常見。
「到底是哪個惡鬼又溜出去了?」我現在只想知道阿芳在哪裡?
「逃走的魂魄是許安萍。」
「她怎麼跑掉的?」我又有危險了嗎?
「目前最嚴重的問題不是她如何逃跑,而是王哥兒找不到她。」土地爺爺瞥了一眼遠遠旁觀的黑衣鬼差。
我跟著土地爺爺走在陰間羊腸小徑上,腦海一片亂糟糟,死命揪著自己的衣服,不知如何是好。
「小南妹妹哪!許安萍被逮捕過一次,魂魄已打上印記登錄鬼籍,照理說,王哥兒要找到她不難,只有兩個原因,第一,厲鬼因某種原因魂飛魄散。」
我倒抽一口冷氣,胸口悶得慌。
「還有呢?」
「其他外來力量干預了陰律,這方面可能來自人為或其他存在,鬼差法力其實還是相當有限。比如上次那個年輕道士。」土地爺爺說。
有鑒於上回帶我們下來的大師使用了相當革新的觀落陰手法,活人擅闖陰間的新聞在六部司引發轟動,九芎城陰司裡不少律官都認為土地公描述的年輕道士有能力做到這兩點,所以我又倒楣地被找來釐清案情,陰間也有轄區爭議,找本地人的我要快些。
「大師被我哀求那麼久好不容易才插手,怎會沒事放走被拴好好的厲鬼?」我自然極力為大師辯解。但這時間點太不妙了,土地爺爺那邊少了個鬼,我這裡丟了個人。
「土地爺爺,你們真的查不出來萍萍怎麼逃的嗎?自己跑掉跟被人帶走總不一樣吧?」我可是親身體驗被拘魂鎖鏈圈住的威力。
我好像問到關鍵了,土地爺爺表情玄妙,我也知道最近宜蘭這邊活人死人都不平靜,但現在我只想確認朋友安危。
「小南,生人的思念往往能夠使死者掙斷王哥兒的鎖鏈回到陽世,更別提變成連老夫都奈何不了的邪靈,許安萍是自行脫逃沒錯,但不能保證沒有旁門左道協助藏匿。」祂撫著白鬍鬚苦笑道。
「土地爺爺,我的朋友阿芳,之前被那兩個小鬼盯上的女生,她平白無故失蹤,我正要去找她!祢說許安萍逃跑了,那您知道李芬芳現在在哪嗎?」問死阿宅不如找土地爺爺,身為土地公一定知道吧?
我期盼地望著土地爺爺,祂先是垂眉細想,而後掐指一算。
對了對了就是這樣,我當初何必捨近求遠呢?
「妳要尋的李芬芳就在……奇了?人應該是還在,但位置卻捉摸不定呀!」土地爺爺也是一副反應超乎預期的模樣。
祢是土地神,應該要對這塊土地瞭若指掌才是,和我一起不可思議做什麼?
我急得跳腳,加上許安萍又逃出去,不用想一定是繼續之前沒完成的目標,大師這回無法幫我了,憑我一個遜腳要怎麼和會殺人的厲鬼鬥法?
「那起碼先請王哥兒把許安萍抓回來吧?土地爺爺!」至少讓許安萍無法對阿芳下手,我才能爭取時間想辦法去找她,否則活人腳程再快也快不過阿飄。
我望向肅殺的黑衣鬼差,他卻對我視若無睹。
「小姑娘,妳對老夫撒嬌也沒用,鬼差不歸我管,再說王哥兒真是太忙啦!他上次因事延遲一天才去逮某名厲鬼,蘇花公路上頭就翻了輛遊覽車,一次就死掉許家兄妹殺人的三倍!」土地公歎息道。「現在陰間理事全是權宜哪!」
「那我要怎麼辦?我不能不管阿芳……如果不是我給她看許家兄妹的遺照,說不定她現在還好好的,許安萍也不會有機會離開,是我的錯!如果有什麼我能做到的方法,我也想靠自己把人找回來啊!」我頹然坐倒,用力按著臉。
「我想自己找!我要找到她!嗚……」
「跟老夫來,或許那孩子見了妳會好過些。」
土地公避開話頭,示意我往小廟走,廟邊煙霧裊裊,不像大師帶我找土地公那時明亮,但沒多久就走到了,土地公一揮袖子,霧氣被風吹散,幾點銀光閃動,厚重鐵鍊緊緊鎖住臉色死白的童鬼。
在我的印象中,這對鬼兄妹的行動一向以哥哥為主,所以許安萍跑了,許安信還在原地不動,實在出人意表。
許安信露出滿口銳牙和發黑的舌頭嘶嘶示威,實在很難將他和照片上那個整潔俊秀的小男生聯想在一起,也和夢裡我看見的許安信不同。
他已經不是那個用臭臉問我野薑花名字的小孩子,甚至比操控趙奉武來殺我那次更凶惡瘋狂。
「這孩子正不斷往鬼道沉淪,這樣下去連投胎都不可能,只能被帶入地獄,冤孽!冤孽!老夫本希望化解他的怨氣。」
「許安信沒跑掉嗎?」
「今日廟外鬧得熱鬧,原來是那對兄妹在爭吵,小女孩說要去找新媽媽,哥哥卻不讓她去,原本他倆這樣鬧也無濟於事,有股業力衝入陰間,震鬆縛魂鎖,轉眼小女孩就消失了。」
「所以是萍萍掙開鎖鍊,許安信沒有成功嗎?」許安萍的力量要遠強過哥哥,這是我不曾想到的,畢竟一直都是由許安信發號施令。
「放開我!萍萍去哪裡了?」許安信尖叫,十數條鎖鏈震動的聲音格外淒厲。
「她可能去找我朋友,你們之前想謀殺的女生。媽媽不是想換就換的玩具,為何你們就是要害死不曾傷害過你們的女人?」
「她不是我媽媽!我不承認!妳把萍萍找來我要親自對她說!」
「現在是我先問你妹去哪,你還敢嗆聲?」之前只是覺得厲鬼很可怕,現在許安信被鏈得死死的,在我眼裡就只是個欠揍的小鬼。
「不知道!」許安信大叫。
「小南,這就是老夫要讓你們見面的原因,許安萍和妳要找的人很可能已經接觸了。」換言之,找到她們其中一個就能知道答案。
「這我知道,所以我才急啊!許安萍會對阿芳做的事不擺明著嗎?」
「莫急,小南,總有法子解決。」土地爺爺苦勸著我。
「所以土地爺爺您有好辦法嗎?」我總覺得不太樂觀。
土地爺爺看著我默然不語,我這才想起,不只許氏兄妹的事,我和死阿宅的糾葛也讓祂很難回答,當時要不是大師三先生派他的式神稍微「問候」一下,土地爺爺還打算避不見面。
沒錯!和土地爺爺以及月齋先生熟稔起來後,我才發現這些陰神對陽間的認識非常先進,甚至比活人還詳細,土地爺爺又是天上敕封的福德正神,有可能比一般土地公還混嗎?從後期看祂忙得焦頭爛額,還是把許氏兄妹的爛攤子收下來,我也只能說土地爺爺果然很慈悲。
如此一來,當初祂推拖不知道我住哪裡所以沒有回應祈禱只是藉口,已經無力兼顧,又不希望我傷心難過才這麼說。漸漸發現這點矛盾的我,拚命想幫這些陰神做點事,或者花薪水去買供品,我真的需要祂們的幫助,即使會很勉強對方,至少我不能總是白受好處。
「放開我!不然我要殺了你們!」許安信心急如焚,周遭響起呼應的鎖鍊聲,王哥兒臉色更黑了,許安信的狂躁可能煽動其他也鎖在小土地廟附近的待審惡鬼,只是我看不見。
即使有王哥兒和土地爺爺在現場押陣,那股風雨欲來的詭異氣息還是讓我渾身發麻,這些惡鬼包括許安信在內都翻滾著毒素般的濃濃執念。對生靈出竅出竅的我,這些殺意就像真的硫酸,依稀懂了為什麼那些嬰靈會被許氏兄妹吸引,找他們幫忙殺人,沒有肉體時腦袋真的很難保持清醒。
「老土地,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可別連祢鎮著的這些厲鬼都造反啦!」月齋先生不知從哪捧著一碗濁湯走來,黑衣鬼差不以為然地瞥了月齋先生一眼。
「喝下去,許安信。」月齋先生走到小厲鬼面前說。
許安信提防地瞪著言笑晏晏的前判官。
「這碗藥可以稍微阻止惡鬼相的侵蝕,你想馬上被帶進地獄嗎?」
「這裡就是地獄!」許安信大叫。
「你是聽孤魂野鬼說的吧?孩子,陰間離地獄還遠得很,我們管理的鬼大多下輩子還要投胎做人,所以才要審判善惡,令其悔改。許安信,你知道自己犯的罪嗎?」
我望著月齋先生,無意識縮了縮身子,小厲鬼不答,月齋先生便閒聊似的說下去。
「不只是你和妹妹殺了四個活人這麼簡單,包括你們讓許多已經喝下孟婆湯,準備重返陽世的魂魄染上殺孽,陰間不能讓一個魂魄喝兩次孟婆湯,但是,無辜被墮胎的嬰靈只要馬上帶回陰間好好供養,很快又能找到下一胎,因為他們就是功過結清註定要轉生的魂魄。」
「月齋先生你這樣說,他聽得懂嗎?」我並非故意吐槽,這個話題不會太成熟了嗎?月齋先生朝我聳聳肩,我只好相信他。
「殺人有機會贖罪,但造孽過深卻會連投胎的機會也沒了,許安信,你和妹妹有想過以後嗎?地獄是很可怕的地方,那裡的獄卒不是像我們這樣的鬼,或老土地這種神明,不會跟你說話。」
「你們騙我!我恨大人!」
「你想知道『媽媽』到哪裡去,為什麼這樣對待你們,沒錯吧?再這樣下去,你不管是萍萍或媽媽都見不著了,還是你願意乖乖喝藥?」月齋先生一針見血的問。
許安信動搖了,他身上可怕的異變令人不忍卒睹。
「那是什麼藥?」我好奇問。
「鎮魂湯,又稱孟婆湯。」
「等等!那不是會消除記憶嗎?」
「當然,有稀釋過。」月齋先生居然喝了一口給我看。
「瞧,我還記得大家。」
「那幹嘛讓許安信喝?」
「這種湯藥會讓魂魄忘記對肉身的執念,特別是生前肉體感到的痛苦,被車撞死的痛,被火燒死的痛,被人毆打的痛等等,本來是鬼差和我們這些判官喝的,不然每天接觸的魂魄太多了,很難不被惡念影響,用現代人的話說就是鎮定劑之類。」
「原來如此。」
「有時候,如果待審判的厲鬼在世時受過極其不公的虐待傷害,導致無法平心靜氣悔改,其他冤孽未解,為了能夠一案歸一案,也會讓魂魄喝藥方便受審。」
「我不要喝藥!裡面有陷阱!」許安信忽然歇斯底里大叫。
「許安信,你怕喝了就不想報仇了嗎?這樣大吵大鬧恨得想殺人,才有活著的感覺對不對?」月齋先生笑瞇瞇問。
忽然覺得月齋先生的笑容有點腹黑,我朝土地爺爺挪得更近。
「你說什麼?」許安信憤恨地掙扎。
「我審過很多大人的厲鬼,比你更冤,比你更惡毒,我好心要送他們喝藥,結果個個都嚇得哭叫求饒,原來,這些魂魄最怕的是自己變成鬼這件事,喝藥以後就不會有活人的感覺,不會被水嗆死,一直聞到爛泥巴的腥臭和女人的味道了。」
月齋先生朝許安信遞去碗,小厲鬼像看見毒蛇猛獸往後縮,前判官微笑勸說:「如果你真的很擔心妹妹,喝個鎮魂湯也沒差,總比被拉到地獄去,再也見不到妹妹來得好,我說得難道不對?」
連在許安信身上的鐵鍊變得更多條,其中一條特別巨大、隱隱泛著血色的鐵鍊猛力扯動,眾人均側目,不是王哥兒動手,更像是棲居深處的未知力量發出警告。
「被帶到地獄去會怎樣?」我膽戰心驚的問。
「表示這個人魂已經不是本地陰司能管轄的範疇,會按照今生所犯之罪被勾魂使者帶到十殿閻羅逐層檢視,許安信將先下枉死城待陽壽耗盡,接著閻羅王會連前十世的善惡一同審判,要投胎極為不易,地獄為業力所化,苦海無邊。」土地爺爺說。
「意思是,陰間只管一輩子的功過,所以真的死前還不了的債可以先欠著?」光聽就很恐怖。
「說因果太複雜只能欠著會更貼切,以我們的立場,當然希望人魂能早日還債或償願,否則被虧欠的魂魄也受業障折磨。」月齋先生凝視著碗中倒影道
「魂魄一旦被帶入地獄,陰陽界要管就難了。」

留言

@山鳥海魚 佛經中說過投胎做人的難度有如八萬四千里水中有一盲龜,一百年才探出海面一次,剛好還要穿過一塊木板裡的破洞那麼碰巧。我關於因果的探討在《玫瑰色鬼室友》中的提到較多,基本上業債因緣這些可能中間間隔天文數字,例如毀滅幾個地球的時間長,佛教裡常見的時間量詞動輒10的5X次方,可以品品下輩子有多不靠譜:P簡單地說來世做牛做馬這輩子先佔你便宜這種說法我從不買帳!我大概會用你喵的現在養馬有多貴懟回去~ 感謝賞文! 2024-9-24 07:26
原來業障不一定還有很多輩可以還...這麼個說法地獄真是可怕的地方(瑟瑟發抖 2024-9-23 23:56
原來業障不一定還有很多輩可以還...這麼個說法地獄真是可怕的地方(瑟瑟發抖 2024-9-23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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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8-3 21: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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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上) 

第十章、追尋
我屏息等待著,許安信接過那碗鎮魂湯,作勢端詳,冷不防把湯碗摔到地上。
「我才不喝!」
以防萬一被強灌,還先假裝接過潑掉,真是人才啊……慢著,我在佩服什麼!
月齋先生不以為忤,似乎他本來就不期待許安信會喝下鎮魂湯,只是登場的藉口。
「月齋先生,你知道阿芳被帶到哪裡嗎?」我無頭蒼蠅亂問。
「我不清楚,另外,也不能肯定妳的朋友是被厲鬼抓走。」
但月齋先生再多就不肯說了,只表示沒根據的猜測他不願多提,要我謹慎小心,基本上,我覺得月齋先生忽然出現比較像是要把我趕回家。
也許只是我自作多情,畢竟這些神明或高人一直避免偏心,但這些日子我和月齋先生的相處也有點像是朋友了。可是,假使阿芳自行離開,她為何不留言通知我,又怎會半個目擊者都沒有?如果是活人綁架她,土地爺爺應該算得出來呀!
王哥兒已經不耐煩了,這位工作量爆表的首席鬼差沒辦法繼續等下去,我忽然想起在場有義務要去捉鬼的只有王哥兒一個。
「月齋,武判大人說若遇到你,請你來府衙一趟喝茶。」
「咦,我剛喝過鎮魂湯,嘗不出味道……」月齋先生還來不及抗議就被鬼差拖走了。
如果是平常我會很開心看見這幅養眼畫面,但現在我滿腦子只想著阿芳和萍萍的事。
土地爺爺歎了口氣,只剩我和祂還有許安信面面相覷,方才鎮魂湯那一潑,周遭沸騰的異常惡意又平復了。
「土地爺爺,拜託祢!總是有辦法吧?」我考慮了半天的爛招還是只能對土地爺爺撒嬌。
土地爺爺看了看我,又望望許安信,不停摸著鬍子,好像想從那把山羊鬚裡抓出解決辦法來。
「這……並非正道,但是事急從權,也不是全然不可行……」
「土地爺爺您就快說吧!」萍萍隨時可能對阿芳下手,現在是生死一瞬間的大危機!
「許安信,本土地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幫小南找人,須記得你若再行惡害人,這條鎖鏈會直接拉散你的魂魄,將你收入枉死城,再也沒機會看見任何想見的人,即使他們離世亦同。而你要去的枉死城,以一個年紀小小的厲鬼來說,也是過於殘酷的地方。」土地公揮杖點斷王哥兒鐵鍊,只留下束住小鬼胸口的一條細鍊,尾端收入地下,隨他行動拖曳。
許安信沒了束縛,小臉有點茫然,身體往前一傾就要撲向我,但土地爺爺的聲音如洪鐘般壓得許安信動彈不得。
那一瞬,我真的感受到所謂的神威,原來土地爺爺心慈,平常沒用神力壓迫惡鬼,只是鍊住也夠受了,但祂不愧是福德正神,許安信在祂面前不由自主變得溫馴。
「你不想親自去找妹妹嗎?」土地公端詳這個年幼的厲鬼。
「我要去!」
這種作法好像是罰勞動服務銷過的好心主任,或許這對兄妹間存在著特別的聯繫,如果對找到阿芳有正面幫助,再討厭的同伴我也認了。
事情愈來愈往複雜的方向走?好像剛剛我才因走投無路對死阿宅開出了空頭支票?王哥兒你要拘魂乾脆就早點動手,我這回又虧大了……
回到陽間只是轉眼工夫,每回都像是大夢初醒,其實到底是不是夢以我的能耐也分不出來,畢竟夢太寫實,而現實太荒謬。
死阿宅依舊目中無人,看見到許安信就在我身後時,眉毛微微一挑。
他到底要保持那張陰柔美貌多久?我留意到不知不覺間死阿宅最愛用這張不知名模特兒臉出現,這讓我看了更不自在。另一個令人頭疼的大問題,不久前還想殺我的小厲鬼現在又跟在旁邊,貌似我們不可能和平相處。
和土地公指派給我的殺人凶鬼一起去找阿芳?感覺是一條不歸路。我和許安信別說合作了,他不殺我或我不逃跑就已經萬幸,或者再想辦法從死阿宅口中問出些情報?我實在不懂得如何和這種思想扭曲的小鬼溝通。
「西南。」許安信臉皮抽動,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
「什麼?」
「帶上這裡的水,走。」
我連忙手忙腳亂尋找裝水容器,悶頭就往廁所裡衝。
「不是自來水!要地下水或水溝水!」許安信在我背後口氣很壞的吼道。
「知道啦!」我匆匆應道,想起鄰居設在牆邊的水龍頭似乎就是抽地下水,於是抓著礦泉水瓶湊近接水,許安信也在這時伸出蒼白小手讓水流穿掌流入。
不小心沒拿好,冷水淋了滿手,一段幽暗回憶硬擠進來。
頭頂是一片朦朧璀燦的水光,我從水底往上看,心想這處攔水壩有點眼熟,難道這是許安信的視角?
阿芳站在攔水壩旁,髮絲散亂,眼皮浮腫,前方就是深不見底的水面,她似乎想跨過欄杆跳下去,結果過一會兒卻是蹲下來抱著肚子痛哭。
『寶寶,我好愛你,為什麼你不能被媽媽生下來?』她自言自語,哽咽不止。
小女孩飄向水面,朝阿芳伸手,她什麼也沒說,小手卻不自覺地伸長,非得要抓住什麼扯下來不可。
『那個醜女人才不是我們的媽媽!』許安信猛然拍了她的手,萍萍縮了縮。
『可是,她好好,她會為小孩子哭,萍萍想要她當媽媽……』
『好啊!那妳就殺了她,不然她看不到我們,也沒辦法當妳的媽媽。妳抓左腳,我抓右腳,我們把她拖下水。』許安信不懷好意的建議。
萍萍遲疑了,年紀小小的她似乎已經明白人死後變成鬼會不一樣,不像活著時那麼溫暖。
『現在……還不要……下次她經過……』她又朝水面渴盼地伸手,只差那麼一點就要摸到阿芳的鞋尖。
                                                                                                                  
水底下,更多幽幽的嬰兒啼泣聲被深沉的怨恨吸引而來,慢慢包圍這對兄妹。
「蠢蛋,白日夢做不夠是嗎?」死阿宅的聲音?
水龍頭被死阿宅用大拇指按住,故意逼出一條水線衝擊我的臉,害我滿臉是水,衣服也溼了。
本想開罵,這次卻不得不感謝那隻宅鬼打斷心電感應,我現在可沒時間管那些過去記憶,但知道阿芳和許氏兄妹相遇的契機說不定有幫助。
阿芳這個笨女生居然曾經想自殺?還好她沒真的做傻事!我飛快裝好地下水,打開機車後座置物箱將礦泉水瓶丟進去,許安信也在此時消失,只剩下鐵鏈聲煩躁地滑動。
鋼彈駕駛員小南──出動!
這時背後傳來停車聲。
「小南,妳又在做什麼?」我警戒地轉身,卻迎來趙奉武一頭霧水的問題。
「呃,早安,小武哥,你吃飽了嗎?」毫無心理準備被警察逮到,我開始胡言亂語,真佩服他有勇氣一來再來,我家可是確定鬧鬼,他也被附身過。
有時也會想,趙奉武是真的天然呆,還是同情我這個狼狽到別人連取笑都懶的女生呢?或者兩者兼備?但往刀口上撞也不是這樣吧?可以確定是,我們之間沒有青年男女經常摩擦的曖昧火花,他沒有,我也沒有。原因說穿了就是……唉。
「我有事要出門,今天請假不上班。」
「小南,妳在說謊時眼神會往左飄。」這種基本審訊技巧小武哥居然用在我身上,太過分了!
「妳不是說上次的事都了結了?」
我拚命點頭。媽呀!別再拖延我的時間了。
「真的沒事情瞞我?」
「沒有。」我努力讓眼中出現閃亮銀河。
「小南……」小武哥忽然歎了口氣。
「駕照拿出來,不老實交代清楚,我不會讓妳走。」
啞口無言,小武哥居然用人民保母的身分壓我。
「下次再說好不好,我現在真的很急!」我跨坐到機車上,可惜車屁股卻遭小武哥擋住,連鑰匙都被抽走了。
鐵鏈聲更響了,我冷不防看見許安信露出牙齒欺上趙奉武的脖子,連忙拉住小武哥胸口衣服將他拖開,心頭火起忍不住怒吼:「你不是還要帶我去找人,就不能克制一下啊!」糟了!
「找人?找誰?還有妳在跟誰說話?」趙奉武發覺不對立刻逼近,害我心跳狂飆。
「沒有……」我低下頭囁嚅。
「小南!上次我在醫院醒來的事可以先不問,但現在妳想做的事如果有危險,我就必須要介入!」
如果換成別人我還可以搞自言自語這一套,偏偏小武哥雖然看不見卻是明白人。
小武哥很清楚我的行為失常必定是因為靈異因素,而他身為人民公僕──還是超有正義感的那種,不可能放我毛手毛腳地涉險。
「我的朋友不見了,我要去找她!」我一說出口,立刻覺得委屈無比。
「怎不先來局裡報案?」趙奉武沉下臉。
「你不懂,小武哥,阿芳她是消失,而且才剛離開我家不久,這樣要怎麼報案?
而且我有別的消息來源顯示她現在很危險,只是都是超自然線索,說出去也沒人會信!我真的需要馬上去找她!」
「我不是相信妳了嗎?」小武哥責難地看著我。
「那……不太一樣,我不想又連累你,這事是我太大意惹出來的。」
「就當我好管閒事,妳的靈感那麼準,說不定又牽扯了別件大案子,如果要找人,我載妳去找!」
看著趙奉武,我只感到不只現實上未來龐大的債務,連人情債也如滾雪球愈滾愈大。
一半感性上,我很想要拒絕趙奉武的好意,但另一半的感性加上全部的理性都在抗議,我很需要小武哥來壯膽。
萬一有什麼事,他才是能處理的人,除非接著又遇到操作系的敵人,不然我不找小武哥作伴,跟著許安信瞎闖,怎麼想都鐵定會出事。
儘管有濃濃的不祥預感,我還是選擇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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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8-6 15: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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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下) 

坐在趙奉武的機車後座上,這還是第一次被男生載,我只希望不要出車禍。
許安信並未解釋他的尋找方式,只是機械性地指正方向,甚至不管前方有沒有路可以走,當我發現不太對勁時已經遠離市區,長長一段時間裡得不到指示,小武哥只好載著我沿臺七線騎,等意識到這是前往太平山方向時已經來不及了。
過了土場收費站,滿山森鬱氣勢逼人,沒想到目的地這麼遠且還是在深山裡,欠缺任何準備,不過對手是厲鬼,我抓破腦袋也想不出準備什麼會有用。
到時候也只能試圖和平談判,如果我想攻擊許安萍,不用說許安信一定會先幹掉我,然而,就算我什麼都不做,光是拯救阿芳這個行動就已經是阻礙許安萍,然後這偏激小鬼一定又會站在妹妹那邊,怎麼算都是我吃虧。
「小武哥。」
「怎麼了?小南。」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刑警看起來比平常多了股帥勁,扣掉容易被附身的缺點,趙奉武清醒時真的很可靠,我祈禱他這次不會中途當機。
「那個……你可以嗎?」心情很複雜,所以語氣也很迂迴。
「看情況吧!有危險的話,就算用強迫的手段我也要帶妳撤退。」趙奉武很乾脆地說。
「喔。」我咬咬嘴唇,忍住鼻酸。
又想起死阿宅和月齋先生說過的話,凶手可能是住在不同世界的鬼神或妖精,或者走火入魔的修道人,反正不可能是三先生,他正臥病休息,我也向土地爺爺強力澄清三先生不是真的很威,他只是燃燒生命而已。這部分只能等土地爺爺會轉告陰間官方釐清誤會,不然連累三先生被陰間政治迫害,我就更無顏面對他了。
惶惶不安中,山路盡頭聳立著古色古香的木造建築,太平山莊入口則站著一名白襯衫藍色牛仔褲的身影,可能是遊客吧!小武哥叫住就要跟著鐵鍊聲走的我。
「等等,小南,有人靠近我們。」
我聞言轉頭,白襯衫青年正朝這邊走過來。
來人有著柔順的薄短黑髮,遠遠望去模樣年輕,看起來像個還未當兵的大學生,到這裡都還好,等到他終於近到眼前,我五官跟著扭曲起來,除了髮型顏色稍微變動,那根本就是死阿宅的臉!
我後退三大步,厲聲喊:「你、跟來做什麼?」男子則回以無辜不解的眼神,大大的貓眼在碎髪後閃著光。
「小南,妳忘了我是高中的古學長嗎?」
我讀的是女校,最好是有穿裙子的學長啦!等等,小武哥看得到他?
「他是妳認識的人嗎?」趙奉武面露防色盤問。
黑髮男文靜地站在原地,現在這副乾淨正常模樣,說他不是人有誰會信?對了,可能這是幻覺,只要我摸給小武哥看,一定會穿透過去……
『妳摸啊!小胖妹,不想找妳朋友,我們就一起把事情鬧大先。』
聲音直接傳入腦海,我瞪大眼睛,死阿宅只是給我一抹迷人的笑,嘴唇還是閉著,連開口都省了。
死阿宅跟上來是什麼意思?對,都忘了那張賣身契!但是他和許安信一樣隱形就好了,幹嘛這麼招搖?
『這樣比較好玩,免得妳控制不住讓人以為精神分裂呀!』死阿宅用瞧不起人的語氣補充,一邊繼續以清爽的笑容迷惑趙奉武。
『裝得自然點。』宅鬼囂張地命令道。
「呃,對不起,我只是嚇到了,沒想到以前那個『又矮又肥性格古怪』還很愛找女生麻煩的學長,現在變得……這麼……帥……」我很痛苦地在話尾將形容詞轉了個大彎。
「還好啦!人都是會變,只有學妹的機車永遠是不變,也沒看妳增加什麼女人味呀。」死阿宅微翹的紅唇天生帶著譏嘲意味。
這種親近的吐槽方式很快說服了小武哥,我真想為這個警察時靈時不靈的觀察能力一哭。
就這樣,表面上三人友好地結伴同行,我坐在蹦蹦車上一路往高海拔移動時,腦袋似乎還留在平地。為什麼會變成兩人兩鬼一起行動?車長先生到底看到幾個人上車?
一連串可悲的諜對諜開始了,我居然得主動要求坐在「學長」旁邊,杜絕小武哥接觸到死阿宅的隱藏危機,若隱若現的許安信則停留在我的對座上,換句話說就是小武哥旁邊,不停抖動只有我才聽得到的鐵鍊聲,對於我們的行動遲緩相當不耐。
前往三疊瀑布的方向只能搭蹦蹦車,現在非假日,車廂內顯得冷清,編著看起來是要瞞著學長有鬼其實只是要騙小武哥學長不是鬼的合理謊言,這種雙面諜太複雜了。
許安萍能夠在短短時間內把阿芳擄到這麼遠的深山嗎?如果那個小女孩做得到,之前就不需用操控的方式殺死那四個女人了吧?但是,也有可能許安萍認為那些女人都不是她媽媽,她獨獨看上阿芳,想把她藏到再也沒人找得到的地方。
我看了一眼許安信,背上冷汗淌下來。
即使萍萍喜歡阿芳,小厲鬼的「喜歡」,恐怕不要想下去比較好。
「學妹跟男朋友來約會嗎?」偽裝的學長問。
「朋友拜託我們去太平山找說要去攝影結果失聯的女生,叫李芬芳,她可能沒住在山莊自己找地方紮營了。」我平板地說完,立刻低頭羞愧。
「我也幫你們找吧!」好心的學長只不過是為了說出這句正中下懷的話。
小武哥從剛剛起就不太專心,果然還是知道有鬼在旁邊害的,不過,死阿宅可以對我千里傳音,但我在心底詛咒他也能聽見嗎?
『我聽不見喔!如果妳有什麼事想問我,最好裝做自言自語,雖然這樣蠻像神經病的,科科。』
媽的!這叫聽不見嗎?我努力平穩呼吸,免得衝動誤事。
「不知道阿芳現在怎麼了?」我心情低落,只希望來得及。
「妳有把握找到她嗎?」小武哥問。
當我在機車上說出許安信負責帶路時他很吃驚,我和小武哥保證許安信已經被土地爺爺壓制住,他從那時起變得很沉默。
「大概吧?」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更別提許安信會帶我們到什麼鬼地方,我想都不敢想。
『別怪我沒先警告,憑妳和這警察,要和藏在山裡的那東西鬥,可是半點勝算都沒有哦!』一日學長悠哉地說風涼話。
死阿宅給我提示了?!
抓走阿芳的不是許安萍?不對,死阿宅並沒這麼說,只是很古怪地在我面前爆料太平山裡有其他「那個」,搞不懂他的意圖。
一個許安萍就夠棘手了,先別提許安信臨陣倒戈高到理所當然的機率,不知還會遇到哪些妖魔鬼怪,我的腦袋已經連害怕都麻痺了。
大師……如果大師還好好的,我可能還有點理智,至少害怕就裝死的本能還不會讓自己真的跑去找死,可是一想到臥病在床的三先生,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繼續前進的話,一樣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乖乖住在家裡還不是那麼倒楣!我不想一輩子都良心不安。」我倔強地瞪著死阿宅,用氣聲說。
『以前,太平山還是臺灣主要林場的時候,不少日本人來砍樹,那時這隻妖怪就在吃人了,國民黨撤退來臺到大陸文革快三十年這段期間,臺灣這邊的嗯……該用什麼名詞才好,魔界?靈界?算了,這些非人族群鬧得雞飛狗跳,那東西就休眠去了。』他總算如我所願開始吐露情報。
小火車沿著軌道搖晃著,我愈聽愈緊張。
『這邊改成國家森林遊樂區後,人群又把那妖怪吵醒了,牠也不是吃素的,雖然住在太平山也不表示牠的活動範圍就侷限山裡,更何況牠狡猾到知道保存實力,懂得挑選獵物,抓到手了就退回窩裡。』
死阿宅望向窗外托著臉頰,貌似文靜沉默,其實正用千里傳音長篇大論中。
『幾十年來沒人拿那妖怪有辦法,陰間大概有點眉目卻不想多事,現在那老妖精或許開始有餵食後代的需要,才開始頻繁獵食,但受害者連魂魄沒剩下來,也就談不上告狀了。』
「你怎麼清楚這些事?」我還是忍不住,捂著嘴含糊不清直接問。一樣都是鬼,為何這個死阿宅會知道許安信和土地公都不知道的情報?
『呵呵,福德正神怎會不知道太平山有問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失蹤了,但他對妳說出口就必須親自出馬。』
土地爺爺也不能親自去降妖,祂走了那堆厲鬼不就馬上跑出來?而且說到妖怪……福德正神應該不是專職打怪吧?我倒是從沒想過土地爺爺打架的可能性,畢竟祂連大師的女鬼將軍都怕,應該是輔助治療系的。
唉,真希望在我身邊的是三先生而非死阿宅。我揉揉臉。
『事實上,這也表示那妖怪法力強過土地,可憐陰間無人,連魂魄都保不了。至於這種小事,隨便問問就知道了。』
「隨便問問,那你怎麼問的啊嗯咳咳!」這樣掩飾對話下去實在好累,我簡直快靠到黑髮學長的肩膀上了,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在吃他豆腐,小武哥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小南,妳不舒服嗎?」
「我好像暈車了。」我真想擼死阿宅的臉去撞車窗。
『就問這裡的路死鬼,只要答應幫忙查陽世子孫的情況,轉個口信,多的是主動八卦的呢!反正現在戶政事務所都電子化了,小事一樁。』
然後,這混蛋是來看好戲的?反正我根本不指望死阿宅站在我這邊,寄予信任後被背叛,說不定他就是想看我難過的愚蠢模樣,我才不上當。
用力握緊顫抖的手,還未發生的事,誰都不能篤定說一定會失敗對嗎?
至少先前差點被小厲鬼兄妹殺掉時,我絕對無法想像,現在會和兩個一隻想玩死我一隻想害死我的惡鬼一起搭上太平山的蹦蹦車,還有因為這次事件才認識的小武哥。
誰會相信這樣毫無理性的組合,是要去從妖怪手下搶救活人和小鬼?奇幻到我都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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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8-10 06: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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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上) 

第十一章、眠腦
通往三疊瀑布的林道相當耗費腳力,體力不足的我走到快散架,都還沒和許安萍或者怪物正面對決就開始感到絕望,不知不覺下午了。
「還是我揹妳?」趙奉武擔心地問。
黑髮學長則雙手插在褲腰袋吹風,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人,只有我知道死阿宅是在欣賞風景,而且我也不稀罕給他揹!他若真有心找阿芳,就不要把力氣花在顯形跟我們一起搭小火車!用飛的不是更快!
「不要比較好,呼……呼……我很重……」別的女生這樣說是謙虛,但我的例子很不幸是事實。
好不容易緩過氣,我真心的說:「小武哥,有多的體力還是留著備用,萬一阿芳受傷,只能靠你了。」死阿宅是靈體,比屁還不如!
趙奉武摸摸我的頭,我則愧疚自己又變成絆腳石。
潮溼多霧又長滿蕨類的森林裡偶爾傳出鳥叫聲,步道石板上長著厚厚的青苔,汗水被冷風吹乾後,渾身痠痛,讓我後悔只是臨時抓了件薄外套防曬而已,手腳不停顫抖,山徑彷彿永無止境,但這樣走走停停居然也讓我們爬上了第三疊。
「請問有看過這個女生嗎?她可能來爬山。」我巴巴地將手機裡的相片遞給沿途遇見的下山遊客辨識。
「沒有。你們現在還要往上走?會來不及趕上最後一班小火車。」登山客看著我們根本不像來爬山的打扮搖頭,好心分了我們兩瓶水和麵包。
我坐在路邊狼吞虎嚥,勉強補充一點力氣,勉強撐到步道盡頭,繼續走了一小段路來到第三疊瀑布水岸,雪白透明的瀑布像新娘頭紗似披掛在山壁上。
趙奉武扶住差點一屁股坐下的我,我則滿臉熱汗,無暇欣賞美景,許安信走到哪裡了?
無處不在的流水聲充斥耳畔,鐵鍊聲音變得很模糊,瀑布水花帶起的霧風不斷颳來,水面波濤起伏,令人不安。
「許安信?」我怕追丟小厲鬼,趕緊低聲呼喚,男孩陰沉地現身。
「我們已經爬到這裡,你知道萍萍和阿芳在哪裡嗎?」
「萍萍──」
許安信發出淒厲嘯聲,雙眼變成駭人的血紅色,五官扭曲,嘴巴張到極限,露出尖銳的牙齒,彷彿要粉碎自己般吼叫著,我和趙奉武頓時摀起耳朵。
綿長的尖叫不一會就被這片山林吸收了,連回音都沒有。我頭暈目眩,小武哥也臉色蒼白。
如果挾持阿芳的真是許安萍,聽到哥哥的呼喚應該會出來相見,許安信已經感應到妹妹就在這裡不是嗎?
「喂……咳咳,現在情況到底怎樣?」我假裝咳嗽,蹩腳地問著死阿宅。
就算爬了大段山路還是保持白皙清爽的某個「人」轉過臉,死阿宅奸險地彎起嘴角。
算了,跳過,看到這種反應就知道他準備玩弄我。
「許安信,你妹妹呢?她是不是和你吵架所以不出來?」
「不知道!她就在這裡!我不知道!」許安信低吼著,鐵鍊錚然亂響,赤紅的眼睛看來隨時想撕裂周遭的人出氣。
我只能癟著嘴巴,望望表情憂慮的小武哥,摸著有點扁下去的肚子,有點後悔之前一口氣把麵包都吃掉了,沒想到體力燃燒得這麼快。
抓走阿芳的凶手是許安萍或死阿宅所說的妖怪都好,如果對方一心躲藏,拖到白天結束對我們只是更不利而已,難道就沒有什麼法子能夠把那妖怪引出來嗎?
我的目的是找回阿芳,這樣原地踏步的感覺比面對猙獰可怕的怪物更讓人難受。
「接著要怎麼辦?」
『妳要專業還是便利的答案?』死阿宅心情不錯,一定是我的慘樣娛樂了他,意外地沒太多刁難就開口了。
「能用的就好,廢話!」我趁小武哥看著別處時,偷偷湊近黑髮學長。
『猜名字,我想。』死阿宅給了個不負責任的回答。
『這小鬼的妹妹既然都來到了我剛說的那玩意地盤,我們的線索也斷在這裡,橫豎都得挑戰一下那個妖精。』
「你是宅過頭吧這種老梗也敢說!」
『唉,小胖妹,妳還真是個人才,舉例來說,妳知道我叫什麼嗎?』那隻鬼掠了下瀏海,看似風雅卻在背地裡毒舌道。
我被他欺負得很慘,但說到底,我連死阿宅的名字都不曉得。
「死阿宅!」我脫口而出,天殺的我還真不知道這隻宅氣沖天的男鬼名字,而且對手也不會傻傻的把弱點告訴我,通常小說或電影都這樣演,有名字就可以開始作法了。
『唉,除了同情妳,我還能說什麼呢?小胖妹。』
我忽然發現,雖然這隻宅鬼明明就知道我的名字,卻不斷企圖將「小胖妹」變成我的新名字,這讓我的殺意上升了。
『從《封神榜》、《西遊記》到《地海》系列到《神隱少女》,都在告訴我們名字是不分人類或妖怪都很需要的東西。而且這種修為的妖怪行為卻如此低調,說不定是因為名字很好猜。』
我居然有種漸漸被死阿宅說服的感覺,遮遮掩掩的對話有夠累,都是那死阿宅愛現的錯!
「看來我的存在讓你們還必須蹩腳地演下去,也罷,反正只是不想讓那警察在山腳下就歇斯底里礙事。」死阿宅提高音量,趙奉武訝異地看過來,宅鬼忽然朝趙奉武直直走去,兩人身高相仿,小武哥,你臉紅做什麼?
我還搞不清楚狀況,死阿宅就雲淡風清地穿過趙奉武的身體,毫無預警自掀老底。
「你……啊!」
死阿宅用「早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看著手忙腳亂立刻拔槍的小武哥,滿臉無趣地閃回我身邊,趙奉武驚疑不定地在我和死阿宅之間來回掃描。
「小武哥,我和這傢伙已經達成停戰協議了,他是自己跟來的,到山莊前我也不知道。」
「小南,到底還有幾個在妳旁邊?」趙奉武逼問。
「只有兩隻,就剛剛假裝成學長那個和許安信負責帶路。」我連忙說清楚,死阿宅則翻了翻白眼。
「妳明明知道他是鬼,卻跟他一起騙我?這隻鬼又是什麼來頭?」趙奉武失望地看著我。
我還真的從頭到尾都把死阿宅的存在瞞著小武哥,既然他又不像三先生會除靈,我不想害他被腐爛史萊姆纏上,我是打工族也就算了,萬一他的警察人生被我毀了,我擔當不起。
「一言難盡,總之他暫時不會害人,找阿芳重要。」我只能匆匆帶過,先將死阿宅的建議和趙奉武分享,他皺了皺眉,這種玄祕說法連我都覺得真是鬼扯,何況用科學主義辦案的警察?但我們兩個既然都在山裡,真要發生什麼事一時半刻也是求救無門,我選擇姑且信之,聯合次要敵人先打擊主要敵人再說。
「到底要猜什麼?」小武哥很自然地流露迷茫,警校可不是培養民俗學者的搖籃,他這方面不會比我更有概念,但是我也好不到哪去。
中文排列組合可能性太多了,說不定那怪物的名字我還不會唸,或者根本是鬼才知道的鳥語。
想到最後那段我又瞄了一下死阿宅,搞不好他還真的知道。
「我先猜吧?」我深吸了一口氣,往瀑布方向選了個自認最安全的答案喊出:「太──平──」
死阿宅表情鄙夷,氣得我牙癢癢。
果然沒有任何回應,接著我和小武哥開始絞盡腦汁互相推陳出新,但喊到聲音都嘶啞了仍毫無回應,果然不可能像漫畫那樣,隨便猜猜就猜中。抬起腕錶,居然已經下午四點。
山上天色往往暗得較快,霧和瀑布的水氣使衣服變得溼答答,我連汗都流不出來,身體愈來愈沉重,無法集中精神,我按著快要磨出血的喉嚨,揉揉鼻子以免崩潰。
「妳還好嗎?小南?」趙奉武從試喊那山中妖怪本名的懸崖另一頭走回來。
「沒事,繼續吧!那妖怪不屑理我們,就愈要把牠逼出來。」我咬緊牙根說。
「妳還是宜蘭人嗎?不會按照在地常識去猜?」死阿宅悠悠地出聲。
以為我沒想過嗎?貧乏的靈感早就用完了,我又不是縣史考據狂還是宗親會成員,這種毫無邊際的問題就算那隻妖怪叫阿美我也未必會想到,怎麼猜?
等等,有個模糊感覺在腦海中閃過,某種影像……還是文字,是很新的記憶,我不久前才接觸過的,苦思不得其解時,我與死阿宅的視線忽然對上了。
漆黑眼睛裡驀地閃過泛藍光針,一種會刺痛人的尖銳,我退後一步,沒頭沒腦地,答案脫口而出。
「眠腦。」
這個奇怪名詞我曾在太平山的說明看板上匆匆閃過,忽然清晰得跳出舌尖。
頓時,水流仍在飛瀉,但聲音卻靜止了,周遭變成異度空間,我看見小武哥驚訝定格的表情,連小鬼都看過來我這裡。
我又做錯什麼了嗎?
※※※
水流靜止,眼前波濤變成閃爍鱗片,如夢似幻,三疊瀑布緩緩扭動脫離岩盤化為一條白練大蟒,龐然身軀蜿蜒著被樹木遮住,直到陷落溪谷中仍隱約可見,血紅色的巨眼射出光芒,我忘了呼吸,只能抬頭看著牠動彈不得。
這就是叫做眠腦的妖怪嗎?沒人說那是這麼大的……
「蛇啊啊啊啊!」悲鳴。
我季曉南連鬼都可以習慣,唯獨軟軟溼滑又冰冷的爬蟲生物,只要遇上了只能就棄械投降,連尖叫力氣都洩光,事後還必須躺上一天,從小到大的死穴。
白色巨蟒頭部從岩石頂端抬起,輕輕鬆鬆就可以把我們全部吞進去,腥味飄散,我全身發麻,趙奉武立刻朝眠腦開了一槍,子彈被鱗片吞進去,細小槍傷在妖怪身上瞬間就癒合了。
暗藍色舌信不時滑動,巨蟒撲了過來。
「糟了……」腳快給我動啊!
怪物飛快接近,我還是無法移開視線,忽然被某種無形力道一彈摔開,驚魂未定地抬頭,死阿宅蹲在我面前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小胖妹,我先走了。」
這表示那條蛇妖恐怖到死阿宅也不想靠近嗎?
「你給我等一下!」我一時情急伸手去抓死阿宅,然而碰觸到他的手腕時卻抓了個空。
死阿宅好像有點驚訝,但只是一剎那,甚至是我的錯覺,因為他還是水波不興的冷笑。
「阿芳在哪?」瀑布旁已經沒有路了。
「要找看看,不過憑人類的體能還是算了吧?可惜這次沒把妳的大師找來哪!」
死阿宅諷刺我對三先生的依賴。
「幫我!你答應要幫我的!」我萬分著急地嚷嚷。
其實如果我在這裡被眠腦吃了,誰還管之前的交易呢?不過,死阿宅既然敢玩,我就奉陪到底!
「好吧,就幫妳找,只是這裡我就不管了,小胖妹,你們至少拖點時間,別太丟臉呀!」死阿宅說完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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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8-14 07: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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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下) 

我回頭找尋小武哥,暗自祈禱他沒被剛剛那一擊甩入溪谷裡。
趙奉武從被折斷的樹樁旁爬起,我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拉住小武哥的手,用力將他拖離岩石邊緣,底下就是深深水潭,然而這點距離只是杯水車薪。
「小武哥!你還好吧?」
「沒事,可是我們還真的不是牠的對手。」額角被樹枝劃傷的趙奉武氣喘吁吁地說。
「先找路逃吧?」我指向樹林方向,打不過,拖延時間或許阿芳還有救,小武哥點點頭,正要動作時,我忽然想起來,許安信呢?
「許安信!」我大聲叫小鬼名字,眼角餘光閃過,他就站在離眠腦很近的一棵樹邊。
「許安信,你過來這邊!」我又尖聲呼喚他。
眠腦張開大嘴咬下,我驚喘一聲,許安信驚險閃避,身形卻顫抖模糊了不少。
我一直覺得自己和小武哥比較危險,畢竟那是條大蛇妖,而我們看起來又很好吃,但看見許安信迅速變淡的模樣,我也覺得身體很不舒服,難道眠腦的攻擊特性比想像中要更危險?
「牠在吸取活人和鬼魂的精氣!小武哥,許安信,不要靠近那條大蛇!」
正如死阿宅所言,那妖怪不是活生生吞掉獵物,但這種無形吸收連損傷都不易發覺,等到體力已經不堪負荷為時已晚。
「小南!快點!我們要被追上了。」小武哥不斷催促我。
就算意識到鬼跟人遇到這條蛇妖都一樣有危險,我還是高興不起來,牠連小武哥的子彈都不怕,就算跑得一時也只是晚點死而已。
我有肉身可以稍微阻止魂魄流失,但許安信又怎麼辦?雖然討厭這個偏激小鬼,但他畢竟只是個脾氣暴躁又年紀小小就慘死的孩子。
「你被吃掉誰去救萍萍,我可不管她,你知道我是為了阿芳才來的!」我急忙大聲怒吼,鼓起勇氣重複了一次!「許安信,你過來!」
就像死阿宅穿過了小武哥,我碰觸不到小厲鬼,哪怕我想救許安信,也不可能像救個普通小孩那樣,拉住小厲鬼的手或腳,不顧許安信如何抗拒反應拖著他逃跑。
這次許安信總算有聽進去一些,迅速拖著鎖鏈朝我這邊飄來,他稀薄的模樣像是隨時會消失,就連我自己也必須靠著樹幹才能站穩。
鞋尖不小心勾住樹根,腳踝關節喀嚓一聲,往前撲倒,摔得太狠,一時竟不覺得痛,舉起手掌查看,傷口流了點鮮血,碎石塊嵌在肉裡有點可怕。
「小武哥,你們快點繼續跑!」
「小南,妳的腳怎麼了?」趙奉武卻停下來,不顧我的反抗,用力把我的腳掌從樹根中扯出,牽動傷處又是鑽心的疼。
「我沒辦法站了,可是,小武哥你還可以去找人來救我們,所以你快走啊!」
我推著試圖把我抱起來的小武哥,他幹嘛這麼賣命?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行俠仗義也要適可而止,這個笨蛋不懂嗎?
「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死在這裡我會良心不安知不知道!」
只要盡力就很好了,我們真的都……盡力了。
聽著彈匣裡的子彈一顆顆徒勞無功地耗盡,不知不覺眼淚流了出來。
摸索背包拉鍊,我拿出那把暗紅色金屬鞘的小刀,就算毫無勝算,我還是不會放手讓眠腦吃掉的。
「小南,妳想錯了,我也是個普通人,只是如果逃不掉,那我要保護的就不只妳,還有我自己的尊嚴。」趙奉武緊握著沒有子彈的手槍說:「看到妳努力的樣子,我就想自己也應該要挺身而出,不然就違背當初我想當警察的理想。」
理想這種傻氣名詞被小武哥說出來,我忍不住鼻酸。
被當成好人其實根本不會有獎品,明明就打不贏,可是,我不想放棄!
「保佑我啊!大師、土地爺爺還有月齋先生──」
拉開刀鞘時太過用力,拇指被割出了血,但我已無暇注意。左邊是耗盡子彈徒然握緊警棍的趙奉武,右邊是逞強的小厲鬼許安信,我像三明治中央那片又溼又軟的吐司,抓著一把不會比手槍厲害的小刀。
三先生!直到現在我還在心中祈禱著奇蹟出現,他被我纏著求救時毫無怨言,帶著我遊陰間找土地公要求公正待遇時也很乾脆,可是好不容易央著大師才留下的小命,現在又要被我用掉了!
銀白鋒利的刀身,短短的不過一個手掌長,但卻像是要凍傷人般反射著暗淡的林光。
「去死吧眠腦!」最後,我想勇敢地走下去。
拚死地握緊小刀,稍微鬆懈我的手就可能抖得拿不住唯一的武器。
我推開趙奉武,在眠腦壓開樹木直衝而來的瞬間,瞄準眼睛刺去──
還是失敗了,妖怪猛然張大嘴,迎接我的是兩排利牙和暗不見底的黑洞。
「小南!」
耳朵灌入小武哥的呼聲,又有一股微弱力量將我向外彈開,讓我不至於因為向前揮刀的衝力直接倒向眠腦嘴裡,低頭一看許安信擋在我前面,狀似拚命將我往外推,然而小厲鬼已經不剩下多少力量了,居然還暴露在眠腦的血盆大口前面!
但真正救了我們的不是瀕臨消滅的許安信,我望著眼前難以置信的光景,淚水又重新漫出。
細長紅綾一角在眼前飄過,血赤火豔的紅色皮甲束腰則正擋在眼前,剛才飄過的一抹紅是她的腰巾,我緩緩抬頭,鳳凰金翅頭盔下露出的長辮子以及雪白的側臉,她會是我想像中的救星嗎?
跟隨在三先生身邊受他號令的超強女鬼將軍,土地公稱作「禓」的Boss,此刻正手持一長一短兩把深紅長柄刀,交錯架住眠腦尖牙,沉默而霸氣地擋住對手攻擊。
「末喜……」我曾聽大師這樣稱呼她,不知道是不是我叫出名字的影響,末喜忽然側臉看過來,沒有瞳孔的純黑眼眶瞬間讓我心臟緊縮。
但是,土地爺爺提過末喜很危險,不用廢話解釋我也感覺得出來,末喜散發的壓迫感讓許安信這種厲鬼真的成了幼稚小鬼,而我畢竟不是大師,料想她也不可能聽我指揮吧?
為何末喜在這裡?是大師遙控她嗎?不,接起三先生手機的那個人刻意隱瞞我的求救,難道大師用別的方法得知我們在太平山的危急情況?不過直接派末喜出手根本不是大師的風格。
我舉起手中的小刀,莫非這把刀就是末喜寄宿的法寶?
緩緩移動著手腳,可能是腎上腺素爆發,扭傷的腳踝已經不太痛了,伸手想觸摸許安信的臉,可惜還是穿了過去,我低聲囁嚅說:「許安信,我們都離末喜遠點吧,讓她和眠腦去分個勝負,阿芳和萍萍應該都在附近,你找你的妹妹,我找我的朋友。」
我還是忍不住偷看禓和眠腦戰鬥的樣子,末喜纖細腰背微拱著高高跳起,在空中拉直手臂直到刀尖形成絕美線條,然後二度毫不留情地砍向白蛇。
地上趴著一個人,我還沒昏小武哥已經先失去意識了。
這下可好,我拖不動一個成年男人,右腳又扭傷,隨時可能被眠腦蛇身輾壓或捲入牠和末喜的恐怖大戰。
處於無主狀態的女鬼將軍根本是在暴走,我懷疑她不想拯救我們,只是順手挑上最大隻的敵人先殺再說,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如果放手不管小武哥,我說不定還可以貼著石頭邊緣摸到步道,然後偷偷摸摸地撤退。
要是做得到拋棄同伴,我一開始就不會傻傻地跑上山。
抓著小武哥肩膀,我硬是將他拖到山壁邊,勉勉強強可說位於戰鬥圈的臨界邊緣,但也因此無處可逃。眠腦下半身還盤在原來是瀑布的懸崖上,無論末喜怎麼砍殺,眠腦是下中上三道瀑布的化身,總是不見倒下地挺身吐信,女鬼將軍似乎也頗享受這種勢均力敵的感覺。
看來末喜平常跟著大師一定很悶,但旁邊的廢柴如我已經嚇到奄奄一息。
「小武哥,不要昏了,我們都會死掉……」我使勁搖晃失去意識的趙奉武,但她還是沒有醒來。
碗口大的粗鱗不斷崩落化為煙氣,偶然間有片旋飛得特別遠的蛇鱗彈到我的大腿上,右腿像是被熾炭灼傷反射性縮了下。
不妙!抖掉鱗片後我按了按那處被蛇妖鱗片碰到的地方,牛仔褲憑空分解開一處破洞,鱗片可能有毒,我從爛掉的褲洞摸了摸接觸到鱗片的大腿肉,沒有感覺,彷彿那塊肉已經壞死。
有點奇怪,我反而覺得解脫了。
不過就是受了點傷嗎?好了,不要再自我陶醉多危險多恐怖了,既然真的會死,那還不如想辦法來點逆轉勝,至少也要好好利用末喜和眠腦對戰出現這段時間爭取逃生機會。
望著劈里啪啦下在周遭的鱗片雨,就算我能扛起小武哥逃跑,他也會變成防彈衣。
又冷又累,而且被眠腦吸走了很多精氣,整個人昏昏欲睡,遇到妖怪果然是很可怕的事情,牠就是要吃你還不給機會溝通有什麼辦法?
閉上眼睛,我用力地拍了兩下臉頰,感覺臉上熱辣地痛起來才放下手,這點清醒應該夠讓我撐上一陣子。
「快想想辦法,還沒找到阿芳妳就想拖著小武哥陪葬嗎?還沒對死阿宅復仇,就算妳再怎麼沒用……」不明不白地死了還是有人會傷心。
其實我最怕的就是家人因為我死掉要負擔的難過和麻煩了,當然,我自己還是討厭痛也很怕死的。
蹲在岩石邊靜靜看著戰鬥過程的許安信轉過頭來。就是這個!雖然很瘋狂,但說不定有效!
「許安信,你聽我說,我有個點子……」
小小的厲鬼沒有回應我,只是張著仍不服輸的一對血紅大眼。
「你試看看再附身到小武哥身上,用他的身體動作,應該多少對抵抗眠腦有點隔離作用,我也需要有人幫我移動他。」對不起,小武哥,會用這種腦殘手法,只因為我沒有天才的智慧。
「許安信,我們還持續被眠腦吸收生命中,那個大師的女鬼將軍好像不會馬上打敗大蛇,我們還是先跑再說,你不想消失吧?」
我們遲早會因無力逃脫而死於衰竭,被眠腦活活吸乾,必須趁還能動之前逃離此地。
許安信又狠狠瞪我一眼,忽然憑空消失,下一秒,趙奉武四肢抽搐著,隨後整個人僵硬地爬起,眼瞼半開開始活動手腳。
實際看見小武哥被附身還是好噁心,我繼續保持冷靜下達指示,祈禱許安信能為了妹妹的安危乖乖配合:「爬到瀑布上面,你妹妹說不定在那裡。」
接下來小武哥身體宛如大法師電影裡被附身的小女孩,在陡峭溼滑的岩壁上快速移動,甚至避也不避最上面一塊垂直突出的岩盤,背部懸空蜘蛛爬行,四肢卡著岩面一轉眼就不見人影了。
人體潛能真恐怖……雖然明知動作的是許安信,我還是忍不住咋舌。
然後輪到我了,吞下口水,滿頭冷汗往上看,不可能跟著許安信的動線走,但我也必須在沒有安全工具的情況下挑戰徒手攀岩,避開那塊絕對會害我死在地心引力之下的垂直突出大岩石。
我開始抓住山壁上長出的矮樹和草莖,用盡全力扯了幾下確定夠穩固,然後利用腳下可以踩住的地方,整個人像是壁虎貼著低矮突出的石頭往上爬。
太陽已經下山,剩下一點朦朧的夕靄,能見度馬上就要消失,這樣下去被更多眠腦鱗片彈到也不是什麼好事,我抓著旁邊的小樹枝站起,右腳幾乎失去知覺。
「摔死總比被怪物吸乾好,說不定變成阿飄我還可以飄回去找土地爺爺,就這樣從活人直接魂飛魄散,超不划算!」雖然舉步維艱,但的確一點點遠離眠腦了。
盡量放鬆延展身體,靠剩下的左腳維持平衡,此刻我真恨人類腹部沒多長一個吸盤,不敢往下看,只能盡量摸索著確定不容易斷的樹枝或岩石角面蹭上去,貼著山壁喘氣再重覆相同動作。
時間過去多久?十分鐘?二十分鐘?汗水流過下巴處的擦傷。
好痛,痛到我都想飆髒話了。
風勢很強,隨時會被吹下去,似乎已經爬到有點高度的位置,我試著仰直脖子想找出小武哥的身體到了哪裡,仍然一無所獲。
眼前發黑,已經分不出是天色還是虛弱讓我看不清楚,貼著冰涼苔蘚,全身發抖停不下來,抓住樹根繼續用力,一條鮮豔小蛇冷不防掉出來,我放聲尖叫,手一鬆腳下滑空。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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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8-19 22: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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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上) 

第十二章、洞窟死鬥
我預測過自己的死法,最有可能是車禍,畢竟我唯一長處就是身體健康,而且從來沒想過自殺。原來人在死前沒有走馬燈這種東西,還好除了追隨原狐老師這輩子所有作品,我沒啥非實現不可的願望,真的出了意外非死不可,除了覺得難過和害家人傷心以外也沒有很激動。
反正等我變成鬼了,我也要去找以前對不起我的傢伙,逼他燒原狐的書給我看,這是死阿宅給我的靈感!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失足從山壁上掉下去,忽然感到手腕一緊,小武哥抓住了我的右手,錯了,現在裡面是許安信。
懸空持續了兩秒,我被甩回山壁,趕緊巴住任何不讓我掉下去的突起,肩膀很痛,眼淚鼻涕直流。接著許安信用趙奉武的身體直接後空翻抓住旁邊樹枝,毫無預警地抓著我的腰攀進瀑布上方的世界。
我跪在一處比較平坦的雜草堆中,覺得手溼溼的,低頭看去才發現手心被石頭割得血肉模糊,暫時爬到安全處,一鬆懈後傷口開始窮凶惡極地痛起來。
「謝謝……」我不太自在地說。
「哼!誰叫妳笨手笨腳!」許安信一副受不了我的樣子。
天色已暗,荒涼無人的深林,手機沒有訊號,死阿宅說要去找阿芳也毫無回音,我更是流血扭傷和壞死傷處齊備,可是我對小武哥和阿芳還有責任,至少小武哥的身體被我弄到這種地方,再痛我也不能放棄!
喘著氣慢慢調整呼吸,我謹慎地爬行摸索,這個時候要是能來點鬼火就更好了。
「許安信,你看到那裡嗎?」黑暗中只能看見若有似無的輪廓起伏,有的是樹,有的是石頭,我想揉揉眼睛,卻想起手上都是血和土,將臉歪到肩膀摩擦了下算是作數。
「什麼?」小厲鬼的聲音在黑暗中尖銳地響起。
竭力伸出手指著那處和旁邊比起來稍微顯眼的區域,但許安信毫無察覺,我只好拖著廢掉的右腿爬過去,也不管會摸到蟲蟲或毒蛇了,反正看不到就假裝不存在。
指尖碰到柔軟粗糙的表面,我猜是苔蘚之類,有點像是水漥痕跡,略微用力按下去,表面居然跟著往下陷。
經過我和許安信奮力挖掘,那處以樹葉青苔混合的薄土被挖開後,出現一處電腦螢幕大小的洞口,應該還能挖得更大,但這個大小就足夠我們鑽進去了。
身為活在地表上的人類,還沒有這種往未知土穴裡鑽的經驗,洞窟內部隱約發亮。
「你能感應出許安萍在不在裡面嗎?」
許安信已經急切地用趙奉武的身體鑽進去,我跟在後面笨拙地移動。
從外部那小小的缺口,很難想像裡頭像是地鐵隧道般空曠的孔穴,土壁上嵌著許多閃閃發光的物質,勉強照亮洞穴,但我稍微趨近後發現那是眠腦的鱗片,當然不敢手賤去摸。
清新的空氣在甬道內流動,表示其他地方還有出口。
一陣冷風穿過,鱗片發出聲音,現在我知道風鈴聲怎麼來的了,昏昏欲睡的感覺襲來,痛苦也變輕了,我用力捏住大腿,這才恢復清醒。
這是眠腦防備入侵者留下的催眠陷阱?
幸運的是,在爬進洞穴前我還摸到一根枯樹枝,本想作為武器之用,但此刻還能當拐杖支撐。
山中居然被掏出這麼大的蜿蜒祕穴,我不得不承認死阿宅的話有道理,眠腦的確是可怕的老妖精,看來我們找到牠的巢穴了。
走著走著,許安信忽然發出一聲尖叫,丟下我往前狂奔,我追在後頭,還跌倒了好幾次,最大的洞穴就在前方,沿途甚至有穿著破碎馬褂或工人破舊服裝的白骨,衝入巢穴中間的同時,我也被眼前景象震懾了。
地上擺著成年人體型大小的蛇卵,周圍有些乾枯泛綠的舊殼碎片,還有顯然是爬蟲類的灰白枯骨,在在都有七八公尺長,相比之下那些瑩白色巨卵顯得新鮮搶眼。
死阿宅站在一塊巨石邊,腳下躺著靜臥不動的阿芳,他發現我也進到眠腦巢穴時,轉過頭露出一抹冷笑。
「萍萍!」許安信發出痛苦的嗚咽,現場不見許安萍蹤影。
「阿芳!……太好了,還有呼吸!妳沒事吧?快醒醒!」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走到阿芳身邊,確定她還活著,只是陷入昏迷。
「阿芳怎麼了?哪裡受傷嗎?」我忍著劇痛和恐慌問死阿宅。
「這個女人運氣不錯,算是沒事。」
「抓走阿芳的是眠腦嗎?」
「嗯。」死阿宅陰陽怪氣地回應。
「許安萍呢?」許安信感應到妹妹存在,也往這裡找了,為何我還是沒看見那個小女孩的影子?
「比起這個,小胖妹,妳還是先顧後面比較好。」死阿宅對我這麼說同時,挑眉努嘴做了個鬼臉。
死阿宅是啥意思?我轉身。
某顆蛇蛋搖晃起來,啪滋一聲出現裂痕,我心下也跟著一突,那顆彷彿打磨得光溜溜的大理石巨蛋上方猛然出現雪白扁橢圓的蛇頭,原來是剛孵出來的眠腦小蛇,說是小蛇其實也是足夠把我整個捲起來的巨蟒了。
比成人大上好幾圈的幼蛇正盤在另一顆卵邊注視著我,青藍信子滑出嘴邊不斷舔來舔去,像是在說有好吃的食物來了。
「有一條已經孵化了?」我呆呆問死阿宅。
「最近牠們老媽不惜冒險到平地抓食物就是為了補充營養囉!」死阿宅聳肩。
卵堆開始接二連三的晃動,更多蛇精即將孵化。
那條正盯著我們看的小蛇怪腹中微鼓發亮,許安信見狀發狂地撲了上去,想為被蛇妖吞吃的妹妹復仇。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說!」我對面無表情的死阿宅大叫。
「我找到她們的時候許安萍還在,不過差那麼一點點,剛好看到她擋在妳朋友前面,被那條小蛇給吞下去了。可能是剛孵出來,活動能力還不太好,牠初次進食後就縮著休息。」死阿宅聳聳肩。
「妳也知道最好別去碰那種食精氣的妖怪。」
「是萍萍救了阿芳?」我愣住了。
許安信徒勞無功地被眠腦幼子頂開,摔在石壁上,我忍著痛撲過去拉住他,許安信不覺得痛,但那是小武哥的身體耶!
「別妨礙我!你們這些壞人!都是你們的錯,我妹妹才會被吃掉!萍萍!回答哥哥!妳在哪裡?不要耍性子了!」許安信怒吼著,我根本拉不住他。
「喂!快點來幫我!」我對死阿宅大喊。
「為什麼?我不是幫妳找到李芬芳了?」死阿宅玩著頭髮,打了個呵欠。
「屁啦!我是自己找到這裡的!連放個訊號都沒有還有臉說你幫我找人!」我口不擇言地怒叫。
「太粗俗的中文本少爺聽不懂!」
前方有大蛇,旁邊有正用別人身體暴走的許安信,後面還蹲著隻死阿宅,我覺得血壓已經破表了。
「少廢話不然我砍死你!」我把樹枝奮力丟過去,稍稍嚇阻那條幼蛇攻勢,抽出插在褲腰的小刀,末喜雖然在外面跟眠腦大蛇打架,但這把刀還是武器,事關人命三先生應該不反對我拿來有效利用吧?這條蛇比外面眠腦那條小多了,說不定我可以靠自己打看看?
我甩了甩頭,視野愈來愈暗,整個人搖搖晃晃,等等!到底是我在搖還是整個山洞都在搖?
昏暗中的一抹烈火燒痛了我的眼睛,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末喜那女鬼將軍跟著眠腦從入口整個衝撞進來,末喜貼著巨大白蛇的頭部,同時將刀刺入眠腦額心。
一時間土石飛濺,眠腦一個扭身避開中央擦撞上洞穴邊緣,停在我旁邊,血紅的爬蟲類瞳孔張得大大的,像要把我整個人吸進去。
但蛇精及時避開中央卵堆和剛剛孵化的幼蛇,導致原本首當其衝的我們也因此沒二度受傷,此時眠腦身上也有多處末喜造成的刀傷,從傷口中汩汩流出像水和氣體混合的發亮物質。
「末喜!」如果大師在就好了!我心亂如麻地想。
讓末喜殺了眠腦真的好嗎?接著她會不會反過來幹掉我們?還有眠腦的卵如何處理?許安信和許安萍又怎麼辦?
別說把阿芳送出去,在退路完全被眠腦身體堵死的情況下,所有人都被封在地穴裡,現在清醒的人只有我一個,其他兩隻根本不管我們死活。
許安萍消失,許安信失去希望,現在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巨蟒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咻咻聲響,狀似恫赫,末喜站在不遠處,眠腦和我們都在卵堆邊,中央還卡了條小號眠腦,忽然安靜下來的大蛇,身上湧出更多妖光照亮洞穴。
接著,像是有人低聲吹著口哨,一陣很輕很輕的旋律響起。
憂傷無邪的旋律透過洞窟壁上插著的舊鱗和眠腦本身鱗片共振,其中兩枚卵紛紛加劇了搖動徵兆並出現更多裂痕,那條小蛇則遊近眠腦,盤在牠頭部下方。
我想假裝不清楚眼前這幅景象的象徵意義,但我做不到。
「末喜!不要殺牠們……」這不是同情,我只是……只是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
「放開我!我要為萍萍報仇!」一個不察加上氣力用盡,許安信掙脫開來,五官猙獰回望著我。
「誰阻攔我我就殺了他!你也是!你們都是!我要殺了你們!」他用力踢了我,我失去平衡往後倒,頭側重重磕碰岩石,溼熱液體流過耳朵。
其實早就分不清楚身體哪裡比較痛了,如果硬要說大概處於沒感覺和痛到想死的綜合狀態。
還好我一直都是個很遲鈍的女生,雖然覺得很嚴重,但是沒辦法的時候人還是得順其自然你說對吧?我在對誰說話呢?死阿宅?小武哥?還是我自己……
失去意識瞬間,我看見鐵鍊收縮緊捆住許安信胸部,將他拉出趙奉武軟倒的身體然後往地下拖去,小男孩扭曲的臉,分不出是慘叫還是哭聲那些充斥耳畔的嘶鳴,還有那高舉卻落空的手,像是溺水者最後的求救。
土地爺爺說過,枉死城是很殘酷的地方。
但是我偏偏掉進黑暗的深淵裡,聽不到也看不見其他了。
對不起,阿芳,對不起,小武哥,我還是這麼沒用……
※※※
所謂的天堂,每個人的想像都不一樣。
對我來說,天堂就是除了我自己以外,沒有別人,可以一整天做著喜歡的事情,沒有人會來打擾我,沒有人會不知好歹地囉嗦「小南妳要怎樣怎樣」。
因為不用買東西,所以金銀珠寶都沒用,也不會餓,想吃東西的話底下躺的白雲就是一大朵棉花糖,然後只要我彈彈手指,愛看的小說就會自動飄過來。
話說被老姊的巴掌搧醒前,我就是在做這個沒營養到某個境界的美夢。
「季小姐,不能這樣對待傷患……」發癢的耳朵鑽入護士溫柔的聲音,我皺了皺鼻子,想要張開眼睛,但是眼皮硬是不聽話,緊緊黏在一起。
溼溼的東西在我嘴唇上戳來戳去,我討厭這玩意,想要轉頭避開,但腦袋卻像鉛球般沉重。
唰啦一聲──這只是我的幻想,好不容易突破眼皮的封鎖,長髮女鬼赫然出現在眼前!
我倒抽一口涼氣,正要叫出聲音,才發現披頭散髮的漂亮女鬼是我老姊,美女沒化妝,臉色有些蒼白,瞪著滿是血絲的大眼,正用溼棉花棒攻擊我的嘴巴,猛然看到小倩再世實在很恐怖。
消毒水味的空氣和綠色床帘,原來我在醫院。
「明明醒了還給我裝睡,欠扁嗎?小南?」手指頭捏住我右耳扭轉,這個人從小時候開始老是趁沒人看到就對我私刑,偏偏我不敢還手,某種意義上她和眠腦一樣可怕,她就是我的姊姊季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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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8-22 19: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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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下) 

我試著挺起脖子,身體幾乎被捆成木乃伊,四肢纏著紗布,昏過去時明明在眠腦的巢穴裡,醒來卻到了醫院,其他人都不見了。
「阿芳呢?妳有沒有看到她?」我急著追問。
「阿芳是誰?」曉音馬上把球打回來。
「李芬芳,我國中同學。還有一個警察,他們在哪裡?」
大姊姣好的五官皺了起來,這是她發飆的前兆,可是我現在根本沒手可以摀住耳朵。
「季曉南!先解釋妳為什麼會被太平山救難隊送下來的原因!媽打電話到臺北時我還不相信,看看妳自己的樣子!」
「姊~痛……很痛啦!不要拉……」我耳朵被扭到眼淚都要滴下來了。
可是我看到她眼眶發紅,轉過去揉著鼻尖。過了一會兒,天生頭腦比我好很多的曉音又恢復冷靜繼續拷問我。
現在沒機會串供了,我只好牙一咬說下去:「我和阿芳去爬山,可是途中她突然不見,我找剛好也去太平山玩的警察遊客幫忙,他叫趙奉武,走著走著要找人結果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你們是中邪喔?」果然這種說法對有陰陽眼的曉音派得上用場,我祈禱著不要被她識破。
「我也不知道……」
「妳那個守護靈沒幫忙嗎?」
提到成事不足的死阿宅我立刻血脈逆流!
「他才不是我的守──不,我是說,他沒什麼用!我沒辦法和那隻溝通!」
好不容易大姊接受死阿宅的存在沒多加干預,我差點就自毀長城。
曉音瞇著眼睛,像是搜尋死阿宅有沒有在附近出沒,外加想從我的自白中找出疑點。
「嗯,這幾天都沒看到那位出現在妳這裡,可能醫院的環境不好。」
「這幾天?我昏了多久?」我驚訝地問曉音,不是才昨天嗎?
「整整三天了,從入院時間算是第四天,不然妳以為我幹嗎從臺北趕回來看妳這死小孩,爸媽不用休息嗎?」
美女發飆時還是很嚇人,我移開視線。
總而言之,我頭上的撕裂傷縫了十二針,左右手各縫七針和五針,扭傷的腳綁上彈性繃帶固定,最嚴重的是大腿上那塊蜂窩性組織炎,搞不好整條腿要截掉,幸好抗生素治療作效,現在正慢慢恢復,其他瘀青擦傷蟲咬不計其數,我本人還有脫水和電解質不平衡現象。
關於我的傷勢怎麼得來,救難隊和醫生都說不出所以然,被發現時我們躺在離茂興車站不遠的平地上,三人全部意識不清,醫生最後用誤食毒菇產生幻覺作用失足跌傷解釋,聽起來很虛。
至於阿芳幾乎毫髮無傷,已經先出院了,但是她昏昏沉沉記不得任何事情,醫生要她好好在家休息,小武哥則是昨天退院,根據護士小姐的補充,她和那個警察都來探望過我。
曉音明知道這點卻還要先探我口風,真是陰險……還好我們不管真忘記還是假忘記,都口徑一致選擇失憶答案,加上血液尿液裡也檢查不出違禁藥物,就沒被追究太多了。聽說是醫生和救難隊員都看多了現代人奇奇怪怪的事蹟,至少我們還沒說要去太平山找飛碟。
總歸來說我的傷勢最重,不過看起來很慘,大都還是皮肉傷,除了大腿那處被眠腦鱗片碰到不知怎地變成蜂窩性組織炎的傷口必須再住院一個禮拜,其他地方等傷口癒合拆線後就沒大礙了。
這段時間我都沒看到小武哥和阿芳出現,有點不是滋味,但也許這樣的安靜對休養來說才是最好的。
我在小七的打工這次真的沒指望了,這樣想以後我乾脆豁出去過著久違的脫離死阿宅精神迫害,還有家人服侍的爽日子。
這段神仙生活並未持久,曉音在幫我辦好出院手續準備回臺北時,赫然從大包包中拿出三先生那柄小刀,此舉大大驚嚇了一個毫無心理準備的脆弱傷患。
「還給妳,以後不要隨便在網路上亂標古董,這違反槍械管制條例。」大姊冷漠地說,這次因為害她勞動得很累,她沒給我好臉色就走了。
我在蟬聲亂唱中握著寄宿著末喜的神祕小刀,冷汗默默爬滿背部。
親眼見識過末喜的威力,如果不是曉音毫無預警把刀塞給我,我才不敢再接近這把紅匕首,放也不是拿也受不了,僵在門口過了十分鐘後,我一邊祈禱一邊將末喜之刀請進門,然後飛快將刀放在二樓和室裡,關上門直接跳到三樓裝死,也不管腳傷可能復發。
我昏倒之後,末喜到底有沒有殺掉眠腦?而我和小武哥他們又是怎麼離開山中洞穴?完全搞不懂。我裹在水藍涼被中,天氣雖然炎熱,卻有股寒意持續地從骨子裡透了出來。
被帶去枉死城的許安信又會變得如何?這樣真的公平嗎?
※※※
剛出院回到家,今年第一個颱風就來報到了,還直撲宜蘭。
阿芳非常熱心主動表示要照顧我,原本堅持要陪我住的父母總算放心回宜蘭市的新家,畢竟他們還有工作和阿公阿嬤要顧。
「謝了。」我對阿芳說。
雖然死阿宅目前還未現身,但我不能大意。
「不用謝,我是來找出真相的。」阿芳拿出許氏兄妹的生活照,用力按在我額頭上。
「我問過妳爸媽了,你們家根本沒有這兩個親戚!」
「嗚!我先上個廁所。」
「想得美!妳以為我會笨到等妳編故事叭噗我嗎?這兩個小孩子到底是誰?為什麼妳有他們的照片,之前妳去那間陰氣森森的空廟還什麼願?小南,我們跟一個警察莫名其妙昏倒在太平山上,妳一定知道原因,說啊!」阿芳抓起我的衣領。
「這件事很複雜,說來話長……」我困難地吞著口水。
阿芳雙手抱胸坐在椅子上,椅子不偏不倚擋住房門,不顧人家還是傷患,只要我不吐實就休想吃喝拉撒和睡覺。
我天人交戰良久,阿芳已經不是局外人,萍萍為阿芳犧牲了,不讓阿芳知道事情真相對兩邊都不公平。
這對年紀小小就成了厲鬼的兄妹,把對母愛的渴望和被背叛的仇恨揉成複雜的情意結,許安萍力量更強願望也更單純,她想殺阿芳就只是為了要獨佔媽媽的存在,但她會保護阿芳也是基於同樣強烈的情感。
想起阿芳拿著這對兄妹的遺照時,那種近乎一見鍾情的表情,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那時候的阿芳確實是露出可說是投射的母愛,不知是多強烈的希望才呼喚出許安萍,我無法理解這種感情。
「阿芳,妳相信世界上有鬼嗎?」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大概有吧!」
於是我從月之鄉民宿命案開始描述許氏兄妹事件,遇到神祕大師三先生,還有土地爺爺和月齋先生,但這裡面只有死阿宅的來歷動機始終不明朗,被我略過不提,我也不想讓阿芳知道那些丟臉的事。
「殺死那對小兄妹的凶手找到了嗎?」阿芳問。
「小武哥正在調查。」
「妳不要再參加那些靈異事件了,萬一死掉怎麼辦?」阿芳欲言又止,最後這樣說。
「不會了,我要重新出發啦!妳也是,別再想以前的倒楣事。」我拍拍阿芳。
颱風過後,太平山國家公園蹦蹦車受損嚴重,看來要維修很久,短時間不會開放,於是通往三疊瀑布的路徑就這樣斷了。
過了幾天軍隊般的規律生活,我的健康大有長進,阿芳回去以後,土地爺爺和月齋先生忽然出現在我家。
「咦?」我嚇了一大跳,之前都是被召喚過去或主動到對方的地盤。
「小南妹妹,妳的魂魄被眠腦所傷,近期千萬不可離魂,多曬曬太陽補充陽氣。」月齋先生看出我的疑惑主動解釋。
魂魄受傷好像不會痛,但自從下山以後我宛如驚弓之鳥,即使死阿宅一直沒再度出現作祟,我還是坐立難安。
「土地爺爺,你們怎麼來了?」
土地公看了看月齋先生,面露愧色。
「竟讓你們這些陽間人代替我們對付那妖精,老夫愧為福德正神,實在是對不住哪,小南……」土地公低頭道。
「不,這個……」
「老土地不知道那妖精連活人也擄,而我懷疑縣內人魂失蹤與牠有關,卻沒提出警告,有過失也在我。至少,小南妹妹有資格了解事情真相。」
月齋先生也向我道歉,我完全慌了。
原本土地爺爺以為阿芳走失可能是人為因素,也許是旁門左道的術士利用鬼魂迷攝活人,一開始祂並未想到山裡的妖精,就是因為這年頭人擄人的例子較常見,因此他才讓許安信去找阿芳和萍萍,土地爺爺懷疑萍萍被其他修道者利用作為騙財騙色的鬼奴。
年紀小,法力和怨氣深重的許安萍是養鬼者上好的素材,有些敗德道士也有能力遮蔽陰神的探測,難怪陰間一開始懷疑的就是三先生,他出現在羅東時,命案也開始發生,真是太過巧合了。
「這也不能怪土地爺爺,我也覺得祢說的很有可能。」光是三先生養的女鬼將軍就可以逼出土地爺爺,我懂那種有點無奈的感覺。
「我的法力跟老土地更不能比了,到底也不清楚是何方妖魔鬼怪下的手,只是不希望小南妳白白犧牲。我在三星觀察了二十年,從來沒有人看過潛伏在太平山深處的妖精本體,沒想到那妖精居然是牠……」月齋先生道。
「眠腦到底是什麼妖精?我看到三疊瀑布變成一條大白蛇,牠不但活人死人的精氣都吸還會生蛋。」我趕緊先拉了兩把椅子請月齋先生和土地爺爺入座。
「小南,妳聽過鄭王爺鎮壓妖怪的故事嗎?」
「鄭王爺?」我苦著臉重複,忽然拋個代號我怎麼知道是誰?臺灣被拜的王爺那麼多位。
「鄭成功。」
「喔喔,我知道!學校都有教,鄭王爺把荷蘭人趕跑以後,又打敗了好幾隻本土妖精,會噴黑霧的大老鷹在鶯歌啦,住在劍潭的妖精,還有就是我們宜蘭龜山島的大烏龜了!怎麼都是些怪獸?」我想起來了。
「當年還有一些妖精躲起來了,我擔任判官時曾聽過這頭眠腦的傳聞,往昔那條大白蛇還不叫眠腦,因為這個名字是人類如此稱呼白蛇精,牠跟鄭王爺打敗的那些妖怪一樣原本都無名無姓。」月齋先生歎息。
「噶瑪蘭本地自古流傳『龜蛇把海口』之說,龜自然是指龜山,蛇指的就是蜿蜒的海岸線,在風水之中代表天關地軸,所以聚集天地靈氣後,誕生了兩隻大妖精。宜蘭人一直都記得大龜,而且我們只要一到海邊,也能看到『蛇』,只是就在腳下容易忽略而已。」
我回想從小到大的記憶,的確就跟月齋先生說的一樣!原來眠腦的雪白是浪花所化……
「但是漢人開蘭時改變風水,降妖伏魔,龜遁海,蛇入山,噶瑪蘭廳才有我們九芎城的陰間轄地,後來生番偶爾目睹蛇精化身出沒,才以土語稱牠眠腦,其力幾同山靈。」
我們已經遺忘家鄉曾經住著一條大蛇了,難怪沒有人知道眠腦的存在,也沒人祭祀牠,於是日漸衰弱的眠腦開始掠奪獵物,拐帶人魂,甚至活生生的兒童。
「以前眠腦幾乎未對平地造成災害,但現在牠開始吃魂魄和活人,不能放其繼續作怪。本廳目前雖無城隍坐鎮,也不能坐視不管,於是趁眠腦目前受傷,合力阻斷通路,之後如何拿捏這頭老妖精要等上面的裁決了。」土地爺爺說。
難道蹦蹦車壞了是土地爺爺他們的計畫?眠腦還沒死?
「總之,小南,這是我們的責任,妳好好休養。」土地爺爺和月齋先生交代完來龍去脈也消失了。
我沒再看見那個死阿宅的身影,難道他還留在太平山?又或是他根本回不來了?
這應該是值得放鞭炮慶祝的喜事才對,為何連買鞭炮的心情都沒有?一定是我還沒徹底復仇的緣故。
被這樣一嚇,小武哥不曉得還會不會調查許安信和許安萍的案子?這對小兄妹為什麼失蹤,失蹤以後遭遇到何種虐待?最後死在哪裡?屍體怎麼了?這些我都不知道,就要這樣結束迄今經歷過的一切,我總覺得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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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8-26 17:4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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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上) 

第十三章、鞦韆與小紅球
「『魔鏡啊魔鏡,誰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皇后問,魔鏡回答:『是白雪公主,她還活著,跟七個小矮人一起住在森林裡。』皇后非常生氣,於是化裝成老太婆,提著一籃毒蘋果去找白雪公主。」
黃昏的屋簷下,一對六歲兄妹並肩坐著,哥哥唸著童話故事給妹妹聽。
「白雪公主有被發現嗎?她把毒蘋果吃下去了嗎?」妹妹緊張地問。
「吃了,結果死掉了,不過沒關係,因為有一個王子找到她,把她親醒了,從此以後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壞皇后也受到處罰。」小男孩稚嫩清亮的聲音說。
「壞皇后是巫婆嗎?」小女孩害怕地問。
「對,她是邪惡的巫婆,騙國王跟她結婚。」
「壞巫婆會不會來找我們?」小女孩憂慮地想。
「這是嚇小孩子的故事啦,世界上才沒有巫婆呢!」小男孩早熟地說。
「可是……那個很凶又喜歡罵人的老師就好像巫婆呀!」小女孩還是擔心。
「那樣我就當萍萍的王子好了,如果有巫婆和壞人想傷害萍萍,我就殺了他們!」小男孩拍拍胸脯保證。
「哥哥好棒喔!」她不那麼害怕了。
「媽媽什麼時候會來看我們呢?」她好高興有一個聰明又厲害的雙胞胎哥哥,萍萍知道班上女生都偷偷喜歡哥哥,但哥哥只對她好。
「阿嬤說媽媽工作很忙,我們要乖,不要害她更累,等下吃飽飯先去把作業寫好。」
夕陽漸漸變暗,已經不適合在戶外看書,小男孩起身牽著妹妹的手。
「嗯!」
※※※
無論如何,累積的事情不會自動消失,我很意外店長不但沒有炒我魷魚,還在我昏迷期間送花到醫院,同事也在卡片上留言安慰要我安心養傷,好了再回去打工,暫時不排我的班,這個社會好人還不少。
我開始使勁地撥大師的手機,仍然打不通,只能祈禱末喜別無緣無故再跑出來。
出院後過了二十天,一直沒看到小武哥,我猜他這次終於被嚇到了,不敢再和我這個楣女有牽扯,於是就這樣,雖然說是朋友,但我單方面給他添了很多麻煩,假使事情都解決了,保持距離也是好事,畢竟我和他就是因為靈異才會走在一起。
多出很多時間的我常常發呆,父母都擔心我又一個悶聲不響跑去別座深山惹出事來,每每藉送飯的機會說教,有時候還乾脆睡在二樓監視我。
死阿宅走了,這種生活實在無聊得缺乏刺激……
等等,我的腦袋剛剛好像跑出了什麼欠揍的訊息?這種安寧是我求之不得的吧?這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遭遇眠腦那時的革命情感在作祟!
季曉南,妳要看清楚死阿宅的真面目!
……真面目不就是個美男子嗎?有道奸邪聲音在腦海中浮現。
「那是幻影!幻影!幻影!」我拿起馬克杯狂敲額頭,確定自己清醒了,又像鹹菜乾似掛在後陽臺護牆邊,每天拿著紅茶站在外面看天空,好像失智老人的生活。
不用靠枴杖又休養了好一陣子,我現在已經能出門,只是又在房子裡多待幾天讓家人安心,基於某種無以名狀的焦慮,我去和小七店長打過招呼,說我可以工作了,請他幫我排班,反正都給人家造成這些困擾,再挑時段也說不過去。
騎著機車在環鎮道路上吹風溜達時,手機忽然響起,我停在路邊接聽。
『小南嗎?許安信和許安萍的遺體被發現了,如果妳想來,我在現場等妳。』小武哥打來說。
我眼眶發熱,心亂如麻,立刻飛車前往小武哥通知的地點。
我等一個答案很久了,劫後餘生這段時間我按照大師教的方式供養那些嬰靈和許氏兄妹,過去種種九死一生的離魂經驗現在想起還會不寒而慄,但又有絲絲感傷。
只有小武哥和我知道,這些案件無法靠一般手法偵破,於是他不再介入局內對虹明湖微笑女屍的討論,其他人當他沉默寡言不以為意,只道是之前累到住院又在太平山上出意外的後遺症。
許安信和許安萍被發現的地點就在附近,緊鄰著運動公園的小溪下游有處水利設施,管理員通報警察水圳的攔水閘門附近浮出兩個可疑的大行李箱。
這條溪自從被開發用來泛舟後,河道拓寬變深,水色混濁湍急,但我知道小武哥說的地點,甚至以前還常常去水圳一帶玩耍。
水圳旁有個小公園,雖然不大,但天氣良好時的傍晚總是有本地人開車到小公園遊憩,有一架紅色圓形盪鞦韆非常吸引小孩子去玩,平時則荒涼得很。
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小公園,以為會看見慘不忍睹的景象,沒想到只剩下小武哥在等我,除了隔離帶的痕跡還在,幾乎和我童年印象中的風景沒兩樣。
「小南,現場已經清理完畢,媒體也走光了。」小武哥一身蕭瑟站在水邊回望我。
我猛然想起,阿芳曾經站在跟現在的小武哥很接近的位置。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以為我們這麼努力就是為了發現真相。
「場面很不好看,屍體發現時已經浸泡在水中很久了。」小武哥臉色嚴峻地說,這種時候誰也不好受。
「是他們嗎?」
他點頭。
儘管屍體必須先送去進行解剖,但根據我對小武哥描述的衣物外表以及核對失蹤案件的紀錄,趙奉武也該心裡有底。
被裝在旅行箱裡,不可能是玩水失足跌落。
以前我總是不敢靠近那道藍色閘門,深不見底的平靜水面令人害怕,現在我走到欄杆邊看過去,地面腳印有些混亂,角落有燒過的紙錢,但水裡不會再出現什麼了。
「根據管理員的說法,他出來抽菸時,看到水面忽然劇烈滾動,接著一前一後浮出兩個旅行箱,他知道不對勁,也沒敢去撈就報案了,說是土地公托夢要他注意水邊。」
鄉下人比較虔誠,遇到這種靈異事件,連警員也得先拿香拜拜祝禱後才撈起旅行箱打開,一看之下全對凶手咒罵不停。
小武哥說完發現屍體的經過仍有些憤慨,我們坐在圓鞦韆架上面對面輕輕盪著。
甚至連這座紅色鞦韆架也是那對兄妹生前曾經玩耍過的遊樂器材。
「有個女人給了他們果汁,」我按著額頭,明明不想看到,但還是閃過一些影像,到底發生過哪些事我不是很確定,很熟悉,只是不曾想起。
閘門下的水邊、石頭、芒草,和我曾做過的夢印證上了,就是在那裡,所有溪水和野草的清新氣味聞起來都成了異常噁心的腐臭。來到水圳後,較為清晰的記憶漸次浮起。
「他們……喝了果汁,睡著了,然後被掐住脖子。」慢慢地說下去,臉猛然埋入手心裡,我不想再記起那時的恐怖,對了,那時不只我一個人在水邊,可是太痛苦了,我根本無法注意到,還有人蹲在我附近。
現在隱隱約約想起來,那個藏在黑暗裡的腐臭來源在洗手,嫌惡地洗掉她手上孩童頻死流出的唾液和行凶時拉斷的頭髮,再之後是一片黑暗,那是貨真價實的「死亡」。
「那對小雙胞胎被綁住手腳一起裝箱棄屍在長滿高聳芒草的荒涼河岸,直到行李箱被暴雨造成的洪水衝下來,屍體才沉在這處水圳下。如果真有超自然力量介入,也許是拜那個力量所賜才能在這處比較明顯的地方發現屍體。」趙奉武說完,抓著鞦韆鐵架的手指緊握突出骨節。
「媽的,都沒人發現就讓兩個小孩子在水裡那麼久嗎?」
小武哥沒描述他看見的細節,但我從夢境裡那濃烈臭味知道許氏兄妹的遺體早就腐敗得不成人形了。
「凶手不但殺了兩名孩童,還把他們的屍體綁起來裝箱拋棄,行李箱不只是便於搬運用,也是為了遮蔽屍體,死後還是遭到綑綁,顯示凶手愧疚和害怕遭到報復的心態,所以是熟人犯罪的可能性很高。」小武哥分析道。
「我懷疑是他們的親生母親……」這點我已經跟小武哥提過了,但實際得知許氏兄妹的死法,我還是不願相信這個可能性,妖怪都沒這麼瘋狂。
雖然是夏天,在這將要落雨的下午,風竟吹得讓人有點發寒。
手機音樂打斷了沉默,趙奉武講完電話後對我告別:「抱歉,我還得回局裡跟進案情,小南,妳也回家吧。」他率先起身跳下鞦韆,帶起一陣晃動。
「我還想要再待一陣子。」我回道。
「現在還是別一個人留在這比較好。」小武哥擔心地看著我。
「沒關係啦!真的沒事了,再說我家可是鬼屋耶!要說危險還比這邊大。」
這句話對小武哥的說服力真是太強大了,他一直對我堅持要住在鬧鬼的地方頗有
微詞,但是我一提到現實經濟問題他也只好放棄。
送走小武哥後我繼續盪鞦韆發呆。
一道人影閃過。
「靠!你怎麼會在這!」猛地站起,卻狠狠撞上頭頂的鐵欄,我痛得蹲在鞦韆底座上。
「偶爾也要出來透透氣呀!」死阿宅飄然坐在欄杆邊。
我都忘了,死阿宅可不是地縛靈,第一次出現追到廟裡,連太平山他都能飄上去,看起來沒到打工場所鬧我搞不好只是懶得出門而已。
「哼。」從現在開始落實不看不理不聽的三不政策。
「凶手好像出國了喔?」
「出國?去哪裡?」馬上破戒,但凶手的情報比較重要。
「妳很想知道?」
唔,這種釣魚的語氣?
「我怎麼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唬爛?」三番兩次被整,我也學乖了。
「因為那個女人犯的罪太重了,渾身都是屍臭味,吸引了不少孤魂野鬼一直跟到機場想抓她當交替,可是還是追不上又回來了,我隨便問問還不簡單?」死阿宅冷冷地說。
「她犯了什麼罪?」我一時被震懾住了。
「虎毒尚不食子,妳說呢?」
果然還是「媽媽」下的手嗎?我望著水面波光,霎時苦味溢滿了舌頭。
「到底是去哪個國家快說啊!」
「要是凶手在國外看到臺灣報出自己做過的案子,應該就不會回國了,到時候演變成國際案件,通常很難抓到人引渡,何況都超過兩個月了,警方今天才找到屍體,唉呀!」
「你很機車!」
「哼哼,那種貪欲的生魂不管到了哪裡,都會吸引邪祟,乾脆等她客死異鄉,永遠回不來也比在臺灣被判個十幾年說不定還減刑假釋要有趣。」死阿宅邪惡地彎起紅唇。
「我就要她活著面對自己犯的罪!」我衝下鞦韆,想要扯住死阿宅的衣領怒吼,結果只是抓到一把空氣,他不知何時瞬間移動到鞦韆上,悠哉地隨我剛才殘餘的作用力搖晃著。
「反正盡快讓警方去調查,總是多一分機會!」
「唉唉,一般民眾的想法真是天真。」
「坦白說老娘已經沒錢了,你就當做一次好事會死啊!」我指著死阿宅的鼻尖怒吼!不對,他早就已經死了,為何每次都只能辭窮,混帳!
不過,死阿宅顯然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端足了架子後,美美地說出一句氣死我的話:「既然知道凶手身分,妳不會要那個警察想辦法去查出境紀錄?」
他說得……沒錯!我白看了原狐老師的作品,等官方驗屍結果出來一定會聯絡家屬,就算不知道凶手下落也會先和海關確認她有無潛逃出境,現在那隻宅鬼先指出來只是縮減必然浪費的調查時間而已。
就算現在說出來也沒人相信,如果想讓凶手接受應有的法律制裁,還是要按照正規步驟走,無論正規步驟放過多少逃犯。
明知現狀如此,我就是無法不焦躁,你殺我我再去殺他,這算什麼社會正義!
水鬼不能離開死亡地點過遠,甚至是跨越另一條溪流的界限,所以許安信和許安萍的憤怒和無助全轉嫁到那些捨棄孩子的母親上,認為只要幫助有同樣命運的小鬼得到「媽媽」,就是他們的使命!
運動公園周邊水系就成了這對小厲鬼兄妹的作案渠道,只要符合條件的目標踏入這個危險範圍就自身難保,因為許安信和許安萍無法得到滿足,那是汪洋大海的距離。
愈是殺人就愈是憤怒,並無因此感到補償安慰的小兄妹在我的夢中哭了,也許並不是夢,而是我靈魂出竅在觀看兩個小小厲鬼的徬徨。
我的正義觀很庸俗,每次報導出這類案件,我就真的很希望這些犯錯的大人去死一死!
女人墮胎是身心的傷,虛弱時最好入侵控制,而兩個小厲鬼的執念又罕見地強,他們本能選了最有效率的謀殺方式,窒息。悲哀的是,這點還是親生母親教會他們的。
難道就只能等嗎?
想了半天,我從口袋裡拿出被壓扁的紅色透明塑膠氣球,吹飽了氣,托在手上看著,裡面有個小小的鈴鐺,晃兩下就發出「叮鈴叮鈴」的悅耳聲音,是我在夜市玩保麗龍戳戳樂的安慰獎。
死阿宅又不見了,一定是跑回我家準備搞破壞,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坐在水圳旁的圓形鐵鞦韆中,手裡拿著紅色氣球孤單發呆。
「對不起,我只有這麼窮酸的禮物,本來想過如果這一天到來時,你們的遺體被發現時,要帶禮物來陪你們。」
曾經我以為這對厲鬼兄妹是在附近遇害,雖然現在知道命案現場和找到屍體的位置有出入,但遺體仍是在運動公園旁邊的水圳被發現。
親生母親是凶手,還潛逃到國外,其他家人住在外縣市,一時也無法趕到羅東認屍,我總覺得有責任到現場來送許氏兄妹最後一程,但雙手空空也不好意思。
如果沒有認識小厲鬼兄妹的人來送這對孩子,這個世界會不會太過分了?許安信和許安萍已經為犯下的過錯贖罪,沒有人說他們做的事是對的,但是,這兩個小孩子被虧欠很多也是事實。
「結果你們一個也來不了,我本來要送給萍萍的禮物,現在不曉得怎麼化掉比較好,謝謝她犧牲自己救了阿芳,阿芳她……並不討厭你們。」
許安萍被眠腦的兒子吞了,許安信被拉下枉死城,這個世界上比死還悲慘的遭遇都懲罰在這兩個才六歲大的小孩子身上,不管怎麼說還是讓人感到忿忿不平。
小紅球忽然從掌心飄出去,裡面又不是灌氫氣,本來就飛不起來,現在卻飄在我面前的空氣中上下晃動,像是有人拋玩著小紅球。
「叮鈴……叮鈴……」小紅球真的在動,不是我的錯覺。
我愣住了,空氣中漸漸浮出沒有血色的俊秀小男孩,屍體已經破爛腐朽的衣物在他身上卻是嶄新潔白的新衣裳,但小男孩身上卻被數條沉重鐵鍊綑綁,那些冰冷猙獰的鐵練足以把我壓得站不起來。
許安信拋玩著小紅球,眼睛冷冷地看著我,現在已經不是血紅色了,也沒有殺意,但還是不見任何人類情感。
我沒想過他還會出現,跟我坐在同一架鞦韆上,著實嚇了一大跳。
「呃……枉死城也有放假嗎?」
許安信瞪了我一眼,熟悉的恐懼立刻蜂湧而出,結果我們還是沒有成功在心平氣和的情況下對話過。
今天對許安信和許安萍而言應該是特別的日子吧?所以陰間給了許安信假釋的機會?我只能這樣想。這一天,我們這個社會才真正承認這對兄妹已經死亡了。
鞦韆毫無預警搖動起來,我緊抓著旁邊的鐵護欄東張西望數秒才鎮定下來,許安信仍然只是靜靜坐著,有點微妙地,我和一隻小厲鬼坐著盪鞦韆,誰也沒有說話。
「魔鏡啊魔鏡,誰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許安信忽然沒頭沒腦的問。
這是童話故事的對白吧?我才不會被區區小鬼頭問倒!
「當然是白雪公主啦!」
「笨蛋!才不是……」許安信只是看著我,又不說話了。
唉,看來他還是很討厭我。
約莫半個小時後,許安信忽然消失了,小紅球掉在鞦韆踏板上,然後順勢滾到旁邊的黑色沙地,又被風吹了幾圈。
叮鈴聲不再響起後,四周終於變得安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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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8-31 16:5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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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下) 

養病期間,因為太無聊,我還是忍不住打電話去問候同樣也在療養的三先生,可惜大師手機還是被他那個可惡的同居人控制中,我只好奮力傳著長長的簡訊問問題,期待他有空會口述讓人幫忙回我簡訊。
『為何被壓制的都是嬰靈?何不乾脆去找虐童致死的父母?許安信和許安萍又是怎麼決定目標?』
『那些嬰靈還聞得到紫河車的血味,孩子和母親間的聯繫還未全斷,嬰靈們於是指路讓許安信及許安萍能夠找到目標。』
『墮胎真的會讓還沒出生的小孩這麼恨自己的母親嗎?』
『我不知道……』三先生足足過了一天後才給我其他答案。『也許這些還未出生的魂魄不能說是真正的孩童,或者他們不認為跟許氏兄妹一起作的事是殺戮。』
我在家裡踱步,甚至自發性地整理房間拖地板,就是擺脫不了那股根深蒂固的煩躁。
兩星期後的某天晚上,我到KTV找小武哥慶功,寒暄過後,這才知道小武哥這陣子失蹤不是因為不理我,而是他去了日本。
五月初時我剛被死阿宅纏上,住處附近接二連三死人,被害者不但都是墮胎或懷孕死產的女性,死狀也很離奇,可惜科學辦案的結果都是意外或自殺。
自從撞鬼後我就常作一些古怪的夢,結果因為夢見小厲鬼兄妹行凶而盯上,幾次險些死在他們手裡。
趙奉武正是為了追蹤殺死許安信和許安萍的真凶才出國,我也覺得小厲鬼兄妹雖然可怕偏激,但罪魁禍首還是那個不惜狠心殺子的女人。
雖然連續溺水女屍案件途中就移交給宜蘭市刑警大隊偵辦,還有成為懸案的趨勢,但由於有我的非正式情報,小武哥確信還有一樁未發現的殺童命案等待重現天日,凶手正逍遙法外。之後許安信和許安萍的屍體被發現,成了羅東一帶連續死亡事件的最後一根稻草,民心惶惶,地方出資辦了多場超薦法會,同時治安問題也變成民眾關心的焦點。
「總算是用調查失蹤人口時意外發現線索的理由切入許氏兄妹的謀殺案了,只可惜被那對雙胞胎兄妹謀殺的女人,最後還是用意外和自殺結案。」趙奉武表情複雜的說。
趙奉武身為第一個查出水圳童屍身分的警察,兩個月來怪案一堆的羅東分局又接到一起全國關注的重案,迅速掌握最多情報的小武哥被委以重任,北上和外事組合作商討聯絡日本方面的協同調查,結果小武哥就出國抓凶手去了。
選了KTV會面當然不是為了唱歌,因為包廂隱密才能暢所欲言,畢竟我們這樣談下去免不了會扯到一般人難以接受的血腥靈異話題和刑案祕辛。
「嗨!小武哥!恭喜你破了大案子,為國爭光啦!」我這句話不誇張,他這次表現傑出跟著上報了,一定會被同僚嫉妒死。
臺灣媒體新聞在殺子凶手引渡回臺時給了頭條新聞,對於這次神速破案,早就被罵得臭頭的警察們難得有次揚眉吐氣,據聞小武哥在日警面前表現優異,還以一個地方警察身分引起討論。
「妳太誇張了,我只是去幫忙解釋案情盤問證人和鎖定許景莎而已。」趙奉武今天淡定的模樣真可說不同凡響。
許景莎就是許安信和許安萍的母親,她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女人搖身一變成為家喻戶曉的女魔頭,這幾天走到哪都聽到這名字,我已經感到厭煩了。
我不想認識她,我只希望許景莎為自己做過的壞事負責。
小武哥是局裡的大功臣,我以為他會和同袍一起慶祝,結果他卻和一個怪女生在KTV裡兩人悶悶地相對,悶是我的形容,小武哥的表情很正經。
「能夠找到凶手已經很厲害了。」我繼續聽他講述以往只會在小說或影片中才有的精采緝凶過程。
這不是什麼完全犯罪,許景莎能逍遙法外可以說是本性狡猾與巧合都站在凶手那邊,或許漠不關心的社會也幫她製造了機會。許景莎還是活人,我不認識也夢不到她很正常,但我還是感覺出她的存在,或許就是那團特別噁心且散發惡臭的執念吧?
「妳知道嗎?小南,我們在逮捕許景莎時看見相當不可思議的景象。」趙奉武澀澀地說。
「什麼什麼?你看到日本的鬼?」我眼睛一亮。
「不是那個。」他歎了口氣。
「我們得知嫌犯下落追到輕井澤時,她就站在那裡,不躲不藏,也沒有改造身分。」
我瞪大眼睛,趙奉武則盯著那罐還未打開的啤酒,上面的露珠一顆顆貼著罐身,在燈光照射下亮晶晶的,彷彿鑽石戒指的光芒。
「她在結婚典禮上,當新娘。」
那個容貌美麗的女人挽著汽車公司小開的未婚夫,用中文表示疑惑,純潔無辜的模樣逼真得幾乎說服了所有人。
嫌犯自稱除了未婚夫外沒有和異性交往過,也不認識趙奉武出示的許安信和許安萍照片,根據小武哥之前的調查,兩兄妹戶籍歸在許景莎二姊那邊,實際扶養他們的卻是外公外婆,因此連學校都不曾見過許安信和許安萍真正的母親。
許景莎連自己做過什麼都遺忘了嗎?甚至不在乎屍體有沒有被發現,竟然連臺灣已經開始調查溺死的許氏兄妹而沸沸湯湯的新聞也毫不關心,彷彿真的是個乾淨的局外人,還是她認為自己根本不會受到法律制裁?
「當時,知道她真正背景的警察都毛骨悚然,因為,你好像在看另一個人,不對,應該說好像在看一幕電影,她真的認為自己是從來沒生過孩子的單身女子。」
屍體泡在水裡時間過長,加上又是溼熱天氣,許多物理證據早就流失。
之前小武哥以有人目擊流浪兒童報案的理由,用網路以圖找圖的功能,拜託在地派出所到許家確認小兄妹資料,二老驚覺疏離的小女兒難得回家探望,卻突然地接走一對孫兒失去音訊,有可能並未善待這對雙胞胎,於是趕緊報案。
「可是許景莎就是凶手沒錯啊!雖然當時的證據還不足以將她定罪,起碼指出她的嫌疑最高,而且我們都知道就是她幹的,只要把人抓回來開始調查就能水落石出了!」我焦急地說。
「檢察官也覺得許景莎有嫌疑,我們得到全力支持,暫時羈押她了。她的未婚夫本來還不肯相信,直到我們給他看了證據。」小武哥提供了事先準備的證物和目擊紀錄,順利說服日方移交犯人。
「偵訊時許景莎還是矢口否認,直到家屬趕過來了解情況卻拒絕保釋她,他們在警局吵起來,許景莎失控洩漏口風,我們才找到突破點。」
「還好妳當時沒在場,那次會面對質和錄口供真的是比電視劇還精采。」趙奉武揉揉眉心。
許安信和許安萍是父不詳的私生子,二姊咄咄逼人指稱許景莎會生不會養,許景莎回說她還年輕不想被兒女綁住,還反罵兩老糊塗,連小孩都管不好,讓聰明的許安信時常帶妹妹利用大眾交通工具到臺北找她,讓她在工作場所丟臉。
當初原本想對許氏兄妹生父索取撫養金的做法也失敗了,對許景莎而言,這對常人眼中可愛出眾的雙胞胎跟地獄的小鬼同樣煩人討厭。
許景莎失控吼出,兒子曾冷冷地當面威脅她,就算她到了國外他們也會想辦法找到她,冷靜又邪惡的模樣根本不像六歲小孩,一定是被惡魔附身的怪物!
是雙胞胎不好,她生下兩個孩子已經夠辛苦了,為何遲遲不肯放她去尋覓新的幸福!
因此在日商公司認識新男友後,保守的日本男人不可能接受許景莎的過去,就算過去曾有點血肉相連的最低牽繫,最後也涓滴不剩了。
「許景莎雖然狠毒,說謊成性,卻不是一個聰明的凶手,她刻意拉大行動範圍,開車載著雙胞胎環島遊玩,同時物色合適的犯案場所。」小武哥款款說出他推測的情況。
「我猜她本來只是想丟棄這對兄妹,可是許安信和許安萍年紀已經太大,很多事情根本瞞不了,就算丟掉雙胞胎,他們也懂向大人求助找到回家的路。許景莎雖然生了兩個孩子,卻沒有一天親為人母過,對她來說許安信和許安萍更像兩個不想留在身邊的芭比娃娃,她覺得自己是值得被嬌寵的女孩。」趙奉武分析道。
「可是在許安信和萍萍眼中,她卻是唯一的母親,他們無條件相信許景莎跟她走。許安信雖然警覺性高,可是媽媽一對他好,他也是栽下去了。」我難過地說。
「許景莎發現她不可能像丟棄小貓小狗一樣擺脫她的兒女,她只好想辦法讓他們永遠閉嘴,不要來煩她。」啤酒罐在趙奉武的捏握下凹陷。
「我們有目擊證言,許景莎出國的前一天還帶著雙胞胎到處遊玩,然後就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帶著雙胞胎卻忙著打扮自己的女人,很難不在一般人眼底留下批判印象,何況還是一對天使般的漂亮小孩。」
長久以來冷淡無情的母親忽然帶他們出去玩,任何時刻都形影不離,說著要重新開始的甜蜜謊言,就算是早熟聰明的許安信也很難不當真吧?
警方只要順著線索追查,購物紀錄、加油站的影像、比對車廂內殘留的纖維,包括DNA證據以及陸續出面指認凶手的檢舉電話,在在都讓檢方有把握咬死這樁驚世駭俗的弒子案件。
「不過,剛剛我說的只是推測,許景莎根本沒有正式招供,以後可能也不會招供。」事態發展又一次出乎意料。
「怎麼回事?」
「凶手發瘋了。」小武哥盯著正播放我隨意亂點的歌曲MV,螢幕彩光打在他臉上。
「原本一次殺害兩名直系血親並棄屍惡行重大,檢察官打算求處死刑,可是我昨天得到消息,那個女人在拘留所時突然發瘋被送到醫院觀察,如果是真的心神喪失就不能繼續審判了,還在由專業醫生評估中,但情況不太樂觀。」趙奉武搖搖頭。
「花了這麼多心血才找到的凶手,現在就讓她逃離刑罰嗎?可惜我們警察本來就管抓不管判,耗費這麼多社會成本逮捕罪犯,到頭來還不是被保釋或減刑假釋?」我跟著感到沮喪,只好抓起啤酒且勸小武哥放鬆心情先慶功再說。
難怪他心情不好,照小武哥悲觀的語氣猜測,不管許景莎裝瘋還是真瘋,逃過司法制裁的可能性都不小。
「先不要管那些鳥事啦!阿撒力一點,乾啦!反正交通警察是自己人,他們又不會抓你。」上面那句只是玩笑話,好孩子千萬不要當真哩!
不過我也是跟小武哥有過命的交情才敢這樣開他玩笑。
「不用了,小南,我不喝酒。」
他連聲拒絕,我斜著眼睛故意若無其事地說:「小武哥,我是女的哦!你不用擔心喝醉酒對我怎樣。」他瞪大眼睛看著我,過了至少數分鐘後才拿起啤酒慢慢地喝起來。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我老早就感覺出來趙奉武的性向,畢竟腐女在這方面很敏感,不過我沒那麼白目去問他,而且我自己也不是很喜歡和男人相處,會這麼快熟起來多少也是我覺得他和一般男人不一樣,至少多了點安全感。
因此小武哥不善和女生應對,和同事來往不積極原因就解開了,臺灣社會還沒開放到用真性情在工作場所交際,這不是重點,加上多談容易尷尬我就跳過了。
「小武哥,可不可以幫我和那個凶手見面?」我還是想去看看那名凶手的模樣。
「什麼?當然不行!」
「拜託拜託嘛!我真的有需要當面和那個女人談談。」應該說代替許安信和許安萍跟害死他們的媽媽做個了斷。
「只是想要看看那個女人,問她為何這麼狠心殺掉自己的小孩,萍萍已經消失了,許安信也被關起來,我只是……替他們找答案,這樣說不定許安信會早點想開。」
「夠了,妳還想把這條小命玩掉嗎?」自從我們險些死在太平山,小武哥就再也不認為靠我的靈感辦案是好主意。
「小武哥──雖然我不會否認他們做了很多壞事,還操控你來殺我,但在眠腦要吃我們時,許安信也救了我們,萍萍也可以說代替阿芳魂飛魄散,我們只作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不好嗎?」這段時間我也想了很多,結果就像大師所說,因果不是能分得那麼清楚的東西。
搞了半天我發狠說要幫他介紹男朋友,他才很為難地同意幫我問看看跑社會新聞的記者朋友,看對方採訪時能不能讓我用助手名義混進去。
畢竟現在許景莎已經謝絕訪客,想要探出消息的記者無不是找漏洞鑽,一來光憑小武哥這樣說我很難相信凶手真的發瘋,加上可能以後也等不到這個案子的詳細報導,頂多一時輿論激動,然後就沉入茫茫大海了。
假使許安信和許安萍的母親真的精神出了問題必須受醫院長期監護,那時我就更不可能接觸到對方。只是現在這種情況,想不被誤會成群情激憤的民眾企圖對許景莎不利,還是要靠特殊關係才有辦法找許景莎。
我發誓,這次問題搞定以後,一定要做回我的白爛小南,一個靠打工度日,寫寫同人故事有閒錢就拿去敗耽美小說漫畫的普通女生。
※※※
殺子案凶手通過海關時只用外套蓋住手銬,妝容明豔的本人則鎮定無辜地面對媒體,當時各大報紙都取得了許景莎特寫,煽情點的雜誌小報甚至將照片編排得像是影劇版。
這段日子的頭條新聞或許能說是這個殘忍女人一生中最後也最盛大的演出,但這不是我想看的,我要面對面,代替許安信和許安萍親眼目睹他們生前無從看見的,母親的真面目。
許景莎不合常理的鎮定甚至引發各界羅生門般的案情猜測,警方舉證確鑿,但嫌犯的反應也輕鬆到彷彿一切真是場冤獄,這種反應也成了辯護律師爭取心神喪失的理由,嫌犯已失去正常感覺。在正式開庭前,原本口齒清晰反應靈活的許景莎忽然出現暴力傾向。
律師說,許景莎發作了嚴重的精神分裂。
抵達嘉義郊區某家精神醫院時,我扛著沉重器材深呼吸,小武哥沒來,留我和這個身材矮小長相凶狠的中年記者相處,我匆匆瞥了眼記者證知道他姓吳,乖乖低著頭跟在後面。
「不許亂跑亂問,別人問你問題也不要回答,注意我的指示。真是的,現在小女生在想什麼,想賺錢就算了,居然對殺人凶手有興趣?要不是小武說妳幫過他的忙,我才不可能讓妳跟來。」吳記者一副我很不可靠的懷疑表情。
「知道了,我不會把今天看到的事說出去。」我趕緊擺出最誠懇的模樣。
「當然,我付錢就是要找口風緊的臨時助手。」吳記者哼了一聲,示意我提著器材袋出發。
拖了半個多月我才有望看到許景莎這頭駭人的女豺狼,她未婚生下雙胞胎後一直認為小孩是她的壓力來源,稍微避過了媒體熱潮,但還是有許多記者想採訪這個震驚臺灣社會的蛇蠍美女。
許家同意讓吳記者獨家採訪,小武哥的記者朋友屬於國內最好賣的一家報社,總是有他的手段打通關節。
「許景莎住在獨立病房,以免憤怒民眾跑來攻擊凶手,據說她的病情也很嚴重,沒辦法和其他病患同房。」吳記者對我說。
目前由父母輪流照料這個恐怖又瘋狂的女兒,實際看到許家二老時,他們比想像中要憔悴,看見我手裡的攝影機,驚慌地搖手不讓我們進病房攝影。
「喂,說好可以錄影,你們想拿錢反悔嗎?」吳記者因此臉色不佳上前和他們理論,我則急切地盯著緊閉的門板。
被吳記者這樣一嗆,最後老人還是屈服在現實壓力下,通往最後一項謎底的大門終於被推開了。
我只想說,如果許景莎的心神喪失是假裝,那麼她還真的裝得很逼真。
枯瘦如柴的四肢被皮革護套綑綁,固定在床架上,戴著口塞以免她咬斷舌頭,唾液因此弄髒了頭髮和上衣,發出一股臭味,眼眶深陷,皮膚像是樹皮般發皺乾裂,掉下許多皮屑。
據說許景莎無法入睡進食,現在全仰賴點滴注射。
最恐怖的是,宛若《人魔》電影劇情般,許景莎咬下在拘留所的警官半邊耳朵,立刻被當成發瘋送進醫院,而她之後崩潰的病情,與其說是精神病更像是被詛咒般,不人不鬼。
吳記者用鏡頭對著許景莎,卻遲遲沒按下快門。末了,他放下相機喃喃說:「小南,妳相信因果報應嗎?」
此言一出,老太太立刻哭了起來。
「拍到這些照片確實是很值錢,跑新聞一生能有這樣一次的作品也不枉在屎圈裡沾了滿身臭氣,可是我知道這樣做很缺德,這篇報導一流出家屬以後就不得安寧了。」
「嗯……」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可是他們也明白會有這種後果,但現實是為了付許景莎的醫藥費,許家需要錢,簡直就是因果循環。」吳記者冷淡地說。
「再挖掘下去,也許能拉出更多不幸的連鎖因子吧?」離開醫院時吳記者如此感歎,我好像有點明白他的意思。
結果吳記者普通地訪問了許家其他親屬一些關於凶手的童年和別的問題,然後要我拍攝部分病房擺設。我們也拍了蓋著床單安靜下來的許景莎,但沒有任何特寫,吳記者甚至對我頻頻失焦的攝影技術毫無意見。
直到很久後我才知道那筆錢並非報社支出,而是吳記者基於野心為自己先墊的取材費用,他會接受小武哥介紹來的人,跟新聞界沒瓜葛的我也是擔心獨家消息走洩,找個跟傳播界沒關係的打工人士比較保險。
因此這樣的結果也算有斬獲了,吳記者還嘲笑地說我們這種取景起來絕對不會被看出是正式訪問,比較像是潛入偷拍,標準狗仔八卦的風格。
吳記者用自己的薪水買回良心,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但他因一念之仁未搶到煽情大獨家,從此被換到了地方新聞。
同樣是過了很久以後的事,我用某個現在還無法解釋的管道,知道許景莎下場,這場橫跨臺日、不可思議的謀殺案件在凶手無法接受審判情況下草草落幕。
在那之後,許景莎活了五年之久,病情反反覆覆轉了好幾次院,最後交給精神病患的專門監護團體收留,這才稍微減輕老人的負擔。情況最佳時她記得自己是誰,懂得向護士要化妝品和吃少量食物,極惡劣時不僅無人能靠近,甚至會自殘,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尊可怕且爬滿菌斑的石像。
某個沒有月亮的夜晚,許景莎不知如何掙脫皮手銬,在病房用毛巾勒死自己,經發現時已經搶救無效,報導這個消息的是個吳姓記者,版面很小,地點是新竹,遺體經過醫生簽發死亡證明很快地火化了。
那次見面在我心中留下很深的痕跡,我沒有陰陽眼,但我的確看見房間充滿惡鬼,地獄就在凶手被極致恐懼所蒙蔽的眼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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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9-7 01: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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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上) 

最終章、鬼之名
手機鈴聲響起時,我正在洗臉,想到會打電話來給我的人屈指可數,都是可以讓對方等一下的熟人,或者等等回撥過去聯絡就好,因此哼著歌繼續洗。
半分鐘過去了,一般人大概響個五六聲就會掛掉,我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鈴聲已經聽到副歌了,這種無法理解的耐心讓我聯想到一個人,我立刻鐵青著臉衝向房間,以滑壘之姿在最後一秒接通電話。
「喂?」我的聲音有點沙啞。
『小南?』
「大、大大大大師!」我口吃了,三先生的聲音還是照舊飄邈溫文,雖然透過手機聽來有些模糊。
「我要還你那把紅色小刀,還有那個……末喜小姐。」
後來女鬼將軍一直都很安分的待在小刀裡,但和末喜住在一起我終究輕鬆不起來,大師又一直在養病,能得到幾封簡訊回音就是奢侈了。
跟三先生住在一起的笑聲男絕對有過濾我發給大師的簡訊,問大師怎麼處理末喜小刀的求救訊號全數沉船海底,難道那個笑聲男跟女鬼將軍處不好,趁機把小刀擺在我這裡?
愈想愈有可能。
『啊?』
「怎麼了?」其實,我有點暗喜這下子就能鎖定大師的住址了。
『沒事,小南,妳讓那把刀碰到人血嗎?』
大師好像出現謎樣反應,我馬上聯想到某種令人脫力的可能。
「不小心的,會怎樣嗎?」我望著左手大拇指早就瘉合的割傷,留下一條淡淡紅痕,下意識緊張起來。
『不,只是末喜變得有點凶,前幾天招她回來時麻煩些。』
大師,你確定末喜是因為刀沾到我的血才凶性大發,不是因為你把人家忘在宜蘭嗎?
「總之,我要怎麼把那把刀還你,用寄的嗎?」我總算放下胸口大石,誰想把女鬼寄宿過的小刀留在身邊?這把小刀對三先生應該也是很重要的法器……吧?
不太肯定大師是故意放下寶貝讓我能在緊要關頭見識奇蹟,還是當初在二樓客房幫我設結界時真的不小心遺落小刀?以三先生的作風好像兩邊可能性都佔五五波。
『郵政信箱的地址是XX郵局第OO456號……』大師好像還得去找備忘,過了好一會才報出答案,有必要防得這麼滴水不漏嗎?我氣餒了。
「我知道了……」
『對了,小南,有件事要拜託妳轉告。』
手機另一端傳來涼風般的話語,我緊張得不敢呼吸,直到三先生的交代全數結束為止。
「三先生!你沒事了嗎?對不起,因為我的事害你之前不方便了。」我也不清楚大師的身體不好到什麼程度,印象中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他好像也在家休養很久。
『沒關係。』三先生很大方地說完後就斷線了,順便讓我再錯愕一次。
這個人是沒神經……不,這樣說對我敬愛的大師太沒禮貌了,是灑脫到什麼境界啊?
我躺在床上,把布偶小趴放在肚子上等待內心激動平復,這件重要消息我一定得馬上告訴許安信!對!必須要讓在枉死城受苦的小鬼知道,關於他妹妹目前的最新情況!
慢著?大師要我「轉告」某件事這點無庸置疑,問題出在轉告對象不是人類,三先生這樣輕巧地交代完,我陷入鎢絲燒毀狀態。
我,小南,去告訴那個小厲鬼許安信,到枉死城?在哪裡?怎麼去?靠自己一個人嗎?
陰間已經是我的極限,月齋先生都說枉死城算是地獄入口觀光村了!不如托土地爺爺幫轉個口訊?很好,經過這陣子歷練小南妳也有點智慧了!
決定之後我喜孜孜地躺在床上打滾,打算等等再比照之前供養方式去找土地爺爺吐吐苦水,順便幫祂補充點香火。
肩膀一重,熟悉的臭氣濃郁淋漓地從頭頂灌下,啪答一聲餿水液體滴在左肩,溼溼黏黏,全身僵硬,我勉強抬起頭往天花板看,被黑霧包圍隱約看出四肢,以四肢貼著天花板的不明生物轉動頸椎看過來,眼睛發出綠光。
「你、你……」我驚嚇過度,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那玩意用黏液汙染牆壁,汙染了我的拖鞋,帶著不斷浮出又破裂的膿漿水泡貼到我面前,露出齒根畢現的獰笑。
「這陣子過得挺滋潤的不是?小胖妹,再怎麼說我也算妳的『冤親債主』,這麼快就忘了?」這陰陽怪氣的討厭聲音!死阿宅!
「你不是離開了?」我顫抖著嘴唇吐出這句質問。
「本少爺一直都在這裡,只是懶得理妳而已。」死阿宅繼續發出惹人嫌的笑聲,整坨滑到地板上。
我開始釐清狀況,這隻宅鬼的確是時隱時現,但長達一個月的漫長消失又意味什麼?總而言之很可疑。
不管怎麼說,讓我誤會死阿宅開始失去興趣,總有一天會不再出現這點就是他的錯!
「我現在沒空和你計較!不要再弄髒房間!」我怒!那些噁心的痕跡不知道怎麼分泌出來,有的是幻影沒錯,但有些還真的洗不乾淨!這王八蛋的潔癖分明是故意針對我!
「妳那點破事還瞞得過我嗎?小胖妹,妳想找土地,還有把那個三先生的消息轉告給許安信不是?」死阿宅從黑霧與黏液中慢慢挺高站起,化為人形……瑩白赤裸的……我在尖叫中摀住眼睛,還是不小心瞥見了晃動的巴比倫塔。
好樣的!這死阿宅從偷窺升級成更無恥的招數!害我要去買眼藥水了王八蛋!
死阿宅再一個轉身,用兩瓣小屁股對著我,施施然地走出房間。
然後毫無預警倒退回來。
「穿好衣服再過來!」我怒吼。
「哼哼,感謝我吧!都幫妳預約好了,也省得妳出門。」
啥?
我仍蓋著眼睛問:「你什麼意思?」
當被熟悉的鎖鏈捆住時,我非常非常想要將那個坐在我的電腦前打字的賤鬼挫骨揚灰,誰來告訴我他的靈骨塔在哪裡!
陰間,我本來以為至少再過幾十年才會舊地重遊的地方,但是住在裡面的人們似乎不太介意三不五時拉個活人魂魄下去聯誼。
本地人怎麼樣?本地人也是人啊!我很想這樣對鬼差王哥兒嗆聲,但實際上我只是誠惶誠恐地跪坐著,畢竟我不想來了回不去,都怪那個死阿宅幹的好事!
「小南,不好意思又找了妳來,人有恢復得比較好嗎?」福德正神拄著拐杖緩緩出現在我面前。
「土地爺爺,到底那死阿宅怎麼和祢們說?我明明打算自己來找祢!」我根本沒打算頻繁靈魂出竅啊!萬一哪天塞不回去怎麼辦?
「咳……這個,和小南妳住在一起的那位善士引了很多無主孤魂回陰間,雖然造成我等工作負擔加重,但也不失為功德善舉,加上聽聞那名年輕道士有話代傳,故請王哥兒領妳來此。」福德正神拄著枴杖道。
住在一起?善士?要多少隻河蟹才能蓋過這隻死阿宅的腐敗惡行?但對方是土地爺爺,我又不能真的無視形象飆髒話。
「許安信真的在枉死城嗎?他在那裡還好嗎?」
「別擔心,本土地在千鈞一髮時將他拉回,總算是挽回了一個。」土地公歎息著,帶領我往小廟走,我看見許安信如之前一般被鎖著,但卻像蠟像般動也不動,哪怕小男孩早已死了。
「這孩子自從被帶回來,一直是如此。」槁木死灰了。
「一個月來都是這樣?」我看著許安信,長長睫毛蓋著半開的眼睛,雙手雙腿被沉重的鎖鏈壓著,癱坐在桑樹下,表情沉浸在陰影裡。
我走近許安信,壯著膽子在小厲鬼鼻子前揮了揮,心想這麼做或許會激起富攻擊性的許安信注意,期待落空,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恐怕日後也恢復不了,至少這孩子不會再往鬼道沉淪,也許要數十年或數百年才能贖清他的罪過,但願總有一天他能重新投胎做人。」土地爺爺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當初殺了這對雙胞胎的母親也瘋了,失去妹妹,或許這個還會心痛的魂魄對許安信而言也過於多餘。
「土地爺爺,我要和您說一件事,關於眠腦。」我清清嗓子。
「末喜沒殺了眠腦和牠的孩子,大師及時阻止牠趕盡殺絕,命令這些妖怪遷移到人類足跡還未涉入的深山潛心修煉,作為不殺之恩,眠腦答應讓出一個孩子,就是最早孵化的那條小白蛇,讓牠停止吸收許安萍的魂魄並且共存下去。」
是僥倖還是奇蹟?在眠腦幼子腹裡散開鍵結的魂魄,初誕生的小蛇妖還未具備完整吸收能力,反而像是錦囊般保存下破碎的許安萍。
我說眠腦是食精氣的老妖精,海岸邊的蛇怪,但三先生的回答粉碎我的愚蠢。
大師說,眠腦是宜蘭古代的自然精靈,不管牠原本在海邊還是山上,本來無須吞噬生命,因為眠腦是靈氣的化身,但在跟著移民進駐的漢人神明眼中卻是妖怪。
太平山本也是叢莽深林,原住民和在此地活動的動物一樣尊敬著自然法則,泰雅族勇敢的獵人將偶然驚鴻一瞥編織成傳說。時代變遷,短短數百年間,開山撫番,一連串的殖民和開發,最後串起了公路成為森林遊樂園,人類的遊樂園。
眠腦在山中徘徊,卻再也沒有悠閒安靜的窩巢可居,汙染、吵鬧、老神木被大量伐去,從大陸湧入的妖怪仙魔造成更多威脅與壓迫,使得子息生養困難。
眠腦的巢裡堆積著子代屍骨或未孵化即死去的卵,牠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孵出牠的孩子,開始倒也不是非吃人類不可,諷刺的是,正是人類導致山中動物減少,而且自動自發地築了巨大的都市聚落讓眠腦挑揀食物。
那雙朱紅水晶般映入人類喜怒哀樂的眠腦巨眼,挑選著能讓牠養育後代的人魂,嘗慣人類滋味後,要眠腦退到孵化希望更微渺的深山簡直不可能,受汙染的雲雨沙塵,也波及了任何人類遲鈍地幻想是淨土的地方。
老蛇精需要甘美的純粹能量,或許還有點血肉來度過這個焦灼的時代,鬼魂也好活人也好,那種在坩鍋中熬煮過的生命力,成了眠腦的食物。被人類稱為山神或妖怪,對眠腦而言毫無差異,因為人類可以被眠腦選擇作為糧食,一開始這種相對關係就不曾改變。
人類也間接害死了眠腦很多孩子,牠的「歌」就是在指控這點,因此大師不是因為慈悲才饒恕牠,而是沒有理由殺了眠腦。曾經,這條大白蛇守護過蘭陽平原,後來眠腦成為太平山的古名,在泰雅族語中意謂「蒼鬱森林」,成功孵化的眠腦之卵,最後也不過僅僅三枚。
大師說,沒有這些古老生物所守護的森林,不知會在人類手下衰退得如何迅速,最後遭殃的仍是人類。
我懂得大師的擔憂,人類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少,自然環境又不是人類的,開發享受完以後,用光資源才聲稱自己的不方便是代價,聽起來太可惡了!可是,這樣說不能抵消死在妖怪口中的犧牲者仇恨,就像眠腦對人類的敵意不會消失一樣。
我抓著衣角,忍住這種矛盾的難過,如果兩方都同情要怎麼辦?我就是這麼鄉憨!
「許安信,聽好,萍萍並沒有消失,只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完整,只要經過不斷的化生,就算形態不同,總有一天會成為人類,大師說,你也要努力修行,到時候你們就能見面了。」
許安萍的魂魄散了,並且和初初孵化的蛇妖元神緊密地融合在一起,必須彼此依賴才能生存,像是鑲入岩漿中的水晶碎片,因此許安萍無法單純地回到魂魄身分,變成像許安信這樣的枉死鬼,接受陰律處置或者轉世投胎,但她仍是存在的。
等眠腦的幼子成長,未來或許能將許安萍分離出去,或者許安萍在眠腦的引導下和小白蛇一起接受日月精華,得到自己的化形,進而獨立成其他類似妖怪的存在。
無論何種可能,這對兄妹的路注定要長久地分離了。
許安信章著漂亮的眼睛,閃爍地,蒼白臉頰上是交橫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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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9-11 19: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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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中)

北風呼嘯,景色蕭條,小木屋窗外不時飄過幾片乾枯落葉,壁爐火焰劈啪作響,我在破舊的老沙發上醒來,數支白蠟燭無聲地燃燒細焰,在桌面留下厚厚一層燭淚。
堆滿死亡證明書的書桌一角擺著墨水匣和鵝毛筆,桌腳靠著一柄獵槍。
好眼熟的室內擺設,我撥開睡得亂七八糟蓋在臉上的長髮,低頭一看,身上竟然穿著古早吸血鬼電影常見的低胸白色長襬睡袍,趕緊將領口盡可能往上拉。
依稀想起這是哪裡了。
我抓起那把價值五十萬金幣的獵槍,赤腳走向小木屋大門,小心翼翼打開門板,打算進一步確認所在地。
距離門口三步遠就是一塊青苔斑斑的墓碑,我在墓碑前蹲下,擦亮石碑上的蒙塵照片,果不其然是張陰暗模糊的臉以及預期中的死者姓名,土裡插著一把猶帶血跡的鐵鏟。
起身往屋外一看,密密麻麻數百塊墳墓將小木屋包在中心,墳場邊緣則被鐵欄杆和薔薇叢包圍,與外界隔絕。
完美再現3D立體精緻寫實的「傷心墳場」!我親手布置的墓園。
「確定是夢。」我抓抓頭髮鬆了口氣。
「難得做這種夢也不錯。」畢竟我也是傷心墳場的鐵杆玩家,能夠身歷其境可說是求之不得。
正提著獵槍在墳墓間閒逛,土裡冷不防鑽出一隻手掌,腳踝被抓住了!一股電流從腳底鑽向頭頂,地底下會動的生物不在我的期待之內!
「走開呀!」我尖叫一聲,猛力抽腳連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土塊裂開,爬出一隻皮包骨的食屍鬼,和Peacebook上的可愛CG不同,從破裂胸腔露出的血漬肋骨,泛黃尖銳的牙齒和擅長挖開棺木的粗大手指,完全是隻活生生的死靈怪物!這不是我的夢!反而更像某人的下流品味!又是死阿宅!
我握緊獵槍,心下略定,至少不是手無寸鐵。
附近響起接二連三的破土挖掘聲,不只一隻食屍鬼?
傷心墳場的遊戲規則裡,包括系統會不定時在玩家的墓園中放入食屍鬼,讓新手及不受關注的玩家同樣能享受防守還擊的樂趣,倘若放著不管,食屍鬼會不斷吃掉埋好的屍體,害玩家投注的金幣和時間化為烏有。
通常系統主動發放的食屍鬼僅有一隻,但傷心墳場的策劃團隊著實擅長掌握人類最深沉的慾望,現在連食屍鬼都能用昂貴的死幣購買了,還有投食功能,不管作為寵物或攻擊道具人氣都相當高。
死阿宅曾經從我這裡敲詐一筆傷心墳場的巨額資本,還記得嗎?
「除了你還有誰會在我的墓園放這麼多隻食屍鬼!不要躲了!給我出來!死阿宅!」我仰天大罵,回應我的卻是一陣瀰漫開來的甜腥怪味。
「使用道具:『墓園管理人的獵槍』!」我情急之下吼出原本以滑鼠執行的指令,沒想到居然真的有效,我的雙手自動操控獵槍,帥氣地打爆一隻隻接近的食屍鬼。
開心得不得了時,彈藥也寫實地用完了。
「購買新彈匣!裝備子彈!」這次我怎麼喊也沒用,難道是身上沒有金幣的關係?
正束手無策時,一隻食屍鬼赫然已經走到面前,我連忙把獵槍當成球棒拚命亂揮,就算是夢我也不要被啃成骨頭!
「死阿宅!你在哪裡!這太過分了!」不這樣怒吼,我可能會立刻哭出來。
蹄聲響起,隱身在斗篷之下的墓園管理人揮舞著長鐮刀,騎著骷髏戰馬躍過柵欄,沿路收割噁心的食屍鬼,末了鐵蹄直接將離我最近的那隻食屍鬼的腦袋踏入土裡。
居高臨下看著我的男人果然是死阿宅,他似笑非笑從馬鞍上向我伸手。
「幹嘛?」我防備地問。
「不要就算了,再見。」騎士還真的把手縮回去。
「我要!我要啊!」食屍鬼大軍又來了,我像井裡的貞子一樣死命抓住他的手,多少有點若能把死阿宅拖下來也不錯的惡意。
可惜死阿宅順利將我拉上馬,兩人開始在墳墓間奔馳。
「女人家應該要懂得矜持,說什麼要不要的……」背後傳來一聲涼涼的批判。
我一口血骾在喉嚨。
「喂!你要騎到哪裡?」
他不說話,只是振了振韁繩,我吞下一聲驚呼,骷髏戰馬像長了翅膀般躍過圍牆,奔過草地進入森林。
「傷心墳場裡沒有這段地圖吧?」我愈發不安,另外這種王子公主的騎乘姿勢也不適合我和死阿宅的關係。
直到我完全不認得回去墓園的路,死阿宅才讓馬兒放慢步伐,受不了繼續跟他貼在一起,但我更討厭下馬落單,誰曉得土裡還會鑽出哪種死靈怪物?識時務者為英雄,英雌當然也比照辦理。
「你到底怎麼操控我的夢?還是你可以進入網頁遊戲?」我決定先轉移話題。
有鑑於這隻宅鬼前科累累,男生不會接觸的女性向領域,死阿宅都能迅速累積經驗值反過來踩我,我很確定不是他生前就和我有共同的興趣,這王八蛋有備而來。
「技術上來說,我只是影響妳的認知而已,要改變電磁紀錄非常不簡單,但要讓人產生錯覺則沒這麼困難。」死阿宅施施然對我解釋穿越到傷心墳場的原理。
「半睡半醒時人最容易接受暗示,妳感受到的幻覺就會比純粹作夢更有秩序。」
「所以這是你製造的幻覺,我只要醒來就沒事了!」我吁了口氣,反正不是離魂就好,這隻死鬼應該也沒那個威能逼我離魂吧?
「再見,我要去醒來了。」我自作聰明地說。
「有那麼容易嗎?如果人類可以輕易脫離幻想的誘惑,又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去吸毒嗑藥改變認知功能呢?不就是因為現實太過枯燥無聊?」死阿宅微微俯身在我耳邊說:「我跟妳在精神力上不是同一個級別,所以我可以再現遊戲場景的細節,甚至修改得更生活化,栩栩如生,妳難道不想體驗寫真實版傷心墳場?反正是夢,又不會真的死掉。」
我吞了口口水,這個提議太卑鄙了。
「不需要!我只要玩遊戲就好!」
「一個人玩太無聊我才好心招待妳來,再怎麼爛的電影還是得擺個女主角,現階段我也沒有挑剔的本錢了。」
說得好像他有多悲慘,倒楣的是我才對!
「我不介意演男主角,馬和鐮刀給我!你下去當食屍鬼!」我可以自己腦補帥氣的隊長英勇拯救受傷的副教授,兩人在死靈怪物環繞下絕望激情的互擁。
仔細想想,淒風慘雨的傷心墳場不是充滿了哥德屬性的耽美元素嗎?只要剔除這隻死阿宅的存在,正是我不可多得的故事場景!
「想太多,妳覺得有可能嗎?」死阿宅輕蔑地拒絕我,我只好繼續陪他在黑森林裡遊蕩。
仔細考慮,事情真的都解決了嗎?總覺得還有疑點。
最早的月之鄉民宿死者陳馨馨,是誰在她死後連續三晚入侵她的房間?警方說是慣竊,我也相信了,但是後來誰也沒跟我提起這個慣竊的消息,包括小武哥在內似乎都忘了這件事。
嚴格分析,民宿事件還不算百分之百確定為慣竊所為,哪怕真是慣竊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膽每天都來翻找沒有油水的房間,連上鎖的浴室都不起疑還製造聲音?我總覺得說不通。
「我有件事要問你,警方沒抓到入侵民宿的賊,你知道他的下落嗎?」
「小胖妹,妳真的相信警察的慣竊說法?」死阿宅將問題丟回來。
我遲疑片刻,還是搖搖頭,到底我也不是警察或偵探,知道的命案資訊很有限,看小武哥就明白,真正重要的線索或專業鑑識結果他能不對外人說就不會說。
許氏兄妹殺了陳馨馨和蘇韻希這點無庸置疑,後來我就忘了計較是誰留在命案現,直覺告訴我,這個環節不太對勁。
一陣麻痺從右腳腳踝迅速擴散到全身,我身子一軟從馬上滑落,被死阿宅及時撈住。他把我抓回鞍上,讓我趴著馬頸,自己則先下了戰馬,再順勢把我抱下去,那一瞬我看見墓園管理人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突然想通了,卻只剩下一張嘴能動。
所有關於許家兄妹和土地爺爺,大師與我互動的細節消息,被害者資料,甚至連深山妖怪眠腦的線索死阿宅都智珠在握的原因……
「是你──不對,不只有你而已,還有誰?你們是一夥的對不對!」
「噢,原來妳還不算笨到無可救藥嘛!」死阿宅不騎馬了,卻抱著我繼續在森林裡徒步前進。
專心!這是在作夢!腦波被控制不是我的錯!
打從第一件鬼殺人的命案發生,人類還沒察覺異象之前,死阿宅和本地的阿飄,或許還要加上一些無形界的好兄弟已經知道有外來厲鬼在地盤上惹事,於是開始合作調查,死阿宅無疑是其中負責統合情報和出面與人類打交道的代表。
「如果不是那些附在烏秋、麻雀、黑狗和臺灣獼猴上的好兄弟堅持要開燈討論,又控制不好附身用的動物身體,搞得一團糟,本來不會留下手尾。」死阿宅說。
沒錯,鑰匙叫小鳥偷,門給猴子開,大家就有免費的房間討論和零食可以吃,還可以順便勘查現場聊八卦,有沒有這麼划算的死後休閒活動?
請問這位少爺是哪裡來的桃太郎?我無言,好想狂扁這群腦袋不知道塞了什麼的好兄弟啊啊啊!
「誰說只有妳對真相好奇,想要找出凶手?魂魄旅行風險很高,通常附在小動物身上比較安全,遠道而來關注這些案件的好兄弟也是要招待一下,否則妳以為情報都是免費的嗎?」死阿宅鄙夷地看著我。
「好啦!我知道,我不會管這部分,也不會和大師說,我根本不想知道有哪些好兄弟來宜蘭!只要他們事後有平安回家就好!」我連忙搖手,就怕哪天死阿宅心情好在我家開Party
所以死阿宅單純把我家當成他的私人地盤,也不想閒雜鬼等亂入,才在其他地方開房間,只是為了個人利益在活動而已。但是這中間他轉賣情報到底翻了幾倍來吸我的血?愈想愈不爽。
「還有一個疑點!我們都被困在太平山的眠腦洞窟那時,到底是誰把我們救出去?許安信被鎖鍊帶回陰間了,我、小武哥和阿芳都失去意識。」不可能是女鬼將軍末喜,如果是大師額外出手相救,他也不至於瞞我,但三先生既然不承認,我想應該不是他。
「別說你也昏倒了,我不信!」
「妳真的想知道真相?」死阿宅嘻嘻笑了幾聲,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有一雙手緊緊抱著我。
「我要知道。」我很有骨氣地說。
「我說過,魂魄旅行最好是附在小動物身上,或跟著大群移動的昆蟲也可以,既然被太平山靈場與妖怪限制住的孤魂野鬼不少想回到陰間定居,我就請飄飄做個順水人情把你們搬下去了,有了這個功勞想被陰間接受也比較好說話。」他不顧我的抗議繼續蠻橫地往森林深處走。
「首先要準備很多蟑螂……」
「住口!我不想聽!」
過了一會兒我才覺得死阿宅好像在騙我,但我實在分不出來他的真話假話,因為有可能全部都是屁話!總之我覺得他沒說出實情,而且也不打算告訴我。
連引孤魂回陰間和查戶口外加幻覺支配遊戲都會,做出這些事的死阿宅到底是何方神聖?
「難道你是靈界偵探?」
「哈哈,小胖妹,這次妳真的逗樂我了。」
「我說中了吧?你再裝啊!」我用力鄙視回去。
麻痺突然消失,我立刻瘋狂掙扎,饒是死阿宅也有點手忙腳亂,比精神力我不會輸的!我卻不敢問他為何一直抱著我?
「最好別亂動,小胖妹,好不容易想好劇本,別逼我改變主意。」墓園管理人淡淡的說。
我這才發現因為剛才蹬動雙腳,睡袍下襬幾乎撩到大腿根,瀕臨走光邊緣。
「你這變態!」我害怕起來。就算是夢我也不要遇到那種事!他不是一直嫌我胖,應該不會對我感興趣才對?為什麼我會是女主角打扮,他又作出這種男主角的行動?
「看看妳的腳,剛剛妳不幸被食屍鬼抓傷,毒素已經擴散全身。」
我才想反駁沒這回事,腳踝重新冒出麻癢,這次居然多了一大片泛黑的腫脹傷口,小腿腫得像豬腳,麻痺二度襲來。
「你作弊!」
「真可憐,已經沒救了。」死阿宅的聲音聽起來彷彿真的有點悲傷。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自導自演?
麻痺感愈來愈深,卻有把火烤著心臟,我重重吸了口氣,卻只能虛軟地垂著手臂,只剩意識還很清醒。
「知道什麼是『親親之殺』嗎?」他冷不防又換了話題。
親完又殺?講現代社會到處都有的情殺?
「唉,現在的年輕人國文能力真是……」死阿宅又開始老調重彈,但我寧願他說點欠揍的話題,也不想知道死阿宅準備讓我體驗的「劇本」內容,可想而知絕對沒好事。
「你的重點在哪裡?」
「親親之殺是儒家的重要思想,也是中國幾千年來的宗族核心概念,殺字指的是差別,意思就是,親近親愛的人,而所親之人必須分等級,依照家庭、同族排列下來,其次才是朋友、不相干的人,按照這個差等分配一個人付出關愛的先後輕重,這就形成了倫理。」
然後呢?我大一國文過了以後就沒碰文言文了。
「像許景莎為了順利結婚殺死親生兒女,這是亂倫。」
對,這也是我會這麼憤怒的原因,父母不保護子女就算了,居然遺棄和殺害無辜的小孩,不只是奪走他們的生命,更令人憤怒的是,還汙染他們純真的心,甚至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了。
「還有呢,像某人自以為是超級英雄,看到路邊小狗被車撞都要撲過去擋,這在中國人的觀念裡,就叫做輕身不孝。」
為何這種人說話都喜歡帶刺,路邊小狗是你生的嗎?動不動就路邊!我瞪著眼。
「我怎樣要你管!」
「因果,啐,人要是倒楣就算死了還是會被笨蛋纏上呀!最後還不是要幫著收尾。」
「有沒有搞錯,纏我的是你吧?」我快要被這個男鬼顛倒黑白的功力搞瘋了。
「要不是某人老是呼喚我,我也不會被困在某個無能小胖妹家裡。」死阿宅挑剔看著一身女主角裝扮,卻沒半點女主角款的我。
「我呼喚──你個屁!」不小心又口出穢言了,好歹我從小到大在外人面前也是害羞內向型,竟被逼到髒話就跟溼紙巾一樣說拿就拿出來。
「證據?何時?內容?」
他把我放在一棵倒塌的神木旁,讓我靠著潮溼木頭半躺,心臟好痛,手腳石化動彈不得,黑森林落下幾道稀有陽光,露珠閃爍如星,白色野花在陰影中隨著微風搖曳,被男子的手一一折斷綠莖,墓園管理人開始為我編織花冠。
多少夢幻少女求之不得的淒美畫面,但墓園管理人換成死阿宅的臉,我只覺得悽慘。
死阿宅終於要說到入侵我家的原因了?雖然他的語氣很不正經,我還是屏息等待。
「證據就在妳眼前,時間就從妳第一次看到證據時開始,至於內容……妳對我的名字無所不用其極的懇求,說:『只要能達成願望,願意當女僕或奴隸都好。』真是可怕的熱情啊!」
奇怪,他說的是中文嗎?完全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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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9-14 13:3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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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下) 

「不可能!」這王八蛋居然汙衊我渴望被他支配?
「哦呀,過河拆橋的技術真不錯,但咒縛真要能隨便解開,我也很想找個正妹當對象。」死阿宅聳肩。
「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更沒看過你,我可以確定從以前到現在都不可能認識你這種混蛋、卑鄙、變態又陰險的傢伙!」
「好吧,既然還是無法指望妳的大腦,這件事稍後再處理。」
死阿宅慎重地將花冠戴在我蓬亂的頭髮上,甚至有片花瓣掉到我的鼻尖,他也細心拈起碎花,冰涼指尖碰到我的臉時,我下意識屏住呼吸。
即使在夢裡,他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死人,我更不懂怎會被這種又怪又邪的角色盯上?明明我做人低調到快鑽進土裡了。
「吶,小胖妹,如果妳哪天真的動彈不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確定會死,妳要怎麼辦?」他蹲跪在我旁邊,斗篷滑脫,露出銀白聖騎士鎧甲。
果然又是Cosplay,死阿宅當聖騎士腳下的蛆還差不多!
「你都說沒有人救確定會死,只好趴下來等死啦!」我沒好氣應道。
他閉唇不語,眉心微微糾結,頗有幾分悲劇男主角的演技。
死阿宅的腦波控制過於犯規,我真的產生中了亡靈瘟疫即將送命的虛弱絕望,連近距離看他惡搞也氣不起來了。
「果然沒必要跟熱血笨蛋浪費時間。」
他又抱起我繼續走,我出氣多進氣少,只覺得胸口好痛,無論他要把我帶到哪裡,我都不在乎了。
鎧甲好冷,死阿宅的手更冷,落葉在長靴底下呻吟碎裂,可能他還沒走到目的地,我就斷氣了,正好可以結束噩夢,這樣也不壞。
「這麼喜歡找死,乾脆死個一遍看看,妳所謂的義氣和親情是否值得強出頭?」
聖騎士抱著奄奄一息的女人穿過森林,來到一處開滿白花的懸崖,風中摻著片片雪花,為了凍結淚水不斷呼嘯。狂暴的風聲吞噬一切雜音,再也沒有更好的長眠之地。
「你的爛劇本咧?廢話一堆還要不要演?」自願犧牲保護家人和朋友不行嗎?難道我躲在衣櫃裡就不會有人受傷死掉?就算最後不是靠自己贏的,起碼我努力過了,要說愧疚也是對三先生,我給大師造成許多麻煩,死阿宅算哪根蔥!
死在這座繁花懸崖上也算羅曼蒂克了,我在心中替旁邊聖騎士的臉打上馬賽克,自我欺騙以便平靜往生。
「很久很久以前,統治這塊土地的是一個帥氣又專情的騎士領主……」
「在哪裡?沒看到!」
「他的妻子雖然笨拙又有點胖,但還不失天真善良……」
「算你識相!」
「有一天,領主夫人救濟窮人時不慎被食屍鬼咬傷,發作了致命的瘟疫,傷心欲絕的騎士領主只能守護妻子直到她斷氣的那一刻。」
不太對勁,死阿宅沒真的演下去,只是把大綱唸出來而已,還有他什麼時候才要把我放下來?
他繼續往前走,直到懸崖邊緣,雙臂往外一送。
我不由得伸長脖子往下看,好高,摔下去必死無疑,慢著,底下好像有東西在動?
密密麻麻的人?在遊行嗎?不對,是喪屍啊!
「這條代代相傳的喪屍地峽抵擋了蠻族入侵,而且死人爬不上懸崖非常安全,騎士領主決定犧牲妻子,讓她加入守護國境的偉大行列,一切都是不得已。」
「去你的這算啥超展開?邏輯在哪?你在笑吧?你明明笑了!」
「其實呢,騎士領主愛的是村子裡的寡婦,也是他少年時代的家庭教師,奈何兩人身分差異過大,多年來彼此默默思念對方,如今絆腳石沒了,這對戀人終於能再續前緣。」
「靠!你還無縫接軌!放我下去!不對!放我回去!」我太了解死阿宅了!他真的會把我扔給底下的喪屍!
死阿宅悲憫地看著我,嘴角漾開讓我今生難忘的微笑。
「再見。」鬆手。
「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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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著滾到床下,好不容易醒來,蜷縮成一團不停喘氣,太真實的死亡,我幾乎以為自己摔成肉醬後又變成喪屍復活。
第一次真的恨不得殺了這個混球,我做錯什麼非得受這種罪?
東方天空泛起魚肚白,被死阿宅用幻覺捉弄不過一下子,夜晚卻過去了。
瞇著眼摸索著倒了杯水喝,肚子卻在此時咕嚕作響,我找出草莓棒塞進嘴裡,那股跟著飢火一起燒起的恨意才稍稍消停。
桌面上排成扇形的書本映入眼底。
那隻宅鬼居然敢動我最珍貴的收藏!我飛快檢查每本原狐的書有無缺頁或被惡意塗鴉。
翻著每本小說,眼睛不斷張大,最後我猛地站起撞倒椅子,腳很痛,但我恍若未覺。
包括手裡那本最近才出的新書,被放上桌的小說,每本在同樣的位置上都有一模一樣的簽名。
「不會吧……」冷汗滑下我的額角,草莓棒掉到地上摔成兩段。
剛從死亡噩夢中醒轉,我立刻又昏倒了。一開始是昏迷,後來全身放鬆進入深深的熟睡,像是本能對現實的消極抵抗。
原狐老師……如果你讓隊長和副教授在一起,我願意做牛做馬服侍你……
不要再硬拗男人之前只有純粹的友情,這兩隻明明就曖昧到爆!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就算敲破不鏽鋼碗在所不惜!不,不在一起也沒關係,總之小南要看新書,優先寫這個系列吧……
嘴角有些溼潤,下意識伸手去擦,卻連動根手指頭都很困難。
快點睡,小南,妳什麼都沒看到,桌面攤開的八本推理小說,一筆一畫深刻在腦海中的簽名,全部都是幻象。
我喜歡過男生,3D2D都有,但我很清楚喜歡和崇拜是兩回事。
不怕和你說,我的自尊很高,雖然喜歡一個人,也不會容許對方把我放在地上踩,就像當年國中那封情書一樣,我在全班眾目睽睽下把皺掉的信紙撿起來撕碎了,因為手邊沒有打火機不然我會用燒的。
我會崇拜的都是一些不會穿過螢幕或海報侵犯到我的虛擬人物,唯一的例外是本土推理作家原狐。
和本人快手的出版書單比起來,作者資料少得可憐,只有封面摺頁的短短數行,沒有導讀也沒有後記,所以我想他一定是那種神經質又保守的傳統作者,說不定還像主角一樣真的是個教書老師,不想被人發現自己在偷寫小說。
男作家嘛,人家說郎才女貌,我從來沒期待過原狐的容貌,對我來說他就是全黑然後臉上打個問號的樣子。因為我喜歡的是故事裡的鮮明人物,作者名字成了朦朧的象徵,開啟幻想的鑰匙。
我欣賞原狐,拿他的小說主角創作,用衍生故事表示這樣的熱愛,畢業展我甚至還畫原狐書中的故事場景當作品。
這些代表的涵義是,不理性的、盲目的崇拜,無論作家本人在現實多令人失望,我都能捍衛內心那個最初的夢想,因為我期待的只是原狐的故事。
本來我有這個自信。
看著飄浮在窗前,任夕陽殘照穿透白襯衫的人影,我總算感覺到死阿宅真正整起人來的力道,很痛。
「你這個殺人凶手。」我費力地讓雙腿滑下床,扶著床邊站立。
「真會睡,翹班一整天了。」他不看我,眼神不知漫遊到窗外的哪裡。
「你真的是他?」我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考驗,對於這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我會大聲叫罵學那隻宅鬼一樣吐口水,或者大笑三聲不予理會。
晚風穿過紗窗和那隻鬼,吹動我的長髮,但他卻仍然像是半透明的畫像固定在空中,彎著膝屈坐,柔軟的褐髮垂在臉側,橫著冰針似的黑眸驀然轉過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手腳發麻,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麼碎開了。
不可能,不像,我不相信!
死阿宅低級可惡卑鄙惡劣,簡直就是隻阿米巴原蟲,而且連BL動畫他也看,我懷疑他有什麼下流之物不敢碰?
原狐老師高傲優雅矜持又神祕,引經據典從來沒出現任何次文化產物,系列主角的副教授更是溫文儒雅的中年紳士,興趣是品嘗紅茶加白蘭地!
一個人的性格,從他的文字中就會透露出來不是嗎?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作者和他的角色有部分連繫著。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確定自己除了買書看他的故事以外,完全不認識原狐,我也搞不懂幹嘛要迴避一切接觸可能,明明都在臺灣真的要寫信也沒有語言方面的溝通困難。
「為什麼?」說這句話時我哭了,本來想罵人,眼淚卻不爭氣掉個沒完沒了。
死阿宅的大絕放得夠狠,他殺了我的夢想,我可以不信,但在他還沒說出口以前,我就知道自己信了,所以攻擊有效。
素昧平生的讀者那麼多,為何是我?
我會說原狐是我最愛的作家,那是因為我其他小說都是看看就忘了,難得的投入就成了最高級。可是我不想看見作者本人,半點都不想,因為這樣會提醒我,我喜歡的人物只是虛擬故事,別人靈機一動的人工作品而已。
站在暗幕後的原狐,我才會這樣欣賞他,願意在故事人物之外,額外花費感情去投入想像,堅持書裡的世界屬於另一種真實。
「妳得到我的名,雖然是筆名,但那是某個人為我而取的重要代號,而妳呼喚那個代號多過這個世界上的人們對我真名的使用次數,使得我被妳用這個名字束縛住了。」原狐淡青色的薄唇微微揚起。
「這輩子我就好心幫讀者簽過那一次名,雖然是我自己手賤,可是妨礙我死後的自由,小胖妹,覺悟吧妳!」
謎底已經全部解開了,真相只有一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有個奇特人物曾經跟我一起生活在臺灣這座小小的島嶼上,我們可能在不同時間點進入兒童樂園遊玩,可能坐過同一輛火車卻在不同車站各分西東,我說「曾經」,因為這個人已經死了,而我迄今仍愛著他的故事。
即使在他生前我們從來不曾面對面接觸,恐怕連擦肩而過的偶遇也沒有,但原狐的亡靈卻主動找上我,後面發生的事只能用罄竹難書形容。
從網路討論和編輯書評,我慢慢拼湊出別人對原狐的評論,出版社把他早期部分作品歸入了推理類型,因此引起臺灣推理迷圈子的注意,嚴格說來原狐從未承認自己的定位,但他的作品也因為爭議而增加銷量。
我討厭那些崇歐拜日的「正宗」推理迷拿著各種規定來衡量批評原狐的書,說他不夠社會不夠本格圈套不合理等等,我只知道那是好看的故事,但後來聽說出版社要求他寫些更符合本格派的劇情設定,漸漸地,這種爭議和懷疑就沒了。
等我有機會把原狐的書全看完時,原狐已經變成了商業小說中某個分類出版裡的一個名字,一個和翻譯書相比難得銷量不錯的作者,有著和我一樣死忠的讀者支持,至於我前面說的衝突,只是身為粉絲在回顧歷史時所得到的印象。
雖是歷史,但也不能說長,原狐出版第一本書是五年前,我從剛開始接觸他的故事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
我一直以為原狐必定有點年紀,穩健筆風也不像時下吵吵鬧鬧的網路作家,但他沒透過文學獎崛起,更讓人覺得神祕。
如果有人問我,和最崇拜的作家同居,而且對方還是個極品的美人兒作何感想?
我會說,人間煉獄。
因為對方不止是個極品美人,更是個極品……極下流人品的變態!
好了,真相大白以後,具體讓雙方都能解脫的做法,就是讓這種不正常關係早日結束。
大師說過「理解」。
土地爺爺說過「斷念」。
這些喜歡耍玄機的提示,我想一百年都想不出結果會是這樣,到底是我太笨還是他們講話太隨便?直接挑明了說有那麼困難嗎?早點告訴我原狐就是死阿宅不就好了?
「就因為我一直唸著你的筆名,等你寫新故事,害你不能轉世投胎?」我傻傻看著那隻死阿宅……原狐老師,這種高度反差快讓我瘋了!
「想解除咒縛,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妳徹底對我的作品失去興趣。」原狐權威地搖著手指頭,所以他才布了這個局。
真的不是因為整人本來就是興趣嗎?看起來明明就是想玩死我!我知道小說作者不少很變態,後記裡說好玩也就算了,沒想到會變態到這種程度!而且我就是必須親身體會的那隻實驗動物。
「懂了嗎?小胖妹,我也是為了妳好。」原狐超然地說。
只要我就此死心,不再存心或潛意識地期待原狐的新書,或是執迷原狐的舊作,他就可以脫離咒縛影響,我甚至不會感覺他的存在,對我自身當然也就不構成靈異困擾,就這麼簡單。
用說的確是很簡單。
當作家的亡靈邪笑著拿出打火機點燃,小讀者抱著書縮在牆角噴淚發抖抵死不從的畫面一出現,我就明白大師和土地爺爺搖頭的原因。
諸葛亮看見扶不起的阿斗大概也是同樣的心情。
「小胖妹,心理障礙我已經盡力幫妳克服,剩下身外之物。痛恨我吧!恨到這輩子都不想跟我有交集,咒縛就可以解除了!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件事……」
原狐讓打火機在火焰全開狀況下繞著我飛舞,我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厚重的威脅感。
「別做抵抗,想要舒服的話就乖乖地。」
老師,傾本佳人,就算有第二人格,那個原狐的人格對我也是大神啊!為何說出這麼像淫賊的對白?不要再繼續蹂躪我美好的印象了!
「不、不不不要!這也是我花錢買的個人財產!」我用力抱緊懷裡那疊小說,那被詛咒的契約扉頁就夾在其中,管他是原作者還出版社,我買到的書就是我的!
雖然,我放棄不了這種希望,燒掉那張簽名也無濟於事,但一想到有兩本寶貝絕版書已經很難買到,我就死也不鬆手!
「這些小說要和我的屍體一起火化!我不會放棄!」
「白痴啊!這樣做對我們才是最好的!」原狐指著我的鼻子罵人。
「我已經死了,不會再寫新書了妳懂不懂?」
「不行!你要寫!」
「我才不寫!」
「我要看!我不管!」
「小白痴妳這奧客本少爺乾脆直接幹掉妳最快──」
「我死了也要纏著你!反正你都可以當鬼了我也要!」
「呃!」原狐忽然停了下來。
「妳去看個醫生比較好。」鬼作家吶吶地對我說。
「我很清醒!」我大聲吼回去。
「我沒事當然不會自殺!可是你要殺我就要考慮好後果!」只是想燒個書我的副作用就發作成這樣,根本不可能斷念吧?
話說全世界死後還被人崇拜的作家那麼多,身為讀者誰沒有一卡車早就作古的喜愛作家?為什麼單單我要死心不能繼續看下去!再說出版社為何沒公開原狐的死訊還出了他的新書?我當然不會知道作者已經死了,不公平!
「我要去GI找除念師……」原狐抓住液晶螢幕兩側把頭往裡面塞。
「不要再玩《銀魂》和《獵人》的梗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讓氣氛冷掉!
原狐宛若游魚穿過螢幕,飄在窗戶前,左手托著手肘,青蔥般的手指靠在下巴和嘴唇上,背景是霧紫亮金橘火交錯的晚霞,襯著那人偶似端麗的臉孔和手腳,這時候,作家開口了,對象是動彈不得的我。
「妳想怎樣呢?親愛的讀者。」
話是這麼說,我卻覺得那語氣充滿嘲弄和看好戲的意味。
如果把發亮的星星抓到手中,想必會因此灼傷,在插畫作業裡我畫過一個捧著星星的女孩,但我卻把手畫成了白骨,就那一次得到高分,之後,我再也沒畫出類似的作品。
我不喜歡對每個人解釋為何要這麼畫,這樣有何意義,和我本人經驗的關聯性?討厭……問個不停的人,到底是要知道什麼?如果你專心看作品,無論任何形式,只要夠專注,你就能明白。
那是我從茫茫書海中挖掘到的故事,也許不是最好的,卻是最合我胃口的作家,我不想失去那些狂熱喜愛的感覺,不然一事無成的我還剩下什麼?我需要某顆星星讓我抱著笑著!只是小說,不會傷害別人,不會有人注意。
這個平凡的我也有全世界都不知道的寶物,我就是這樣激勵自己走過來。
「絕不放棄催稿,還有我已經買的書!」我睜圓了眼睛,努力撐點氣勢,下一句卻是很讓人哀傷的內容:「然後,隨便你怎麼樣!」死神掐著我的脖子,而我卻自動自發地在全面敗北宣言上面簽名落款。
「哼。」
原狐低哼一聲,像是惱怒我的沒用,露出比之前加倍邪惡的淺笑,對準我額頭比了個開槍的動作,隨著夕陽最後一抹金光消失在空氣中。
我惹了一個無須考慮市場、稿費、評價甚至法律問題幾乎是肆無忌憚的作家亡靈,還是我最崇拜的,季曉南,妳這次真的完蛋了!
跌坐在電腦椅上,夏夜的涼意如薄紗滑落,蓋住發熱微痛的眼皮。
這是癮……和想畫、想寫、想吃和想睡一樣,都是我不願戒掉的癮,也許有一天我會遺忘這股衝動,後悔現在的決定,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人生這碼子事,很多時候都是如夢亦如電,而且根本不按照我的期望發展,既然如此,我也要用自己的喜好過活,遇到困難時再想辦法跳過石頭。
另外,聽見原狐已經死了時,我的心臟彷彿被扭乾一樣,但是當面看著宣布死訊的本人那副嘴臉,頓時覺得悲痛像是玩具鈔,灑再多也不值錢。
就這樣,我和一隻很難搞的鬼正式繼續同居了,雖然一路血淚交織,今天早上還被他丟進夢中餵喪屍,但是卻是我出生以來最輕鬆的一天,像是好不容易洗乾淨的抹布,終於可以掛起來晾乾的感覺。
明天,後天,大後天,我還是一邊打工賺錢,堅持非常普通地迷戀小說,寫原狐作品的衍生故事,上網跟同好腐成一團,抵死不提有隻鬼作家就在一旁冷眼徘徊,偶爾跟現實裡唯一的朋友出去逛街聊天。
透過便利商店擦得晶透的玻璃看出去,車水馬龍的世界,所有陌生臉孔都有點疏離的可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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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9-23 03: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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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讀者的逆襲 (上)

番外篇、讀者的逆襲
打了個噴嚏,我七手八腳將兩張等身大海報貼在大門上,拍拍手後退幾步滿意地打量成果,內容是神荼和鬱壘,也就是傳說中的門神。
自從幫土地爺爺做事,我開始在陰間建立人脈,拜此之賜,知道陰間也有給活人的福利,例如類似門神派遣的便民服務。
古人相信萬物有靈,門也好灶也好甚至一根扁擔都有神靈棲息,但現代這種惜物敬天的精神幾近無存。過度頻繁的不動產買賣和舊屋改建導致地基主失去固定祭祀,無所適從下變成陰間遊民,更多房子根本沒有地基主保佑,門戶大開,自從家人搬到宜蘭市後,這間老房子就是什麼阿飄都能進來逛的例子。
「為什麼我沒聽過門神代理這種好事?」我曾經問土地爺爺。
「因為咱們陰間就已經特缺人用,此外品性足以信任的人魂也不多,以前是七月開門時派些素行良好的鬼民到地上監督情況,借個簷下棲身而已,後來才有些人魂和鬼差趁空閒時幫被邪祟的後人短期看門。」土地爺爺撚著白鬍子說。
原來還得靠關係,我當然立刻拜託土地爺爺幫忙,保證大魚大肉好生招待來幫忙的門神代理,總算也佔到一個申請名額。
「嘿咻!」努力貼好海報後,開始日思夜盼有像那夜的黑衣鬼差王大哥那樣威猛的門神代理進駐,但望穿秋水還是音訊全無。
「死了這條心吧!飄飄們說妳畫的門神太娘了,沒人想過來。」死阿宅……喔不是原狐老師冷眼嘲笑。
「你騙人!」
「信不信隨妳,但是別在我的地盤貼那種塗鴉,被鬼看到我都不好意思了。」原狐抱胸飄到我面前,探頭批評。
「這裡是我家!」我一拳揮去,仍然只能打到空氣。
土地爺爺說在門口貼著門神像代表請託兼白日憑依用,用拜地基主的方式給義勇飄一點心意就好。
門神像一般用買的或影印都可以,但會畫畫還買現成品有點愧對我的多年學費,賭上美術系畢業的驕傲硬是自己畫,加上便利商店打工也開始產生倦怠感,我也想過或許可以利用會畫畫這一技之長收幾個家教學生,門神海報順便充當廣告之類。
想歸想,目前手上有的工作還是不敢隨便拋掉,雖然旁邊有隻那樣賤格的惡鬼,但能煩惱收支表示還有明天,我多少也看開了。
我看著門神海報掙扎半晌,終究決定下次出門去買正常的門神圖來貼,轉身看著今天全身長滿蘑菇的男鬼,再次天人交戰,最後不得不面對現實,他就是我最崇拜的作家,長得很帥,聰明敏銳,學問淵博,可惜是個三觀不正的變態,推理小說寫得好跟他策畫犯罪的天才一定脫不了關係。
我偏偏就萌死這個有病作家創造的兩個男主角,就算原狐老師下手毒辣,一心只想摧毀我對他的崇拜執著,但我只要待在他身邊超過十分鐘,作家美化濾鏡自動啟動,不是催稿就是追問作品劇情和角色八卦,總是甘之如飴。
的確,世界上沒有幾個讀者達成像我這樣的偉業──百分之百獨佔作者,原狐老師可能被我盧累了,態度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冷酷。
他往樓上走,我則像哈巴狗一樣尾隨不放,最後原狐老師來到平常最喜歡停駐的位置,可以曬到太陽,旁邊則是書櫃。
「妳真的想知道副教授系列主角的潛設定?」
「是的!是的!是的!」
「反正我已經死了,雷妳一下也沒差,確定不後悔?」
「確定!確定!確定!」
「那好,敞開心胸接受聖光吧!」
「喔喔喔喔喔!」
我閉上眼睛,雙手交握虔誠地跪在最愛的作家身前,他則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指按在我的頭頂上。
我就說嘛!把兩個大男人互動寫得超級曖昧,說作者心裡沒有設想主角的感情糾葛我死也不信!
唉!我懂原狐老師是個男人,男人都死愛面子,主角有沒有斷袖這事到底不好明說,只好用陽剛安全的推理小說掩蓋揪心淒美的禁斷之戀,但現在四下無人,我又是他的死忠讀者,給點甜頭不為過吧?
「副教授喜歡BBC迷你影集《簡愛》裡的女演員茹絲‧威爾森,隊長比較偏好大波火辣會燒一手好菜的女人,沒有特定範本,兩個人都對男人沒興趣。」
「老師,我這麼相信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震驚過大,腿都軟了。
「哈哈哈!」原狐仰天狂笑。
「呸!」我好不容易站起來朝他腳邊啐了一口。
「回來把口水擦乾淨!」原狐飄起來坐上電腦螢幕縮起腳尖嫌惡地指著地板。
「哼!」才不原諒傷透少女心的臭男人!
我灑著眼淚衝到附近的公園,隨便找處樹下長椅拿出素描簿開始塗鴉,作者已死,管他的!副教授跟隊長之間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曖昧情愫,對,明明第一集第二集第三集……每一集都有他們化解誤會惺惺相惜出生入死難分難解的描述!
原狐老師的回答也可以解釋成:對男人沒興趣,對「彼此」有興趣不就好了嗎?
作者對我不仁不義,我YY他的角色還需要客氣嗎?哼!
我想起前判官月齋先生和鬼差王大哥超符合副教授系列故事主角的外表,帶著點愧疚地改變頭髮長度和衣服造型,但下筆如有神的手感讓我很快拋棄了廉恥心。
今年暑假的同人場祭典,乾脆卯起來給他出一本四十頁彩封小說漫畫綜合本!期限迫在眉睫,得不眠不休了!
不知不覺畫到日薄西山,滿身大汗,被風一吹冒出寒意,抬頭一看,卻被四道模糊的女人身影包圍。
「呃!」我嚇得發出打嗝似的怪聲。
溼氣愈發貼近,混著淡淡的血臭。
「不是我殺妳們的,找我也沒用呀!許安信和許安萍已經在反省了,妳們知道殺兒案新聞的話,他們也是被媽媽殺害,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我一口氣說出。
女鬼包圍著我不肯離開,臉泛黑氣,眼球突出,指甲變長,糾結的長髮還在滴水,已經出現厲鬼化的徵兆,難道陰間沒來帶她們去投胎嗎?。
說得也是,毫無心理準備就被害死,凶手也不在人世,誰嚥得下這口氣?
「求求妳們千萬不要害人,這樣會很難投胎,我會幫妳們問看看土地爺爺怎麼辦,等我一陣子好嗎?」我怕一下子又多出四隻厲鬼,冤冤相報沒完沒了。
其中一個女鬼伸手點了點我的素描簿,我遲疑地翻開其中一頁,她們全部低頭看。
現在是什麼情形?
※※※
不要跟進來……拜託……
我牽著50C.C.小綿羊機車走進騎樓,四名女鬼還是跟著我,從頭到尾完全聽不見她們說的話,果然我不是真正的靈媒,只是因為某些特別原因跟原狐老師還有許氏兄妹產生連繫而已,其他鬼魂要跟我交流也不容易。
既然這樣,為何不乾脆看不到更好?好懷念以前單純的麻瓜生活!
硬著頭皮走進門,轉身往後看,地面剩下四道水漬。
筋疲力竭,忍不住趴在九頭身的門神畫像上,因為盔甲刻得太認真了,我還是捨不得把手繪門神海報拿下來,勉強把普通的門神像貼在外側,海報則貼在門內。
「小胖妹,別非禮門神代理,人家也是賺辛苦錢。」原狐老師不以為然地抱胸站在旁邊。
「門神代理來了?為什麼我看不到?」我連忙從海報上彈開。
「對方也不想讓你看到。」原狐說。
我訕訕朝海報雙手合十拜了拜,乖乖退到原狐旁邊。
「那個……老師,之前被許安信他們殺掉的女人,蘇韻希和陳馨馨她們從公園跟我回家了。」要不是門神代理攔下四個女鬼,她們鐵定會侵入家中。
雖然更凶的厲鬼妖怪我都遇過,但我永遠不可能習慣撞邪這碼子事。
「妳又作了哪些好事把她們引過來?」原狐冷冷問。
「我發誓什麼都沒做,我根本聽不清楚她們在講什麼,她們四個圍我一個,我快嚇死了,就……答應幫她們問土地爺爺怎麼辦了。」我在原狐鄙夷的眼神下頭愈垂愈低。
「可是她們不是無辜的嗎?為什麼沒去投胎?」
「福德正神告訴過妳陰間業務堆積如山,殺人犯法的惡鬼都抓不完,哪有空管陽壽未盡的孤魂野鬼?拖到枉死城也太可憐了,給親人供養不是更好?前提是她們沒到處亂跑惹事生非。按照那四人籍貫也是其他城隍轄治範圍的責任,不關本地陰司的事。」
聽原狐這麼說,我也覺得很有道理,但方才在公園實在是騎虎難下。
「老師,你可不可以幫我去問一下她們的情況,我真的聽不懂她們在說啥鬼話。她們好像也快變成厲鬼,放著不管就麻煩了!」我也是有過經驗才知道這種事很嚴重不能拖。
原狐不鹹不淡地瞄了我幾眼,邁步穿門而出,我在客廳緊張地等待,過了一會,他回來說出探聽到的情況:「那四個女人的確怨氣很重,偏偏家裡是信天主或無神主義者,沒想過要招魂供養她們,她們無處可去又同病相憐,蘇韻希想起妳可能看得見她們,就吆喝同伴一起來找妳了。」
「我會去找土地爺爺問怎麼解決,那四個女鬼現在在哪裡?」
「就在附近遊蕩,等等可能還會尋找窗子縫隙企圖偷溜進來。」原狐答。
聽他這麼一說,我立刻臉色鐵青跑去關窗戶。
「還、還有沒有別的情報?」我喘氣問。
「對了,她們說很想看妳那本簿子裡的內容後續。」
原狐沒問我素描簿裡畫了什麼,這個男人實在很狡滑,但我不會讓他就這樣逃掉,立刻抓起素描本打開迎上去。
「老師你看!這次完全有抓到副教授和隊長的神韻!」
他不理我直接消失了,尺度又沒多大,只是親嘴加摸胸口而已。
隔天我立馬向相熟的土地爺爺求助,土地爺爺對我又被女鬼纏上的事一點也不意外。
「家裡若不能收留,就是要靠陰吏或道士轉介到願意供養的寺廟或有在修行的人家,這樣較為妥當。」土地爺爺說。
「陽壽盡後,若習慣為鬼,心性平穩,一時無投胎機會,可申請為九芎城居民。」
「住在陰間也要申請?」我很驚訝。
「陰間戶籍也不是說得就得,我們九芎城還算容易的了,淡水城和臺南府城那邊已經十年不收新鬼,除非有背景。」
原來陰間不只治安敗壞,鬼口問題也很嚴重。我現在開始努力,不知能不能在九芎城買間小房子死後定居?反正地上的房子我是鐵定買不起了。
「小南妹妹,那四個女鬼也是可憐人,老夫會找看看有沒有願意供養她們聽經修行的人家,這段時間希望妳多擔待,別讓她們造下惡業就好。」
「要很久嗎?」我馬上現實地問。
「一個月內應該能有著落。唉……」土地爺爺摸摸鬍子又歎了口氣。
我又加重土地爺爺的工作量了,只能愧疚地蹲下來幫忙拔草。
「妳那群女鬼情況還算輕微,不必太過害怕,也可找些讓她們開心的東西哄著,比如老夫沒有電視就不行……咳咳。」土地爺爺說得太忘情,乾咳兩聲又充滿希望地看著我。
難道土地爺爺是希望我跟祂討論電視劇情?但我只愛看有兩個男主角的美劇或日劇,頂多加上刑事鑑識題材,和土地爺爺明顯口味不同,只能遺憾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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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9-27 09:5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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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讀者的逆襲 (下)

重點──哄四個女鬼開心。
那些女鬼看我的妄想同人漫畫時好像真的很開心,連煞氣都變淡了。
現在我有了四個忠實讀者,我的作品居然可以淨化不幸被許安信和許安萍殺死的女人怨靈,我也算是肩負重任了。
一定要說服原狐老師繼續創作副教授系列的新作,作者去世固然是樁悲劇,但他現在也還可以辦到很多事嘛!不用受限市場口味,更能盡情營造主角們的感情互動!然後我就有新素材可以用了!嘿嘿!
「老師明明這麼了解耽美同人界,一定是你本來就有興趣對吧?我不會笑你的,我們是一家人啊!現在商業作家也很流行再出十八禁同人本……」
「誰跟妳是一家人,那只是為了要攻略妳的弱點特別去做功課而已,累得要命結果還是沒解開咒縛。」原狐冷哼。
「為了讓那些受害者能感受到二次創作的醍醐味,我還特地買新書加影印湊齊一套原作燒給她們耶!這樣她們才能理解副教授和隊長到底有多麼的萌呀!」
「那真是多謝啦!」眼前的原作者興致缺缺地應道。
「老師……現在放棄比賽就結束了,您這樣的天賦不征服世界太可惜!」
「我人生的比賽已經結束了。」呵欠。
「不寫故事的話你就只是個變態死阿宅!」
「真是精彩的變臉,還有嗎?」
談判失敗,我只好先努力趕工暑假大活動的同人本,半個月後,我有了上吊的衝動。
「畫不完畫不完畫不完啊啊啊想不出來!」我抓著頭髮,從樓上衝到樓下,又從樓下衝回樓上,還是很想死。
原本決定的頁數和劇情進展對那四名女鬼來說完全不夠,你試試只給餓瘋的貓咪一顆飼料看看,最初幾天她們只是乖乖在門口等,後來變成貼著窗戶,連洗澡時氣窗外都有人手拍著玻璃,最後甚至進到夢裡來催稿了。
事情變成這樣一定跟我讓她們看最新進度有關,我後知後覺才發現這個可能,一開始只是想增加同好,炫耀創作成果的虛榮作祟,沒想到這讓我跟女鬼們的連繫也變強了。
看官,你一定不懂吧?從來沒接觸過的新世界,忽然被按下開關,想要舔舐更多細節,人卻已經長眠六尺之下,別說不能買BL小說漫畫廣播劇,連上網搜尋也辦不到,無邊腐海的深沉絕望中垂下了一條蜘蛛絲。
那條蜘蛛絲就是我。
我開始覺得有生命危險,並非因為那四名女鬼死不瞑目找人遷怒的怨念,而是死後萌得不過癮的怨恨,最不公平的是,居然沒人敢去挑戰原作者的原狐老師,難道女鬼也會怕壞人?
原狐老師一定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他卻沒事先警告我,太過分了。
「妳終於明白我的感受了吧?小胖妹。」原狐坐在屋簷邊懶洋洋曬著夕陽,翹起二郎腿,陽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摔即碎的水晶。
「要我放棄副教授和隊長的CP,死都別想。」
我和這個不時會褪下漂亮人皮變成腐爛史萊姆的推理作家就是被這道怨念綁在一起,大師、土地爺爺、前判官都說我是自找的,還真的是這樣。
「反正我九月CWT要出本在朋友攤位上寄賣,就出全漫畫本!她們只是幫我催稿的小精靈,我的進度穩贏的啦!」嚥不下這口氣,我又對原狐發表自殺宣言。
「呵,年輕人有志氣是件好事。」
我那時還不明白一個職業作家說出這句話的意思,但三天後身體反應直接帶來答案。
白天在便利商店打工,晚上有時候還得從羅東騎到三星去,幫土地爺爺偷渡公文給月齋先生,雖然可以趁機補眠,但半露宿的情況下難免腰痠背痛,後來也根本沒在睡了,只是利用燭光一味埋頭畫草稿,回家再掃描進電腦裡加工。
短短三天,距離我在原狐面前誇下海口才過了七十二小時,之前累積的疲勞壓力一口氣爆發,徹底失眠沒胃口,全身長出紅疹,耳鳴頭痛,明明坐著不動,心跳快得像跑馬拉松,一起身就頭暈目眩,最後吐個不停,卻只嘔出酸酸苦苦的膽汁。
會死,真的會死掉。我心知不妙,立刻抓起手機聯絡阿芳叫計程車送我去聖母醫院急診,阿芳攙扶著半死的我邊走邊罵,我眼淚掉個不停,又是安心又是不好意思。
躺在急診室病床吊了一夜點滴,我想通了一個很重要的真理。
這些女鬼才不在乎我的死活,我比她們多了一條命就活該矮一截,很少人能真的看見鬼,更少人會真的同情鬼,逮到機會有好處就盡量拿,等著她們的是不知何時才能轉世投胎,充滿黑暗淒清的寂寞歲月,會有同理心才怪!
「原狐老師,救救我!我死掉你也別想過得舒坦!」我抱著原狐的大腿,記得我說過死了就要黏著他催稿催到有那件事嗎?我是認真的。
原狐抽了抽嘴角,似乎也發現這樣下去換他引火燒身,只好不情願地答應替我解套。
「妳這個宜蘭廚!(註)」他罵了一聲,甩開我,坐在書桌上沉思。
我知道原狐一定能想出完美解決辦法,想當初他為了擺脫死忠讀者我的怨念咒縛,為了讓「原狐」的神話破滅,製造最龐大的反差攻擊,居然能對我做出那麼多令人髮指的騷擾行徑,只有一個字,強。
不過他還是失敗了,別小看腐女的意志力,這次笑的人換成了我。
「嗯嗯,謝謝,老師加油★」醫生也命令我一定要好好休息,我這就忠實遵循醫囑,爬上一旁的單人床,抖開涼被躺平沉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被瘋狂作響的鬧鐘吵醒,腫脹刺痛的眼皮仍然不動如山,我伸手想抓住鬧鐘,鬧鐘卻長出翅膀飛遠,等我放下手臂,鬧鈴又以最大音量貼著耳朵放送,如此反覆六七次,我終於忍不住掀開棉被怒吼。
原狐在一旁笑得很溫柔,我卻毛骨悚然,他背著手悠哉地走過來,傾身貼近,我冷不防近距離直視妖精王子般的精緻五官,但那雙明亮眸子散發出的惡意跟當初他整我時相比毫不遜色。
「醒了嗎?我還以為要用嘴唇喚醒沉睡的公主呢?小胖甜心?」
我完全僵硬石化,雞皮疙瘩一籮筐一籮筐地掉,尖叫一聲胡亂揮手退到角落。
「醒了醒了!老師,是小的不知好歹,感謝您大恩大德出手幫忙,小的三生有幸!五體投地!斯巴拉西!讚歎老師!」我胡言亂語趕緊疊被子。
我太天真了!怎會以為原狐老師沒留殺招?說到卑鄙無恥噁心下流我完全不是對手,這人沒有底線的啊!
還是新招式,紅粉攻擊!
就像我再怎麼喜歡帥哥也不會意淫自家老爸,哪怕原狐老師人格原來是那個樣子,畢竟是創造我最愛故事的作者,我不可能也完全不想突破神之領域的次元壁,他變成腐爛水蛭還好一點,起碼沒有誤入歧途的可能性。
原狐又輕蔑地哼了一聲,對我沒能掙扎兩下很失望,但每次只要我爽快認輸他也不能拿我怎樣,我漸漸摸索出經濟實用的生存之道了。
「每天去妳奶奶家摘四串玉蘭花來。」原狐說。
「做什麼用途?」我好奇問。
「後面妳就知道了。」
惴惴不安,姑且照他說的做,第二天晚上十一點,我按照指示將四串玉蘭花分別放在三樓後陽臺圍牆上,一陣陰風吹來,四個女鬼在花前現身,陰暗飢渴地看著我。
「四位小姐,相逢就是有緣,生死有命,不如一同為將來作打算,請問各位讀過《地藏菩薩本願經》嗎?」
一道輕柔得讓人想流淚的嗓音傳來,我順著四個女鬼驚艷的目光往後看,原狐穿著泥染色和服,手裡捧著一本佛經摺子,跟平常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沒讀過是嗎?以後也許會經常聽人誦讀呢,不如我們現在就一一理解這本經書在講什麼內容好了。」
女鬼們乖乖並肩坐在圍牆上,一人分了一朵玉蘭花,夜風送來陣陣香氣,破舊的水泥陽臺在原狐不可思議的開場下頓時化為祇園精舍。
「在讀經之前,先聽我說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兩個善良的國王,他們的國民卻壞事作盡,這兩個國王於是許下不同的願望,第一個國王說:『我希望快點成佛,然後用我的佛法拯救大家。』他後來變成了佛陀之一。」原狐笑了笑,女鬼們迷醉地張大眼睛。
「第二個國王說:『我要先拯救大家,只要有一個罪苦眾生還沒解脫,我就終不成佛。』這就是那個偉大的人物迄今還是菩薩的原因,世人,我們的罪業和貪婪這樣的深重!」原狐悲傷地說。
「是啊!是啊!」女鬼們踴躍附和。
「這就是為什麼要靠自己努力修行了……」
就這樣,每天晚上後陽臺固定開始讀經班,聽講的「人」還不只有那四名女鬼而已,我從摘四串玉蘭花變成必須找車站賣玉蘭花的阿婆直接批一籃來。
在騎樓和四個女鬼擦身而過時,她們用看著俗物的眼神不屑地打量我,我摸摸鼻子騎車去上班,下班回家也是這麼順利。
當鬼差來帶四個女鬼去供養人家繼續修行時,她們哭得難分難捨,原狐則站在門口揮手微笑道別,大家好聚好散,皆大歡喜。
有點不平衡他對其他女鬼居然是用這麼正經的方式勸退,另一方面又對讀者的愛消逝得比流星還快的現實有點唏噓。
「原狐老師,你怎對地藏經這麼熟?超長一本耶?」回想起來,他第一次現身時,我想用地藏經驅邪,唸錯還被他糾正。
難道他是那種過目不忘的百科全書天才?
「以前教我寫作的老師,剛好有指定用這本當教材而已。」
「咦咦?那是誰?」我急忙追問。
「祕密。」他冷笑一聲拍拍袖子,又變回襯衫長褲的輕便打扮。
雖然碰了釘子,但我不以為意,女鬼們走了,生活恢復平靜,還是靠原狐老師賣笑講課打發掉麻煩,外加有門神代理守護老家,自宅警備能力大幅提升。
又可以像以前那樣打混了!我坐在床上打開原狐的小說,自顧自的傻笑。
「喂!『XX』。」
我滿臉通紅跳了起來!一次也沒在偶像面前提過筆名,他怎麼知道?還有我的筆名就叫XX(叉叉)怎樣?簡單又好記!
聊漫畫的部分還可以,我還沒厚顏無恥到在原狐面前班門弄斧提自己的小說。
「關於我的同人創作本來就少,寫加畫還到處傳教的傢伙世界上只有一個。」
所以,他本來就知道我的存在?
天啊!我想去撞牆了。
「錯字太多,贅句一堆,設定前後矛盾,跟原作人格也完全不一樣,腐女是不是都像妳這樣,喜歡替男人脫褲子?」
對不起!老師,看你演史萊姆時那麼變態,原來你也有纖細的一面,被耽美同人界的火焰嚇到了嗎?
「可是,愛是不缺的,繼續努力吧!」
亡靈作家對我丟來一個飛吻,這次不是爛掉的臉,我愣在原地,心臟莫名其妙高唱歌劇。
「那什麼時候有新作品?」我結巴地問。
「再說。」
「不行,現在馬上開始寫,我電腦借你!」
我立刻放下手裡的舊書,滿心只想挖出原狐腦中的新故事,可惜他又不見蹤影了。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就好心給他一點構思時間吧!
總有一天是讀者得到最後的勝利,至少我這個讀者絕對不會放過崇拜的作家,就算他已經死掉了也一樣。
回頭撿起書本,摸著一行行的鉛字組合出的奇妙故事,我偷偷地笑了起來。
── 完
註:參考「G縣廚」事件,發生在2002年的日本,瘋狂讀者不停寄信騷擾同人作者,乃至入侵作者家中,甚至綁架謀殺未遂的恐怖事件。
書中後記
謝謝看到這裡的各位讀者。
《惡靈宅配到府》的創作起點其實有點久了,緣自於我在外地求學時的思鄉情懷,當時雪隧還未開通,宜蘭這處雨鄉澤田更加神祕(?),舞臺選擇了蘭陽平原,家鄉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這些年來我經常思考怎麼將眼中的熟悉風景鑲入故事,可惜時光流逝,環境的劇烈變化也讓一些場景還沒來得及成文就消失了,也有一些僅留在故事中。
另一個《惡靈宅配到府》有別於我其他作品的地方,在於這個故事的男女主角關係特別「禁忌」。創作發表是根植在我這個人之中的生命經驗,網路上的讀者則帶給我許多驚奇與感動,因此我對讀作者關係相當嚴格,以此為題材書寫,更是一種自我挑戰。
親身體驗外加長年觀察的感想是,讀者與作者的愛恨情仇、各式鬥法追逐實在一言難盡,希望以後有機會描寫更多。此外是貫穿劇情的小厲鬼兄妹之所以誕生,多少也是基於一種經常聽聞虐童事件的無奈,許多年幼生命靜悄悄地消失,或受了嚴重傷害後淹沒在社會洪流中,永遠不知那些新聞事件中的受害者是否已好好長大,令人唏噓。
這個故事的女主角是所有出場角色中寫起來最苦手的,揣摩了很久,反過來說寫死阿宅卻行雲流水,只能說傾向真是太明顯了XD小南是我非常喜歡的人物,會為生活煩惱,熱愛不可告人的興趣,遇到不平事能挺身而出的普通女孩,正如我相信的一點,平凡生活總是最有趣的,彷彿下一秒就要發生奇異事件!
                       賾流 201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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