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哭,我還得找到阿芳,手機忘在家裡沒帶出來,我應該先確認看看,說不定她是被人接走了。 除了我和大師,還有死阿宅刻意展現給曉音目擊時例外,沒人看得到這隻鬼,我希望大師注意我,因為在這些交集裡,只有他才能使我相信,我不是瘋子,這不是幻覺和精神分裂,但是高人總是很忙,目前只剩下我和這隻鬼。 「你知道阿芳在哪嗎?」為何死阿宅好像神通廣大,也沒人管得動的樣子?他總是帶著答案就等妳問的傲慢態度,讓我超級不爽。 雨水讓死阿宅的模樣變得很模糊,幾乎是一團要散不散的霧氣,剩下一對熒熒眸子看著我。 「你如果要加碼,我最多就三千!」我的荷包已經因為死阿宅油盡燈枯了。 他張口欲言彷彿要嘲笑我的愚蠢,末了又停下來。 「妳知道神隱嗎?」 「難不成你要說還有鬼隱?」我很想反駁。 「所謂的『神』隱,某方面可以說是妖怪或鬼,都是自然靈的一種,人類偶爾被那種東西吃掉也不奇怪,雖然說人類聚集的世界地氣會比較衰弱,也不表示那種東西就不存在呀!」死阿宅非常快樂地說。 「你也是那種東西?」 「妳說呢?」死阿宅斜著嘴笑。 「阿芳到底消失到什麼地方?」 「我剛剛說了,人類的世界,還有很多地方是人類沒注意到或無法掌控,非人的地盤,大者有異世界,小的是異空間或巢穴,妳喜歡去的陰間就是一種。有些不屬於人間的存在則是從那些地方過來,也有一些人被帶過去。」 「你又是抄哪本漫畫在唬爛吧?」 「出自我認識的作家,不過如今看來也非不可能是嗎?我變成了鬼,妳也靈魂出竅過。」死阿宅忽然轉身走開,留下我原地震驚。 一閃而逝,溫柔悲傷的表情,像是幻覺。 ※※※ 阿芳失蹤了,我以為許氏兄妹的問題已經塵埃落定,結果死阿宅暗示我未必如此,叫我怎能不慌? 不知不覺又走回家門口,怎麼也無法跨進大門,現在回家做什麼?沒有阿芳的消息前,我不能枯坐浪費時間! 「我要找大師……大師在哪裡?」鄰居怪異地看著我在門前徘徊,以為我瘋了。 不,我可是清醒的很,只有三先生可以幫我找到阿芳,他是有真本領的道士! 可是,之前狂Call大師手機的勇氣已經消失殆盡,我還是按下號碼,心臟噗通跳個不停,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 「大師……我是說三先生在嗎?」 『妳就是小南?』接電話的人是一個聲音帶著笑意,輕佻得讓人印象深刻的男子。 「對。」 『這支手機現在由我保管,我不會幫妳轉告,他上次居然在沒人護法的情況下觀落陰,這個月大概很難清醒了,老實說吧!我很生氣哦!』那人聲音聽起來溫和帶笑,卻用殘酷的內容打擊我。 「大師……三先生他怎麼了?」聽說三先生臥床不起,我立刻心焦追問。 我本來以為大師很強,抓幾隻小鬼或帶我下陰間找土地爺爺請願都是小菜一碟,難道是當時出了什麼意外,大師不願我擔心,所以事情辦完就匆匆離去? 我沒預料到得知大師可能出事的消息會這麼難過,雖然也能想像出那一行有許多禁忌和風險,但是,專家不都有辦法處理? 『明白告訴妳,免得你們這些一般民眾老是吵東吵西。人身上有三盞火,也就是俗稱的陽氣,所以老一輩的人會教育小孩說,夜裡聽人呼喚切莫回頭,那是鬼在呼名抓交替,若是滅了一至二盞,也許重病一場,三盞全滅則一命歸陰。』 『如果三先生一個人處理事情,他要自保是沒問題,但他沒護法還帶普通人觀落陰,一定有動用到自己的陽氣保護妳,那傢伙體質本來就很虛了,詳細情況我不能多說,總之,另請高明吧!』 「可是又有人失蹤了!」我不能對阿芳見死不救! 『小姐,臺灣每年確認無法尋獲的失蹤人口就有上千,妳以為我們家三先生是活神仙,連路邊小狗闖紅燈都要管嗎?』 還不至於笨到聽不懂對方拐著彎罵我,這種奚落我早就有覺悟了,正要死皮賴臉下去盧到大師出面,我忘記自己所有的僅是大師可能住在臺北和他的手機號碼這兩種聯繫,對方收線關機,我與大師的溝通管道就這樣沒了。那人說的話徹底打消了我的希望,大師現在甚至不能接我的手機。 大致上,我終於明白大師那天在陰間指路提的燈籠是用他的生命之火在開道,或許那時候的大師比我還危險也說不定,然而我卻傻傻地以為燈籠只是簡單的道具。但我除了自私又能怎麼辦? 我趴在床上悶吼,除了說對不起還有繼續惹麻煩以外還會些什麼?我只是廢柴當然會想依賴大師啊! 「混蛋!我這次就靠自己,帶我去找阿芳!條件隨便你開,聽到了沒死阿宅我就在說你!」不是沒自知之明,也不是沒考慮家人,但提到有家人這點,我和阿芳都一樣。 與其找藉口自我安慰不是我的錯,或編謊話欺騙阿芳的家人,直接盡我所能去找她,我還比較心安理得,自己的責任自己解決! 「你還在嗎?喂!」忘了這是大師加持過的房間,我翻下床鋪,不意踩到某個堅硬冰冷物體,我反射性縮回腳,慢慢探出頭往下看。 一把幾乎被床單邊緣遮住的暗紅色小刀,伸手摸去瞬間觸電,我足足等了一分鐘後才敢再度偷摸,沒再摸到電流。這把刻著金文又古色古香的小刀被我拿在手中,我只覺得又冰又重。 從沒看過這把骨董小刀,昨天我將這間有結界的安全房間讓給阿芳睡,難道是阿芳忘了帶走的東西?但昨天阿芳來作客時也沒感覺她身上有帶刀,不然就太恐怖了。 來到死阿宅最愛出沒的三樓臥房,目標發現!他正貼著書架發呆。 「你說的『巢穴』在哪裡,我要去。」我鼓起勇氣說。 「小胖妹,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頭也不回繼續面壁,日光染亮他的肩膀,夏天的暑熱讓氣氛變得很奇怪。 他像是從不存在,又像很久以前就站在那裡了。我甩甩頭,走到宅鬼背後,雙手握拳垂在身側。 「知道!我要救阿芳!」 「現實世界和卡通小說不一樣,很多想要救人的英雄,不是先死掉就是被當成墊背,說到底憑妳要找到李芬芳,甚至是救回她,去簽樂透還比較有可能。」死阿宅不以為然地批評著。 「你就只會潑冷水嗎?」 「沒辦法,誰叫我最討厭熱血笨蛋了。」如果是吐槽也就算了,但是這隻宅鬼的語氣賤到渾然天成,顯然這是他的本性沒錯。 喔喔喔喔,我好想拿石頭敲爛他的頭,然後像猿人那樣搥胸大叫,這王八蛋有勾起人類狂暴本能的天賦。 「不是簽樂透,是搶銀行!」 「差在哪裡?」死阿宅反問。 「差在被動和主動,類似福爾摩斯那句話,規定不可能本來就是不可能是你說的!」說完我自己都覺得饒舌。 「你到底要多少代價才肯幫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時間,如果我不能從死阿宅嘴上套到情報,這樣無頭蒼蠅亂繞一通,原本可能的事情就真的變成不可能了。 「聽到了嗎?」 「什麼?」 「鎖鏈聲。」 「這邊明明是現實世界,你少嚇人!」光線忽然暗了下來,我橫眉豎眼,卻無法忽視從腳底傳來的響動,試著移動腳步,但冰冷的鎖鏈聲卻如影隨形。 「又是幻覺嗎?你動了什麼手腳?」 死阿宅在這時轉過身,雙手環胸,笑得非常和藹可親,我正一頭霧水時,磁磚表面猛然浮出鎖鏈頭,那條鎖鍊像眼鏡蛇般昂起頭默默與我對峙。 「掰掰囉!」他比了個V字形,兩根手指朝我彎了彎。 鎖鏈猛然暴起纏住我的脖子狠命往下拖! 被頭下腳上拖著穿透二樓天花板,我甚至還看見自己嚇傻了的呆樣,那個兩眼無神嘴巴開開的「季曉南」外殼站在三樓房間地板上,我卻不停墜落深深的黑暗中。 「哇啊啊啊──」 慘不忍睹地落地,我以為會撞成肉醬,卻只是平地跌倒般摔了跤,雙手本能去扳動纏住脖子的鐵鍊,就是這玩意害我無法保持平衡。 差點以為死了,且慢,昏暗光線和涼涼的空氣總覺得好熟悉? 我順著足足有兒臂粗的鍊條往前看,一雙黑底雲靴映入眼底,古裝劇人物穿的那種,有下襬繞襟滾邊的古裝;視線繼續往上爬行,仍是清一色的黑,一張很江湖的國字臉,和削得頗犀利的三分頭,銀光閃閃的鎖鏈就纏在大掌中像是長警棍的武器上。 是他!我夢寐以求的隊長模特兒,唉呀不是,是月齋先生介紹過叫小王的鬼差!今天看到他穿古裝,別有一番風情。 土地爺爺慈祥的老臉從黑衣鬼差背後冒了出來,拄著柺杖駝背繞到前面,安撫完不安的我,又背過身與黑衣鬼差說話。 「王哥兒,謝謝你走這趟替本土地找了人來,不好意思打擾你上工。」土地公笑瞇瞇地說完,黑衣男點點頭,逕自邁入陰間亙古不變的灰霧弱光中,卻沒走遠,只是隔著一段距離監視我。 幹嘛這樣?我又不壞。 鐵鏈變鬆了,我連忙用力掙開束縛,掉在地上的鎖鏈慢慢變淡消失,難道鎖鏈兼具免洗功能,這也太方便了吧? 「小南,不好意思緊急拘了妳來,我等要在活人前現身到底限制頗多,特別妳這種年輕小姑娘,白日見到鬼神是不甚好的。」 土地爺爺站在驚魂未定的我前面,我灰頭土臉地站起來。 「土地爺爺認識那個鬼差嗎?」 「王哥兒?他在六部司負責糾察,雖然噶瑪蘭廳的新任城隍還沒派下來,可也不能都閒著,管理陰間企圖作亂的魂魄或從陽世提人,說到底也是個忙活。」 等等,表示土地公那邊還是很有戰鬥力,那祂之前裝瘋賣傻是怎麼回事? 「我聽月齋先生說他是鬼差,那算陰神嗎?」我不禁暗暗期待這些超自然存在能夠解答我遍尋不著阿芳的疑惑。 「不算,王哥兒生前是黑幫堂主,戾氣太重手頭上也累了幾條人命,但都是前世來還債的,武判官念在王哥兒過去也曾行俠仗義,讓他進了陰司磨練,撇開那些安分守己的鬼不說,他每日要監督幾千條魂魄,今日才為了有應該被額外禁制的厲鬼脫跑一事悶悶不樂。」 那套古裝不會是鬼差制服吧?強迫一個黑道大哥Cosplay,陰間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我趕緊將注意力拉回,福德正神不會無緣無故用這種誇張手段找我,只是為了和我喝茶打屁,正好我也狗急跳牆想找神明抱佛腳,當下恭敬問:「土地爺爺,找小南來有什麼事?」 「出事了,有厲鬼從王哥兒鎖鏈下逃脫,但他居然遍尋不著,咱這人手不夠小南妳是知道的,他又趕著去忙別件案子,加上許氏兄妹案中有案,是以找妳來參詳一番,或許此事有解。」 按照土地公的說法,死不瞑目還繼續害人的「厲」,到了陰間縱使無法立刻公審,也必須用鏈條鎖著以免其滋事,但目前本地陰間缺乏城隍和判官,一銬幾十年很常見。 「到底是哪個惡鬼又溜出去了?」我現在只想知道阿芳在哪裡? 「逃走的魂魄是許安萍。」 「她怎麼跑掉的?」我又有危險了嗎? 「目前最嚴重的問題不是她如何逃跑,而是王哥兒找不到她。」土地爺爺瞥了一眼遠遠旁觀的黑衣鬼差。 我跟著土地爺爺走在陰間羊腸小徑上,腦海一片亂糟糟,死命揪著自己的衣服,不知如何是好。 「小南妹妹哪!許安萍被逮捕過一次,魂魄已打上印記登錄鬼籍,照理說,王哥兒要找到她不難,只有兩個原因,第一,厲鬼因某種原因魂飛魄散。」 我倒抽一口冷氣,胸口悶得慌。 「還有呢?」 「其他外來力量干預了陰律,這方面可能來自人為或其他存在,鬼差法力其實還是相當有限。比如上次那個年輕道士。」土地爺爺說。 有鑒於上回帶我們下來的大師使用了相當革新的觀落陰手法,活人擅闖陰間的新聞在六部司引發轟動,九芎城陰司裡不少律官都認為土地公描述的年輕道士有能力做到這兩點,所以我又倒楣地被找來釐清案情,陰間也有轄區爭議,找本地人的我要快些。 「大師被我哀求那麼久好不容易才插手,怎會沒事放走被拴好好的厲鬼?」我自然極力為大師辯解。但這時間點太不妙了,土地爺爺那邊少了個鬼,我這裡丟了個人。 「土地爺爺,你們真的查不出來萍萍怎麼逃的嗎?自己跑掉跟被人帶走總不一樣吧?」我可是親身體驗被拘魂鎖鏈圈住的威力。 我好像問到關鍵了,土地爺爺表情玄妙,我也知道最近宜蘭這邊活人死人都不平靜,但現在我只想確認朋友安危。 「小南,生人的思念往往能夠使死者掙斷王哥兒的鎖鏈回到陽世,更別提變成連老夫都奈何不了的邪靈,許安萍是自行脫逃沒錯,但不能保證沒有旁門左道協助藏匿。」祂撫著白鬍鬚苦笑道。 「土地爺爺,我的朋友阿芳,之前被那兩個小鬼盯上的女生,她平白無故失蹤,我正要去找她!祢說許安萍逃跑了,那您知道李芬芳現在在哪嗎?」問死阿宅不如找土地爺爺,身為土地公一定知道吧? 我期盼地望著土地爺爺,祂先是垂眉細想,而後掐指一算。 對了對了就是這樣,我當初何必捨近求遠呢? 「妳要尋的李芬芳就在……奇了?人應該是還在,但位置卻捉摸不定呀!」土地爺爺也是一副反應超乎預期的模樣。 祢是土地神,應該要對這塊土地瞭若指掌才是,和我一起不可思議做什麼? 我急得跳腳,加上許安萍又逃出去,不用想一定是繼續之前沒完成的目標,大師這回無法幫我了,憑我一個遜腳要怎麼和會殺人的厲鬼鬥法? 「那起碼先請王哥兒把許安萍抓回來吧?土地爺爺!」至少讓許安萍無法對阿芳下手,我才能爭取時間想辦法去找她,否則活人腳程再快也快不過阿飄。 我望向肅殺的黑衣鬼差,他卻對我視若無睹。 「小姑娘,妳對老夫撒嬌也沒用,鬼差不歸我管,再說王哥兒真是太忙啦!他上次因事延遲一天才去逮某名厲鬼,蘇花公路上頭就翻了輛遊覽車,一次就死掉許家兄妹殺人的三倍!」土地公歎息道。「現在陰間理事全是權宜哪!」 「那我要怎麼辦?我不能不管阿芳……如果不是我給她看許家兄妹的遺照,說不定她現在還好好的,許安萍也不會有機會離開,是我的錯!如果有什麼我能做到的方法,我也想靠自己把人找回來啊!」我頹然坐倒,用力按著臉。 「我想自己找!我要找到她!嗚……」 「跟老夫來,或許那孩子見了妳會好過些。」 土地公避開話頭,示意我往小廟走,廟邊煙霧裊裊,不像大師帶我找土地公那時明亮,但沒多久就走到了,土地公一揮袖子,霧氣被風吹散,幾點銀光閃動,厚重鐵鍊緊緊鎖住臉色死白的童鬼。 在我的印象中,這對鬼兄妹的行動一向以哥哥為主,所以許安萍跑了,許安信還在原地不動,實在出人意表。 許安信露出滿口銳牙和發黑的舌頭嘶嘶示威,實在很難將他和照片上那個整潔俊秀的小男生聯想在一起,也和夢裡我看見的許安信不同。 他已經不是那個用臭臉問我野薑花名字的小孩子,甚至比操控趙奉武來殺我那次更凶惡瘋狂。 「這孩子正不斷往鬼道沉淪,這樣下去連投胎都不可能,只能被帶入地獄,冤孽!冤孽!老夫本希望化解他的怨氣。」 「許安信沒跑掉嗎?」 「今日廟外鬧得熱鬧,原來是那對兄妹在爭吵,小女孩說要去找新媽媽,哥哥卻不讓她去,原本他倆這樣鬧也無濟於事,有股業力衝入陰間,震鬆縛魂鎖,轉眼小女孩就消失了。」 「所以是萍萍掙開鎖鍊,許安信沒有成功嗎?」許安萍的力量要遠強過哥哥,這是我不曾想到的,畢竟一直都是由許安信發號施令。 「放開我!萍萍去哪裡了?」許安信尖叫,十數條鎖鏈震動的聲音格外淒厲。 「她可能去找我朋友,你們之前想謀殺的女生。媽媽不是想換就換的玩具,為何你們就是要害死不曾傷害過你們的女人?」 「她不是我媽媽!我不承認!妳把萍萍找來我要親自對她說!」 「現在是我先問你妹去哪,你還敢嗆聲?」之前只是覺得厲鬼很可怕,現在許安信被鏈得死死的,在我眼裡就只是個欠揍的小鬼。 「不知道!」許安信大叫。 「小南,這就是老夫要讓你們見面的原因,許安萍和妳要找的人很可能已經接觸了。」換言之,找到她們其中一個就能知道答案。 「這我知道,所以我才急啊!許安萍會對阿芳做的事不擺明著嗎?」 「莫急,小南,總有法子解決。」土地爺爺苦勸著我。 「所以土地爺爺您有好辦法嗎?」我總覺得不太樂觀。 土地爺爺看著我默然不語,我這才想起,不只許氏兄妹的事,我和死阿宅的糾葛也讓祂很難回答,當時要不是大師三先生派他的式神稍微「問候」一下,土地爺爺還打算避不見面。 沒錯!和土地爺爺以及月齋先生熟稔起來後,我才發現這些陰神對陽間的認識非常先進,甚至比活人還詳細,土地爺爺又是天上敕封的福德正神,有可能比一般土地公還混嗎?從後期看祂忙得焦頭爛額,還是把許氏兄妹的爛攤子收下來,我也只能說土地爺爺果然很慈悲。 如此一來,當初祂推拖不知道我住哪裡所以沒有回應祈禱只是藉口,已經無力兼顧,又不希望我傷心難過才這麼說。漸漸發現這點矛盾的我,拚命想幫這些陰神做點事,或者花薪水去買供品,我真的需要祂們的幫助,即使會很勉強對方,至少我不能總是白受好處。 「放開我!不然我要殺了你們!」許安信心急如焚,周遭響起呼應的鎖鍊聲,王哥兒臉色更黑了,許安信的狂躁可能煽動其他也鎖在小土地廟附近的待審惡鬼,只是我看不見。 即使有王哥兒和土地爺爺在現場押陣,那股風雨欲來的詭異氣息還是讓我渾身發麻,這些惡鬼包括許安信在內都翻滾著毒素般的濃濃執念。對生靈出竅出竅的我,這些殺意就像真的硫酸,依稀懂了為什麼那些嬰靈會被許氏兄妹吸引,找他們幫忙殺人,沒有肉體時腦袋真的很難保持清醒。 「老土地,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可別連祢鎮著的這些厲鬼都造反啦!」月齋先生不知從哪捧著一碗濁湯走來,黑衣鬼差不以為然地瞥了月齋先生一眼。 「喝下去,許安信。」月齋先生走到小厲鬼面前說。 許安信提防地瞪著言笑晏晏的前判官。 「這碗藥可以稍微阻止惡鬼相的侵蝕,你想馬上被帶進地獄嗎?」 「這裡就是地獄!」許安信大叫。 「你是聽孤魂野鬼說的吧?孩子,陰間離地獄還遠得很,我們管理的鬼大多下輩子還要投胎做人,所以才要審判善惡,令其悔改。許安信,你知道自己犯的罪嗎?」 我望著月齋先生,無意識縮了縮身子,小厲鬼不答,月齋先生便閒聊似的說下去。 「不只是你和妹妹殺了四個活人這麼簡單,包括你們讓許多已經喝下孟婆湯,準備重返陽世的魂魄染上殺孽,陰間不能讓一個魂魄喝兩次孟婆湯,但是,無辜被墮胎的嬰靈只要馬上帶回陰間好好供養,很快又能找到下一胎,因為他們就是功過結清註定要轉生的魂魄。」 「月齋先生你這樣說,他聽得懂嗎?」我並非故意吐槽,這個話題不會太成熟了嗎?月齋先生朝我聳聳肩,我只好相信他。 「殺人有機會贖罪,但造孽過深卻會連投胎的機會也沒了,許安信,你和妹妹有想過以後嗎?地獄是很可怕的地方,那裡的獄卒不是像我們這樣的鬼,或老土地這種神明,不會跟你說話。」 「你們騙我!我恨大人!」 「你想知道『媽媽』到哪裡去,為什麼這樣對待你們,沒錯吧?再這樣下去,你不管是萍萍或媽媽都見不著了,還是你願意乖乖喝藥?」月齋先生一針見血的問。 許安信動搖了,他身上可怕的異變令人不忍卒睹。 「那是什麼藥?」我好奇問。 「鎮魂湯,又稱孟婆湯。」 「等等!那不是會消除記憶嗎?」 「當然,有稀釋過。」月齋先生居然喝了一口給我看。 「瞧,我還記得大家。」 「那幹嘛讓許安信喝?」 「這種湯藥會讓魂魄忘記對肉身的執念,特別是生前肉體感到的痛苦,被車撞死的痛,被火燒死的痛,被人毆打的痛等等,本來是鬼差和我們這些判官喝的,不然每天接觸的魂魄太多了,很難不被惡念影響,用現代人的話說就是鎮定劑之類。」 「原來如此。」 「有時候,如果待審判的厲鬼在世時受過極其不公的虐待傷害,導致無法平心靜氣悔改,其他冤孽未解,為了能夠一案歸一案,也會讓魂魄喝藥方便受審。」 「我不要喝藥!裡面有陷阱!」許安信忽然歇斯底里大叫。 「許安信,你怕喝了就不想報仇了嗎?這樣大吵大鬧恨得想殺人,才有活著的感覺對不對?」月齋先生笑瞇瞇問。 忽然覺得月齋先生的笑容有點腹黑,我朝土地爺爺挪得更近。 「你說什麼?」許安信憤恨地掙扎。 「我審過很多大人的厲鬼,比你更冤,比你更惡毒,我好心要送他們喝藥,結果個個都嚇得哭叫求饒,原來,這些魂魄最怕的是自己變成鬼這件事,喝藥以後就不會有活人的感覺,不會被水嗆死,一直聞到爛泥巴的腥臭和女人的味道了。」 月齋先生朝許安信遞去碗,小厲鬼像看見毒蛇猛獸往後縮,前判官微笑勸說:「如果你真的很擔心妹妹,喝個鎮魂湯也沒差,總比被拉到地獄去,再也見不到妹妹來得好,我說得難道不對?」 連在許安信身上的鐵鍊變得更多條,其中一條特別巨大、隱隱泛著血色的鐵鍊猛力扯動,眾人均側目,不是王哥兒動手,更像是棲居深處的未知力量發出警告。 「被帶到地獄去會怎樣?」我膽戰心驚的問。 「表示這個人魂已經不是本地陰司能管轄的範疇,會按照今生所犯之罪被勾魂使者帶到十殿閻羅逐層檢視,許安信將先下枉死城待陽壽耗盡,接著閻羅王會連前十世的善惡一同審判,要投胎極為不易,地獄為業力所化,苦海無邊。」土地爺爺說。 「意思是,陰間只管一輩子的功過,所以真的死前還不了的債可以先欠著?」光聽就很恐怖。 「說因果太複雜只能欠著會更貼切,以我們的立場,當然希望人魂能早日還債或償願,否則被虧欠的魂魄也受業障折磨。」月齋先生凝視著碗中倒影道 「魂魄一旦被帶入地獄,陰陽界要管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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