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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藍色監獄│凪玲] 小剪男孩 [G](小剪擬人/OC有/0508更新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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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4-9-19 14: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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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好燙,頭好暈,好不舒服……

  很久沒有經歷這麼狠毒的旱季了啊,難道是凪又忘記澆水嗎……啊啊,可惡,再怎麼耐旱我也是會真的死掉的啊……

  咦、凪?不對……奇怪、我現在已經……


  熟悉的臥房天花板映入眼界。

  他覺得渾身痠痛,額頭上更是又濕又熱,於是伸手將那條毛巾扯下來扔到一邊,撩開汗濕的碎髮,反胃的感覺稍微好了一些。

  掙扎著想坐起,結果整個人又搖搖欲墜地癱回床上。

  「小剪!」有個女生叫他,「啊,毛巾掉了,我幫你換新的……」接著是冰涼的觸感,「現在感覺怎麼樣?」

  「要……死掉了……」

  喉嚨乾得像是被燒灼過,一喘氣就刮得喉管生生刺痛,他吃力地掀開眼皮,看那個模糊的身影。

  不是凪,也不是玲王,在小剪的印象中只有一個人符合眼前的輪廓。

  「你不會死啦。」那個人餵了點水後替他掖好棉被,語帶非難而不凌厲,「只是感冒而已,有點重的那一種。」

  「感……冒……?」

  「就是生病,發燒,全身無力,昏昏欲睡。這樣你有聽懂嗎?所以現在小剪必須好好休息才行。」她一字一字清楚地說:「還有什麼問題?」

  小剪滿腹徬徨,但發脹的腦袋沒辦法多作思考,房間裡所有聲響都彷彿被隔絕在紛然風雨之外,聽不真切。

  他不太確定接下來的對談是有來有回,抑或那個人的自言自語。

  「這個沒辦法,你最近只能吃清淡的食物……嗚耶?泡麵?那個真的有好吃到這種地步嗎?」

  「嗯,窗戶那邊在漏水……不會把你淹死啦……你是什麼怕水的貓咪嗎?還有手機的事情要問誠士郎……」

  「剛剛說過了你不會死掉啦……啊,睡著了。」

  小剪還醒著,可惡的「感冒」讓他暫時只想倦倦地闔著眼,睡或不睡都無妨,一是他從不知道原來人類的身體也會如此虛弱,二是他實在受不了沒完沒了的叨念。

  意識於虛實遊走之際,房門被開關數次,有時是玲王來替他量體溫,耐心地扶著他吃藥,有時是凪送吃的進來,笨手笨腳地一口口吹涼,還有些時候坐在床邊凳子上的不是他們任何一位。

  他偏覺得單憑好奇心就拿他打趣的自私鬼才不會這樣照顧人;心裡其實很清楚那是誰,除了她,沒有一個人類孩子會像大人一般對他說教,又滿懷擔憂地在床沿照料他好幾刻鐘。

  生命任人擺布對小剪來說是種弱小的體現,然而高燒在床時能有個人處處關心自己,不得不說,感覺還挺好的。不去釐清其身分也無所謂,起碼,那個人意外細心的照顧讓他在遭受生理折磨時心情和緩了一些,凪和玲王都在,沒有比這還要踏實的時刻了。

  躁熱難耐、頭暈目眩的症狀沒有絲毫改善,幸好如她所說,目前似乎還不會死掉。




  家裡先是猝不及防地多收留一個孩子,這會兒另一個又發了場燒,奶爸初體驗使御影玲王一時忙得焦頭爛額,公務都難免推遲。

  這晚颱風漸歇,盥洗完畢的玲王身穿鴉青色的棉製甚平,抱著筆電準備在確保小剪安睡的空檔裡處理公事。豈料正要推開主臥門板,把手先自己轉動了。

  凪也穿著睡衣,面露疑惑,「玲王,怎麼了?你還不睡嗎?」

  「這話是我要說的吧?」他的食指在另一胳臂上敲擊幾下,「今天你的房間在隔壁。」

  搬回來後玲王本就打算分房睡,如今生病的孩子夜間又需要人照看,他便順理成章地和凪達成輪流換房的共識,主臥固然是留給今晚顧小剪的人。

  「欸?可是今天是我顧喔?」

  「輪到我才對。」

  「昨天是玲王,你忘記了嗎?」凪見對方滿臉茫然,遂煞有其事地噘起嘴唇,「太過分了玲王,再怎麼獨佔著小剪的依賴也不能搶走我的工作啊。」

  「怎麼又拿這件事調侃我……那只是剛好而已。」

  「暎子也有聽到,小剪不舒服的時候喊得最多的是玲王的名字。」

  這玲王自己也知道,老實說,他沒有想過那孩子最脆弱時第一個想依託的人是他。

  畢竟如果那孩子不是「小剪」,玲王便是他心中偶像崇拜的阻撓者,而倘若他所言不假,那玲王就是第一個否定他的人。無論其真身為何,他都無法坦然接受這份依靠,同時也無法質疑自己為此感到驚喜。

  興許真是凪說的那樣,他才下意識地想陪在小剪身邊也不一定。

  「說獨佔太誇張了啊,小剪明明最憧憬你。」

  「玲王,你笑了。」

  玲王吃驚地撞上凪專注的目光。

  「我從洛杉磯回來以後,就沒有看過玲王在我面前這樣笑了。」凪難掩興奮地往前靠近一步,「玲王,可以再做一次嗎?」

  蹙眉並弭平嘴角,他直接往後拉開彼此的距離,怏怏地要凪別鬧。

  逮到機會的男人不死心,又貼了過來,壓低聲音說:「玲王知道為什麼小剪那麼依賴你嗎?因為你是他爸爸,小剪也這麼叫過我喔,我們兩個也有了父親的身分呢,不覺得很像一個真正的家庭嗎?」

  「哈啊?你別淨說些有的沒的,小剪會聽到。」

  「他睡著了。而且聽到不會怎麼樣,小剪也是家裡的一份子。」

  玲王還想遠離步步近逼的凪,後背卻抵上了書房的門,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移動了一個走廊之寬,凪微微俯下臉,眼光深沉得像是終於捉住無處可逃的獵物,是玲王很熟悉的狎昵。

  「……和玲王擁有只屬於我們兩個的家,我很滿足。我也想知道玲王期望的家庭是什麼樣子的。」

  「離我遠一點。」他冷漠警告:「暎子也在。」

  「她很早就去睡了,一定不會發現的。」傾身而下,凪變本加厲地將手撐在對方耳邊的門板上,「玲王,你搬出去以後我思考了很多,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也好想你,每天都是……所以……」

  「凪,我很累了。」玲王霍然推開他,瞧見凪還想接近,便面無表情地甩掉他的索討,「我想休息了。」

  「……玲王最近太勉強自己了。」

  「我沒有。」他再次強調:「我只是很累。今天輪到你顧小剪,你也趕快休息吧,辛苦了。」

  「這不算什麼,明天、後天我也都可以顧……如果玲王覺得……」

  凪趁著玲王轉身的破綻試著再去牽他的手,仍換來沒有半分猶豫的閃躲。

  狹長的廊道成了咫尺天涯的最佳條件。

  「不勞你操心。」他沒有回頭,「晚安,凪。」

  將對方拋在後頭並迅速關上門,玲王倚著牆滑坐在地,咬牙平復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聽見那個人也進了房,才放下擰在心口的拳頭。

  雨勢時急時徐,已不再粗暴,風搖動瓦片的碰撞聲迴盪在書房內,他惘然地望著層架最上方,那座在幽暗中依舊閃耀的金色獎盃:凪誠士郎二十四歲那年拿下的世界冠軍。

  那個男人永遠在那麼不可觸及的地方,御影玲王莫名地感到恐懼。

  他應該要為此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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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4-9-26 14:2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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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暎子,妳在煮什麼?」

  公寓裡瀰漫著一股暖呼呼的肉香,整理完客廳不久的暎子正拿湯勺攪著鍋。凪剛結束一場線上遊戲,便好奇地湊到廚房裡來,靠近聞得更濃郁了,洋蔥與紅蘿蔔特有的香甜綿密地蒸騰而起。

  「妳還會煮粥啊?」他似乎不是很訝異了。

  暎子抬起被熱氣烘得紅撲撲的臉蛋,洋洋自得地半瞇起眼,「哼哼,誠士郎可以繼續往下講喔,好厲害、一定很好吃、暎子果然很賢慧、之類的?」

  凪誠士郎死也不會說的。

  「話說小剪不喜歡蔬菜,妳這麼煮他不會吃。」

  「他必須吃下去,病人只有好好吃飯、好好養病的權利。」

  「喔……這麼大鍋是大家要吃的嗎?那我也來幫忙好了。」他從冰箱裡捧出一個保鮮盒,並取了四個小碟子。

  談到粥品,鹹而爽脆的漬物必不可少。

  「那是醬菜?」暎子為難地瞥過來,「唔……不用準備我的。」

  「很好吃喔,妳不要嗎?……暎子不喜歡醃漬物?」

  「嗯,有點……還有涼拌料理……」

  「不過那天玲王準備的妳全部吃完了。」凪委屈咕噥:「玲王大人不會喜歡偏心的女孩子喔。」

  她的臉頰更燙了,「才不是偏心……!那是……因為……我不想辜負玲王特地拿出來的心意。」

  「嘿──要是玲王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很感動。」

  「誠士郎你這個惡魔!不准跟他說啦──!」

  「喔,好香啊,是粥嗎?」

  倏然闖入的男性嗓音驚得暎子一慌,鐵勺子鋃鐺墜地,拋飛的熱粥掉到凪誠士郎腳背上,伴隨一聲「好燙!」,一大一小又推又擠地亂成一團。

  玲王無奈地清了清喉嚨,「暎子,我把陽台整理好了,妳等一下拿盆栽出去放,比較重的讓凪幫忙。」

  「咦……好。」清理著地板的暎子一愣,依言望向窗外,天空灰濛濛一片,風雨不知何時停了。

  「還有叫凪把髒衣服洗一洗,籃子放不下了。」

  「你可以直接跟他說,誠士郎就在這裡而已……」暎子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凪,又看了看撇開眼睛的玲王,有些失落地回答:「嗯,知道了,我會跟他說……玲王,我早上有看氣象頻道,颱風是不是要走了?那……」

  知道她想問什麼,玲王淡淡一笑,「早紀老師每天都有傳訊息來關心妳過得如何,我本來想在天氣變好之前處理這件事,但現在……抱歉,我實在抽不開身,至少等到小剪感冒痊癒,可以嗎?」

  暎子的表情不知怎地頃刻明亮起來,帶有一絲感激地用力點頭,「只要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話……!」

  「哈哈,妳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啊,小剪一定也想用健康的樣子和妳說再見,所以不用不好意思。」

  「暎子想回去哪裡都可以喔。」

  凪不明所以的發言還沒來得及被回應,驟然一聲「砰」的巨響打破了午前的祥和。

  兩人飛速奔向房間,再出來時神情焦急的玲王背上已多了一個人。

  是想起身結果不敵昏眩的小剪歪歪扭扭地從床上摔了下來,玲王衝到房裡一摸,才驚覺這孩子早上吃過藥後體溫就居高不下,呼吸淺而急促,冷汗涔涔。不管「小剪」到底能不能接受人類的醫療,當真不能再拖了。

  「玲王,你要去哪裡?」凪跟在他身後奔向玄關。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醫院!」一手托住男孩的臀部,一手撈起外套與傘,玲王以肘拐開大門喊道:「你幫我叫計程車。」

  「我跟你一起去!……玲王!」

  「不行,你跟暎子待在家。你和這孩子一起出門太危險了。」

  「可是……」

  「我說得不夠明白嗎?」那雙紫眸突地回勾瞪他,「你和小剪的外表容易讓人誤會,我不能讓你帶他去。」

  說得不容拒絕,說得斬釘截鐵,玲王揹著小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之下。







  小剪聽到有人在講話。

  「玲王都沒有想許的願望嗎?想要的東西或是想去的地方?今天玲王是壽星,一年只有一次喔?」

  半夢半醒之間,那個聲音很遙遠,摻糅著雜訊,不像是他親耳所聞。

  「玲王,有三個願望耶!」

  可是他又能清楚感覺到那個人的雀躍,以及另一個人幾近虔誠的執念。

  願望,夢想。

  那是獨一無二的、值得用一輩子去完成的事情。

  「那麼……第一個,希望這次凪的贊助可以順利拿到!」

  靜謐的汽車前座,夜色繾綣流淌。

  「第二,我想要有一個家……希望未來,我和凪兩個人,可以一起建構出屬於我們的家。」

  燭芯燃得劈啪作響,熒熒光影於燒紅的眼瞼上跳動。

  「第三……」

  「玲王,第三個願望不能講。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好吧,那──第三個就保密!」

  融融的蠟,徐徐的光,都消失了。小剪猛然睜眼。

  映入他視界的是襯著溟溟天幕、被帽緣陰影斜過去、有些昏晦的玲王的側臉。

  他第一時間想開口呼喚對方,然而喉嚨內竄起一陣焚痛,頭彷彿被擠壓一樣難受,他好冷,好想吐。

  「你醒來了啊。」計程車後座,玲王先注意到他了,「抱歉啊,快到了,很不舒服吧,再忍耐一下。」

  搖首,小剪不想聽到他道歉。

  「小剪比較希望凪帶你去醫院吧。」玲王將那件覆蓋在男孩身上的大氅往上拉了拉,撫揉他的一頭亂髮,「畢竟你那麼景仰凪,有他在你也比較放心。」

  頹縮著靠近唯一的熱源,小剪再度艱鉅地搖頭。

  他渴望大聲吶喊,渴望將鬱結在胸膛裡的躁動一鼓作氣傾述出來,但這具軀體彷彿不屬於他,自咽喉反湧而出的,始終是言語以外的東西。

  想傳遞給玲王的真心話也好,夢境裡忽近忽遠的對談也罷,都變得一蹋糊塗。

  他明明不想要成為玲王的負擔,明明不想要玲王對他說對不起,明明不想要看見玲王露出那麼寂寞的表情……

  他明明,是因為玲王才……



  四周完全安靜了。

  沒有聲音,沒有光,沒有人。好似孤海泛舟,杳無漁火。

  忽而,有一股力道自闃黑中握住他的手,很溫暖,很安心。然後他憶起那個人的話──

  他的父親對他說,這樣就是交易成立了。

  他們的約定成立了。



  下一次張開眼的時候,視野已遍是潔白,人聲鼎沸。







  凪把那些就算晾出去也不會乾的衣服掛上陽台橫桿,洗衣籃旁,暎子還在努力地抖掉布料上的皺痕。

  「那已經沒救了,認真小姐。」

  暎子質疑地打量他一眼,隨即放棄般地搖搖頭。

  「誠士郎,你距離主夫之路還非常遙遠啊。更何況這是玲王交代的事情……」兩人一時停下所有動作,出言戳中軟肋的女孩有氣無力地覷向掛鐘,「……他們已經出去好幾個小時,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雖然由我來說可能有點怪,不過誠士郎,你應該要多關心小剪。」

  「欸?」

  「那時候,小剪說他自己是仙人掌。」

  瞳仁一凜,凪屏住呼吸,吐不出話來。

  暎子的表情正經得像在談論什麼關乎終生的大事。

  「你也聽到了吧,全身長滿刺的那一種熱帶植物唷?」她有模有樣地學著男孩的動作比出一個V字,「他肯定是平常得不到雙親的關注,心裡覺得孤單,才會幻想自己是備受寵愛的寵物盆栽!」

  凪再次「欸?」了一聲。

  直視愕然定睛的凪,暎子從容續道:「我知道誠士郎一有比賽就不在家,但不管怎麼說,父母的陪伴對於小孩還是很重要的,而且你該管管他玩手機遊戲的時間。」

  面對女孩方向完全錯誤的推論,青年一時拿不定該敷衍過去還是該覺得慶幸,「啊……那只是他發高燒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而已。」

  「人脆弱的時候特別容易講出真心話啊,誠士郎。」

  「妳說這種話不會太老成了嗎?還有,小剪不是我兒子。」

  「騙人。」她不屑哼哼,「連我都看得出來你們長得超級像,其實他是誠士郎檯面下的兒子吧。」

  凪說謊不是,坦白也不是,只好扭頭裝忙。

  「轉移話題這點也是一個樣……說不是爸爸我才不信,為什麼不承認啊?」配合對方甩開濕衣物,暎子嘟噥:「沒有其他人問過誠士郎嗎?」

  「有是有……玲王曾經叮嚀我不可以把小剪是兒子這件事當玩笑講,所以就算再怎麼擔心,我也不能因為他生病就帶小剪出門,特別是醫院那種人多的地方,不過──」

  有玲王在,一定會沒事的。

  說著,他堅定無比。

  微不可察地有所動搖,暎子瞠張著眼,放鬆下來後露出稍嫌勉強的笑容,「對不起,剛剛叫你關心小剪是我多管閒事了……而且我也相信玲王喔。不管是小剪還是育幼院的事,我都覺得他很厲害,因為我被他拯救過嘛。」

  凪深有同感,他打從心底敬佩著玲王。

  以財團繼承人而言,玲王還非常年輕,卻能達成遠超其年齡的成就,不僅領導手下能士平息輿論、保住投資,當初二話不說出手相救的育幼院,也成了許多孩子願意為其留下一畝心田的歸屬。

  若不是玲王,孩子們將更早面臨顛沛流離,若不是玲王,他沒辦法親眼見識無聊人生中不會出現的景色,也成為不了今天的凪誠士郎。

  他的一切都是因為玲王才開始轉動,開始變化的。

  「我也是。」昂起頭,他仰望那方疏鬆的陰天,說:「玲王也曾經拯救過我。」

  暎子踮腳將最後一件衣服晾開,倚上陽台外欄,任舒宜清風拂開鬢髮,「那誠士郎為什麼看起來很苦惱?」

  「我嗎?」

  點了點頭的她用手指把自己的眉毛捏在一塊兒,嘴角下凹,佯裝憂愁,「你的臉都揪在一起了,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像這樣。」

  「我才沒有……好吧,或許暎子說得對。」想起玲王又退回無法搆及之處的夜晚,那抹衷心的、溫煦沐人的微笑並非因自己而綻放,凪一頓,沮喪改口:「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什麼。」

  「你的朋友?」

  「……一個很親近的人……沒辦法不去在意、不能輕易放手的人。」他握緊交疊的雙手,感覺脈搏在掌心鼓動,「我想和他道歉。」

  「這樣啊,會讓直腦筋的誠士郎這麼煩惱,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對象。」眺望被雨水洗滌過的小鎮,暎子一笑,恬然地,「要好好說對不起喔,趁還來得及的時候。」

  料峭寒意沿著欄杆攀上她微微泛紅的雙頰,女孩的笑靨清淺而透明,幾乎要融弭在潮濕的秋末中。

  不應該存在於那裡卻如荊棘靜靜蔓延其內的某種情緒,令毫無防備的凪不由得感到痛楚。

  「在真正後悔之前,要跟對方道歉喔,誠士郎。」


本文最後由 overozone 於 2025-2-13 23: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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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4-10-10 13:2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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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跌跌撞撞地抱著一個火球般從臂彎裡滑脫的孩子在急診室中大聲呼救,御影玲王希望這種人生經驗一次就夠了。

  當總算獲得安置,那千絲萬縷的焦慮才終於有所歸順。在布簾隔間內觀察病榻上逐漸緩和的呼吸,他胸口蔓衍起一股酸澀。

  天曉得看著這孩子滲著汗的難受模樣,他心裡有多煎熬、多不安。玲王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以什麼身分抱持著這份心情的……

  「唰」,簾子拉開,回了神的玲王旋即起身向醫生致意,豈料撞入視野的是一道熟悉的白袍身影。

  「唷,boss。」

  腳踩高跟羅馬鞋,一手率性地插在口袋中,另一手舉起招呼,來者一頭藏青直髮紮成一絲不苟的低馬尾,個性十足的鳳目揚起,天生肅冷的氣質因外來口音而軟化了幾分。

  「朴小姐?」認出這名女子曾是育幼院的保健室負責人,玲王愕問:「妳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們親愛的boss把我開除了,實在走投無路不得以才回到我最討厭的醫局裡。」刻意強調某些字詞,醫袍底下穿著平口私服的朴雪杏以兩指夾住識別證,蠻不在乎地斜著頸子,「不過我現在還是派遣醫生就是了。」

  「之前說過別叫我boss,我們已經不是雇主和員工的關係了吧。」扶住額,他一臉苦相,「我也是有苦衷的。」

  掛上聽診器,走到床邊的雪杏逐一確認患者的生理監測數值,俐落往紙上抄寫什麼後隨手搓了一把男孩的前髮。

  她聳肩,將甩在指間的原子筆插回左胸口袋,「呀,御影少爺的苦衷是指帶發高燒的孩子來醫院?這孩子不是那個世界球星的……」

  「是凪的表弟。」

  斜站著的女子雙手交叉睇向他,發出不以為然的單音,「我想也是,你沒蠢到這麼大搖大擺地帶同居嫌疑人的私生子到處露臉。不過世界球星本人倒是不在意這件事喔,他和這小子來過育幼院很多次呢……哎咕,別生氣別生氣,boss,我是為了保你們才從別的醫生那裡厚臉皮地搶人過來的。」

  玲王並不是不瞭解這位說話兩句狠三句辣的女醫生的性子,但一路盤算如何掩人耳目的他做了變裝,而她也確實接手了小剪的病歷,免除多於風險,怎麼說都於他有恩。

  朴雪杏可以信賴。

  「一個新來的派遣醫生竟然攔截得到病患,妳其實很適合白色巨塔裡生存吧。」玲王打趣道。

  「才沒有這回事。」雪杏稍顯暴躁地短嘆口氣,碧草色的耳飾跟著搖晃叮咚作響,「吵死人又無法溝通的臭小鬼是那群體制醫生的燙手山芋,而我非常不幸地習慣自討苦吃……對了,小鬼只是燒脫水而已,這袋點滴打完再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平常注意飲食均衡,還有別隨便給小孩吃成藥。」

  「被發現了。」他感到愧疚難言,「相處和照顧果然還是不一樣的啊。」

  「boss……小孩子的情況可是隨時都在變化,如果因為害怕而移開眼睛,反而會錯失治療關鍵期啊。」雪杏伸手調整點滴流速,「你得接受『改變』才行。」

  眼神微微閃爍,玲王翕張著嘴,似乎想出聲,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以上,幫我轉達給這小子的『好爸爸』。」

  冷冽照明下細長銳利的瞳更形深邃,她輕輕擺手,於臨走之際留下一道意味深長的眼色。







  下一次張開眼的時候,視野已遍是潔白,人聲鼎沸。


  小剪不清楚發燒至今究竟過了幾天,但現在無疑是近日身體最冷卻的時刻,他覺得自己好多了想起身,餘光冷不防捕捉到一條插自己手臂上的塑膠管。

  「哇啊啊──!嗚、好痛!」

  「小剪?等一下、不要拔點滴!」玲王伏到他身旁,施力按住肩膀,「你冷靜一點……!是我!」

  男孩的頭狠狠撞上床板,才稍微看清眼前的人,「玲……王?」

  「嗯,我在這裡,不用害怕,你手上這個是、呃……營養劑、對!類似植物營養劑的東西,總之現在我們在醫院,醫生來看過了。」

  「我討厭醫生,我想回家。」小剪嚅囁道:「這裡好臭。」

  玲王對他溫和笑笑,「再休息一會兒就回去。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好一點了嗎?」

  小剪含糊嗯了一聲。

  「那就好,你乖乖躺著,我們不急著走。對了,剛剛醫生說你不可以再挑食了喔,回家要好好吃飯,可以嗎?」

  他扭開臉,白中透綠的短髮窸窸窣窣地摩擦枕頭。

  「逃避也沒用,不管是蔬菜還是水果都要全部吃掉,甜食的量也要減少,小剪必須讓身體好起來才行。」

  「玲王好囉嗦。」

  「哈啊?你說什麼?我很認真地在擔心你耶!」

  「一樣是爸爸,凪就會讓我隨心所欲地吃零食。」

  「你這孩子……!是啊,千里迢迢帶你來掛急診的是我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嗯,謝謝你,玲王。」

  斥責的話已到嘴邊,玲王猝然噤了聲。

  已不如方才那般不情願,小剪正仰臉望他,淺笑上方是一雙直率且澄淨的綠眸,混著濃重鼻音的嗓子彷彿帶了瑕疵的天然玉石。

  「我很開心帶我來醫院的是你。」面對青年的質疑,男孩沉靜道:「你說我最憧憬凪,其實我對玲王也是一樣的心情喔。初次見面的時候就說過了吧,『你是我第二個爸爸』。」

  「嗯……」視線游移,玲王稍稍語塞,「那天的對話、你都有聽到啊?所以我才跟凪說……」

  「我都知道。」他沒有承認自己那時醒著,而是說:「因為我一直看著你和凪,所以都知道。」

  玲王瞪大雙眼,微顫的瞳孔映滿男孩寡淡如霞的面貌,良久,敗退下來般地垂眸一哂。

  「我都不知道你是這麼看待我的……啊啊,受不了,你和他真的好像……說你們不是父子連我都不信。」

  「玲王不就是因為這樣才和我做交易的?」

  待對方後知後覺意識到他所指何事,小剪伸手摀住自己的胸口,手心裡什麼都沒有,卻因搏動的體溫而充實。

  「你跟我說想知道更多有關凪的事情,想知道凪內心的想法……交易現在還算數喔,玲王。」

  「你還記得這件事啊?」他失笑道。

  「我當然記得,那是很重要的玲王和我的第一個約定──」

  看著他即使發燒仍滴塵未染的神情,玲王忍俊不禁,或許他能試著接受這孩子的依賴,無關御影的身分,更無關男孩的真身。

  單純地作為玲王以及小剪。

  「好啊,那就等你康復以後說給我聽吧。」語氣真誠的他不由分說地將被褥拉蓋至對方肩頭,「現在你最需要的是休息,睡覺睡覺。」

  意外的許諾令小剪眼光一閃一閃,「真的嗎?說好了喔,等到我好起來就一起實現我們的交易!」

  他咧開笑,摁了摁男孩的髮旋。

  「嗯,我們約定好了。」


  到了晚上天際漸晴,清澈月色從錯落的雲隙間滲漏下來,城鎮浸漬在雨後清新氣息中,猶若被露打溼的花。

  燈火如螢,積水如珠,青年揹著男孩的影子在路燈下隨步起伏,他們一路低低談笑,就像一對普通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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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4-10-24 19:4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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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那天從醫院回來後小剪覺得感官有了恢復的跡象,身體也不再囿於暈眩與高熱,重新找回主控權的他已經開始能從事休閒活動──比如他從來不曾嘗試過的閱讀。

  聽見開門的聲音,倏地一驚的他迅速將手上的書揣入枕頭下,人縮回被單內,假裝自己正在休息。

  門又闔上了,輕巧跫音踩著松木地板靠近,然後空氣中瀰漫起一股暖洋洋的食物香味。

  「醒著還裝什麼睡啊。」說著,女孩往床頭櫃放了什麼東西,「我煮了粥喔,起來吃吧。你剛剛在看什麼書?」

  偽裝完全被識破的小剪從被窩裡探出頭來,眼中滿滿的不甘心,「沒什麼,暎子不用知道。」

  「幹嘛那麼神秘……」聳起眉毛,她佯作戲謔地喔了一長聲,「這種反應一定是什麼色色的書。」

  他賞了對方一記白眼。

  「並不是。」小剪坐起身,靠在床頭悶悶地盯著那碗熱粥,「又是粥……我已經吃膩了。而且我討厭蔬菜,暎子煮的都有一堆菜……」

  「你這個病人的意見真的很多耶!」沒把男孩「我已經快好了」的澄清聽在耳裡,暎子舀起粥,氣勢凌人地送到對方嘴前,「『由衷感謝您百忙之中為抱病在床的我悉心準備三餐』,來,跟我唸一次。」

  「友衷感謝零白忙吱中為保病在船……這什麼啊太難唸了吧!……好啦、好啦,我吃就是了,不要露出那種陰險的臉。」

  盈然一笑,暎子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索性將他近日挑食改善的情況歸功於自己廚藝了得(當然不是這個原因)。

  「我下次想吃玲王牌泡麵……」蜷起腳,將碗捧過來,小剪認命地吹涼粥食還不忘偷偷抱怨,「為什麼病人就只能吃粥,也太可憐了吧?暎子發燒時吃的也都是這種東西?」

  「我嗎?嗯……雖然也有粥,不過……」她握拳抵住下巴,思索一陣後,漾起一抹飽含思念的微笑,「我以前生病的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是關東煮喔。不是什麼特別有名的店,也不是那個人自己料理的,就只是下班順路買回來的隨處可見的關東煮。」

  「關東煮。」小剪對這個新鮮單字感到好奇,「那個好吃嗎?」

  「老實說普通得不行。」

  暎子微微聳起肩膀,歪過頭,如墨髮絲襯得面色越加紅潤。

  「不過……小時候的我覺得那是充滿著心意、世界第一美味的食物。」

  小剪的表情瞬間亮了起來,「我也想吃!」

  「那現在就乖乖把粥吃完。」

  沒得到應許的男孩咬著湯匙回瞪著她。

  絲毫不在意遭對方討厭,暎子一面監督小剪將碗底吃淨,一面炫耀自己從玲王那裡收到的新圍裙。

  瞅她半旋上身,來回展示著這份意義重大的禮物,小剪內心有些吃味,因此當女孩叮囑吃完別馬上躺下時他並不領情,吐了吐舌頭便逕自拉起被子,舒服地把自己包裹起來,露出一雙促狹的眼睛。

  「你這傢伙……」頭痛地揉揉額角,暎子端起餐盤,「好吧,沒有問題的話我走了。」

  「啊、等一下。我有問題。」小剪忽以課堂發問的口氣叫住她,「那天晚上的問題暎子還沒回答我──妳為什麼會遇到凪?為什麼會留在育幼院裡面?」

  女孩遲疑了一下,眸光變得幽深,「……我不想說。」

  小剪先是一愣,接著自床上爬起,伸手拉住意欲離行的她,坦率的模樣惹得暎子深感困擾地皺眉。

  「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隱私?」

  飛快收手,他不知道這個疑惑會引起她的反感,張了張嘴還是沒吐出什麼話來,只得翻過身躲回蓬鬆的被褥裡頭。

  臥室充溢著令人難耐的沉默,身後傳來暎子微弱的嘆息與腳步聲,淺淺遠離,又在門前停了下來。

  「……小剪,大家離開的那一天,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習慣離別這件事嗎?」

  雖是喃喃自語的音量,但小剪很清楚對方在確保他有聽見。

  「但是對我而言,離別是必須用一輩子去記住的事情喔。」

  兩人都沒有看向彼此,說罷,房門便被沉沉闔上。

  小剪始終緊閉著唇,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條自窗隅向牆面延伸的裂縫,前幾日大雨漏進來的水在周圍紋出片片似如胎記的漬印,現已不再有濕氣滲入,痕跡卻還頑固地滯留在牆上。


  那一日和育幼院的朋友們道別後,凪確實對他的粗疏感到意外。

  「和大家都說過掰掰了?這可能是近期最後一次見面囉。」凪蹲在廊簷下,側過臉來問他:「……你還真是灑脫啊,小剪覺得這樣就好了嗎?」

  「嗯,再見對植物來說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我已經習慣了。」他則答得無愧:「這樣就可以了。」

  即便不以植物的角度去看待,他也不覺得需要對此憂慮到傷神的地步,因為凪說過一定會再見面的;應是聽見他們彼時對談的暎子顯然沒有和小剪抱持相同想法。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初次見面時那種「雙方距離得很遠很遠」的感受源於何處。

  既不是人類與仙人掌,也不是熟知與懵懂,比起相似,相違更加適合他們兩人──暎子受「來處」牽絆,而他沒有,暎子對於未來有所「想要」,他依舊沒有。

  在小剪的認知中僅有當下與否的分別,生存為上的他沒辦法理解人類長遠如歷史的時間跨度,所以也無法縮短和那個人類女孩的差距。


  難以靠近的隔閡感使小剪感到極其煩躁,閉了閉眼照樣喧擾,乾脆從枕下摸出那本書,有一頁沒一頁地翻閱。

  那是他從玲王書房裡摸過來的商業書籍。

  起初小剪並不想讓以「御影娘」為夢想的暎子了解更多有關玲王的事情,但現在如果暎子願意,要與她分享這書也不是不可以。他想,沒有人能忍受可望而不可及的絕望。

  至於他自己……

  渾然不覺,書已被胡亂翻到了最後一頁。

  邊緣泛黃的頁紙沒有印刷,僅有一行頓挫有致的鋼筆字跡。

  浮現在腦中的是風狂雨驟之時,傍榻照顧他的一個孩子的面容,高燒如他,也能感受到對方過分穩重甚至熟練的舉動。

  隨著指腹撫摩得出神,斑跡點點的紙面上,關乎將來的朦朧概念漸次成形。那女孩總是擁有他欠缺之物,而那些東西,又叫蒙昧無知的小剪心馳神往、求知若渴──

  全部,他都很想知道。







  這孩子原本就對關東煮這麼情有獨鍾嗎?

  注意到小剪感冒好了後時不時就嚷著想和兩位爸爸一起去吃路邊小攤,玲王忍不住困惑起來。他雖沒冷漠到對稚童的要求視若無睹,但也不是放任兩個男人帶孩子到處招惹目光還無動於衷的恢弘之人,折衷過後,他答應小剪在家裡親自料理。

  意外的是,聽到這個提議,連暎子也興奮了起來。

  「那採買食材就交給我和小剪吧!」

  「嘿欸……我也要去嗎?」

  「大病初癒的傢伙可沒有理由拒絕喔。再說了,你明明是最期待的那個人。」

  小剪沒有把「暎子才是」這一昭然若揭的事實說出口。

  「看來今天的晚餐會很熱鬧啊。」將這段互動納在眼底,玲王蹲下身握住兩個孩子的肩膀,「就麻煩兩位囉!清單我寫給你們,交通沒問題吧?路上要小心。」聽到他們的回應後紫瑛的眸笑成了彎,「……嗯,我也很期待喔。」

  頰染緋紅的除了暎子,還有終於獲得青年單方託付的小剪。不求任何利益地被信賴著,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然而當他們雙雙背著大購物袋出發,女孩卻沒有了適才毛遂自薦的雀躍。

  「妳剛剛的熱情到哪裡去了?」並肩坐在公車座椅上,身體隨著路面顛簸而左右搖晃,靠走道的小剪悒悒不快地瞇起眼睛。

  暎子從窗外飛掠而過的街景回過神來,孟冬的暖陽慷慨地明潤她的半張臉。

  「既然不想來就不要自告奮勇說要幫忙。」

  「小剪,我問你喔,誠士郎和玲王……他們兩個是不是……」

  與那虹般的光彩煞不相稱,她拋過來的視線無焦無色,掂度片刻又調了開來。

  「他們怎麼了?」車內的空調吹得小剪坐立難安,「喂,暎子?」

  深吸一口氣的時間,重新看向他的暎子換回了平常的神態,「沒什麼啦……我只是想問,他們是不是在吵架?」

  「欸?……啊、嗯。」

  就當這一連串發音是回答,她將曳在額前的髮絲挽到耳後,噙著苦笑,「果然沒錯,那天在育幼院我就有這種感覺,和你們一起生活以後更確定了……不過他們的感情真的很好耶。」

  「哈啊?」無以揣度話題走向的小剪只能再度吐出感嘆詞。

  「因為就算很少講話,他們還是默默地關心著對方嘛。」向後靠住絨布椅背,抱著購物袋,暎子靦腆地勾起嘴角,「小剪應該也有發現吧?冰箱裡總是有特地買回來的檸檬茶,誠士郎的三明治總是比我們的多上一層,這些都是玲王沒有想改掉的習慣;誠士郎也是喔,每次他半夜起來發現玲王還在書房裡忙,都會幫他留一盞走廊的燈,玲王吩咐的事情也會不嫌麻煩地完成。」

  如果不是真心珍惜的人,是沒辦法這樣留在彼此身邊的吧。她猶如慰藉般地補充這一句。

  玻璃車窗的反光眩得小剪有些恍惚,他聽著,就只是聆聽著,女孩看似雲淡風輕的絮語在車廂內搖晃失焦。

  他竟有一瞬間不想要這樣的她不見。

  「我不希望看到他們兩個吵架,小剪,你也和我一樣吧。」

  暎子一貫沉著的聲音低低響起。

  「誠士郎和玲王,我想讓他們和好。」

  平靜得幾近心碎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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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4-11-7 18:3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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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豆腐、年糕、魚板、雞蛋……

  小剪低頭數著提籃內的食材,一項項和手裡的清單對照,而後望向負責挑揀材料的同儕,後者正將選定的白菜放入他的籃中,突來的負擔讓小剪險些摔倒。

  墨色短髮的女孩瞟他一眼,將部分重量裝入自己的購物袋內。

  「暎子很習慣到超市買東西?」看她熟練穿梭在貨架間,小剪隨口問道。

  「算是吧,之前很常自己來。」暎子湊過來瀏覽了下清單,不一會兒功夫又找到前行方向,「對了,家裡的醬油也快用完了,多買一瓶回去吧。」

  小剪點點頭,他並沒有多少採買的經驗,對家中的資源備量也不太了解,只能提著籃子安分地在對方身後亦步亦趨。

  交給暎子準沒問題。他有這種感覺。

  「啊、在那邊。」

  但偶爾還是會有小孩子做不到的事情。

  小剪循著她伸長的胳膊向上看去,醇黑玻璃瓶被放置在望塵莫及的貨架高層,兩個孩子再如何奮力踮起腳尖還是心餘力絀。

  就在這時高大的影子籠罩而下,那瓶醬油出現在與他們同高之處。

  「小妹妹,妳要的是這個嗎?」

  說話的是一位和凪年紀差不多、容貌冷峻的尖刺頭青年。

  「嗯!謝謝你的幫忙,大哥哥。」乖順揚起笑的暎子致謝。

  待女孩接下商品,男子推了推眼鏡,嚴正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得意,「不客氣,我只是日行一善,回家以後記得要把它冰起來喔,冰冰涼涼地享受可樂才是人生!」

  「可樂?」小剪向上吊著眼珠子,「這才不是可樂咧,這是──」

  「喔,是姊弟一起出來跑腿啊!」注意到另一個孩子的存在,黑髮男子的眉挑得讚許,「爸媽肯定很欣慰有你們這麼懂事的孩子,很好很好,不愧是國家未來的屋頂!」

  「是棟樑。明明看起來很有學問卻是天然呆嗎?」

  「沒錯,屋頂屋頂,就是那個意思。還有我不是天然呆,我是人工笨蛋。」他忽然彎下腰,貼近出聲糾正的男孩:「喂,綠色的小弟弟,你讓我想起了一個老朋友,莫非就是所謂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用對了嗎?」

  「沒對……啊啊!別把我當小孩!」

  「我說的那傢伙可是個了不起的天才喔。」草率地搓了搓小剪的頭頂,他接著向抱著醬油的暎子舉起手,「那我走了,買完趕快帶弟弟回家吧,不然爸媽會擔心的。Have a nice day!」

  頂著一頭亂髮,小剪只能瞪著終於講出正確用法的男子走遠,小聲咕噥:「搞什麼啊說我是弟弟,竟然把我和一般小孩子相提並論,哼……暎子?」

  「嗯、啊,怎麼了?」

  「妳好怪啊,今天一直在發呆,該不會是被我傳染感冒了吧?」

  扛起購物袋,暎子敏捷地躲開小剪往她額頭上摸過來的手,「我沒發燒,才不像你!」

  「妳這什麼意思啊?」他不甘示弱地追上去,「不過是被叫一次『姊姊』就得意忘形。」

  澄黃的眼眸瞇得略帶玩味,暎子隻手在嘴前虛掩,「耶──不會吧──難道小剪很在意這件事嗎?因為我的輩分比你高?」

  「哈啊?誰會在乎那種無聊的……!」

  「好啦好啦,東西都買齊了,真期待今天的晚餐!我們回家吧!」沒對想爭出高下的小剪多做回應,向前走幾步的暎子半迴過身,笑盈盈地歪著頭,「不然小剪的爸爸會擔心的唷?」

  男孩蓄積到一半的怒氣就這麼被硬生生中斷,取而代之的是摻雜著落寞與怔愕的消沉垂首。暎子明顯留意到了他徐緩下來的步履。

  「……我之前問過誠士郎喔,你們是不是父子的事情。」

  對方屏息舉目的霎那,她被那眉宇間過分相像的、既是期待又是緊張的容色驚得抿嘴一笑。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問你是不是他兒子,結果你沒有回答我,還記得嗎?誠士郎跟小剪的反應一模一樣喔。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小剪的精神肉眼可察地晦暗下去,「……這樣啊……嘛,也是,本來凪就只是我的表哥,沒什麼好澄清的……幹嘛,妳在笑什麼?」

  「以我對誠士郎的了解,他的意思應該是『這種事怎麼樣都好』喔。」

  伴隨一聲反射性的咄叱,他被激得遽然跨上前去,「開什麼玩笑,凪怎麼可能說那種話──!」

  毫無懼色的暎子將他按在一隻手臂外的距離。

  「這種事怎麼樣都好,是什麼身分都無所謂。對凪來說,小剪只是小剪而已吧。」她的語調輕到接近溫柔的地步,「真羨慕你,你有一個好爸爸喔,小剪。」

  二度冷靜下來的小剪愣在原地,先是迷茫睜了睜眼,然後展露滿臉的喜出望外之情,一切情緒波動都坦率得無所造作。

  看著他雙頰發紅、眼光晶亮的模樣,笑得真摯的暎子感到心頭一陣暖和。

  雖然平時老是一副不好相處的樣子,但她知道小剪其實出奇地好懂,因無形的思慮喪氣,因膚淺的玩笑動怒,也會因簡單的關心卸下防備。

  正因他是這樣一個單純的男孩,即便不特意去維護,也擁有一個永遠有人在等他回去的歸屬。







  兩個孩子回到公寓時,玲王並不在家。

  「據說玲王去辦事情。」勉強在沙發上維持人形的凪誠士郎慢悠悠地拋來一句「歡迎回來」,「他出門之後我有收到訊息,寫著晚點回來。」

  小剪對這個「據說」頗有微詞,現在玲王不僅時刻拿捏和凪的互動溫度,甚至連去向都是出了門才以訊息告知。

  滿腹憋屈的他想讓他們兩個和好的念頭,也許比暎子還要強烈。

  「喂──小剪,趕快把袋子拿過來。」

  凪從廚房裡喊他,青年與女孩不知何時已開始張羅食材了。

  埋頭翻找大購物袋的暎子幾乎要整個人跌進去,「蒟蒻跟竹輪沒在你那邊嗎?」

  「沒有,都在這裡了。」小剪盯著上下顛倒的她。

  「耶?好奇怪啊,怎麼會沒有?」

  女孩「呼唰」一聲從袋口脫身,髮絲凌亂,看上去有些發急。她將那些材料依清單項項排開。

  「確實沒有。」凪協助對照,「蘿蔔也沒買到喔。」

  小剪遲緩地發出「啊」的短音,「我忘記了。」

  「不會吧……沒有蘿蔔就不是關東煮了,怎麼辦……都是我沒有注意到的關係……」

  「不是什麼大事啊。」凪從容不迫道:「也就只能請玲王回來的時候順道……」

  「明明是我自己說要幫忙的卻疏忽那麼重要的東西……誠士郎,小剪,對不起!」

  父子倆互覷一眼,這幕場景太過似曾相識,以致於他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使自顧自陷入焦慮的暎子聽進任何安撫。

  還是小剪先開的口:「妳可以不用這麼自責啦……我也有責任,我們一起去採買的,記得嗎?」

  凪點頭附和:「剩下這些食材也能做出好吃的關東煮,玲王廚藝很好,暎子別擔心。」

  「可是……你們那麼期待,玲王也……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們。」她低落地垂下眉尾,頹縮肩膀,聲音小卻摯切,「我只是想讓它變成一次難忘的晚餐,本來可以很順利的,還是搞砸了……如果不是我就不會……對不起……」

  「暎子,不是妳的錯。」

  「下一次我一定會更努力的,所以原諒我、不要生我的氣……」

  「不會有人怪妳,我和凪也都沒生氣啊……!」

  無論如何勸慰,女孩的致歉始終一聲比一聲還要內疚、還要沉重。

  很快,他們就了解到暎子道歉的對象並不是在場任何一位。

  她蹲下身去,雙手抱著頭簌簌顫抖,像是在壓抑亟欲宣洩的情緒,又像在保護自己免於威脅。

  「我會好好加油的,請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對不起、對不起……」斷線的呢喃自唇間零落而出,「……對不起,不要離開我、不要走……拜託妳……」

  冬晚來得早,曇霞將室內空間燒得紅彤彤一片,理應溫馨的色光,卻彷彿要將她的軀體灼出洞來。

  「拜託妳、不要丟下我……媽媽……」

  那個窄小的、酸蝕般不規則的窟窿深處,蛀著名為辜負的恐懼。

  飽含水氣、微弱的嗚咽,再也無法忍耐的幼小的眼淚,在這一刻盡數瓦解。


留言

@鏡花水月 很開心能得到你的期待!我會繼續努力寫下去的,謝謝支持(´▽`ʃ♡ƪ) 2024-11-25 13:55
期待更新 2024-11-24 17:59
期待更新 2024-11-24 17:59
@松下カツキ 雖然在小剪的私設認知中凪玲兩個人都是爸爸,不過說不定可以跟你說敬請期待?XD 再次感謝投餵! 2024-11-23 23:55
@松下カツキ 有時越是有意隱藏,就越容易讓一些毫無預警的小事成為最後一根稻草 暎子這條線從一開始就在鋪陳了喔 謝謝你的留言和海草╰(◍ˊ▽ˋ◍)╯ 2024-11-23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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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 1
松下カツキ + 3 能看到玲王被叫媽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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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4-11-25 22:3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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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玲王靠在陽台欄杆上,迎著未受光害汙染而澄湛的市郊夜空,吁出長氣的他卸開腦後綁起的馬尾,將緇色髮繩隨意繞在掌心裡,歛眉沉思。

  身後拉門悄然滑開。

  迅即把那條繩結揣入口袋,他假裝無意地眺望遠景,青年隨後於他身旁站定。

  「啊、是你啊。」玲王提高的聲調些許不自然,「孩子們都睡了嗎?」

  凪平靜地報以肯定,「他們今天應該都很累了。」

  相隔一扇落地窗的兩人背後,頂樓的邊間公寓已與夜陷入安息,室內僅剩連接玄關的走廊小燈仍暈黃黃地亮著,彷如浮沉於汪洋的唯一航標。

  他們的晚餐最後在一陣違和的氣氛中落幕。

  接到電話的玲王得知情況後順路帶了食材回來,可烹調過程再怎麼完美,口中嚐到的都少了那麼點味兒。縱使他數度安慰暎子別掛在心上,女孩卻仍如鑄下大錯地滿懷歉疚,堅持協助收拾完碗盤便早早上了床,看著緊掩的房門,玲王選擇不去打擾並祝福她今晚有個好夢。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守護那孩子而已。

  晚風冷清吹過,耳邊颯颯,他發現陽台盆栽於不察之際多了幾支白色的紙風車插在土裡,被風撥得歪歪斜斜地轉。

  「是暎子做的。她說想在小剪感冒好了之後給他一個驚喜。」月照得凪的髮色幾乎呈現銀白,同樣注視著那些手作品的他淡淡地說:「用這麼細的桿子,好像隨時都會被吹斷一樣……真是個我行我素的傢伙。」

  玲王將其中一支風車拈在手裡。紙製的扇葉時而輕快轉動,時而受乍猛的風勁彎折。

  「今天……不是她第一次道歉。雖然上次沒有這麼嚴重,但暎子也是信心滿滿地攬下責任又怪自己不夠努力。」

  「之前也有過?」撇向他的目光訝然浮動,玲王斟酌了一會兒才開口:「……是凪去育幼院發生的事情?」

  「嗯,為了要讓孩子們和好。」

  「……不會是燈里和泉奈那兩個孩子吧?」

  這下驚詫的人換成凪了,「玲王也知道嗎?」

  「這個嘛,因為那兩個孩子比較特殊。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在一場火災中雙雙失去親人才輾轉被育幼院收留,對他們來說,和過往生活的唯一聯結就只剩下彼此而已吧。」玲王以公事口吻述說著,話語間卻有藏不住的憐惜,「所以當初編排名單的時候,我本來就有將他們兩個收容到同一個地方去的想法,沒想到……」

  沒想到在名單完成之前,暎子就先和早紀老師提起這件事了──穿越紙片的視線飄向更遠處,他沉聲道。

  「所以我才直覺是那兩個孩子的事情。暎子沒有第一時間考慮自己,卻以朋友的身分優先向老師請求,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那傢伙已經是多管閒事了。」

  凪誠士郎偏冷的嗓音被風車聲切割得略顯擺曳。

  「吶,玲王,我問你,你不覺得暎子太拚命了嗎?」他近似譴責地說:「今天這件事也是。她其實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厲害,老是想把不歸她管的事情做好,一失敗又開始自責,要說頑固未免也太過頭了。」

  「我承認,連我都覺得她可以再自私一點。」

  「暎子不會真的覺得自己是什麼肩負重任的守護者吧。」

  「……別這樣,她只是個孩子,凪。」

  隨著嘆氣,玲王嚴肅抿著的嘴舒緩下來。

  「她還只是個孩子啊。」他又說。

  伸手揉壓眉心,他定定看著手中那支轉得越發扭曲的紙風車,選了個稍微避風的角落將其插回土壤裡。

  他知道已是時候,不能多作延宕了。

  當初只是為了讓難以適應別離的她安定下來才特意留了緩衝的時間,沒想到卻成為危險的溫床,不僅沒有使傷口癒合,還讓寄宿於此的她為這個家勞心勞力。倘使延後一日不處理,那孩子心中深埋的裂痕便會向肌膚淺處更加延伸,一層層地,剝落她強撐而起的開朗表象,粉碎她應當被呵護的稚嫩的心。

  她終究是個不成熟的孩子。

  一如既往地憑默契結束對話,玲王轉身拉開門跨入沉寂之中。

  一抹被走道夜燈投射而出的細長影子晃到跟前,他在踩住陰影之前抬起眼,書房的門口,有一個男孩正筆直地盯著他……



  而獨自留在陽台上的凪臉孔被手機光線映得幽微,指頭懸在某個聊天室上方,猶豫少頃,還是在按進視窗後鍵下文字。

  那則由凪發出的難得請求,於一秒後獲得了某位女性的閱讀。







  暎子討厭火車,討厭駛動時轟隆隆的聲響,討厭永遠還有下一站的列車廣播。

  她討厭那種被帶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不知道該怎麼回家的感覺。


  坐上火車的人都不會再回來了。


  有人在搖晃她的肩膀。

  「暎子,到站囉。」

  女孩用力眨了眨模糊的眼睛,想看清楚那個紫色的輪廓。

  啊、不對……是玲王。

  記憶中惹人眷想的堇紫色隨著重新聚焦的視線消融,她在心底漫起濃烈失落的剎時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情緒。

  「……到哪裡?」靠窗座位上的她惺忪地問。

  「妳是睡昏頭了嗎?」後排的小剪整個身體掛到一旁椅背上,一雙釉綠色的眸子很精神地瞪著她,「今天約好要和早紀老師見面啊。」

  「早紀……老師……」

  「對啦,很遺憾該醒了,這裡是現實。」

  恰如宣判的到站廣播伴隨旋律響起,暎子呆滯地坐在原位,看玲王和凪扛著大小行李出了車廂,驀然湧起乾脆就這麼被火車載往遠方的念頭。

  然而她做不到;準確來說是無法做到,因為那個男孩還站在走道上等她。

  「嗯,我記得。」暎子緊捏車票,「走吧,小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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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4-12-12 19: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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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當他和早紀老師雙雙帶著兩個孩子碰面的時候,御影玲王心裡鬆了一口氣,雖然早紀老師表面說是泉奈和燈里堅持要跟來,但不得不說,讓暎子和朋友見面實是明智之舉。

  一是緩解女孩自那日之後的愁眉不展,二是談正事時孩子們能互相有個消磨時間的伴。譬如現在,玲王正棲於一間包場小咖啡廳二樓的靠窗四人座,偏頭望著底下公園裡那群孩子嬉鬧地堆著沙堡。

  他對面是專注研究著菜單、好片刻後終於為巴斯克下午茶套餐下定決心的風見早紀。

  「凪先生不吃些什麼哪?」一身秋季配色的女子詢問沒有一起坐在沙發座、而是獨自在吧檯旋轉著高腳椅的青年。

  雙手扒住椅緣的凪誠士郎以危險平衡向後仰,略長的那綹瀏海掀垂而下,「不要,吃東西好麻煩……」

  「這間咖啡廳的乳酪甜點很有名唷,要我跟你推薦嗎?像是這個檸檬重乳酪塔、奶油乳酪磅蛋糕、還有……嗚哇啊,御影先生!不好意思,我們今天是要談正事的哪,真是太失禮了……」

  玲王微笑表示不介意,隨後向送上冷飲的服務員致謝。他同意辦公歸辦公,味蕾還是得照顧一下的。

  早紀推了推金屬鏡框,輕咳一聲後換上莊重儀態,「那麼……關於上次御影先生在訊息中提到的事情,我和行政單位問過了,沒有問題唷,他們還有餘裕再多收留一個孩子,這樣暎子就能和要好的朋友待在同一間育幼院了哪。」

  玲王交疊在桌面上的雙手放鬆下來。

  「太好了,我原本還很擔心事出突然,和他們提這種要求太過無理呢。我會連絡那邊的負責人,和他好好道謝,早紀老師,也非常感謝妳願意提供協助。」

  「不用謝哪,我也是真心想幫助那個孩子!這樣一來暎子應該可以接受了哪!」在胸前輕快合掌,接著像是想起某事地豎起食指,輕抵側頷,「話又說回來,御影先生一開始就想把泉奈和燈里兩個孩子安排在一起吧?姆嗯……其實我起初是想讓暎子和泉奈排入同一批名單的哪。」

  「暎子不會同意的。」玲王說得篤定。

  「我想也是哪,那孩子從以前就是這種個性……」歪過頭,她嘿嘿地苦笑,「所以知道她說不想離開、自己一個人躲在育幼院裡的時候,真的很教人不敢置信哪……她不是因為自己的任性就不守規矩的孩子才對……」

  收起笑意的早紀俯望樓下遊戲場,玲王也循她的視線而去,那群孩子不曉得在玩什麼遊戲,從樹蔭下互相追逐到了陽光明媚處,他注意到方才他們堆起的沙堡已被推倒,始作俑者大概是拉著燈里逃跑、笑得最開心的小日向泉奈。

  看著正想盡辦法重建城堡的小剪以及勸泉奈別再作亂的暎子,玲王倏然覺得,那個有所堅持的男孩還比她更像個孩子。

  他能做的,不也只有在這個距離裡默默守著而已嗎……?

  「我想她會明白的,總有一天。」低聲嘀咕,玲王轉而凝視面對那張被哀傷籠罩的側臉,「有些事情不是我們這些大人能插手的啊……早紀老師,今天就麻煩妳帶暎子回去了。」

  「她會乖乖和妳走?」

  另一道慵懶嗓音兀地闖入對談,正斜靠著吧檯的凪誠士郎拋過來一眼。

  早紀遲疑地「咦」了一聲,玲王則蹙起眉毛,一臉難言。

  「我不覺得她會這麼聽話。」凪又說:「那傢伙有怎麼也無法捨棄的東西。」

  「凪先生是指……?」

  「你不會想讓那孩子一直寄住在家裡吧?」玲王直直盯著用雙腳停住旋轉椅的他,「暎子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生活還是得回到正軌上才行。」

  鼓起腮幫子的凪看上去倒是很坦白,「這我當然知道,但要是她再逃走怎麼辦?」

  「姆嗯嗯……凪先生說得雖然沒錯,可是現在也只有把她帶回去這種方法了哪……」早紀單手撫著臉頰,認真苦思,「那天的詳細情形還是得問暎子本人才知道,這種事急不得哪。」

  「既然如此,我有個想帶她去的地方。」

  高腳椅因青年的離席而於後頭旋轉半圈,凪仍掛著那副無所謂貌,眼神卻如星火斑斕般熱切。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緩緩於兩人的座位旁站定。

  「凪先生想帶暎子去的地方?」奶茶棕髮色的女子好奇地眨眼睛。

  「嗯,是小孩子一定會喜歡的地方喔。」他將手機翻轉給兩人看,螢幕展示出一張繽紛的宣傳海報,「如果暎子怎麼樣都必須回去的話,就讓我最後帶她出門玩一次吧。」

  「凪,你在說什麼啊,現在什麼時候了還──」

  「可以嗎,玲王。」

  比宇宙還深邃的眸子倒映著玲王的面龐,在那裡頭,他的身影宛若被吞噬地渺小。

  玲王赫然止住了聲。

  「『她還只是個孩子』,這句話玲王自己也說過。」凪款款道:「嘛,可能會被你認為太天真吧,但我也想做自己可以辦得到的事情。」

  凪說得那樣誠摯,那樣決然,無法坦蕩視之的他卻感到一陣窒息。

  御影玲王比誰都要清楚、也看過無數次凪誠士郎露出這張表情。

  這一刻他終於認清自己為何會對此心神不寧──無論是瞞著他到育幼院幫忙、不嫌麻煩地代替他在颱風夜出門、為那孩子考慮成了習慣,甚至是那晚主動拉近兩人距離的舉動,都不是凪會攬到自己身上的行為。

  以前,凪誠士郎是絕對不會插手管這些事的。

  導致對方變得這般遙不可及的人,從來就不是二十四歲後不再與他並肩的凪誠士郎。

  你啊,是這十年間的你啊。未知語音揉雜著玻璃酒杯相碰的清脆餘響,這麼在他耳畔細細碎碎地徘徊──

  是「還沒準備好」的御影玲王自己才對。

  「玲王,這一次──」

  「『我想試著努力看看』……對吧?」

  順著記憶把話旋即接了過去,御影的少爺揚起一抹柔和卻萎靡的淡笑。

  「好吧,我知道了。想做的事就去做吧。」他毫無重量地喚他的名,「凪,這可是最後一次讓著你任性了喔。」

  那個人是御影玲王。這個事實令他慚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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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カツキ @鏡花水月 謝謝兩位的投餵! 2024-12-23 11:19
@松下カツキ 不哭不哭來抱抱(つ´꒳ˋ)つ♡ 2024-12-23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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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4-12-26 13:2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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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泉奈妳給我站住!」

  「呼哇!好可怕!生氣的師父是綠吉拉!」

  和語意不符地大笑,聲如銀鈴的女孩甩開長長的雙馬尾後立刻邁開腿奔跑,追在她身後的男孩雖然同樣御風馳騁,臉色卻差到了谷底。

  原因顯而易見,找到自己天賦所在的小剪得意洋洋地堆了滿坑沙堡,正在興頭上,泉奈便不顧情面地將其夷為平地……只能說不愧是躲避球競賽中待到最後關頭的閃避能手,其敏捷程度完全不是小剪單憑運動細胞就搆得著的。

  「呼……呼、妳這傢伙是松鼠嗎?」

  數度嘗試攀爬無果,小剪只能乾瞪著笑嘻嘻掛在樹上、個頭嬌小的人類女孩。

  她的單側手腳和直髮一併垂落,自在地擺盪著,「嘿嘿,奈奈很厲害吧!要不要請奈奈收你為徒呀?師父的師父……呼呼,光是用聽的就超級帥氣!」

  「哈啊?我才不想要……話又說回來妳居然弄倒我的城堡,第三次了!」

  「因──為──師父把整個沙坑都堆得滿滿的嘛!奈奈都沒有地方玩了!」她理直氣壯大喊:「不把舊的堆倒要怎麼蓋新的啦,笨蛋!」

  「奈奈、不要爬那麼高,很危險……!」

  「……別白費力氣了,那傢伙才不會乖乖下來……唉,這種時候妳倒是很聽話啊?」

  見泉奈真的因燈里一句勸告而落回了地面,小剪無奈耷拉肩膀,頓時沒了再燃起滿腔怒火的力氣。

  罷了,他才不跟人類小孩一般見識。

  「……喂。」走回沙坑,他注意到那個蹲在斷垣殘壁旁、反常地沒出言斡旋的黑髮女孩,「妳又在發呆了。」

  望向重新開始耙攏沙土的同伴,暎子有些心不在焉,「咦、啊……對不起。」

  「不要動不動就道歉啊。」瞇起眼睛的小剪不是很愉快地將沙子往圓桶內壓實,「搞得好像我逼妳欠我什麼東西一樣,真不爽。」

  暎子默默「嗯」了聲,髮端往下垂落,烏黑的斜瀏海近乎遮去她的右眼。

  小剪反轉並用力拍了拍塑膠桶身,為傾頹的城牆豎立一座新塔。

  把另一個桶子措不及防地塞到女孩懷中,他皺鼻,「妳到底在道什麼歉啊?上一次也是,明明就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妳卻像犯下滔天大罪一樣一直說對不起。」

  男孩犀利的言語螫得暎子渾身一顫。

  「我、不是……」

  「啊,還有,從以前我就很想說了,有時候妳真的很愛管別人的閒事。」不顧那張向來總洋溢著潔然英氣的臉蛋逐漸蒼白,他驟地掠起綠眸,「為了燈里和泉奈擅自提出計畫也好,我上次跟皓太吵架時硬是要我認錯也罷,妳一定得每件事都插手才肯罷休?」

  暎子伸手揪住衣襟,神情慌張,「我沒有……!」

  「妳有,在我看來就是那樣。對了,凪和玲王的事情也是──」

  「──才不是!」

  色彩鮮艷的塑膠桶滾落沙坑,暎子陡然站得硬直的身軀逞強地發著抖。

  「不是、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只是想盡一份心力而已!我想靠自己的方式為他們做點什麼……!那些都是不能不見的東西、所以……必須好好保護才行……」震耳欲聾的喊叫隨低頭漸漸變為蚊蚋般的碎語,她咬住下唇,覆上大腿側邊的左手悄悄緊握,「就算只剩我一個人也必須保護……我不是故意要搞砸的,對不起……」

  「啊啊,又來了。妳又在道歉了。」

  小剪跟著站起身,衣褲上全是塵土,他毫不介懷地將同樣髒兮兮的雙手插到口袋裡。

  「……那你自己又怎麼說?」須臾間精神地立起眼,暎子反詰道:「小剪一直追問我,不也是在多管閒事?」

  「哈啊?別把我和妳混為一談。我才沒那個癖好去操心別人的私事,不過是妳身上有我想知道的東西而已。」

  「個性很差的小剪居然會對其他人感到好奇,這是感冒的後遺症嗎?身心創傷?」

  語氣趨於低沉的小剪吊著眼珠子,「幹嘛?我不能對誰有興趣?而且早紀老師也說過,朋友之間就是要互相──」

  「啊、這可不行。」突地壓在他頭頂的大手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小剪和暎子要好好相處,不能吵架喔。」

  小剪半瞇著一隻眼向上瞟去,只見戴著深色漁夫帽的凪誠士郎一臉平淡地俯瞰而下,青年身後則是越過他後撲過來肆意揉揉抱抱的風見早紀。

  「姆呼姆呼,老師好久沒看到你們了,好想念你們哪!」

  「唔嗚!早紀老師……」

  「小剪是不是又長高了一點?暎子怎麼反而變瘦了哪?」

  「讓我呼、吸啦……!」

  他從女子號稱努力鍛鍊過的纖細胳膊間探出頭來換氣,同樣遭受摟抱攻勢的暎子正一聲不吭地埋在早紀胸前,小剪不禁猜想她會不會因而缺氧。

  「喂,暎子……唔!」

  「啊──!師父好奸詐,竟然背著我們偷偷來!我也要老師的抱抱!」

  後背忽然被某個堅實之物直直撞上,頓感一陣痠麻的他沒來得及出言阻止,某樂天笨蛋便加入了這場混局。這下別說任由早紀一股腦亂蹭也不做反抗的暎子,小剪是真自顧不暇了。

  被擠壓得勘能睜開一隻眼,他試圖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燈里求助,目光不自覺往更遠方瞥去,咖啡廳側門的簷影底下,身披冬季大衣的御影玲王正安靜地望向此處。

  玲王戴著偽裝用的無度數黑框眼鏡、頭髮繫成小小的低馬尾、臉孔被大片帽緣隱蓋,這副外表讓小剪不知怎麼地感到疏離。


  ──玲王,你不會捨不得嗎,難道要這樣藏一輩子嗎。


  不合時宜地,小剪想起那支被自己咬碎的紫色棒棒糖,想起凪於賽後接受的採訪轉播,想起那天,玲王這麼回答他:「有很多比你想得還要複雜的事情,人類就是這麼麻煩。」

  御影玲王牽動嘴角,扯出一抹很寂寞的笑容。

  「等你長大後就會知道了。」

  小剪不懂。

  為什麼那麼多事情都必須長大以後才能明白,為什麼總是有說不完的「太早了」。

  為什麼他就不能了解呢。

  他想知道啊,變幻莫測的情緒,偶然為之的謊言,有所牽絆的過往,寄託未來的夢想……有關人類的那些麻煩透了的東西,小剪全部都很想要知道。

  縱使是這樣不成熟的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啊!對了,既然都來了,大家要不要一起去旁邊的神社參拜一下哪?」

  靈機一動的早紀鬆開手,小剪沒回神一個踉蹌,及時被箭步蹲身上前的凪單手撈住腰部。

  泉奈轉身拉起燈里的手臂,興高采烈地投下了兩票同意,接著是慢了幾秒的暎子,小剪至今仍未拜訪過神明的領域,自是饒感興味地達成了全數通過。

  「凪先生和孩子們一起來吧?」雙手一拍,早紀顧慮地望向陰影下另一位青年,「姆嗯,不知道御影先生等一下有沒有其它行程哪……?要是他也能同行就好了……」

  「我想玲王他大概……」

  趕在凪的語音落下之前,原本像隻貓被自家老爸挾在半空中的小剪卒然從他臂彎中鑽出,逕自跑到玲王身前踮起腳尖,手在嘴巴旁拱成弓形,打扮低調的青年則順應男孩輕拉衣襬的力道彎下了腰。

  眼前日常一隅般的景象太過自然,以至於凪除了杵在原地,再沒能吐出任何話來。

  嘴上說著不相信仙人掌會變成小孩子,玲王依舊接受了有小剪在的生活,從未推卸過照顧的責任,總會回應他或任性或好奇的要求,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拒絕父親的稱呼,甚至又一次地,在男孩面前露出了發自真心的笑容。

  真好看啊,那是現在的玲王絕不會對凪展露的笑容。

  當小剪滿袖春風地拉著玲王走近,似乎隨時都要向凪誇耀功勞那般地輕快了腳步,凪便明白自己的第一直覺沒錯。

  「玲王說他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喔!」

  「真的嗎,太好了哪!」

  「我剛好有段空閒時間,大家就一起去吧。誰叫你這傢伙……剛才那麼跟我撒嬌!」

  無視小剪瞬間炸開的反駁,玲王擰起短短的眉毛,順手揩去男孩臉頰上的髒汙,笑得既狡猾又開懷。

  一時間小小的公園空地上充滿了打鬧,凪誠士郎出神地凝視著這一幕,整個心思都繫在玲王久違的爽朗笑聲上,震得他眉宇鬆動、脈搏如鼓。

  啊啊,他對玲王,果然還是……

  「誠士郎,要走了喔。」

  不知不覺間眾人皆已結伴走遠,只剩暎子在時疾時徐的朔風中與他並肩而立,稚幼的臉蛋被包裹在細絨毛圍巾中,凍得微微發紅。

  「嗯。」他輕輕點頭,望向身處隊伍中央的那道背影。

  然後,他看見因低首而顯出的後頸,看見掃過那處白皙的紫髮,看見束起那些髮絲的繩結。

  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和玲王一點兒也不合適的髮繩。

  深黑色的。

  凪摀住胸口,那裡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但是,是哪種難受,他又形容不上來。

  唯有一件事他極其肯定:那條藉生日之名送給對方的杏花白,御影玲王從來沒有使用過。

  一次都沒有。


本文最後由 overozone 於 2025-2-14 16: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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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カツキ 是裹著甜甜苦苦焦糖的刀片,氣溫再低也挽留不住融化的糖衣(☍﹏⁰) 謝謝支持與海草,新年快樂~ 2025-1-5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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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5-1-10 16: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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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叮咚。

  賽錢落入木箱,銅鈴直翳天聽。

  男孩模仿同儕行兩次鞠躬再拍兩次手後,略顯笨拙地閉上了眼。

  完成最後一禮,放下手的小剪瞅向身旁的黑髮女孩,她仍然眼瞼緊掩,雙掌合十,專心祈願的側臉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溫順。

  清淨如水的陽光漫溢過社殿前廊,濕土氣味細細竄進鼻腔,寒風撫觸呼吸般飄逸的碎髮,襯得這一片刻充滿了神靈之氣,寧靜得不太真切。

  宛如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的不可涉足的離塵感。

  結束祝禱的女孩虔誠一鞠躬,重新睜開眼睛的剎那,彷彿又回到原本那個暎子。

  ……好吧,不太一樣,因為對上視線的瞬間那傢伙立刻彆扭地撇開了臉。

  「幹嘛?」小剪怏然質疑道。

  「沒什麼……」

  啊啊、絕對是還在介意剛才的事。半吊著眼,他煩躁地心想。這麼明目張膽的不爽倒是頭一次。

  「對了,小剪想不想求籤?」轉身走進林蔭,待遲緩發出疑問的男孩跟上,暎子解釋:「就是請神明大人預測自己未來的運勢喔。你沒求過嗎?」

  確實沒有這種經驗的小剪「嘿欸」了一聲,「占卜嗎,聽起來蠻有趣的。」

  他興致勃勃地跟隨對方離開主殿,不遠處的亭子有些許人潮聚集,圍成小圈圈的早紀老師和另兩個孩子們已開始解籤詩環節,小剪一面猜想他們應該都求到了不錯的運勢,一面對可知可探的未來感到期待。

  畢竟哪個人不渴望得到神明的保佑呢。


  說真的,他超級想要的。


  所以當看到對抽到「凶」的他幸災樂禍的暎子打開紙籤後垮掉的表情,小剪心裡要說不暢快就是騙人的。

  毫不掩飾眉宇間的自得,籤運也沒好到哪兒去的綠髮男孩有樣學樣地將這句話還給對方:「別生氣嘛,你知道嗎,抽到『凶』代表運氣就要從谷底翻轉了唷?」

  暎子不服氣地盯過來,許是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遂默默地將那支籤綁上橫條。

  用力拉緊自己那個結的小剪往後退了一步,打量著面前幾乎要沒有空位的桿架,癟了癟嘴,「啊……有這麼多啊,神明還真是狠心……」

  「說這種話會得到報應的喔。」

  繞過蓊鬱古老的大杉木後,另一頭豎立著繫結願望的繪馬架,木製五角板相互碰撞,敲出清脆且樸實的聲響。

  小剪望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我知道啦……不過這可是我人生中具有特殊意義的第一支籤欸,『凶』未免也太掃興了……喂,可以再抽一次嗎?」

  「不行──你想煩死神明大人嗎……如果你真的很在意的話,之後再來求一次籤如何?」將手背往身後,同樣駐足於滿牆琳瑯前方的暎子也昂起臉,「下次和誠士郎一起寫繪馬吧。」

  「下次。」

  「嗯,下次,新年參拜。」她說:「小剪下次也和誠士郎他們一起來吧。」

  下次,新年。

  明年,未來。

  這些都是曾經與他無關的跨度。

  不過,他倒也不是沒有幻想過在那之後的日子。

  有凪、有玲王、有小剪,那個將來沒有任何人離開,他們會向神明許下來年第一個冀望,再花上一年的時間去實現那個理想,過程中可能受到不少挫敗與阻撓,但在最後一抹餘暉湮逝之前,他們還是會回到彼此身邊。然後,第一道曙光恍如金色墨滴再度渲起黎明萬丈……

  想像過分具體,過分美好,一陣暈眩頓然湧上,小剪習慣性按住心跳最為激昂的地方,眼睫微微顫動。這種感覺好到不能再好了。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或許明年他也可以──

  「玲王!」

  小剪的意識被女孩的呼聲喚回,他怔愣抬起臉,盯著那道與想像中有些出入的、向這兒走近的身影。

  「別在公眾場合這麼大聲地叫我啊。」

  「抱歉,一不注意就……!」暎子趕忙壓低音量,「對了,誠士郎在哪?沒跟你在一起嗎?」

  「誰知道。」玲王揉著眉心,貌似嫌麻煩的樣子,「大概在哪裡的自動販賣機旁邊玩手機遊戲吧。」

  「喔……」

  「……啊啊。」深呼吸後他如此輕喊一聲,轉而勾起嘴角,「好啦,別管那傢伙了!難得出門透透氣就是要開開心心的嘛!」

  倆孩子遲疑點頭,恢復精神的玲王突然憶起他曾意外撞見暎子帶在身上、不輕易示人的那枚寶貝御守:布料汙損、繩結變形、象徵守護的鮮豔緋紅已淒然褪淡,明顯經歷比一般效用還要漫長的年歲。

  想著讓她選一個作為見證未來成長的餞別禮,他於是拍一拍小剪與暎子的肩膀,「來都來了,你們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御守吧!」

  「真的嗎?」聽取關於御守的介紹後,男孩喜出望外地亮起眼睛,「我想要!暎子呢?」

  「啊……我不用。」

  「別客氣啊,我一點也不會覺得負擔,而且我也希望妳能帶自己喜歡的東西回去。」

  「玲王說得對,暎子的御守太破爛了差不多是時候該──嗚!好痛!你幹嘛?」小剪吃驚地護住被青年攻擊的前額。

  遭受男孩愕然瞪視的玲王別有用意地揚眉,「剛剛說了禁止在外面喊我的名字。」

  「有什麼關係嘛玲王小氣鬼……」他小聲嘟囔。

  「各方面來講你這孩子還真是意外地很遲鈍啊……」

  將那條祈願後就沒戴回去的圍巾繞在對方脖子上,玲王無奈地又戳了下小剪的額頭。

  「暎子確定不要嗎?」他再問。

  「嗯,護身符的話我已經有了喔。這樣就夠了。」隻手梳攏凌亂視線的側髮,暎子的半張臉埋在絨毛軟布中。

  儼如向上天誠心祈禱的溫柔神色。

  「多挑一個送給你身邊重要的人吧,我想對方肯定會很開心的。」女孩說。


  院落深深,竹枝婆娑,玄綠的樹影紛紛擾擾,而繪馬串串地搖擺成浪。


  於此同時授與所外的僻靜角落裡,凪誠士郎正與一位年邁女性相面而佇。

  他捏緊手中的信封袋,難得鄭重地朝對方頷首致謝。

  體態高大的正裝女子右手貼於胸前,微微欠身,睿眸意味深長地掃向白髮的青年。

  「這樣就好了嗎,誠士郎先生?」

  「嗯?」凪不是很理解地眨眨眼,「我拜託老婆婆的事情只有這個而已。」

  「老身指的是先生向神明請求的事情。」

  「老婆婆偷聽我和神明的對話嗎?」他直指。

  「呵!呵!老身可沒有這種能耐。」

  見皺紋滿佈的臉龐因笑意而和藹幾分,凪下意識摸了摸後頸子,隨後被自己冰冷的指尖凍得縮肩。

  「……我拜託神明的……是怎麼都沒辦法『這樣就好』的事情。」

  說著,他往空中吁一口白霧,那些水氣很快被吹得無影無蹤,只剩稀疏的冬日還在林間斑斑錯落,彷若苔冷的煙。

  「明白了。」御影少爺的貼身管家恭敬歛回眼光,後退半步,「請誠士郎先生盡情享受參拜的氛圍,老身先行告退。」

  「享受……」

  「老身認為神明一定會保佑誠士郎先生的。」

  這時飄落的葉瓣打在凪的眉心,他悶哼一聲,擠了擠眉再次睜開眼睛,環顧四周卻已不見那名女性的身影。

  「不僅精通魔法還是個巫女……啊啊,玲王,你還真是認識了很不得了的人物啊。」

  喃喃著,凪將牛皮信封收入懷中,瞄向拉門後頭陳列著各式錦囊的精巧格架,在傳統建築的木質沉香中,一對結著穗的、黑白色調的御守尤其吸引了他的目光。

  「參拜的氛圍、嗎……」


本文最後由 overozone 於 2025-2-14 16: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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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謝謝投餵,新春快樂(。・∀・)ノ゙ 2025-2-1 10:28
@松下カツキ 這個嘛…莫非是澆灌太多愛意的成果(´⊙ω⊙`)?! 再次感謝海草 2025-1-21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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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 3 一天一海草,從此不拖稿
松下カツキ + 5 老婆婆果然不是什麼普通人(所以說怎麼可以把植物種成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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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5-2-7 18: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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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使離開市區,沒有雲翳遮蔽的無月夜空仍被一層不甚清晰的光害所壟罩,連鎖便利超商則成了住宅街區內最為明亮的地標。

  身高讓坐在商店與停車場相隔的矮橫桿上的她得以伸直雙腿,女孩穿著不若以往單薄的冬衣,抬首望著黃橙橙的路燈與身後熾白色光源交融而出的那片混濁煙幕,任由自身影子被向前拖入人行磚道的縫隙裡。

  「妳在這裡啊。」

  淡漠的黏連音來自稍高於耳畔的地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雙手撐在鐵桿上的暎子低下臉,盯著自己相互踢敲的鞋尖。

  「別不理我啊妳這傢伙!」

  接下來果然氣急敗壞地闖進她視界內:風吹開瀏海而露出的前額,無奈半歛的上眼瞼,被肅冷光線映著卻不顯疏離的翡翠綠。

  炯然的眼神令她湧現迴避的衝動。

  來者站直後習慣性地將手插入風衣口袋中,「妳不會還在為我下午說的那些話生氣?暎子的心胸原來這麼小嗎?」

  暎子停住雙足之間的節奏。

  「善變的傢伙。」名為小剪的男孩見她遲遲沒有回話便嘆了口氣,「剛剛在神社和玲王明明就能正常對話,現在卻刻意躲我。」

  「……我沒有在躲你。」視線依然低垂,終於願意開口的暎子改用鞋底踢著地面的砂礫,「所以才坐在這裡。」

  「哈啊?什麼意、啊?妳是故意待在旅館房間看得到的地方,讓我出來找妳的?」

  「……嗯,因為我想讓誠士郎和玲王有時間獨處。」

  「妳……」

  話語懸在半空,短暫怔愣後她仰起頭,瞅向小剪的瞬間就知道對方將「又在多管閒事了」一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想讓他們和好。是真心話,儘管這份出於守護的心願的最終結果是己身夢想的破滅,她也不想親口否認那兩個人之間無法被其他身分定義的關係。

  她又何嘗不曉得自己老是一廂情願地在做多餘的事呢。是以自嘲笑了笑後喃喃:「真是不必要的體貼。」

  小剪意外地沒有出言反駁,往口袋裡摸出幾枚零錢後沉默好半晌,再從便利超商出來時,他手裡已經多了支冒著熱氣的竹輪,並近乎強硬地將其塞到暎子面前。

  「拿著。」小剪說,「身上的錢只夠買一支。」

  「那就你吃吧。」

  「我不要。」

  「我也沒說想要。」

  「暎子不是喜歡嗎,給妳。」

  「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餓。」

  「啊啊,真煩啊都說了想給妳!」似要強制結束這般貧瘠而無謂的拉扯,小剪索性在抓過她的手後拉高音調:「這是賠禮!對不起,下午對暎子說了過分的話。」

  「耶?」

  錯愕圓睜雙目的暎子這下是正眼注視著他了。

  「小剪……剛剛說什麼?」

  迫使自己鬆開緊皺的眉,努著嘴的小剪花了點力氣才吐出那幾個字,「我說、對不起,下午說得太過了,我不該說妳愛管閒事,也不該把妳看成自不量力的笨蛋……對不起。」

  這個一向心高氣傲、絕不輕易示弱的男孩居然會主動道歉。公園裡那番談話已拋諸腦後、滿心震驚的她只能呆呆地望著對方,胡亂眨了眨眼後,才發現是手中那支竹輪騰起的霧氣氤氳著難得一見的景象。

  她驟然想起第一次見面,自己也是藉「賠禮」的名義向對方說了對不起,莫名地,小剪彼時狼狽卻兇狠的容態讓她發自內心地想笑。

  而現在的她也確實那麼做了。

  「喂別笑啊、我可是很認真在道歉!」

  「抱歉,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銜起唇角,語尾輕微浮動,「不過下午的那件事,我已經不生氣了喔。『朋友之間就是要互相了解』,這是早紀老師講過的話,就算你那時候只有說一半,我也馬上就聽出來了。」

  原來小剪也會好好記住早紀老師的話呢。右側鬢髮因偏首而掃過肩頭,淺淺笑著的暎子如此欣慰道: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

  「既然不在意,暎子為什麼還是悶悶不樂的?」

  「嗚耶、有這回事嗎……?應該是你的錯覺吧……」

  「不是錯覺,是直覺。」皺起被晚風刮得凍紅的鼻尖,繼續追問的小剪顯然不輕易放過打算糊弄過去的她,「從我感冒好了以後妳就一直是這副德性。啊、不對,從那天在育幼院說過最後一次再見之後暎子就──」

  心跳漏了拍,倒嘶一口涼氣的她猛地站起身,伸出手急握向友人腕部的瞬間,以另側指腹捏著的竹輪冷不防滑落,逆著氣流墜滾在地。

  分明是無聲的,但應該要發出「咚」之際,動作徹底凝滯的他們都覺得夜被這一響敲得出奇寂靜。

  誰都沒有發話的霎那,懸掛於行道樹上的燈飾小球倏然沿街齊齊亮起,須臾將那片本就朦朧的黑夜搵上或銀或藍的光點,一忽一閃,彷彿一匹旖旎瑰麗的人工銀河。

  寒風撩動繁星,當下,暎子才迷迷糊糊地意識到聖誕時節已近在街角,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吃上一鍋熱呼呼的火鍋。要是能這麼做就好了。

  「對不起。」思緒歸位前,手指停留在距離對方僅僅一吋之處的暎子反射性地啟唇,「我太心急了……」

  「……我什麼都還沒說。」小剪彎下腰,面無表情地撿起那支已不再蒸起水氣的竹輪,「真可惜不能吃了。我這麼說之後暎子就可以開始道歉了。」

  「嗯,對不起……」

  「別再說了,老樣子是讓人完全不想接受的那種道歉。」

  沒能得到原諒的暎子盯著慢慢走到她身邊坐定的小剪。

  他將蹭在顎角的領口往上拉了拉,「好漂亮啊。我第一次看到這種街道裝飾。」

  無視身旁人的滿臉詫異,男孩凝望那些觸手可及的星辰。

  「『只在冬天晚上閃爍的星星』,跟書上說的一樣。」他說得雲淡風輕,「不覺得人類其實很奇怪嗎。天空裡就有那麼多的星星,還非要在汙染夜空後自顧自地往樹梢掛上塑膠彩球和LED燈,讓它們代替真正的星星在街道兩邊閃閃發光,然後一群人為了『期間限定』幾個小字凍得像個笨蛋……人類真是難以理解。」

  「說得好像小剪是什麼觀察人類的外星人一樣。」

  「起碼我不是笨蛋。」

  隨後坐定的暎子忍不住因捉不著邊際的答覆莞爾。

  「不過我一直覺得點燈秀很不可思議呢。明明是白色和藍色的燈光所打造的世界,看著卻讓人有股溫暖的感覺。」面前灼爍璀璨的景象讓人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她的目光同樣飄渺,「對那些人造的星星許願就能實現心願也不一定。」

  「騙人。已經掉到地上的星星是不能許願的,比起流星,暎子不是更想要神明的保佑嗎。」小剪的聲音霍然拉近,「暎子下午和神明許了什麼願望?」

  側過臉,撞上男孩過分直率、過分認真的神色,意欲推託的言語頓時哽在她的咽喉裡。

  和幽藍得不真實的星光比起來實在太突兀了,這張表情。

  「那你呢?」她聽見自己說:「小剪向神明許下什麼心願?」

  神情明朗的小剪勾起一邊的嘴角,「不告訴妳。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好狡猾啊,那你還問我。這跟生日願望又不一樣……」

  「先逃避問題的妳沒資格說我。啊啊,但是不用猜也知道,暎子會請神明幫忙的事情只有那個『夢想』了吧。」

  暎子垂下映照著早已覓得答案的身影的眼簾,「『夢想』……」

  「妳不是想成為玲王的新娘嗎?御影暎子?」

  和那天同樣刻意加重的發音、滿樹被風搖起的喧嘩、打著卷兒飄來飄去的髮絲,天幕不再燒紅如火的此刻,女孩揚起了同樣落寞的笑靨。



  「我已經放棄了,那個夢想。」



  顫抖的嗓音,彷彿被藍色星芒輝映出的大海給吞沒地混雜著泡沫破裂的聲響。

  層疊在眼前的粼粼波光使她的視野一片模糊。

  時近、時遠。忽明、忽滅。吟喃般舖連不斷的潮汐。

  從什麼時候開始連夢想兩字都說不坦然了,為什麼不能表現得更成熟一點,又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句話光是張嘴就能耗盡所有力氣呢。

  明明早就……「下定決心了才對。」

  「是嗎。」沉冷卻如釋重負的語氣伴隨吐息成霧,煙綠短髮的男孩沒有看向這邊,「……原來這就是暎子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原因啊。妳和我說過是很認真的夢想,為什麼突然想放棄?難道其實是玩笑嗎?」

  「不是玩笑唷。」暎子搖搖頭,「有很多原因……大概是、終於認清了事實吧。只是一個小孩子的我要成為玲王的新娘子實在差得太遠了,不僅沒有能力守護自己重要的家人,還給玲王添了這麼多麻煩……」

  停頓一陣,吸了吸鼻子的她不自然地昂起臉蛋。

  「──而且,玲王身邊已經有誠士郎了。所以我是沒有希望的。」

  小剪馬上轉頭,「暎子原來知道嗎?」

  「我隨口說說的小剪居然全盤托出呢──雖然很想就這樣裝作不知情,果然還是做不到。」唇角勘勘牽動,女孩握緊拳頭,又鬆開,「我很早就知道了,玲王和誠士郎在交往這件事。根本是沒有結果的夢想,還沾沾自喜地到處宣揚,幹勁十足的自己真像個傻瓜啊……」

  相較於震驚得語塞的男孩,她的反應顯得平靜許多,甚至有些荒謬地豁達。

  「什麼時候發現的呢,也許是一起出現在新聞裡的時候、也許是育幼院搬家那天、又或者是他們在走廊講話的那個晚上吧,不知道,我不記得,也不是很重要了。」竭力維持聲調穩順的暎子徐徐呼出一口氣,「但是呢,想讓他們兩個和好這句話是真心的喔,和我自己的夢想沒有關係,所以……」

  ──就讓我再多管閒事一下吧。

  笑意宛若絨絨碎雪落入池塘於面龐綻開,那樣的笑容並不明媚,然纏繞如囈的光輝之中,微小得稱不上瀲灩的漣漪卻蕩漾得無比由衷。

  而女孩的眸光已不再隱沒於夜色漲湧之後。

  「啊……真是的,我幹嘛跟你講這些啊!」藉此甩開什麼似的她雙足一蹬站起,側過頸子,略微俯下臉看向同儕,「都在聊我的事情,小剪也要說出自己的夢想才公平。」

  第一次被問及夢想的小剪恍惚了好一會兒,「夢想、願望……」

  「不可以用『說出來就不會實現』這種理由蒙混過去喔。」她重複道:「這跟生日願望又不一樣。」

  似乎真的打算達到對方口中的「公平」,小剪深吸一口氣後與其並肩。

  「是嗎,我倒覺得是一樣的東西。」他那輕快且雀躍的口吻竟有幾分與暎子相像,「就像生日的時候會有三個願望,夢想也可以有很多個,畢竟是值得用一輩子去完成的事情啊。要是一生只有一件想做的事,就算最後能成功實現也會感到寂寞的吧。」

  「咦……」

  「我很敬佩總是喜歡把『一輩子』掛在嘴上的暎子,對人類來說──不、對我來說,要去計算出生到死亡之間的分量實在太沉重了。」

  「小剪……」

  「一輩子啊……不過嘛,我也不是不懂那種感覺,那些關於明天過後的幻想真的讓人靜不下心啊,腦袋裡亂糟糟的,心臟也跳得好大力,有好多恨不得馬上就成真的期待……吶,暎子,所謂『想要』就只是人類自私的想像罷了,對吧。」

  不知是深冬抑或難得侃侃而談的緣故,他的雙頰即使渲淋冷調也透出紅潤,小剪爽朗地笑了。

  「我說不定、其實比我自己想的還要貪心。」

  「小剪、你到底是誰──」「啊,妳看,下雪了!」

  小剪在那個瞬間──急切得幾近貼到他身上的暎子與他同時出聲的剎那──因不經意掉在鼻尖上的一抹冰涼而抬起了頭。

  不得不噤口的暎子循其仰望,隨即一片絮雪輕飄飄地帖上眉心,猶若萬點星斗化作雪花落入凡間,使她恍然產生了被這個世界溫柔環抱著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雪,比我想的還要冷。」向著黑夜中若有若無的輻散點舉起了手心,感受初雪在掌中融逝的小剪慨嘆道。

  「……小剪沒有看過雪嗎?」

  「以前下雪的時候我只能待在室內,所有和雪有關的印象都是透過窗戶或者電視來的,所以這是我第一次站在雪的正下方,好神奇的景象……對了,妳剛剛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決定將那份無稽疑惑藏存心底的暎子輕輕晃首。

  「什麼事也沒有喔。小剪,你說夢想和生日願望是一樣的,那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麼樣?」

  夜風垂拂而過,目之所及均是玲瓏如螢的銀藍點滴,微笑同地輕盈,她彎起眼,被手套包裹的四指交握成拳,唯一豎起的小指則逕自朝對方伸出。

  「如果說出來就不會實現的話,等到成真的那一天,我們再跟彼此坦白自己的夢想吧。」

  相似色澤的星與雪錯落在兩人之間,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如執意亮在午夜的燭光凝視著他。

  被迫正視失去才是不久前的事,談及名為夢想的交換條件,女孩之堅定卻絲毫不亞於劃定理想的第一次。

  她仍是那個偏執地對未來抱持信仰的孩子,而再次選擇順應內心鼓動的他,此時已有了追尋至今的答案。光是如此,他便能將這份撥雲見日的連結自以為是地繫起。

  或許,他們之間所存在的不僅是某種相異性。

  「……真的很不可思議啊,點燈秀。」不等暎子發出疑問,小剪筆直迎上她真摯的注視,「但是很可惜,我不會答應妳的交易請求。」

  風吹開瀏海而露出的前額,慵懶半歛的上眼瞼,被萬千光點映著而更形雪亮的翡翠綠。

  緩緩抬起的右手末指,小小的、方始萌茁的心願,憑以互不妥協的自我勾扯在一塊兒。

  「因為,這是我和暎子的約定才對。」

  指節相扣,男孩笑得既安靜又爛漫。

  「勾勾小指,失約的人要吞一千根針──等到夢想實現的那一天,我們約好了!」

  彷彿終於抵達了一步之遙的地方。


本文最後由 overozone 於 2025-3-8 22: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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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5-2-20 14:4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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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我有個想帶她去的地方。」

  反轉手腕,斗大童趣字體伴隨著黃藍各半的配色跳上螢幕,青年頂著與遊樂園宣傳海報煞不相稱的無波神色。

  「是小孩子一定會喜歡的地方喔。」



  當初講得怎如此胸有成竹,凪誠士郎並不曉得;暎子拚命自責道歉的那天,他從公寓陽台望著底下幾盞杳然燈火浮沉在夜裡,驅使行動的直覺又老毛病地領在思緒前頭,回神大概是猶豫之後的事,平時自詡為小剪爸爸的他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做出當真像個家長的決定。

  他只是想試著讓那傢伙更貼近普通的同齡孩子而已。

  是啊,任性,玲王說得對。他想著,正因為凪誠士郎是個恣意妄為的自私鬼,所以才會讓玲王露出那種表情,也才會在隻身下樓的小剪履及暎子身側後,憑著一股衝動就伸手拉住藉故離開旅館房間、昭然迴避兩人獨處一室的御影玲王。

  出於同一個原因,在球場之外,他才意識到自己竟也會如此渴望挽留住什麼,挽留住誰。

  ──玲王,不要走。

  人類不會讀心,因此一手按著向下半旋的門把、一手被凪牢牢扯住後回過頭來的玲王聽見的,勢必是凪不慎述諸唇齒的請求。

  這手心捧著的分明是戀人的皓腕,皮膚底下分明跳動著喧天脈搏,他卻覺得自己像徒手握上森冷的刃面,只需要那麼輕輕、輕輕地一收,怵目艷紅便順著掌紋流淌而下,蜿蜒成河地橫亙在他和那個他無法更加靠近的雙足之間。

  既不是憤懣、也並非失望,凪誠士郎從對方眸裡讀到的是近乎無色的恐懼,以及沒理由出現在玲王臉上的深深的內疚;更諷刺地,這許是自兩人發生矛盾之後,他最接近那個人有意隱瞞的真實情緒的一刻。

  最接近玲王的一次,比剜剮還要炙熱的痛楚卻藉肌膚相觸一路焚燒向心口。凪不明白為何玲王不向未曾取得原諒的他發怒,又是為何面前這個男人會陌生到令人心慌的地步。

  難道即使在凪誠士郎面前,理應能夠不再逞強的御影玲王也不願卸下那層如同本能的偽裝嗎。

  玲王,露出這種悲傷得像是要哭出來的表情的你──

  「玲王。」

  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

  「你要去哪裡?」

  那雙被玄關照明投下陰霾的紫烏色的眼睛調了開來。凪不想要玲王連移開視線都這般決絕。

  「出去一趟……我很擔心他們。」

  搖了搖頭的凪難得顯出匆促,「玲王不是也看到了嗎,暎子就在樓下的便利超商前面而已,小剪去找她了,兩個人都不會有事的。」

  「這麼晚了,要是那兩個孩子在外面著涼……」

  「玲王這麼操心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從陽台看著他們。所以留下來,玲王。」留在我的身邊,「留在這裡。」

  「……抱歉,我還是……」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

  「玲王……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嗎。」

  玲王不應該道歉。

  「明明住在一間屋子裡也還會講話,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意看著我。玲王果然還在生我的氣吧。」

  必須道歉的人不是他。

  「吶,玲王,我啊一直都看著你喔。所以我──」

  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

  「凪,你真的變了啊。」

  輕若絮羽的一句話就讓凪如墜冰窖,他的分毫震驚都無映入趁勢甩開腕部的玲王的眼簾當中。

  「已經可以了吧……我想自己出去透透氣,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沒有的話……」

  「很多、我有很多想告訴玲王的話,不只現在,明天、下禮拜、明年也是,從今以後我還想要和玲王說好多好多話。」

  當然有,怎麼可能會沒有!見青年尚無離去之意,不死心的他再度拽住了那個不能輕易放開的人。

  「玲王,你離開的那段時間我想了很久自己到底做錯什麼,還有必須告訴你什麼事情。然後我得到答案了。」

  張嘴嚥入的空氣冷得能凍傷舌根,再從肺中吐出卻無比滾燙,然凪誠士郎感覺最為鼓譟的是掌中那幾乎急得捉不住的心跳。

  總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讓聲音停下。

  唯有現在,必須發出聲音才行。

  「比起顧慮其他人怎麼想的,我更不希望玲王被誤會,如果得把我們兩個的關係靠謊言藏一輩子的話,我會覺得很難過、很不甘心……玲王,我們不是早就約定好了嗎。」變得不像自己,可又字字清晰,句句懇切。彷如永生的誓言。「約好了直到最後都要在一起──」

  猛然,反扭下臂的玲王一把扯過未能完話的他。

  「大家怎麼想的你無所謂,那我呢?凪,你有考慮過我會怎麼想嗎?」

  凪旋即答道:「玲王叫我用你的立場……」

  「是啊!御影玲王的立場。但是凪沒有這麼做吧?」

  不待凪解釋,咬起牙的他隨後加重了力道,牽繫起彼此的緊密相觸的胳膊,宛若厚重鎖鏈綑得雙方都進退不得。

  「擅自到育幼院幫忙也好,突然說要帶那兩個孩子去遊樂園也罷,哪次不是自顧自地就做決定了?凪知不知道你的任性會帶給我困擾?」玲王疾言厲色大喊:「你不知道吧?不在意吧?這是當然的,因為凪沒有好好看著我啊!」

  不得不停頓下來,凪愕然張闔著嘴,心臟像是被鋼鏈沉沉絞住般難受,腦袋一片空白。

  這樣的控訴,未免太讓人受傷了。

  「……我到育幼院去,是因為我覺得玲王肯定會希望我這麼做。」他只能如此回應。

  「我從來就沒有那麼說過。啊啊、公開我們兩個同居那時你也是這樣,老是拿我根本沒講過的話來替我作主。」

  「那時候是玲王自己說不希望被誤解。」

  「都說了我沒有講過那種話……」

  「玲王,我只是覺得如果是你……」

  「真的夠了,凪……!」「唔!」

  玲王鬆開手,轉而揪起凪的領口,聲音似如被誰扼住咽喉般發顫而嘶啞。

  「不要再用自以為是的方式來理解我啊!」

  ──拜託你,不要再這樣對待我了啊。

  僅是頃刻的閃逝,那人眉宇間漏溢而出的乞求就狠狠掐熄了他的呼吸。

  自輕狂年少途經十載歲月至今,凪看過玲王難以計數的豐富情緒,唯獨現在這個表情,他只看過一次。

  光是那麼一次就足夠了。

  凪感到一股沁入骨髓的寒凜。

  「凪,你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為了我們兩個嗎。」

  投射燈下隱隱碎光自玲王眼角滑過。延遲而至的話語比淚水更叫人心驚。

  「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想要拿下投資,想要世界冠軍,想要綜觀全局,想要證明自己──是哪一個?凪覺得答案不在這之內,更非生日那天三個願望中的任何一個。

  現在的御影玲王,想擁有什麼?真正渴望看見的景色到底是什麼?

  凪誠士郎不曉得。他只是有股直覺,那和他自己所想像的必然很不一樣。

  人類畢竟不會讀心,能夠透過言語或其他方式傳遞出去的,也不單是情緒或邏輯而已。正因如此,人類才必須……

  「玲王,你是怎麼想的?」

  猶如遭粗礫磨得發岔的嗓音從喉嚨深處滾出,問完的後一秒,筆直注目對方的他登時後悔起來。

  選了個最笨的時機點,簡直跟追著玲王的句尾亡羊補牢沒兩樣。

  明明是早就該告訴對方的、自己也早就該知曉答案的簡單問題。明明是曾在離他那麼近的身旁做出回應的承諾。

  明明是,想為他實現的心願與夢想。

  全部都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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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ω;`)ノ゚(╥﹏╥`) 2025-3-3 13:49
QAQ 2025-2-26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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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5-3-13 16: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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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玲王,你是怎麼想的?」

  聽聞為時已晚的問句,眼含失望的御影玲王蹙眉撤手,「哈、還真是諷刺……你是故意的吧。」

  「不是你說的那樣。玲王心裡想要什麼,我是認真想知道。」

  不再遭受箝制的凪握起五指,將不甘與懊悔發洩在生疼的掌肉裡,深怕下一個粉碎的,會是面前這張滿布蛛網裂痕的臉龐。

  當玲王毫無笑意地咧開嘴角,凪幾近因不應存在的玻璃迸裂的劈啪聲而暈眩失衡。

  他不想要玲王破碎、不想要玲王消失。

  「現在才問我怎麼想?要是我不主動說,凪是不是永遠不願意了解我?」

  「都說了不是……玲王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凪掙扎地收回本欲觸碰對方的雙手,「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

  御影的青年沒有回話,冷紫的髮流在他傾首之際淌開陰影。

  「原來你也有這種表情啊。」玲王以他聽不見的音量低語。

  「我想了解你,是真心話。」凪沉聲道:「玲王還記得那則緋聞女友的貼文嗎,那天在車上,我問你是不是寧願公開我們的關係也不希望被其他人誤會。然後,我記得很清楚喔,玲王是這麼回答的──」

  ──就算我想公開,老爸也不會答應的吧。

  彼時,徐徐不息的燭光將彼此的輪廓燒得柔軟卻浮顫,御影玲王像是被這般溫吞的火給焚傷眼窩似地低俯著臉。

  ──到頭來我還是御影家的繼承人啊,凪。

  全然不拗口的三個音節具有黏性,難以振出。

  ──我終究是御影玲王。

  蠟滴灼於心尖。

  「那時候的玲王,露出了很孤單的、快要碎掉的笑容。」繼續說著,凪的語氣蘊含同樣熔融的無力與悲傷,「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難過,也一直以為那句話的意思,是不希望用謊言去遮掩我們的關係;但是看著玲王一個人從家裡搬出去、一個人在電視上承擔所有責任、一個人把我劃分在我們之外,我才知道自己好像誤會了。」

  徹底地誤會了。他又說。

  「我啊,想要和玲王在一起喔。」

  唐突的發言令玲王乍然屏息,頭頂鵝黃燈光在他目中漾起搖晃的流紋。

  「……事到如今還在說這些話,我是不會聽的。」

  「就是這種時候才更要說,而且我也知道,玲王一直有把我說的話好好地記住。」儘管那是可能刺傷對方的無心之言,玲王必定都聽見了,「我想和玲王在一起,想看見你的笑容,想對你說話,想了解你心裡在想什麼……還有,想和你道歉,所以玲王……」

  許久未這般一口氣傾吐的凪很輕很輕地扣住玲王的手腕,橄欖灰的眸子比那時映於車窗外頭的盛夏夜穹還要幽邃。

  「直到最後都要待在彼此身邊的重要約定,我想要和你一併完成它。」他說得不經矯飾,說得斬釘截鐵,「玲王也和我有一樣的想法,對吧?」

  「直到最後……約定……」

  拒絕眼神交會的玲王歛下黯淡眼光,沒有正面回答他,陷於不明思緒地反覆呢喃著。

  不知怎地那些詞彙聽在凪的耳裡顯得分外寂寥。

  自視和平主義者的凪誠士郎向來不喜逼迫他人,對於玲王此刻的徬徨與閃躲,他也比之前更能理解;然而光是靜靜注視著對方,無法遏制的不安便自心底燎起,那晚緋紅滿映的熒燭,須臾被更為凶橫的婪婪大火吞滅,五臟六腑都在無聲燃燒。

  好陌生。揣著早已破綻百出的偽裝的玲王看上去好陌生,放任響徹胸臆的回音遠去的玲王聽上去好陌生,在他們曾與笑靨一齊衷心交付的誓約面前噤言畏縮的玲王,讓人感覺好陌生。

  讓人感覺好難受,好想哭。

  凪真的很想和玲王一起走到最後。

  而玲王似乎沒有這個打算。腦袋裡驀地閃過一抹可怖的猜疑,直打哆嗦的凪厭惡這種預感。

  背對著凪誠士郎、面迎著浪花般熾白的閃光燈,彷彿將所有躑躅丟棄於二十四歲那年的御影玲王獨自扛下了一切,寄託於凪的世界第一的夢想也好,蟄伏於抽屜深層的未能解開的芥蒂也罷,在浩瀚的「御影」之下,沒有任何凡塵的囹圄能絆住踏足繼承之路的青年。

  玲王總是目視前方,昂首闊步,有他在的方向,凪必然能覓得最宜人的陽光。凪比誰都清楚自己有多眷戀這份溫存。

  他想起玲王就著燭火虔誠許下的願望。

  二十七歲的玲王說想要一個家,屬於凪和玲王的家。

  以心銘記,凪於是循著這條線索探行,開口了,也失敗了,結果,還是不曉得這個人期待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未來。

  他甚至不曉得再沿著原路繼續往前走,他們倆會各自變成什麼模樣,又是否能抵達玲王所盼望的景色──不對,凪心想,自己一定已經知道了,否則現在就不會這麼痛苦。

  迫切需要從對方口中印證答案的他,果然變了。

  「玲王,告訴我,你也是這麼想的吧?玲王不記得我們的約定了嗎?」

  撇開臉孔的青年沒有回話。

  「你叫我站在御影玲王的立場思考,又說我不願意主動理解你,可是現在,什麼都不說的人是玲王啊。」察覺自己在發抖的凪深吸一口氣,「既然玲王堅持自己沒有講過『寧願公開也不想被誤會』這種話,那我想親自確認你真正的意思。」

  凪下意識朝拉著對方的手掌施加力道,意料之外地,對面那側沒有傳來抵抗,玲王虛軟的左下臂逕自被扯向凪身前,低垂的髮端險險飄搖。

  玲王形同放棄的狼藉模樣使人不忍發難。

  俄而,玲王終於從齒縫間擠出聲音,「……忘了我們的約定的人,是你才對。」

  與鏤蝕在骨子裡的記憶過於相似的話。巨大的顫慄爬過凪的背脊。

  這一次,他沒辦法像十年前那樣說出「真麻煩,不想管」,被拋下的一方也已不是御影玲王。

  早就不是了。

  「公開是兩個人的事情,對我來說更是必須從長計議的大事。我們兩個的身份……至少以我的身份,沒有資格說坦白就坦白,需要事前處理的東西比你想的還要複雜,媒體、公司、投資……還有家裡那邊。我根本沒有公開的規劃,你甚至一次都沒有和我提起。」

  「玲王……」

  「在你耳裡聽起來只是個包裝謊言的理由吧,這我也知道,說謊或掩藏這種技倆我確實沒少做,凪會認為我狡詐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稍作停頓,玲王的語音斑駁在晚風敲打落地窗的呼嘯聲中,「我和你不一樣啊,凪……在成為『玲王』之前,我會先是『御影』。」

  我是御影家的人,永遠都是。仍舊沒有抬頭,他補充道。

  深色的緘默膠著在玄關口,摻揉著濕氣的體溫則殘留在掌心,凪恍惚放開右手的同時,宛如也有一團濃稠的、瀝青般的液體自兩人相觸的肌膚皺褶滲出,隨著他退後的距離被渾厚地牽扯開來,既無法輕易捻斷,也難以從任何一端剝離。

  他們之間就這麼被又黏又鈍地聯繫在一起。

  縱然分隔兩處,心思仍輕易受彼此牽動,誰也掙脫不了、捨棄不了。兩人此時不約而同的眷想便是最直接的證明。

  要是能分開,他們此時根本不會試圖停留。

  凪悵然地、挾雜某種醒悟地凝視那張側臉。

  原來是這樣啊,玲王真正的想法。

  他明白為何那個人的脆弱會使他動搖了。

  不單是不希望重視的對象在他面前露出寂寞的神情,更因為那是凪誠士郎自己所造成的。讓玲王變成這樣的傢伙是凪誠士郎。

  傷害了玲王的該死的傢伙,是凪誠士郎。

  胃裡猛地湧起一股惡酸。

  他想嘔吐。

  現在、就是現在,除了這個以外,再沒有任何更亟需吐露的東西了。

  惟有「這個」,凪誠士郎說什麼也必須──

  「玲王!」

  與當時躍於草地振聲呼喚從球場後方肆力長傳的玲王如出一轍,凪鮮少激昂的語調以及不曾變過的親暱發音,取代具體桎梏留住了青年的腳步。

  方欲離開的那人並無回首。

  不過凪不在意,看不見彼此的神態也無所謂,只要玲王還在他眼前,無論接下來說的是什麼,對方都會好好聽著。

  所以他也得好好傳遞出去才行。

  「對不起。」

  是以凪說了一遍。

  「對不起,我誤會了那句話的意思。」

  一遍。

  「對不起,我不應該沒有和你討論就自作主張。」

  又一遍。

  「讓你一個人承受一切……明明是我們兩個的事情卻沒有顧慮到你……玲王,對不起。原諒我好不好?」

  更多、更多遍。

  要將胸腔裡漸次稀薄的空氣用盡地訴說著,喉嚨刺痛得有如蠹蟲嚙啃,缺氧令凪感覺四肢皆不屬於自己,劇烈活著的身體卻不再顫抖。

  興許是第一次,凪誠士郎如此篤摯地向他人道歉。

  第一次,如此慚愧且痛切地向戀人道歉。

  旅館房間門框反射出的沙金光芒之中,玲王那泛著紫玉髓色澤的髮絲奪目至極,清透而柔軟,如水一般,涓涓滋淋乾燥的喉與眼,想必是這個緣故,視野中央那道背影才會開始搖曳。

  凪艱辛睜了睜眼,他不希望玲王的身影因而變得模糊。

  玄關的影像清晰了,伴隨竄往門外的冷風吹揚而起的衣襬也清晰了。他無以挽留的一部分。

  凪隨即喊住將房門半敞的中短髮青年:「玲王要走了嗎。回覆,你還沒給我……」

  不發一語的玲王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不要逃避,玲王。」

  「……我沒有要逃。」與凪虛隔半扇門扉,御影玲王壓低嗓音,沙啞地說:「只是我們彼此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而已……給我一點時間,就明天吧……嗯,明天……」

  明天,他們和孩子們約定好去遊樂園的日子。

  送給那女孩的唯一的童話。

  離別前的最後一程。

  「明天,我會給你回答。」

  凪再回神之時,玲王已闔上了門。被留在房裡的他不捨再以任何方式留住對方,僅是木然盯著面前並未栓上的鎖,試圖用難以聚焦的視線將其撬開。

  隻身一人的旅舍很靜,沒有陽台上逡巡的風,沒有浸過牆來的談話聲,略顯譁噪的鼻息聽來反而像是悼念。

  不屬於今日的狹縫,翌日也尚未抵達,跨越午夜的體感時距變得漫長,使通宵難寐的凪直至拂曉都有股等待終結的錯覺。

  無論玲王最終做出何種抉擇,一切將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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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5-3-27 19: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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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王,對不起。

  冷淨卻殷切的嗓音在御影玲王腦中迴盪。

  ──原諒我好不好?

  帶著謹慎的詢問,一點兒也不像凪誠士郎會說的話。玲王當時沒有勇氣當面迎視對方,因為他認為在那張平素寡淡的清俊面龐上,肯定掛著他從未看過的、陌生得令人悚然的表情。

  凪變了,他卻裹足不前。這無關任何一方的遺忘抑或薄情,玲王很清楚,只是必然的流轉。

  即便措手不及,所有事情的發生也都只是必然罷了。

  從銜接閭巷的單開側門離開外觀與一般公寓無異的旅館,甫推開玻璃門,便與十二月的冷風撞了個滿懷,玲王霎時一陣頭疼目眩。

  他反射性隻手攏住領口,心急著出門,圍巾與手套等保暖衣物都沒穿戴上身,稍感懊惱的青年只得將靛灰色的長版鋪毛大衣攥得更緊了些。

  夜色幽深,氣溫刺骨,宵夜時分已過的住宅街區杳無人煙,玲王心不在焉地沿著路燈投下的光暈踽踽而行,不知不覺間,視界已被行道樹上掛著的銀藍燈飾溽濕,猶若陡然失足墜入水底,折射著星芒的無數細碎氣泡在道路兩旁漂浮延伸。

  「好漂亮啊……」

  抬首望向那片藍濛濛的無月夜空,玲王忍不住嘆息。

  「這樣的景色,如果能讓凪也……」

  事已至此,他還在想他。

  為什麼還在想他!

  所有事情的發生不過是必然──包括樓梯轉角與那位十七歲少年奇蹟般的相遇,包括並肩在球場上為了夢想肆無忌憚地奔馳,包括他毅然決然向世界宣告退役,包括某位容貌出奇相似於凪的男孩出現在他們面前,包括凪誠士郎超乎預期地轉變──難道不是嗎?

  包括此刻他仍舊不由自主地心繫對方在內,難道不是必然嗎?

  ……不是的,並不是這樣。恃以理性的他當然明白。

  自始至終,注定會發生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就是二十四歲那年,拿下生涯最後一場共同的勝利後,他在昏暗狹長的體育場館走道喊住前頭的凪,說自己要退出球壇──必然地,像一隻折了翼的鳥。

  召開記者會是很短時間內敲定的事情,放下麥克風、朝媒體深深鞠躬的那一刻起,驕縱的夢想也好,足球選手的身分也罷,都在家族盛名之下變得既透明又輕飄飄的,御影玲王習慣性地探出手,卻沒有辦法捉牢任何東西。

  他知道自己有更該重視的責任,留戀是多餘的,傷感也是。

  冠以臨行前的自我縱容,那一天,除應酬外不太喝酒的他難得向凪發出了邀約。

  淺薄黃光漫衍的私人酒吧裡,所有景物看上去彷彿有人故意擰皺似地朦朧,沒有重量,沒有痕跡,只有玻璃杯相碰的空靈聲響,箏音般地和低低盤旋的爵士樂曲纏繞成結。

  回想起來,那個晚上玲王許是醉了,否則怎會將那些「多餘」傾訴於與那人的耳鬢廝磨;可若他早已酣醉,記憶中的細節又怎會如此處處深刻。

  他記得那支雙人舞的拍子很慢、很慢,猶如永遠也不會結束。

  他記得酒杯底部浮盪著酡紅的餘音,御影玲王托起高腳杯說,致我們的未來。

  然後他記得,就在自己從背後將凪緊擁入懷,傾盡力氣道歉之後,那支似無止境的舞終究結束了。

  遲早還是會結束的。

  玲王倏覺一陣窒息,尚未從秋晚思緒中脫身的他,眼前忽而爆開兩盞熾白亮光。

  刺耳的鳴笛聲。筏板似的枕木紋。比汪洋還要漆黑的夜的剖面。

  向來在閃光燈前談吐自如的御影玲王,此刻一步也動不了地失去了時間。

  眼看那束白光洶洶近逼,直取跟前──

  「玲王──!」

  和著急的呼喊一同抵達的,是使勁抓住他臂膀的小小手掌。

  一股力量掀得玲王整個人向後趔趄,摔上人行道。

  狂響喇叭的轎車自他右腳鞋尖急速擦過。

  玲王瞠圓雙目,神智還停留在命懸一線的剎那,完全不能理解適才發生了什麼。

  「好險……!玲王,你沒事吧!剛才好危險啊!」

  聞聲,跌坐於地的他詫愕地側過頸子。

  略高於目光處,一個容貌靈秀的男童正藏不住滿臉震驚地直視著他。沿街閃爍的湛藍光點之中,所有色彩都被輝映得冷冽且失真,男孩凌亂的短髮,無限幾近於翩翩飛雪一般的白。

  氣質澹然的五官,揚高後仍顯得平直的語調,過分相像的熟悉感籠灌而下。

  玲王不禁出神輕喚:「凪?」

  那張稚氣尚未消褪的臉孔怔忡住。

  「……很可惜,我不是凪。」

  些許停滯,男孩開口,眉間摺起更深的擔憂。

  小剪。男孩說。

  「我的名字是小剪。」他嚴肅地湊近,一再問道:「玲王?你沒事吧?認不得我嗎?」

  維持險些以背仆地、雙膝曲起的狼狽姿勢,玲王納悶瞇細眼睛,直到撐在身後的掌根遲鈍地傳來挫傷的灼痛,他才從餘悸中緩過神來。

  小剪。

  他在內心重複一遍這個名字。視線逐漸聚焦,男孩的髮絲是乾淨的煙綠色。

  而男孩叫做小剪,他方才怎麼會忘記呢?怎麼會把這孩子誤認為是……?

  「啊……抱歉,我走神了。我當然認得你,小剪。」

  頭頂人行號誌由紅轉綠,換向通行的清亮鳥囀將玲王的注意力勾回已恢復寧靜的路口,儘管還沒辦法梳理出完整情景,飄散淡淡塑膠焦味的柏油道路仍使他悚然一凜。

  「剛剛……不是吧……」

  扶著一旁的電線桿踉蹌起身,右腳掌觸地的瞬間,他的面部微不可察地因痛楚扭曲,悶哼溢洩而出。

  「玲王!」不屬於小剪的、另一雙稚幼的手輕柔揪住他的衣袂。

  旋即掩以泰然的玲王悄悄減少落腳的重量,朝下睨去。這次,他立刻記起這名女孩的名字。

  暎子。

  應該說,這種颯朗的早熟口吻與敏銳的察知力,在玲王認識的人當中,除了暎子以外,絕對沒有第二個孩子會使用了。

  「暎子,我沒事,不用擔心!」他吁出一口長氣,扯動唇角,「抱歉啊,想事情想得太專注了,沒注意到紅燈……下次我會更小心的。」

  歉意是誠心的。讓這麼小的孩子替自己操心、甚至還在千鈞一髮之際拉住違規在先的他,作為兩名孺子的臨時家長──至少作為一位成年人──玲王感到徹底地無地自容。

  「怎麼可能沒事!你的腳……」

  「啊……嗯,稍微扭到了,糟糕,被你們看到丟臉的一面呢。」玲王苦笑,「不過好險人沒事,真的很謝謝你們。」

  一手攙著電線桿,他騰出另一手安撫般地揉揉女孩的髮頂。

  感受到上方溫熱的觸碰,烏黑髮色的女孩呆住,臉上卻沒有以往羞赧的紅潤,甚至泛起絲絲蒼白,隱約震顫的瞳仁似乎隨時會被某種不透光的液體滲裂。

  玲王不自覺識相收手。

  呼吸隨之舒緩下來,不太自在的暎子甩了甩頭,鬱鬱追問:「真、真的沒事嗎?能走路嗎?另外一隻腳呢?要是玲王出了什麼意外,我……啊、必須趕快冰敷才可以……!」

  「沒事啦!別看我這樣,御影玲王以前可是大名鼎鼎的運動員喔!扭傷腳踝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我回去會好好冰敷的。」玲王用受傷的那隻腳施力踩了踩地面,「妳看,一點也不嚴重,只是小扭傷。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呢,我現在已經沒有在踢球了,有很多休養的時間,而且……」

  而且,他也不再需要藉由這雙腿去完成些什麼了。

  玲王沒有把這個念頭兌現為話語。

  三三兩兩的小型汽車隨著號誌變遷駛過他們身旁,或白或黃的車燈亮晃晃地在一片青色中央劃開軌跡,像是夜車穿梭於隧道,擋風玻璃邊緣不斷飛掠而過的照明,又像是黎明將臨前一刻,那間酒吧裡旋轉的虛浮的燈,身體擺盪的節奏,相互盤繞的重心。

  永不終息的雙人舞。落空的諾言。

  搖搖欲墜。

  「玲王又恍神了。」映入眼簾的是小剪忐忑的臉,「吶,玲王,你在想什麼呢?」

  ──玲王,你是怎麼想的?

  如雷貫耳的竟是凪誠士郎無助的聲調。

  不該這樣……他明明不該在這種時候聽見那個人的聲音才對!玲王捏住頻頻抽痛的額角,試圖將其逐出腦海。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如此回答男孩。

  「你騙人。不是重要的事還想到差點被車撞!」

  小剪凌厲的眸光剮得玲王頭皮發麻。

  「你這孩子……」

  「嗯,我同意。」暎子冷不防截斷青年的語流,胳膊背往身後,輕巧歪頭的她揚起有些惆悵的清綺笑靨,「玲王在說謊呢。」

  玲王這下更委屈了。

  「怎麼連暎子也這麼說……」他束手無策地換了口氣,迎上女孩那雙堅毅得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澄黃色瞳眸,「你們說得對,我確實在思考一些比較……怎麼說、比較複雜的事情。」

  「和誠士郎有關?」暎子問。

  「喔、嗯,勉強算是吧。」玲王表情古怪。

  「誠士郎和你道歉了?」

  「道歉是道歉了……」

  「玲王願意原諒誠士郎嗎?」

  「啊啊、這倒也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凪他啊──耶?奇怪?」

  訝異瞅著一語中的的嬌小孩子,玲王眨了眨眼,又更緩慢地眨了眨眼,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見他這副困惑模樣,暎子只是了然微笑,小剪則不可置否地聳起肩頭。

  「等一下,先不論這種家長介入和解的問答是怎麼回事,暎子妳為什麼……?耶?我和凪的、為什麼?」

  「雖然不太清楚你們是為了什麼爭吵,但我的確知道唷,玲王和誠士郎在吵架這件事。還有、我也知道誠士郎是玲王的男朋友……之前電視上報導的那個新聞,不是謠言,對吧,你們真的住在一起,然後私底下也真的在交往……我早就知道了唷。」

  在曾經非常非常愛慕的對象面前,暎子小聲並下定決心地說。

  「我早就知道了,是啊,所以呢、我也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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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5-4-10 15:3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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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王一直都知道暎子想要成為御影的新娘。

  那是近乎沒有結果的夢想,玲王既不曾看輕過它,也不打算過度干涉其中,他知道自己必須做的,就是默默守護這份心意而已。

  因為夢想會隨著成長而改變。

  彼時針對玲王此番言論投以非難的凪是這麼說的:「暎子說得很認真喔,她是真的在往這個方向努力,你這樣講好嗎。」

  這樣講好嗎。玲王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但沒有任何一次選擇改變作法。

  把自己的立場歸類於「守護」,本身就是一種無情的宣判、被層層包裝過的狂妄。

  單純欽慕著的暎子,以及深知她還只是個孩子的玲王,差了一個世代的兩人,在寄託與愧疚的紅繩上,又如何斷定誰真的有錯呢。

  遑論……身邊的人不是凪,是玲王怎麼也無法想像的未來。



  停了一陣的雪,又細細地落了下來。

  媲美星斗的燈飾小球被晚風撩成迤邐的河,由仍在營業的連鎖商店招牌,流瀉至主道路向外岔出的光線昏晦的家戶街巷裡頭,樹梢似也淙淙。

  「我早就知道了唷。」瀏海被吹開,暎子像是要說服自己地頷首,「嗯,是啊,所以呢、我也早就……」

  玲王無法出言怪罪沒繼續往下說的她。他知道面對現實,對孩子來說不過是必然的、遲早的事。

  「……暎子是怎麼發現的?」

  「秘密。」半張臉埋在細絨毛圍巾中的暎子縮著頸子,慧黠地彎起眼睛,「女生意外準確的第六感、之類的?」

  「先說好,我可不是愛八卦的人。」雙手插往口袋,小剪自清,「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也嚇了好大一跳。」

  「啊,也不是誠士郎洩漏的,誠士郎不會做對不起玲王的事情。」見玲王確實放心下來,暎子恬然一笑,如同稀薄在霧中的徐徐晨曦,「不過,誠士郎曾經和我說過喔,他很想和某個人道歉。」

  不僅是玲王,連小剪都拋來了好奇的視線。

  他們不曾聽聞也是當然,畢竟凪說這句話的時候,前者正抱著高燒不退的後者在市立醫院內急成熱鍋螞蟻;然而他們都知道,凪誠士郎口中的那個對象在指誰。

  「誠士郎平常不是都沒什麼表情嗎,但那時候,我第一次看到誠士郎很沮喪的樣子。」人造光源為女孩英氣的面容蘸上溫柔的湖藍,「誠士郎說那是一個很親近的人──一個沒辦法不去在意、不能輕易放手的人。」

  沒想到他也會露出那種表情,那個人肯定是誠士郎心中比自己還重要的存在呢。暎子微笑補充。

  玲王愣住了。

  原來凪的確一直想和他道歉。

  「啊啊,真是的……和你那天說的一樣啊。」

  忽然沒頭沒尾冒出這句的玲王放鬆緊繃的肩膀,先是睇向斜站著的男孩,隨後驅起扭傷的右腳,朝旅館方向邁開步子。

  「……我開始相信你是真的『小剪』了。」

  八成沒聽見氣音構成的後半句,即或如此也面露喜色的小剪快步跟上去,「玲王是指我和你的交易?」

  「交易?」明顯慢了半晌才與其齊步,暎子傾首詢問走在玲王另一側的小剪。

  「嗯,交易。」他當時和玲王以握手作為畫押,「玲王說他想知道凪的事情、凪的想法,因為我一直在觀察凪,一直看著凪,所以都很清楚。」

  「是啊,被小剪說中了。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小孩子呢。」

  小剪帶有自傲與炫耀之情的神色使玲王忍俊不禁,他久違地搓亂了男孩額前的碎髮。

  正如病房內的許諾,小剪比他想得還要了解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爸爸。而他們履行約定的那天,恰巧就是主動攬下採買工作的暎子失誤道歉的日子。

  小剪所言雖和他實際從凪那兒聽來的內容有些微落差,但相去不遠了,因此玲王知道凪打從一開始就誤解了他的話語,才會在洛杉磯的採訪中語出驚人,也知道凪從未摒棄他們的約誓;然實際面對凪誠士郎本人,當下的震懾與動搖,完全是無所抵禦的另一回事。

  會有這等勘比讀心的奇蹟,也許和造成凪誠士郎改變的主因就是這孩子有關,抑或,這孩子真的始終待在他身邊、靜靜地觀察並理解凪誠士郎的所為所想──十年間能做到這種事的,就只有那株凪十七歲那年從花店買回來的、名為小剪的仙人掌而已──他應該要早點察覺到的。

  如今,已經不可能是惡作劇了。

  再瞥向小剪時,因身高差距而高高仰起臉來的男孩衝他露出一道放心的笑容。

  「從以前到現在每次看到你和凪吵架,我的心裡都覺得好難受,這一次也是……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什麼忙都幫不上的小剪,終於能夠為你們兩個做點什麼了,所以我想完成和玲王的重要約定。」一字一句,小剪發自內心地說,「玲王,我一直一直很希望你們能好好談談。」

  明明看上去就是個小學年紀的小鬼,居然如此掛心兩個大男人的感情狀況……

  「你這孩子的固執程度倒是和凪有得比啊。」

  「嗯?是好的意思?……暎子妳這傢伙別偷笑,我都聽到了!」悻悻然歛回瞪向同儕的眸子,小剪似是忘記自己亦曾調侃對方是個頑固老頭子,「……不過玲王,這樣你們就能和好了吧。」

  突來的結論緊接著玲王的一聲「耶?」。

  「凪已經把他自己的想法告訴你了,那玲王呢,你願意原諒他嗎?」

  玲王轉過街角,朝半空吐出的白氣飛散無跡,胸口卻沒有絲毫放鬆的感覺。

  他沒有正面回應,「……我和凪說好明天會給他回答。」

  一大兩小的步伐停在旅館一樓的玻璃門前。

  纖麗的羽雪於星屑無以觸及的巷弄深處飄落,風衣表面搵得少許濕意,星與雪都不再蔚藍,一切與黑夜一併趨於闃寂,復歸現實。

  「玲王不上樓嗎?」雙手推開門的暎子轉頭問。

  「我想在附近走走,你們先回房間吧。啊、沒關係,我的腳真的不要緊,自己的身體狀況我還是有點自覺的。」

  淺淺一笑,拒絕女孩的慰留後,玲王赫然被一股力道扯住衣襟,順著往下彎腰的同時,暴露在外的頸項感受到柔軟的觸感。

  小剪正一手拽著玲王的大衣,一手攀過他的肩窩,勉力踮起腳,將那條尺寸一點也不適合成年人的混紡圍巾繞在對方脖子上,而後,伸出食指戳了戳青年因驚訝而微微抬起的眉弓上方。

  跟玲王在神社對他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樣。

  透過布料讓渡過來的體溫,很暖和,很安心,彷彿被搓熱的掌心摀住耳朵,挾帶男孩身上特有的淡淡草露氣味。

  玲王一時間分不清到底哪一方才是小孩子。

  「那麼我們等你回來。玲王,我和凪、和暎子都會等你回來!」

  髮梢沾上片片雪花,瞳色如玉石般釉綠的男孩篤定說道,好似已預見他們和好如初的未來。

  眼前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識。玲王輕輕按住頸間的圍巾、按住藏潛的不安,笑得亦像是他們真的將如小剪所冀地獲得彼此的原諒。

  「……嗯。」默許自己的不成熟,良久,他說,「在那之前,凪就麻煩你們了。」

  笑得像是對明日沒有一絲迷惘。







  七彩緞帶自四周華麗的西洋建築向中心噴泉串連,各有特色的禮品商家或主題餐廳呈環狀繞住休憩廣場,路燈上懸掛著的除了垂藤植物,還有黃藍主色構成的遊行海報,海報底部大大地寫著限定售票的「煙火晚宴」宣傳標語。

  遊樂園裡人潮浩浩湯湯,喧鬧與樂聲不絕於耳,偶爾傳來的驚叫則來自遠處高聳刺激的遊樂設施。

  熱鬧廣場一隅,紫髮的青年正坐在款式古典的庭園桌椅上,他身旁幾乎整個人靠上桌面的,是很認真地在園區地圖上比劃的、年紀目測九歲上下的兩個孩子。

  御影玲王在素色帽衫外搭了一件短版的拼色丹寧外套,下身是深卡其的降落傘褲,寬鬆隨興的風格再加上仿舊棒球帽,習慣中分的他今日特意將瀏海盡數抓向左側、後髮梳成低包頭,看上去儼然就是個翹課帶弟妹出門放風的大學表哥。

  無度數鏡片後的眸子無奈半瞇,玲王瞟著帽緣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慶幸自己事先做了偽裝。

  「人還真多啊,明明是平日……不曉得現在包場還來不來得及?」

  「決定了!我想玩這個!」

  打斷玲王想按亮手機的舉動,貼著遊樂園主題角色貼紙的一隻手把地圖霍地推到他面前來,接著是小剪過分放大的、雀躍不已的面孔。

  玲王發現不知何時,小剪的臉上又多了一張粉紫色的星星貼紙,莫名滑稽的模樣正相配此刻拋開「這是小孩子才會喜歡的東西」等矜持的他。

  「都說了──這個設施有身高限制啦!」

  屬於另一人的手指戳上地圖同一點,暎子用半個身體和小剪下壓桌面的力量抗衡,義正辭嚴地把標注的小字又念了一遍。

  「不滿一百四十五公分的孩童禁止乘坐!你看,一百四十五!寫得明明白白的,小剪有這麼高嗎?」

  「又沒差多少,不會被發現的啦……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誠然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落肩斗篷外套及深灰丹寧工裝褲使他更形玲瓏,小剪嚅嚅嘀咕:「矮冬瓜暎子有夠囉嗦的。」

  年齡尚能強詞奪理,身高不足卻是無所狡辯的硬傷。

  比起對穿搭沒什麼要求的小剪,一身有領長袖洋裝套裹菱格針織背心、綴以栗色貝雷帽與英倫短靴的暎子,打扮要顯得呼應時慶得多。

  所謂時慶指的是不久後的聖誕節,遊樂園處處洋溢著紅綠相襯的鮮麗裝飾,大抵因此,才會提前迎來等不及新年假期的人流。

  話又說回來,小剪否認自己是小孩子的次數是不是變少了……?

  思緒還滯留在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爭持,低眉端詳園區介紹的玲王被女孩猝然的驚呼給喚回了神。

  「啊、終於出來了!」暎子抬首看向玲王身後,「誠士郎換好久。」

  裝扮已與一刻鐘前截然不同,凪誠士郎隻手撫著後頸,漫不經心地自嘈雜湍流中穿梭而過。

  然後,是淹沒在歡快背景歌曲中的淡涼嗓音。

  「啊啊──剛剛不是才說不能在公眾場合叫我的名字嗎,馬上就食言,這樣我會很困擾的。」絕對不會被認出是凪誠士郎的凪懶散地耷拉著眼皮子,「要是收到黑木炭哭著抱怨可不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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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2025-4-24 16:3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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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件起因是小剪不經意的一句「凪今天好像貓熊」。

  玲王回頭瞅見凪漁夫帽底下的一雙黑眼圈,第一個念頭是公眾人物必須隨時注意自身形象啊凪這傢伙,第二個念頭才是喬裝形同虛設的某世界球星若被民眾認出來,別說是答應給孩子們的郊遊,重蹈覆轍地掀起八卦是最麻煩的。

  一把壓低凪的帽沿,玲王將不知從哪翻出的成套衣物塞進狀況外的青年懷中。

  再回到休憩廣場時,凪誠士郎已一身嶄新……以嶄新來形容倒也不太準確,貼切地說,凪此刻看上去誠然是位年過知命、白髮蒼蒼的男子。

  玳瑁色的寬版西裝外套內是細格紋的樸素襯衫,下搭同樣古著風格的修身直筒褲,金框墨鏡遮掩住濃重的黑眼圈以及頗具辨識度的容貌,最後將他過長的瀏海落落大方帖成三七分的,是玲王一路梳至後腦勺的冰冷手指。

  「嗚哇、老頭子。」率先對這身裝扮發表感想的是小剪。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拈起掉在眉上的一縷髮絲,凪看著玲王又往上頭搽了髮膠,驀然擔心對方會不會把他拖去畫上老態妝容。

  還好玲王並沒有這麼做。

  「絕對不會被認出來的!」彎下腰,暎子捧著肚子大笑,「只是隨處可見、無所事事的普通大叔而已!」

  「光是打扮得像昭和時代這個前提就不普通了吧?」小剪的揶揄也來得毫不客氣,「今天的配置是三代同堂啊。」

  「啊、或是那個?上次在車站前面看到的賣藝人?」

  「嘿欸──老爺爺表演全吸收停球很有看頭呢。我想想……是這種感覺吧。」

  「動作一模一樣!小剪很有模仿天賦耶。」

  「哼嗯,不是當然的嘛,因為我一直都看著凪啊,世界第一的那種。」

  凪垮下肩膊,吊起眼睛,癟了癟嘴,這是小剪感到無奈時的習慣動作。顯然造就這份相似性的並非血緣。

  他不否認自己歲數確實大上玲王幾個月,但「祖父」說什麼也不是能與有榮焉的輩份,只不過──

  目光故作無意飄向重新拉開距離後拿濕紙巾擦拭手部的玲王,他略微斜開臉,隨握拳凸起的指節抵住唇瓣,眼神不明閃爍。

  ──只不過,玲王好像挺開心的,這樣也不錯。




  高空鞦韆、旋轉海盜船、咖啡杯、水道飛車……排隊人數比較少(且排除太過溫和而被小剪否決)的遊樂設施,他們大致都玩過一輪了,剩下的就是樂園中作為吸客亮點的刺激項目。

  兩個孩子正埋頭湊近園區地圖,為了安排下一項設施,他們商討得比晚餐後的甜點還要熱烈,四周此起彼落的琅琅笑語之中倆人顯得格外專注。

  玲王一面捋開垂落額前的髮,一面觀察著女孩認真爭論的臉龐,他不曉得有多久沒有看見暎子如此雀躍的模樣了。

  年僅九歲的她,卻總獨立得深諳世故,堅持自己不是小孩的他,又莽撞地學習著各種事情;一個駝著過分成熟的逞強,一個超脫人類與仙人掌的現實範疇,在玲王眼裡不能用普通孩子來概括的暎子與小剪,此時才終於蛻去了不平凡且不平等的衣殼。

  女孩深藏的歉疚也好,男孩背負的約定也罷,可期的別離之下,再沒有誰先於誰的差異。

  就只是單純地、由衷地,作為同齡朋友待在彼此身邊,像偶然路過的任何一人眼裡所見的那樣。

  幼小的手心緊握的,想必是與來處相同珍貴的牽絆吧──

  「玲王。」

  玲王獃了好一會兒,發現呼喚自己之人似乎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注視著他。

  凪正倚在搖曳的大片樹蔭當中,大半是葉隙篩落的幾何光斑將其剪得破碎的緣故,玲王覺得對方的眸光稍微不那麼燙人了。

  「你想像中的家是這個樣子的嗎?」凪沒頭沒尾地問:「不只是我們兩個,也屬於小剪和暎子的家……就是這個樣子嗎?」

  「你在問什麼啊……是累了嗎。」他盯著青年眼眶底下的暗沉,面無表情,「身為職業運動員的凪也有對小孩子源源不絕的活力與熱忱力不從心的一天啊。」

  繼而覷向翠色的男孩,凪不明所以道:「……啊啊、小孩子,原來是這種感覺。」

  玲王大略能理解他想表達什麼。

  凪在他身上尋求著答案。正如昨晚難得焦急地向他索討解釋後,無情替他冠上背棄誓言的罪名一般。

  他沒有遺忘,當然沒有,直至終末的承諾,玲王就是因為記得才遲遲無法撒手離開。就是因為難以遏止的在意,才會害怕到被指責為逃避的地步。

  「哈啊……」嘆了口氣,玲王無力喃喃,「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狡猾啊。」

  取得共識後折回來勾住凪胳臂的暎子結束了兩人近似空談的對話。

  暎子一邊輕快地跳起小步,一邊把彎下腰假意哀號的凪誠士郎扯離綠蔭,御影玲王佇足原地,望著瀑陽傾灑而下,凪誠士郎到剛剛為止都還光影陸離的身影頓時被嬌小的孩子挽得明亮如洗。

  玲王曾經一心認為凪適合飛翔,然而,縱使有所牽掛,那個人的背影駐映於他眼裡仍然如此燦爛,如此唯一。

  縱使有所改變,仍然如此閃閃發光。

  彷若寶物。

  一陣酸楚俄然湧上鼻腔,幾乎要讓玲王繃不住淚意。

  「嗚哇,玲王的表情好奇怪。」

  所幸,在失態前勒住他的是一個裝模作樣擰著眉毛的男孩。

  「噗哈……你突然扮什麼鬼臉啊?」

  小剪將皺巴巴的地圖胡亂折起,不服氣地吐了吐舌頭,「這才不是鬼臉,這是玲王剛才露出的表情。」

  玲王翻翻眼睛不予置評。

  「說謊的人鼻子會變長,早紀老師說這是真的,她看過。」補完這一句,想了一想,小剪終於收斂戲謔的口吻,「不過嘛,那傢伙能恢復精神太好了,之前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看了真讓人煩躁。」

  跨出步伐的青年無可奈何聳肩,「要是擔心暎子就直說啊你。」

  「哈啊?這點你還不是一樣,為了那傢伙的事默默忙到半夜的玲王沒有資格說我。」

  倒是出乎意料地很有自覺嘛。玲王心想。

  「……吶,玲王。」沉默許久,小剪突兀且鄭重開口,「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棒球帽影下的紫色眸子不解地眨動,接下來又是好一陣凝滯,玲王才再度聽見男孩刻意壓低的話語。

  「雖然暎子以前說想成為你的新娘子,但玲王實際上從來沒有想要回應她的念頭吧。」視線落於幾尺外的一大一小身上,被日照眩得雙目微瞇的小剪有些茫然地問:「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待暎子的?」

  「怎麼想問這個……?」還以為話題會更加肅穆的玲王沉吟一聲,「嗯──不是妹妹,又比我一般資助的孩子還要親近,真要說的話,更像是忍不住照顧的女兒吧。」

  「女兒……」

  「是啊,再怎麼勉強,還是會不小心展露符合年紀的那一面,但凡她稍微幼稚或笨拙一點,就不會讓人操心得冒出『要是我有早點發現』的念頭了吧。」

  「……凪也是這麼想的?」

  「我哪知道,這種事去問本人啊,而且比誰都明白凪誠士郎的想法的小剪不是一直都以此為傲嗎。」

  一絲陰翳在他飛快抬起的臉蛋上一閃而逝,兩人目光相碰的瞬間,抿咬下唇的小剪旋即反常地迂迴了眼神。玲王從未看過男孩這般模樣,也不覺得對方有什麼必須忌諱自己的理由。

  「也許吧……」

  「小剪說得沒錯。」不想讓他為難,玲王挑了挑眉,將話接過去,「我以前看過凪和其他孩子的互動模式,和第一次去育幼院時相比他真的變了很多。大概是從凪出乎意料地帶暎子回來的那個颱風夜開始吧,我覺得凪和那孩子其實很合得來,有時候像朋友地互相挖苦、又像哥哥地貫著她的任性……有時候……」

  有時候,凪為她心焦、為她動氣、甚至譴責她的不是的模樣,很像暎子的爸爸──玲王說。

  失去父母而來到育幼院的孩子,在名義與血緣之外與他人建立起了連結,和同齡的朋友是如此,和給予資助的玲王、報予關心的凪、乃至與她一來一往間越發接近人類的小剪,亦是如此。

  若所謂歸處即家,那麼在玲王看來,他們和普通的家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廣義上來說,或許這就是屬於凪和玲王的家。

  「果然是這樣……那就好。」

  小剪緩開眉眼回答。

  「嗯,那就好了。」

  既沒有將女孩視為外人的嫉妒,也沒有預設答案被兌現後的慷慨,昂著脖頸的男孩就只是靜靜地、近乎沒有任何情緒地,揚起一抹釋懷的笑靨。

  猶如險險懸於草尖的晨露,光線在裡頭折射,流轉著黎明的色澤,容納著小小的剔透的世界,所有景物變得渾圓且失真。

  冬日清麗,捲得他的髮鬢雪白如珠。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這種心情,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弄懂,不過……真的太好了呢,玲王。」他微笑著說道:「你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太好了,恭喜你。」

  「願望?」滿臉疑惑的玲王反問,「什麼意思?」

  小剪微微一愣,蕩漾眸底的落寞讓他有些左支右絀地歛起了笑容。

  明潤日光隨低首自男孩頰上幽幽滑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天玲王許下的三個願望這樣就全部成真了,約定好的事情已經完成,總算來到這一步了……哈啊、總覺得有點寂寞呢……」

  融融的蠟,徐徐的光。

  快要燒到底的火燭,被簇擁在焰心中央的、對於夢想的執拗。

  那一天,是差點兒被御影玲王因過於忙碌而忘記的日子──

  是他二十七歲的生日──

  玲王登時醒悟般地倒抽一大口氣。

  正想提聲呼喚男孩,半蜷的指掌倏然鑽入一陣溫暖,猝不及防地,玲王的手被齊步前行的小剪安穩握住。就像他們第一次與彼此天真地訂下約定之時,玲王主動握住小剪的手,這一次換他了。

  「吶,玲王。」

  小剪仰望仍處於錯愕當中的青年,左側嘴角彎得更多,牽住父親的五指緊緊收攏。

  「我想再玩一遍海盜船。這一次,我想和你一起坐。」翡綠色的眼瞳生氣蓬勃,瑰麗如玦,清澈如璃,「再一次就好。可以嗎,玲王?」

  這才幡然回過神來,玲王從鼻子裡吐出笑意,堅定手心的力道作為回應。

  「真是的……誰教你這麼撒嬌的啊,拿你沒辦法。」他笑得雋朗,笑得無奈而寬容,「好吧,只能一次喔。」

  那孩子立即如獲至寶地跳了起來。

  「真的嗎?謝謝爸爸!」小剪激動得另一手也攀上他的手臂,「嗯,再一次!再坐最後一次就好!」

  久未出現的親暱稱呼令玲王怔住,選擇默許的他並不想破壞對方容易被滿足的興致。

  一次就好。他如是縱容:就這麼一次,讓自己踰矩地體會一下作為父親的感覺倒也不差。

  只要一次就好了。

  事後回想起這段對談,如果他當時有察覺那孩子話裡潛伏的不捨與掙扎,興許就能挽回事態的發生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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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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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5週間限定──兒童節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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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overozone 發表於 昨天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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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哪裡、在哪裡──?

  啊啊,可惡!到底在哪裡啊──!

  到處都找不到,要是那傢伙出了什麼意外的話──

  拜託了,一定要沒事啊!



  半輪暮陽厭厭地吊在剪影崎嶇的屋稜線上,視野被濃豔得不真實的色彩灌滿,搖晃著,混濁著,青年忍著暈眩睜了睜眼,想要藉此驅走那片彷彿燒得融化的蠟、鋪天蓋地的火紅。

  然而黏稠的油狀物質仍絆著他亟欲奔馳的步伐,正如人潮層疊地遮去他絕對不能漏看的每個角落。御影玲王行走濘淖地四顧徬徨,猛地瞥見相似的影子而一再錯認的,是目光釘得他心生膽寒的所有陌生的人們。

  是所有人,其他人,任何人。

  唯獨不是那個人。

  不是他應該要好好牽住的那個他。

  心臟在擁擠的胸腔中沉沉下墜,搏動的力氣遭到剝奪,連帶血液變得濃滯,冷汗涔涔的玲王撚住聲帶,哽著喘不過來的最後一口氣,在人海中央放聲嘶喊。

  支離破碎的掛念,終是拼湊成兩個音節。



  時間得追溯到他們總算返回休憩廣場的傍晚時分。

  中心噴泉附近的氣氛依舊熱鬧,和早時相比,歇腳的人更多了,大多剛結束滿園區或東奔西跑或排入人籠的遊玩行程,準備趁著夜色到來之前留下紀念並踏上歸途。

  而他們也不例外。玲王看了看帽子別上吉祥物胸針的暎子與抱著造型飲料杯喝得津津有味的小剪,又看了看偕同倆孩子從禮品店走出來的凪誠士郎,不禁感慨:怕麻煩先生也曾是個談到小孩就退避三舍的一日保母啊。

  這時玩了一整天還是很有精神的暎子拉住他的衣角,指向不遠處的吉拿棒攤販。

  「玲王,我想吃那個!」

  「欸──晚餐怎麼辦?」凪懶懶地問。

  「晚餐我也會好好吃完的!所以拜託嘛,我都沒有吃過,可以嗎──啊,小剪說他也想吃喔,對吧小剪?」

  毫無防備的小剪呆眨著眼,似沒有意識到話題已落向自己。

  玲王於是耐心地向他介紹這種裹滿糖與肉桂粉的點心,「小剪想吃看看嗎?話說回來,我記得你忽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說了想要體驗各種食物這種話呢。」

  原話是「只要是凪吃過的東西都很好奇」,八成和這孩子偏頗的飲食習慣脫不了關係吧。他決定暫且不去計較營養均衡問題。

  小剪迷糊眝著玲王綻開的笑容,任由對方如故地、又較以往更加寵溺地摁了摁他的髮旋。

  饒富興趣而抱胸歪頸的凪接著說:「嘿欸,原來小剪還說過那種話啊,你原本想嘗試的食物都吃過了嗎?」

  「……嗯,都吃過了。大概。」遲緩頷首,小剪把飲料杯推到凪手中,夕色在他低微的語音裡浮盪得幾分恍惚,「不過我現在又有其它新的想吃的東西了,不只是現在,我從今以後也有很多很多想要親身體驗的食物、學會了以後還是想再嘗試一次的事情──」

  縹緲而絢爛的橘紅,儼如整大片隨風窸窣的野生芒草,今晚注定是個無雪的晴朗之夜。

  小剪笑得比這樣的落霞還要粲然,卻比無法親眼欣賞雪夜還要失落。

  「啊啊、不妙啊……」他苦惱地擰起眉,「我果然越來越貪心了。」

  「──奇怪又麻煩的傢伙。」

  但是暎子朝他伸出了手。

  「裝模作樣地說了一堆難懂的話,其實小剪只是想吃而已吧?」墨黑短髮飛揚在開闊的穹壤之間,女孩得逞地上彎眼角,「愛面子這點一直都沒變。真拿你沒辦法啊,那我們去買吧?兩個人一起!」

  小剪猶疑地昂臉望向兩位父親。

  「凪、玲王,我……」

  「別擔心,你就和暎子去吧。」玲王放心道:「而且我和凪還有話要說,可以順便幫我們買一份嗎?好像有平日限定的隱藏口味呢。」

  「我什麼口味都可以,小剪決定就好,這點程度的任務你們兩個應該能輕鬆應付吧。」凪也很是自若,「我和玲王就待在這裡,不會隨便亂跑。」

  「是啊,我們會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我等你回來,小剪。」

  等你回來。

  勾勾小指,失約的人要吞一千根針。約定好了。

  明明約定好了。

  你卻像趕在鐘響後的魔法消失之前,不見蹤跡地成了背信者。

  他這才明白過來,午夜的魔法,並不全然是違心的謊言。



  「小剪──!你在哪裡──?」

  玲王扯開喉嚨,著急地在那些不認識的面孔中尋覓男孩的影子。

  因為過大的動靜而引來矚目也好,被群眾認出自己的身分甚至與何人同行也罷,那些顧忌,那些束縛,那些牽絆他至今的畏怯及虧欠,在說什麼也要找到那孩子的迫切之前根本不值一提。

  任何事都沒有他來得重要。

  不只因為是凪誠士郎與御影玲王無可取代的共同的家人,更因為他是小剪。

  他是小剪,理由一個就夠了。

  「凪!那邊怎麼樣,有線索嗎?」

  原本梳成三七分的瀏海再度散亂額前,凪誠士郎容色凝重地喘著氣,「沒有。已經讓園方幫忙廣播了。」

  「到處都找過了啊,會跑去其它園區嗎……拜託不要出事啊!」

  「喂,你看那邊……是凪選手和御影集團的副會長沒錯吧?」「之前鬧出同居緋聞的那兩個人!」「哇啊,原來真的是來遊樂園約會的那種關係。」「是不是很不得了啊?要簽名、不對不對,先拍照上傳社群……」

  四周人們紛紛向此投來驚奇眼光,議論縈繞不絕。這麼一曝光,為了保全雙方形象所做的一路努力都將功虧一簣,在被聚光燈烤裂的乾燥皮膚底下,再多偽裝都自欺欺人地無所遁形。

  玲王立時注意到了。他緊咬牙關,眉峰一沉,轉身面對人群的同時遽然脫下棒球帽。

  「玲王……!」

  凪試圖低聲喊住對方,但被玲王斷然駁回。

  習慣萬眾矚目的他引來注意的本事堪比呼風喚雨,音量自顧自地拔高的下一秒,現場不由得屏息豎耳。

  「不好意思,想請大家幫個忙!我在找一個小學年紀的男孩子,大約這麼高,淺綠色的短頭髮!有人看到嗎?」玲王把手機裡翻出的相片推向前,「就是這個孩子,如果有發現他的話請務必跟我說,拜託了!」

  特意紮成低包頭的後髮早已鬆散,玲王索性抽掉那條帛黑色的髮繩,隨後深深鞠躬,黛紫髮端在他眼窩兩旁攏出圓弧。

  「這孩子是我很重要的家人,我說什麼也必須找到他才行。」

  想必自己倉皇的模樣也早就無處隱瞞了。

  「請大家幫忙,我真的很擔心他……拜託了……!」

  周遭陷入短暫的緘默,而後喧嘩越發刺耳,呼吸越發難受,維持鞠躬姿勢的玲王貼於大腿側的拳頭攥得顫抖,他明白這下真的沒法回頭了。

  但倘或掩藏真實自我的代價是失去家人,那才是御影玲王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他絕對不要那樣,更絕對不會原諒心胸如此狹隘的自己。

  即使這麼做等同於親手剝下自己偽裝的臉皮──

  「──我也拜託大家幫忙。」

  清冷的嗓音驟然出現,玲王詫異直起身子循聲瞧去,只見凪誠士郎摘下已然失去喬裝作用的墨鏡,一臉正經地朝大夥喊話。

  「凪……?」

  「他對我而言也非常重要。我知道大家有滿肚子的問題想問,但現在最重要的是那孩子走失了,在猜測我和玲王的關係之前請先幫我們一起找他。」

  凪和他有一樣的想法。不需經由誰的轉述,玲王就是知道。

  「玲王,我去其它園區找看看。」

  「嗯,那邊就麻煩你了。我繼續在這附近找。」短眉青年的聲調往下沉降,「可惡啊,要是我有多注意一點或許就不會……」

  「不是玲王!是我才對,是我不小心讓小剪不見的……!」

  雙手揪著裙擺,淚珠撲簌撲簌地往下掉,衣著凌散的暎子卑微卻堅決地定讞道。

  「對不起,誠士郎、玲王……我搞砸了……」窄小的雙肩宛若隨時都會崩塌,她抽噎著說:「又是我的關係,明明必須、好好守護才行,可是每次都……每次、每次都……」

  玲王匆忙湊近,在意的卻不是女孩形同習慣的自責,而是她膝蓋與手肘處不知何時擦破的傷口。

  「暎子跌倒了嗎?什麼時候、在哪裡?有沒有哪裡痛?」

  暎子先是一懵,然後連忙用手背揩了揩淚花,沾滿髒汙的臉頰因而變得溼糊糊的,連帶挫傷的肌膚酸刺地發疼。

  「我只是想趕快找到小剪……」意圖藉此拋諸腦後,她胡亂搖頭,「不對、我沒關係,一點都不痛!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

  「還是先……」

  「我真的沒關係!誠士郎要去旁邊的園區找對吧,我和他一起去!」眼中是不容拒絕的重視,隻手按住胸脯的暎子如此懇求,「我早就做出決定不能再把珍貴的家毀掉了……是我的錯,這一次讓我負責到底吧!拜託你們!」

  「真囉嗦啊,小剪說得對,暎子果然很頑固。」凪半側著身,一股森冷的壓迫感迎面而來,「隨便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這種話不等找到人就說出口未免太自大了。要是小剪有什麼閃失,妳真的能承擔所有責任?」

  玲王起身與他平視,同樣不容退卻,「凪,別這樣。暎子只是想幫忙而已。」

  「玲王打算繼續護著她嗎?因為是小孩子所以做什麼事都能被原諒?這種時候比起道歉,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凪的本意並非責難,只是想讓暎子別悶起頭來內疚;然而人在焦躁上,不經多想便說出口的話往往鋒銳無情。

  身為曾被不好好講話的凪誠士郎重傷者,御影玲王不禁嗟嘆,堅持擋在青年與女孩中間的他倒也明白,現在的凪有多慌張地想找到小剪,磨利的話語就有多言不由衷。

  「我和暎子會從廣場往外再找一次,凪就照剛剛說的去其它園區。」玲王打圓場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吧,我們之中沒有誰不希望找到小剪。凪,要說無法饒恕自己,我和你的心情一樣啊。」

  嚴冽的視線稍微柔和下來,神貌複雜的凪欲言又止地翕動著嘴,終究什麼都沒說。畢竟他自己也承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不過,玲王自刁鑽的縫隙裡拚死傳來的球,他已經確實以腳跟挑住了。

  「嗯,一定要找到他。」

  「是啊,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

  待白色背影被人流推擠幾下後不見,玲王重新汰換肺裡的氣體,轉了轉肩。

  「我們也沒道理閒著了啊。暎子,妳沒問題吧?沒有哭泣的時間啊。」

  「……嗯,我沒事。」

  「好、那我們走吧,得趕在太陽下山之前快點了。」

  樣貌憔悴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仰起臉來。

  「……嗯。」

  捧著心窩,恍如摀著滿是瘡孔的蛀洞,暎子將迷惘與自卑用力填進窟窿深處,似乎這麼做就能堵住溢流不斷的恐懼。

  只要這麼做就能不再痛苦、不再無處可歸。

  因為媽媽是這麼說的。

  就算剩下暎子一個人,只要用這雙手好好地保護,天亮以後,珍愛的寶物就不會再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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