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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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Pâtisserie. Dessert. Desire. (II)(07-2)[PG-13](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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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1-19 18:5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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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4)苦甜戀慾的印記

「有一個會泡咖啡的弟弟真好!」雲湘手持咖啡杯舒適地靠坐沙發上,沉醉地嗅聞咖啡香氣後飲用,隨即露出滿意的夢幻表情。「真好喝!」

「太誇張了。」皺眉笑的雲軒拿著還剩一點琥珀色汁液的咖啡壺詢問:「妳還要嗎?」

「要!」雲湘高興地捧高杯子,雲軒立刻將剩餘的咖啡全倒於內,讓不久前剛生下兒子、做完月子的她能夠盡情享用。

自從接受心理治療後雲軒的狀況進步很多,情緒心態也變得比較穩定。知道小弟終於願意治療的雲湘開心到哭,當雲軒跟她道歉並說出深埋心裡的歉疚時,她立刻緊抱雲軒哭得更大聲,令後者有些不知所措。

當時雲湘的老公宗誠也在場,張開雙臂抱住這對姐弟並且輕拍兩人肩膀:「太好了,過了這個難關後會變得越來越好。」接著對雲軒說道:「雲湘從來不曾怪過你,我也是。很高興你能自己突破心魔站起來。」

雲軒露出有些困窘但也釋懷的笑容。無論如何,能夠跨出禁錮自己的囚籠便是值得誇讚的進步。

那日姐弟促膝長談,之後雲湘時常帶著丈夫及孩子來拜訪雲軒,表面上差遣弟弟照顧甥女甥兒,實際上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從小與舅舅熟稔、建立情感聯繫。儘管雲湘已經不住在租屋處,但跟雲軒的感情卻急速增溫,彷彿過去阻礙情感交流的溝渠被打通,可以開始順暢地填補過往的親情缺憾。

也因此雲湘得知嘉云的存在。

知曉雲軒的巨大轉變都跟嘉云有關。

在她好奇打探下明瞭雲軒對嘉云抱持的感情,於是每次見面都要虧一下弟弟怎麼不趕快告白,弄到雲軒無奈翻白眼便哈哈大笑。

雲軒雖然總是被大姊調侃,但他並不討厭這樣的互動,能夠撇開性向顧慮跟家人盡情暢聊感情事,是他以前完全不敢想像的奢望。

「難怪我說你怎麼會開始買些擺飾放在家裡。」雲湘掃視客廳櫃架後笑道:「我搬走後這裡就空空盪盪,如果不是知道你每天都有回來還以為是空屋咧。現在有那些植物在看起來有生氣多了,很不錯。是因為他才買的吧?」

「嗯......」雲軒不置可否。

該怎麼說呢?

確定要擔任嘉云的家教後,有一天走在路上思忖著要買些什麼招待對方時,不知為何駐足於一間花店前被滿眼的繽紛綠意所吸引。花店老闆殷勤介紹各種花卉植栽,並推薦時下最流行且好照顧的多肉植物,雲軒也跟著認真考慮。

就如雲湘說的,以往他只把租屋處當作暫歇之處,不曾想過要好好妝點佈置--事實上也沒有那種心思和餘力。自從嘉云來訪家中,雲軒才深刻感受所處空間的空乏沉悶,毫無生活感。

於是雲軒開始在冰箱裡擺放食物,不僅為了招待訪客也是要讓自己多攝取營養。購買沖咖啡的器材,以濃醇香氣取代潮濕垢味。在意起居家擺設,不再只把這間房當作旅館般暫留之地,而是需要長久居住的「家」。

因此他根據老闆的建議挑選幾株好養護的植物,一邊在家中找位置擺飾一邊想像嘉云發現後可能呈現的反應。



嘉云會喜歡嗎?



嘉云有養過植物嗎?



感覺那個好奇心旺盛的人會想要摸摸看呢。



揣測的同時唇角不知不覺往上勾起,心情也隨之怡悅飛揚,甚至差點就要哼起歌來。即便現在回憶起幾天前購置小型盆栽的情景,雲軒亦不自覺地展露愉快笑容,看在雲湘眼裡是既欣慰又好笑,忍不住彈指喚回對方飄搖別處的神智。

「喂喂,醒醒。要想他等我們都離開了再想,現在應該好好招待我吧。」

雲軒苦笑地看向大姊,提起全空的咖啡壺說:「不是都招待了?點心妳也吃了。」

「人在這裡,心在別處啊。」雲湘調侃道,啜一口咖啡後說:「墨凡的婚禮你會去吧。」

雲軒沒有立刻回答,雲湘凝視他說著:「墨凡也說了你可以不參加婚禮,但晚上的家聚只有他和嫂子的一些親近的朋友和我們這些兄弟姊妹參與,爸媽因為時間太晚了不會來,所以你別擔心。」

輕扯唇角,雲軒的臉上隱約浮現複雜情緒。

自從黑衣人事件之後,不僅他的世界整個被天翻地覆再製重生,連帶周遭人事物也出現巨大轉變,最明顯的就是家人之間的關係變化。

原本兄弟姐妹間的互動並不親近,幾乎是各過各的,除了見面寒暄幾句外私下毫無聯繫,跟外人沒兩樣。事件發生後兩位哥哥和姊姊開始密切注意家中成員狀態,不僅返回老家的頻率變多,還特地建立家庭聯絡群組時常關心瞭解大夥兒的近況,試圖拉近彼此距離。

從雲湘處輾轉得知,墨凡對於讓雲軒遭遇那種恐怖經歷相當後悔,雲湘也是一樣。他們以前都覺得家中成員能夠自行處理生活大小事,不需要別人過度打擾、關注,因此就算知悉雲軒由於性向因素遭致父親打罵,依然認為小弟能夠靠自己應付,忽視了連身為兄長的他們都無法妥善應對執拗難講理的父親,更何況年輕的弟弟和妹妹?

該次驚悚事件的發生無論是否出乎意料之外,他們都因為家中成員差點死於非命而心有餘悸,反省過後決定不再獨善其身,積極插手家裡事務並與長輩據理力爭,不希望任何人再度成為沉默家庭裡的受害者。

除了雲湘外,以往總是顯得隔閡有距離的大哥墨凡也時常聯繫、關心雲軒,雲遊四海的二哥亦常出沒於群組,不再如過往那般不知所蹤。雲軒更清楚就算兩位哥哥沒當面與自己交流,也會從大姊那兒得知他的近況,並且默默給予資助。

雲軒還無法習慣這樣的變化,無法完全敞開心扉接受兄姊的關懷。但力克夢靨的糾纏後,雲軒也逐步從對家人的怨懟憤怒中走出來,願意試著回應他們的善意。

「沒想到要結婚了......」雲軒冒出這句話,雲湘笑著接口:「對吧?很不可思議吧?我還以為他至少還要光棍十年哩,居然閃婚!」

「妳上次說,對方是詩涵學校的老師?」

「還不是老師啦,是到詩涵學校實習。剛好墨凡代理家長到學校面談時遇見,沒想到一見鍾情。我還以為一見鍾情這種事只有言情小說或偶像劇裡才會發生,沒想到他居然也......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而且才交往沒多久就要結婚了,是在趕什麼進度?」

雲湘滿臉不敢置信,雲軒雖然沒有表達意見但心中也同意大姊的說法。

他們的大哥天資聰穎又精明幹練,更擁有媲美男模的俊帥外表,從小便是目光焦點。然而如此優秀的男人逼近而立之年別說結婚生子,連交過的女友都屈指可數,難免令人疑惑,甚至也曾經被懷疑過性向。

但稍微親近的人都清楚墨凡純粹是工作癡,無論求學時期還是日常來往皆滿口生意經,所有熱情與關注都放在父親創建的公司上,一心一意只想好好整頓已經搖搖欲墜的家族企業,自然沒有多餘心力談情說愛。

大家都認為墨凡大概就跟公司結婚了,最快也要等到步入中年或公司營運穩定後才可能考慮成家,沒想到他突如其來墬入愛河並且閃婚,莫怪令周遭跌破眼鏡。

「緣來擋不住啊。印證不是不談戀愛,只是還沒碰上想談戀愛的人。」雲湘喝口咖啡笑道:「你應該去看看墨凡他現在的樣子,整天跟未來老婆熱線、傳訊息,突然莫名其妙就發呆傻笑。太好笑了,沒想到他也會這樣。人是真的可以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就跟你一樣。」

被揶揄的雲軒回以苦笑,而後試圖想像墨凡傻笑的畫面。在他記憶裡的大哥總是一板一眼、認真執著、不苟言笑,為了目標積極努力,有才有能,符合菁英棟樑的形象,是他一直以來的憧憬。

傻笑?

從來沒有料到這個詞語可以套用在大哥身上。

「這樣害我很好奇。」

「對吧?你應該親眼去看看。」

「不管怎樣,我都應該參加大哥的婚宴。」

「太好了,墨凡一定很高興。你自己去跟他說。」

「好。」雲軒應允後正打算轉身將空的咖啡壺拿進廚房,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音:「如果可以......也跟媽聯絡一下。」

雲軒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也無應和,雲湘同樣保持沉默,原本和樂愉快的氣氛似乎有些凝結。

過一會兒雲湘徐緩開口,明顯可聽出小心探詢的遲疑:「媽很關心你。常常在問你的狀況,關心你有沒有吃好、睡好。」

「妳可以跟媽說我過得好。叫她不必擔心。」雲軒的語氣沉穩、態度平淡,做大姊的無法看見小弟面容,無法知曉對方當下的真實情緒,只能頓一下後繼續說:「媽一直很後悔沒有阻止爸。但你也知道媽一直以來對爸都是言聽計從,沒有反抗過爸的意見......」

那個年代,還是女子普遍遵從三從四德的年代。女性的職責就是結婚生子之後在家好好相夫教子,即便職業婦女也要打點好家庭兩頭燒,注重個人職涯甚於家庭會被視為拋家棄子的糟糕女人。

從小被這種觀念洗腦的雲軒母親,適婚年齡一到便由父母安排嫁給雲軒父親,婚後不久順利產下兒子,接下來便是等待含飴弄孫的時刻到來。

沒結婚時被催婚。

結婚後被催生孩子。

孩子生出後被催教養。

教養成人後被催該為孩子找對象成家立業。

似乎人的價值就是要有子孫滿堂才算成功。

母親總是被教導這是人生必經的路程,如果沒有走上這麼一遭便是離經叛道,枉為人。就像她被長輩不斷灌輸的信念:女人如果沒生過孩子,就不算完整的女人。就算婚姻不幸福,依然得踏入結婚殿堂親身體驗。

懵懂無知是幸福的。

像機器人一樣只要照著設計好的程式指令跑完流程、達成目標即可,太有想法只是自尋煩惱。

但人類並非機器人。

人是有情緒、會思考的生命體。

會痛,會難受,會哀傷,會疑惑。

儘管雲軒母親被公認是「好命的女人」,嫁給認真賺錢的好丈夫,生出優秀的好兒女,生活經濟不虞匱乏,人生圓滿,只差尚未被子孫圍繞,已經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然而夜深人靜時分,方母偶爾回顧自己的境遇時依然情不自禁流下淚。

可能因為當天丈夫的一陣叫罵或冷言冷語。

誰不希望擁有可以談天說地、互相扶持的另一半?

可能因為不得不放棄的夢想。

將生命都奉獻投注這個家庭,消抹屬於自己的時間與抱負。

可能因為心疼孩子們。

看到心肝骨肉一個一個臉上失去笑容,親子和樂的想像被疏離排斥給驅散,總讓她打從心底湧上一陣酸楚。

何嘗沒想過離婚,讓自己也讓孩子們解脫。但當時社會普遍勸合不勸離,更何況丈夫也沒犯什麼大錯,沒有合理的原因離異只會招來眾人的謾罵唾棄,再者離婚後一個家庭主婦的她要怎麼養兒育女?

最重要的原因是失親的小孩容易被欺負。方母聽過或看過失去父母的孩子如何在學校被欺侮,如何由人背後議論嘲諷,甚至論及婚嫁時被對方家長拒絕等種種範例。為了孩子的將來,她只能咬牙硬忍,努力維持這個家庭的表面完整,希冀把孩子們都平安拉拔長大、可以獨立自主,那麼她的犧牲便是值得。



她能忍。她必須忍。

直到該次事件的爆發。



電視台不間斷播報邪教虐死高中生的新聞,每一幀畫面、每一則報導都像千刀萬剮凌遲身心,彷若今天上社會新聞的就是她的親生兒子。

罪惡與後悔滿懷於心,過往隱忍的點滴猶如潰堤浪濤強力沖蝕禁閉真實自我的那座高牆,迅速塌陷瓦解。

「有些母親平日忍氣吞聲,是為了讓孩子保有美好的生活,對她們來說家人的幸福更甚於自己的快樂。可是一旦孩子受到傷害,即便對方是枕邊人,做母親的也會奮力一搏,保護孩子。媽就是這樣的一位母親。」同為人母的雲湘多少能體會母親的心境,悠悠說道:「你知道嗎?前陣子墨凡說要掌管公司時父親還是在那邊大罵,結果是母親吼回去,要父親不要再固執,該放手就早點放手,讓孩子去處理,我們都嚇一大跳。」

雲軒轉頭看向大姊,確認後者並非誇飾,同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位長年服從另一半的賢淑妻子,頭一回激烈反駁表態,驚得丈夫半晌說不出任何話,最後半推半就地勉強答應將公司交給長子。

後來墨凡決定娶妻時,母親也是不管父親叨念還有更好的姻緣言論,堅持只要孩子喜歡就尊重其選擇。

「媽她真的變很多,開始會表達自己的意見,也會捍衛孩子的想法。」雲湘凝視雲軒,透過眼眸似是傳達許多意念:「我沒有要勸說你放下一切原諒媽的意思,但希望你有重新認識她的機會。」

「......我知道了。」

雲湘逐開的笑顏顯示她對於這答覆很滿意,凝視對方好一會兒後開口:「對了,我可不可以見一下嘉云?」

「啥?」雲軒聞言困惑又戒備地看向大姊:「妳要做什麼?」

「沒什麼啊,只是見個面。想看看那個讓你振作起來的人是怎樣的一個人。」

「別鬧了。人家會困擾。」雲軒皺眉拒絕,孰知其姊沒有放棄的跡象。

「見個面有什麼困擾?也不必什麼正式的會面,就你們在家時我過來拜訪一下就好,我也可以裝作臨時來拿東西啊。」

「不。可。以。」雲軒一字一字發音清楚,警告意味濃厚。

「小氣鬼!」

「哼。」

「你也太寶貝他了。我又不會吃了他,只是見個面而已。」

「妳一定會問東問西,以為我不知道?」

「那我不問總行了吧?」

「不行。」

「嗯哼,你說不行就不行嗎?遲早會見面的。」雲湘悠然自得地繼續品嚐咖啡,得意地瞥向皺眉不悅的小弟,直到老公宗誠抱住剛睡醒的女兒從臥室走出來才轉移她的視線焦點。

原本軟綿綿攀在宗誠身上還顯得睏倦的小女嬰,一發現母親便掙扎著要雲湘抱。姊夫趕緊將女兒交給妻子,同時抱怨明明都是自己照顧幼女,但女兒還是愛黏母親,被老婆調侃在吃什麼醋。

看著眼前和樂融融的家庭溫馨互動場景,唇角高揚的雲軒默默把咖啡壺拿進廚房沖洗,接著放到旁邊的瀝水區晾乾。



『你也太寶貝他』



大姊的話語驀然竄進腦海,瞬間佔據雲軒所有心思。

自從明白自己對於嘉云所抱持的情感後,他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想對方。



想著對方現在正在做什麼。

想著對方無邪的開懷笑臉。

想著下次要買什麼給對方品嚐。

想著對方的眉、眼、鼻、耳朵、嘴唇、頸項、手指、.........

想著對方是否也想著自己。



光是胡思亂想便能使其體溫攀升、口乾舌燥,熱度一點一滴凝聚於下半身,無法抑遏生理反應的顯現,總得去洗手間解決後才有辦法冷靜下來。

現在的他就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子,單戀、在意著悸動的對象。既想靠近對方,又擔心對方識破自己的好感後會覺得困擾,進而躲避遠離,只能盡力以自然的狀態與心上人維持頻繁互動,希冀能有機會把兩人的紅線繫在一起,情牽彼此。

然而雲軒的狀況又更加複雜。

他的渴求必須被壓抑,不能在嘉云面前表現出來。

對於異性戀而言,同性的愛慕只會帶來難堪甚或噁心的感受,沒有一絲半點欣喜。

雲軒不想使嘉云為難也不希望被對方疏遠,就算必須欺騙嘉云、壓抑自己,他也要將滿腔波濤洶湧的澎湃情意隱藏起來,不可被對方窺知一絲半點。

只是每次見到嘉云對自己展露毫無防備的燦爛笑顏時,雲軒既心動又深感罪惡。

他的心思不若對方那般單純,早就跨越友誼的範疇。嘉云把他當做學長、朋友般熱情交流,自己卻對嘉云存有非分之想,每一回親暱的耳語、每一次不經意的肢體接觸都令其心跳如擂戰鼓,渾身細胞猶似熱水滾沸般激烈竄動。

幾乎每個夜晚都會夢見嘉云,赤身裸體的兩人激情交纏。雲軒饑渴吞沒嘉云情慾的呻吟,雙手焦躁地撫摸對方的滾燙軀體,他硬挺的下身不停歇抽插對方緊緻的後穴,享受被心愛之人包覆渴求的快感歡愉。

慾情求歡取代夢魘恐慌,充斥雲軒腦海胸懷。

甦醒的剎那擁抱抒發後的暢快幸福,隨即被湧現的罪惡感沖刷殆盡。痛罵自己做出如此低俗的幻想,對不起全然信任他的嘉云。

越渴望越急於壓抑,但越壓抑越是渴望。

悶絕的慾念猶如密封茶壺裡的沸騰滾水,激烈衝擊著頂蓋發出驚天的叫囂悲鳴。

理智上知道將心意密封得一滴不漏才是正途,情感上依然希望能夠丁點兒傳達出去。

於是互動時表現得像學長、朋友似地關心指導嘉云的生活日常及學業,實則將對方當作情人般疼寵,只要是能使嘉云開心的事他都會去做,嘉云展露的笑顏便是他能獲得的最美好回饋。

有一回精心特製一杯瑪奇朵給嘉云搭配蜂蜜蛋糕享用,說法是甜食中的糖分能夠提升花式咖啡裡的奶香質感,帶來另一層次的味蕾饗宴。當嘉云開心地吃吃喝喝並且興高采烈發表心得感想的時候,雲軒則不時注視對方唇邊及杯緣沾染的奶泡,感受到喉嚨的緊縮與乾渴。

Macchiato 瑪奇朵。

此款咖啡上頭會漂浮一層牛奶或奶泡,讓奶色逐漸渲染漸層到咖啡,形成美麗的畫面,因此以義大利文中有標記、烙印、染色之意的 Macchiato 為其命名。



想要標記你。

想在你身上烙下屬於我的印記。



滿腔的愛戀僅能以如此隱晦的方式傾瀉流露。

但這不夠。

遠遠不足以填補雲軒的慾念渴求。

只求付出的奉獻情懷與想要獲取更多的貪婪奢望相互拉扯,攪得他掙扎煎熬,有些焦躁且不知所措。

即將開學前的返校日一早,雲軒搭乘公共運輸工具前往學校,坐在後排靠窗座位的他思緒放空地面向窗外,心裡想著離校後要趕緊回家跟嘉云會合,同時思考是否買些什麼甜品給對方。

上次嘉云抗議快被雲軒養成豬,但雲軒笑回說想變成豬還有很大進步空間,要嘉云多努力,被對方叫嚷誰要努力變豬啊。一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就好笑。

雲軒並非說笑而已,嘉云看起來的確稍嫌纖瘦,尤其對方身高並不矮因此比例上更顯瘦弱,使得雲軒總是想要讓對方吃胖點,體會到「有一種餓是阿嫲覺得你餓」的心情。

思及此,雲軒的唇角不自覺高揚,神情愉悅地欣賞窗外風光,也是這時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是兩名坐在後方座位的男學生的聲音,原本不以為意,但聽見關鍵字後不由自主豎耳聆聽。

「......今天七夕耶,會不會有人送巧克力?」

「啥?巧克力不是情人節送嗎?」

「七夕也是情人節啊,不然吃月餅哦?」

「月餅中秋節啦你白癡喔。就算七夕送巧克力也輪不到你。」

「靠北啦幹。」

兩人同時笑出來後繼續聊:「你有沒有看到網路上傳的,送各種巧克力代表的意思?」

「那啥小?」

「就是巧克力的含義啦,跟送玫瑰花幾朵代表什麼意思一樣。吶、你看。」

沉默一會兒,猜想兩位男同學可能正在滑手機網頁。

「搞什麼這麼複雜?巧克力不就巧克力,還分什麼薄荷巧克力是初戀、杏仁巧克力是一心一意?這就算了,居然還有栗子巧克力代表分手、核桃巧克力代表失戀?啥小?買個巧克力還要像背元素表一樣記每個口味的意思喔?」

「哈哈哈哈哈幹!元素表!」

「不就是這樣?跟那什麼玫瑰花和西瓜節一樣,都是商人的陰謀啦。」

「我比較好奇假如買那種綜合巧克力禮盒,要怎麼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數量多的贏?還是混合起來,摻在一起做成撒尿牛丸?」

「你煩惱這個幹嘛?你又不可能收到巧克力。」

「機車欸你!」

兩個男生持續打打鬧鬧,但雲軒已經沒有繼續關注他們的談話內容,而是打開手機搜尋關鍵字,很快便找著所探求的資訊。



黑巧克力代表可靠和迷戀。

牛奶巧克力代表純真和珍惜。

薄荷巧克力代表初戀。

杏仁巧克力代表一心一意。

果仁巧克力代表認定和天長地久。

香草巧克力代表迷戀。

酒心巧克力代表愛上你。

花生巧克力代表友誼永固。

心型巧克力表示「心只屬於你」。



......還有許多條列項目,幾乎囊括所有想得到的巧克力種類,令人不禁佩服發想者的認真與創意。

雲軒靜默地將所有品項含意掃視一輪,看完不久便到達目的地,立刻拎起背包按鈴下車,跟著一群大學生樣貌的年輕人一同往學校方向走去。

進入教室前恰巧遇見兩位走出來的同班同學,他倆發現雲軒後不約而同露出賊笑表情。

「你終於來囉?」

「再不快處理你桌上的東西,就要跟土石流一樣崩塌下來啦。」

說完不著邊際的調侃話語後兩同學自顧自地走遠,雲軒則輕嘆一聲踏進教室,遠遠便瞧見禮盒堆得像座小山的課堂座位,顯然都是巧克力。

在同學們的輕笑耳語中走到座位旁,雲軒低頭注視各種贈禮包裝物,有精緻盒裝,有特殊造型的外殼,亦有費點功夫的裝飾紙包裹,儘管外貌各有不同,但想要傳達情意、希冀得到青睞的心思全然一致。

以往雲軒也會疑惑在特定節日贈送巧克力的用意,與其偷偷贈禮表心意甚至完全不署名,何不當面跟對方表白來得乾脆?如今完全能夠理解那種無法言說但又渴望透露的糾結心情。

跟其他同學索取提袋,將桌上堆滿的濃情愛戀小心收拾入內,儘管無法回應贈禮者藉物喻情的心意,但會抱持敬重之心接受這些珍貴的勇氣,這是他所能給予的唯一回饋。

拎著被塞得鼓鼓的袋子走到家門前,看見嘉云身影的剎那心中又瞬間升起灼熱渴望。

想收到嘉云給的巧克力。

想送巧克力給嘉云。

想向嘉云傾訴情衷,傳達自己的滿腔眷戀。

幫他提滿滿大袋的嘉云驚愕又好奇地詢問巧克力怎麼來的以及要如何處理,雲軒簡單回應會贈送給兄弟姐妹家分享後反問:「那你呢?有沒有收到巧克力?」

突然被問的嘉云嚇一大跳。「我?誰會送我?」

「為什麼不會?我覺得應該很多人喜歡你。」



像是我。



雲軒心底補上一句。

「想太多,那是你吧。」嘉云的回答恰巧打中對方心聲,當然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這樣說好像很哀傷,但我沒收過告白禮物或情書,可能因為國中之前是讀男校吧,也或者就是沒有吸引力。」

這回答令人意外。畢竟嘉云雖然瘦了點但眉清目秀,身高也高,重點是個性好,怎麼可能沒有為之心儀的人存在?

但回想初見對方的情景,理了個接近光溜溜的平頭髮型看上去就像小沙彌,確實不太容易吸引愛慕視線,顯然也不是會參加聯誼的類型,如此思來便不足為奇。

可是只要能跟嘉云相處些時日,相信任何人都會喜歡上他。

雲軒如此深信著。

於是雲軒深深地凝視嘉云,藉此時機誠摯傾吐心裡話:「誰說的?我覺得你很有吸引力。」

明顯看見嘉云震了一下後撇開臉,從耳朵瀰漫開來的紅潮延展到後頸,將皮膚渲染成一片醉人的醺紅色彩,難得一見的綺麗景象叫雲軒喉嚨緊縮,全身血液瞬間奔流至下身,全靠過人的克制力才壓抑下來。



他想要這個人。



他想擁有這個人屬於自己的證明,無論採取何種方式。

清了清略微乾渴的喉嚨,雲軒用有些啞的嗓音提議:「......今天本來就計畫寫考古題而已,如果早點寫完,我們要不要一起來做巧克力?」

果不其然嘉云瞪大雙眼。「為什麼要做巧克力?你不是不吃?」

「我只是不喜歡太甜的,不是有那種幾趴的黑巧克力?但是不便宜而且到底要選幾趴也有點困難,如果可以自己調整甜度和內容物的話那就太好了。」雖然不是本意但也並非謊言,畢竟雲軒本來就不喜好甜食。

「自己做的當然最好囉,想要多甜就多甜。」嘉云笑道:「好啊,來做。可是你家有工具嗎?」

「沒有。你跟我說要什麼,我出去買。你就留在這裡寫題目,我回來再跟你討論。」

嘉云欣然同意,於是自製巧克力的計劃順利定案。雲軒帶著採買單到附近的烘焙材料坊仔細挑選,幸賴店家熱心幫忙很快就找齊所需食材,即便有不足的物品也能在一般量販店裡買到。

精心揀選高級杏仁堅果和果乾,是巧克力常見配料,既可傳情也不會太過突兀,至於模具造型著實令雲軒掙扎考慮了好一陣子。

原先就預定購買心型模具,但拿起商品準備置入購物籃時卻猶豫不決。

買心型會不會太奇怪?

是不是買一般的圓型或方型比較好?

如果嘉云覺得尷尬怎麼辦?

他會尷尬嗎?......感覺應該不會介意。

被問就說因為情人節所以都在賣愛心形狀好了。

自言自語、自我沙盤推演一番後,雲軒拿幾個心型模具放進購物籃,隨即皺眉苦笑。

沒想到他也有這麼一天。

親身體會挑選禮物向心上人表心意的扭捏與躊躇不定。

既緊張揪心,同時也甜蜜期待。

果真是賜予人們突破桎梏、提起勇氣的魔法節日。

在賣場裡隨意閒逛,打算順便買些日常用品及飲食,不經意瞥見貨架上精美包裝展售的各類酒款,忍不住駐足觀賞。腦海中忽地閃過酒心巧克力的念頭,當時他曾特地查詢相關資訊,知道哪款酒常被用來作為酒糖材料以及搭配方式,沒想太多便挑兩支酒和牛奶等一起結帳,回家途中緊湊的心跳聲不絕於耳,彷彿心臟隨時要從胸膛迸出。

嘉云看過他買的東西後果然驚訝,但馬上接受雲軒想嘗試酒心巧克力的說詞,還調侃對方是酒鬼。「難怪一般巧克力你不想吃。」

「我是之前看到網路有人教學酒心巧克力,很好奇味道,但我不會做,可以幫我嗎?」

「可以啊,我也好奇。」

「欸,你未成年還不能喝酒喔。」雲軒半開玩笑訓誡,嘉云不服抗議:「我就快18成年了。」

「明明20才成年。」

「18就能結婚齁。」

雲軒笑:「扯到結婚也太遠。怎麼,你有對象?」

嘉云嚇一跳,支支吾吾:「呃......是沒有。雲軒哥呢?」

深深凝視睜著明亮雙眼的嘉云,那副等待釋疑的好奇表情、歪頭的可愛姿勢、不自覺微啓的雙唇、......每一舉手一投足,都令雲軒心神為之蕩漾,心動不已。

無法掩藏的愛戀情意全數投注在眼前這個人身上,雲軒以自己都訝異的深情語調低吟:「有在意的對象。」

大眼圓瞪的嘉云顯然受到震撼,但隨即低垂眼瞼陷入沉思。雲軒不知對方所思所想,雖祈禱嘉云別識破他的心思,卻同時希冀對方能稍微察覺自己滿懷的愛意,奢望擁有回應。

矛盾的情感相互拉鋸,冷靜與熱情激烈抗衡。

把今日的英文學習完成,嘉云與雲軒開始著手自製巧克力。

眷戀注視認真製作巧克力與酒心內餡的嘉云,負責處理堅果及果乾裝飾的雲軒小心翼翼將果仁餡料放入模具裡半凝固的巧克力溶液中,還細心把糖漬橙片切小片後插在巧克力頂端裝飾,被瞄見的嘉云稱讚:「你也很會嘛。」

「跟你比還差得遠。」雲軒隨口回應後繼續與嘉云合作,猶如施展魔法般將個別材料融合幻化為一顆一顆呈現亮黑光澤的心型寶石,嘉云還特別在酒心巧克力外殼刷上食用金粉,看上去更加高雅別緻,彷若藝術品。

「看起來好漂亮,跟巧克力專門店賣的沒兩樣。你真厲害。說不定可以靠賣這個賺外快。」雲軒真心讚嘆,雖知道嘉云會做甜點,但成品依然叫他嘆為觀止,不停讚美對方手巧。

「外表可以看而已,都還沒吃咧。不要吃完改口齁。」被大力誇讚的嘉云羞澀道,微泛紅的臉頰令雲軒不由自主嚥下一口口水,趕緊從桌上挑一顆頂端插上小三角橙片的果仁巧克力。

「我對你有信心。先從一般的黑巧克力開始吃?」

「好啊。」

兩人幾乎同時把巧克力送進口中,即便是不喜甜食的雲軒也露出驚艷表情更何況嘉云,後者甚至閉上雙眼陶醉於口腔裡徜徉的多層次美妙滋味,沒發現雲軒用著更饑渴的視線緊盯住他。

「好好吃!」嘉云笑得十分燦爛,漂亮笑顏令雲軒也隨之洋溢幸福感,無論口腔抑或心裡皆被甜滋滋的馨香所占滿。

兩人再各吃一顆杏仁果乾巧克力後雲軒道:「接下來試看看酒心巧克力。」

「你等很久了齁。」

「當然。」雲軒將兩款酒心各推一顆到嘉云和自己前方,對一臉困惑的嘉云說道:「你也吃看看,自己做的卻沒吃到也太可憐。」

畢竟形式上的互贈巧克力才是雲軒的最終目的。

含入黑寶石,微苦帶酸的黑巧克力因口溫逐漸融化並且帶出可可的馥郁香甜,沒多久酒心內餡流瀉而出,柑橘酒香與醇厚巧克力交織出驚喜滋味,叫人驚艷瞠目。

苦中帶甜,甜中微辛,歷經風霜的成熟後韻。

儘管嘉云因為不習慣酒精的嗆辣而咳嗽不止,但還是品嚐了兩種不同酒款製成的巧克力,雲軒則默默將桌面上的愛心黑鑽分成兩份,把自己負責填料與裝飾的杏仁巧克力推到嘉云面前,維持冷靜自然的語氣笑道:「這些給你,有酒的就我自己獨吞了。」

「嗯?你不是全部拿走嗎?」

「這些是我們一起製作的,當然你的功勞比較大,就當作我們互送彼此巧克力吧。」雲軒人畜無害的溫和笑臉中帶有一絲堅持,嘉云順從地將不含酒精的巧克力堆收下,隨手再取一顆放進嘴裡。



喜歡你。



雲軒乾渴凝睇嘉云的咀嚼動作,目不轉睛注視後者啃咬他細心挑選的杏仁果乾。



心屬於你。

對你一心一意。



當嘉云吞嚥下蘊藏濃厚戀慕風味的香醇可可並展露迷人笑容,雲軒霎時感覺方才吃進去的酒心巧克力似乎突然發揮酒精作用,醺醺然地嘗到絲絲喜悅與滿足,以及在體內激烈攪動的慾情熱流。

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

垂首端量嘉云精心為自己製作的酒心巧克力,刷在黑亮外殼的金粉格外閃亮耀目,彷若藝術品般令人捨不得食用,切實感受到烘焙者的用心。

假使是想著自己而做的,那就更好了。

微勾起唇角,雲軒揀起一顆巧克力放入口中並不由自主閉上眼,用全身的感官細胞品味濃郁酒香裡的苦澀與甘美。







~*~*~*~*~*~*~*~*~*~*~








夏日暑熱薰蒸,走在路上沒一會兒便汗水涔涔,濡濕的衣物沾黏皮膚帶來不適感,即便日近黃昏依舊無法消除暑意,悶熱潮濕的空氣惹人煩燥。

不知是否燠熱難忍,離開餐館的嘉云於散步途中不如過往那般侃侃而談,且講話有一搭沒一搭若有所思,沒多久倏然猛烈搖頭、激動萬分,雲軒趕緊輕拍對方肩膀關心:「嘉云?」

孰料嘉云像被釣上岸的魚似地瞬間彈跳開,嚇得雲軒傻愣半晌,聽見對方驚慌詢問發生何事才回過神,好氣又好笑:「我才想問怎麼了。怎麼反應這麼大?你是睜著眼睛做惡夢喔?」

「......沒有。」

「怎麼沒有?難道是大考完的倦怠?」

「呃......可能是。」嘉云抓頭傻笑。他剛考完複習考,興高采烈告知雲軒英文科分數高出預期,後者也為他開心。

雲軒笑嘆氣後看向快速聚攏烏雲的天空,面色有些凝重:「既然這樣就趕緊回家休息吧。我看天空變很暗,可能等一下就會下雨。」

「氣象預報有說下午會有午後雷陣雨耶。你沒帶雨具喔?」

雲軒搖頭回應。「下大雨就糟了,趕緊回家吧。」

「嗯、快走!」

兩人餐後在附近河堤散步消化時天色還算清朗,怎知天象說變就變,沒一會兒黑雲密佈隨即降下傾盆大雨,讓還走在草坪上的人們措手不及,紛紛找尋掩蔽物。

嘉云雖然第一時間撐開隨身折傘,但小小傘面完全無法抵擋磅礡雨勢,濃密雨簾夾帶淒厲雷鳴,彷彿隨時會有落雷貫穿而下,大自然的威力叫人震撼恐慌。

雲軒快速掃視周遭景況,很快發現樹幹遮掩的後方有座小涼亭,下意識攬緊嘉云肩膀並伸出另一手指示:「去那邊!」

他倆小跑步衝進涼亭,儘管已經渾身濕透至少避開雷擊危險,可以暫時鬆口氣。

雲軒甩水的同時發現嘉云無動於衷,直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他靠近關心:「嘉云?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我想把水甩乾!」嘉云忽然激烈甩頭,此舉加深雲軒的疑惑,但他更擔心對方這樣大力搖晃頭顱會暈眩不舒服,於是立刻雙手按住嘉云的面頰制止。

「你是狗嗎?別再甩了,會暈。」

本來僅是半開玩笑說出這句話,但是當雲軒捧起嘉云的臉,看見一張紅通通的臉蛋後動作與呼吸霎時凝結。

掌心裡微燙的觸感交雜雨珠的冰涼,眼前沾有水氣的瞳眸迷濛動人,視線順沿水滴滑落的路徑從唇角、下巴、頸項一路滾進T恤領口,瞇起眼注視濕漉漉的布料隱約透出肌膚色澤。雲軒的呼吸逐漸變得濁重,雙眸透露出掠奪占有的危險訊息,不知不覺朝對方傾身--

嘉云身軀震動了下,倏地喚回雲軒所有的理智。他竟然像個登徒子緊盯對方發獃,還挑起此時不該存在的慾念,簡直荒謬愚蠢至極。

於是雲軒趕緊縮回身子,若無其事打趣道:「看你,搖到臉都變成這麼紅了。暈不暈?我們去椅子上坐著吧。」盡力表現得自然的他正準備轉身好撇開這個尷尬處境,卻聽到嘉云發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是個非常簡單的問題。卻也是相當不尋常的問題。

心臟猛可裡重擊胸腔,緊接著發出震耳欲聾的急促聲響,彷彿隨時會破膛而出。即使不看鏡子,雲軒也知道自己的面色慘白,渾身輕顫,呼吸困難,不自禁握起雙拳。

他發現什麼了?

他是不是猜到什麼?

他是不是察覺我別有所圖的下流心思,開始有所防備?

思緒紊亂的雲軒極力保持冷靜,旋身走向亭內石椅,邊撥開椅面水漬邊大口深呼吸,攪動腦袋拼命思考說詞。

沒事。

嘉云可能只是好奇問問,沒什麼特別含義。

別想太多。

不要自己嚇自己。

你可以找到合理的理由回答他。

為自己做好心理建設,情緒稍微平復的雲軒要對方和自己一起坐在石椅上。

「剛才你問的那個......為什麼我會對你好。」明明先前還心情平靜,一面對嘉云又開始心跳如擂鼓:「我不覺得有特別做什麼,就是很一般的互動而已。如果你認為有被特別照顧到,那我也很高興。不過,也有可能因為你是嘉萱親愛的弟弟,任誰都看得出來嘉萱非常以你為傲。這也難怪,如果我有像嘉云這樣的弟弟,我也會很疼他。」

假使現在面前擺著一部測謊器,螢幕畫面絕對會不斷顯示說謊徵兆的大幅度波動。

幸好當下並非在偵訊室,嘉云也沒有測謊能力,僅是靜靜聆聽雲軒的陳述後隔好一會兒咧開笑容。「原來是這樣。你也太稱讚我了,聽了好害羞。」

「有什麼好害羞?我說的是真的。」

「你再稱讚我也沒有好處喔。」

鬥嘴的二人再度瀰漫歡樂氛圍,然而雲軒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疙瘩感夾藏在愉快說笑間。不對勁的感覺持續到他倆趁雨勢變小時跑到附近的捷運站內,即使揮手道別後仍舊依稀殘餘存留。

回到家中的雲軒立刻進入浴室,準備用熱水溫暖全濕的身軀。

皮膚表層雖顯濕涼,內蘊情感卻始終滾燙。

方才雲軒詢問嘉云是否到他家擦乾身體,被對方以想快點回自家婉拒,他也不再挽留--實際上嘉云拒絕對他而言是好事。

所有的自制力能夠撐到進入洗浴間才崩毀已經難能可貴。

當蓮蓬頭嘩啦嘩啦灑下溫熱水流,映入雲軒眼簾的是淋得渾身濕透的嘉云面容,體溫急速攀升連帶心跳開始加速,明顯察覺所有血液匯集至下半身並且反應於外。

他想伸手撫摸那張酡紅的臉頰,親吻沾有水珠而顯得特別潤澤濕亮的嘴唇;他想要擁抱那具因濕冷而微打顫的軀體,用自己的體溫及撫觸滾熱對方的渾身血流;他想將對方淋溼而透膚的上衣從下襬掀高,盡情舔舐光滑的皮膚,要對方情不自禁地雙臂環抱住自己,任由他把一條腿抬起掛在腰間,放縱彼此沉醉於慾海浪濤的洶湧起伏。

「嘉......云.........」

疾速套弄硬挺熱燙的下身,雲軒低沉的啞音迴盪在被水聲佔據的狹小空間裡。

不斷呼喚那人的名,喚聲短促斷續並且交雜著粗喘抽氣,未曾停歇的手部動作愈發加快頻率,帶出羞人淫蕩的曖昧水音。

「嘉云......嘉--」




『雲軒哥......』




耳邊驀然傳來嘉云的低吟,滿是水氣的眼前亦浮現嘉云裸裎的身軀以及被情慾渲染出的誘人神態,正羞澀地朝他展開雙臂--

一股氣瞬間衝進頭頂,令雲軒的視野與腦袋頓時空白一片。

「嗚嗯--!呃--!」強烈的快感刺激竄入四肢百骸神經細胞,劇猛震搖雲軒身體,得賴一隻手撐住牆壁才不至於虛軟倒下。好一陣子思緒茫然無法做出任何動靜,直到隱約聽見自體發出的濃重喘息聲才逐漸恢復意識知覺,抬起手盯著掌心裡的白濁液體被清水沖刷洗淨,原本激烈躍動的情緒也隨之沉澱下來。

完全陷下去了哪。

已經著迷到無法自拔的境地。

站在花灑下持續受到溫水洗禮的雲軒,猶如瀑布修行般動也不動,凝神注視腳邊的渦流。

當心緒逐步清明,大腦如常運轉,沒來由憶起稍早涼亭景況的雲軒意識到與嘉云之間的互動不尋常。儘管兩人依然快樂嘻笑、有來有往,但嘉云不時顯露的落寞和疏離並沒逃過他銳利的觀察,離別時的語氣也比以往更為決絕。

難道......嘉云已經察覺他的感情?

尷尬嗎?難為情?還是......厭惡?

應該不到厭惡程度,嘉云不是那種人。

希望只是自己多心。

希望下次見面時一如往昔。

希望一切都是庸人自擾。

雲軒默默祈禱著。

可惜他的願望似乎沒有被上天聽見。

嘉云再度以準備大考為由暫停家教,這一回連人都很難見上一面。

即便雲軒跟小組成員一起到嘉萱家做報告,嘉云也都鎖在房內苦讀,偶爾碰上一面僅是寒暄幾句就分開,沒有更進一步的交流。

雲軒清楚這段時期的確是考生的重要時刻,嘉云的行為並沒有可疑之處,但他不知怎的總感覺心情慌亂,不安的預感在心底持續擴散,揮之不去。

今日再度相約至嘉萱家小組討論,研討整整一個上午後暫停並歇息,大夥兒開始查詢午餐要吃什麼以及順便訂飲料外送。

從洗手間走出的雲軒凝視一扇緊閉的門扉,正是嘉云的房間門,他已經將近兩週沒跟對方好好聊上一句,沉重的落寞感彷彿一塊大石壓在心上,令人窒悶難受。

打擾幾分鐘應該沒關係吧?

只要看一眼、說幾句話就好。

如果真的是打算避開自己.........也想親口聽他說。

做足心理準備的雲軒正打算上前敲房門,卻被迎面而來的男同學阻止了原本欲採取的動作。「欸?你剛去上廁所?難怪找不到你。我們要訂比薩喔,因為你不在我們就先選口味訂了。」

「喔......沒關係,我都可以。」雲軒隨口應和,本以為說完後對方會離開,沒想到男同學靠近他並注視一陣子後說道:「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跟嘉萱是不是一對?」

「不是。」雲軒立刻回答,卻見對方皺起眉頭,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為什麼啊?你們看起來那麼要好。嘉萱七夕那天還帶了一盒巧克力,不就是送給你的?」

「我沒有收到她的巧克力。應該是給別人。」

「不是你還會有誰。」男同學嗤之以鼻,絲毫沒察覺自己的問話有冒犯他人疑慮,逕自好奇追問:「你們真的沒在一起?是不是私下偷偷交往?吼、都不說的真不夠意思。」

雲軒在心底長吁嘆息。

雖然這種狀況本該在他和嘉萱的策畫之中,應當喜聞樂見,但雲軒現在有些焦躁緊張,不希望被嘉云聽到這些話。

「真的沒有。」雲軒說得相當認真,帶有不容懷疑的語氣。「我跟嘉萱沒有交往。」

「真的假的......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我配不上她。」

正確來說,是我對女的沒興趣。

當然雲軒不會說出這句實話。

都已經拋出這麼低聲下氣的自貶字句了,識好歹的話應該閉嘴緘默,別再繼續戳人痛楚了吧。

男同學顯然沒這麼識大體而且也誤會他的意思,小心翼翼探問:「呃......為什麼這麼說?你告白被拒絕囉?」

「我沒告白。」

「啥?沒告白說什麼配不上?」

「因為我清楚。」雲軒神情嚴肅:「我就是知道我們兩個不可能。」

希望對方別再繼續問下去。

他多想大聲宣佈自己喜歡的是男人,喜歡的是嘉萱的弟弟,喜歡的是嘉云!

但是他必須忍住,絲毫不能洩漏。

不僅是因為自身性向曝光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不想造成嘉云困擾。無論嘉云是否接受,對方也會被閒言閒語纏擾,不得安寧。

然而同學不會知道雲軒的心思,自以為是地替他可惜並且好聲安慰,雲軒只好想辦法把人帶離嘉云房門口,臨走前瞥一眼門扉後暗中嘆氣。

今天看來是講不到話了,下次再找機會。

只是沒想到,連碰面的機會都沒有。

據嘉萱描述,後來嘉云只要放假都會去圖書館自修室讀書,不然就是出門辦事,往往等到小組散會都沒看見人影。

雲軒心中的不安漸趨擴大,但又怕是自己多慮而不敢求證。說到底他倆也只是甜點飯友和家教師生的關係,有何資格追問對方為何突然對自己冷漠?說不定問了還讓對方困惑,覺得憑什麼要跟他報告原因。

此時此刻,雲軒才驚察牽繫彼此的絲線如此脆細,隨時可以斷離,曾經以為的緊密親暱僅是自以為是的錯覺。

說斷,就斷。

「咳咳咳!」倏地迸出激烈咳嗽聲,吸引教室裏附近的同學注意,其中坐在斜對面名叫張寰宥的關心雲軒:「你還好吧?」

「還好......咳咳!」戴著口罩咳嗽的雲軒,唯一露出的雙眼充滿血絲,任誰看到都不會相信他沒事。

「你咳很久了耶,有沒有看醫生。」另一名同學也問,雲軒搖頭回應。

「有買藥吃......」

「去看醫生啦,這樣拖著不好。」

雲軒深呼吸一口氣,隨即又開始咳不停,大家耐心等他咳完後說:「請假休息吧,我幫你跟老師說。」

「再看看......報告還沒弄好......咳--」

「報告我們會處理,剩整理而已。真的,快請假去看醫生,別撐了。」

在同學們不停勸誡之下,勉強點頭答應的雲軒收拾好物品便離開教室。

發燒、咳嗽、鼻塞,腦袋昏沉的雲軒感覺彷彿踩在雲朵上,腳步輕飄飄毫無踏實感,耗費好大心力才搖搖晃晃地走到診所掛號,直到在候診室的椅子坐下後才稍微鬆口氣。

一旦放鬆無防備,這段日子以來縈繞他的糾結情思迅速攀纏而來,將其身軀、喉嚨、四肢與心臟緊縛住,逐步縮減呼吸的能力。

「咳咳!」藉由咳嗽讓思緒清醒些,眼角迸出的水液隱約反射嘉云半轉過身的形影,當對方撇頭離去,即便他拉長手仍舊無法挽留,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身影逐漸模糊,徒留揪心的痛楚。

涼亭躲雨那日之後,兩人會面的時間屈指可數,他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對方的任何消息。

理智上知道嘉云正在努力拚考試好成績,情感上卻無法克制地認為嘉云正在避開自己。

是不是真的察覺他不純的邪淫念想?

是尷尬?是不知所措?還是憤怒?

是不是覺得我很噁心?

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多發負面思路令人煩躁焦慮,於是雲軒決定專心致力於課業及小組報告上,免得分心又會被愁思惱人念頭侵入。默禱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嘉云會主動連絡他,證明一切都是自己過度猜想。

淋雨後本來身體就微恙,只因為是小感冒便不以為意,然而連日來疑似過度操勞導致身心疲憊不堪,免疫能力急速低落進而病情加重,連自己都覺得快要不行所以才接受同學們要他請假的提議。

老醫師看診時忍不住皺眉並詢問生病多久,意識已然模糊的雲軒回答不上來,只能靜默地聆聽醫者半責備半警告的叨唸,莫名有些愧疚。

醫生開藥時順口問家中是否有人可以照顧,雲軒腦海瞬間閃過嘉云的笑臉,輕咬牙後搖頭回應,年長醫者似乎也跟著搖頭。

「最好能跟家人或比較好的朋友聯絡,請他們照顧你。一個人有點危險。」

「我知道......謝謝......」虛弱道謝的雲軒依稀瞧見醫生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些,大概在其從醫數十年的生涯中已經聽過太多次如此敷衍的回應,想說些什麼又覺得多說無益,最後吐出口只剩下低聲嘆息。

「可以了,等領藥吧。記得多喝水,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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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泥不染 兩個都是顧慮很多的人。不過終於寫到雲軒撥雲見日、確定要追了,我很感動(欸)XD 2025-8-8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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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泥不染 + 1 唔……雲軒跟嘉云一樣都在內心裡糾結很多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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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1-19 18:5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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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嗚咽聲斷斷續續飄散於屋內,勉強睜開雙眼的雲軒大口吸吐氣,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躺在房間床上,昏暗不明的亮度分不清究竟是夕暮近晚抑或拂曉迎晨。

使勁移動像被拆卸過筋骨的身軀,抬首看向床邊擺放的數字鐘,明亮清晰地顯示現在是凌晨四點的事實,接著猶如洩了氣的皮球般再度平躺床鋪,無助而難受地喘息呻吟。

儘管昏昏沉沉,腦袋渾沌成一片,但雲軒仍然記得看診結束、拿到藥袋後他用盡力氣拖著千斤重的身體回到家,想先洗澡結果差點昏倒在浴室裡,憑靠意志力快速沖洗乾淨後幾乎是用爬的爬出來。塞幾片吐司墊胃接著吞藥,隨即躺趴在床上動彈不得,昏睡不醒。

這段時間睡得非常不安穩,高燒令他難過,咳嗽使他無法安眠,喉嚨痛得彷彿被人刀剮,灼疼難耐。神智恍惚昏茫,迷迷糊糊,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不知晨昏。

剛開始有想過打電話請大姊前來一趟,但又顧慮雲湘有家庭要顧,不想給她添麻煩,也認為自行服藥、睡個覺後很快就能痊癒,怎知病症會突然變得如此嚴重,如此難以招架。

無力的身軀與稍動身子便暈眩的狀況使雲軒除非渴到受不了才會爬起喝水,或是上廁所解決生理問題,其餘時間只能像爛泥似地癱軟床上,孤獨無助地等待體力耗盡後陷入昏迷,獲得短暫的睡眠。藥也是在喝水時順便吃,完全無法照醫囑時間服用,自然無法達到良好藥效,變成吃心安而已。

好難過......好痛苦.........

明明喝過水,喉嚨依舊猶如乾燒似地裂疼,痛得雲軒想流淚,渾身皮膚因汗水而濕黏卻也無力處理,身心承受難以言喻的不舒服。

他要死了嗎?

他的生命要走到盡頭了?

就這樣孤單一人在這裡咳到死?

活著無奈,為什麼連死都得備受折磨?他到底做錯了什麼?需要遭受這樣的對待?

不甘心。他不甘心。

不甘願就這樣死去。他還有想要完成的事情。

他還沒跟嘉云見到面,還沒跟嘉云表白心意。就算要死,就算會被對方厭惡,他也想親口告訴對方--

響亮手機鈴驀然令雲軒驚醒,原來他又不知不覺昏睡過去,略為刺眼的光線透過無窗簾遮蔽的窗戶直射眼皮,令他有些睜不開。

現在幾點?這麼亮,大白天,該不會睡到中午吧?

即便睡這麼久,痛苦程度依舊沒有減緩跡象,令人既心焦又灰心且沮喪,這般磨難無邊無際彷若見不到盡頭,不如給自己一刀來得痛快。

迷濛之中似乎曾經聽到門鈴聲,是幻聽嗎?還是跟手機鈴聲混淆?又是誰撥電話給他?

小組同學?

昨天勉強發訊息告知同組他要再請一天病假,還說下週一就能去學校。瞧他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狼狽模樣,恐怕失約的機率比較大。

是雲湘?

很有可能。最常跟自己聯絡的就是她,時常無緣無故就跑來的也只會是她。雖然很不想讓雲湘擔心,但如今情況也只能麻煩大姊了。

努力挪動軀體想取得放置床邊的手機,尚未碰觸又冒出一聲訊息鈴,迷茫的視線範圍中那行浮現螢幕的傳訊者字句特別清晰,令雲軒倏地震動,無法克制地嗆咳不已。





『我在你家門口 如果看到留言請回覆』





嘉云?

是嘉云?

他的渴望終於產生幻覺?

手機螢幕逐漸隱蔽暗沒,直覺要拿手機重新解鎖的雲軒停止伸手的動作,轉而大力捶自己激烈起伏的胸膛,緊接著拉開床被、撐起身體下床。

他清楚自己僅存一點力氣,與其花時間看手機訊息或回撥電話不如拚命走去大門口。

懷抱希望旋開門鎖,敞開玄關門後現身的正是雲軒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剎那間似乎見到展開的白色翅膀,伴隨猶如櫻花飄落般的潔白羽毛以及細微的清脆鈴聲,彷若身處夢境之中。

「雲軒哥?你沒事吧?」

嘉云焦急的聲音證明一切並非幻夢。

他在這裡。

真的在這裡。

在面前。

就在我的身邊。

強硬支撐起身軀的力量瞬間鬆弛,雲軒虛軟的軀體向前傾倒,幸虧被嘉云及時抱住。渴望許久的氣味充斥鼻腔,暖熱體溫環繞周身,他的頭顱無力而自然地靠在對方頸窩,恣意感受與嘉云貼身接觸的悸動,莫名想哭。

顯然嚇壞的嘉云死命將雲軒扛回房間,後者雖然想減輕對方負擔卻無能為力,畢竟衝到大門已耗盡其所有力氣。一方面對於讓嘉云如此辛苦深感抱歉,另一方面卻也為可以堂而皇之緊貼對方身上感到幸運,不由自主闔眼用全部知覺感受嘉云的存在,體會這段日子以來難得的平和及愉悅。

嘉云令人迷醉的氣味斷續撲鼻,撩撥擾亂雲軒心神,削弱其理智,恨不得立刻把對方緊擁入懷。方才門口會面的剎那雲軒其實懷有撲倒對方的衝動,只是因為虛弱無力而順勢癱倒對方身上,恰巧制止原始企圖,免去事後後悔的可能。

被小心扶到房間床上躺平,努力張開雙眼的雲軒邊回應對方問題邊緊盯對方一舉一動。

神色擔憂的嘉云快速了解大致狀況,先餵他吃點食物接著服藥,在雲軒迷迷糊糊坐著等消化時幫他擦臉和露出衣服外的皮膚,隔一會兒再扶其躺下並蓋好床被,溫柔說道:「鑰匙借我,我去買些東西回來,你好好睡。」

雲軒看著對方的身影離開房間,聆聽大門打開又關上的細微聲響,恐慌憂慮再度於心中蔓延。

嘉云會回來嗎?他會不會就這樣回家了?

明知嘉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但長時間的緊繃加上病情折磨令人喪失思考判斷能力,無法抑遏地胡思亂想,一直盼到門鎖開啟的聲音才能安心下來,之前彷彿跟著呼吸抑制的咳嗽也倏地迸出。

隨著焦急腳步聲而來的是慌張的嘉云,才踏進房間:「還好嗎?啊、我去拿水給你。」旋即跑出去再跑回來,將雲軒扶起靠坐以利飲水。

雖然非常痛苦難受,但只要嘉云靠近進而觸碰就能讓雲軒的痛楚減緩不少。嘉云蓋住他額頭的掌心溫暖且柔軟,令雲軒差點就要求對方一直維持別移開手,儘管嘉云因為掌心傳來的熱燙皺起眉頭,雲軒卻感覺渾身的不適經由對方手溫帶離,僅存留被關懷的暖意。

躺回床,嘉云彎腰詢問:「你再多休息一下。有沒有想吃什麼?」

累得睜不開眼的雲軒努力想看清對方臉龐,可惜只能瞧見模糊模樣,不由得呢喃吐露:「......我以為......是夢.........」

愣半晌的嘉云隨即意會對方含意,笑道:「不是夢喔。幸好我有來,不然真不知後果會怎樣。你怎麼都不說?太逞強了。」





怎麼說?

要如何對你說出口?





只想見你一面,聽你的聲音,感受你的氣息.........唯願如此,竟無法坦率傾訴。

把他的靜默當作不想回答,嘉云噙著微笑,以輕柔和緩的語氣哄道:「放心睡吧,我會一直陪著照顧你,不用擔心。」

一直陪著。

多麼美好的一句話。

儘管因為生病才有這等待遇,雲軒仍然滿懷喜悅與感激,甚至覺得一場重病換來嘉云的陪伴與悉心關照非常值得。

所謂「一刻值千金」、「一笑傾城」,過往只知表面字義,如今深刻體會箇中意涵。

他也願意傾盡所有,只求博得嘉云留在身邊對他嶄露笑容的一時半刻。

不知是藥效作用還是因為有人照料,儘管雲軒依舊睡睡醒醒、模模糊糊,卻明顯察覺呼吸順暢許多,原本反覆折騰的苦痛亦顯著減輕,不再摧殘身心生不如死。

再度醒覺的雲軒因為沒看到嘉云身影而感到沮喪,隨即聽見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響,努力撐起上半身後倚靠床板坐著,下意識擦拭額頭汗水時嘉云恰巧走進房內,後者趕緊把手上的毛巾遞給他:「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嗯......好像......黏黏的不太舒服.........」

「你流了滿身汗,我幫你拿衣服換。放在哪裡?」

雲軒伸手指向衣櫃,嘉云立刻走過去翻找隨後把折疊整齊的乾淨衣褲捧到床邊:「你可以自己穿還是要我幫忙?」

身軀倏地震動,雲軒直勾勾瞅著對方好一會兒,微顫的唇瓣開闔數次而後低聲吐出:「我自己來吧。」

「那你小心點,我先出去外面,晚一點再進來看你。或是有事情就叫我。」嘉云把衣服放在床鋪隨即頭也不回離開,全然不知背後有一道銳利火烈的視線緊盯自己。

聽見嘉云詢問是否幫忙更衣的瞬間,雲軒原始本能的情感衝動驅使他回答「要」,但馬上被尚保有一絲半點的理智強硬壓制,卯足全力幾乎是咬牙說出違心但正確的回覆。

他無法保證當嘉云為他褪去衣服、幫他擦身體、兩人近距離接觸時自己還能保持理性。即便渾身無力,但方才體內頃刻湧現、欲將嘉云拖到床上壓在身下的激昂慾望連自己都膽戰心驚。雲軒不想冒險,害嘉云嚇得再度逃離。

脫掉因汗水而潤黏的衣褲,用毛巾擦抹軀體四肢接著換上潔淨衣衫,乾爽的膚觸令人舒適,才想起嘉云便聽見對方在門外關心詢問自己的狀況,不自禁露出微笑喚對方進房。嘉云先查看雲軒狀態,兩人閒談幾句,體力不支的雲軒喝過水後再度沉沉睡去。

不知經過多久悠悠轉醒,雲軒動了動手指和身體,原本像是被大石重壓的窒息感已經消失,僅剩下疲憊與慵懶。剛剛睡的時間明顯不長,卻是他近日睡得最安穩的一回,精神因此變好許多。

嘉云像是心靈感應到雲軒甦醒似地走入察看,隨即笑顏逐開:「雲軒哥你看起來好多了。你有覺得嗎?」

「嗯,有。」雲軒笑回:「雖然只是一點點,但也算進展。只是還是很疲倦。」

「因為跟病毒對抗消耗體力的關係吧。有沒有胃口了?要不要吃鹹粥增加營養?」

「鹹粥?」雲軒眼睛發亮:「你煮的?我餓了。我想吃。」沒多久眼前擺放一張新買的餐盤,盤上碗裡的鹹粥冒發蒸騰熱氣,香味撲鼻叫人食指大動。

迫不及待舀一匙吹涼後入口,吃得到香菇、肉塊和青菜的鮮美爽嫩。熱呼呼的滑粥吞食入腹,暖胃亦暖心,轉化為人體所需的精力與能量。

只要想到這是嘉云專程為他所做,雲軒就忍不住喜眉笑眼,愉悅幸福藏也藏不住。「很好吃!」

「真的嗎?有符合你口味就好。」被稱讚的嘉云也很開心,兩人邊吃邊聊,雲軒整整吃了三大碗才飽足,總算有活過來的感覺。

嘉云將空碗放置洗碗槽裡泡水而後回到雲軒床邊:「如果累了就再睡吧。睡覺是最好的藥。你現在氣色看起來很不錯,很快會痊癒的。」

「嗯,多虧你。謝謝。坐著陪我一下吧。」凝視找來凳子坐在床畔的嘉云,攀談幾句後雲軒直切擱在心底許久的提問:「......嘉云,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在躲我?」

嘉云瞪大雙眼。「什、什麼?躲......你?為什麼要躲你?」

雲軒沒回應僅是來回打量對方,好像他的眼睛是台測謊器能夠測出眼前人是否說真話。

「沒有啦要躲什麼?我是真的最近在忙很重要的考試,才比較沒辦法聯絡。之前不是有說過了嗎?」

「真的?」

「當然。你看我不是考完試後就馬上來找你了?啊、對了,跟你借的英文參考書我還你囉,放在外面的書架上。」

無論雲軒如何逼問嘉云都堅稱只是忙碌,還笑他胡思亂想,雲軒雖然沒有盡信但還是決定接受。

既然你不打算說,那我也不打算繼續進逼。只要你願意繼續和我往來、待在我身邊,其餘都無所謂。

藥效發作後睏倦感一擁而上,毫無招架餘地的雲軒在嘉云協助下於床鋪躺平並將棉被蓋披好,雙眼不爭氣地緊密閉合,相隔好一陣子才依稀聽見腳步離去的聲音。

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聞聽外頭傳來洗碗的聲音,緊接著烘碗聲,隨後搭配洗衣機運轉的音頻,之中夾雜腳步聲以及疑似翻書聲響......日常裡平凡無奇、慣常忽視的種種雜音,現下猶如奏起輕快、合諧且悅耳的安眠曲,撫慰雲軒罹病疲頓又因藥昏沉的不舒適,捎來充分的定心凝神效果。

嘉云不時進房探望雲軒狀況,後者即使疲憊昏睡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仍然斷續接收到對方的關懷及撫觸,像魔法師施法一般給予無限的治癒能量。

他多想捉住那雙手,牢牢握緊,再也不鬆開。

貪婪地渴求更多,不僅僅陪伴這一段時間而已。想要你,想要你永遠屬於我,永遠待在我身邊。

已經無法離開你。

晚上八點左右,接到弟弟聯絡訊息的雲湘匆忙跑來,並且購買知名甜點答謝嘉云,儘管後者不斷推辭依舊拗不過堅持的雲湘,只能不好意思地拿著禮盒跟方家姐弟道別後返家。

嘉云一走,雲湘立刻扳起臉責怪小弟:「病得這麼重怎麼不說?出事了怎麼辦?」

「想說睡一覺就好,不想麻煩。而且妳才生產完,還要照顧孩子......」

「就算這樣也要說!如果我沒辦法還有宗誠,還有墨凡,還有詩涵,有很多人可以找來幫忙,不要再以為只有你一個人!」

雲軒驚愕看著激動的大姊,依稀瞧見對方眼底水光閃現,而後他垂下頭,蒼白臉色帶有歉疚神態。「抱歉。」

雲湘大口深呼吸以緩和心情。她也清楚小弟的隔閡疏離由來為何,曾經承受過的傷痛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只能耐心等待時間洪流緩慢撫平,於是輕嘆氣後開口:「幸好有那位嘉云來照顧。你現在好多了吧?」

「嗯,好很多。沒那麼難過了。」

「他就是你喜歡的人?」

「對。」雲軒坦率回應,雲湘盯住他許久,雙眼瞇起:「看你開心的。該不會是故意生重病不找我,就等他來照顧吧?」

「怎麼可能。」雲軒大翻白眼,其姊持續揶揄:「怎麼不可能,你這個心機男。」

「才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雲湘笑得很樂,無視小弟虛弱的瞪視逕自說道:「他真的是個好孩子。雖然我們沒有講很多話,但他很有禮貌,交流起來很舒服,難怪你會喜歡。」

雲軒沒答腔僅回以微微一笑,而雲湘似乎從親弟的笑容裡讀出些許端倪--那對帶笑的眉眼,那副眷戀的神情,那抹高揚唇角懸掛的笑意......毫不掩飾散發出墬入愛河的甜蜜愉悅。

「你真的很喜歡他。」雲湘有感而發,雲軒聞言直直望進她眼底:「對。我非常喜歡他。」

雲湘欣慰地笑了。「你知道我會站在你這邊的吧。」

「我知道。」雲軒誠摯說道:「謝謝。」

「謝什麼啊真是。」雲湘揮了揮手並轉身準備離開房間:「我去弄些東西給你吃,吃完就吃藥,然後好好睡。」

「好。」乖順地回應大姊,背靠床板的雲軒環顧只剩自己的房內空間,回憶稍早之前嘉云在這裡幫他拿換洗衣褲、為他擦汗、照顧他吃飯服藥、關心他病況的種種情景。

光回想就感覺身體周遭被暖意包圍,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不想放手。不願讓嘉云再度離開視線。不希望只成為嘉云生命的過客之一。

嘉云的存在已經深切刻印在他的血液骨髓,他也打算在嘉云的心板上深深烙刻專屬自己的印記,要嘉云也跟自己一樣無時無刻想起他。

追求嘉云,讓對方也喜歡上自己然後告白。就算最後結果不盡人意至少努力過一回,絕不後悔。

握住拳,下定決心亦鼓起勇氣,不再顧慮與遲疑。





要你,屬於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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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泥不染 可以繼續勾起來 d(●ω●)b 2025-8-8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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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3-20 23:3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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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5-1)美麗的,錯誤

「美麗的錯誤。」

正往杯子裡注入單品黑咖啡的雲軒瞄向說出這句話的嘉云,挑眉表示不解。「啥?」

插起一小塊切好的巧克力布朗尼,嘉云以誇張的朗誦語調開始訴說甜點故事:「布朗尼的由來眾所紛紜,沒有定案,但大部分的傳言都跟錯誤導致的成果有關係。像是不小心把巧克力倒進麵糰啦,或是要做巧克力蛋糕時發現沒有麵粉,不然就是做巧克力蛋糕時發現沒有發粉或忘記加,誤打誤撞誕生這款甜點。」

「好像滿多這種出錯然後意外發明甜點的情況哩。」畢竟常聽嘉云分享甜品軼事,雲軒也能歸類出個大概來。

接過濃重焦糖色澤的深焙咖啡,剛嚥下布朗尼的嘉云立即啜飲一口,苦中帶酸的味道中和巧克力布朗尼的甜膩,轉化為清爽而香醇的滋味瀰漫口腔,叫嘉云忍不住滿足地亂叫,逗笑雲軒。

嘉云再次叉一塊紮實又鬆軟並夾帶些微濕潤口感的甜點,繼續說:「就因為布朗尼怎麼發明的有這些傳聞,所以有人給了這甜點一個寓意,叫做『美麗的錯誤』。重點不是在『錯誤』而是在『美麗』。就像......不小心迷路了,結果意外發現一個世外桃源的美景那樣,有種誤打誤撞獲得美好結果的意思。」

「還真是正向的意義。」

「對吧、對吧。」一口布朗尼一口咖啡,嘉云吃得津津有味但嘴巴不得閒:「就像當初你只是站在可麗露店門口結果被我硬拉進去一樣。」

雲軒才以杯就口就差點把嘴裏的咖啡噴出來,邊咳邊瞪視笑得樂不可支的罪魁禍首。「哪壺不開提哪壺耶你。」

「那是事實啊,為什麼不能提?」嘉云咯咯笑:「我還記得你那時候的表情好可怕,就像這樣,」用食指把左右眉梢往上擼,做出豎眉怒目的模樣。「超兇狠的。」

「拜託你忘記吧。」雲軒被講到困窘不已、扶額求饒,但看對方笑開懷的樣子,恐怕不會如他所願。

無奈看著散發歡樂氛圍的嘉云笑嘆氣,其實雲軒並沒有真的尷尬窘迫,甚至很高興對方把兩人相識的點點滴滴記在心裡。

其實嘉云說的還真沒錯,當初渾身暴戾如同長滿尖刺的他,要是遇見別人早就被痛罵甚至痛毆一頓或懶得理睬,不可能被拉進甜點店裏甚至日後還有更深入的交流,能夠掙脫噩夢泥淖全是由於對方的協助。

他倆的相遇確實是美麗的錯誤。

令人萬分感謝、意外又驚喜的美麗錯誤。

「嘿嘿,忘不了。除非你下次陪我去吃瑪德蓮。」嘉云咧嘴燦笑,眉眼彎得跟月兒似地相當俏皮可愛,牢牢奪取雲軒全部的視線也緊抓住他為之躍動不已的心。

「那有什麼問題,我有拒絕過你嗎?」雲軒伸出食指搖晃:「別又想拿第一次見面的事情來說喔。」

「被你發現了哈哈哈。」

嘉云爽朗笑回,雲軒也邊笑邊繼續喝咖啡。兩人輕鬆自在地聊天打屁、品嚐美食,在緊繃的課業及升學壓力中獲得短暫的身心靈紓解。

不知是否雲軒錯覺,總覺得自從照顧生病的他之後嘉云的態度明顯改變。

以往相處起來雖也是歡樂愉快,然而偶爾嘉云會表露出拘謹、疏離的一面,刻意想維持那麼一點距離。如今的嘉云則好似打破那面名為隔閡的玻璃厚牆,非常親近熱切地與其交流,儘管雲軒不知緣由但喜聞樂見,積極地縮小彼此間距。

也因此,當嘉云再度提出為了準備升學考試所以終止家教時雲軒並不心慌,因為對方說會常聯絡且有問題還是需要詢問他,而兩人也的確頻繁地互傳訊息,來往互動完全不受影響甚至更加熱絡。

雖然嘉云學業成績好,考上理想學校應該不是問題,但或許有不能重考的壓力所以雲軒感覺得出來對方很緊張,這種心理因素旁人難以幫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常陪嘉云聊天,希冀能夠多少紓解對方緊繃的情緒。

某天雲湘問雲軒要不要一起去求平安符,保佑結婚後很快就懷孕的大嫂安胎順產,雲軒同意之後想到也可以幫嘉云求取考試順利的平安符,立刻上網尋找相關資訊。

被推薦很靈驗的文昌宮廟不少且遍佈北中南,雲軒思忖後決定挑選幾間廟宇,趁週末放假日前往參拜並獲取文昌符,然後將求得的符裝在小袋子中,等到嘉萱家小組討論時找機會拿給在正窩在房裡努力用功讀書的嘉云。

「這是什麼?」嘉云迫不及待打開袋口查看內容物,隨即驚喜睜大眼:「哇,這麼多?你去求的嗎?」

「沒錯。」

「這......居然還有南部的廟?這也太遠了吧......謝謝!我一定會加油!」嘉云像對待珍貴物品般捧著小袋子,笑容無比耀眼璀璨,明亮得叫雲軒幾乎睜不開眼,感受到的愉悅程度恐怕和被贈禮者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對方那兒所獲得的,總是比付出去的還要多。

嘉云正在為了升學與前途在他的戰場上拼鬥,雲軒除了為其加油外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處理。

逼近學期末時,導師把雲軒叫到辦公室詢問英國留學準備事宜。入學時曾經填寫留學意願調查表,當時極度低潮與徬徨的他非常想遠離家、遠離這個國度,越遠越好,最好遠到沒人知道他的所在,因此毫不遲疑寫下目標是到英國讀研究所,也為此努力加強自己的英文及相關專業,希冀能夠順利申請進入理想學校,盡快前往海峽另一邊的大不列顛聯合王國。

然而如今,原本在堅決意志下訂立的這個目標卻叫雲軒有些動搖遲疑。

雖然對於他未來想從事的行業來說,去英國留學、考取證照進而就業是最好的安排與職涯發展,錯過這次機會日後可能需要花費更多時間精力才達到同樣的成果。

可是.........

導師見雲軒抿唇不語並沒追問,僅平淡說道:「如果你還想去英國留學現在就要趕快準備,早點完成申請。你應該知道英國研究所的審查機制是看申請書投遞的順序進行的吧?越早申請錄取機率越高,等額滿了無論多麼優秀都沒有機會。你其實已經算晚了。」

「我知道。」

「好好想想吧。老師們對你的評價都很高,只要你提出申請一定可以上。」

「謝謝老師。我會盡快做決定。」雲軒說完畢恭畢敬地離開教職員室。

走在往教室的長廊上,熾烈陽光毫無阻礙地自敞開窗戶撒潑地磚面鋪出一條澄金色黃毯,同時灑亮雲軒的半側面,輝映其表裏內外同時存在的明與暗。

理智面知道前往英國對他的未來前程大有助益,感情面卻只想留在嘉云身旁。

一方是已知的就業生涯安排,只要去做,十之八九會如預期達成所願;一方則是未知的情感流向,不知道要不要告白也不知能否被接受,無法預測如何發展。

只要會思考盤算,任誰都會選擇已知穩健的那條路。

雲軒駐足並且半轉過身看向窗外的晴朗藍天,校園裡種植的綠樹葉片在微風中颯颯輕搖,晃出不絕的蟬鳴鳥叫。走近窗戶,逐步褪去籠罩半身的陰暗,手扶窗框使全身沐浴在金燦日陽之中,白熾光亮令他的視線與思緒變得昏茫,然而唇角卻不自覺地緩慢勾起。

未來的情勢發展無論機率多少都不過是預想,而此時此刻唯一最能確定的僅一件事。

他想要嘉云。

只想跟嘉云在一起。

唯有在嘉云身旁的他才能感受到安適幸福,那是世界上任何事都無法取代的珍寶。

雲軒如此下定決心,隨即由於陽光熱度不得不縮身回到建築物內部的庇蔭處,按了按後頸接著繼續往教室方向走去。

找個機會想個說詞婉拒英國留學的事吧。老師一定會很失望,只能說抱歉了。

回到教室座位,雲軒才拉開椅子坐下就有三位男同學圍過來,其中之一率先開口問:「聽說你要參加籃球比賽?真的嗎?」

雲軒聞言疑惑反問:「你怎麼知道?」

「我朋友籃球隊的。他說他們隊長有說這次大專聯賽會找幾位有力外援,然後就提到你。」剛發問的男同學回答後另一位跟著補充:「然後就傳開來了,連老師都知道囉。」

忍不住長嘆一口氣,雲軒扶額皺起眉頭。雖然他不認為這件事情能瞞多久,但這麼快就傳遍各方還是出乎意料之外。

「你怎麼會去打?不是已經退隊了?不用準備研究所嗎?」

「當然要。」雲軒邊回憶當時情景邊說:「只是隊長說這次召集很不順利,他一直以來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率領球隊打進四強,所以希望我幫忙。當初我入隊的時候他也幫了我很多,所以就答應了。」

「嗯......籃球隊長是籃球癡,這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他有體保資格了吧?又不像我們還要準備升學,你這樣有辦法兼顧嗎?」

「哎呀。」另一人用手肘推了一下發言者,賊笑:「人家是高材生,早就有學校要,只有我們才需要努力準備升學好不好。」

「啊、說得也是。」

男同學們哈哈大笑,雲軒只能再度暗中嘆息,其他學生好奇靠近並詢問在聊什麼話題,而後莫名笑鬧成一團,從原本聚集在雲軒座位的狀態轉而各自分群暢聊,沒多久雲軒周遭已無與之攀談的人,總算落了個清淨。

把下節課的講義放到桌上,雲軒順手解鎖手機螢幕並點開通訊軟體,稍早和嘉云對話的內容立即佔滿畫面。

嘉云使用的貼圖和其喜好相同,充滿各種美食甜點,跟本人一樣既香甜又可愛,令人莞爾且備感愉悅,雲軒正想傳訊息問對方在做什麼時察覺有人靠近,下意識更換顯示畫面,抬頭便見與自己打招呼的嘉萱。

「聽說你要打大專聯賽?」

「嗯。」雲軒收起手機:「放心,不會影響到小組報告。」

「不是擔心那個。」嘉萱嫣然一笑:「我在嘉云那裏看到你幫他求了好幾個文昌符,去那麼多地方很花時間吧?怎麼會突然想幫他求?」

「也不是突然。畢竟我教他那麼久,當然希望有好的成果。」雲軒平淡回應:「我跟家人一起去拜拜,剛好有機會就順便拜一下文昌君、求個符,也沒有特別花什麼時間。」

「原來如此,真是謝謝你幫嘉云補習。他說他的英文進步很多,都是你教得好的關係,現在他啊更有信心面對考試了。」

「沒什麼好謝的,如果嘉云順利考上就是最好的謝禮。」雲軒誠摯說道,嘉萱聞言回以欣悅笑顏,這時有女同學靠近問他倆聊什麼,雲軒尚未開口嘉萱先一步出聲:「他要打籃球聯賽,我問他什麼時候開打。」

「對耶,什麼時候打?有時間我們去幫忙加油。」

「我聽說是今年底開打,好像會打到明年二、三月?」

「那是要進決賽才會打到明年吧,今年底就是打預賽,有晉級才會明年接著比。」

「你講得好像預賽就被淘汰的樣子。」

「欸、我沒這個意思喔。」

「你就有。」

莫名其妙又一群人圍在雲軒座位旁邊嘻笑打屁,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大家問題,直到鐘聲響起準備上課大夥兒才各自分散回到自己位子。

鬆口氣的雲軒打開筆袋,不經意瞄一眼坐在斜前方靠近講台的嘉萱,回想方才的對話若有所思,沒多久講師踏進教室,他便拉緊專注力準備上課,不再多想。







~*~*~*~*~*~*~*~*~*~*~









「太好了!」原本一直滑手機的雲軒突然握拳並叫喝了聲,坐在沙發裡悠哉看劇的雲湘見狀喜眉笑眼:「考上啦?」

「嗯,正取。分數不錯。」雲軒頭也不抬快速打字,雲湘見他眉飛嘴揚、笑得合不攏嘴,也忍不住抿唇咯格笑。當雲軒總算結束對話準備收起手機,看到的便是大姊饒富興味的詭異笑容,不禁傻愣住。

「幹嘛看著我笑成那樣?」

「你跟墨凡真的一模一樣。」雲湘搖搖頭。「以前看你們兩個都冷淡冷淡的,好像除了自己的事情以外對其他都漠不關心,結果現在談起戀愛一個比一個還要昏頭轉向。每天笑得像個白癡,還到處跑去幫人家求平安符,人家在考試結果你比他還緊張,人家考中結果你高興得要命。嘖嘖,這叫什麼?重色輕友嗎?還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哪裡有。」雲軒立刻否認但被對方回嗆:「哪沒有?去年詩涵大考,你有這樣到處去求文昌符嗎?」

一席話堵得雲軒支支吾吾無法回嘴,大姊趁勝追擊:「沒有吧。對吧?自己親妹妹大考都這麼不關心,我要幫詩涵抗議了。」

「我不是不關心,詩涵她穩上的根本不用擔心,狀況不一樣。而且考上了我也有送她賀禮,還請一頓飯。」

「那都是詩涵要求的又不是你主動,以為我不知道?」雲湘盯住小弟尷尬臉色猛調侃:「對啦,這不該叫重色輕友,應該是重情人、輕家人才對。」

「才不是!」雲軒臉紅瞪視樂不可支的大姊,被對方搞得好氣又好笑。

今日雲湘一家再度前來雲軒的租屋處,不過這次會住上一晚,他們早上家裡出發從中部一路玩到北部,正好約雲軒一起吃晚餐,預計明早返程。

負責開車的宗誠用餐完等消化後便疲累地先進房睡覺,興奮玩耍整天的小孩也跟著就寢,那間房是過去雲湘跟小弟同住時所睡的房間,床鋪寢具都還留著,空間上擠兩大兩小尚可行。

「好啦,不鬧你了。你一定會幫他慶祝的吧?」

「嗯。他家人會先幫他慶祝,我再跟他約時間。」雲軒看著手機訊息微笑,察覺到大姊注目視線後立刻收束笑容,無奈說著:「好啦,我知道。我就是個太重視他然後太忽視家人的人,可以了吧?我會多注意的。」

「跟你開個玩笑就不高興啦。」雲湘笑虧小弟:「被愛沖昏頭的年輕人。這樣也不錯,至少你現在非常有活力和衝勁,我覺得很好......」講著講著似乎陷入往昔回憶,雲軒沒有出聲僅是靜默地看著對方輕搖頭後問:「你確定不去英國留學?」

雲軒沉吟一會兒。「我還是有在整理書面資料,但應該不會申請,至少今年不會,以後再看看。.........大哥怎麼說?」

雲湘唇角微微勾起。

黑衣人襲擊事件之後雲軒整個人萎靡易驚易怒,看在他們兄姊妹眼裡是既擔憂又心疼,當時還跟弟弟合住的雲湘發現留學資料文件便試探詢問,得到肯定的回覆。雲軒一心想遠離這個傷心地,遠渡重洋到陌生國度重新開始,做哥哥和姊姊的當然支持,大哥墨凡表達資助意願,願意作為小弟經濟上的後盾。

結果現在卻說不出國要留在國內,還是為了心上人而做出的決定,想必雲軒認為墨凡會為此失望吧。

「他說只要你想好就好,無論你最後的決定是什麼他都不會干涉。但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就找他,他會幫你想辦法。」雲湘轉述大哥的話,看著雲軒先是張大眼而後垂下眼瞼,儘管沒有說什麼但覺察得出其內心澎湃的感動。

「謝謝。」

「都家人有什麼好謝。」雲湘噙著微笑往後倒進軟綿綿的沙發椅背裡:「只是有點可惜,你如果去英國留學剛好耀沂就在那裡有個照應,他本來說有時間可以帶你去英國逛逛哩。」

雲軒也笑了起來。「說得也是。」

「他要在那裡常住至少一年,聽說你不去英國還唉唉叫說沒有人陪了很寂寞。」

「最好會寂寞。我如果去他說不定還忙到沒空理我咧。」

「很有可能喔。」雲湘笑著附和,畢竟他們都清楚家裡這位老二是那種無入而不自得的人,不論是成群結伴亦或孤身獨處都能享受其中樂趣,隨心所欲悠然快活。

「不過真的很厲害,居然能獲邀參展。雖然不太熟悉攝影這個領域,但二哥好像已經很有名氣?」

「是啊,我有上網查過,大家說他是當代最受矚目的新銳攝影藝術家,很多歐美國家都積極邀他辦展覽,還有委託他拍攝,看來會當好一陣子的空中飛人。」

「太厲害了......」雲軒發自內心讚嘆。

若是數年前,沒人能料到輟學到處遊蕩、沒有正職工作的耀沂竟然可以獲得如此成就,在攝影界嶄露頭角,闖出一片天。原本對二哥有些怨懟的雲軒也敬佩不已,不僅視為榜樣且從對方身上獲得啟發--就算不被任何人看好,只要願意努力不懈、堅持到底,依然能夠證明自己,如願擁抱亮眼成果。

「他如果知道你這麼稱讚他一定很開心,尾巴都會翹起來。」

「那還是別讓他太得意比較好。」雲軒說笑道,如此自在無罣礙的對話也是往昔難以想像的景況。

景會變,事會變,人也會變。

可以變好也可以變糟,全憑一念之間。

姊弟倆持續熱絡交談,笑語不斷,而後疲勞湧現的雲湘進房與家人一起睡,雲軒則跟嘉云約定好見面日期後,懷抱喜悅期待的心情沉入夢鄉。

雲軒特別訂位一家擁有極佳評價的下午茶,果不其然見到嘉云張大雙眼嘆為觀止的驚喜模樣,後者緊張詢問價格且再度提及之前已經被他強勢拒絕的、該由嘉云請客答謝的提議,要對方放寬心好好享用。他沒說出口的是,只要能夠看見嘉云喜悅歡愉的笑容,就是放眼世界最好的謝禮。

「以後就是大學生了,有什麼不了解的地方可以隨時問我。」餐後散步的路上雲軒親切說道,嘉云噗哧回應:「問我姊就好啦,還特地麻煩你?」

「不麻煩啊,多一人出主意也是好事。」

「哈哈,謝啦。」嘉云回以燦爛笑容,叫人眩目。

並肩行走的兩人天南地北暢聊,雲軒凝視開朗述說生活大小事的嘉云,在對方提及大學要參加什麼社團時順口說:「我要參加大專院校籃球聯賽,週末和放學後都要團練。之後暫時沒辦法再跟你約聚餐。」

嘉云驚愕地看向對方。「你不是四年級的?還要參加比賽?」

「是啊,明明之前就退團了,但社長說召集不順利所以拜託我和幾位再幫忙打。他求了好幾次,我只好答應。因為時間很趕,所以才要密集訓練。」

「這樣畢業專題和升學考......沒問題嗎?」

「是有點麻煩,但也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問題。」

「哇嗚......智勇雙全資優生就是不一樣。」嘉云讚嘆中帶有調侃意味,敏銳察覺的雲軒好氣又好笑地猛揉對方頭髮:「你那是什麼酸溜溜語氣?」

「我就羨慕嫉妒啊。」嘉云邊笑邊閃躲:「如果是我要分心做兩件完全不同類型的事情,我應該沒辦法。這也代表雲軒哥是球隊倚賴的主力,才非你幫忙不可。加油呀!」

經過數個月前雲軒重病被嘉云照顧的事件後,他倆不僅互動變得密切,肢體接觸也越趨頻繁。雲軒從原本只是幫對方撥開臉頰上掉落的睫毛、協助整理儀容,到現在能夠開玩笑地摸頭揉髮,表面上很從容自然,實際上內心如戰鼓疾擂。

嘉云柔順的黑短髮織梭於指縫間,猶如絲綢雲緞般的觸感叫人愛不釋手,雲軒努力忍耐不讓手指滑向對方因咧嘴笑而微鼓的面頰,即便不情不願地將手抽回,依然深深地凝視對方。「要不要來看比賽,幫我加油?」

「幫你加油?可是我是別校的耶。」

「比賽是誰都可以來看的,不分學校。啊,還是你是指......要為自己學校加油?」叫可能是敵隊的他校學生幫自己學校的球隊加油,顯然不合情理,但雲軒已經無暇顧及那麼多。「這樣吧,如果我打進冠軍賽,你就來幫我加油。如何?」

「咦?可以啊。......等一下,不對。」原本有些傻愣的嘉云瞬間回神:「你的意思是我們學校不可能打到冠軍嗎?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偷嗆喔。」

對方的反應令雲軒笑出來。「哈哈被發現了。順便告訴你我們學校可是幾乎年年打進第一級決賽,至少一定保有前四強的水準喔。」

「啊不就好厲害。」嘉云笑啐對方,隨即大方回應:「好啊,進冠軍賽我就去加油。」

這句簡單的承諾對於嘉云來說或許沒有額外意涵,但對雲軒而言卻有著非凡意義。

「那就這麼說定了。」

「你可要打進決賽哩,不然我就沒辦法幫你加油啦。」

雲軒咧嘴笑開,瞇起的雙眼閃爍晶光。「沒問題。我保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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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3-26 23:2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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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5-2)

大四生沒有幾堂課要上,時間多花在完成畢業專題、準備推甄或研究所考試,也有人決定就業而努力投遞履歷,並不清閒。

參與大專院校籃球聯賽的雲軒更是如此。

不僅有每日固定的團練,還需準備推甄資料,忙得不可開交且疲憊不堪,晚上洗漱完畢躺倒床鋪都覺得身體快不是自己的了,累到連翻個身都是困難事。

雲軒已經將不去英國留學的決定告知導師,導師雖然面露驚愕不解甚至帶點責備意味,但最終還是說尊重他的想法,只是當雲軒準備離開時導師冒出一句:「希望你有想清楚了。」

雲軒正色回應:「嗯,我已經想清楚。」語畢恭敬地行禮離開老師辦公室,走在廊道時抽出手機觀看訊息,不由自主笑開懷。

把前幾日被側錄的練球影片傳給嘉云,得到對方大力讚揚,說他運球得好順暢、彈跳得好高、投籃得好準......雲軒聽過的讚美不少,唯有嘉云會令其樂得暈陶陶,眉開眼笑且幸福洋溢,等察覺時已經站在走廊上傻笑好一會兒。

思及此,躺在床上的雲軒忍不住又笑起來,隨即收斂笑容直視昏暗的天花板。

他已經下定決心,只要拼到冠軍就鼓起勇氣跟嘉云告白,傾訴滿腔情意。嘉云的加油會是激勵他的最佳動力。

如若結果不盡人意,至少在比賽的當下嘉云會看著他、關注他、眼裡只有他一人,即便時間短暫也值得。

所以,在這段時間裡,雲軒會盡最大努力博取嘉云的心。

眼皮抵抗不了睏倦的沉重而緩慢闔上,即將完全閉合之際隱約見到嘉云對他燦笑說加油,滿心的喜悅牽起唇角往上的弧度,懷抱著馨暖眷戀逐漸沉入夢鄉。

大專院校籃球聯賽開打。

雲軒學校的籃球隊在預賽階段勢如破竹順利晉級,但在複賽面臨艱困挑戰。儘管雲軒他們賽前便猜測場場都會是硬仗,但實際狀況比預想的還要困難得多。

籃球隊長莊齊源,高中時期即在學生籃球圈內小有名氣,進入大學後想當然爾成為籃球隊主力球員之一,也屢屢和隊友們一起拼出聯賽好成績。

隊內好手不少,本來不需要擔心這次大專聯賽,然而比賽前夕主力各個不是意外受傷就是家庭因素搬家轉學,也有因為成績關係被家長逼迫離隊、專心準備升學考......諸如此類原因,導致除了擔當控球後衛的隊長以及中鋒兩人已經拿到體保資格的主力選手外,其餘都是剛入隊的新生。儘管其中一名新隊員有不錯的前鋒能力但還差兩人,所以隊長才會請求曾經是隊友的雲軒幫忙。

但畢竟雲軒和另一名同樣被找來救火的成員很久沒打籃球了,基礎還在可是訓練量不足,對付強隊很是吃力。雖然在隊長與中鋒強力帶領下步步驚險向上晉級,然而另一名救火隊員疑似承受不住長時間高張力的比賽而嚴重拉傷,再也無法上場,只能由新生頂替。

新生需要輪流出場,拼一時而毀終身不是隊長會做的事情,於是真正能穩定上場的僅剩三人,可以頂替的板凳深度不足,導致他們必須面臨疲憊與帶傷上場的考驗,著實是段磨難煎熬的過程。

因此當預賽最後一場遭遇去年得到第五名的強隊時,雲軒他們打得相當辛苦。

對手人高馬大,即便雲軒這樣的長人身材依舊顯得瘦小,再加上身手矯健、技術高超,雲軒隊伍簡直被壓著打,眼睜睜看著分數被快速拉開而一籌莫展。

莊齊源隊長在三分線外射籃,可惜不進,幸虧中鋒搶到籃板但隨即被對手包夾,雲軒趕緊切入禁區支援,順利接到傳球後轉身打算跳投,卻被兩名敵方球員以身高優勢鋪下天羅地網包圍。別說投籃,連運球移動都很困難。

雲軒死命護球避免被抄截,而對方似乎也沒有硬搶的企圖僅是緊迫盯人,令雲軒無法輕易動彈,被迫等著超過秒數被判違例。

可惡!難道就這樣了嗎?

鋪天蓋地撒下的嚴密織網無法掙脫,佇立於前的高聳大牆難以跨越。

久違的窒息感再度顯現,那種無論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改變的無助失落迅速瀰漫身心,與運動後爽快流出的熱汗相較起來偏寒的水液涔涔流出,逐漸降溫了氣勢,連手裏的球都沉重到幾乎抱不住。

群眾加油吶喊響震體育館,然而雲軒卻感覺周遭異常的安靜,連鞋底與地板摩擦的音息都無法耳聞,唯有心跳聲震耳欲聾,似乎還隱約聽見時間沙漏流逝的聲音......

「往右邊!」

驀地一段短句猶如穿雲箭刺破籠罩雲軒的濃密灰霧,白熾光線自破口透進,瞬間驅散滿眼的昏暗。

想也不想便朝右手邊躍起挺腰,豁然明朗的視野裡清楚顯現毫無阻礙物的完整籃板架,雲軒直覺反應舉高球並拋向籃框,軀體往外摔的剎那間瞥見籃球以漂亮的拋物線飛至籃框正上頭,隨即傳來悅耳的刷網聲,雲軒也順勢在地板翻滾數圈以抵消墜地的衝擊力道。

全場靜默不到一秒隨即爆出響徹雲霄的驚呼喝采,雲軒趴在地上喘息一會兒便要起身,發現有兩隻手伸向眼前,是隊長和另一名隊友要協助拉起他,其餘隊員亦圍繞身邊,各個臉上呈現興奮激昂情緒。

「你太厲害了!」

「很行喔。」

「沒想到你那樣還能得分。強者!」

「超級美技。」

站起身的雲軒淡然回應:「矇到而已。」

「最好是矇到,別謙虛啦!」

打屁沒幾句就要趕快回場防守,途中隊長朝雲軒伸出拳頭,後者也笑著出拳與其相碰,儘管沒多說什麼卻能理解對方想傳達的感謝和激動。

雲軒邊回防邊將目光掃向樓上觀眾台,雖然是平日可是前來觀看比賽和加油的人相當踴躍。學生居多但大人也不少,尤其方才的精彩戰況使觀眾都擠到欄杆旁近距離吶喊助威,萬頭鑽洞擠得水洩不通,就算有認識的親友也無法輕易識別。

然而雲軒還是一眼瞧見那個人。

穿著潔白短袖棉衣和深藍牛仔褲,看起來乾淨清爽的大學新鮮人,身形輪廓猶似泛起光暈般清楚顯眼。

雲軒的心臟撲通撲通狂跳,與方才被敵手包夾掣肘的挫敗煎熬不同,現下全被欣喜興奮所圍繞,毫不掩飾地朝遠方幾乎化為小點的嘉云投注炙熱的愛戀視線。



真不可思議。

現場觀眾這麼多,我卻能一眼就看見你。



站在敵隊禁區後方觀眾席的嘉云雙手緊握並抵住嘴唇,神情肅穆緊張,與雲軒四目相接時明顯嚇一大跳。不知是否雲軒錯覺,彷彿目擊對方臉上突然浮現迷人紅暈,直叫人血脈賁張、渾身血液沸騰竄流。

你始終是引領我走出黑暗的那道光。

我要你。

要我的臂彎裡隨時都有你的溫度。

眼神一凜,氣勢高昂的雲軒散發出濃烈鬥志甚至殺氣,趁對手不備抄截球後發動快攻衝向對手禁區,儘管敵隊球員回防速度也十分迅速,擺好嚴密防守陣勢打算攔阻,然而雲軒絲毫沒閃避打算,定睛鎖定籃框後方那個定錨點,專注於他唯一的目標所求。



我要到你身邊。

要進入決賽--贏得冠軍!



從密不透風的防守高牆中探出空隙,雲軒於敵手身前急停,隨即運球旋身閃穿包夾,在眾人驚詫的目光與呼喊之中切入禁區跳投得分。

觀眾們各個不是瞠目結舌、無法言語,便是歡躍討論方才神乎其技的動作,連雲軒前來接應的隊友臉上皆掛有不可置信的表情。

「雲軒......你太神了!」

「之前都在藏嗎?」

「你好強!」

「不......」雲軒注視自己攤開的雙手掌心,以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我也不知道......」

事情發生的電光石火之間幾乎沒有明確的記憶,只知道身體彷若不是自己的,才剛在心中嘶吼一定要突破包圍網,下個瞬間回神後已經完成投籃動作,在籃球破網落地的同時迸出半迷惑半釋放的長吁,呆站著聆聽周遭驚天動地的呼吼聲。

「該不會進入ZONE的領域吧。」中鋒說笑道,齊源隊長則是開心地抓住雲軒肩膀搖晃:「不管怎樣真的很厲害。嘆為觀止。」

「隊長,」雲軒直視高興不已的隊長:「我們要打進決賽,拿到冠軍。」

此話令隊友們再度驚呆,可是當他們發現雲軒十分認真時也收起嘻笑態度,每個人臉上沒有先前那種無能為力的沮喪,而是提振起拚戰精神,被激勵出士氣。

「說得好!」中鋒大力擊打雲軒背部,害後者痛得狂咳不止。「就是要有這種鬥志!我們一定可以!」

「沒錯!」雲軒說的正中齊源內心,令他喜出望外:「我們都拚到這裡了,離目標只差一點!一起加油!我們可以的!」說完便將手掌朝下,伸向隊員們圍繞的中央。

中鋒率先將手掌蓋上去,隨後雲軒及其他兩名隊友也接續照做,由隊長發號司令:「加油!加油!打進決賽!拿下冠軍!」

「喔--!」隊友們齊聲應和,互相鼓舞打氣,接著在比賽哨響起前快速回防迎接對手進攻。

雲軒接連兩度的亮眼表現使得局勢整個扭轉,原本被壓著打的球隊成員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潛力,不僅能跟敵方抗衡甚至有反壓趨勢。尤其雲軒如入無人之境,無論自行帶球上籃還是助攻皆得心應手,無人能夠順利阻攔他,於是兩支隊伍原本差距頗大的比數倏然拉近,賽事狀況變得緊張刺激,叫人跟著無法喘息。

當雲軒隊上的中鋒成功灌籃並發出興奮的嘶吼時,他們終於獲得全場第一次領先的地位,並且士氣高昂持續猛攻。

「就這樣一鼓作氣拿下勝利!」齊源激動握拳叫喝,隊友們亦齊心附和他。

回場防守時雲軒再次望向觀眾席,卻沒瞧見嘉云的身影,失落感一湧而上。正猜想對方是去洗手間還是何故離開之時被隊長喚回神智,趕緊重新拉回專注力應付來勢洶洶的敵隊球員。

直到比賽結束嘉云都沒有現身。

雲軒的球隊最後拿下比賽勝利,挺進決賽,隊員們抱在一起激昂情緒久久無法平息,甚至有人感動到淚流滿面。

以疲累想休息為由婉拒慶祝邀約,回到家的雲軒立刻發訊息給嘉云詢問是否有來觀看比賽,接著進入浴室把渾身汗水髒污連同運動後的疲憊一併洗淨。

洗好澡邊擦拭頭髮邊到房間拿起手機,果然看見嘉云回傳的訊息。

對方說明因為要幫家裡採買東西而先行離開,不忘讚美他比賽表現,即便是毫無情緒的生硬文字也飄散出打字者的興奮歡喜,彷彿親眼見到因激動而臉紅的嘉云飛快敲打鍵盤、努力傳達夾雜歡躍與敬佩的感動情緒,叫雲軒不由自主咧嘴笑開。

跟嘉云約好打冠軍賽時對方一定從頭看到尾,對雲軒而言不僅是奮鬥的動力也是一顆定心丸。

「嘉云......」

把手機抵在額頭,閉起雙眼的雲軒腦海浮現嘉云泛起紅暈的臉蛋以及雙手抱拳緊盯自己的模樣。

那雙明亮的漂亮瞳眸專注地凝視自己,熾熱得好似能將他燒出一個洞,本已沉靜下來的心緒再度被慾火焚燒,呼吸亦跟著既喘又急。

「嘉云......嘉......云.........」



我要你。



我要你。



我要你。



澎湃的昂揚情緒難以止息,滿腔滾攪的波濤慾念衝擊五臟六腑,劇烈拍敲心臟並壓縮呼吸空間,最後化為掌心裏滾燙濃稠的黏液。

逐漸睜開的眸子裏滿是激情殘留的慾痕,雲軒雙唇微啟輕喘,直勾勾盯著被鎖定的黑色螢幕上跳出訊息通知:



『加油!!!』



「......我會的。」雲軒呢喃著,語氣雖輕但決心實重。

一定......








~*~*~*~*~*~*~*~*~*~*~










進入決賽的隊伍各個實力堅強,場場硬戰,但由齊源領軍的球隊依然關關難過關關過,勢如破竹地奪取爭搶總冠軍的資格,距離達到頂點只差一步。

賽前練習時嘉萱偕同班上同學一起現身場館,擔當加油團助威、壯大聲勢,在場邊大力揮手跟雲軒打招呼。

雲軒邊朝他們走去邊快速掃視在場觀眾,沒見到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影,儘管心中猜想對方可能晚點才到,卻怎麼也抑遏不住打從心底湧現的失落感。

與同學們有一句沒一句閒聊,嘉萱主動提及:「對了,嘉云也會來加油。他說他先去買東西再過來。」

「這樣啊。」雲軒淡然回應,努力不讓內心狂喜顯露於外。

雖然直到比賽開始都沒發現嘉云的蹤影,但雲軒依然提振起精神致力於比賽場上。

對手冠軍常勝軍的頭銜並非浪得虛名,相當難應付,開賽不到十分鐘便大比分落後,導致士氣低迷,陷入一籌莫展的不利情況。但是隊長和中鋒仍舊展現不屈不撓的堅強意志,帶領球隊努力追分,想盡辦法不讓分數拉開到難以挽回的局面。

隊長齊源在雲軒與另一名後衛的助攻掩護下射籃得分,忍不住握拳吶喊,為自己喝采也鼓舞球隊士氣,隊友們紛紛開心與齊源擊掌,期待能接收其能量,獲取攻克強大敵手的戰鬥力,一同克敵制勝。

以手背擦拭汗水的雲軒不經意抬頭望,前幾次遍尋不著嘉云身影早已不抱期待,純粹習慣動作而已,沒想到這回一眼便瞧見對方。

嘉云沒有跟嘉萱他們在一起,獨自混在其他加油人群中,那雙眼眸的注目焦點明顯落在自己身上,當兩人視線接觸剎那迸出熾烈火光,彷若還能聽見劈嚓劈嚓的尖銳摩擦聲響。雲軒渾身的神經肌肉突地跳動,心跳加快、體溫升高,滿腔熱血急欲尋求抒發管道。




你來了。




惴惴不安的情緒瞬間穩定下來,好似暴雨肆虐過後的綠地在藍天之下恣意伸展清新爽朗的枝枒。

雲軒唇角不自禁揚起,原本緊繃的面容顯得自在而沉著,隨即留戀不捨地將注意力轉回比賽場上。

明顯察知身體變得輕盈,思緒亦特別敏銳清晰,感覺自己能輕易閃過銅牆鐵壁甚至輕鬆躍高灌籃,無所不能。

接到傳球的雲軒猛然發動快攻,瞬間將球帶進前場,敵方間不容髮的嚴密防守在他眼中卻像開通一條隧道,如泥鰍般輕輕鬆鬆鑽過阻礙,在無人攔阻的狀況下跳籃得分。

隊友們高興地簇擁雲軒,而他在擊掌後將視線移往觀眾台,確實攫住對方的目光。

那雙眼睛裏的激情不容錯認。

無論因為緊張刺激的比賽所引發亦或是為了自己,雲軒都不想讓嘉云瞳眸中的烈焰熄滅,要對方伴隨自己一同燒燃。

在擁有紮實高超球技的敵隊面前採用穩紮穩打戰術無法討到便宜,因此齊源指示採取快打進攻,趁對手不備製造攻擊時機,積極射籃搶分。

在禁區嚴陣以待敵方進攻的雲軒瞄一眼嘉云,對方也瞬也不瞬地緊盯住他,彷彿是在守護並鼓舞他的行動。噙著微笑的雲軒將視線轉向衝過來的敵隊球員時眼神一凜,擺開架式嚴密防守,隨即猝不及防地抄走敵方傳球。



我要奪走你的視線。奪取你的心。



快速運球衝過中線,四周傳來「衝啊!」、「擋住他!」之類嘈雜聲響,雲軒無視疾奔而來想要阻礙他的敵手,也聽不見外界的吶喊嘶吼,所有思緒全都集中在觀眾席的那人身上。



你只要看著我就好。


想著我,感受著我,眼裡只有我一人。



敏捷閃避敵對球員前仆後繼的阻撓行動,即便對手出現故意犯規意圖亦被輕易化解。雲軒的目光聚焦於嘉云方向,隨即偏移調整至架高的籃球框,視覺殘留作用令其目標重疊,促使腎上腺素的噴發。

在兩位球員的包夾下帶球躍高,原本有一段距離的籃網與框架倏地拉近,雲軒幾乎是反射作用地將球灌進球框中心,唰啦刷網聲響搭配球架劇烈搖動的哐啷吱嘎聲,瞬間掃平室內所有音息,隨之湧現差點將屋頂掀翻的歡騰吶喊,鼓譟音浪不絕於耳。

欣喜若狂的隊友們奔向雲軒,而雲軒的目光則落在觀眾席。

無論何時只要望過去,總能獲取對方熱切關注的視線。



你是屬於我的。



從嘉云的晶亮瞳眸裡能夠清楚瞧見滋長的愛苗,那是對自己心存好感的最佳證明,這份認知鼓舞了雲軒,對於告白成功更有把握,只差實踐而已。



等我。

等我帶著輝煌榮耀去找你。



連同那顆為你悸動而熱燙的心,一併呈獻。



比賽最後由雲軒的學校以些微之差險勝對手,拿下隊史首座冠軍獎盃。勝方球員們歡聲雷動,在場上互相擊掌、擁抱,開心接受支持群眾的鼓掌喝采。

雲軒看見嘉萱找到嘉云,姐弟倆聊幾句後相偕離開,猜想他們可能要一起聚餐後返家。儘管沒能第一時間與嘉云碰面、收到他的祝賀很可惜,但日後還有機會,晚一點就跟對方聯絡並敲定見面時間吧。

如此思索的雲軒決定跟隊友們一起吃飯慶祝,席間大夥兒興高采烈回顧賽事、重溫奪冠時的感動,最開心的莫過於隊長齊源,飲酒後又哭又笑險些失控,餐後只好仰賴高壯穩重的中鋒將其扛回家。

當晚雲軒與嘉云互傳訊息,嘉云恭喜雲軒得到冠軍,雲軒半開玩笑回:『要給我祝賀禮物嗎』

嘉云先傳來一個皺眉的貓臉接著出現一行字:『又不是我叫你去比賽』

雲軒傳個哭臉表情符號,對方立即回應:『好啦看你可憐我就請客吧』

字裡行間滿是委屈,但雲軒能夠想像嘉云拿著手機邊敲字邊眉開眼笑的表情,恨不得現在對方就在面前。

光想到你便洋溢濃厚幸福。

真希望眼睛睜開就能看見你,永遠都有你陪在身旁。

雲軒微笑著將字句傳遞出去。

『開玩笑的 不過一起吃飯還是要有』

等不到一秒立刻獲取回應訊息。

『好啊,約一天吃飯吧』

『有什麼想吃的?』

『都可以 以你為主』

我想吃你。

不自禁嚥下一口口水,舔著微乾嘴唇饑渴地緊盯螢幕,雲軒深呼吸幾次逼自己冷靜並且找一張抱頭苦惱的白熊圖送出,沒多久收到對方傳來的捧腹大笑圖片,忍不住跟著笑咧嘴。

拚盡全力比賽後的疲累感湧現,強硬拉下躺臥床鋪的雲軒眼皮並切斷其思緒,依然無法阻止他在夢中想像與嘉云傾訴情衷後對方可能會露出的表情。

或許因為賽事途中熱切的眼神交流裡洩漏些什麼,使雲軒相信被接受的成功率極高,一想到可以盡情擁抱對方,親吻那張紅嫩的臉與燦笑的嘴,身心登時充滿溫暖,不知不覺噙著笑容入眠。

隔日雲軒進入教室馬上被同學包圍,紛紛盛讚其在冠軍戰的精采表現,他勉強應付並從人牆裡鑽出回到座位,發現手機裡有一則未讀訊息,疑惑地瞄一眼坐在斜前方的傳訊者,那人正背對自己與其他女同學開心閒聊。

雲軒遲疑片刻而後應允對方私下碰面的要求,於放學時分坐車到先前去過的紀念園區等待,過一會兒嘉萱匆匆趕至:「抱歉,等很久了嗎?」

「沒有,剛到。妳不必急。」

喘息不停的嘉萱努力平穩呼吸,首先跟雲軒道賀:「恭喜拿到冠軍。」

「謝謝。」雲軒回以禮貌性微笑,觀察對方一輪後直接了當:「有什麼話要說?直接講吧。」

嘉萱直視對方眼睛,表情認真嚴肅。「如果我說錯先跟你道歉。你是不是喜歡嘉云?」

這句問話相當突兀但不意外,似乎雲軒早有對方已經察覺的預感,於是毫不避諱地與嘉萱四目相對,坦誠以告:「是的,我喜歡嘉云。」

嘉萱聞言滿臉震驚,原本希望一切是自己多慮的期望落空,難以接受。

「為什麼?怎麼會?......是因為家教嗎?可是你教過很多人,男男女女都有吧?為什麼會是嘉云?」

當然不只家教緣故。

雲軒與嘉云相遇得早,私下也會面多次,一起遭遇並克服許多難關,這些並非三言兩語能夠說明,而雲軒也不打算全盤告知,僅是靜靜看著略顯慌亂的嘉萱。

前陣子嘉萱便隱約發覺不對勁,尤其雲軒贈送嘉云文昌符這件事更是啟人疑竇。一般家教老師有可能花費這麼大的功夫求取護身符給學生嗎?就算理由是恰巧路過也太牽強。

更何況冠軍戰途中嘉萱注意到雲軒不時往二樓方向看,循著視線望去找到嘉云,原本開心想叫後者過來相聚的她發現親弟弟臉頰紅通,癡癡凝視雲軒的英姿身影,臉龐浮現的迷戀神情是她這位幾乎朝夕相處的姊姊從未曾見。

那兩人一個在場上一個在觀眾席,距離遙遠,然而每當他倆視線相觸時迸出的火光似乎連嘉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愛戀瀰漫顯而易見,完全無法忽視。

「不行......不可以......嘉云他還沒成年,他還不懂.........不可以......」臉色蒼白的嘉萱喃喃自語,聽進雲軒耳裡十分刺耳。「我沒做任何會觸法的事情。」

「我知道。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雲軒臉色難看,自身性向被跟犯法扯在一塊兒,任誰都會惱怒不悅。

嘉萱直視對方並且深呼吸,鼓足勇氣。「我不會排斥同性戀,可是我不排斥不代表別人不會啊。現在這個社會對同性戀還是很不友善,旁人的指指點點還有閒言閒語都很難去避免,人言可畏的恐怖你不會不知道。嘉云他年紀還小,他不清楚成為同性戀要承受怎樣的目光和後果,我不希望他之後後悔痛苦。」

雲軒抿唇不語,相隔許久才徐徐吐出:「我不會讓他後悔的。」

「你拿什麼保證?」嘉萱直言不諱,雲軒有點被激怒。

「我說到就會做到。嘉云如果跟我在一起,我就絕對不會讓他受到委屈。」

嘉萱沒答腔僅是微皺眉直視雲軒,明顯質疑的視線極具殺傷力,戳得後者千瘡百孔。

其實雲軒也清楚自己說的是空口白話,毫無穩固立基點,別說對方、連他自己都不會完全相信,但被這樣直截了當地揭開瘡疤依然叫人難以忍受。

「說到底這是我和嘉云兩個人的事情,應該是嘉云的意見為主吧。嘉云如果拒絕我也不會強逼,但如果嘉云同意,那我一定會保護好他。」

雲軒口吻中帶有不容辯駁的意味,嘉萱聞言垂頭盯住腳尖,兩手在腰下十指交纏,半晌不出聲。雖然看不清對方表情,雲軒卻從對方肢體語言瞧出緊張與掙扎,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語醞釀揭露,於是靜默等待並不催促。

「小時候我爸媽經常不在家,家裡就是我和嘉云兩人相伴。我們常到家裡附近的公園遊玩,有時候會有鄰居小孩一起玩,有時只有我們兩人。」

不知道為什麼提起陳年往事,雲軒雖然疑惑皺眉但沒有打岔,讓對方繼續往下說:「有一天,那天只有我和嘉云兩個在公園......天色陰暗像要下雨......我們......準備回家......」

雲軒注意到嘉萱緊縮身體不停打顫,莫名跟著繃緊神經。

「突然有兩個男的跑過來,渾身都是酒味......然後突然抓住我!」不自禁閉緊雙眼,抓住手臂的指甲深深陷進肉裡,幾乎戳出血洞。嘉萱努力按捺如同洶湧浪濤不斷湧現的驚慌與恐懼,努力講述幼時遭遇的驚悚經歷。

即使事情過去那麼久,她依然清楚記得被陌生男人扣住手腳的驚懼,還有就算拼命掙扎尖叫也無法阻止被人抬走的慌亂惶恐。在強悍的暴力之下年幼者的反抗猶如螳臂當車、完全無濟於事,嘉萱慌張發現自己被拉到旁邊的草叢,其中一人粗魯撕開她的衣物,而她僅能驚狂呼救。

幸好沒多久聽見叫聲的左鄰右舍聯手制服兩名醉漢,扭送警局,隔壁幾位阿姨不斷安撫受到強烈驚嚇的嘉萱並把她送到醫院檢查,接到通知的父母趕到醫院抱住因為害怕而放聲痛哭的女兒,焦心不捨全寫在臉上。

等到嘉萱情緒逐漸平穩,母親輕拍女兒背部說自己會陪在旁邊要她別怕,父親則表示要去探視嘉云狀況,嘉萱這才發現都沒有看到弟弟的身影。

『嘉云在哪裡?』

雙親聞言面面相覷,雖然嘉萱剛經歷激烈的情緒折騰,但還是嗅出不尋常的味道,頻頻追問:『嘉云呢?他在哪?他有沒有事?』

『嘉萱妳冷靜一點,慢慢聽媽說......』

雖然父母有所疑慮,最後還是決定將他們從鄰居那邊獲知的經過,全盤告知嘉萱知曉。

原來嘉萱被擄走的當下嘉云就被暴徒大力踹到一邊,但嘉云拼命爬起來又抓又勒又咬其中一名醉漢,被盛怒的對方狂毆猛揍到命懸一線,現在加護病房急救中。

嘉萱聽完震驚不已,自己遭受暴力對待的痛苦回憶頓時拋到腦後,滿腦子充斥弟弟為了救她而差點沒命的這件事實。自責、痛心、不知所措,幸賴父母時刻陪在身邊安慰打氣,勉強穩住她的心緒。

緊急手術順利,但嘉云持續發燒昏迷不醒,嘉萱與父母只能日夜祈禱,祈求上天垂憐他們的兒子、她的弟弟,讓嘉云儘快甦醒,回到家人身邊。

「後來嘉云醒過來了。雖然眉角有道傷疤,左腳也瘸了,但至少命還在。」嘉萱眼眶泛淚,語氣略顯激動:「當我終於可以探望他,你知道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被問的雲軒沒有任何反應,只因他被這些過於駭人的資訊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又或著不由自主憶起自身同樣被暴力脅迫的痛苦往事,使其陷入同感的惶悚漩渦中,無法克制地跟著打顫。

「我永遠記得嘉云睜開眼睛看著我,然後他笑了。笑著說『姊姊,還好妳沒事』......」嘉萱的淚滴大粒大粒地落下,像斷了線的珍珠般完全止不住。「他都要沒命了,結果還在擔心我......他一直說長大想踢足球、想當國家隊成員,但是全毀了......即使這樣......他還是跟我說......只要姊姊平安......一切都沒關係......」

哽咽到幾乎說不成話,嘉萱邊抽氣邊努力傳達:「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發誓......我要一輩子守護嘉云......絕不再讓嘉云受到任何傷害,我一定會保護他。」她緊盯住面色凝重的雲軒,停頓許久好讓激昂的情緒安穩下來。「你非常知道身為同性戀會受到多少壓力,你也知道被異樣眼光歧視有多麼不好受,所以一開始才會選擇避開人群、不跟別人來往,不是嗎?算我求你,不要讓嘉云也面臨同樣的狀況,讓他承受被周遭人冷言冷語甚至排擠的痛苦,我希望他能平順平安地過日子。好不好?」

雲軒冷冷回視對方,儘管表情平靜無波、冷酷得嚇人,然而他的心跳急如擂鼓,重重地敲擊胸膛腔壁,擊打得他呼吸不順,半晌說不出半個字來。

眼前這個女的是鼓起多麼大的勇氣才能跟外人說出這段不堪回首的驚駭童年過往?



小時候的傷痛是一輩子忘不了的夢魘,只能盡量淡化,永遠不可能遺忘。



但為了嘉云,為了她最親愛的弟弟,她選擇袒露一切,表達她的立場,同樣擁有苦痛經歷的雲軒非常能夠感同身受。

更重要的是,雲軒驚覺自己之前完全沒有考慮到「家人」層面。

像嘉云這樣重視家人的人,一定不會想要讓親人傷心難過,即便嘉云願意拋開一切跟自己在一起,心裡依然存有罣礙與遺憾,無法真正享有幸福安和的日子。

而嘉云的家人知情後又會如何對待他?他的父母會強力責備、哭喊拒絕還是冷面相向?

雖然雲軒不認為對方家庭會採取激進過份的手段,但誰能保證呢?在黑衣人事件之前雲軒也不相信父母會找外人對付自己,只想著忍過父親的謾罵責打就好。

他不希望,絕對不希望嘉云也苦嚐跟自己同樣的痛楚。

不想讓他生命中的天使墜落成彷若陰暗溝鼠,再也見不得光。

「我明白了。」雲軒開口,聲音冷硬得像是機器人語音:「我會離開嘉云。離開這個國家。不會再見他。」
本文最後由 空音 於 2025-4-2 21: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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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4-2 21: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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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5-3)

下定決心,就不改變。

雲軒花了兩天時間讓心情沉澱,也將留學資料快速整理好。當他把決定去英國的想法告知導師時被劈頭挨了一頓罵,但導師最後還是說會想辦法協助他順利成行,令雲軒十分感激。

編一套說詞暫緩與嘉云見面的約定,後者不僅開朗回應還取笑「說好的不是太嚴重的問題呢」,雖然是用通訊軟體對話但雲軒察覺得出對方的失落,心臟彷彿也被揪緊。

從嘉萱吐露的話語中隱約可知嘉云應該也對自己有好感,所以嘉萱才會如此緊張,想趁事態未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前阻止繼續發展。



我喜歡他。



他也喜歡我。



所以我必須離開他。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悲哀的事情嗎。

在沒有開燈的幽暗房間裡閉眼扶額,腦海裏滿滿都是嘉云的各種表情與開懷笑聲,以後再也無法親眼所見,再也碰觸不到,「永遠相伴」成為遙不可及的奢求。

儘管痛心但他必須這麼做。

現在踩剎車還來得及。

不管對他還是對嘉云來說都是好事。

是好事。

雲湘很快就知道整件事經過。

剛開始為了親弟弟受到的委屈忿忿不平,但很快也明瞭對方親屬的疑慮而釋懷,轉而擔心雲軒的情緒及一舉一動。

雲軒知道大姊是怕自己又跟之前一樣搞失蹤或是做傻事,微笑安撫:「放心,我只是照原訂計畫去英國,會認真念書拿學位。耀沂不是也在那嗎?不會有事的。」

但雲湘依舊憂心忡忡。她在知悉來龍去脈後立刻透過家庭群組告知其他手足,人在英國的耀沂馬上自告奮勇幫忙住宿事宜,墨凡也說能夠負擔機票及學雜費用。

儘管雲軒表示可以自行處理可是被兩位兄長推拒,要他專心準備推甄資料即可,雲軒也只好接受他們的好意。

老實說,被家人照顧的感覺真不賴。

嘉云現在也是如此被家人守護著,所以他更不能剝奪對方家庭和樂的幸福,而是要成為守護嘉云的一員。

就算人不能待在身旁,至少希望他的心意能夠常伴對方身側。

因此雲軒跟嘉萱表明想再跟嘉云見上一面的希望,嘉萱凝視他好一會兒後同意。或許是對方這個徵詢的動作獲得信賴,讓嘉萱知道對方不是講一套做一套的言而無信之人。

「麻煩妳跟嘉云說,希望他能來機場送別。」

嘉萱傻愣地看著雲軒。「這樣就好了嗎?]

「這樣就好。」雲軒平淡說著:「見這一面就好。」

「......對不起。也謝謝你。」

雲軒沒回應而是大步從嘉萱身旁經過。

事情走到這裡,再多說什麼都無意義。

只能一步一步向前邁進。

不能回頭。

當嘉云傳訊息過來之前,雲軒正把剛收到貨的訂製吊飾拿在手裡仔細觀視,思緒逐漸飄散空茫,直到被手機通知音效喚回神智。

『你要出國留學嗎??』

螢幕上的字句猶如子彈般噴射而出,顆顆擊打在雲軒心上。他努力嚥下說「不」的聲音,逼使指尖敲出違心卻正確的句子:

『對 抱歉沒有先跟你說』

『要去多久』

『學校一年 但應該會在那邊找工作』

對方許久沒回應。

可能還在震驚於這個消息,也可能是在氣他不親口告知,或是感傷離別之日將近。

無論是哪種原因雲軒都無從得知,隔一陣子後敲字詢問:『你會來送行嗎』

『當然會』

嘉云回應得很快,雲軒忍不住露出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笑容。

既歡喜,又苦澀。

離別已成定局。

將手機擺回桌面並再次拾起吊飾檢視,愛心造型的巧克力顯現深可可色擬真光澤,外殼刷上金條綴飾並在中央處嵌進一顆同樣逼真的杏仁果,令人看了食指大動,似乎還能聞到巧克力誘人甜香,不得不佩服製作者的細膩手巧。



杏仁巧克力代表一心一意。

心型巧克力表示「心只屬於你」。



腦海裏縈繞有關巧克力的愛語,回憶起當時象徵性的互贈巧克力。

就算愛戀說不出口,至少這個飽含深蘊情意的吊飾要親自送交對方手裡。

即便人離開,還是想留下些什麼,心底深處仍然不希望對方輕易忘卻自己。

緊緊握住些微飄渺的牽繫。

雲軒垂頭在吊飾上輕啄一記,呢喃著:「嘉云,我喜歡你......別忘記我......」

微啞的音息被沉默的空間吸收殆盡,沒有半點回音。

再怎麼不捨得,出發前往英國的時刻依舊如期到來。

雲軒婉拒姊姊與姊夫送他去機場的提議,一大早自行前往機場處理完登機事宜,而後拉著隨身行李箱在大廳等候,沒多久包含嘉萱在內的同學們陸續到達為其送行。

這次嘉云同樣沒有跟嘉萱一起出現,說是要買禮物所以晚點才到。

這樣也好。

他也想跟嘉云單獨碰面,好好把握為數不多面對面相處的機會,畢竟這次離別再重逢不知會是多少年之後。

雲軒心不在焉地回應同學們的問題,視線亦不時往周遭附近打轉,注意到的嘉萱找個說詞和男友一起先行離開,其他同學也紛紛決定一同離去。

凝望嘉萱跟男友有說有笑、幸福洋溢的身影,茫茫人海中能夠遇見相伴相愛的另一半是多麼難得,如何珍貴。有人窮究一生都無法覓得有緣人,卻也有人尋著了被迫放手,到底哪種更叫人遺憾扼腕?只怕難有確切答案。

切斷思緒不再多想的雲軒半轉身,立刻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嘉云,喜悅的光芒籠罩雲軒周身,使他下意識拉起登機箱快步靠近對方。「你來了。總算等到你。」

嘉云微笑回應:「抱歉來遲了。還好有趕上。」

對方的語氣有些疏離,是否還在介意他隱瞞英國留學的事情?

雲軒知道是自己不對,連忙道歉:「......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出國留學的事情,是想找個好機會再說。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嘉云沒回應只是逕自盯住雲軒瞧,後者正思索是否繼續道歉時總算聽到對方開口:「這個送你,是早上熱騰騰出爐的,希望雲軒哥會喜歡。」

驚訝的雲軒接過小禮袋後馬上拆封,邊取出裡頭的小吊飾邊聽嘉云說明:「這是提拉米蘇,義大利國寶級甜點,你一定知道。作法很簡單,但要做成模型很困難,好不容易才找到店家能夠接單製作,今天早上趕去拿才會這麼晚過來。」

雲軒將提拉米蘇吊飾置於掌心觀賞把玩,半流質的乳酪餡包夾浸泡過濃縮咖啡及酒的手指餅乾層,頂端撒滿可可粉或巧克力削碎片,維妙維肖,精緻的手工細節令人讚嘆不已。

沒想到嘉云也贈送自己甜點吊飾,該說心有靈犀嗎?只是為什麼是提拉米蘇?

之前參與某場研討會,會議中有許多國外留學生,館場於休息時間提供各式糕點飲料三明治給學員們果腹,其中便包含切塊的提拉米蘇。

當時有位義大利學員熱情介紹來自家鄉的世界知名甜點,不僅講解做法也介紹緣由以及名稱意思,令雲軒印象深刻。

Tiramisù

Cheer Up

是想藉此祝福他提振起精神面對異鄉生活?嘉云也看出自己的猶疑不定?

最後的最後,還是得靠你撫平我不安的情緒哪。

不自禁勾起唇角,雲軒珍惜地握緊吊飾後詢問:「很精巧。這個製作費很貴吧?」

「還好啦。」嘉云顯然不想透漏金額,顧左右而言他:「正統的提拉米蘇會加入白蘭地、咖啡甜酒或蘭姆酒,酒精成分不低喔,最適合喜歡酒和咖啡的你了。」

「講得好像我是酒鬼的樣子。」被逗笑的雲軒將吊飾放回包裝袋而後收進隨身包裡,緊接著拿出他準備好的物品,像是交換禮物般遞給嘉云。「剛好我也有禮物要送你。」

這回輪到訝異的嘉云拆開包裝,睜著晶亮大眼感動地盯住掌心裡的擬真心型巧克力,隨後看向雲軒。

不需多言,從眼波流轉間能知悉對方當下浮現於腦海的片刻回憶,有默契地化為實質物體呈獻彼此,彷彿提醒別忘記曾經共享過的歲月點滴。

「謝謝......謝謝雲軒哥!」

「我才要謝謝你。跟你一起到處品嘗甜點、吃美食、聊天打屁的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候。」雲軒誠摯說著,卻看見一張抿唇似若憋淚的微紅臉龐,努力維持鎮靜語調:「我也是。跟雲軒哥在一起真的非常開心。一個人在國外讀書一定要多多保重,祝你健康平安,課業順利。」

這瞬間,他真想不顧一切帶嘉云走。

去一個沒人知道他倆的國度,拋開外界種種,盡情享受只有他們兩人陪伴彼此的幸福生活。

.........可是那稱得上是真正的幸福嗎?

收斂起即將不受控制的發散思緒,整理好心情的雲軒平穩回應:「嗯,你也是。保持聯絡,有什麼事情儘管聯絡我。雖然在外地也沒辦法幫你什麼,但要發牢騷還是可以找我。」

「這樣煩你不好吧,而且還有時差耶,哪天你就被煩到直接封鎖我。」嘉云半開玩笑,雲軒立刻反駁:「永遠不可能。」

「雲軒哥......」

「記得要聯絡。」

「......嗯。」

沒多久登機廣播響起,雲軒確認航班與時間而後深深凝視嘉云,想把對方的面容、身影、......一切的一切全都刻印腦海,就算萬般不捨依然得開口道別:「我該出發了。謝謝你來送行,還有很棒的離別禮。回家小心。」

「雲軒哥,」嘉云突然叫住雲軒,後者遲疑一會兒回頭,只見呼喚的人張嘴後閉合接著再度啟唇:「祝你一帆風順,平安順利。」

無法忽略的失望湧現心頭。

暗中深吸一口氣的雲軒試圖展現最溫和柔情的笑容,要留給對方最為深刻難忘的印象,輕聲說了句:「謝謝。再見。」隨即旋身離開,頭也不回地大步邁進。

好像聽見啜泣的聲音?

錯覺。

依稀耳聞有人喚他的名?

幻聽。

不能回頭,絕對不可以回頭。

天知道他是花費多大意志力才將自己的身軀從嘉云身邊強硬拉開。不能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他可以度過的。

就像數年前在家裡被父親打壓責罵時一樣,總會盼到忍過黑暗日子的機會,更何況現在的情境比當時好太多,沒理由振作不起來。

登機進入機艙並找到座位坐下,打理好隨身物品的雲軒望向窗外忙碌的地勤人員,視線無意識地順著跑道延伸至模糊的遠方建築體,今日天空似乎特別湛藍明亮。



叮鈴鈴--



驀然傳來的清脆鈴聲倏地奪取雲軒全副關注,也瞬間將其捲進回憶漩渦裡。

可麗露專賣店前的邂逅。

小組討論拜訪時的重逢。

甜點邀約聚餐暢聊的愉悅歡喜。

協力對抗夢靨心魔的艱苦歷程。

情感察覺的掙扎與患得患失。

病重臥床獲得悉心照料的感動和暖意。

面對自己內心的眷戀與慾望。

所求不可得的痛心及無奈......

一起品嘗甜品,一同享用咖啡,攜手製作巧克力......

每一分每一秒,在時光洪流中散落成無數的回憶碎片,無法全數聚攏卻也沒有落失任何片段,點點滴滴閃亮且珍貴。

臉頰膚觸的異樣使雲軒下意識撫摸查看,指尖沾上液體,立刻意會過來自己正在流淚。一旦察覺便無法遏止,淚水即刻淹沒了清朗天景,只能用手遮蓋眼部任由情緒發洩,紓解鬱結窒悶的感情。



『......這甜點有個寓意,叫做「美麗的錯誤」......就像......不小心迷路了,結果意外發現一個世外桃源的美景那樣,有種誤打誤撞獲得美好結果的意思。』

『就像當初你只是站在可麗露店門口結果被我硬拉進去一樣。』



嘉云的聲音鑽入腦內,同樣的話語予人不同感受。

當時對未來懷抱憧憬,充滿想像與動力,才沒多久全化為過往雲煙,只殘留得不到答案的探問。

我們的相遇,究竟是否為美麗的錯誤。

還是僅有錯誤而已。






(待續)


使用禮物 檢舉

26#
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7-9 20:4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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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6-1)思念無垠。我來帶你走。

走出圖書館大門時,雲軒下意識將手橫放眼前遮蔽陽光,等眼睛稍微適應才移開手,寬廣自然的綠意美景霎時映入眼簾。

蔚藍天色點綴數朵棉花糖般可愛白雲,晴朗澄空綿延至遙遠天際線,涼爽水氣搭著清新草香撲面而來,讓待在書堆裡奮鬥好幾個小時的打團腦袋逐漸紓解,渾沌的意識清醒不少。

雲軒深吸一口氣後踩上平坦碎石子大道邁步向前,沿途左右盡是古色古香且壯闊宏偉的建築體,看起來彷彿城堡其實是校內學院,每一座皆擁有叫人津津樂道的歷史故事,而這便是他就讀半年的大學城裡的校區之一。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國度,幸賴二哥協助打點生活所需,引領雲軒順利且快速地熟悉環境、融入日常。進入校園後也有熱心的同鄉相互幫忙,解決疑難,因此沒有太大的適應問題。

其中有位英國女同學特別照顧雲軒,不時噓寒問暖並且提供課業相關資料,傾慕之情溢於言表。雲軒非常感謝對方,卻也決定坦承以告自己是男同志,儘管看見女同學錯愕受傷的表情時浮現愧疚之意,事後亦察覺周遭同學在背後指指點點的尖銳視線,但他毫不後悔。

一直想要坦率地活著,不再偽裝、隱埋自己的性向,委曲求全。

從踏進大不列顛王國那一刻起,雲軒便決定在此陌生之地重新改造,活出想要的樣子,再也不苦吞遺憾。

「莫羅!在這裡!」

自己的英文名字被爽朗地大聲呼喊,雲軒不必看清對方面容也知道是誰叫喚他。

循著喊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三名男子站在河岸邊的草坪上朝他揮手,雲軒也點頭示意後筆直地走向他們。

三個人,三種不同國籍。

一位是擁有高挺鼻樑、高顴骨、金褐髮與冰藍眼,言談之間優雅從容,十足英倫紳士風貌的英國人。迪克蘭.戴維斯。

一位是身材高大壯碩,有一頭深棕髮短髮,灰綠色眼眸漂亮且深邃,態度開朗坦率的美國人。理查德.慕恩。剛剛叫喚雲軒的便是他。

另一位則有著與琥珀色眼眸相互輝映的淺棕色捲髮,總是瞇起眼睛勾魂似微笑的法國人。伊夫.勞倫特。

迪克蘭與理查德算舊識,只是互動交流沒有很熱絡。伊夫與另外二人曾經在其他活動場合分別碰面,然而並無深交。如今這三位會常聚集在一起的原因與雲軒有關。

當雲軒的性取向被傳揚開來後,被人背後議論和閃避是可想而知的狀況,但他不以為意,專心致力於課業學習,默默地上課讀書、下課回家,不與人接觸。是迪克蘭某日在開課前的教室裡突然跟他攀談,並且直截了當表明自己也是同性戀。

「你真大膽。雖然是把你們私下對話傳揚開來的人不對,但你直接跟對方出櫃也很敢,沒想過後果嗎?」

「遲早會被知道的。我不想繼續瞞著她,耽誤她的時間。」雲軒盯住迪克蘭:「你不也是把秘密告訴我?不怕我也宣傳出去?」

「喔,我這已經不是秘密了。」男子慢條斯理地揚起唇,雲軒隨即掃視周遭,的確大部分人都顯露理所當然的模樣,還有幾位竊竊私語、笑得極度譏嘲,明顯不是講什麼好聽話。

「既然都是同志又是同學,要不要做個朋友?」迪克蘭笑著說:「如果想找伴侶,我也可以幫忙介紹。」

「你有伴侶?」

「沒有。」或許是雲軒狐疑的表情太過顯著,迪克蘭咧開嘴角:「幫人湊對比較有意思。」

「謝了。」雲軒淡漠回應,直接給對方軟釘子,但對方並不以為意。

雲軒聽過迪克蘭.戴維斯這號人物。據聞家族世代承襲爵位,雖然級別不高但地方上頗有來頭,且迪克蘭本身亦是許多教授口中富有學識涵養的優秀學生,可說是頗有名氣。

儘管不清楚對方主動接近自己的目的,但目前看來跟迪克蘭交流沒有壞處。

於是雲軒站起身並朝對方伸出手。「如果能當朋友也很好。我的英文名字是莫羅,很高興認識你。」

「迪克蘭.戴維斯。叫我迪克蘭就好。」回握且再次有禮地自我介紹,迪克蘭的行為舉止充滿歐美影劇裡可窺見一二的貴族風範。

當兩人交握的手逐漸分開,突然一名高大男子幾乎是用衝的過來,怒氣沖沖:「啊!你這個小子!又搶先一步!」

張大眼的雲軒不曉得發生什麼狀況,只見迪克蘭從容笑道:「是某人手腳太慢,怎麼能怪我?」

「偷跑的人還這麼理直氣壯?」

「又沒約定,哪來偷跑?」

「奸詐狡猾的英國佬。」

迪克蘭挑了下眉,微笑不語,隨後轉頭面向雲軒:「啊,抱歉。這個人叫理查德,是個非常單純、沒心機也沒什麼在思考的洋客。」

還沒等雲軒回應,被稱作理查德的男子氣急敗壞插口:「誰要你多嘴?我自己可以介紹。」接著把迪克蘭擠到旁邊,站定雲軒面前的他瞬間變臉、掛滿笑意。

「我是理查德.慕恩,來自新罕布夏州。你是從台灣來的吧?我去過台灣。是個漂亮的好地方。喜歡滑雪嗎?有機會一定要來新罕布夏,那裡有美國東岸最大的滑雪區,也有雪上摩托車,一定能滑到你滿意。不然也可以爬蒙納德諾克山,風景很美,我愛那座山。秋天來還能賞紅葉,非常漂亮的地方。然後--」

「說到紅葉,一定要去韋斯頓伯特植物園看看。」迪克蘭驀然移動至理查德與雲軒中間,對後者說:「那裏的秋天楓葉美景非常有名,整條大道被金黃和火紅的楓葉圍繞,超級漂亮。」

「喂。」理查德雙手插腰,神色慍怒。「我們還在聊天耶,中途插嘴太沒禮貌。」

「咦?你們在聊天嗎?」迪克蘭面露驚訝表情。「聊天不是應該有來有往?剛剛我還以為是旅遊語音導覽哩,難怪沒有找到暫停按鈕。抱歉啊,我應該再等一小時後再說話的。」

「你--!」理查德的臉倏地漲紅,雲軒見狀趕緊出聲:「你好,我的英文名是莫羅,的確是從台灣來的。我沒滑過雪但很有興趣,哪天再問你詳細資訊。那個植物園我有聽過,本來就打算安排時間去參觀,剛好你就提到了。」

理查德聞言滿意地開懷暢笑,在他身旁的迪克蘭則輕輕淺淺地露出讚賞神色。

「你想滑雪的話我可以當地陪,那裏我熟。我知道哪裡可以便宜租裝備,還可以住我家。」理查德說著看向迪克蘭,轉為撇嘴不屑的語氣:「如果你也想去的話我也可以一起帶啦,住宿費和導遊費用額外收你百鎂就好。」

「那就謝了。如果哪天我覺得火葬太熱會考慮的。」

「你每次講的話都讓人聽不懂。」

「因為我講人話。」

「啥?你的意思是我聽不懂人話嗎?」

兩人又吵了起來。

說是吵架但實際狀況是一人暴跳如雷、一人冷言冷語,一熱一寒冰火二重天。

這回雲軒決定放棄當和事佬,主要是察覺周遭人似乎見怪不怪,顯然這兩人早就不是頭次發生衝突,於是決定回座位繼續準備課業資料。還沒等到上課那兩人就自動解散,恢復教室應有的平和。

之後理查德與迪克蘭也陸續發生類似的爭執磨擦,但都重複著激烈地你來我往一番後自然而然消停的模式,久而久之大家都當作旁觀一場戲,甚至還有人下注誰會吵贏,看來無聊之士在哪個地方都會存在。

只是不知為何,這兩位英國人和美國人後來經常找雲軒攀談,有時候個別接觸雲軒,但更多時間是兩人一起前來,碰面後又總是拌嘴爭吵,令雲軒十分困惑可是不到困擾的地步,而且莫名其妙便習慣這樣的固定展開,也跟他們逐漸熟稔。

不久之後雲軒得知兩人雖然國籍不同,但彼此母親是多年老友,一人留在英國嫁給迪克蘭之父另一位則遠嫁美國。儘管天各一方、難以頻繁聯絡,但每年總會抽出一、二段時間相互拜訪對方,兩家小孩子自然也會一同互動交流。

從這兩人現在總是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狀態,難以想像他們幼年期或許會是開心玩成一團的好夥伴。雲軒雖然好奇為何會演變成如此,卻也沒有追根究底的打算。

至於他倆為何主動結識雲軒的理由很奇妙,因為他們都是同志,一方面對雲軒出櫃的勇氣感到敬佩想成為「盟友」,另一方面則想看看跟雲軒有沒有機會。結果發現大家都是一號,便順勢成為朋友。

和伊夫相識的過程也很有意思。

某日這位擁有蓬鬆捲髮的法國人擠進正在餐廳一起吃午餐的三人之間,熱情打招呼:「好久不見,原來你們也讀這裡啊。」

雲軒確定自己不認識對方,至於其他二人......迪克蘭須臾似乎終於認出來,理查德則是緊皺兩道濃眉,支吾半天:「呃......你是誰?」

法國人捂胸露出誇張的痛心表情。「喔--太令人難過了。我們明明一起做過實驗,一起完成報告的啊,你怎麼能忘記。」

「啊、你!伊......伊......」

「伊夫。」迪克蘭幫理查德接下去,伊夫露出燦爛笑容:「就知道迪克蘭會記得。」

理查德來回看迪克蘭和伊夫一眼。「你們認識?」

回答的是伊夫:「我們也是國際交流會認識的,跟你一樣。沒想到你們兩個也是朋友啊,真是有緣分。」

「誰跟誰有緣分。」理查德立即回嘴,迪克蘭也附和:「這孽緣吧。」然後兩人開始互瞪。

伊夫拋開他們倆,轉向雲軒並伸手:「抱歉,還沒自我介紹。我是伊夫.勞倫特,來自法國安錫。相信你知道,法國是藝文、美食、生活品味之國,有空的時候歡迎來品嚐美味,絕對令你難忘。」

「我是莫羅,來自台灣,很榮幸認識你。」雲軒與對方握手:「很想嘗試道地的法國美食,有推薦的嗎?」

「喔哇,太多了,很難一一列舉耶,哪天我直接帶你去逛吧。有特別想吃什麼?喜歡甜點嗎?」

雲軒愣半晌,察覺身軀跟心臟同時劇烈震動了下,趕緊穩住心神。「......不討厭。」

「不討厭就是可以接受。太好啦。」伊夫非常開心,理查德則鬼叫:「莫羅你完了!這小子會一天到晚帶甜食過來要你吃。」

「喂喂喂,怎麼說得好像我在逼人?法國甜品世界第一好嗎?」

「又小又貴,賣氣氛的。美國甜點又大又好吃,吃了才有滿足感。」

伊夫再度捧心扶額,呈現痛心疾首樣貌。「喔嗚......你這人不懂吃的藝術。」

「吃飽最重要。藝術能吃嗎?」

「哇喔......沒有文化的人。」

「你是要誇張到什麼地步?」

熟悉的拌嘴吵鬧聲再起,但這次換了不同國籍。

難得在戰線外的迪克蘭默默吃著午餐,暗中跟雲軒說:「別理他們,趕快吃完等下還有課。」令雲軒哭笑不得。

伊夫是個性浪漫又戲劇化的人,本身為異性戀的他之所以接觸雲軒,是抱持一種想要「支援協助雲軒」的崇高使命。

伊夫說自己週遭有很多同性戀的親友,對他們遭遇的處境很了解,認為跨性別的愛也是真愛,如果雲軒因為出櫃而被排擠,他願意站在雲軒這邊為其打氣。只不過慢了幾步,早有人捷足先登。

聽完伊夫的理由,雲軒有點傻眼但也很感激。沒想到在遙遠的異鄉國度,有人願意為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挺身而出,認同他、接納他,與他同舟共濟,讓原本想像中孤身一人走在校園內、吃飯用餐、上課學習的蕭瑟場景登時變化為熱鬧且多姿多采。

他似乎,還滿幸運的。

拂面的涼風清爽芬芳,拋灑大地的澄亮陽光耀目而迷人,站在草坪上的三名男子猶如三座希臘戰士雕像,英姿颯爽、神采煥發,相當引人注意,不愧都是有健身習慣的人。在他們的熱情推薦下,雲軒也跟著進健身房練身或一起跑步、游泳等,運動揮汗的同時順便甩開煩憂,生活十分充實。

舉起手稍微搖晃,拎著背包的雲軒走到三人前方,先開口的是理查德:「你好晚。再不出來我就要進去找人了。」

「抱歉,讓你們久等。」雲軒禮貌性回覆後換迪克蘭出聲:「莫羅是在圖書館裡用功又不像你閒著沒事。」

這句話果不其然又讓理查德發火:「欸?幹嘛說我?你還不是--」倏然噤聲並且漲紅臉猛瞪笑盈盈的迪克蘭,沒有後話,但站在旁邊的雲軒及伊夫都了然於心。

誰叫迪克蘭是學院裡頂尖的超級資優生呢。

無論才學、知識、成績皆首屈一指,出類拔萃,是學生及教授們眾所公認將來能夠成為企業裡或社會上中流砥柱的一流人才。

就算雲軒天天窩在圖書館裡努力用功,也沾不上迪克蘭的邊,總讓他忍不住想起自家大哥墨凡,這個世界上果真是有接近完美的天之嬌子的存在。

其實理查德的成績並不差,甚至可稱得上數一數二的高材生,可惜在迪克蘭的光輝照耀之下相形見拙,莫怪他想回嘴卻找不到施力點,只能恨得咬牙切齒。

「莫羅一整個早上都在讀書,用腦這麼久一定餓了?我有帶甜點,先來補充點糖分再去哪邊逛逛吧。」伊夫突然轉變話題,雲軒立刻附和:「的確是有點昏昏沉沉,有東西吃太好了。在這邊吃嗎?」

「這邊不錯啊,天氣好風景也漂亮。我們去那邊的樹蔭下吃。」伊夫說完自顧自地走了過去,雲軒則看向迪克蘭和理查德,前者聳聳肩、後者撇撇嘴,兩人毫無異議地跟上伊夫,雲軒也苦笑著跟隨於後。

找一塊乾爽草皮席地而坐,伊夫打開純白簡潔的包裝盒,五顏六色的繽紛小圓餅頓時像散發彩虹光芒般吸引眾人目光。

「馬卡龍啊......」迪克蘭說了句,伊夫笑得合不攏嘴:「對!最能代表法國的經典甜點之一!市集那邊有間店在賣,我上次吃覺得很道地,買給你們吃看看。」

「這個不是哪裡都有嗎?能有什麼特別?」理查德皺眉逡巡一輪盒內絢麗多彩的精巧甜品,抬眼便見到伊夫對他表露毫不掩飾的鄙夷神情。

「就是有你這種人......吃那種劣質東西然後發表自以為是的言論......那種添加麵粉的便宜貨可以跟使用頂級純杏仁、用正統手法烘焙出來的馬卡龍相比嗎!」

伊夫平時都是笑容燦爛、十分和善好相處的人,也因此真的生起氣來更顯得震撼可怕。

理查德忙不迭地道歉賠不是,總算消除伊夫怒火,後者又笑嘻嘻地招呼大家品嘗法國經典。

這幾人雖然時常衝突爭吵,但最大優點就是話講開了、道過歉了,一切便船過水無痕,不會一直擱在心底打上好幾個死結。這也是為何雲軒跟他們在一起時,儘管經常面對突如其來的爭執與氣氛轉變,仍然覺得相處得很舒服自在的原因。

四個人分別挑選四種不同顏色的馬卡龍放入口中,外殼堅硬但易碎、內餡黏稠扎實、入口即化不須咀嚼、......除了伊夫外其餘三人皆瞬間張大眼,讓看到他們驚訝表情的伊夫非常得意。

「哇、這真的......跟以前吃過的不一樣。」理查德訝異地瞪著盒內剩餘的馬卡龍,聲音十分疑惑:「難道我以前吃的都是假貨?」

「也不能說是假貨,就成本考量而已。那種量販價格和數量怎麼可能全用高級的杏仁粉?參雜麵粉不僅壓低成本也更好上色,製作速度更快,更符合賣場的需求。」伊夫說明完便熱情地要大家繼續享用,四人在藍天綠地的自然絕美景觀中品嘗可口甜點,度過愜意的午後時光。

雲軒順手拿起手機查詢馬卡龍相關資訊,這是他跟嘉云一起甜點巡禮後養成的習慣。之前聽聞馬卡龍有「少女的酥胸」別名,為求慎重決定再仔細查證,以免說錯話又不小心冒犯伊夫這位法國朋友,結果找到一則歷史故事。

相傳十六世紀,義大利佛羅倫斯公國的公主凱薩琳.德.麥地奇遠嫁給法國國王亨利二世,因為思鄉病而悶悶不樂,於是亨利二世為了討皇后歡心,命糕點師傅做出皇后故鄉的甜點以解鄉愁,這款由皇后故鄉修道院所發明出來的甜點便是馬卡龍最初的雛形。馬卡龍因此承載「思念」的寓意,適合談遠距離的戀人們表達心意。



思念。



雲軒腦內思緒紛飛,飄搖往昔與現今。

嘉云吃過道地的法式馬卡龍嗎?

他如果吃到這個一定會很開心吧?

彷彿能夠想像嘉云驚喜地張大雙眼、快樂大快朵頤的模樣,然後興奮地發表長篇感言。

真想帶嘉云來法國,看看他高興的表情。

不知道嘉云現在在做什麼?是否還是經常到各地知名甜點店賞味點評?只有一個人去吃?或是已經找到其他人陪伴......?

瞬間感受心臟絞成一團似的劇痛,雲軒摀住胸口並且大力呼吸吐氣,好不容易舒緩過來便抬起頭,迎接他的是三對審視的目光,令他猛可裡一驚。

「嗯......你覺得他在想什麼?戀人?」理查德詢問身邊的伊夫,後者認真思考幾秒後回答:「不管是不是戀人,憑我專業的經驗判斷,目前應該是失戀狀態。」

「也是,看起來就像。」理查德附和,兩人難得有志一同,雲軒想反駁卻無從說起。

儘管他和嘉云的關係連戀人都不算,但那種痛心疾首的苦楚與失落的確跟失戀近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還記得第一次要去找你時,遠遠地就看到一個非常憂鬱的人靜靜坐在位子上,好像把自己封閉起來,在身上貼著寫『別打擾』的貼紙。」迪克蘭徐徐陳述:「那時我在思考,是要過去跟你談話呢還是就讓你獨處,最後選擇走過去。你剛剛的表情就跟當時差不多。」

雲軒聞言相當驚訝。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把心事隱藏得很好,原來竟是如此顯明?

「你是真的失戀了嗎?」理查德直接問,雲軒想了一下決定點頭,就結果來看他是失戀也沒錯。

「啊,是失戀之旅啊。」伊夫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未來還有很多選擇,你會找到更好的另一半。」

不,不可能。

雲軒於心中立即反駁,眼瞼垂下若有所思,伊夫見狀再度開口:「失戀最好的解藥是時間或是再談一場戀愛。怎麼樣?需不需要我介紹?我有很多也是同志圈的朋友。」

「這樣好嗎?莫羅還在療情傷耶。」理查德發出疑問,伊夫理所當然地回答:「就是因為這樣更需要有人陪著安慰啊,一個人悶著更難走出來。」

「只是為了尋求安慰而在一起,感覺很對不起對方......」憶起過往的雲軒有感而發,伊夫張大眼盯住他許久後笑了出來。

「也是。有些人會覺得如果分手後馬上就跟別人在一起,而不是失魂落魄好一陣子,好像對舊情人的感情就是假的。但都已經分手了,舊情是真是假有什麼意義?失魂落魄就能挽回嗎?既然都過去了,與其一直陷在過去裡,不如放眼未來向前走。世界上的人還有這麼多,人生那麼短,浪費時間才是真正對不起自己。」

雲軒靜默不語,其他二人也沒有表示意見,於是伊夫繼續說:「而且也不是馬上就成為戀人,先做朋友認識認識。如果喜歡上了就在一起,假如沒有感覺也交到一個朋友,真的合不來就分開。過生活談感情不需要那麼嚴肅。」

「果然是法國人思維。」理查德脫口而出,伊夫嗤笑回應:「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搞得那麼複雜幹嘛?像你們為了婚外情這種小事彈劾掉一個把經濟搞得特好的總統,才是幼稚行為。該長大了。」

「啥?還真的是離婚率超過50%的國家的人會說的話。婚姻本來就該是嚴肅看待的事情,哪能隨便亂來。」

「沒離婚搞婚外情有比較好嗎?你們只是怕要付出龐大贍養費才硬撐吧。」

「那是責任和信任的問題。」

「只靠責任來維繫也太可憐了。如果不能讓自己開心,又怎麼讓彼此開心?有愛、有熱情、有火花,才是兩個人要不要繼續在一起的重點。」

眼看愛情觀天差地遠的兩人就算吵個十年恐怕都不會獲得交集,又無人有讓步罷休的跡象,雲軒趕緊出聲:「只是認識新朋友也沒什麼不好,沒有一定要朝戀人發展,凡事都可以嘗試看看。我也不想設限,讓自己原地停留不動。」

聽到雲軒如此說,滿意的伊夫誇張地比個讚,理查德撇撇嘴不再表示意見,迪克蘭則跟雲軒確認:「你確定嗎?」

「嗯。」雲軒唇角微勾:「是該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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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夫介紹的,是一位跟西方人平均體型相較起來個子嬌小的法國男性,名叫薩姆納.雷比西。儘管大雲軒一歲但因為外貌稚氣,看起來像是比雲軒年紀小,精緻的五官媲美洋娃娃。

初次邀約出遊時,雲軒便對薩姆納陽光開朗的個性印象深刻,與其姓名含意「夏季的居民」相互輝映、活力四射。

事前伊夫已經把雲軒的狀況一五一十告知薩姆納,後者不僅欣然接受還誠摯熱烈地表示願意協助雲軒走出情傷,也因此雲軒能夠毫無罣礙地與薩姆納交流,不需掩蓋與隱瞞。

薩姆納是個很可愛的人。坦率、不矯飾,非常愛笑。跟他在一起總是會被那股源源不絕的熱力感染,心情飛揚,歡笑不斷,彷彿可以拋開所有哀愁,不再庸人自擾。

唯一的困擾大概就是雲軒還不習慣法國人的浪漫熱情,每當薩姆納突然親密地抱住他的手臂或環抱他脖子,甚或大膽索吻,都會使雲軒呆愣住不知所措,而他的反應也總是逗得薩姆納哈哈大笑,接下來更加肆無忌憚地挑逗他,搞得雲軒哭笑不得。

「欸欸,莫羅,看那邊!有街頭表演!」

順著興奮的薩姆納手指方向望去,不遠處的廣場空地圍繞一群人,人群中央是四位手持不同樂器的年輕人正在合奏,樂曲活潑輕快,吸引許多人駐足欣賞,其中不少人跟著哼唱應和,猶如一場小型露天演唱會。

薩姆納率先靠過去,先是打拍子隨後開始合唱,歌喉不錯的他還被主唱邀請似地推麥克風到面前,於是毫不膽怯地與主唱有來有往猶如拚場競賽。群眾們或擊掌或吹哨子鼓譟,使原本就很熱絡的氣氛瞬間爆燃,無論是表演的還是觀賞的人皆容光煥發、充滿朝氣,恣意吸收音樂給予的蓬勃生氣、掃去所有陰晦沉悶,藉由音符釋放束縛。

滿足唱完的薩姆納跟樂團一起接受眾人喝采,而後婉拒主唱再來一首的邀約,瀟灑揮手道別後從群眾間鑽出包圍,喜孜孜地小跑步到雲軒身邊挽其手臂。「怎麼站這麼遠的地方?不靠近一點?」

「我站在這裡就看得很清楚。你唱得真好,可以當歌手了。是因為怕搶了他們風采才不繼續唱嗎?」雲軒對薩姆納的表現讚不絕口,後者立刻得意地仰起頭:「也不是,只是我好渴。」

這回應讓雲軒忍不住噗嗤笑出。「辛苦了。我們去買飲料喝吧。」

薩姆納燦笑回應,抱著對方手臂的力道緊了些。「怎樣?有沒有迷上我?」

雲軒呆愣半晌隨即笑回:「像你剛剛那樣的亮眼表現,任誰都會迷上你吧。」

「......莫羅真的很狡猾呢。」

「什麼?」

「沒事。」薩姆納鬆手後退,順勢解除兩人身體緊貼的狀態。「有點餓了,找個地方吃東西吧?」

「好啊。走。」

兩人並肩走在市集廣場的寬大道路上,沒多久聞到空氣中瀰漫一股像是麥芽糖的甜滋滋味道,雲軒左顧右盼好奇甜味來源時薩姆納笑著指向不遠處的店面:「是那裡。那家賣手工製的英國經典軟糖,可以近距離觀賞軟糖製作秀喔,有興趣嗎?」

「你不是餓了要找吃的?」

「一下而已還好啦。」薩姆納拉住雲軒往店裡走。「難得來就參觀參觀吧。」

店內的甜膩濃度比外頭高上好幾倍,好似走進童話故事的糖果屋,坪數不大的鋪子裡除了有擺放各種口味、顏色誘人的軟糖展示玻璃櫃外,還有一張佔據將近一半空間的大理石桌。被甜味吸引而入店的觀光客不少,客人們隔著矮欄杆望向大理石桌上平鋪的液狀糖漿,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甜點師傅舞動著巨大抹刀來回攪拌桌面上的糖漿,不斷塑形使其變得濃稠並逐漸呈現膏狀結晶化,如此狀態距離完成品也不遠了。製作過程中不斷散發濃郁可可甜香,吸進的空氣與吐出的氣息彷彿都是甜的,不免令人好奇軟糖本身的甜度究竟多高。

雲軒瞬也不瞬地緊盯師傅的俐落手法,再次湧現想帶嘉云前來親眼目睹的渴望。

想起有一回跟嘉云在賣場看到炒冰攤位,嘉云立刻興致勃勃地點上一份,然後隔著透明壓克力板直勾勾地注視老闆操作雙刮刀、在炒冰機面板上來回翻刮製作冰品,不一會兒捲成蛋捲狀的數根冰狀物放入容器中再加入堅果、水果等配料,彷如一朵盛開的玫瑰花,既好看又消暑。

雲軒好奇地詢問嘉云:『我不知道你喜歡吃冰。』

『冰?我還好。』嘉云舉起炒冰回答:『但你不覺得看老闆炒冰的畫面很療癒嗎?看他在那邊炒炒炒,好有趣啊!』

老實說雲軒不太記得老闆的製作過程,只知道自己的注目焦點始終落在張大雙眼、興致昂然望向壓克力板另一邊的嘉云身上,那副興奮又開懷的神情猶似五歲孩童,純真、燦爛、不帶一絲半點俗世汙染,完完全全奪去他所有目光與心神,眼裡再也沒有其他。

如果嘉云進來這家店,一定也會非常歡躍地欣賞製作秀,光想像就好似已經看見嘉云眼眸裡的熠熠星光,閃耀炫目,叫人無法移開視線--

「你要試吃看看嗎?」師傅將剛製作好的長條柱狀體切幾片再分成小塊請來店客人品嘗,被從回憶裡喚醒的雲軒趕緊取過遞到眼前的軟糖,微笑道謝。

瞥見包含薩姆納在內的其他客人都把小塊軟糖放進嘴裡,雲軒也依樣畫葫蘆。

一入口,香濃巧克力味瞬間瀰漫口腔,添加新鮮鮮奶油的口感十分滑順細緻也讓甜味增幅,當誇張的甜味惹人膩之前,海鹽的鹹味滲了出來中和味道,壓抑甜膩也引出叫人驚艷的層次感,很特別的滋味。

雲軒和薩姆納對看一眼,雙雙顯露奇妙笑容,而後薩姆納到櫃檯挑幾種口味的軟糖帶走,離開店舖一段距離後雲軒問:「你喜歡這個?」

「沒有,我是要買給我朋友吃。」薩姆納出現惡魔般的惡作劇神情:「甜死他們。」

「這麼說,我也應該買才對。」

「你要讓伊夫吃嗎?別吧,你會被他念半天。他那個人對『美食』有一種特別的堅持。」

「我知道,所以我沒買。我不打算跟他決裂。」

「為了甜點造成友情破裂,太好笑了吧。」

「不是不可能。」雲軒將先前理查德只不過對馬卡龍發表幾句感言,竟惹怒伊夫的事件轉述給薩姆納聽,後者笑得樂不可支。

「哇賽,的確是伊夫會做的事情,他根本美食鬥士。欸欸,莫羅你看那邊,有賣可麗露的攤位耶,要不要買幾顆來吃?好吃的話就買給伊夫。」

雲軒突然停下腳步並抓住薩姆納的手,在後者疑惑地看向他時慢條斯理說道:「你不是肚子餓?我們先去找餐館吧。」

「買也只需要一下下。」

「你還吃得下甜的?」

薩姆納露出有趣的表情:「哈,原來你是不想吃甜食啊,還以為很能吃甜呢。好吧,的確也真的餓了,我們就去吃東西吧。」

於是兩人轉向尋找合適的地方用餐,吃飽後繼續到處逛,直到傍晚道別時刻。

薩姆納手提兩三個提袋開心說著:「今天也很愉快!下次再約!」

「我也是,跟你一起逛真的很愉快。還聽到你唱歌,非常好聽。」

「嘿嘿。」薩姆納得意笑著,而後欺近雲軒:「那麼,掰掰囉。」講完閉上眼。

雲軒愣住,平時這種狀況多是雙頰吻道別,他也是適應好一陣子才逐漸習慣,但現在的氛圍明顯不同,薩姆納不像以往那般微偏頭而是正面向著他,姿態如同在索吻。

正當雲軒思忖該如何應對時聽見細小的笑聲,隨後發現薩姆納稍微側頭,不由得鬆口氣並將唇貼向對方臉頰,怎知薩姆納驀然將臉轉回,即便雲軒迅速迴避依然被親到唇角,頓時只能摀住嘴、驚詫地瞅緊笑得開懷的對方。

「真是,你也不要一臉驚恐嘛,這樣很傷我的心。」偷襲成功的薩姆納後退幾步後半旋身,邊揮手邊踏著輕快腳步離去。「下次見!再聯絡!」

傻愣地注視薩姆納的身影直至消失於視線中,雲軒以手背輕擦嘴唇,呆站好一會兒才步上往宿舍的道路。

好不容易回到房舍,一關上大門便猶如虛脫般癱靠門板,沒有移動的力氣,而後扶著牆壁緩慢進入屋內。

把鑰匙放置桌面,雲軒直勾勾盯住掛在鑰匙圈上的吊飾,那是嘉云贈送給他的禮物--可麗露和提拉米蘇的擬真造型物,不由自主憶起方才碰巧遇到販賣可麗露的攤位,被其技巧性避開。

畢竟可麗露是他遇見嘉云的契機,擁有特別不同的意義。

他知道應該早點放下,但感情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輕易說放就放,越是想忽略就越是記得清清楚楚。

每段歡笑的時刻,每次悸動的瞬間,每回愛意滿溢的幸福爛漫,都如此難忘,總在不經意間襲上雲軒的腦海心頭,猝不及防激起本能反應,難以預防及遏止。

跟薩姆納在一起的時光確實很快樂,對方毫無疑問相當受人注目,具有強烈的吸引力,是人見人愛的類型。

雲軒的確喜歡薩姆納,卻也清楚不是戀愛的那種喜歡,因此對方的積極主動常使其不知該如何反應,反倒更懷念與嘉云在一起的放鬆自在。

發現路邊有攤位販售可麗露時,心湖已被撩動起漣漪;最後離別時的被偷吻,更是讓雲軒壓抑許久的慾望如脫韁野馬般躁動不已,難以控制。直到躲進獨處的私密空間,只存在自身以及嘉云贈送的離別贈禮,鬆懈的精神終於抵擋不住瞬間湧現的慾望浪潮,頃刻間激發出最原始官能的生理變化。

如果今天在耳邊軟語呢喃的人,親暱地挽著他的手的人,調皮偷親他的人......是嘉云有多好。

放縱自己浮想聯翩,跪在地板、頭靠在桌面的雲軒邊來回擼動硬挺勃發的下身邊喘著粗氣,啞得可怕的嗓音不間斷呼喚:「嘉......云......嗯呃......嘉云.........云............」



他多想再見嘉云一面,再碰觸嘉云一回。



想看到嘉云被他擁在懷裡的害羞表情,想聆聽對方在身下發出壓抑的情慾呻吟,想要讓對方在自己挺入時情不自禁地弓起腰,雙腿緊緊夾住他的同時指尖也刮著他的背,因歡愉的高潮而顫抖軀體--

白濁黏液伴隨劇烈抖動在掌心裏噴濺而出,激情的沉吟過後遺留空虛的喘息,雲軒茫然凝視手中濁液,須臾握拳緊接著重重捶地,咬牙悲憤不已。

應該趕快忘記,不該繼續留戀。

原以為距離和時間能夠隔斷情思,怎知反倒使思念如棉絲越拉越細長,更加連綿纏綣縈繞心頭。

愈想放,愈難忘,愈痛苦。

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

不該再眷戀不捨。

不要再去想,再去期待不屬於你的人。



記住你是為了什麼決定離開!



雲軒將頭埋進撐在地板的雙臂之間,發出近似嗚咽的低鳴,維持這樣的姿勢很久很久。

之後雲軒依然常和薩姆納相約出遊,無論名勝古蹟亦或知名景點都有兩人伴隨的身影,感情也漸次變得親密。

有天兩人從早逛到夕陽西下、夜幕低垂,準備分別時薩姆納離情依依,抓住雲軒手腕貼近低語:「我還不想回去。」

雲軒直勾勾地注視對方,儘管是十分尋常的一句話,但他倆都心知肚明背後隱藏的含意。雲軒沒有立刻回應,薩姆納輕拉一下他的手腕,誘哄提議:「也許做過之後,你那些堅持和煩惱都會發現其實沒那麼嚴重。不試試看嗎?」

眼瞼低垂,雲軒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被捉住的手腕,對方的大拇指在其皮膚上來回輕滑揉搓,挑起心癢難耐的情緒。

是啊。還在顧慮什麼?在掙扎什麼?

他就是為了忘卻一切才決定離開家鄉,駐留陌生的國度,不是嗎?

想等什麼?期待什麼?執著什麼?

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

反手握住對方的,雲軒直視薩姆納如翡翠般的碧綠眼眸,後者咧嘴笑開並回握他的手,兩人肩並肩往越夜越繁華的對街走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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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7-19 00:3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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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6-2)

雲軒坐在旅館房間內的床鋪邊緣,神情悵惘,木然聆聽瀰漫全室的淋浴流水聲。

進房後薩姆納先去洗浴,浴室牆是一大片毛玻璃,據說有開關可以讓它變成全透明、增加情趣,但雲軒敬謝不敏,薩姆納也不強求。

蒸氣氤氳的玻璃牆面上倒映朦朧裸影,比全裸更加挑逗煽情,只是雲軒低頭沉思,全然不顧滿室的旖旎春光。

「唉......」迸出嘆息的同時扶住額頭,雲軒瞪視雙腿之間的地磚紋路,忐忑心緒難以平息。

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之前好像也碰過類似情形?

當時的他被父親長期蔑視打壓,以及差點遭受邪教毒手的心理陰霾雙重打擊下,基於驚懼恐慌與叛逆報復的情緒因素而大膽尋求性愛慰藉,任由自身墮落沉淪。那個時候的情境與狀態,就算人生重來一遍他依然會這麼做,沒有任何懷疑。

可是現在呢?現在又是被什麼所驅使、逼迫?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想怎麼做?毫無定奪。

還是就跟伊夫和薩姆納說的一樣,是自己想得太多,過於庸人自擾,徒然束縛自己?就這樣順水推舟、隨波逐流,或許便可逐漸找到解答?

所以他才決定跟薩姆納開房間。

既然決定了,又為何如此心焦。令人煩躁不安。

「可惡......!到底想怎樣!」心煩意亂的雲軒猛然將背包從桌上甩到地面,包內物品頓時散落一地,龐大聲響驚動尚在洗澡的薩姆納:「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

「沒事,背包掉到地上。」發洩過後心情舒坦許多的雲軒邊蹲下收拾邊回應:「我整理一下,你慢慢洗。」

「呵呵,好喔。」薩姆納隨即哼起歌,顯然非常愉快,雲軒亦不禁自嘲地笑。

真是,為了該不該上床這種事情生氣簡直太幼稚。

都來到這裡了,就別胡思亂想給自己找麻煩,別再想太......多.........

好不容易把講義、筆袋等物品收進背包,雲軒瞥見鑰匙串掉落於牆角,先是愣住接著趕忙將背包丟在一邊迅速前去拾取,而後著急地檢視掛在鑰匙圈上的吊飾,拍去灰塵時的表情相當心疼。

剎那間,回憶猶如翻開音樂盒蓋的音符般流洩而出。



『......我不清楚你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情,但我覺得甜點有療癒效果,每次遇到挫折或很煩的時候只要吃到美味的甜點我就會變得很開心,你要不要也嘗試看看?』



可麗露專賣店前巧遇的短髮少年。



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喜歡吃甜食。因為會影響你男子氣概的形象。對不對?



因緣際會再度重逢的可愛男孩。



不會有事的。我們一起努力,再試試看嘛?不然這樣,再試一個月如何?如果一個月再不行,你想停我們就停?



堅持帶他脫離煉獄深淵的勇敢天使。



我在你家門口 如果看到留言請回覆



陪伴他遠離苦痛的燦爛陽光。



......這甜點有個寓意,叫做「美麗的錯誤」......就像......不小心迷路了,結果意外發現一個世外桃源的美景那樣,有種誤打誤撞獲得美好結果的意思。

就像當初你只是站在可麗露店門口結果被我硬拉進去一樣。



千絲萬縷縈繞不絕的念想似乎凝聚於躺在雙掌裡的精巧可麗露中,強勢將雲軒捲入往昔時光的迴流,霎時激動得難以自己。於此同時也豁然開朗,領悟究竟為何遲疑不決的原因。

遇見嘉云之前,他的人生就是一團破亂垃圾,就算摧毀殆盡也無所謂。

然而當嘉云踏進他的人生之後,即便過程有苦有哀傷,但更多的是千金難買的快樂與幸福。

他付出的感情是真的。

兩人互動交流間所滋長的情愫也是真的。

縱使這份依戀無法獲得圓滿結果,也該好好整理、小心翼翼摺疊起來收納進心房深處的某個小抽屜珍藏,而非粗暴地毀棄踐踏,玷污彼此的情意。日後只可能悔不當初,並且再也沒有挽救機會。

如今該做的不是自欺欺人,胡亂尋偏方、用性愛來麻痺自己感官,而是應該面對內心的真情實意,忍痛揭開瘡疤耐心治癒,才有可能真正迎來心平氣和的那一天。

現在不到能夠頹廢糜爛的時候,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他可不是單純為了逃避情感才來到英國。

沒多久,穿著浴袍的薩姆納走出浴室,邊擦拭頭髮邊說:「我洗好了,換你囉。」

原本單膝跪地的雲軒站起身,緊握著鑰匙串轉向薩姆納,認真嚴肅的神情令後者察覺有異,立刻收攏笑容。

「怎麼了?」

「對不起。我還是沒辦法。」

薩姆納眉頭皺起。「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

「是我的問題。我只是覺得不應該在沒有釐清想法的情況下就......這樣是在利用你。」

「啥?我不是說沒關係嗎?這就是你情我願這麼簡單的事情,哪有什麼利用?」

「但我還是覺得不妥。對不起。」

薩姆納煩躁地抓著棕髮,聲音帶有藏不住的慍怒:「你們東洋人真的難搞,哪來那麼多心理糾結。要就要,不要就不要,這麼簡單的事也可以搞得那麼複雜,不累嗎?所以你今天是確定不做了?」

「是的。」雲軒直率回答,唯有坦然誠實才是尊重對方,拐彎抹角只會讓對方更為不耐。接著深深鞠躬:「真的非常對不起。」

面向地板的雲軒看不見薩姆納的表情,但能夠感受對方的怒火正熾,幾秒後發現薩姆納身上的浴袍掉落腳邊,從低垂的侷限視野裡看著兩條腿跨過地上的袍子走到一旁,窸窸窣窣地似乎正在穿衣服,而後再度回到雲軒的正前方插腰站立。

「我走了。房錢你付。」

「那是當然。」

「如果你後悔了,還是可以找我。」薩姆納走到大門開鎖:「但我不一定會等你。」

「......謝謝。還有,對不起。」

門開啟隨即闔上,雲軒隔一陣子才直起身,望向門板看了好一會兒後仰倒床鋪。

疲累感一擁而上,奇怪的是心情異常平靜和舒暢,彷彿一直纏綑胸膛的繩結瞬間鬆脫,還給他自在呼吸的能力。

把鑰匙圈吊飾高高提起,在天花板燈光照射下輪廓泛起光暈,更顯迷濛不真實。

嘉云......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算一算時間,應該還在睡覺吧。

對方沒聯絡雲軒也就沒有主動採取行動,打算順勢讓彼此斷聯,任由情感淹沒於時間洪流中,但現在滿腔的渴望襲捲著他,無法抑遏想跟對方重新牽起聯繫。

只是丟個訊息問候一下,應該可以吧?

這麼久沒消沒息突然迸出來,會不會尷尬?

嘉云不是那種人,我不要想太多。該改掉胡思亂想的毛病。

好,來發訊息。

正打算坐起來拿手機的雲軒聽見電話鈴響,頭才轉向背包鈴聲便嘎然而止,令他疑惑不已。

打錯電話?

從床上爬起,雲軒將背包拿到身旁並翻出手機,隨即緊抓著瞪大雙眼。

螢幕訊息清清楚楚標示來電者的姓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才響一聲就停止代表誤按的可能性高,更何況現在算起來大概臺灣的清晨四點左右,但雲軒無暇顧及那麼多,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不會再有,他絕不能放掉。

立刻按下回撥鍵,撥接鈴才剛響就被接起,取代而之的是明顯壓低的聲音:「喂?」

一股熱流霎時充盈體腔,竄進鼻樑,山根部位痠得雲軒差點說不出話,趕緊整頓好情緒後出聲:「嘉云?怎麼還沒睡?現在你那邊應該是凌晨吧?」

「嗯......睡不著。」

話機那頭濃重的鼻音令雲軒心一緊,關心詢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嗎?」

須臾,回應他的是爽朗的嗓音:「沒什麼,只是讀累了突然想跟你聊天。吵到你了嗎?」

雲軒聞言鬆口氣。「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沒事就好。是沒有吵我,但你讀書到這個時候?整夜沒睡嗎?熬夜很傷身耶。」

「也沒辦法啊......」嘉云含糊說著,有氣無力的聲音令人憐惜,於是雲軒立刻轉話題:「既然睡不著想要聊那就來聊吧。聊什麼呢......?」

嘉云想了一下。「你現在已經習慣那邊的生活了嗎?」

「算是習慣了。」

「有沒有去哪裡玩?」

雲軒瞬間升起好似被捉姦的罪惡感,四兩撥千金回應:「有去一些景點逛,也有參觀市集和博物館。」邊講述邊祈禱不要被追問跟誰一起去。

「好好喔,一定很漂亮。我有看到一些英國的旅遊介紹文,圖片裡的風景好美,建築物好壯觀,如果能親眼看到一定會很興奮。」嘉云語氣裡的羨慕過於顯著,雲軒忍不住微笑:「哪天來英國啊,我帶你到處去參觀。」

「講得好像只要坐高鐵兩小時就會到那樣輕鬆。」嘉云迸出來的話讓雲軒噗哧笑出聲。「而且機票好貴,我沒錢。」

「機票錢我可以出。」

「才不要咧。」

雲軒似乎看見對方吐舌的調皮表情,滿腔愛意不斷湧現、笑得合不攏嘴,嘉云則是沉默幾秒後出聲:「你會一直待在英國嗎?」

這個問題收束起雲軒的笑容,也令其忽地陷入沉思默言的狀態中,沒多久才開口回覆:「至少在完成學業、拿到文憑前......還有考證照,都會待在這裡。」

「畢業後也不回來?」

「可能會先看看這裡有沒有適合的工作,有的話就會繼續留。」

「這樣啊......祝你順利囉。」

雲軒沒有立即回應,他很好奇對方現在是怎樣的神態,是一如往常的普通閒聊還是別有深意的試探與期盼。想知道又害怕知曉的矛盾心情困擾著他,只好用幽默態度試圖化解窘迫。「謝啦,我會加油。所以你不必擔心,慢慢存錢,我應該可以等到你來英國。」

「我又沒說要去。」嘉云沒好氣反駁,雲軒呵呵笑:「真的啦,來啦。我可以請你吃英國經典的軟糖,手工作的喔,可以現場看製作過程,你一定會喜歡。」

「在店裡看嗎?」

「是啊,就在店裡面製作,做好就放到旁邊的櫥櫃賣。還可以當場試吃。我忘記拍影片,不過網路上應該會有。」

「你有吃嗎?味道怎樣?」

「很甜。但還滿不錯的。」雲軒聽出對方話語裡的亢奮激動,腦海裡浮現那雙亮晶晶的漂亮眼睛以及充滿嚮往的雀躍神情,不由自主咧開寵溺的笑容。「趁暑假的時間過來,留久一點,我可以順便帶你去法國吃甜點。你一定很想嘗試道地的法國美食吧?我認識一個法國朋友,他對甜點也非常講究,你們一定會聊得來。」

「你這樣講害我好心動。可惡。」

「心動就快行動。」

「沒辦法啦。」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接續不絕、互動熱絡,好似回到往昔時光,絲毫感受不到長時間分離所產生的隔閡。

瞄一眼時間,雲軒抿唇考慮幾秒後開口:「聊一個多小時了,你還有時間睡嗎?」

對方沉默片刻後說:「的確是沒法睡了。」

「那怎麼辦?」

「不必擔心,我會找時間補眠。謝謝你陪我聊天。」

「不用客氣,需要時可以隨時找我。」雲軒補充:「別跟嘉萱說,我怕她怪我害你沒睡覺。」

話機那端傳來咯咯輕笑:「她才不會怪你。好啦,我不會說的,你放心吧。你那邊時間也很晚了,早點休息。」

「嗯,晚安。或者應該跟你說早安才對。」雲軒聆聽對方的笑聲,唇角高揚:「再見。再聯絡。」

「好,再聯絡。」

依依不捨掛斷通話,雲軒盯著手機許久,似乎還在回味與嘉云久別後終於再次牽上線的喜悅,而後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認真思索方才的對話過程。

儘管嘉云表現得像是熬夜後的疲憊,鼻音推託是鼻塞,但雲軒敏銳察覺不對勁,沉思好一會兒後決定傳訊請大姊幫忙,看看能否查探出嘉云發生什麼事情。

希望只是他多慮而已。

如此想著的雲軒將打好的訊息送出,在旅館待一陣子才離開。






~*~*~*~*~*~*~*~*~*~*~







隔日一早雲軒立刻主動找上伊夫當面致歉,原本十分憤怒的伊夫見雲軒如此誠懇表示歉意,氣也消一大半。

加上理查德在旁敲邊鼓說自己打從一開始就不贊成用性愛忘記失戀的做法,失敗是理所當然,此番言論成功轉移伊夫的怒火,雲軒頓時從局內人變成和迪克蘭一樣的風暴圈外人。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迪克蘭詢問雲軒,因為旁邊的吵鬧聲使雲軒費了點勁才聽清楚對方說什麼。

「現在就專心拼學位,其他的慢慢思考。」雲軒回答。

迪克蘭頷首,似乎表示贊同。「會留在這裡找工作嗎?」

「目前是這樣計劃。」

「有沒有考慮哪家公司?」

「有幾家很有興趣,還要再研究看看,也要準備履歷。你呢?已經有想好去哪家公司嗎?」

雲軒會這麼問,是因為他知道已經有幾家企業找上迪克蘭,希望後者畢業後就進公司上班,不愧是業界爭搶的人才。

「已經決定了。」迪克蘭的答案令雲軒吃一驚。還以為會花時間考慮,沒想到已有定案。

「哪間?」雲軒好奇問,聽到對方說出的公司名稱後先是睜大眼,而後連點好幾下頭。

那是一家國際級知名企業,甚至可說業界頂尖,規模相當大,在很多國家都設有營業據點,也是雲軒屬意的公司之一。

「它在日本有亞洲區分部,也有台灣分公司,大概是營業處的規模。你如果想家了要回國,調過去也方便。」迪克蘭半戲謔說著,然而深邃的冰藍眼眸彷若看透一切般直視雲軒,令後者心靈為之震動。

「那還要先進得去再說。」雲軒微笑應對,迪克蘭想都沒想就說:「我覺得你可以。」

迪克蘭的認可對雲軒是不小的肯定,雲軒誠摯道謝:「謝謝,我會努力的。希望能順利進入那家公司。」

「這間還有一個很大的優點。」

「是什麼?」

迪克蘭朝滿臉疑惑的雲軒展露愉悅笑容:「那裏的高層主管有好幾位是公開出櫃的同志,而且男女都有,甚至伴侶也在同間公司一起工作。公司的訴求是提供一個包容、平等的工作環境,這也是它對外廣攬人才的最大宣傳優勢。」

「咦?」真是意外情報。

「高層的態度會決定企業的文化走向。」迪克蘭發表看法:「有高層親身示範,公司自然呈現出對性取向採取開放的態度。像我們這樣的同性戀就不必擔心性向被發現而遭到歧視或被解僱,員工的考績純粹都用工作貢獻來評估,十分公平。你說,這不是很理想的公司嗎?」

「的確是......」

「瞧你這模樣。更有動力了吧?」

雲軒笑:「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呵呵。他們好像吵完了,還是吵累了?下一堂課也差不多要開始,我們走吧。」

雲軒應和並跟在迪克蘭身後走,美法兩個大男人依舊互不相讓,氣氛尷尬且沉重,氣噗噗地各別前往教室上課。

但是當中午一起約吃飯時,這兩人又開始輕鬆互動,毫無芥蒂,雲軒心想他倆可能私下把話講開、握手言和了吧,或者本來就覺得小事,不值得計較這麼久。儘管有些行為幼稚,但都還是能用成熟的方式解決問題,雲軒十分佩服並視為榜樣。

用完餐到河畔林道散步兼消化,理查德開口問:「你們等下有沒有事?」

其他三人紛紛搖頭,理查德笑:「要不要去 Cambridge Gin Lab?今天有品酒活動。」

「你不是前幾天才去?還去啊?」

被伊夫問的理查德一個老大不高興:「你不想去就別去,我自己一個人去。」

「脾氣幹嘛那麼暴躁,我又沒說不去。」伊夫嬉皮笑臉地勾住理查德脖子,後者完全沒有閃躲排斥的跡象,只是撇撇嘴後問迪克蘭和雲軒:「你們咧?去不去?」

「我是滿想喝一杯的。莫羅呢?」

「好啊,但我也只能喝一杯。」雲軒剛回答便聽見手機訊息音,於是滑開螢幕鎖定,看清送訊者及訊息概要後立刻改口:「抱歉,我家裡有事聯絡,改天再跟你們約。」

「怎麼了?發生嚴重的事情?」迪克蘭關心,雲軒則是邊快速回訊息邊說:「應該沒事......不好意思,我先離開。」

「嗯,你去忙吧。」三位朋友不約而同說,雲軒跟他們點頭答謝隨即快步離開。

「好急喔,是什麼急事?」理查德發出疑問,仍然搭著他肩膀的伊夫聳了聳肩:「迪克蘭你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被問的迪克蘭以搖頭回應,望向雲軒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或許......不是家裡的事.........」

「什麼?聽不清楚。」

「沒事。走吧。」迪克蘭說完,其他二人一同附和:「走囉!」

三人往釀酒廠的方向徐步前行,雲軒則匆匆忙忙回到宿舍後立即拿出手機撥號,沒響幾聲便被接起,雲軒迫不及待:「嘉云怎麼了?很嚴重嗎?居然要用電話講?發生什麼事?」

「你也太快回家?用衝的嗎?」擴音那頭傳來雲湘驚詫的聲音,隨後刻意壓成平穩語氣:「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不要太激動--」

「拜託妳快說。」雲軒聽見對方嘆口氣。「我保證不激動,妳快說吧。」

「嘉云他......他的父母前陣子意外去世,正在喪期中。」

這個情報像顆氫彈在雲軒腦袋裡炸出轟然巨響、地動天搖,致使他呆傻好一陣子才勉強開口:「什......麼.........?」

「大哥幫忙查的,好像是清晨工作時出了嚴重車禍。雙亡。」

雲軒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好,猝然憶起前一晚和嘉云的對話過程,那濃重的鼻音與偶爾慢半拍又沒精神的回應果然不是熬夜造成,一想到對方強顏歡笑的畫面就讓他心痛萬分。

「我要回去......我得回去......回去幫他......」

「等一下,你在說什麼啊?」雲湘慌張追問,但明顯聽不進外界聲音的雲軒只是不斷中邪似地重複:「回去......要回去......必須......休學......對了,買機票,要趕快訂......最快飛回台灣的時間是.........」

「方雲軒你冷靜點!」另一端突如其來傳出大哥墨凡的嗓音,令雲軒登時愣在當場,怔忡恍惚地聆聽對方嚴肅地一字一句:「當初你為什麼要去英國?不就是為了要遠離他嗎?結果現在又想要回來,而且還要去找他?當初的堅定和信念跑哪去了?」

「我只是......想安慰他......」

「他刻意隱瞞不讓你知道,結果你突然跑回來說要安慰他?你覺得他會怎麼想?他會感激?還是覺得被監視了感到害怕?如果知道你為了他中斷學業,他會不會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是愧疚?你有想過嗎?」

「我--」被大哥言論堵得語塞的雲軒完全無法反駁,僅能無措而沉悶地呢喃:「我......」

「我知道你很擔心,你想要為他做些什麼,但老實講你現在無論做什麼都不對。」墨凡的聲音不若方才那般嚴厲,帶有勸誡的味道:「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先完成學業,然後這段時間好好思考將來怎麼打算。就算你後悔了,想要重新回到他身邊,但你現在放棄學業回來,沒有經濟基礎、空無一物,是要拿什麼照顧他?怎麼保護他?怎麼說服他家人?你要先鞏固好自己,變成一個獨立自主有能力的人,才有那個說服力去保護他。」

這番見解完全正確,雲軒雖然心知肚明卻依然難受、無法釋懷,只好維持沉默。

「好好想想,想出一個對你也對他最好的做法。畢竟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你自己最清楚,我們這些旁觀者也只能給建議,要不要照著做也是由你自己決定。放心吧,這段時間我會幫你暗中照顧他們的。」

最後一句話令雲軒詫異,隔一陣子才出聲:「哥......謝謝。」

「.........最後再說一句,無論你考慮後的決定是什麼,我、雲湘還有耀沂、詩涵都會支持你,你可以放心跟我們尋求協助,放心去做。冷靜點,好好思考,我們都會陪你的。」

感動的熱流驀然襲上心頭,喉嚨火辣辣的,鼻子被嗆得發痠,即便雲軒咬著下唇仍舊無法抑制聲音裡的哽咽:「好......謝謝......」

而後雲湘接過電話,溫柔地叮囑幾句後便結束通話,雲軒終於克制不住放聲痛哭,似乎把這些日子以來壓抑的情緒爆發開來,一時之間完全無法遏止。

回憶起當年被發現是同性戀而被痛打責罵時的委屈與無助,想起差點被黑衣人綁架的恐慌和懼怕,想起自我懷疑並且自我放逐的那段茫然歲月時光......對照現在周遭有家人呵護、有朋友圍繞的日子,真是美妙得猶如幻夢般不真實。

他能夠擁有這些美好事物,有很大一部分是嘉云的功勞。嘉云陪伴他跨越那段不堪回首的噩夢糾纏,引領他享受生活的美好,亦帶給他重建自信的契機與重燃對未來的期望。

嘉云給予很多很多,難以計數,就算用一生來還也償還不清,然而當嘉云面臨親人生離死別的苦痛,正是最悲慟哀傷、需要撫慰的時刻,自己卻遠在天邊愛莫能助,這使雲軒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自責難受不已。

「可惡......可惡!」

難道就只能這樣了?

就算想為嘉云做些什麼都只能兩手一攤、束手無策,一點辦法都沒有?

還是說服自己別想太多,想辦法斷止接收嘉云的一切訊息,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逼使彼此真正步上平行陌路,人生再也沒有交叉的機會。

怎麼可能!

無論於情於理都無法做得如此決絕,更何況面對自己的真心,雲軒清楚並沒有完全消弭放棄的念頭。



承認吧,你根本放不下嘉云。

你還是想要他,渴望他渴望得不得了。



墨凡說得對,現在的自己只是個毫無社經基礎、無權無勢無能力的普通學生罷了,遑論提供嘉云一個遮躲暴雨的避風港。就算現在衝回去,除了安慰嘉云外根本毫無用處,如果未來真想跟嘉云在一起首先就必須振作,變成獨立有能力,可以成為最堅強依靠的那個人。

這些日子以來與迪克蘭等人的相處使雲軒學習到一件事:只要能力夠強、心志夠堅定、夠有自信,就不需在意他人目光,即便遭受惡意攻擊亦能自在化解,無法被輕易傷害。

假使嘉萱的顧慮是擔心嘉云受到歧視甚或被排擠,那麼他就為嘉云打造一座堅固不摧的堡壘,替嘉云披荊斬棘鋪開一條平坦大道。

他會保護嘉云不受外界冷言冷語侵擾,付出全心的疼愛讓嘉云避免承受一丁半點委屈,要全世界都知道嘉云跟他在一起會是最幸福快樂的人,破除所有疑慮與質疑。

現在放棄就真的結束。

他不想結束。

就像當時,如若不是他拼命掙扎、拒絕全然墮落,哪有機會跟嘉云相遇相知。既然有幸邂逅必有其道理,最終要想獲取幸福就得靠自己把握。

即便不回到台灣,至少也要去一個離台灣最近的地方,當嘉云有任何需要他可以隨時現身支援的地方。

必須強到擁有不可撼動的社會地位,強到別人無話可說、不敢妄言的地步,強到不用去在意他人的冷言冷語。等他達到那種位置高度,就有再跟嘉云的家人爭取在一起的機會。

這是他的目標。需要長期抗戰但一定要實現的目標。

為此他願付出所有。

抬起一直握著鑰匙圈的手,雲軒緊盯掌心裡的甜點吊飾,原本被陰霾覆蓋的眼眸變得異常晶亮,閃爍堅定的光芒,也將其臉龐顯露的躑躅猶疑一掃而空,似乎瞬間成長為大人樣。






~*~*~*~*~*~*~*~*~*~*~







韶光荏苒,四年多的時間猶如白駒過隙般倏忽即逝。

從學院畢業的雲軒如願進入設定的公司就業,並且以驚人速度快速爬升職位,憑藉肉眼可見的堅強實力消釋所有一開始不看好他的質疑聲音,贏得敬重與賞識。

只是當公司欲進一步拉拔雲軒到更高職級時竟被婉拒,他甚至提出調職申請,令眾人驚愕萬分,一時之間蔚為同事間的話題焦點。當事人則無視周遭的蜚短流長,逕自做足異動的準備,只待高層准允便立即調離英國總部動身前往亞洲區總公司。

「Cheers!」四只玻璃杯在圓桌上方相互叩擊,敲出清脆美妙的聲響。

相聚的四名男子正是過往學院裡知名的「國際四人組」,迪克蘭毫不意外進入首選企業且很快竄升為經理級職務,同時也是雲軒的高層主管。理查德意外地沒有返回美國就業,而是在同一間公司內任職,但跟雲軒不同部門。四人中唯有伊夫離開英國,回法國後馬上面試進一間大企業工作,這週被派來英國出差,於是一群好友約時間在伊夫下塌的飯店聚首,交流關心彼此近況。

酒酣耳熱之際,伊夫手持酒杯詢問雲軒:「聽說你要調去日本?」

「是啊。」

「你這麼優秀,公司怎麼願意放你走?」伊夫誇張的讚美方式以往會令雲軒難為情,現在已經相當習慣。

「因為有迪克蘭幫忙。」雲軒對英國朋友點頭表示感激:「他幫我跟公司斡旋,雖然不知道說服了多久,但真的很感謝迪克蘭。」

「溝通是有技巧的。」迪克蘭微笑以對。「就跟商業往來一樣,找到對方需要的而且自己手中有的牌,就很好進行交涉。」

「真好,有大主管可以罩。」理查德雙手放到腦後有感而發,伊夫問:「怎麼?你的主管不好嗎?」

「那個自己沒能力,只會壓榨屬下的貨色。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踢他下去,取代他的位置。等著瞧吧。」

「是喔,加油。」伊夫敷衍回應後無視理查德瞪視,轉而親密地靠向雲軒:「以後很難跟莫羅見面了。」

「還是可以常聯絡啊,現在通訊那麼發達。」

「單用視訊和面對面還是有差好嗎?你這臭小子。」伊夫說著懲戒似地以強而有力的手臂勾住雲軒脖子,狀似要勒對方,只是完全沒出力,雲軒笑著推掉伊夫手臂:「我會再來找你們的啦。」

「說好囉?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伊夫滿意地退了開,理查德邊啜飲杯中物邊說:「沒想到你那麼快就提調職,不再待一陣子嗎?」

雲軒聞言垂下眼瞼。「已經很久了......」須臾抬起眼,赫然發覺其他三人都將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頓時困窘又尷尬。

「幹嘛這樣看我?」

「看你發春夢啊。」理查德笑嘻嘻說道,另外二人抿唇忍笑,雲軒沒好氣反駁:「我才沒想什麼。」

「唉,別裝了,我們都知道你是為了心上人才調職的。」理查德大剌剌說出口,伊夫嘻笑附和:「為愛走天涯。多麼浪漫哪。這很好,別害羞。」

「真是......」雲軒無可奈何嘆口氣。

講實在話他們也沒說錯,雲軒申請調職的一部分原因的確是嘉云,另一部分則是由於前陣子父親摔跤,在醫院躺上好幾天才出院,讓雲軒興起回去離家近一點的地方,有緊急狀況才好照應的念頭。

待在英國期間,雲軒不僅跟母親互傳訊息而且次數愈來愈頻繁。當看見母親跟他道歉的留言時,雲軒僅是淡淡地微笑,同時察覺曾經像根鋼釘深深紮進胸膛的那根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傷疤早已癒合,心情十分平靜。

之後雲軒常跟母親聊天,逢年過節與生日的時候也會買禮物寄回去,並透過母親知悉父親的狀況。他現在對父親並無多少怨懟,但也沒有要拉近距離的打算,回去亞洲區域只是預防萬一而已。

倒是嘉云.........

雲軒當然還有陸續跟嘉云聯絡。因此他知道嘉萱休學賺錢的事,也知曉嘉萱找到好歸宿、結婚生子,更清楚嘉云大學畢業後徵選上理想的研究所,正在努力跟論文拼搏。

婚姻喜事與新生命的誕生,沖淡了原先壟罩這個家庭的哀愁,重新充滿歡笑與期待,即便依然要為生活奮鬥亦甘之如飴。

聯繫交談的過程中,雲軒確認嘉云尚且沒有交往的對象,著實鬆了口氣,迫不及待想趕快回國,先說服嘉萱再追求嘉云。

想好好陪他、疼他。

雲軒十分相信現在的自己有能力照顧和保護嘉云,也有至少六成把握能夠說動嘉萱,然而信心只存在表面,心底深處仍舊保有疑慮。

把嘉云拉進同性戀的世界真的好嗎?

是否讓嘉云循著一般「正常人」的歷程結婚生子對嘉云才是幸福?

嘉云是否真的對自己也有意思,還是僅是他的會錯意?萬一對嘉云造成困擾甚至反感,連朋友都做不成......

越想越容易鑽牛角尖,逐漸陷入負面思考的渦流裡,每次雲軒都得趕緊逼迫自己停止胡亂臆測,重新釘錨最初設定的信念與目標,避免堅定的意向因而偏離甚或損棄,不斷掙扎著重建自信。

但......還是.........

無意識再度陷落沉思狀態,雲軒不知道他的臉色緊繃得嚇人,其他三人面面相覷後理查德忍不住開口:「莫羅,雖然我不想打探隱私,但看你好像很苦惱的樣子。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說出來,也許大家可以幫你想個主意解決?」

雲軒聞言逡巡眼前三名男性的臉,每個人的表情都充滿和善與鼓勵,叫他銘感五內、感激於心。

雲軒並不排斥告訴他們有關自己和嘉云的事情,同時思忖著說不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許能得到當頭棒喝的啟發,沒考慮多久就將他和嘉云從相識、漸生情愫到不得不分離的過程概略陳述給三人聽,直到發現朋友們神情越來越古怪便嘎然而止。

四人之間維持一段時間的沉默,伊夫率先出聲:「嗯......也就是說,你和你喜歡的人的姊姊都覺得你離開他最好,所以你才逃來英國?」

雲軒皺眉苦笑:「我沒有逃,本來就有計劃來英國留學。」

「是嗎?如果不是那個遠離他的約定,你不會下定決心要來英國吧。」伊夫一針見血,雲軒無言以對。「他對你那麼重要,你甚至為了他甩掉薩姆納,之後也沒結交任何伴侶,當初為什麼不乾脆告白?告白失敗也沒關係,反正你都要離開國家了,至少有個結果。」

「.........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擾。」雲軒頓一下。「也不想被他覺得噁心。現在還是在掙扎這一點。」

又是一陣靜默,理查德突然吼了一聲嚇到眾人,三雙眼睛紛紛驚訝地望向明顯不耐煩的他。

「受不了!扭扭捏捏的話都不講清楚在那邊東想西想!這是你們東洋人常見的毛病!就是那個--叫什麼?做作?不對。含蓄?也不是。」

「矜持?矯揉造作?」學過中文的迪克蘭協助題詞,理查德像看到怪物似地猛盯他:「哇靠!你居然會那麼難的詞?算了,管他的!」

理查德再度將目標對準雲軒,劈哩啪啦好似連珠炮:「你有當面問過他了嗎?他有說過討厭同性戀或你很噁心嗎?他有說絕對不接受男人嗎?你們都很奇怪,連問都不問,隨便猜測別人的想法然後自作主張。為什麼不問當事人?對方是五歲小孩喔?就算真的是小孩也該問!自以為是擅自幫別人做決定,完全不尊重對方的想法,還好意思說是為他好?他有希望你們這樣做嗎?」

被痛罵一頓的雲軒非但不生氣,反倒有茅塞頓開的疏通感。

有時候,過度的善意反而是莫大的壓力與箝制,甚至可能衍生惡果。

他何嘗不是被長輩、被社會告誡什麼是正確、正常、應當的生活方式?憑什麼別人可以定奪他該怎麼做才對?為何不是由自己掌控如何走人生這條路?然而現在他卻也用同樣模式套在嘉云身上,真叫人汗顏。

「我說啊,既然你真喜歡他就去告白,他說好就在一起,如果他拒絕就放手,不要死纏爛打,這才真正叫做尊重別人的意願,你也才能真正放下。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直懸著一顆心,自己綁著自己。」

「如果他願意跟我在一起,卻遭受攻擊批評……」

「那也是他的選擇。」理查德沒好氣地說:「是他沒有面對的勇氣,還是你沒有面對的勇氣?」

雲軒陡然震抖,感覺所構築的柔情表象忽地被戳破個大洞,赤裸裸地暴露包裝於「良善」之下的自作多情。

一廂情願地犧牲。自顧自地付出。

沒有溝通。沒有徵詢。沒有共識。充其量只是單方面一頭熱的獨腳戲,根本稱不上是「談」戀愛。

在雙人關係中,沒有人希望被剝奪表達意見的權利。隨意把嘉云放在「脆弱」、「需要人保護」的位置而忽視其主體性及獨立性,抹煞對方其實不斷展現出來的堅毅剛強那一面。他真的是太蠢,獨斷專行、自命不凡。

他要守護......最該守護的不是嘉云的笑容,而是嘉云的話語權;不是不知所謂地為嘉云著想,而是支持嘉云做出的任何決定。



任他的天使隨心自在,不受拘束地盡情翱翔。



好一陣子都沒有人開口,氣氛沉靜得可怕,理查德忍不住發難:「是怎樣?幹嘛都不說話?有意見就說啊!」

「嘖。」伊夫苦惱地抓起捲髮,撇撇嘴:「沒想到居然有贊同美國佬的一天。」而後舉起大拇指往理查德方向:「我完全同意理查德這傢伙說的。你們東方人很喜歡話講不清楚讓人猜,然後自己生悶氣,受委屈,有時候真的很讓人受不了。為什麼不能直接一點,講清楚說明白咧。」

理查德很意外地猛盯伊夫,顯然完全沒料到會被對方贊同,這時迪克蘭也出聲:「莫羅,我知道你是個體貼的人,你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那個人著想,出發點都是善意,我很想站在你這邊,但......唉,真不想承認,但我也贊同理查德的觀點,他說的是對的。」

太陽要從西邊升起。天要降下紅雨了。

理查德的表情古怪又滑稽,完全可推測其所思所想。

隨後三人同時將目光朝向雲軒,後者出人意料之外嶄露溫和的笑容。

「我也覺得理查德說的是對的。」雲軒誠懇地說:「我的確想太多又自以為是,謝謝你打醒我。」

「欸?呃,你願意接受建議就好。」理查德搔了搔頭,伊夫解圍似地換話題:「對了,上個月我跟女友去一家餐廳約會,那間餐點非常棒,而且餐後甜點也是一流的。下次你們來法國,我請你們去吃。」

「你的女友就是上次說的那位巴西小姐?」迪克蘭問完見伊夫搖頭:「不是喔,早就分了。現在我的女友跟莫羅一樣是台灣來的。」

「哇賽你也換太快。」說出這句話的人很明顯是理查德。

「合不來就別浪費彼此時間。我們可是平和地協議分手,沒有撕破臉。哎呀,我要講的不是這個。」伊夫對著雲軒說:「那個餐後甜點是提拉米蘇,我女友看著提拉米蘇突然說提拉米蘇有『帶我走』的浪漫含意,然後講了一個什麼妻子做蛋糕給當兵的老公吃的故事,我聽都沒聽過。莫羅你有聽過嗎?」

「欸?」雲軒愣半晌,緊接著掏出手機開始查詢,耳邊不斷傳來理查德與伊夫、迪克蘭分析討論「帶我走」這句子是如何衍生而來。

沒花多少功夫雲軒就找到大量相關文章,幾乎有介紹提拉米蘇的內容都會提及該則據傳是甜點由來的歷史傳說,有趣的是僅在亞洲流傳。

很久以前,雲軒從義大利人口中得知提拉米蘇的原始真義,因此從來沒查過原來在台灣還有另一種更廣為人知的說法。若這就是嘉云所知涵義,那麼嘉云送給他的那個吊飾.........



帶我走。



嘉云早就已經做好決定?早跟他表明心意?

渾身發熱的雲軒恨不能立刻奔回國,當面確認嘉云對自己的感情。

想要緊緊擁抱嘉云,對嘉云訴說滿腔愛意,承諾再也不分離。

「你看起來好像那位急著結束戰事回家找愛妻的士兵老公。」迪克蘭出聲調侃雲軒,雲軒看向饒富興味的三位朋友,沒有窘迫,反而露出他們未曾見過的開懷笑容,令三人頓時呆愣。

「是的。你說的沒有錯。」雲軒笑著說,表情不帶一絲遲疑:「我要趕回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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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7-27 00: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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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6-3)

方墨凡從大學同學會的會場內走出戶外,呼吸新鮮空氣兼放鬆,沒想到看見另一名同學李瑞霖早就在外頭抽菸。對方順手將菸蒂熄滅於隨身菸灰缸後舉手打招呼,墨凡也笑著走過去。

「偷跑來抽菸,菸癮也太大了吧。」

「哪有,我今天也才抽這根而已。」瑞霖不服氣反駁,有明顯黑眼圈的他解釋:「在裡面昏昏沉沉的快睡著,趕快出來醒神一下。你咧?怎麼跑出來?」

「嗯......跟你的狀況差不多。」墨凡伸個懶腰:「我也覺得快要睡著了。」

「大老闆日理萬機辛苦了。」瑞霖的口吻戲謔成分十足,墨凡挑眉笑道:「你是在說你自己吧?剛拿到超大訂單,公司營運蒸蒸日上,了不起。」

「謝謝稱讚。」瑞霖表現出一副「就在等你說這句」的模樣,兩人同時笑出來。

他們這屆有不少自己開公司創業的人,除了墨凡接手家庭企業外,瑞霖則是白手起家創立一間代理商,精準的投資目光加上擅長理財經營,很快就將公司拉升至一定規模,前景令人期待。

墨凡與瑞霖求學時交情不錯,算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出社會後彼此執掌管理的公司也有頻繁的交流合作,關係十分密切,互相抱持信賴感,在爾虞我詐的商業競爭環境中可說是相當難得的情誼。

兩人從公司營運狀況聊到國際情勢再聊到小孩教育,墨凡突然拋出個問句:「之前給你介紹的那個人,她現在還好嗎?」

「喔、她啊?很好啊。這次訂單她和老公有很大的功勞,所以准他們夫婦倆放長假去補度蜜月,現在應該還在北海道吧。」

「那就好。」

「你還真關心她。老實說,你們到底什麼關係?從實招來。」

墨凡嘆口氣。「你是要問幾遍?就說她是我弟的同學。我弟說她是個聰明有能力的人,如果因為沒辦法完成學業而無法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太可惜了,所以我才幫忙。」

「真的嗎?」瑞霖開玩笑:「嘖,我還以為可以跟聿馨告狀說你變心咧。」

「少來。聿馨也知道這件事,還是她提醒我要關心一下。」墨凡瞪對方:「你最好離聿馨遠一點,小心換我跟你老婆告狀。」

「笑死,你大醋桶。」瑞霖笑得合不攏嘴:「我老婆才不會相信你的話,她相信我對她的真心。」

墨凡深深地看著朋友,輕笑道:「的確,你們是神仙眷侶。」

瑞霖聞言也綻開幸福又滿足的笑顏。

這番對話背後有其故事。前面提到墨凡和瑞霖是有著強大實力與相似志趣的莫逆之交,即便有時理念不合但也都能理解並尊重對方,唯一搞到彼此尷尬又緊張的情況就是當兩人同時喜歡上江聿馨,情敵互不相讓、火光四射。

最後聿馨選擇墨凡,瑞霖黯然退場但仍然有風度地恭喜墨凡,沒多久幸運找到真命天女,美滿收場。

「說真的,那時你要我給嘉萱面試機會時,我其實有點不以為然,心裡想如果她真的那麼優秀幹嘛還輟學?而且還怕沒公司找嗎?」瑞霖笑著攤開手:「但面試的時候她的確讓我眼睛一亮,完全沒考慮就決定錄用,果然是很棒的戰力,這一點我要感謝你。」

「這樣很好。雙贏。」

「你幹嘛不先告訴我她家的處境。我後來才知道她們家發生嚴重的事情,她才不得不休學出來賺錢。她也有跟我說因為肄業的關係,投出去的履歷都沒有下文,聽起來挺讓人難過的。」

「為什麼要提早告訴你?告訴你就不用面試直接錄取嗎?如果到時候用了覺得不好,就找我負責是嗎?」墨凡實事求是地陳述:「我只是給她一個可以被看到、一個面試的機會,至於能不能得到這份工作還是要看她自己的能耐。你沒跟她說我的事吧?」

「放心,我沒說。你這人還真是一絲不苟。」瑞霖哼笑:「可惡,本來想說如果這是一筆糟糕交易,我就要敲詐你。既然是筆好交易就只能放過你了。」

「呵呵,我可是不做賠本生意的,在商言商。」

瑞霖看著墨凡側臉,忽然有感而發:「你現在跟以前學生時代真的差很多。我記得剛跟你同班時,你整個就像是機器人,沒有表情、沒有人味,似乎也沒有感情。成績優秀但不與人交流,獨來獨往,除了功課專業以外的事情都很難聊。但現在不僅是愛妻愛家的好男人,還會幫助別人。是聿馨改變你嗎?」

墨凡聞言低下頭,看著會館精心照料的漂亮草坪,不知不覺陷入思緒。

雖然說跟聿馨的相遇確實影響墨凡很深,但他非常清楚自己轉變的契機是因為小弟雲軒的關係。

從有記憶以來,墨凡重視的都是如何接掌父親的公司並且妥善經營管理,為此下了很多功夫也投注許多精力,跟頑固的父親周旋花掉非常多力氣,無暇顧及其他。

直到發生驚駭的黑衣人事件,墨凡赫然驚覺自己不顧不管、放任家庭紛爭的態度險些造成終身遺憾,生平首次那麼著急地四處尋找失去聯繫的雲軒下落,深怕小弟被邪教捉走,從此再也見不到面,他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差點失去才懂得珍惜。

當時的教訓讓墨凡痛徹覺悟除了個人事業之外,家人也該是關注的目標。如果親人遭遇不測,他就算在事業上獲得多麼非凡的成就,午夜夢迴之際也會追悔懊惱,無法獲得全然喜悅。

後來人是找回來了,但魂卻丟失了。兄弟姊妹們雖然擔心,但也怕給予雲軒刺激會造成反作用,只能耐著性子乾著急。



直到劉嘉云這個孩子的出現。



從雲湘那兒輾轉得知,原本萎靡荒唐的雲軒因為嘉云而重新振作,並且主動尋求心理醫生協助,以驚豔的速度快速步上正軌,進步幅度相當顯著,總算讓大家鬆口氣,也使堆積於墨凡心裡深處的愧疚感與壓力頓時降低不少。

是雲軒讓墨凡從一台沒有情感的機器變回有人性的人類,聿馨則讓墨凡體會到墬入愛河的美好心動。

與其成為理性至上、分毫不差、不受情緒左右的完美精巧儀器,墨凡覺得現在這樣會為了家人擔憂、會害怕、會為了戀情苦惱、會疑惑的自己更為理想,如今非常滿足。

也因為那些過往,墨凡對嘉云十分感激,幫助嘉萱的舉動與其說是完成雲軒的請託,更像自己想要報恩。而這也不是墨凡一人的想法,幾乎是兄弟姊妹間心照不宣的共識,有默契地沒人說破。

回憶往昔的墨凡沒有回應瑞霖,後者也沒有追問打算,直接換個話題:「對了,你弟那間房屋還空著嗎?要不要租?我這邊有人在問。」

墨凡回神過來。「喔,那間啊......」

幾年前雲軒表達計畫回國的想法時,墨凡便建議他買間房子,歸國後有個自有住所比較踏實,還沒回國前可以出租,用租金補貼貸款。反正雲軒剛進的那間公司待遇優渥,雲軒又生活單純少花費,那些錢與其存著領微薄利息不如做為買房投資用。

同意的雲軒將買房事宜全權交由大哥處理,老婆聿馨剛好有位房仲朋友推薦不錯的新建案物件,兩夫妻相偕看房後對屋況與環境都很滿意,告知雲軒同樣覺得合意後便代為簽約下訂,整理裝潢而後出租。

「那間要收回來住,正在重新裝潢。」墨凡回答,瑞霖顯得驚訝:「收回來住?你們家誰要住?」

「我弟。」

「我記得你不是一個弟弟在英國,另一個雲遊四海到處跑?」

「在英國的那位快要回來了。現在在日本。」

「嘿欸?怎麼突然跑回來?」

「這個嘛,」有人從會館出來找他倆,於是墨凡和瑞霖肩並肩漫步回去,墨凡笑著說完:「他努力了很久,終於能爭取他想要的。」

「什麼?什麼意思?」瑞霖詢問,但墨凡沒有回覆的打算,唇邊淡淡地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






~*~*~*~*~*~*~*~*~*~*~







夏天的北海道氣候宜人,溼度低、清爽乾燥,是避暑的好地方。

雲軒瞭望這個時節的知名景點,大片的薰衣草田,滿眼柔嫩的紫藍色花海散發出獨特的馥郁清香,令人陶醉。

來日本已經快要一年,不久前雲軒再度提出調職回台灣的申請,正等待批准。高層當然極力慰留,在雲軒表達想近距離照顧家人的堅定信念後高層含糊地表示會討論看看,顯然無法很快有定論。

這週被派來北海道出差,參與由總部在各分部舉辦的五天四夜聯合研習營,但雲軒思忖就算公司遲遲不允許調職,他也想找時間回台灣跟嘉萱碰個面,當面取得對方同意讓他能夠追求嘉云。反正日本離台灣不遠,就算要來回奔波也沒問題,堅持到嘉萱准許的那一天。

其實他大可不管與嘉萱的約定逕自行動,但如果和嘉萱因此撕破臉的話為難的會是夾在兩人之間的嘉云。雲軒不希望嘉云為此苦惱,情願多花點工夫好好跟嘉萱溝通,讓事情能夠順利進行。

所以他並沒告訴嘉云自己調來日本工作,打算等事情塵埃落定後再視情況決定怎麼做,免得節外生枝。

「喲,在看花嗎?真是雅致。」孫元澤雙手插在褲袋悠悠哉哉地走過來,跟他一起的是徐弘奇,兩人都是專程從台灣飛來這裡參加研習。

留著中分長瀏海,無論髮型或穿搭皆很時髦的孫元澤,儘管總是面露笑容,但雲軒不知為何總覺得對方笑裡藏刀,而且對自己持有不知名的敵意。

另一位徐弘奇則是彷彿剛退伍的短髮平頭造型,熨燙過的潔白襯衫搭配黑色西裝長褲,中規中矩、乾爽整齊,揮手跟雲軒打招呼:「你也是出來透氣嗎?」

「是啊,等下還要坐一個半小時,想說出來走走,活動筋骨。」雲軒說完後元澤笑道:「你也會累喔。」

「怎麼不累?早上八點半坐到十二點,下午兩點坐到五點半,中間除了兩個小時吃飯時間和半個小時的中途休息空檔都在研習,骨頭都坐到要散了。」弘奇搶在雲軒之前回應,雲軒笑笑地附和:「的確很累。」

元澤眉頭皺起後很快鬆開,但沒有躲過雲軒的視線。

雲軒沒有出聲,倒是元澤憋不住似地開口:「聽說你從英國總公司調來日本,還準備調到台灣?我很好奇你在想什麼?」

這段問話相當無禮,弘奇馬上制止:「元澤,你在幹嘛。抱歉,他說話就是這樣直,別介意。」

「難道你不好奇嗎?一般人都會想要往上爬、努力升職,從分公司擠進英國總公司。他卻是從總部一路往下調,先是到亞洲區分部,接著要到台灣分公司?這在過去是叫貶官你知不知道。你是惹到誰還是--」

「元澤!」儘管弘奇也是滿腔疑惑,但再好奇也不該如此大喇喇地打探隱私,更何況他們才認識沒幾天。

然而雲軒並沒有被冒犯的不悅,不如說他早預料自己調職的消息會被傳開,被好事之徒追問是遲早的事,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說明:「我是自己主動申請調職,沒有被誰逼,理由純粹是為了想回台灣。」

元澤滿臉不可置信,弘奇則是小心翼翼斟酌語句:「是因為水土不服嗎?還是為了回國照顧家人?」

「這個......」雲軒看向隨風搖曳的薰衣草田。「是為了重要的人。」

元澤和弘奇面面相覷。元澤下意識脫口而出:「該不會是為了心愛的人吧?」

雲軒沒有答腔,等同於默認,元澤完全不敢置信:「什麼?還真的?你真的是為了心愛的人才--天哪!不敢相信!」

「是、是真的嗎?」弘奇同樣驚訝地瞪大雙眼,元澤完全不顧禮節地指著雲軒:「溫莎公爵喔?不愛江山愛美人咧。這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人?」

「元澤你不要這樣!」

「我怎麼了?我真的很佩服啊。」元澤的表情沒有原先的不懷好意,也無任何譏嘲意味,反而敬佩之情溢於言表,令雲軒相當詫異。「太勇敢、太浪漫了,我也希望自己可以為了重要的人放棄一切,你是我的目標!」

什麼?

雲軒搞不清楚狀況,弘奇連忙解釋:「抱歉啦,他這人情感比較充沛、稍微戲劇化了一點,別在意啊。不過他是個好人而且工作能力非常強,這點我可以掛保證。」

不由自主想起法國朋友伊夫,眼前這人的浮誇程度大概超過三倍。一想到元澤可能是未來的同僚,雲軒不禁苦笑,但並不反感。

「你怎麼一直幫他道歉?」雲軒提出疑問,弘奇搔了搔平頭:「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元澤從小時候就是這種直來直往的個性,也引發不少糾紛。但他其實人很好,我不希望他被誤會。」

這好像不是你能單獨決定的。

雲軒心想但沒講出口,僅是淡淡地說:「休息時間要結束,該回去了。」

弘奇聞言立刻看手錶。「對耶。元澤我們快走吧。洪科長說不定在找我們。」

「他如果真的在找就會打電話了。」元澤老神在在,可是依然乖乖跟在弘奇身後離開,不忘跟雲軒揮手道別:「掰,等下見。」

掰什麼啊,我也要一起過去啊。

比起傻眼更多的是好笑,雲軒忍不住笑出來,邁大步隨那兩人的背影一同前進。

今日的研習課程終於結束,雲軒接受元澤及弘奇的熱情邀請一道用餐,席間討論並回顧課堂內容時雲軒發現元澤的歸納統整分析相當強,敘述論事的能力也很高,確實如弘奇所說是位很有才能的人,令人刮目相看。只是公事上的精明與私底下的少根筋差距過大,難免會使周遭人膽戰心驚,深怕不小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吃完晚飯後互相道別接著回到各自下榻的旅館,儘管是盛夏但夜晚的清風特別涼爽,輕柔的微風搭載香甜細膩的花香迎面而來,是大自然賜與的安神鎮靜妙方,雲軒興致一來踏進薰衣草花海間的其中一條木板路,接受被草葉花瓣圍繞撫觸的舒適感,嗅聞乾淨透明的大地氣息,感受源源不絕的活力與脈動。

趁著研習最後一晚好好體驗北海道的薰衣草風情,聽說北海道的向日葵也很亮眼,在陽光照耀下金燦燦得彷彿進入黃金城,可惜他沒時間前去觀賞,改日有機會再尋訪。

希望到時候是跟嘉云一起來。

輕笑著彎進一條木板小徑,雲軒印象中再走一段路有座小涼亭,可供人休憩並且盡情享受紫花綠草的濃郁怡人芬芳,猶如花間仙境。

遠遠地聽見兩人細小交談聲且明顯是一男一女,或許是情侶,看來早已有人先佔據涼亭位置。直覺避免打擾對方的雲軒正要轉頭折回,一陣風將涼亭裡的聲音直接吹進他耳中,熟悉的語調令雲軒立刻停下腳步,須臾慢慢地朝涼亭步行靠近。

「......好想帶翔翔來喔,我後悔了。不知道翔翔現在做什麼。好想他。」女子的聲音帶有深深的悔意,男子則沉穩地安慰女方:「大伯母會好好照顧家翔的,別擔心。」

「不是擔心照顧的問題,只是從來沒有離開翔翔這麼久,我有點......不適應。」女子頓了一下。「抱歉,難得兩個人單獨出來玩,我卻這樣......」

「我知道,天下父母心,我能理解妳的不安。」男子將女子摟進懷中,平實安穩的語氣搭配薰衣草的清氣逐漸平撫女子不定的心神:「這樣吧,我去處理一下機票,看看能不能提早一天回去。」

「咦?這樣好嗎?」

「有什麼關係,開心比較重要。而且我也很想早點見到家翔。」

「翰舟,謝謝你。」

「夫妻說什麼謝。」男子親啄女子的額頭,微笑:「嘉云一定很疑惑我們怎麼提早回來。」

「他跟朋友去環島了,才不會在意咧。」女子環抱男子腰間甜蜜地呵呵笑,男子也寵溺地撫摸女子飄揚的秀髮,接著兩人同時發現附近有其他人存在,便往窸窸窣窣聲響傳來的方向瞧去。

當女子看見雲軒的現身時忽地瞪大雙眼,訝異不已:「你怎麼會在這裡?」

「嘉萱......」雲軒同樣難以置信,與嘉萱無言對視好一會兒,直到嘉萱的男伴開口:「妳認識的人?」

「嗯......」嘉萱將視線移到丈夫身上:「我來介紹一下,他是我大學同學方雲軒,之前有跟你稍微提過,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喔,我知道,就是那位很厲害、出國留學的同學。」

接著嘉萱摟著丈夫的手臂對雲軒說:「這位是我的老公,王翰舟。」

「很高興認識你。」雲軒走上前並伸出手,翰舟立刻與之交握。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你也是來北海道旅遊嗎?」

「不是,我來出差。」

嘉萱疑惑問:「我聽說你在英國工作,從英國跑來日本出差?」

「我現在是在日本這邊的分公司上班。」

「調職?」翰舟問,雲軒點頭回應:「對。」

簡單寒暄過後餘留蟲鳴草葉聲,按理雲軒應該立刻離開、避免打擾夫妻倆的恩愛時光,但他還在躊躇之時話語已經溜出口:「可以的話想耽誤幾分鐘的時間,我想跟嘉萱談一下,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

翰舟聞言露出疑惑表情,嘉萱則是繃起面容且眉頭緊皺。既然都起了頭,雲軒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坦然以對:「現在不行的話也沒關係,改天我回台灣時會再跟妳連絡,希望能夠當面談。」

發現妻子不對勁的翰舟一手抱緊嘉萱,後者抬頭朝他投以甜美笑容,面向雲軒時轉為嚴肅表情:「現在就談吧,不必等到回台灣。」

「好,」雲軒正要講述自己的目的,但翰舟搶先一步詢問妻子:「我去幫妳拿飲料,要果汁嗎?」

「好啊。如果還有蛋糕的話順便幫我拿一塊。」嘉萱感激地凝視丈夫,後者輕捏她的鼻頭而後準備離開,經過雲軒身邊時跟對方點頭示意,雲軒也慎重回禮。

「......妳的老公是很了不起的人。」雲軒知道翰舟是藉故離開,非常佩服對方的成熟體貼。

「沒錯。他是世界上最棒的。」嘉萱高昂的聲音裡有著藏不住的驕傲,神情就如同她每次看著翰舟那般充滿幸福與敬愛,叫旁人都能感受到夫妻之間濃烈的情意。

「恭喜妳有幸福的家庭。」

「謝謝。」嘉萱偏頭盯住雲軒:「你要跟我談什麼?是嘉云的事情嗎?」

「對。」雲軒直接了當:「我想跟嘉云告白。」

「你--你明明答應過我不再接近嘉云!」

「所以才來徵求同意。」

「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我會盡一切努力讓妳同意。」

「怎麼可能同意!我已經跟你說過原因了,你不是也說你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所以那個時候我才決定離開。只要是為了嘉云好,我什麼都願意做。」雲軒直視嘉萱,嚴肅認真的神情震懾後者。「但這真的是為嘉云好嗎?嘉云他的想法是怎樣,我們都沒有問過就擅自主張幫他做決定,他完全被矇在鼓裡。妳確定這是他要的嗎?」

嘉萱張大雙眼,似乎驚愕地忘記駁斥,雲軒繼續:「嘉云他不是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子。他是個能思考、會判斷的聰明人。我沒有什麼要求,只希望妳能把決定權交給他,讓他自己做主。」

「決定權交給他......」嘉萱呢喃自語而後大力搖頭:「講得那麼好聽,其實你只是自私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難道你想讓他跟著你一起被人指指點點?你要讓他在社會上抬不起頭?」

「嘉云如果拒絕,我發誓一定會消失在他面前,不再打擾他。但如果嘉云願意,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保護他,不讓他受委屈。重點是嘉云自己的意願。妳沒辦法一輩子干涉他。」

「你說我干涉--!」

踏在木板的響聲令爭執的二人倏然轉頭望去,只見翰舟高大修長的身影不知何時撥開薰衣草來到涼亭前,一手拿著鋁箔包直直朝妻子走去:「老闆已經整理好休息了,不方便打擾,所以我去販賣機買這個,妳昨天說好喝的,可以嗎?」

「呃......好。」嘉萱呆愣地接過飲料,當翰舟的指尖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龐,原本的焦躁似乎也被一併帶走,心情逐漸安穩平復。

翰舟擁抱嘉萱肩膀,像座高山似地將妻子保護於身側,對雲軒說:「抱歉打擾你們談話,我想帶妻子走一走,你可以在這裡稍等一下嗎?」

看來對方沒有趕人的意思,且言下之意似乎還有繼續談話的機會。雲軒立刻點頭回:「沒問題。我在這裡等。」

翰舟點頭回應後帶著嘉萱離開,踏入薰衣草花田小道,讓晚風與花香拂去煩躁憂悶。嘉萱迅速把果汁喝到見底,最後還洩憤似地猛吸、抽光容器內的空氣,翰舟笑著把空的飲料瓶拿過來並詢問:「還很渴嗎?我再去買一瓶。」

「不用了。」

「好。」

嘉萱沉默一會兒後說:「你聽到多少?」

「不多。大概從決定權那裡。」

「喔。」嘉萱講完這個字便悶不吭聲。翰舟思索須臾開口:「那個人......喜歡嘉云?」

「......嗯。」

「這樣啊。我本來還以為你們之間有段過往,他看起來那麼優秀,害我有點小吃醋。」

這番話惹來嘉萱一頓白眼。「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同性戀了,我們之間除了同學關係外什麼也沒有。」

「這麼說妳早就知道他是同性戀。」

「當然知道。他幫過我大忙,所以我也提議假裝曖昧幫他掩飾,還邀請他加入討論小組。我本來以為同志只會跟同志在一起,怎麼知道--當初就不該請他當嘉云家教。」嘉萱說得咬牙切齒,翰舟則疑惑地看著她:「這樣聽起來妳並不排斥同性戀。」

「我不排斥啊。愛男人還是愛女人是個人自由,跟我又沒有關係。」

「但妳剛剛聽起來很反對。」

「那不一樣!」嘉萱激動起來:「他要喜歡誰、跟誰在一起我都會祝福,但不能是嘉云!」

翰舟撫額狀似思考,慢條斯理地說:「妳是怕如果嘉云因為他也成為同性戀,被別人知道可能會招來閒言閒語或者受到欺負、排斥,是嗎?」

「是啊。就是這樣。」

「可是同性戀是可以想變就變成的嗎?」

翰舟的一針見血令嘉萱身軀大力震動一下,後者雙手握拳微微顫抖,細微舉動落入翰舟眼底似乎明瞭了什麼。

兩人靜默地沿著花田小路繞一大圈,翰舟再度開口:「妳真的很愛護嘉云。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很羨慕嘉云,有這麼一個好姊姊疼他。如果嘉云受到委屈、被人霸凌欺負,妳一定也會挺他對吧。」

「當然。敢罵他的我一定罵回去。我一定會當他的後盾,永遠支持他。」

「如果嘉云選擇默默忍受,不告訴妳怎麼辦。」

「他為什麼要忍?他可以告訴我啊,我會跟他一起對抗別人的批評,陪他度過難關,他有苦水都可以跟我吐,我都會聽。」

「那如果,我是說假如,嘉云說他愛上了男人,妳會怎麼辦?」翰舟看著瞪大眼的嘉萱:「妳也會支持他嗎?還是要他放棄,帶他去找心理治療,要他好好找個女人結婚生子?」

震驚的嘉萱半晌說不出話,翰舟繼續說:「如果嘉云知道那個......方雲軒對吧?如果知道他當初為什麼離開--雖然我覺得他不會說--嘉云會怎麼想?應該會覺得妳排斥同性戀吧?那麼為了怕妳傷心難過,他就不會把喜歡男生的事情說出來,自己忍耐、壓抑,可能隨便找個女的結婚生子,建立表面上看起來幸福的家庭,或是不婚孤老終身......」

「不行!不可以!」嘉萱大叫:「嘉云一定要幸福!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只要嘉云幸福就好!我一定會支持!我一定會--」

翰舟將情緒激昂的嘉萱擁入懷,輕拍背安撫抖動不止的嬌軀,隔了好一陣子才以沉著穩重的語氣說:「妳很愛嘉云,這點不管誰都看得出來,我相信就算嘉云告訴妳他喜歡的是男的,妳也會無條件支持他,對不對?」

整張臉埋在丈夫胸膛的嘉萱點點頭,翰舟疼惜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其實妳自己也清楚,妳擔心的不是他會影響嘉云變成同志,而是嘉云已經有接受同性的跡象,所以才會急著想切斷他們兩人之間的這條線。我知道,我都知道,妳只是盡可能想要排除嘉云可能會被謾罵、被人批評的所有因素,想幫他鋪一條平坦的路,但如果事情還是發生了,妳還是會盡全力支持嘉云,陪他對抗外界的批評,不會讓嘉云單打獨鬥。」

嘉萱再度點頭附和,翰舟輕笑:「剛剛那位說的話,有一段我很贊同。」停頓一下後接續:「嘉云已經不是需要人保護的孩子。他聰明、有主見、有想法、能分辨是非,的確是應該讓他自己做決定。如果你希望他能相信妳,把心裡話都告訴妳,那麼就應該先相信他。」

好一段時間嘉萱都沒說話也沒任何動作,翰舟也只是撫摸她的長髮和拍拍她的背,耐心等待。而後嘉萱抱住丈夫的腰,細小如蚊吶的聲音從翰舟胸口迂迴地鑽了出來:「我是不是太神經質了......太霸道.........」

翰舟笑著親吻嘉萱頭頂髮旋。「妳是太有責任感,太想把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嘉云很堅強,妳其實可以不必為他設想那麼多,放鬆一點,只要在他有需要時支援就好。記不記得我們之前討論過家翔的教育問題?」

嘉萱抬起頭,眼眶微紅地仰望翰舟。「嗯,我記得。」

「那時我們有共識,就算會心疼、會擔心,也不要剝奪孩子跌跌撞撞學習的機會。妳不是還拿一篇文章,說什麼家長管得太多、什麼事情都幫小孩做得好好的,小孩就沒有成長的可能,長大會變成無法自理的巨嬰。」

聽出對方話中含意的嘉萱,臉頰登時浮上一抹羞紅。

「我那時也說了,我認為所謂的『遮風避雨』的家,不是把孩子關起來不讓他去體驗風雨,而是在孩子因為風雨受挫、難過狼狽的時候,讓他知道永遠有一個地方等待他回來擦乾身體,可以好好休息的、安心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嘉萱頓一下:「你們都說得沒錯,是我自以為保護嘉云,結果是束縛他。我應該放手讓嘉云自己做選擇,畢竟那是他的人生。」

翰舟搓揉嘉萱雙臂給予打氣。「我的老婆是全天下最聰慧、最善良的人。」

「你少來。」

被逗笑的嘉萱滿懷愛意地凝視自己丈夫,翰舟總是能這樣輕易化解她的困惑與苦惱,帶領她找尋解方。是她最心愛的另一半,同時也是她人生導師,更是身心靈的避風港。能跟翰舟結為連理、生育子女,是嘉萱莫大的幸福,她誠摯希望嘉云也能找到這樣的伴侶。

夫妻倆甜甜蜜蜜摟抱彼此走回涼亭,雲軒依約仍留在原地,翰舟以眼神詢問自己是否該離開但嘉萱搖頭:「你在這邊等我,一下就好。」

「好。」翰舟收手讓嘉萱走向雲軒,後者默然等待她的開口。

「我想過了。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干涉太多,應該讓嘉云自己決定他想怎麼做。」

雲軒驚訝地看著嘉萱,顯然對剛才聽進的資訊存疑,才幾分鐘怎麼想法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雲軒兀自疑惑,嘉萱則補充:「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不能先告白。」嘉萱進一步說明:「我希望是嘉云自己思考,不是因為仰慕、懵懂或是什麼不好意思拒絕之類的外力干擾,那種不確定因素,而是因為他真的喜歡你,喜歡到願意不顧一切跟你在一起這樣的原因,由他主動跟你表白。」

「好。沒問題。」

「如果嘉云決定走上這條路......」嘉萱直直看進雲軒眼底:「那麼不管別人怎麼閒言閒語,我都絕對支持你們。就算是家族內的雜音,我也會盡力排解。」

雲軒能夠清楚從嘉萱的眼中看到堅毅與決心,無論是什麼力量改變她的想法,都讓雲軒驚喜且感激,正要出聲時嘉萱又說:「你如果敢讓嘉云傷心,我絕對饒不了你。」

雲軒忍不住笑了,同樣堅定地回望嘉萱,鄭重回應:「我再說一次。如果嘉云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一定會愛護他、疼他,不讓他受到任何委屈。」

「我相信你。」

「謝謝願意相信我。」

兩人相視而笑,而後嘉萱挽著丈夫手臂離開,雲軒凝望兩人如膠似漆的恩愛身影沒入被星夜籠罩的薰衣草田,感受到許久未有的如釋重負。

總算跨過最艱難的高門檻,接下來只要直直往目標邁進即可。

就差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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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研習營回到位於東京的公司,休息一天接著上完一天班的雲軒拖著疲憊身軀回家,一進入租屋處便坐在玄關稍作歇息。

隱約聽見手機訊息音,但雲軒累得不想理會,等恢復些許氣力再緩慢站起往屋內走,將辦公包放在桌上接著懶散地把手機拿出來,隨意滑開訊息觀覽。

第一眼掃過雲湘傳來的訊息時,雲軒以為自己過度疲憊導致眼花。

待他死命眨好幾下眼,專心重讀數遍確保沒有任何字看錯也沒有任何漏字,原本萎靡的精神瞬間被震醒,一股寒意從腳底倏地竄升頭頂,冰得人頭皮發麻。



嘉云的姊姊夫妻二人車禍去世



就這麼簡短一句,竟冗長得叫人無法完全讀完讀通。

字字熟悉,串接起來如此陌生,

怎麼可能?開什麼玩笑?明明不久前才跟他們夫妻碰面談過話。是哪裡搞錯了?絕對哪裡搞錯!

夫妻倆你儂我儂,羨煞旁人的濃情蜜意場景依然歷歷在目,現在卻收到通知兩人都已離開世間?這是誰開的不入流低級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雲軒一手撐在桌面上另一手扶額,被這料想不到的意外情報震撼得腦袋空白,頓時失去思考及行動能力,隔好久才驚醒似地抄起手機直起身,快速撥號。



嘉云。

嘉云沒事吧?

等我,我馬上過去。

這次我一定要陪在你身邊!



很快地,雲軒從兄姊那裏追問到目前為止的情況發展。

據說兩夫妻是從日本旅行回國當晚在高速公路遭遇死亡車禍,遺留下一名四歲不到的幼兒,目前和嘉云一起由嘉云的大伯家接濟照顧。

因為想給嘉云保留沉澱哀傷、不被打擾的安靜時間,雲軒決定等到喪禮告別式當日再請假到現場致意,在那之前則積極向公司請求盡快准允調職,最後總算在買機票回國前獲取調派令,一個月後便可至台灣營業處工作。

穿著一身墨黑西裝踏進肅穆的公祭會場,雲軒在家屬帶領下先到靈堂前祭拜。雙手合十眼望夫妻牌位的雲軒心中感慨萬千,對於世事無常更有深刻體悟,似乎也在提醒他把握當下、莫要遲疑。



嘉萱。還有嘉萱的先生。

我來了,你們放心吧。



不管是嘉云還是你們的孩子我都會全心全意照顧、保護他們,我向你們保證,可以安心地交給我。別太牽掛,安息。



在心中默禱承諾的雲軒完成簡單祭拜後在會場裡四處張望,很快便找到站在角落穿著喪服的嘉云。遠遠地就能發現嘉云消瘦不少,明顯眼睛浮腫且神情憔悴,令人心揪緊似地疼。

雲軒能夠清楚察覺滿腔愛憐宛如怒濤般急遽拍擊胸口,幾乎淹沒他的理智。硬忍下奔過去將人抱在懷裡的衝動,雲軒一步又一步鎮靜沉著地走向嘉云,當嘉云發現他後驚詫不已,只是訝異神色無法完全掩蓋眼底的無助與憂傷,這使得雲軒不由自主握緊拳頭,身軀隱約顫抖。



我來......帶你走了。



雲軒深深凝視嘉云,嘉云也目不轉睛地盯住他,時光彷彿倒轉回數年前機場的道別場景,只是這次他是回歸,並且再也不會離開嘉云身邊。

「雲軒......哥?」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嘉云的眼睛似乎更加紅潤,宛若隨時都會掉出淚珠,但還是努力維持鎮定:「怎麼會在這......?」

「聽說嘉萱的事情後我立刻趕回來。」雲軒仔細觀察對方一輪,忍不住蹙起雙眉:「你瘦了很多。」

「應該......還好......」

兩人閒聊幾句後雲軒即刻切入正題:「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欸?」嘉云瞪大眼看向雲軒:「你說什麼?」

「我說,要不要跟我一起住?你和嘉萱的孩子一起。」

「為、為什麼?不好吧?」嘉云的拒絕是意料中事,雲軒有備而來:「研究所畢業和大學畢業的起薪有差,現在景氣也不好,你想靠著研究所肄業的文憑找到好工作不容易,不如想辦法完成學業、拿到碩士再找工作。」

嘉云支吾著難以反駁,雲軒不讓他有思考空間:「更何況你如果上班賺錢,孩子要誰顧?請保母嗎?你的薪水能不能負擔保母費用和三餐生活費?自己顧的話怎麼上班?自由接案的話有人脈嗎?」

這番言論直戳嘉云內心亟欲忽視的現實困境,使他完全無法壓抑總是縈繞心頭的慌亂與不安並且直接呈現於面容上,而他徬徨無助的神情也像一把利刃刺進雲軒胸膛,叫後者心痛得幾乎難以言語。

雲軒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卑鄙,藉著嘉云六神無主、不知所措的時機以趁人之危的方式達到自己目的,但就算被罵不齒他也絕對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世事難料。

絕不再次吞飲後悔的苦藥。

「你沒有提到親戚,可見不方便請親戚照顧扶養。但小孩是需要細心照顧的,尤其是年紀這麼小的孩子,相信你也希望孩子能過好生活吧?」

雲軒的論述句句在理,嘉云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無意識地絞著雙手手指。「可是太麻煩你......」

顯然已經說服成功,雲軒掩不住笑意:「不會麻煩,我現在一個人住,房屋空空曠曠的很寂寞呢,有人陪著會很開心。如果你很介意就幫忙打掃吧?順便幫忙煮飯?我知道你煮的很好吃。我已經不想再吃外食了。」

盡可能消除嘉云的踟躕猶疑,沒多久雲軒終於盼到嘉云的同意。儘管嘉云說等到他有賺錢能力後就會搬出去並且努力還錢,但雲軒不會讓那種狀況發生。

隨後兩人跟嘉云的大伯和姑姑等親友轉達這個決定,想當然爾令他們嚇一大跳,不敢苟同,意外的是當姑姑詢問完雲軒的姓名以及一些問題後居然開始勸說猶豫不決的大伯,最終成功說服大伯接受雲軒好意,讓嘉云和家翔去跟這位無血緣的陌生人住在一起。

只是雲軒表明還要在日本待一陣子交接工作,而且房屋也在裝潢,約定兩個月後再接兩人同住。大伯和大伯母爽快答應,並說再待四、五個月都沒問題,他們負擔得起,然而在雲軒心裡連一個月都嫌長。

幸得大哥墨凡協助周旋,調整室內設計需求並加速裝潢進度,成功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使雲軒可以帶嘉云及其外甥一同搬進屋,開啟夢寐以求的同居生活。

從嘉云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對新住所的驚喜與滿意,雲軒高興的同時也感激墨凡的先見之明,為他找到這麼一個好居所,才能順理成章邀嘉云入住。

儘管嘉萱的幼子王家翔因喪親與適應陌生環境等緣故時不時驚叫哭鬧,但雲軒用無比的耐心與無微不至的關懷逐漸消弭孩子的不安,開始願意接受他的碰觸甚至主動靠近他,讓整日擔憂的嘉云終於能鬆口氣,看向雲軒的視線充滿感謝與難以言喻的情感,那道專注的目光總使雲軒不由自主口乾舌燥,差點難以把持住。

長年壓抑的渴望正在體內洶湧翻騰,全憑過人意志力勉強壓制。



他沒忘記。



仍舊牢記跟嘉萱之間的約定。



在嘉云親口說出要跟自己在一起之前他不會表明情意。



深夜時分倒一小杯紅酒,坐在房間座椅的雲軒手持高腳杯盯著書桌上的相框,裏頭擺放他前陣子要搬家時意外整理出來的大學畢業合照,站在前排偏右方的嘉萱笑得青春燦爛,如今人事已非。

之所以特地用相框裝起照片放在桌上,目的就是希望讓嘉萱好好看著,他如何讓嘉云及家翔獲得快樂及幸福。

「嘉萱......」雲軒像是要共飲般將杯口朝照片微傾,葡萄紅的酒液幾乎流出杯口:「我答應過妳,一定會好好照顧嘉云。相信我。」

我會愛他、寵他,把他捧在手心上疼惜愛護。

妳在天上好好看著吧。我一定遵守諾言。

隨後雲軒將紅酒一飲而盡,並把酒杯高舉頭頂,映照出桌燈的眼瞳閃爍發光。

「一言為定。」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空音 於 2025-7-27 01: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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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2025-8-8 22:5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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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7-1)成為一家人

你不能先告白。要讓嘉云不受外力干擾自己思考。如果他真的喜歡你到願意不顧一切跟你在一起,那麼不管別人怎麼閒言閒語,我都絕對支持你們。


跟嘉萱的約定,雲軒始終謹記在心。


儘管每回靠近或者看見嘉云時都需要天人交戰一番,努力壓抑想要擁抱對方、親吻對方的渴望,但他不以為苦。能夠再度和嘉云面對面談天說地甚至同居,日日夜夜皆能見到對方容顏,對雲軒而言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唯一跨越界線將嘉云摟入懷的那次,是在接嘉云放學準備去雲湘家的途中遇到嚴重車禍事故,事出突然連雲軒都感到錯愕更何況嘉云。

猝不及防的意外衝擊,倏然喚醒了沉眠許久的悲傷記憶與心靈創傷。

雲軒當機立斷把車開下交流道並停妥路邊,解開安全帶扣環而後抱住拼命阻止自己落淚的嘉云,用最溫柔的語氣輕哄安撫:「這裡只有我和你,沒有其他人。」

他聽見懷裡的哭聲爆音似地散播開來,全然覆蓋車外呼嘯而過的高速行駛聲響,同時清楚感知胸膛一大片衣料貼在皮膚上的濕黏感。手臂環抱的軀體劇烈顫抖,好像如果雲軒不牢牢抱著就會整副骨架散落一地,人隨心同碎。

嘉云緊緊抓住雲軒背部衣服不顧一切地放聲哭嚎,壓抑的情緒完全潰堤,哀傷到不能自己。雲軒同樣緊擁對方,唇瓣不經意拂過顫動的太陽穴,被嘉云深沉悲痛的情感衝擊,心疼不已。

沒有情慾,只有憐惜。

嘉云慟得那麼聲嘶力竭,雲軒彷彿也跟著肝腸寸斷。

「嘉云......」雲軒柔情的呢喃消沒於號哭聲裡,收緊的手臂宛若支撐起對方的脆弱,築起守護的堡壘。

以後都有我陪著你。

當晚雲軒擔負起照顧家翔的工作,讓嘉云能夠專心完成論文,雖然他希望對方能夠先好好睡一覺,但還是尊重嘉云的決定。

帶回家處理的工作告個段落,伸懶腰後站起的雲軒打算查看嘉云狀況,如果還醒著就去熱雞湯給對方補一補,增加元氣。

才靠近嘉云所在房間便聽見痛苦呻吟,雲軒愣半晌後立刻衝進房,印入眼簾的是躺在床上的嘉云狠掐自己脖子到面色慘白,趕忙奔過去把對方的手拉開架在身體兩側,對著難受掙扎的嘉云呼喚:「嘉云。嘉云。沒事,不要擔心。我在這裡。我會一直陪著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嘉云驀然發出淒厲尖叫聲,雲軒想都沒想馬上緊抱住嘉云劇烈扭動的軀體,將對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試圖安撫。

拜託,別再折磨他。

雲軒心如刀割,不斷在內心吶喊與祈禱,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不甘,但同時也慶幸至少現在這一刻自己是待在嘉云身邊。

陪伴他,協助他,就像當年嘉云為自己做過的那些事,現在輪到自己返還。

不論需要付出多少,只要能換回嘉云幸福快樂的笑容,雲軒都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尖叫瞬間收止,沒多久轉為抽泣嗚咽,雲軒見狀緩慢鬆開擁抱的手臂,觀察確定對方不再情緒激動後鬆口氣,像安慰孩子似地撫摸嘉云頭顱,並且抽張面紙擦乾對方眼角不斷擠出的淚水。

在床邊坐下,雲軒一手握著嘉云的、另一手持續摸對方的頭並隨時拭淚,隔了好一陣子發現嘉云緩慢睜開雙眼,對方看見他嚇了好大一跳並且想抽回手,但雲軒緊抓不放。

一人躺、一人坐,這一刻兩人以曖昧的姿勢及距離凝視彼此,呼吸的熱息燒紅了耳廓並逐漸蔓延臉頰,全賴幽暗不明的燈光掩飾。

雲軒暗中清了清喉嚨後開口:「我聽見呻吟的聲音就過來查看,發現你抓著胸口很痛苦的樣子,好像在做惡夢但怎麼叫都叫不醒,只好握著你的手等你醒來。夢到家人了?」

嘉云聞言咬下唇輕顫,終究忍不住落淚。「......對不起,眼淚停不下來......好丟臉......你一定覺得我很煩吧......嗚嗯......」

「如果煩的話我還會在這裡?」雲軒趕緊抽幾張面紙遞給嘉云,疼惜之情溢於言表:「相反地我很高興。你願意對我撒嬌,代表我值得信任和依賴。所以可以再多依賴我一點。」

盡量依賴我吧。

最好依賴到離不開我。

「雲軒哥......謝謝你.........」或許是有人陪伴發揮撫慰效果,也或者哭累了,啜泣聲漸歇、呼吸逐漸平緩,嘉云的眼皮沉重得難以撐開,最終決定不再抗拒閉上眼。

「有沒有好多了?」雲軒的磁性嗓音在嘉云耳邊迴盪,還存留一絲感官意識的後者緩慢點頭。

「......有......」隔了好一會兒嘉云補充:「草莓大福的力量.........」

雲軒笑出聲,握緊嘉云的手並且整個人靠近對方低語:「沒錯,草莓大福的力量。給你一生的福氣。」

嘉云勉強睜開細微縫隙隨即密合,嘴裡溢出如夢囈般音息:「好高興......在身邊......」

滿懷愛意地注視嘉云已然安和的睡顏,雲軒小心翼翼湊近對方耳邊輕聲細語:「我也很高興能在身邊。」說完若有似無地親吻對方髮鬢,接著憑藉意志力拉回身體,一直守候到確定嘉云沉入夢鄉才不捨地離開房間。

站在房門前緊盯方才握住嘉云的掌心,而後攥起拳頭並抵在眉間,眼神明銳且犀利。

總有一天,他不會只是默默在一旁陪伴的人,而是嘉云願意主動依賴、把一切交給他的那個人。

雲軒對此深信不疑。同時也積極行動。

而他很快發現自己根本不必進行任何額外的動作,因為嘉云也對他懷有愛戀之心。非常明顯,毋須懷疑。

先前以為只是好感或憧憬而已,同居之後兩人互動密切,無論是嘉云的表情還是眼神在在都讓雲軒確認:嘉云也喜歡他。那雙炙熱的目光視線以及羞澀又想親近的舉止,顯然並非單純朋友的喜歡,而是與自己雷同的愛戀情意。

雲軒非常高興,但也沒有漏掉嘉云掙扎退縮的舉動,十分明白對方為何那麼做。

嘉云的外甥,王家翔,四歲左右的孩童。

因為家翔的緣故促使雲軒和嘉云能夠同住一個屋簷下,但也由於家翔的關係讓嘉云不敢表露心跡。

畢竟嘉云非常有責任感,不會為了自己的私慾或一時衝動斷送外甥快樂成長的機會。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嘉云的謹慎與膽怯其來有自,不敢輕易冒險是理所當然,縱使雲軒再怎麼表現出滿懷的愛戀之情,只要沒有明確說出口,嘉云都會遲疑,猜測一切僅是自作多情。

事情變得比雲軒當初想像的還要複雜難辦。

往好處想,至少知道嘉云也對自己有意。他倆強烈地互相吸引,只是需要契機去搬開橫亙彼此之間的半透明高牆,使兩人能夠互相袒露真心。

他能等。他願意等。

就算要等到家翔長大成人,嘉云了無罣礙才有表白的機會,雲軒也會等他到那一天。







~*~*~*~*~*~*~*~*~*~*~







「你傻了嗎?你知道家翔長大還要多久嗎?」雙手插腰的雲湘不敢置信地質問雲軒,後者好整以暇回應:「我知道。」

雲湘做出差點昏倒的誇張表情,對比雲軒一臉的無所謂完全是天壤之別。

嘉云週六有例行性的研究室會議,雲軒早上會去健身房運動然後繞到雲湘住處帶家翔回家,平常總是匆匆忙忙帶家翔來就趕著上班上課,因此週六接家翔時是姊弟倆少數可以當面交流、了解彼此近況的時刻。

姊弟兩人現在無話不談--雖然都是雲湘逼問,雲軒只好全盤托出--所以雲湘很了解雲軒和嘉云目前的狀況,也因此當得知嘉云對雲軒也有情意只是因為甥兒關係遲遲不敢告白,而雲軒決定等到嘉云願意坦誠的時候,雲湘整個大傻眼。

「我不懂你在想什麼耶。」雲湘讓女兒和兒子陪家翔玩耍,然後把雲軒拉到一旁說:「這麼講可能不太好,可是既然人都不在了,沒有人可以阻攔你們,你還顧慮什麼?還守著約定做什麼?直接告白不就好了?」

「正因為人都不在了,更要守住約定。」雲軒凜然神情令雲湘訝異。

「什麼意思?」

「嘉云他是很重視家人的人,就算他心甘情願跟我在一起,只要有人對他酸言酸語說些類似丟父母的臉、敗壞家族名聲這樣的話,他一定會非常難過,擔心家人真的因為他而蒙羞丟臉,不諒解他。這樣的疙瘩會跟著一輩子,時不時折磨他,很難化解。」

雲湘緘默不語,雲軒繼續說明:「但是嘉萱說了,她跟我保證,只要我遵守約定,那麼她就會全力支持我們還會去說服其他人。就算有人堅決反對,她也會站在嘉云這邊、守護嘉云的決定。」雲軒頓一下:「所以只要守住約定,就能跟嘉云說至少他擁有嘉萱的祝福,可以放心跟我在一起,不必怕別人閒言閒語。無論誰說什麼,嘉云都可以堂堂正正面對別人的質疑。所以我一定要守住跟嘉萱的約定,這是唯一能獲得嘉云家人認同的機會。」

看著小弟認真堅決的側臉,雲湘感懷不已,非常清楚對方字字句句闡述的都是自己的心路歷程。

人最痛的不是遭受責難批評,而是面對外界惡意攻擊時家人也不相挺,甚至背刺一刀。腹背受敵、四面楚歌的無助與辛酸只有實際經歷過的人最能體會,而雲軒不希望嘉云也嚐到不被認同的苦澀滋味。

於是雲湘輕嘆一聲後調侃打趣:「你好可怕,連一點猶豫的機會都不肯給。」

「當然,我不會給他任何反悔的機會。」雲軒同樣笑著回應,溫和的笑臉卻令雲湘沒來由地寒毛直豎。「我等了這麼久,不會再放手了。」

雲湘直勾勾盯住自己的弟弟,與後者四目相對許久,隨後笑咧嘴:「好啊,我知道了。你就好好遵守你的約定,我們呢,就去做我們要做的事。」

雲軒呆愣隨即回神,跟在快步走向孩子們的大姊身後追問:「你們要做什麼?」

「嗯......現在還沒有想到,以後就知道了。」

「拜託你們不要亂來。」

「怎麼會亂來呢。」雲湘倏地停下腳步並回頭,害雲軒差點煞不住撞上去。大姊巧笑倩兮、笑得天真燦爛,但做弟弟的看在眼底膽戰心驚。「反正你專心勾引你的嘉云。其他的我們會自己看著辦。」

「什麼勾引--等一下、不是--」雲軒還想說些什麼,但雲湘自顧自地走到孩子們身邊,對家翔說:「你叔叔要帶你回家囉,下次再來玩。」

「好!」家翔乖巧應和,跟雲湘的兩個孩子揮手:「再見!」

雲湘的兒子澤圻趕緊說:「爸爸明天要帶我去汽車展,我再跟你說有哪些酷酷的車車。」

家翔雙眼發亮,非常興奮:「好棒!我想聽!」

「我再告訴你。」

「嗯!」

兩個孩子開心協議,而後家翔咚咚咚地朝雲軒跑去,雲軒順勢抱起小孩後不忘質問雲湘:「別想轉換話題。把話說清楚。」

「啊,對了。」雲湘想到什麼似地:「小涵說她要過來一趟呢,好像要送日本土產的樣子。我有跟他說你早上可能會在我這裡。」

什麼?

雲軒頓時像被雷打到般劇烈顫動,隨即抱著家翔快步走到玄關,才開啟大門便看見一名綁著俏皮辮子頭的女子張開雙手,笑得開朗陽光:「三哥好久不見!你是特地開門迎接我的嗎?好高興!」

「呃--」雲軒不由自主後退一步,而他的妹妹方詩涵則彷彿一台推土機,熱力十足地將雲軒逼回雲湘家裡。

「你好忙喔,我都見不到你。大姊跟我說你今天會到她家,我一大早就叫阿銘開車載我過來,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碰到你,太好啦!對了,阿銘他在停車,等一下會拿土產上來,剛好直接拿給你,這樣我就不用再跑一趟,晚一點還要去大哥大嫂家呢。哥我有事情要問你,你一定要幫幫你親愛的小妹!」

劈哩趴啦沒給人回話的空隙,雲軒正打算強硬插斷時身後傳來奔跑聲響。

「小阿姨!」雲湘的女兒和兒子同時奔向詩涵,後者立刻蹲下抱住兩孩童,開懷大笑:「哇!語潔和澤圻這麼歡迎我!等一下送你們禮物!一定是你們喜歡的!」

「小阿姨最好了!」

一大兩小緊緊抱在一塊兒,看得出來感情深厚,雲湘徐步走來微笑詢問:「妳怎麼都叫啟銘拿東西?」

「我有說我提一點喔,他自己說他會全部拿的。」詩涵趕緊解釋,雲湘搖頭:「他太寵妳了。」

詩涵這次沒說什麼,然而略帶羞澀又甜蜜幸福的燦爛笑容已經訴說千言萬語。

光看詩涵小孩子般的行為舉止,或許很難想像她是任職於生物科技的技術研究員,鎮日與實驗樣本為伍,忙的時候兩、三天睡在實驗室裡是家常便飯。據說她在工作場域非常嚴肅寡言,是備受尊敬的前輩同僚,和現在的活潑多話完全兜不上邊。

至於男友陳啟銘則是一名藥師,目前在一間連鎖藥局工作,計劃等存夠資金後自行開店創業。兩人穩定交往已有十數年依然恩愛如昔,雖然有被不斷詢問婚期,但看起來小倆口一點兒都不著急。

沒多久詩涵男友提著大包小包進屋,身材魁梧的他有禮貌地一一跟屋內人問好,謙遜靦腆的態度令人萌生好感。

詩涵馬上小跑步前去接過禮盒,先分送土產和玩具給雲湘及她的兩個孩子,拿到禮物的小朋友笑得好開心,道謝後抱著禮物盒迫不及待跑進房間裡拆箱。

而後詩涵將包裝精美的禮盒遞給雲軒。「這給你,『他』一定會很喜歡的。」隨即朝對方抱著的家翔燦笑:「小小翔,還記得我嗎?我們上次有見過面。」

家翔張大眼努力辨識眼前的女性,但依然滿臉困惑,詩涵遺憾地大嘆氣。

「不記得了嗎?也是,才見一次而已,以後常見面就會熟了。哪,這個給小小翔。」詩涵笑容可掬地將小禮盒捧到家翔面前,小孩子盯住禮盒好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向雲軒,後者微笑點頭:「可以拿。她是我妹妹,這是她要送給你的。」

於是家翔再度將目光轉回始終眉開眼笑的詩涵臉上,伸出雙手拿起小禮盒說:「謝謝姊姊。」

「哎喲,小小翔好可愛!好有禮貌,嘴好甜喔!」詩涵心花怒放,試探性地用手指輕戳家翔肥嫩的臉頰,柔軟彈性的觸感令她又忍不住一陣亂叫:「好滑、好Q彈喔。給姊姊抱抱好不好?」

「什麼姊姊啊,真是。」雲軒抱緊家翔。「家翔,叫她阿姨。」

「阿姨。」家翔乖乖稱呼,詩涵雙手插腰佯裝不滿後突然露出詭異笑容:「什麼阿姨?要叫姑姑才對吧。」

眾人先是納悶這句話的意思,隨後紛紛意會過來。

啟銘雙肩顫抖、低頭忍笑,雲湘倒是毫不掩飾地咧嘴笑開,至於雲軒的臉頰浮現一抹可疑紅暈,有些惱羞地開口:「亂教一通,叫阿姨就好了。」

「怎麼,你不希望小小翔叫我姑姑嗎?」詩涵大剌剌地一條手臂搭在雲軒肩膀上:「好啦,不鬧你。幫我一個忙啦。」

雲軒翻個白眼後認命地將家翔交給雲湘,由大姊帶著去跟其他小孩子一起玩,啟銘則自告奮勇要幫忙,於是客廳剩下兄妹倆大眼瞪小眼,雲軒雙臂環胸問:「妳想問什麼?先說,我和他最近都很忙,除了接送上下課外都在忙彼此的事情。妳如果想知道什麼親密的或羅曼蒂克的互動,我可以直接跟妳說:沒有。」

「沒關係,你都告訴我,我自己會腦補。」雙手握拳的詩涵表現出懇求姿態:「我的新刊要窗啦,隨便說點什麼都可以,給我一點靈感吧。」

儘管詩涵說的雲軒都不懂,但他大概知道小妹要什麼。

在詩涵高中即將升大學的時候莫名其妙掉進一個叫做什麼BL什麼腐的坑,從此以後開始男與男之間同性愛的創作,不但製作書冊在一些活動擺攤販售,甚至專程跑到日本去參展。

詩涵上週才跟啟銘一起去日本,跑日本跟跑灶咖一樣頻繁。家人們都知道她在做的事,父親當然氣急敗壞破口大罵,母親只是淡淡地說人沒變壞就好,其他兄姊則完全沒表示意見,任由家中最小的妹妹自由自在徜徉喜愛的事物裡。

其實雲軒明白小妹會踏進所謂的BL圈,有很大原因是出自於他。當年因為雲軒的性向因素發生駭人的綁架未遂事件後,詩涵便開始研究同性戀相關議題,想多方了解當事人的身心經歷、面臨的困境、如何克服以及親朋好友應該如何協助等,希冀能夠幫上親哥哥的忙。

雖然想要的資訊有搜查到,但奇妙的資訊也不斷湧現。

在好奇打開潘朵拉的盒子發現新世界後,詩涵意外栽進一個大家想都沒想過的驚人領域,那也是雲軒首次知道有「BL」這個名詞。

「拜託幫我嘛。流香老師說很期待後續,我不想讓她失望。」詩涵雙眼濕潤,看起來隨時都會滾出淚,但雲軒很清楚小妹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詩涵口中的「流香老師」指的是他們圈子裡據說很有名的BL漫畫家,筆名「千里流香」,不僅有出版社為其出書也是詩涵的BL啟蒙,詩涵一直都用「老師」尊稱對方,可以說是千里流香的狂熱粉絲。

雲軒甩甩手:「就算我全都跟妳講,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就說沒關係了。你說說看啊,剩下我自己來。」

什麼妳自己來啊?

雲軒無奈嘆氣,拗不過對方的他開始回憶並講述這週的生活日常。

詩涵原本興致勃勃地聆聽,沒多久笑容逐漸收束,當雲軒報告完一週流水帳後看到的便是自家小妹皺起雙眉並且帶有不屑的微妙表情。

「我說你這樣不行吧。真的有心要追嗎?」詩涵雙手叉腰:「太消極了。難道只想靠你那張帥臉?以為光這樣他就會上鉤?」

「說什麼上鉤?亂講一通。」

「本來就是呀。我知道你不能明目張膽地追,但也不能像隻死魚癱在那裡一樣被動吧。你要想辦法營造曖昧的氣氛,假裝不經意地撩對方才對。」

「說得簡單。怎麼曖昧?怎麼撩?」

「這還要我教?不都給你範本了?你都不看!」詩涵有些激動,雲軒也不客氣回嘴:「哪看得下去?而且現實生活哪有人會常常跌倒,我還要不小心撲上去,太難了吧。他平時也不喝酒,不會酒後亂性。還有什麼發情,是野獸嗎?」

「明明就有很平凡普通的。」詩涵說著逼近三哥,在對方下意識往後退時伸出一隻手,撐在被逼到背靠墻的雲軒身側,仰頭有氣勢地說:「壁咚不會啊?」

「誰會沒事壁咚......」

「你很多理由耶。只要有心,處處是機會。照你這種消極追法,七老八十都追不到。順便告訴你,我就是靠這招追到阿銘的。」

感覺好像聽到什麼根本不想知道的情報。

雲軒把詩涵的手拉開。「反正我自己會處理,妳顧好妳自己的事就好。」

「喂,哥。」

「嗯?」

「你知道我不是只為了新刊才說這些話的吧。」詩涵正色道,雲軒看著她好一會兒後伸手撫摸小妹的頭。

輕輕柔柔,充滿疼愛與理解。

詩涵閉起眼領受兄長的疼寵愛護,笑得雙眼彷彿彎起的弦月。

這時屋裡頭傳來孩子們呼喚小阿姨的聲音,詩涵邊應和邊循聲跑去,雲軒站在原地凝視方才撫摸妹妹的手,微微一笑。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撩,但他確實常找機會碰觸嘉云,尤其是摸對方的頭。

柔軟的髮絲拂搔掌心也撩撥雲軒的心,他很喜歡看到嘉云既羞怯又沉醉於他的撫觸的迷濛神情,那彷彿幼犬般的可愛無邪樣貌總是令他不捨得移開手,甚至需要忍受喉嚨乾裂似的焦渴。

「壁咚......嗎.........」

雲軒無意識呢喃,而後苦笑地搖搖頭。

試一試也無不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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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haya 我會努力 (ง •_•)ง 2025-8-16 08:29
期待後續 2025-8-16 00:36
@Chihaya 嗚哇!感謝好評!有被激勵到!Q//////Q 2025-8-16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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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原作者| 空音 發表於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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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07-2)

沒完沒了。

當雲軒開啟大門看見站在外頭的二哥方耀沂時,腦袋裡瞬間浮現的就是這四個字。

「喲!好久不見!」爽朗聲音傳遍公共梯間,雖然每層樓只有兩間房且隔音佳,依然令雲軒擔心會把鄰居吵出來。正當雲軒考慮要不要直接關上門把二哥鎖在門外時,耀沂已經像泥鰍般靈活鑽進屋內,大搖大擺地參觀起來。

「你怎麼會過來?」雲軒跟上耀沂詢問,後者環顧四周後說:「來拜訪我親愛的弟弟啊。還真是整齊乾淨耶,本來還想說會看到一屋子雜亂東西,居然沒有。」

接著耀沂突然湊近雲軒,害後者嚇一大跳。

「也順便看看你金屋裡藏的那個『嬌』。」耀沂刻意壓低聲音,有趣地看著小弟臉頰隱約飄起紅潮。

染成亞麻棕色的及肩頭髮隨意紮起馬尾,戴墨鏡、穿搭簡單隨性但有時尚感,隨身揹著相機包的耀沂如今已經是國際知名的攝影師。

當初到英國時還只是剛受到矚目的新銳攝影,沒想到策動幾場小型展後好評不斷,聲勢水漲船高,很快便受封擠進國際名家行列,令親朋好友相當驚喜並且引以為榮。

儘管知道二哥很厲害,但對攝影領域不熟悉的雲軒其實並不了解厲害的程度,直到有一次在校內跟三位外國朋友順口聊起耀沂是自己的親哥哥,結果無論理查德還是伊夫,甚至連迪克蘭都展露出興奮激昂的態度,令雲軒嚇一大跳。這是一向理念相悖的三人少數有志一同的時刻,霎時使雲軒體會二哥卓越不凡的成就。

後來得知此事的耀沂便透過雲軒贈送三張展覽票券給他們,三人高興得不得了。

伊夫誇張表示這是他人生最光榮的時候;理查德則說周遭人都很羨慕他有攝影師親送的門票,小小滿足虛榮心;迪克蘭拿著隨票附的簽名明信片猛瞧,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擁有親筆簽名。看到三位朋友這麼開心並推崇自己的哥哥,雲軒亦與有榮焉,同時感謝二哥給他機會回報這三位一直很照顧他的異國朋友。

但感謝歸感謝,對於耀沂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徑,雲軒仍然拒絕配合。

「別亂說!」雲軒雖然語氣激動但聲量很小,氣勢因此銳減大半,咬牙狠瞪二哥得意洋洋的欠揍笑臉。

「哈哈,放心啦。我都說實話。」耀沂不顧小弟阻撓、逕自走到內廳,發現一名拿著擠花袋的年輕男子以及孩童,桌面上擺放幾顆小蛋糕,看起來正在裝飾。三人沉默互看幾秒後由耀沂的大嗓門敲破寧靜:「喔!你就是我弟的同居人吧,還有小弟弟!你們好啊。謝謝你照顧我弟弟。」

嘉云趕忙回應:「你好,我是劉嘉云。是我們接受雲軒哥的照顧才對。」

小孩子可能因為看見陌生人,緊張地躲到嘉云身後,於是嘉云脫掉工作手套後安撫地輕拍外甥,雲軒則擋在二哥面前:「你到底來這邊做什麼?」

「咦?這是跟很久沒見面的哥哥說的話嗎?好歹要先幫我們介紹一下吧。」耀沂抬起下巴並用眼神示意,雲軒緊抿唇而後心不甘情不願地側過身。

「這位是劉嘉云,那位孩子是王家翔,目前跟我同住。」

嘉云禮貌性朝耀沂點頭招呼,後者則歡快地搖搖手回應。

「這位是我二哥,方耀沂。遊手好閒人士。」

「喂喂,什麼遊手好閒,沒禮貌。」大聲抗議的耀沂作勢要掐雲軒脖子,但被雲軒靈活閃避:「別鬧,有小孩子在。」

「你還想保持形象啊?」

「少幼稚了。到底想幹嘛。」

耀沂雙手插腰,譴責道:「還不是因為你都不回我訊息,所以我就直接跑來啦。」

「你什麼時候傳訊息來......?」雲軒很少留著未讀訊息,通常當日都會處理掉,沒印象最近有接到二哥傳來的訊息啊,是不小心漏掉?

困惑地拿出手機查看,只見雲軒雙眉越蹙越緊,抬眼看向二哥的視線裡充滿尖刺。「早上六點傳訊息我還在睡好嗎?還以為你是幾天前傳來的咧。」

「現在十點多了你都沒回啊。欸,我可是剛從澳洲回國就發訊息給你了,居然不感動還無視我?」

「我哪有無視,只是還沒看訊息而已。而且這有重要到讓你特地跑一趟?」

「當然重要囉。」耀沂從袋子裡抽出一張像是請帖的紙張,遞給雲軒:「所以我決定乾脆親自過來把邀請函交到你手上,誠意十足吧。」

趁著雲軒的目光被邀請函吸引的空檔,耀沂飛也似地繞過他並遞給嘉云相同信函。

沉穩的底色印有低調的漂亮紋路,與優美筆跡的燙金字相得益彰,讓「享譽國際攝影大師方耀沂 巡迴亞洲攝影展」數個大字更顯得蒼勁有力,映襯策展者的非凡威望。

「這是我難得在台灣開展,有空的話歡迎來參觀。」耀沂自在隨和的態度完全沒有半點架子,但充滿自信的神采卻耀眼得叫人幾乎睜不開眼。

雲軒看著手上的邀請函,再望向跟嘉云及家翔很快變得熱絡的二哥,很難不去懷疑對方專程造訪別有所圖,絕對不只是單純送邀請函而已。

耀沂沒多久就突破小孩子的心防,將家翔高高抱起逗得孩童笑呵呵,意有所指地對雲軒說:「家翔真是有夠可愛,難怪你會這麼有保護欲。還是該說是愛屋及烏?」

雲軒腦袋裡瞬間降下大雷,按捺急躁的情緒斥責:「少講那些五四三。」說完緊張地斜瞥嘉云,發現對方抓著胸口、神情不對勁,連忙關心:「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沒事。」嘉云微笑否認,隨即詢問:「好像應該準備午餐了。那個......二哥要一起吃午餐嗎?」

繼續讓耀沂留下的話,雲軒不知要嚇掉幾條魂,但他還沒出聲便聽見耀沂說:「不用了,晚點還要跟策展負責單位開會,再待一會兒就要走了,改天再一起吃個飯。」

雲軒正要鬆口氣,沒想到耀沂又開口:「對了!我來幫你們拍照!」

「咦?」

「你們平常很少一起拍照吧?剛好有這個機會,我來幫你們拍。」耀沂與家翔四眼對看,嶄露堪比孩童般純真無邪的燦笑:「孩子的成長只有一次,能夠的話就記錄下來,會是珍貴的紀念。」

嘉云聞言看向雲軒,雲軒讀出對方眼底的徵詢與期待。

也是,誰不想為心愛的寶貝留存點點滴滴時光回憶呢。

更何況二哥可是許多政商名流爭相邀約的人物,能讓耀沂點頭答應已經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遑論主動開口幫忙拍照,有此禮遇者不脫家人或要好的朋友。

像雲湘以及墨凡分別舉辦婚禮的時候,還有兩人孩子出生、周歲、......或詩涵畢業等各種紀念日,耀沂皆排開萬難前往掌鏡,就是要親自為重要的人紀錄彌足珍貴的留影,捕捉一生只有一次的片刻瞬間。

於是雲軒點點頭,嘉云開心又靦腆地跟耀沂說:「那就......麻煩二哥幫家翔拍了。」

「在說什麼啊,你們兩個也過來一起。」

什麼?

雲軒瞪大雙眼,嘉云也大吃一驚,倒是耀沂一副理所當然:「那當然,只有小孩入鏡看起來多孤單啊。都來一起拍。」

這個說詞合情合理,找不出任何反駁點,雲軒和嘉云愣愣接受了。

耀沂觀察屋內環境後選定一處他認為光源和背景都適合的拍照點,簡單拿附近的家具物品做為陪襯後,便指導二大一小站在定點擺拍。

首先家翔站在前面,兩個大人蹲在後方兩側,三人呈現同樣高度拍照,拍著拍著家翔興奮地張開雙臂揮舞,可愛的姿態令嘉云忍不住把臉貼上外甥臉頰,而後想到什麼似地慌張看向耀沂,但攝影師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干擾,逕自快拍各種取景。

嘉云一直以為所謂的拍照就是靜止不動等人按下快門,常常等到動作和笑容都僵硬還不一定能拍出好成果,但耀沂僅限制活動範圍而沒有制止他們做動作,任由被攝者自由發揮,這使得嘉云逐漸放鬆下來,表情和動作更加自在隨興。

這一切落在雲軒眼底也跟著安下心,對於二哥的專業實力愈發敬佩,拋開緊繃的情緒開始融入和諧溫馨的擺拍活動中,甚至幾乎忽略鏡頭的存在。

偶爾耀沂還是會調整並指定姿勢,同樣讓家翔站在最前方,後面則是雙手搭在孩子肩膀並半蹲的嘉云,雲軒再微蹲立於嘉云的正後方。

不知是否位置與距離的關係,雲軒察覺嘉云的耳根子隱約浮現紅潮並且蔓延到後頸部,意會到對方這樣的反應是因為自己的靠近而起,令雲軒的眼神加深,瞬也不瞬地著迷緊盯嘉云越來越臊紅的肌膚,同時死命抓牢自己的意識,以免忘情將對方摟入懷中。

好可愛。

雲軒感覺有點眩暈,眼前嘉云的背影彷彿開啟柔焦,令人目眩。

想看看嘉云現在的表情,感覺快要變成一顆小番茄。好可愛。

想用手指從對方後腦髮根滑移至肩頸交界,感受對方燙熱的體溫以及觸電似顫慄。慾望遐思一波接著一波湧現,雲軒只能拼命抵抗情慾浪潮的侵襲,努力把持理智。

只是這段曖昧的距離使雲軒不時便能嗅聞前方飄來的髮香,夾帶些許製作蛋糕時殘留的蜜甜香氣,彷若吞飲催情藥水般叫人難以自拔,十足意志力的磨難考驗。幸虧耀沂很快就要大家更換動作,雲軒趕緊退開並暗中深呼吸好幾回,努力灌進新鮮空氣以洗淨占滿腦海的情迷春光,總算勉強平復情緒。

三人合照過後耀沂要大家兩兩配對照相,嘉云及雲軒分別和家翔拍照完以為此輪結束,沒想到被耀沂要求兩個大人合拍。

「不是拍小孩就好嗎?」雲軒問出嘉云的疑惑,只見耀沂擺擺手:「都要拍了就一起拍,哪來那麼多問題?你們快點擺好動作,我調整一下就拍。」

耀沂的意思就是非拍不可,嘉云和雲軒只好站在布景中四目相對。

雲軒看出嘉云的手足無措,於是展露溫和沉穩的微笑。「怎麼這麼緊張?不想跟我一起拍照嗎?」

「沒有不想。我想跟雲軒哥一起拍。」嘉云趕忙否認,像是怕對方誤會。

「那就好,放輕鬆。別看我二哥隨隨便便,至少也是國際級,拍得再怎樣都不會差到哪裡去。」

嘉云成功被逗笑。「我不擔心啊。我相信一定會拍得很好,很期待拍出來的照片。」

「還是別抱太大期望。我只要求人不要被截掉、畫面不要太模糊,認得出來誰是誰就好。」

「我只是不出聲但人還在啊。」耀沂說完嘉云笑得更開懷,全然拋開方才的尷尬緊繃,雲軒也順勢將手搭上對方肩膀將人摟近,對二哥說:「可以拍了吧?」

「剛剛還問為什麼要拍,結果現在催起來了?」耀沂狠刮自己弟弟後拿起器材:「看這邊--好,再拍幾張。」

雲軒和嘉云首先正正經經像證件照似地拍了幾張,接著不約而同互看,莫名覺得有趣般笑了起來,正當兩人比劃接下來要用何種姿勢拍照時,家翔不知何時站在耀沂前方,伸出兩隻小手比出「V」的手勢並咧嘴:「耶!」

靜默幾秒隨即哄堂大笑,嘉云以及雲軒仿效小孩比出勝利手勢,同時對家翔笑回:「耶!」

而後小朋友開始擺出各種姿態,兩個鏡頭前的大人跟著照做,儼然動作指導小老師,耀沂邊拍邊誇讚:「家翔小弟弟太棒了!超厲害!以後來當哥哥的助理好了,這樣我拍攝工作可以更輕鬆點。欸,大人多學學啊。」

被讚揚的家翔歡快地蹦蹦跳跳,將氣氛炒得無比熱烈,在小孩子活潑帶動之下拍照作業進行得相當順利,成效也比耀沂預期的好很多。

「好,再來一個最後的動作就好。」耀沂宣布後家翔馬上雙臂環抱自己。

「抱抱。」

前面還在無腦擺起類似奔跑仙人掌人滑稽動作的嘉云及雲軒瞬間石化,成為真正的仙人掌人,耀沂噴出哈哈大笑。

「哎喲,很棒啊。照著做吧。」笑出眼淚的耀沂邊擦拭邊吩咐,小弟的瞪視害他好不容易忍住的笑聲差點又破功,講話時不時夾雜止不住的咯咯怪笑泡泡。「也不用真的抱在一起。可以搭對方肩膀,臉靠近一點就好。」

鏡頭前的二人面面相覷後決定照做,靠近並搭上對方肩膀,等待耀沂按下快門,但二哥並不滿意。「欸欸,臉也要貼近一點吧。離那麼遠,你們很不熟嗎?」

雲軒正想叫對方別太過份,嘉云卻順從地將頭偏靠向他並且詢問耀沂:「這樣......可以嗎?」

「很好!就是這樣!雲軒你在幹嘛?大家都在等你一個。」

還處於驚愕狀態的雲軒連忙做出跟嘉云成對的姿勢,在喀擦不斷的攝像聲響中清楚聽見不知道是誰發出的急促心跳聲。

砰咚。砰咚。

嘉云的氣息伴隨體溫不斷傳遞而來,雲軒全身感知細胞剎那間擴張到最大,無論是對方的吸氣吐息亦或眨眼啓唇皆能敏銳察覺。他的視線焦點不知不覺朝嘉云偏移,往對方傾斜的頭顱也逐漸拉大角度,整個身體幾乎要靠在嘉云身上。

「好了!換小弟弟上場!」耀沂的大嗓門及時喚醒雲軒神智,後者瞬間拉直身軀。

「換翔翔!」小孩童迫不及待奔向布景,原本的兩名被攝者因此退到攝影師後方,觀望家翔拋卻初始的認生模樣,大方且靈活地展露各種俏皮活躍姿態,不僅耀沂頻頻讚賞非常上相、有當小模特兒的潛力,嘉云見外甥如此興致勃勃也是驚喜又高興。

「雲軒哥,你看,你看。」嘉云興高采烈地指著不知從哪裡學來偶像矲拍動作的家翔,炫耀似地對雲軒說。

雲軒跟著一同讚賞家翔的表現,但和目光緊追外甥跑的嘉云不同,他的注目焦點始終駐留在對方身上,將那堪比稚子的絢爛笑容盡收眼底,感受源源不絕的歡愉熱力,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哪邊才是天真小孩。

真的是......好可愛。

用手把嘴巴連同傻笑一起捂起來,可以的話希望將臉頰上的紅燙一併遮掩。雲軒不禁感謝家翔引去嘉云全部注意力,省去尷尬解釋的功夫,還能從旁盡情欣賞嘉云千變萬化的豐富表情,彷彿回到無垢純粹的青少年時光。



底片封印住歡喜燦爛的瞬間。

但我會致力守護你的幸福笑容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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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上班日俗稱 BLUE MONDAY,不僅因為是週末連假後要收心工作的日子,也因為放假期間累積的需求會在周一上班時刻蜂擁而至,擠壓得人忙碌不堪容易焦慮。

雲軒上午有連續兩場會議,因此雖然到達公司時就收到二哥的訊息通知,也只能趁會議之間的空檔稍微瞄一下訊息簡介,知道是傳照片來時還很驚訝耀沂處理得這麼快速,打算等午休時再抽空欣賞。

午餐是嘉云準備的便當,微波熱好後拿到員工休息室找個空位坐下,雲軒取出餐具準備享用時順便觀看耀沂拍的成果。

剛開始是三人合照,接下來是多張家翔獨照,當他和嘉云近距離接觸的照片顯示在畫面上時,雲軒先是愣住,而後越翻閱臉上表情就越複雜,忍不住發訊息給二哥,沒多久便收到回訊。

『怎樣 拍得不錯吧』

『這些照片傳給嘉云了嗎?』雲軒問。

『傳啦 早就傳了』

雲軒震驚得動彈不得,連筷子都停在半空中,沒多久耀沂連續傳訊息:

『放心 我有挑選過才傳給他』

『你哥不是呆子好嗎』

『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

『克制一點吧 你那一副要把人吃掉的樣子太明顯』

『那時候如果不是我出聲你早就破功啦』

數串文字猶如機關槍子彈般掃射過來,看不下去的雲軒把早已調成震動狀態的手機覆蓋在桌面,任由機體發出嗚嗚沉鳴,藉由吃飯的舉動掩蓋紅通的臉色。

待心情稍微冷靜,雲軒再度翻起手機仔細觀看照片,幾乎每張影像裡他的眼睛都盯著嘉云瞧,尤其站在嘉云身後的數張連拍更是彷彿蟄伏暗處的野獸,恨不得將前方的人撲倒、啃食到骨頭都不剩。

那掠奪的目光以及飢渴神情,即便是自己都覺得陌生且可怕,不由自主渾身顫慄。

鏡頭之下無所遁形。指的就是這種狀況吧。

但不得不稱讚二哥的掌鏡取景功力深厚,整張照片呈現出的氛圍並不會給人不舒服的情慾低俗感,而是精準捕捉到他的渴望與掙扎,嘉云的羞澀和理性情感間的抗拒。兩人之間即使沒有眼神交會也彷彿被看不見的繩索纏綑圍繞,既想靠近也得保留距離,光從照片便能領會其中糾葛的張力。

所謂用照片述說故事原來便是這麼一回事。

雲軒如今深深領教二哥的厲害之處。

另一張照片顯露出的又是完全不同樣貌。

當時雲軒和嘉云對看,思索討論該如何擺姿勢拍照,結果看似平凡無奇的霎那被拍攝下來,明明是平面照卻猶似實影般能夠眼見兩人眷戀情感的涓滴流轉,視線觸及相交處似乎還能聽聞火花劈啪聲響。

更別提他和嘉云幾乎貼臉的雙人照,顯而易見的情愫依戀滿溢而出,幸福的光彩讓兩人笑容閃閃發亮,灼得人簡直睜不開眼。淡然、安穩而雋永,這是他一直嚮往的未來。

雲軒看完照片後點開耀沂的未讀訊息,啪啦地列出一串:

『你真的很喜歡他』

『之前只聽轉述 親眼看到還真是不得了』

『不對 姊說的還保留很多』

『照你現在這樣 他很快就發現了吧』

『照片好好留著啊 記得來看展覽』

雲軒微微一笑,敲字回應:『會去』馬上收到一隻狐狸比讚的圖片回傳。

果真是難以應付的狐狸。

看在這隻狐狸贈送大禮的情況下就不跟他計較了。

凝視手機裡互相貼近顯得恩愛幸福的雙人影像,雲軒的唇邊始終噙著一抹歡愉笑容,即將用餐完畢時有兩名男子站立於對桌空位,詢問:「這邊方便坐嗎?」

雲軒抬眼看,那兩位正是之前在日本研習時見過面的徐弘奇及孫元澤,二人手上皆提有便當,應該是剛剛出門購買回來辦公室享用,於是收起手機並回應:「請坐。我也快吃完了。」

「謝囉。」元澤立刻率性坐下,弘奇也跟著入座。

元澤把便當放置桌面並打開封蓋,瞄了雲軒的便當盒一眼:「你做的?」

「不是。」

「那就是心上人做的囉。」元澤大喇喇地下定論,儘管弘奇在旁邊拼命使眼色也無視。「讓你捨棄大片江山的那位?」

雖然這樣探究隱私頗無禮,但因為雲軒早就領教過,而且不知為何對於元澤的直率並不覺得反感,所以老實回答:「是的。」

「哇,真好。」元澤說完沒有繼續追問,開始吃起午餐。想知道的事情就問,問到答案就停,不會窮追猛打也沒有任何批判情緒,這可能是雲軒願意回應的原因之一。

很快地雲軒用完餐,收拾好餐盒便跟兩位同仁道別:「等下會議見。」

「嗯,兩點。我們要趕快吃。」弘奇最後一句是對著元澤說,後者僅是敷衍的嗯啊幾聲後繼續看手機。

當雲軒前腳離開員工休息室,弘奇和元澤面前突然靠來幾名男女同事,驚得弘奇原本要吃飯的嘴巴張得更大:「幹嘛?怎麼了?」

「你們在聊什麼?」姓蔡的男同事詢問,莫名其妙的問句令弘奇困惑,於是另一位姓劉的男同事接口解釋:「剛剛聽你們說方科長的便當是心上人做的,他真的有女朋友囉?」

「欸......大概,我沒細問。但應該是有。」弘奇含糊回應後看到兩名女同事露出遺憾的表情。

「難怪,剛剛看方科長坐在那裡看著手機一直笑。那個平常沒什麼笑容的方科長耶,我還以為看錯了。」蔡男說完劉男也拼命點頭:「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方科長那樣笑。本來就很受歡迎,笑起來應該會得到更多女孩子愛慕,可惜死會。」

「哎呀,其實也不意外。」大塊頭姓宋的男同事雙臂環胸:「之前幾次坐科長的車要去其他公司,通常不是會有一人坐副駕駛座報路線嗎?但方科長都不給人坐副駕駛座的,那時就猜想可能副駕駛座只給另一半坐。」

這時一位姓韓的女同事也加入話題:「那你們有看到科長的鑰匙圈嗎?上面有掛兩個甜點吊飾。」

「我知道,那個很顯眼。」其他同事紛紛附和,畢竟很少成年人會在鑰匙圈掛上帶有童趣風格的裝飾品,很難不受注目。

韓女同事繼續說:「我之前有問科長那是什麼,科長說那是別稱天使之鈴的可麗露。然後我就問說是科長買的嗎?結果科長回我『不是,是我的天使給的』。」

語畢,聽見周遭傳出明顯壓抑的驚呼聲,女性幾乎都紅起臉並表露羨慕神情,男性則多半呈現嘖嘖稱奇的模樣,似乎都不相信原來平日裡不苟言笑的方雲軒竟然有這麼浪漫的一面。

「會笑有那麼稀奇嗎?」吃完飯的元澤將桌面整理乾淨,拎起垃圾準備離開時拋下一句:「私底下說不定本來就是很愛笑的人,只是沒笑給你看而已。」

「是沒錯啦......」蔡男說:「不過元澤你應該不是滋味吧?本來洪科長調走你會是接手人選,結果沒想到空降了方科長。」

「喝過洋墨水的果然還是吃香。」劉男與蔡男交換眼神並訕笑,元澤冷冷地斜睨他們:「誰有能力就誰當,我在方科長那邊學到很多新穎的觀念,很受用。比起肚子裡沒墨水只敢背後說三道四的,我覺得洋墨水還是比較有料。」說完轉頭就走。

「欸,等等我!」弘奇趕忙也收拾好、跟著後腳離開,留下一群傻眼的同僚。







~*~*~*~*~*~*~*~*~*~*~








慵懶地坐在客廳沙發,滑動手機螢幕掃過一張張照片。

雲軒瞥一眼時間剛過晚上十點,思忖嘉云應該也差不多要回到家。

大約半個月前,嘉云從實驗室開完會回家後明顯心神不寧,雲軒也耐心等待對方主動講述理由,直到得知原因才終於鬆了口氣。

原來是指導教授傳達有件企業實習建教合作計畫,是個可以提早進入社會歷練、為將來畢業找工作鋪路的大好機會,嘉云想要報名參加但又擔心造成雲軒的負擔,所以如此忐忑不安。

雲軒大方要嘉云去做想做的事情,他會成為最堅實的後盾,雖然嘉云依然猶豫但最後被他說服,於是儘管現在是暑假期間但嘉云除了例行會議外每週至少三天會打工晚歸,兩人相聚的時間比平時上課還少很多。

不過平時嘉云大概七點左右就能下班回到家,今天是因為跟一起實習的幾位同學聚餐才會這麼晚,算算時間也該解散回家了。

老實說,雲軒並不想要嘉云去打工。

跟什麼要照顧家翔、要處理家務都無關,純粹就只是......不想讓嘉云離開身邊。

想把嘉云鎖在家裡、隔離外界。

想要隨時隨地都能看見嘉云。

想要嘉云腦袋裡佔滿的只有自己,眼睛裡映照的只有自己,生命裡就只有自己。

想要嘉云從裡到外、完完全全只屬於他一人。

「唉.........」忽地一聲長嘆,雲軒重重地抹一把臉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想過他居然有如此病態的佔有慾,連自己都深感顫慄恐懼,如果被人知道要叫他變態或瘋子都只能認了。

說到底也是因為遲遲無法和嘉云確定關係,欲求不滿累積過重才導致妄念不受控制地大噴發。

真是.........要忍耐還真不容易。

站起身並伸懶腰,活動一下筋骨比較不容易胡思亂想。

雲軒輕聲走進自己臥房,到床邊凝望睡得十分香甜的孩子,眼神柔和似水。

嘉云說家翔的眼睛像姊姊、鼻子嘴巴像姊夫,雲軒對嘉萱的容貌沒有太深研究,跟嘉萱丈夫更只有一面之緣,只知道夫妻倆郎才女貌非常相配,家翔年紀雖小但看起來已經有小帥哥的輪廓架式,長大一定也受歡迎。

雲軒非常清楚家翔會是嘉云現階段的生活重心,所以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先取得孩子信任,孩子能夠放鬆安穩嘉云才能放下擔憂,才有時間去思考更多關於他的事情。在嘉云的心裡可能以為雲軒是單純想要幫忙解決舅甥經濟困境的善心人,渾然不知別有所圖,簡直就是被野狼拐走的小綿羊。

思及此自己都忍不住噗嗤笑。

儘管希望完全獨佔嘉云身心,但雲軒更明白真正的愛不是折翼關籠、束縛對方,而是一起珍惜對方所珍愛的人事物。

護你所護。愛你所愛。

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雲軒探視家翔的睡顏接著伸手撫摸對方頭顱,孩子雖然沉睡中但似乎感受到溫柔暖意,無意識地往掌心蹭了一下還是繼續熟睡,雲軒笑著幫孩童拉好被單並稍微靠近些。

「你舅舅最疼你了。告訴你舅舅快跟我告白。」

雲軒的聲音細小如蚊吶,家翔蠕動了下身軀而後隱約咧嘴笑開,幽暗昏黃的室內被溫馨和樂的氛圍所烘亮,也讓靜謐的夜晚增添些許歡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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