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傳說│冰漾] 未亡人 [普]

（還沒考完先偷跑）


冰炎想，大概褚冥漾要的也不是什麼安撫的話語——比起來，一個無言但堅定的擁抱可能才是對方目前所迫切需要的。

黑王在讓他前往之前幫他壓制了他自身過於明亮的白色力量，並且讓他務必小心——小心什麼呢？

冰炎想，冥王是褚冥漾……是褚冥漾啊。

他不會傷害他的。

他懷裡的人抱著他短暫地抒發了一下情緒，然後恢復正常後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輕輕呼了一口氣。

闇從抱著褚冥漾的腳的動作變成抱他的，他拍拍小男孩的頭，後者抬起頭來朝他露出可愛的笑。

褚冥漾現在說不算好......不，應該說，心情複雜。

這一切都太像夢了，冰炎的體溫、冰炎的微笑和他本人的存在，都那麼不似真實——他也不敢去猜測他學長對於他到底什麼想法，即使對方方才只有給了他一個即時的擁抱。

冰炎沒有開口，就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兒，也不催促。

於是他嘆了口氣。
「......學長。」

即使哭過之後，他對於冰炎依舊沒辦法用回以前那樣的相處方式。


熟悉的水系力量將他輕輕包圍，米納斯現身在他們面前，向冰炎行了個簡單的禮：『冰炎殿下。』

冰炎向她點點頭，然後視線轉回褚冥漾，「......」他開了開口，卻欲言又止。

他無法搞明白褚冥漾現在究竟是怎麼樣的情形......他的心理狀態、身體狀況，以及『冥王』。

褚冥漾一個人走太遠，時間的跨度令人害怕，而他看不透他蒼白的表情。



——冰炎不敢想，他們之間是不是越來越遠。



褚冥漾喊了那聲學長之後也沒有動作了，他蒼白的指尖抓著自己的袖口，低著頭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輕聲開口：「......你為什麼來？」

你為何而來？



冰炎沈默，用那雙彷彿能看透靈魂的紅色眼睛盯著他看。



為何而來？

為的是賭一把、有可能再次與誰相逢的一次機會。

「三年。」他說，褚冥漾抬頭對上他的視線，他趁勢往前一步輕輕抬起他的下巴：「我在賭一個機會。」



褚冥漾黑色的瞳孔倒映出冰炎的臉龐，他被那雙眼盯的有些難為情，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冰炎說，他在賭。

褚冥漾想，他把一切都賠上了，卻不知道他學長寧願頂著未知的風險，也想要找到他。


「兔子先生！」闇在這時開口，冰炎蹲下來同他眨眨眼：「什麼事？」



褚冥漾站在離他們幾步遠的距離看，闇回頭看他，再轉回來看冰炎：「......主人抱著兔子先生哭哭。」

他們倆人皆是一愣。



闇眨了眨淺綠色的眸，跑去拉褚冥漾的手將他往前帶，後者不明所以地被迫再次和冰炎拉近距離——然後闇接著去拉冰炎的手，把兩個人的手強制放在一起。



......冰炎的手，感受起來竟比他的還要溫暖。

褚冥漾心裡一緊，但冰炎很輕地牽住他的手，指尖摩挲他略為冷涼的掌心。



「小闇不喜歡看主人哭哭。」闇歪歪頭，把手上的「兔子先生」遞給冰炎，並且露出某種閃亮亮的眼神：「兔子先生抱抱主人！」

冰炎一手抓著兔子娃娃一手牽著褚冥漾，兩個人有些無語地對看了一眼，而後不約而同露出了無奈的笑。

該說這孩子......敏銳嗎？



「褚。」冰炎說，他把兔子娃娃塞到褚冥漾的懷裡，然後很輕地擁抱了他。

褚冥漾在他的懷裡僵硬了一下，最後搖搖頭。



「......你不要再賭了。」他說，吸了吸鼻子。

看啊，這個人真的很過分。



「我不賭一把，那你呢？」冰炎反問，「全世界都在找你。」

也不知道是誰先不打一聲招呼就消失的。



黑色與銀白的蝶繞著他們翩翩起舞，闇舉起手，短短的指頭上停了一對蝴蝶。

「......對不起。」

褚冥漾說。

「你知道我不要你的道歉。」

冰炎說，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

不是他的錯啊，這也不是他自願的，他怎麼不明白。

「小闇說你抱著兔子先生哭。」冰炎開口，遲了一下才低聲道：「......如果你需要，我不會離開。」

**

褚冥漾沈默了很久很久，才很慢很慢地說：「......我明白了。」

冰炎盯著他看，沒說什麼卻還是輕輕圈過他細瘦的手腕：「好。」

他沒問褚冥漾的明白是什麼，對方看著他的動作抿起嘴，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

闇在這時輕輕拉了拉褚冥漾的袍：「小闇餓了。」淺綠色的眼睛眨啊眨，他接著看向冰炎：「兔子先生會不會餓？」

褚冥漾恍然，今天一整天他都沒給闇做些吃的——雖然他自己現在大概是幾乎不用進食的，但本體上是冥鴉的闇仍然會餓，他也藉由這點來多少強迫自己進食。

「學長，你會餓嗎？」他看了冰炎一眼，低頭對上闇的綠色眼睛：「對不起小闇，我馬上去弄。」

冰炎其實沒有握的很緊，褚冥漾輕輕一動便輕易地掙脫，他愣了愣，冰炎比他更快反應過來：「我來幫忙吧。」

褚冥漾呆呆地看著他哦了聲，身體比腦袋更快反應過來，率先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主人～做飯飯給小闇吃～」闇跟在一旁蹦蹦跳跳，冰炎牽著他的手無奈地笑了笑，「那麼開心？」

「嗯嗯！」闇用力點點頭，鬆開他的手跑去褚冥漾旁邊：「主人今天要做什麼！」

「嗯......」褚冥漾偏頭想了想，不自覺看向冰炎。

冰炎迎著褚冥漾的目光挑了挑眉：「你這邊有什麼材料？」他說道，一邊跟過去看。

闇在後面探頭探腦。

「有蛋、麵、一些青菜、肉以及精靈飲料。」褚冥漾說，他偏過頭，發現冰炎在不知不覺間靠他很近——他不著痕跡地往後稍微退了退，一邊讓位置給對方。

冰炎紅色的眸瞥了他一眼，轉回去：「那做簡單的麵吧。」

「誒？」他眨了眨眼，看見對方自然而然地挽起了袍，熟練地開起火。

這是......要做給他們？

「你帶小闇去玩吧。」冰炎淡然道，他拿出冰箱內的精靈飲料，「杯子？」

「喔喔。」褚冥漾從旁邊的櫃裡拿出三個瓷杯，好讓冰炎把精靈飲料分到裡面去。

「好了叫你。」冰炎讓他拿走其中的兩杯，然後看了一眼在廚房門邊偷看的闇：「小闇，跟你主人先去玩。」

褚冥漾拿著兩個瓷杯，將其中一杯遞給闇後輕輕敲了敲對方的腦袋，「還偷看。」褚冥漾無奈地看著對方露出了頑皮的笑容，搖搖頭，還是前往大廳的方向去了。

黑暗的意志隨著他的想法在大廳中間變出了舒適的桌椅，褚冥漾摸了摸自己的髮，許久沒戴的髮簪讓他感覺有點不習慣——黑王叮嚀過他不要常使用髮簪，但他想，為了某些私心，這樣也沒關係的。

——終歸是死路一條，他呼了一口氣，米納斯從旁邊靠過來輕輕撫過他的臉頰，一邊擔憂地望著他：『您......』

「我沒事。」褚冥漾笑著搖搖頭，已經有段時間都沒用過的廚房飄來食物的香氣，一般而言應該是會引起食慾......一般而言，但他默不做聲地皺了皺眉。

......不太好受。

褚冥漾心道，從袍裡掏出了黑王曾經給過他的藥，雙眼一閉還是吞下去。

黑王曾經警告過他要好好面對自己的身體情況，但同時大概也知道他不會聽話到哪裡去，因此給了他一種藥......說是藥，某方面來說更像是用一層幻術來掩蓋真實。

他的聲音便是其中一個例子。

褚冥漾摸了摸喉嚨，他真實的聲帶可以說早在被黑王帶走的最初那段時間就壞的徹底，還是對方給他塞了這種幻術才能是現在這樣和原來幾乎無差的嗓音。

冰炎......對，冰炎是一個意外。

他原本想著也許自己就一個人在這裡孤獨地死去，不被人發現亦不會有人知曉，但他的學長就像當初在那個月台一樣，突然地、卻彷彿理所當然地闖入他的視線。

他——他很珍惜。

他的學長、曾經失去又重新拾回，然後現在像是奇蹟一般地出現在這裡......褚冥漾以為自己不會哭的了，但冰炎的擁抱太溫柔。

——而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黑暗必將無法與光明有太多的接觸，他清楚，而冰炎說：我相信你。

但他真的太怕失去了，褚冥漾瞇起眼。

所以沒關係。

將自己燃燒殆盡也沒關係。

『飛蛾撲火。』希克斯冒出來盯著他瞧，他搖搖頭：「我知道啊。」

但即使、即使可能因此灼傷，即使這樣反而只會傷害到他自己，也沒關係啊。

誰讓他貪念他的懷抱、他的溫度，和他的一切。

冰炎不會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這樣正好。

食物的味道再次席捲他的鼻腔，但幻術讓他看上去與平時無異。

「褚，小闇。」冰炎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眼前擺放的是雖然簡約、看上去卻仍十分美味的一碗熱騰騰的麵，冰炎把他自己的份和小闇的份放下，帶喊著「好香好香！」的小闇去洗手了。

嗯，應該沒問題的。

褚冥漾想，縈繞的熱氣遮蔽他的表情。
**

闇蹦蹦跳跳地跑回來，冰炎跟在後面落座。

「開～動～」闇有模有樣地看了一圈，合掌，然後迫不及待拿起叉子開始和眼前的麵奮鬥。

「小闇，吃慢點。」褚冥漾無奈地看著闇彷彿被餓了很久的樣子提醒道——總覺得是因為他學長的原因呢？

「好好吃！！」闇吸了一口，一邊口齒不清地讚嘆道，坐在他另一邊、正好是褚冥漾對面的冰炎也露出了很淺的笑容，「還有，你不夠我再給你裝。」

褚冥漾愣愣地看著冰炎那抹微笑。

他碗裡的麵說實在份量不多，他只有很慢地用叉子捲起軟硬剛好的麵條，輕輕吹涼，然後機械似地放進口中。

他知道冰炎其實也在看著他。

他學長的吃相一向是優雅的，但進食速度卻很快；闇基本上食慾都還不錯因此也吃得很快，眼下就是他看上去不太捧場。

「褚，怎麼了？」冰炎很快地解決自己那一份，看著他緩慢的動作微微蹙眉。

「嗯......沒事。」幻術可以製造出假象，但實際上他的身體狀況並沒有獲得改善——他吞下口中的麵，突然有點想哭。

明明應該是好吃的。

明明應該是能夠讓人感到滿足的食物。

旁邊的闇咻地解決自己的麵，然後舉起被吃乾淨的碗：「小闇還要！」

冰炎看了褚冥漾一眼再看看闇，接過他手上的碗：「我幫你吧。」

褚冥漾繼續吞下下一口麵，看著冰炎的背影離開，才小小聲地嘆了一口氣。

「......很好吃。」

*

他最後還是吃完了那碗麵。

許久未進食的胃在食物進入的時候並沒有讓他好受到哪，米納斯在冰炎將吃完的碗盤放到廚房的時候飄出來給他按了一個治療的術法，他才揉揉肚子說了聲謝謝。

『弱雞你幹什麼遭這個罪。』希克斯在他腦袋裡碎碎念，轉出小飛碟來幫他平衡一下，『你不跟那小子講清楚？』

「......沒有必要。」褚冥漾抿著唇低聲道，闇抱著兔子先生湊過來，而冰炎也在差不多時間走出來，相當自然地也在自動變成了長沙發的椅子上坐下。

......看著好像一家三口吃完晚餐靠在一起的感覺。
褚冥漾被自己突來的念頭愣了一下，然後自嘲地笑了笑。

說什麼呢。

他和冰炎把闇夾在中間，在褚冥漾不知道自己該開口還是該沈默的時候，那隻常常被他遺忘的貓型式神自顧自地晃了出來，這次倒是連變形過程也直接省略就直接蹦出了個大螢幕，接著殊那律恩的臉出現在上面。

黑王看著自己的姪子不甚明顯地瞇起眼：『亞，我不是讓你早點回來？』

冰炎不情不願地嘖了聲——褚冥漾因為那句話也跟著看過來：「我......」他開口，卻難得地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他沒有正眼去看，明確地感覺到褚冥漾的心情低落下去——卻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麼。

黑王只答應他能夠來見「冥王」......然後呢？

『你不清楚？不論是我這裡或是他那裡，都不是適合你的環境。』黑王的聲音不疾不徐，褚冥漾偷偷抓住他的手，卻很快又鬆開。

他轉頭和褚冥漾剛好對上眼，後者眨了眨，低下頭：「......黑王說的沒錯。」

這裡是黑暗的居所，而他身上甚至帶有無法根除的鬼族毒素......不管怎麽說，冰炎、他的學長，身為燄之谷和冰牙族的少主，都不應該待在這裡。

冰炎看著褚冥漾的黑色腦袋突然就有點來氣。

明明就那麼渴望光明，明明他就在這裡，為什麼他就是不伸出手？

「你應該回去。」褚冥漾低聲道，冰炎忍不住冷笑了聲。

「不。」他說，無視褚冥漾驚愕的眼神，迎向黑王淡定的臉：「如果真的有問題，您應該在我出發前便會提醒。」

黑王輕輕挑起眉，褚冥漾忍不住抓住冰炎的衣袖：「學長！」

他看上去有點慌張，另一方面卻又夾雜著憤怒——這個人，到底有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

黑色的地域對於白色種族而言是一種威脅、是一種傷害，但這個人為什麼能如此雲淡風輕？

冰炎轉過來看他，一雙紅眸深沉得仿若鮮血：「褚。」他輕輕拍開他抓著他的手，對螢幕裡的殊那律恩搖搖頭，「我不會走。」

褚冥漾只想掐他，轉頭看向殊那律恩希望對方說些什麼，卻沒想到對方什麼都沒說。

「黑王......」褚冥漾開口，冰炎往他頭上敲了一下，順帶一瞪。

對面像是沒聽到一樣持續沈默，剛剛被米納斯帶開的闇此時闖進通訊範圍，他看著螢幕裡的殊那律恩開心地朝他揮揮手：「黑王哥哥！是小闇喔！」

『是小闇啊。』黑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帶上一點笑容，並且話鋒一轉，『小闇，你想不想要你旁邊那個哥哥留下來？』

一瞬間冰炎和褚冥漾一起愣了，闇跟著轉頭看向冰炎：「兔子先生嗎？」

黑王對這個稱呼微妙地挑了挑眉：『嗯......對，兔子先生。』

普通時候的褚冥漾大概會忍不住偷偷笑出來，但現在比起稱呼來說，冰炎不肯回去才是他關注的點，因此他仍然皺著眉。

『你希望兔子先生留下來嗎？』

殊那律恩說，他看著闇眨眨眼，卻也看似不經意地、輕輕瞥了他一眼。

——你希望他留下來嗎？

黑王的疑問直接且突然地砸下來，褚冥漾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見闇毫不猶豫：「小闇想要兔子先生留下來！」

聲音之大讓在場和螢幕裡的人一起沈默了，就連米納斯也稍微驚訝地捂住了嘴。

冰炎和褚冥漾愣愣地看向闇，視線不小心撞在一起卻又突兀地移開；黑王透過螢幕將一切看得清楚，他瞇起了眼。

只有闇似乎還沒察覺到現場氣氛的微妙，他拉著褚冥漾的手再拉著冰炎的，對著殊那律恩堅定地再重複一次：「小闇想要跟主人和兔子先生一起住喔。」

褚冥漾低垂著頭看見自己被闇抓著的手，冰炎在旁邊見了，他用空著的另一隻手輕輕點點闇的手背讓他先鬆開握著他的手，然後伸手過來抓住了褚冥漾的。

「我也希望能陪在他們身邊。」冰炎說，他轉過頭去只看到褚冥漾漆黑的頭頂，嘆了一口氣：「......褚，你怎麼說。」

褚冥漾聞言一僵，終於抬起頭：「我……」然後差點咬到舌頭。

幹什麼嘰嘰歪歪的！褚冥漾只差沒飆國罵出來，殊那律恩適時地接過話題：『我知道你怎麼想。』

雖說已然成為鬼王，畢竟冰炎是他珍視的親人，而褚冥漾是他的弟子，黑王只是微微側過頭和深對上一眼，終於搖搖頭：『……路要怎麼走，不是我能干涉。』

命運隨時可能改變，而選擇的權利在他們的身上。

冰炎和褚冥漾一同坐直了身，殊那律恩擺擺手：『我不會阻止亞留下，倒是褚，守護的部分可能麻煩你再幫他補一下。』

冰炎的手握的更緊了些，褚冥漾撥了撥瀏海，呼出一口氣：「……好。」

在最後掛斷聯繫前對方深深地看了他們兩個一會，然後不甚明顯地特別瞥了褚冥漾一眼：『保重。』

闇在旁邊跟黑王揮揮手，褚冥漾還沒品出方才那一眼裡試圖傳遞什麼，只是在屏幕消失後和冰炎對視了一眼——

「幹！為什麼都不先跟我說？」


*

褚冥漾覺得自己快可以原地扭曲轉化。

冰炎哪裡不知道褚冥漾的個性，但他依然冷著一張臉：「......你也沒問。」

然後你還會趕我走，冰炎沒說，他嘆了一口氣。

「你很清楚我。」褚冥漾抿著唇，他往邊邊挪了一點，輕輕摸了摸耳垂上冰涼的黑色耳飾：「......我經不起第二次，學長。」

他很輕地開口道，銀白色的蝴蝶飛過來停在他的指尖，而二樓的晝玫瑰響起清脆的鈴聲，彷彿是在舒緩空氣裡的不安氣息。

闇看了看他然後貼過去：「主人？」他沒辦法讀懂情緒，但卻隱約能感受氣氛的轉變。

「沒事的，小闇。」褚冥漾拍了拍小男孩的頭，看了看剛剛其實一直抱著兔子先生的冰炎，最後還是搖搖頭：「......只是我想太多。」

他站起身來走到冰炎前方，卻不肯正臉看他。

「褚，別氣了。」冰炎呼了一口氣，他試探性去牽褚冥漾的手，被甩開。

......行。

冰炎捏了捏眉心：「......抱歉。」

褚冥漾偏頭過來瞇起眼。

「......褚，沒有下次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冰炎自知理虧，他抬頭用那雙如寶石般的紅眸望向他鬧彆扭的鬼王。

褚冥漾當然感覺到對方炙熱的眼神，他哼了一聲，勉勉強強轉過來瞪他：「騙子。」

冰炎挑起眉聳聳肩：「隨你怎麼說吧。」

褚冥漾幾乎要翻白眼：「算了！你伸手！」

他都要懷疑眼前這個人是被魂穿了，逗弄他很好玩嗎！

雖說覺得久違沒看到褚冥漾這種樣子確實有趣，但冰炎還是聽話地伸出手來閉上眼，感覺對方輕輕握住他的。

褚冥漾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手，畫出了簡單的守護陣法——被勒令不能過於消耗力量，上回黑王告訴他這個稍微輕鬆且不會造成他自己不舒服的方法，他就拿來給冰炎用。

冰炎沒有睜開眼，褚冥漾的手心微涼，但卻有種奇妙溫暖的力量順著手擴散開來，他聽見對方輕輕地嘆了口氣：「誰不想要你留下來......」

因為啊、因為，這樣好像有點太貪心了。

褚冥漾給冰炎快速地加強了守護，而後就往後退開，冰炎於同時睜開了眼。

「所以我留下來。」冰炎說，他抓住了褚冥漾來不及收回去的手。

所以他留下來，不為什麽。

褚冥漾深深地望著他，「......我知道。」他把冰炎的手輕輕拿開，「時間不早了，我帶學長去你的房間吧。」
*
闇蹦蹦跳跳地跟在旁邊，褚冥漾走在最前，冰炎在最後跟著走。

褚冥漾回頭一瞥，黑色和銀白色的蝶似乎對外來的訪客很有興趣，牠們繞著冰炎翩翩飛舞。

「褚？」冰炎留意到他的視線，他手上抱著闇交付給他的兔子先生，銀白的髮絲被溫柔而帶有水氣的風輕輕帶起。

「沒事。」他笑了笑，牽起闇的手：「看起來你很受暝蝶的歡迎，學長。」

闇在某一天玩耍的時候突然問了他這些蝴蝶有沒有名字，他趁著與殊那律恩聯繫的時候發問，得到對方略為驚訝的眼神與回答。

『這些是暝蝶，他們只生存於生死交際、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帶之中。』殊那律恩說，『我原本還認為你不打算問了。』

畢竟是過了那麼久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褚冥漾撥了撥瀏海，聽見對方繼續說：『暝蝶有黑白二色，黑陽而白陰，被暝蝶親近也意味著一種祝福。』

黑王望進他黑色的眸：『黑蝶近而生無憂，白蝶親則死無慮。』

而現在冰炎迎向他的目光：「暝蝶？」

「嗯，就是這些蝴蝶。」褚冥漾點點頭，看見一隻黑色的蝶輕飄飄地飛到冰炎面前，而對方伸出手指讓牠停在上方：「被暝蝶親近是一種祝福。」

冰炎微微挑起眉，手上的蝴蝶被驚擾而飛，他看著他們身邊圍繞著的蝶沒說話。

那你也被祝福了吧——冰炎心道，褚冥漾繼續往前走了，而他跟上。

方才上來二樓的時候太過慌亂，他這時才注意到周遭的銀白色玫瑰，在他們經過的時候響起清脆的鈴聲。

走在他前面的人烏黑的髮用水晶簪子簡單固定住了，黑色的衣擺隨著對方的步伐搖曳，冰炎不自覺就停下了腳步。

什麼時候，這個人離他這麼遙遠。
曾幾何時，這個纖瘦的背影，竟讓他感到些許的陌生。

「學長？」褚冥漾發覺身後沒了動靜問了聲，冰炎恍然從自己的意識清醒，搖搖頭：「沒事。」

闇跟在他們旁邊眨眨眼，跑過來牽住他的手：「快到了快到了～」

散發微微光亮的走道盡頭是另一間房間，褚冥漾在關起的門上輕輕地叩了叩：「打擾了。」而後領著冰炎和闇走進去。

真要說，在這個宮殿裡其實每個房間的格局都不會差太多，一樣可以說是KING SIZE的床在房間的中央，然後有簡單的桌椅、置物櫃和傢俱，甚至開了一扇很大的窗，冰炎靠過去向外看，發現底下是一片花園。

鮮少進入其他房間的褚冥漾跟著晃了一圈，制止闇想要往床上撲的動作，然後對上冰炎的紅眼睛：「學長，這間房間就給你住吧。」

反正他自己一個人也用不到，剛好拿來當客房。褚冥漾想，他讓米納斯和魔龍出來給整個房間重新上過一層守護。

冰炎沈默地看著他的動作。

『那小子一直盯著你看。』魔龍快速地重新加了一層守護之後跑回來跟他腦內溝通，他不甚明顯地點點頭，一邊接住往他撲抱過來的闇。

「主人主人！」闇抱著他跳啊跳，褚冥漾沒辦法，輕輕拍拍對方的小腦袋瓜：「什麼事？」

闇淺綠色的眼睛往冰炎看了一眼，然後轉回來：「小闇、小闇想要和兔子先生一起睡！」

褚冥漾聞言皺了皺眉，拒絕的話就要脫口而出，「不......」

剛好檢視一遍回來的米納斯輕輕的撫過他的臉。

『您在擔憂什麼呢？』

褚冥漾摸摸自己的臉，再看看闇期盼的臉龐。

何必擔憂？何須多此一想？

他的內心在嘶吼、靈魂在質疑：你怎麼就不認清事實？

而躲在最深處的褚冥漾抱著頭——啊他知道，那是他的「懦弱」。

米納斯柔柔的聲音傳過來：『您知道怎麼做。』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褚冥漾閉起眼再睜開，「......可以。」他對闇說，看著對方瞬間明亮起來的臉忍不住跟著露出笑容。

闇歡呼一聲衝過去冰炎的懷抱，一邊問他可不可以一起睡，而冰炎看了他一眼，揉揉小男孩：「你主人不是說可以了嗎？」

突然被點名的褚冥漾失笑，身體的疲憊感告訴他現在時間大約也不早。

「學長，那你自便。」他說，招招手讓闇過來，「小闇，晚上不要打擾兔子先生休息喔。」

闇用力挺了挺小胸膛：「小闇知道！」然後被褚冥漾偷偷戳了肚子。

哎呀，他學長魅力果真不小。

褚冥漾搖搖頭，輕輕帶上了房門。

**

『您沒事吧？』龍神精靈擔憂地望向他，他搖搖頭，露出了笑：「沒事，不用擔心。」

褚冥漾想，闇相較於他還可以隨心調整黑暗，但他自己的狀況卻不允許——好像一切都在和他作對，不久前才吞下去的食物在他胃裡翻攪，他瞇起眼吞了吞口水。

『蠢。』希克斯冒出來往他身上拍了不知道是什麼的術法，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嘔吐感在瞬間彷彿不存在，因而向對方投過去感激的眼神。

既然冰炎不走，他自己也有私心......藏好就是了。

褚冥漾想，他不說、不表現異狀，也就不會露餡，而他學長也就不會察覺他的真實情況。

『您......』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幻武兵器們將他的舉動、甚至是想法全部都看在眼裡，但他還是對龍神精靈搖搖頭：「沒事。」

沒事？怎麼可能。
他最清楚，所謂「沒事」只能是一種自欺欺人。

銀白色的蝶圍繞著他翩翩起舞，褚冥漾明白銀蝶之所以靠近他的原因，輕輕嘆了口氣。

他踏進自己清冷的房間，隨意地躺倒在只有一人而顯得冷清的床上。

......沒關係的褚冥漾，沒關係的。
他想，身上的黑色衣袍在瞬間轉為白色，只剩下墨黑的髮更顯他的蒼白。

米納斯輕輕摘下他頭上的髮飾，沒說什麽，還是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身為幻武精靈能做的事情不多，龍神精靈退出門後瞥了一眼旁邊的魔龍，知道對方也差不多想法——

卻也無力改變什麼。

褚冥漾很多時候看起來搖擺不定，但只要下定決心，恐怕沒有什麼人能夠讓他改變心意或是動搖。

龍神精靈靠著門，低聲唱著歌。

而門內的人睜開了墨黑的眸，又緩緩閉上。

*
在經過數羊和各種翻來覆去後，褚冥漾終於還是認份地睜開眼睛。

先別提他原本就已經是不怎麼需要睡眠，冰炎來了之後他一直是心神不寧，沒辦法完全地放下心來。

他小心地下了床，赤腳從地毯上接著踩到略為冰涼的地板上時小小地顫抖了下，而後拖著腳步往客房過去。

冰炎的房門沒有嚴實地關上，褚冥漾呼了口氣。

只是確認一下闇睡得好不好，他心道，放輕腳步推開了門。

客房的溫度相較於他自己的房間溫暖了一點，床上安睡著一大一小的身影，他略略掂起腳尖、提起衣襬，走到闇旁邊緩慢地蹲下來。

闇小小的臉龐被柔軟舒適的棉被裹起來，像洋娃娃般長長的睫毛似羽扇蓋下來，褚冥漾連呼吸一起放輕，他伸出手顫抖著、輕輕摸了摸對方稚嫩的臉龐。

他也說不清楚什麼來，很奇妙地，闇讓他感覺自己還像個人，摸到的孩子是溫熱的體溫和柔軟的膚，他再移動了一下手，撫過對方同樣柔軟的髮。

闇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觸碰一般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褚冥漾一愣，輕輕收回手並垂下眼簾。

「......晚安。」褚冥漾用氣音輕輕說，然後另一道特別壓低了的聲音同時傳過來：「褚？」

睡在闇旁邊的冰炎小心地挪動了身體坐起來，他輕輕碰了碰闇的臉，再給他把棉被拉上來一些，隨後紅紅的眼看向褚冥漾。

他不知為何覺得自己似乎變得軟弱了起來，冰炎向他輕輕招了招手，他猶豫了下，還是慢慢地移動到另一邊，倚著床緣坐下來。

黑暗體貼地為他們點了一點柔柔的光，褚冥漾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餘光瞥見冰炎無奈地看他：「怎麼了？」

他的聲音很輕，聽上去有種不一樣的韻味——褚冥漾搖搖頭，過了一下才對上了冰炎的視線：「......睡不著。」

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恥，褚冥漾想。也許夜裡容易使人示弱，他仗著冰炎聽不見埋怨對方的聲音太溫柔、太過於熟悉使人眷戀，他閉上眼。

依稀聽見悉悉簌簌的聲音，褚冥漾眼睛偷偷睜開了一條縫，發現冰炎也跟著坐到地上來，和他隔著一段不會令他想逃的距離，剛剛好、不遠也不近。

過了好一陣子誰都沒有說話。

褚冥漾閉著眼睛，在幾乎以為對方是不是就這麼睡著的時候，他聽見他自言自語般的低語：「......如果你願意的話，和我說吧。」

他學長的聲音很輕、像是要讓人以為那只是錯覺，他睜開眼，很慢很慢地轉過頭，對上冰炎流淌著未知情緒的紅色眼眸：「嗯。」

冰炎說，如果願意的話，就和我說吧。
褚冥漾想，如果可以的話，你願意聽嗎？

他清楚自己失眠的原因，但冰炎不懂——沒關係，褚冥漾想，他只是想要有個人陪他說說話。

好像這麼做就能夠填補這三年的空缺遺憾失落悲嘆，他想，他的學長真的好溫柔啊。

他悄悄地向對方挪過去了一點點，冰炎沒動，手卻伸過來試探性地握住了他的。

對方的手上有長年操槍練出來的繭，他默默地想，相較之下，那隻手傳遞過來的溫度甚至要比他高。

灼傷他吧，沒關係。

冰炎也不催他，褚冥漾握住他的手，露出淺淺的笑，在微亮的房間裡看起來又是當年那個傻白甜。

但怎麼可以呢？他笑笑，那些黑暗什麼的太不適合冰炎了。
他撒嬌般地向他說自己想睡了。

混血精靈寶石般的紅眸望向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低聲說了好。

他站起身：「晚安學長。」
然後他搖搖晃晃地又回到了自己略顯冰涼的房間。

就當是飛蛾撲火，褚冥漾摸摸自己的耳環。

即使會因此遍體麟傷，他仍然抗拒不了那離他愈來愈遠的火光，他知道的。

**

廣大的宮殿裡多了冰炎一個人似乎也沒有和原先有多大的差異。

褚冥漾除了在第一天時稍微壓不住自己的情緒，後面便又表現的像是往常一樣。

他找不到冰炎的定位了，他想，在相處的時候他選擇保持一點距離。

他想他學長不可能沒注意到現在的微妙情形，但對方也沒有更近一步的詢問他或是多餘的動作，就是有時候一雙紅眼睛盯得他發毛，但裡面的情緒複雜而紊亂不清。

褚冥漾對上對方的視線就溫溫地笑一下，移開視線。

沒懂嗎？某一次魔龍這樣問他，他看著對方聳聳肩，「我想是吧。」

大概所有人裡面最快樂的就屬闇，多了個兔子先生陪他肉眼可見的笑容變多了些。他原本還是不太放心地給小朋友每天壓一下黑色的力量，某一次被冰炎看見了，搖搖頭叫他真不必這樣。

褚冥漾不想他太靠近，冰炎想，好吧，那他遠遠地看。

對方黑色的長髮總讓他不是很習慣，銀白的髮簪雖然好看，但他曾經借來看過一次，冰冰涼涼地在他的手裡，心裡卻不見踏實。

冰炎想，褚冥漾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但同時他也想，如果是痛苦的話，讓他也分一些吧。

「兔子先生！！」闇跑過來抱住他的腿，後面跟著難得看起來精神不錯的褚冥漾，「主人說我們去看花花！」小朋友揹著自己的兔子娃娃蹦蹦跳跳，冰炎沒忍住輕輕捏了一下對方圓嘟嘟的小臉，看了眼隱隱含著笑的褚冥漾，也跟著勾起了唇：「好。」

啊，有時候，他們也像這樣子出去走走。

通常闇會催促褚冥漾走近，然後一手牽著冰炎一手拉著他，蹬著小短腿一跳一跳，兩個大人只好放慢速度配合他才不至於讓他失去平衡而跌倒。

「啊，好像在帶小孩。」褚冥漾看了看自己牽著闇的手再偷偷瞄向冰炎，一個沒注意自言自語就這樣被無心地說出來，冰炎偏過頭來看他。

哎呀。褚冥漾心道糟了，卻沒想到冰炎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這樣挺好。」

這樣挺好。
冰炎想，闇的手很溫暖。

褚冥漾的手卻是微涼。
所以啊所以、這樣也挺好。

「......是嗎。」褚冥漾盯著他的側臉久久才回了這樣一句，剛好闇拉著他們兩個嚷嚷花園到了——像說好了一般，他們鬆開手，闇像是奔向自由的鳥兒衝到花園裡頭，晝玫瑰悅耳的鈴響和闇清脆的笑聲融合成了一片。

冰炎沒忍住靠近他，一步、一步，輕輕牽起他的手，貼得很近，只要再往前了一些就能夠吻上彼此。

「讓我靠近一點，好嗎。」冰炎貼著褚冥漾的耳朵壓低了聲線，卻隨即像意識到自己的衝動一般往後退：「......抱歉。」

褚冥漾來不及臉紅，聽到冰炎的道歉握緊了拳。

啊啊、最討厭了。

然而他什麼也沒能說出口，不遠處的闇在此時不偏不倚地跑過來，後面跟著一大群黑白混飛在一起的蝴蝶，「哇哇哇哇！！！」也不明白闇究竟做了什麼才被蝴蝶追，在對方即將衝撞上他們的同時冰炎眼明手快地摟住褚冥漾轉了個身，兩大一小一起狼狽地跌在柔軟的草皮上。

「噢～～～」闇發出了不明所以的聲音，冰炎巧妙的角度剛好給闇當了墊背，加上他身上的兔子先生也幫了個忙，因此除了髮型亂七八糟之外整隻是完好無缺。

褚冥漾被冰炎護在懷裡一起倒在地上給闇做墊背，聽到小孩混亂的叫聲之後忍不住也笑出來，抬頭看見被壓在最底下的冰炎露出了相當無奈的表情看著他們，他忍不住哎了一聲，放棄一般地將頭撞在對方的胸膛上。

「褚？」對方的胸膛隨著說話和呼吸起伏著，褚冥漾靠在上頭閉上眼，忍不住將對方抱的更緊。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樣很奢扯吧。」褚冥漾突然就很想這樣攤著不動，但礙於身體和靈魂的黑暗因為對方身上的白色逐漸躁動起來，他只好默不做聲地滾了滾，讓自己降落在柔軟的草皮上。

黑色和銀白色的蝶在空中飛舞，這裡沒有自然光，但之前某一次闇跑出來玩的時候發現天空的秘密，跑回來拉著他說要去看星星——有點類似像地球一樣嗎。

室外看起來是完全明亮的，但仰頭一看卻是璀璨的銀河繁星。

他翻了過來讓自己和冰炎面對面，忍不住輕輕勾了勾對方的手：「太奢侈了學長。」

冰炎看著他沒說話，伸出另一隻手來摸過他的臉，「所以呢？」

所以呢？
冰炎沒說，但他希望他能夠明白，什麼奢扯不奢侈的問題，褚冥漾只需要做他自己就夠了。

他是否有做好一個代導人呢？

他總是不斷地自問，在每一次褚冥漾受了傷、眼神變得脆弱抑或是更加堅毅的同時他自問，那個跌跌撞撞的菜鳥經過風吹雨打和各種突如其來的副本事件被迫快速地成長了起來，明明臉上還有未風乾的淚痕、拖著腳步咬著牙還是執意向前了。

褚冥漾想要守護他愛的、對他來說重要的人，這很好。

但冰炎偶爾也會想，不需要走那麼快的。

犯過的愚蠢不會再犯了，或許他是親自體驗了人直接從眼前消失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褚那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嗎？他仍記得自己在學院裡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褚冥漾——死了嗎？還是還活著？在哪裏呢？

無數的念頭侵擾著他，他終於明白原來對方那時候是怎麼樣的絕望——畢竟他那時候是真真確確地死了一次。

也許他沒資格說褚冥漾走太快，畢竟那就是他自己血淋淋的經驗，但他希望有的時候，褚冥漾也可以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

「......你不懂的，學長。」褚冥漾啞然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把玩著冰炎的手指、輕輕地撫摸手掌上的粗繭，然後像是小孩子一般地握住了他的手，「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更是如此。」

闇闖過來鑽進他們兩個中間的空隙並且抱住了冰炎：「兔子先生和主人在講什麼秘密嗎！」他的頭上有用晝玫瑰花瓣編成的花圈，大抵是米納斯給他編的，被他這樣蹭一蹭竟然還完好沒有變形。

「才沒有呢。」褚冥漾笑出來，他撐起頭，另一隻手拍拍對方的頭：「米納斯姊姊給你編的花圈嗎？」

「嗯嗯！」闇露出了看起來非常開心的表情，他坐起身來指了指旁邊，冰炎和褚冥漾一起望過去，發現米納斯坐在花叢邊微笑地看向他們，巨大的蛇身即使在這樣沒有自然光的地方依舊閃著耀眼的光澤。

美麗的龍神精靈看了剩下兩個人一眼，勾起溫和的笑：『讓我為您們也編一個吧。』

冰炎坐起了身，瞥了褚冥漾一眼後起身朝米納斯走過去，「妳能教我怎麼做嗎？」

他開口，餘光瞥見褚冥漾也坐起來，聽到他的話的時候挑起眉，但也沒多表示什麼。

美麗的龍神精靈看了他一眼，溫柔地點點頭：『當然。』

闇被褚冥漾摟過來抱在懷裡看著他們動作，銀白和純黑的蝶仍舊繞著他們翩翩飛舞。

晝玫瑰不似一般的玫瑰有能傷人的尖刺，反之，在它銀白的莖上像是能夠任意使人摘採般的平滑近人。

『晝玫瑰在懷惡心的人手裡會立刻枯萎。』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魔龍突然冒出來一句，闇聽到他的聲音轉過頭來：「大叔～」

……褚冥漾突然無比慶幸自己現在沒在喝水或幹嘛，否則他一定會噴出來。

雖然闇長的就是小孩子的模樣，但陰影本體都不知道有幾歲了——某方面來說其實應該可以算同輩了吧？

顯然也清楚對方身分的希克斯聽到這聲大叔差點沒吐血：『死小孩你叫本尊什麼？？』

咳，死小孩聽起來也不是很禮貌。褚冥漾眼神死看著一幻武精靈和一陰影分體在那邊上演稱呼上的修羅場，覺得冰炎和米納斯那邊看起來還是順眼多了。

感覺到褚冥漾視線的冰炎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又低頭，正好手上的玫瑰花圈收了尾，他細細地打了個漂亮的結，在手裡端詳了一圈：「褚。」

對方難得看起來溫柔的笑容讓褚冥漾一瞬間恍了神，他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冰炎那雙如鮮血般的紅眸望進了他的。

......太犯規了。

褚冥漾走是走過去了，但不敢抬起頭看——不不不不管怎麼說，他學長本質上還是殺人兔沒錯，通常露出這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臉的時候要不就是他要倒大楣了、要不就是......

褚冥漾緊閉著眼一臉慷慨赴義，冰炎瞄了一眼知道他腦袋裡大概又劇本跑八遍，不輕不重敲了他的頭一下，而後將手上的花圈輕輕地給他戴到頭上：「亂想什麼。」

晝玫瑰即使被摘取下來仍然能夠發出悅耳的鈴聲。

褚冥漾只感覺頭上像是被輕輕地放上了什麼，他小心地睜開眼，看見冰炎對他笑得無奈的臉。

米納斯也看著他彎起柔軟的笑，他抬手，發現頭上是方才看自家幻武精靈和自家學長在編的花圈——龍神精靈手上還拿著一個，褚冥漾瞭然，他戴著的那個絕對是出自他學長之手。

......哎呀，總感覺有那麼點微妙？

褚冥漾摸摸自己的臉，忍不住又摸了摸花圈上柔軟的花瓣，最後看向冰炎：「謝謝學長。」

雖然說感覺是有那麼點難為情，不過他心情很好地露出了笑容——大抵是很久沒能這樣想也不想地露出微笑了，他想。

米納斯動作優雅地將花圈最後打了個結，水珠將花圈慢悠悠地送到他眼前。

『她要你給那小子戴上。』魔龍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腦袋裡響起，他挑了挑眉轉過頭，看見對方一臉欠揍：『太嫩了弱雞，什麼小情小愛。』

你才小情小愛！

翻了個白眼送過去，褚冥漾盯著飄浮到眼前的花環猶豫了下，輕輕將它取下來。

他學長很漂亮，配上同樣精緻的花環一定也很好看。

闇湊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主人要給兔子先生戴花花嗎？」褚冥漾一驚，旁邊的冰炎聞言挑了下眉，被盯著看的他只好僵硬地點點頭：「......是啊。」

搞什麼啊褚冥漾！搞得像被強迫的一樣！他在脫口而出的瞬間為自己方才下意識的反應感到有些懊悔，但仍然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可以嗎？學長。」

冰炎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莫名感到煩躁，不過他還是閉上眼：「嗯。」

不能有任何的差錯。
不能再有任何可能會讓對方退縮的舉動。

冰炎想，過了三年，褚冥漾像是變了個人。

即使他知道這個人的靈魂始終如一，但三年還是讓他們之間不再如同從前......成為鬼王是一個原因，冰炎清楚，褚冥漾會以此為理由和他們劃清界線。

但他不想要這樣——什麼小心翼翼、什麼害怕和擔憂，太過多餘。

做你自己啊。

褚冥漾拿著花環站起來，而冰炎則順勢微微傾身。

混血精靈的髮傳承自精靈族的飄逸柔順，褚冥漾伸手輕輕摸了摸：「我想要拆掉你的馬尾。」被順頭髮的冰炎沒表示什麼，褚冥漾當他默認，歡快但又仔細地把髮圈摘了下來。

——銀白的長髮像銀河、又像是瀑布，褚冥漾的手指輕輕順過去，柔順的髮絲便在他的動作下散開。

花園裡面有著休憩用的長椅，褚冥漾鬆開手，拉拉冰炎的袖：「學長，我們去坐著吧。」

一旁乖乖待著的闇跟著一起蹦蹦跳跳，冰炎把垂到眼前的髮勾到耳後，看著褚冥漾搖搖頭。

可有的時候，他又會變成那個可以笑的開心的學弟。

冰炎被拉著坐到椅子上，闇跟著坐到一邊，並且把背著的兔子先生一起放到他懷裡。「......」褚冥漾在旁邊差點沒笑出來，不過礙於不想破壞花環、也同時避免任何意外發生他決定繼續盯著花環。

晝玫瑰的花莖是比花本體要深的銀灰色，連同葉子也是那樣閃亮的顏色，配上更大更白的花整個就是非常賞心悅目，風吹過的時候甚至還能聽見微弱的鈴響。

褚冥漾拿著花環小心地給冰炎戴到頭上，再慢慢喬了一下位置，最後滿意地點點頭。

他學長果然是很好看的啊。
褚冥漾想，偷偷盯著冰炎然後勾起淺淺的笑。

——而冰炎何嘗不是呢。

褚冥漾頂著黑長髮戴銀白色的花環非常顯眼，配上他自己的氣質更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他果然是很適合這樣的打扮。冰炎想。

......如果能再看到更多笑容的話就好了。

**

他們在外面待的時間不長，米納斯美麗的身影湊過來，用指尖點了一下躺在草地上原地放空的自家主人：「您該回去了。」

闇在不遠的地方發出了清脆的笑聲，不知哪兒吹來的風吹起了待在花朵枝葉上休息的冥蝶。

「啊......這個時間了。」褚冥漾眨眨眼，伸了個小小的懶腰。

——太新鮮了。

以往只有他自己一人的時候他更多時間是待在自已的城堡內，看看書或者是私底下研究一些自己可以使用的術法......外頭的風景說實在地是有些過於無趣了，千篇一律的顏色雖然不是全然的黑白，看久了卻也覺得是一片死寂。

對闇來說，外面的一切彷彿一直都是新的、一直都有不同的變化，褚冥漾偶爾也會想，闇陪著他在這裡，似乎是有些委屈了。

「褚？」冰炎在旁邊問，褚冥漾搖搖頭，發現自己不小心神遊了：「......沒事。」

米納斯優美的蛇身滑過來圍繞著他們，剛剛一溜煙跑不見的闇又跑了回來：「主人主人！回家吃飯飯！」小孩露出了一副看起來非常餓的表情，褚冥漾無奈地點了一下他的額頭：「好好好，回去給你......」

他話說了一半停下來，瞥了冰炎一眼，偷偷摸摸地在闇旁邊小聲講：「......還是讓兔子先生給我們做好吃的？」

雖然確實是放低了音量，倒不如說整個人的動作還是光明正大——冰炎理所當然沒有錯過褚冥漾的小眼神，並且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兩人的「悄悄話」。

「在那邊說什麼。」他順手輕敲了敲褚冥漾的頭，後者自知理虧往前跳了一小步，抓著闇的肩膀兩個人一起眼神攻勢：「......你明明都聽到了嘛。」

闇不明所以地睜大眼睛，並且大聲復述了一遍剛才的「悄悄話」：「兔子先生可以做好吃的給我們吃嗎！！」

接收到小孩閃亮亮眼神的冰炎無奈地嘆了口氣：「......嗯。」他走上前牽起了闇，一邊讓米納斯走在前面帶路。

褚冥漾跟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冰炎來到這裡之後就很少將頭髮束起，銀白中夾雜幾縷火紅、如同綢緞又似瀑布一般的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背後，微弱但稍有涼意的風拂過，他恍然地感覺這一切如夢一般，卻又這樣真實。

學長的背影......似乎和最開始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

在他消失的這些年歲中，對方一個人又背負了什麼、又受了什麼傷、又強迫自己做了什麼樣的訓練或者是決定，他都無從而知。

他們是這樣，相異卻又相同。

冰炎察覺到他沒跟上，停下來轉過身，剛好一對銀黑冥蝶振翅而起，風在同時吹過了晝玫瑰、似時間被靜止於此。

......恍若隔世。

「褚？」冰炎喊他，語氣沒變，身邊的闇一手抱著兔子先生，一手大力地向他揮舞：「主人快點快點～～！」

啊、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來了！」他提起衣襬，小跑步追了上去。
**

看起來冰炎在這些年來的廚藝掌握確實上升了不少。

褚冥漾雖然正餐吃不太下，但看到對方端上桌的綠豆湯時還是眼睛一亮：「你什麼時候學做這個了？」

闇沒有吃過這些東西，他拿著湯匙攪了攪，好奇的盯著綠色的豆子看：「這是什麼？」

兩雙可以說一致閃亮亮的眼睛一齊望向做出這道料理的人，冰炎無奈地聳了聳肩：「這不是你媽媽教我做的嗎。」

褚冥漾聞言幾不可聞地僵了一下，低下頭去，只有闇舀了一口放進嘴裡，被冰冰涼涼的新鮮感覺給震驚到瞪大了眼睛。

冰炎沒有繼續看他，他明白。

褚冥漾大概是不告而別，雖然這並非他自己自願看到的結果，但事與願違，他早就不可能再裝作若無其事。

「……是我媽啊。」褚冥漾過了許久才嘆了一口氣，舀了一口在嘴裡，熟悉的感覺——但那又如何？

他的命運已經踏上了不歸之路。
冰炎讓闇吃慢一些才不會噎著，一邊看著褚冥漾吃著吃著眼淚也一起掉進去，才慢條斯理的走到他身邊按了按他的肩。

被按著的人默默的擦眼淚，身體轉了一點點幅度，只有拉住他的衣角。

褚冥漾不需要太多的安慰，冰炎知道，一個擁抱或者一點身體上的接觸比再多的言語都要更有效。

……但要是這傢伙再更依賴他一點，也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好點了就快吃吧。」他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旁邊的闇小口地吃著自己的綠豆湯，小眼神還是偷偷的飄過來，「雖然不是阿姨做的，但也沒難吃到要哭吧。」

褚冥漾剛剛才收回去的眼淚差點又被笑出來，他有些惱羞地捶了一下隨口亂說的人，一邊將那碗混合眼淚的複雜綠豆湯給喝完。

別再想了，那些過去的影子啊。
漸漸、漸漸的越來越遠。

闇吃著吃著就開始打瞌睡，冰炎把他抱起來走到房間，而褚冥漾坐在椅子上看著他的背影，隨著步伐移動的長髮和飛舞著的暝蝶相輝映，卻有種錯覺他要融入背景裡消失不見。

他看著自己手上越爬越多的黑色印記，握緊了拳。

如果生命所剩無幾，那不如就回去看看吧。

**

「......就是這樣了，不知道您怎麼看。」

由於沒怎麼告訴冰炎自己實際上的情況，褚冥漾自認演技應該還算可以，但殊那律恩臉上的凝重不是假的——黑王伸出了手，他下意識閉起眼睛，發現對方摸了摸他耳垂上的黑色耳飾，一種奇異的冰涼感隨著對方的觸摸從耳垂的位置延伸，他抖了抖。

『你抑制得還不錯，所以狀況比我想得好一些。』殊那律恩瞇起眼說，他讓深拿來了一個木盒，『打開。』

褚冥漾聽話地接過那個木盒，看上去似乎很有年代感，但散發出某種強大而穩定的力量：裡面躺著兩條黑色晶石製成的墜鍊。

「這是......」要知道這東西看起來要價不菲啊！這麽貴重隨便給人好嗎？

『穩定心神、同時帶有一些祝福的力量。』黑王淡淡的開口，他取了其中一條戴到他的脖子上，「另一條拿回去讓亞戴著，這對你們會比較好。』

語畢，黑王又再次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閃過了一瞬間的動搖和幾不可聞的悲傷，再次伸出了手。

這次輕輕地落在他的頭上，像是撫摸親近後輩那樣很溫柔的摸了摸。

『......我猜你大概不是來尋求我的意見。』殊那律恩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耳邊有像是鈴聲般清脆的聲響，『你去意已決，也許你早就這麼計畫了。』

褚冥漾眨了眨眼睛，緩慢的點點頭。

在這灰色地帶他沒有少派黑王配給他的軍隊出去巡，米納斯和希克斯情況允許的話也會協助他處理一些事物，和白色種族的交流也沒有中斷，越來越多對『冥王』釋出善意。

所以在對外的部分他做足了、也不愧對誰，剩下自己的一點點執念和放不下的人......原先被他壓下去不管了的、在冰炎和闇的陪伴下不可避免地又浮現在他的心裡揮之不去。


愛是世上最深沉的詛咒。



愛著的人太多、一張一張未曾忘卻的臉孔，他還捨不得，若上天急於奪去他的生命，而病痛於他可忍，那為何不去踏上最後的旅程？

啊、不用這麼嚴肅的，像是緩慢的一場畢業旅行。

『我不會阻止你，況且即使我不允許，你還是會執意前往。』黑王嘆了一口氣，『你和亞這方面根本一模一樣，倒是讓人很不省心。』

褚冥漾笑了笑，他看著自己手上的暗黑色咒文，卻又搖了搖頭。「......還是不一樣的。」



那人如火、如同在天上最引人注目的太陽，似乎無懼於所有的事物，連自身也可以拋下——而他不是啊。

他是貪心的、追隨著光的影子，想要抓住些什麼，在爛泥地裡掙扎攀爬著伸出手。

他不是啊。



太多了、太多的東西無法割捨，他不甘心。



殊那律恩看著他好一會，那張冷淡的臉勾起了一點點的笑容。
『是嗎。』他垂下眸，像是在思考什麼，『......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他抬起頭，知道這不是請求，是告知。



『請你，讓亞陪著你一起去吧。』

......啊啊，是了。

最初的開始，和最後的終結，都是『他』啊。



褚冥漾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怎麼樣，他像是釋然一般站起了身：「......好的。」



黑王看著他的背影離去，搖搖頭，和旁邊的深交換了一個眼神。

『讓他進來吧，也許只是敘舊。』

**

另一邊的褚冥漾前腳剛走，眼前通道口就站著一個眼熟到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老面孔——

屁啦這個人到底怎麼進來這裡的！

「好久不見，凡斯的後人。」不佔一下出席率不罷休的安地爾踏著悠閒的步伐靠過來，上上下下像菜市場挑菜挑肉的婆婆媽媽一般掃了他一眼，一邊嘖嘖兩聲：「才多久不見你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乾你屁事。」褚冥漾毫不掩飾的翻了一個白眼，也罷，命都快沒了跟他耗這一下應該也不差多少——這人能進來大概黑王也有檢視過吧。

「我想念當初那個單純可愛的褚冥漾了。」安地爾虛情假意地摀著心口說，看他沒什麼反應才攤攤手：「殊那律恩把你藏在這裡？」

又不是金屋藏嬌。

「沒，純粹是我狀況特殊。」褚冥漾偏過頭看著他，他手上是有老頭公，但是在通道裡沒辦法使用，要是安地爾無聊給他來個幾下他大概也不用想再回去看看了。

「嘿，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想要做什麼。」
「嗯嗯，真是聰明。」

安地爾笑了笑，褚冥漾來不及反應，手臂上就被插了幾根銀色的針。

嘛，在通道裡不至於就這樣死掉吧……
「……你真的是很無聊。」褚冥漾慢條斯理的拔了針，但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什麼痛苦的感受，反而手上的暗黑痕跡奇蹟似的減少了些，似乎也變淡了點。

「製造一點驚喜生活才有趣啊。」安地爾看著銀針被拔掉也沒說什麼，臉上的笑容沒變，「這邊太無趣了，你不覺得嗎？」

「就算是，也輪不到你說。」褚冥漾盯著他看，覺得雖然對方的針似乎對他沒有傷害，但這個人的存在倒是有些礙眼——嗯對，礙眼。「沒事的話趕快滾吧。」

聽到這句話的安地爾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了耐人尋味的弧度。

「連點挽留的話都不說？」
「慢走不送。」

「好吧。」褚冥漾的白眼都要翻出眼眶了，安地爾才聳聳肩——接著以快得令人反應不及的速度朝他湊近，摸了他耳垂上的耳釘一下。

叮——

有像是風鈴一般清脆的聲響傳來，褚冥漾瞪大了眼，眼前的人便已憑空消失，彷彿從來沒有其他人到訪此處。

他愣愣地往前走出隧道，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釘......就如同以往那樣冰涼，也沒有其餘不尋常的聲響出現。

「主人！！！！」闇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氣息，徑直跑了出來衝向他，後面跟著一起出來的冰炎。

褚冥漾抬起頭，剛好和冰炎那雙紅色的眸撞在了一塊。

打從一開始他就覺得這樣一雙眼睛真的很有魄力，但隨著後來發生的事情愈多，他突然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靠近地看著對方了。

冰炎的眼神除了以往那種不自覺透出來的自信，現在還帶上了一點擔憂、一點猶豫，還有一些他一時之間分辨不出來的複雜，揉碎了在那雙略顯疲態的深紅色眼眸之中。

如果不想讓對方擔心的話，果然有時候直接面對會是最適合的方法。

——像是下定了決心一番，褚冥漾摸了摸闇的頭，輕輕拉了拉冰炎的衣角：「......學長，我有事跟你說。」

**

就算聰明如冰炎，他看著褚冥漾認真的眼神，頭一次產生了一點動搖。

......事到如今了還要說什麼呢？

褚冥漾拉著他的衣角把他帶到了城堡裡，黑暗貼心地為他們佈上沙發，米納斯看了他們一眼，向闇招了招手。

『你的主人要跟兔子先生說點話，我說故事給你聽好嗎？上次講到一半了的。』闇不明所以，但可以聽故事對他來說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因此他很快就跟著米納斯離開，一下子剩下冰炎和褚冥漾兩個人乾瞪眼。

氣氛一下子稍微有點僵硬，褚冥漾吞了吞口水，一邊在心裡小劇場：這都是啥，都已經是鬼王了，面對冰炎他好像又回到最初的樣子，猶猶豫豫、動搖不決。

「......怎麼，我等你說啊。」大概是空氣實在是有點尷尬，冰炎無奈地扶了扶額，把桌上剛倒好的花茶遞給對方。

冤枉，他什麼也沒做，但現在場面看起來稍微有點像是審問現場。

花茶上升的霧氣掩住了褚冥漾的表情，他吸了一口氣：「......旅行。」

「什麼？」褚冥漾說的太小聲，冰炎不得已湊近了一點，褚冥漾放下茶杯，抓住冰炎來不及收回的手，「我想要去旅行，學長。」

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回去看看吧。

褚冥漾的眼神很清澈，即使現在因為鬼族毒素的影響變得渾濁，他都知道的。

啊啊，是這樣嗎。
冰炎覺得自己算是相當冷靜了，是這樣啊。

相處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像做夢一樣，伸出手想要觸碰的時候，卻又如同泡沫般消失無蹤。

「......你想好了嗎。」他最後只是這樣說，看到對方堅定地點點頭，「黑王同意了的。」

褚冥漾是個比表面上看來還要固執的人，如果他們的生命是一場賭注，冰炎想，全賭在了他和他的相遇。

互相吸引卻終究無法牽繫起彼此的、這般似曾相似而悲傷的命運。

——但褚冥漾想，如果在最後的一段路上有他在的話，那麼似乎也已經足夠奢侈。

「這是黑王讓我給你的。」褚冥漾說，他從懷裡拿出了那條與他脖子上類似的項鍊替冰炎戴上，「......他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冰炎沈默了幾秒，在那個瞬間他的心裡突然湧上太多的情緒，他幾乎抓不住自己的思緒。

......那麼他怎麼說？

「你......」「我、我希望你可以一起去......當作放鬆？」

......放鬆個頭。
「褚，我很認真的問你。」
「我也很認真啊。」褚冥漾立刻接上話，對上冰炎的視線後卻又失去了原本那樣堅定的表情，「......但這幾乎可以說是我的私心了，你可以拒絕我。」

他不敢說愛，太多太多了，這會把他壓垮。
但冰炎何嘗也不是呢。

他並不是一直待在這裡——有些時候他抓著點回去學院那邊看看、回去原世界看看，沒有說「褚冥漾」的事，但他想，或許那群他的朋友們心裡有數吧。

褚冥漾的狀況彷彿是上天對他們開的玩笑，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裡他總忍不住想，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麼，總留不住身邊重要的人。

冰炎一直是特立獨行的，應該說，他盡可能讓自己不成為他人的牽掛——但偏偏褚冥漾誤打誤撞闖進他的人生，黑與白的交纏糾葛又或者是他對他無可言喻的信任和守護，他伸出手來抓住他。

所以到了他向他伸出手之時。

「我願意。」冰炎說，在褚冥漾又想要講些什麼時候快他一步開口，「我陪你去。」

褚冥漾愣了愣，該怎麼說呢，突然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是被對方吸引。

......他絕對不會說的，我願意什麼的，就像是求婚一樣啊。
**

褚冥漾鬆了一口氣，既然旅伴已經確定好了，那麼隨時可以出發。
他的幻武兵器們大概是知曉了他的決定......該怎麼說，已是既定的事實了，平常還能就「弱雞身體也太弱」跟他大戰三百回合的希克斯也沈默起來，米納斯溫柔的歌聲未斷，剩下闇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他：「主人我們要出去玩嗎？」

「嗯，帶小闇出去玩喔。」褚冥漾是笑著這樣說的，他又用簪子把頭髮固定起來，拍拍自己根本也沒多少的行囊。

冰炎沈默地看著他沒說話，褚冥漾從沒正面講過自己的狀況，但他沒說的是，他其實都看在眼裡。

精靈能看到的東西更多，褚冥漾不想讓他擔心、因此而用術法藏起來的部分，他其實大概都能看出個所以來。

該怎麼說......在這種情況下，稍微看到他自己的影子，心情卻是相當複雜的。

「東西都準備好了？」他接過闇的小背包，並且無奈的在對方的包包裡發現一堆糖果餅乾，簡直跟要去遠足一樣。

他抬起頭來和褚冥漾對到了視線，明顯是始作俑者的鬼王朝他露出了無辜的笑容。

......哎，算了。

暝蝶似乎像是感覺到了他們的即將離去，此刻聚集在他們的身邊翩翩起舞，闇的頭上停了一對銀色和黑色的蝶，他好奇地盯著其他飛舞的蝴蝶看。

冰炎被黑色的蝴蝶包圍在中間，他無奈的避開了牠們，看見另一邊的褚冥漾被銀白色的蝴蝶包圍，有一些落在他烏黑的長髮上，他竟有些錯覺，這個人彷彿在下一秒就會消失在他眼前。

「？」褚冥漾感受到他的視線轉了過來，冰炎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走吧。」

他最後嘆了口氣。

褚冥漾牽著闇的手，一邊走過去握住對方的：「出發吧。」

因為再說什麼，也都沒用了不是嗎？
把握在最後還能夠擁抱彼此的時候。
*
在正式離開之前，他們先去找黑王告別。

『時間差不多了。』黑王上下打量了一下褚冥漾，一邊往他身上拍了一些守護，『偽裝也都重新幫你補一遍了，我想應該夠撐到最後。』

褚冥漾慎重地點點頭，感覺黑王的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頂。

『亞。』殊那律恩也同樣讓冰炎向他靠近，同樣在他身上按了一些守護之後，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最後的最後，也麻煩你了。』

冰炎幾不可聞地僵了一下，過了很久才低聲道：「......嗯。」

『那孩子知道怎麼做。』殊那律恩放輕音量，他搖搖頭，『這對你不太公平，但我想，大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冰炎閉上眼睛。

不太公平的點是什麼呢？大概是他必須要親手取走褚冥漾的生命吧。
但這同時也是最好的方法——他看得到他，他親眼見證的他的死亡，總比突然消失不見要好得太多了。

「......嗯，我明白。」冰炎呼了口氣，往後退，牽起褚冥漾的手。

小闇在旁邊看他們眉來眼去，深從旁邊的暗處冒出來，拿出一袋包裝精美的糖果。
『給你。』深拎著那袋糖果面無表情。
「謝謝深深！！！」闇露出了超級雀躍的表情接過糖果，深看著自己的手三秒，彎下腰，然後遲疑地往闇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闇抬起頭困惑地看了看彎著腰的大陰影，看了看自己的手，也跟著往深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這下換深有些反應不及，但他還沒做出反應，殊那律恩就帶著冰炎跟褚冥漾過來了，『他們該出發了。』

「深深給我糖糖！！」闇蹦蹦跳跳的拿著剛剛獲得的糖果抱住褚冥漾的腿。
「有沒有跟深說謝謝？」褚冥漾無奈地笑了笑，冰炎看著他勾起了很淡的笑。
「有！！」闇用力地點點頭。

殊那律恩和深對視了一眼，轉過頭。
『時間也不早了，你們也早些出發吧。』

黑王陪他們走到了宮殿的門口，遞給冰炎一個類似懷錶的裝置。

『這個給你們吧，可以轉移到你們想去的任何位置。』殊那律恩道，冰炎領著褚冥漾一起朝他行了個禮。

褚冥漾將披著的外袍帽子拉下來，冰炎緊緊牽著他的手：「那麽我們就先告辭了。」

懷錶發出了金黃色刺眼的光，褚冥漾在最後看了殊那律恩一眼，無聲地向他道謝。

『......傻孩子。』黑王嘆了口氣。

只是......盡自己所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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