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籃高手│流花] 輕語喃喃 [普]（完）

61.

　　流川洗過澡後總會在吹頭髮多花些時間，他最近常常在這時思考是不是該把頭髮剪短，也許剪得像櫻木那樣，看起來很好整理，天氣慢慢變熱，應該會涼爽很多，他對現在這個蓋頭遮臉的長度也膩了，是個換髮型的好機會。

　　流川回到更衣室時已不見櫻木的蹤影，他猜對方先到外頭等待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來到門口，卻依舊不見人影。難不成先去圖書館？沒這麼猴急吧？

　　他正好遇上回來拿東西的賈許：「賈許，你看到花道嗎？」

　　「花道？剛剛往那邊去了，好像還跟著橄欖球隊的人。」

　　橄欖球隊？流川只想得到伊恩。他向賈許謝過，往球館東側走去，這條路一直過去會到橄欖球隊的室外和室內練習場，有個缺點是夜晚沒什麼照明，只有主場館東側一些緊急出口的綠光。

　　他認為櫻木不會走太遠或不見太久，那傢伙比他緊張作業交不出去。流川想就先一路晃到室外練習場，不放棄可以更早和櫻木會合的可能性，東側內縮的圍牆他也走進探一探。流川當時大概想著，他平時神經那麼大條，沒事幹嘛又突然仔細起來。櫻木的身影到哪他都認得出來，他很有自信，流川甚至不用懷疑他看到的景象是真是假。

　　他努力踩著不發出任何聲響的步伐離開現場，盡力不打擾兩人，即使他其實想快步離去。流川不曉得是不是剛練完球的關係，身體沒什麼力氣，只走了一小段距離便覺得腿要走不動，他靠在轉角的牆面，需要緩和一下，他告訴自己得趕快回門口那裏，櫻木回來的時候他要裝沒事一樣，擺張臭臉問：「擅自搞什麼消失？」

　　流川有點急，脈搏越來越快。他平靜不下來。可惡，快哭出來了，眼眶有液體打轉著，他只能粗暴地搓揉眼睛，他要把會曝光情感的線索消滅得一乾二淨。流川試著深呼吸，告訴自己，再一下下就好，再一下下就可以了。然而事實上只是愈來愈糟，他也很清楚。

　　「流川？」

　　櫻木的聲音戳破流川那顆充飽氣的氣球。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什麼表情面對櫻木，只看見對方滿臉錯愕。

　　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在心裡問著。

　　兩人彼此相望，什麼都說不出口，但也不需要多講什麼了。

　　櫻木很慌張，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要問流川看到了嗎？可這樣豈不是不打自招？可現在的沉默也是。

　　最後先打破僵局的是流川：「……走吧。」他邁開腳步，留下一言難盡的背影給櫻木。

　　流川給櫻木的反應很不好受，但也已經是最好的處理了。櫻木只能默默跟在後頭，一前一後，安靜地步行了六、七分鐘，櫻木才開口提醒：「圖書館不是那個方向。」

　　流川停下來，他沒發現，只是想隨便找個方向前進。他慢慢轉過身，只看見櫻木好像一臉做錯事的模樣，流川還是沒能忍住：「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他想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為什麼都沒注意到？是從聖誕節開始的嗎？

　　櫻木不想回答，可是他沒有選擇：「……我們沒有在一起。」他從來不怕流川充滿壓迫的氣場，但他現在覺得壓力好大。

　　「沒有在一起？」流川無法理解：「你們做了那些事卻沒有交往？」他不懂櫻木為何不老實承認就好。

　　「反正就是沒有。」櫻木不想談這些，起碼現在不想。什麼他們在約會還沒正式交往，他不想面對面和流川討論他和另一個男人的事情，流川才發現他被拒於門外。「哈？」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笑了出來：「那是怎樣？玩玩嗎？」或許只是想隱藏住話音裡的難過。

　　流川的笑和言語令櫻木很刺耳，但他選擇沉默，他怕一開口情緒就會從嘴裡滿出來。

　　流川知道櫻木不是默認，可如果對方沒有意願跟他交談，他心中的焦慮會不停放大，但流川多半也清楚不論櫻木說什麼他可能都無法冷靜下來。「所以對方不管是男是女你都無所謂嗎？」他只能繼續拋球，他想要他們兩個能繼續對談，流川想知道所有還不知道的事。如果男人也可以為什麼是伊恩？難道他的付出會比較少嗎？

　　櫻木的眼神慢慢飄移到一旁的草地，他不想看著流川說話：「是啊。」他想盡量心平氣和，可一開口就破功了，顫抖的尾音馬上出賣了他：「什麼人都無所謂，只要能被喜歡就好。」流川現在講的任何話聽在櫻木耳裡都像在諷刺。

　　櫻木感覺變得強烈的脈搏震得全身不舒服，這是腎上腺素上升的表現，上一回在體育館跟流川大打出手也是這樣，但比當時更難受。

　　他強迫自己轉頭，想為自己喜歡男人這件事做點辯駁，就像他和伊恩第一次討論性向那樣，櫻木原本想試著和對方溝通，看到流川那張臉又忘了原本要講的話。

　　「呵，跟你說這些幹嘛，你又聽不懂。」櫻木先是露出無奈的眼神，嘴角扯著一點輕蔑。他的腦袋忽然跑出這些年和流川相處的記憶，他想起自己在喜歡上對方之前多的是羨慕和忌妒，即便到現在偶爾還是會被這些心思困擾著。

　　「你什麼都不用做，大家就會喜歡你。」儘管流川很努力在籃球上展現他的價值，但櫻木知道，他就算不打球也是一樣的。「你的隊友、同學、親衛隊那些人，晴子，你爸媽。你不需要去討好任何人。」櫻木說著說著不小心哽咽起來，他一面想事到如今扯這些人出來顯得自己很小家子氣，又覺得很委屈，為什麼非得忍受流川的冷嘲熱諷，這傢伙根本不曉得他怎麼走過來的，他不知道得到別人的愛從來就不是簡單的事。

　　看到櫻木快哭出來的樣子，流川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而且很傷人。「對……」他聲音都還沒發出來，櫻木便轉身大步離去，他打算把流川丟在這裡，他不要看見流川，他要這個人現在消失在他的視線裡。被看見和男人親暱讓他覺得很丟臉，被發現喜歡男生令他感到很無助，櫻木才決定這些事情要帶進棺材，一下子就曝光，至少現在他想當隻鴕鳥，把頭埋進土裡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櫻木！」流川邊喊邊追上去，使勁抓住櫻木的手臂，不再讓他走得更遠。可惜櫻木的力氣比他大，奮力一甩便將流川的手揮開，他完全沒注意到前臂被流川的指甲劃傷。流川趕緊再捉住一次，櫻木被他的行為惹火了：「放開我！」更用力地甩開，這回他打到對方的臉，流川沒有放棄：「櫻木。」他下定決心死纏爛打也不要就這樣錯失和好的機會。

　　櫻木只覺得流川的聲音很煩：「你他媽聽不懂日文嗎……」他高漲的怒火看見流川充滿歉意的表情後瞬間熄滅，才察覺那只是用憤怒包裝的傷心，櫻木習慣如此，他不要別人知道自己是會掉眼淚的人。

　　「幹嘛道歉，」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會在流川面前破防：「你又沒說錯。」流川現在講什麼他都聽不進去，同時又認為他說得很對，對得他無從反駁，所以他才這麼難過。

　　櫻木沒了氣力，還是盡他所能地甩了下手，流川依舊不鬆開：「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

　　櫻木低下頭，沒辦法忍住哭意，起碼不要被看見，他這才發現手上的爪痕，好像有那麼點淺淺的痛。他伸出另一隻手握住流川，試著挪開令人有點窒息的束縛，流川仍不為所動，直至櫻木輕聲道：「我一個人靜一靜。」流川的手才慢慢被他拿開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流川只希望自己沒什麼說服力的解釋能讓櫻木好過一點。

　　櫻木沒有抬頭，只能眼睜睜看著眼淚低落地板，有夠狼狽，他想著。他沒有回話，只是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我晚點就回去，你先走吧。」那是他僅存的理性，至少讓流川知道他不會搞離家出走之類的套路。

　　得到櫻木的保證，流川才沒有更多阻攔，實際上他也很清楚自己被拒絕得徹底，櫻木將他心裡那扇門鎖上，把流川從裡面趕出去。

　　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櫻木直至消失是他最後能做的無用的挽回。櫻木離開好久，流川才帶著滿滿懊悔回宿舍。他扯下自己背包狠狠丟到床上，流川想砸點東西洩憤，他想他可以理解櫻木以前為什麼老拿其他物品出氣，真的很難受，他想要一些痛覺分散注意力。流川坐到書桌前用力將額頭桌面槌了幾下，然後無力地趴著。喪家犬，他以前這樣說過櫻木，他才是，無藥可救的喪家之犬，一張賤嘴爛掉算了。

　　流川滿腦都是剛才櫻木忍不住哭出來的畫面，哽咽的聲音揮之不去。我到底在幹嘛？流川責問起自己。

　　他花了不少時間才比較平靜，直起身子時桌面上已經積了一小灘水。他坐在椅子上發呆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站起來整理房間，今天是輪到櫻木打掃的日子，流川想也許他回來看到乾淨的房間心情會好一點點，也許。

　　打掃完的流川完全不曉得要幹嘛，不想看書，肚子也不餓，沒有辦法提起勁做任何事，他索性躺在床上當個廢人，如果因此睡著算他運氣好，可惜不管躺多久都沒有睡意。

　　流川等了好久，回到宿舍後已經過了四個小時，還是沒聽到房門的動靜，他看了一眼手錶，十一點半，這四個小時櫻木會到哪去？他的晚點回來是多晚？櫻木沒有車子，應該不會跑太遠吧？

　　流川繼續耐著性子等著，他決定再找點事來做，才想起來原本今晚打算好好做作業，但圖書館也關了，只能明天再開始，只好再躺回床上，焦躁難耐地過了三十分鐘。十二點，他受不了了，流川帶上鑰匙走出了宿舍。

　　夜晚的校園只有路燈，視線所及範圍幾乎沒有人影。這是很不切實際的想法，學校大得誇張，多的是他去都沒去過的地方，櫻木也是。流川不認為他能靠這種有勇無謀的方式找到對方，可他沒辦法只是在房間乾等著，如果回去時櫻木已經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也會好過些。

　　校園有很多車子進不去的地方，流川不想放過任何角落，他一路從宿舍跑到籃球館，那裡是櫻木最有可能待的，他從主場館找到練習館，女籃的球場也沒放過，櫻木不在。他接著去橄欖球場、棒球場、田徑場、網球場……把運動場館的範圍搜了遍，才往校舍的方向走去，光這些就花了他兩、三個小時。

　　流川覺得他像個白痴，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和無頭蒼蠅一樣地迷失方向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戶外的光線越來越亮，一片漆黑的天空不知何時已是濃濃的靛藍色，流川才發現快天亮了。

　　他抱著櫻木已經回到寢室的期待，蹣跚步回宿舍，鑰匙轉開門把，只見坪數不大的雙人房空無一人。

62.

　　櫻木睜開眼沒多久就被莫名的頭痛糾纏上，然後看著面前不是太熟悉的臥室，木頭地板上有張灰藍色的地毯。現在躺著的床比平常軟上一些，櫻木從小習慣睡榻榻米，太軟的床鋪反而導致全身不適。環過他的那隻手臂長著肉眼可見的褐色汗毛，不是光溜溜的前臂，櫻木可以輕而易舉地撥開它，不會死命抓著不放。

　　櫻木坐直身體才看清楚旁邊躺著的人是誰，伊恩隨著他的動靜張開了眼，聲音帶點沙啞、含糊地道：「早……」

　　櫻木精神比他好些：「早安。」頭痛弄得他心情有點毛躁，不過比昨晚好很多了。

　　伊恩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先關心櫻木：「你還可以嗎？」

　　櫻木點點頭：「沒事了。」他決定下床活動一下身體，身上還穿著伊恩的衣服，他想應該離開之前再換下來就好。伊恩問他要不要吃早餐，櫻木本想婉拒，但十多小時沒進食確實感到飢餓，他的上一餐是昨天的午餐。

　　他跟著伊恩來到廚房，他可以幫忙煎蛋還是什麼。伊恩拿了好幾顆蛋和培根，他把平底鍋交給櫻木，自己去拿燕麥片、牛奶和吐司，他把吐司放進烤箱，再把燕麥和水加到鍋裡加熱煮熟，櫻木在旁邊熟練地煎著荷包蛋和培根，伊恩問：「日本早餐都吃什麼？」他看得出來櫻木的廚藝很不錯。

　　櫻木覺得這問他不準，他早餐總是吃得很隨便，多半是幾片吐司，偶爾會有牛奶。他照實回答：「我都吃吐司或麵包之類的。」

　　聞到奶油煎著培根和蛋的香味，櫻木的肚子更餓了。他把平底鍋的食物倒在盤子上，伊恩端去餐桌上，櫻木快速把平底鍋和鍋鏟洗淨，不讓對方等太久。伊恩把另一碗燕麥牛奶推到櫻木面前，他們用餐不需要太多禮節，拿起餐具便能大口大口進食。

　　「你要馬上回去嗎？還是待久一點。」伊恩問。

　　櫻木沒有猶豫太久，說：「我吃完早餐就走。」他消失了一個晚上，流川一定很擔心他。櫻木知道他這樣很糟糕，才答應人家會回去卻一聲不響地不見。

　　伊恩提議載他回學校，櫻木也很難拒絕，如果用走的得花上兩、三個小時，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伊恩又向櫻木道一次歉，他仍舊認為是自己的責任，他很清楚這種事情被發現會很難面對其他人，即使不覺得自己有錯也會很難抬起頭，總害怕周圍人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不太ㄧ樣，那會讓生活不知不覺變得戰戰兢兢。

　　櫻木試著想像了下，跟他以前的日子好像差不多，突然又沒那麼可怕了。他讓伊恩不用擔心，他和流川很快就會和好，那傢伙也不會到處講，馬上就會恢復平常的生活。

　　櫻木看上去確實不太擔心，伊恩只能相信他。早餐吃完櫻木換上自己的衣服，他請伊恩快到學校時讓他下車，他想一個人走一段路好好沉澱一下。

　　「花道，」伊恩對著將要關上車門的櫻木道：「有什麼事還是可以跟我說，不需要逞強，你知道的吧。」他的擔憂源自於自身經驗和對櫻木的不了解，但櫻木現在真的很平靜。「嗯，我知道，你放心吧。」他跟流川一天到晚吵架，他們也很擅長和解。

　　櫻木目送伊恩的車子駛離後才邁開腳步，他在想終於等到人出現的流川會對他說什麼，那傢伙心情一定糟透了吧，櫻木知道他得好好道歉，這次是他的不對。

　　回學校路上會經過他常去的球場，禮拜日早上通常會有人打球，那是櫻木出了校園後最常去的地方，他喜歡在那裡打球，不必太在意表現得好不好，他會在這裡想起來喜歡上籃球的感覺。

　　櫻木聽到混亂的運球，籃球拍打在水泥地的聲音比較低沉，不像木地板那麼清脆響亮。球場有兩座，四個半場都有使用者，下午人會更多。櫻木往最靠近他的場地走去，那裡只有一個人孤伶伶地投著球。流川烏黑的頭髮是他在美國最顯眼的特色，對櫻木而言是他打球的身影。

　　櫻木慢慢靠近，流川發現他的紅髮便停下動作，直至近得能看清楚對方五官，才放下心中大石。

　　櫻木仔細地瞧著流川的臉，看起來沒有生氣，但沒什麼精神，他第一次見流川眼皮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他等著流川開口問他去了哪裡，但對方只是傳了顆地板球給他。

　　「……」櫻木低頭望著流川來美國買的第一顆籃球，思考應該說些什麼開場，想想還是算了，他放下自己的背包，一邊運球一邊走進場內，上一回在體育館大打出手隔天也是這樣碰面的。

　　他們倆都打得很爛，櫻木昨晚睡睡醒醒，練球的疲勞沒有好好恢復，身體很沉重。流川也差不多，投出去的球沒有一顆進，跳也跳不起來，他們兩人現在的樣子完全說服不了別人是一級聯盟的球員。

　　最後先停下來的是流川，他拿著球到場邊喝水，櫻木也跟過去。他們只打了幾分鐘而已，但流川看上去非常疲憊。「你昨晚去哪裡？」他終於問了最重要的問題。

　　「我在伊恩家過夜。」櫻木離開後走到沒什麼人的綠地，坐在一盞路燈下的長椅，努力撫平很久沒那麼激動的情緒。伊恩和朋友在學校用餐後才回家，他在遠處看見櫻木的紅髮，連忙跑過來關心。他聽了櫻木簡短的說明後感到自責和沮喪，他明明是最清楚要謹慎迴避的人，卻這麼輕易讓這件事曝光。

　　伊恩蹲在櫻木面前，不停道歉，儘管他清楚這沒辦法改變現況，大概也不會讓櫻木比較好過，但他只能作這點微不足道的彌補。櫻木說不是他的問題，畢竟親吻的請求是他提的，但他也不想認為是自己的錯，他覺得兩人都沒錯。為什麼別人能大大方方做的事他們卻得躲躲藏藏，然後這樣檢討自己。

　　伊恩出現後櫻木便收斂了他的情緒，他想這麼軟弱的一面被流川看到就夠了。他們在長椅上靜靜坐了好陣子，櫻木冷靜不少，但還不想那麼早回去，伊恩問他要不要去他家避避風頭，櫻木原本只打算待一、兩個小時，隨著時間越來越晚，最後決定乾脆過夜好了，他想他可能在鬧脾氣。

　　「……我找了你一個晚上，天亮了回寢室還是沒見到你。如果今天晚上你沒出現我就打算報警。」回到宿舍的流川怎麼樣都坐不住，已經累得半死還是睡不著，到外面打球他比較能夠冷靜。

　　櫻木知道流川會擔心，但沒料到會做到這種程度。「抱歉。」他才發現，如果他消失不見是會有人難過的。

　　流川沒再多做表示：「你沒事就好。」他只想確認這點而已。流川轉移話題，他不想兩人繼續在這件事糾結：「你今天要做什麼？」

　　「今天……」櫻木想了下，本來打算說沒有要幹嘛，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作業……！」他驚恐地瞠著目道。經櫻木提醒，流川才想起來如此緊要又被他忘得一乾二淨的作業，明天早上第一堂課要交的報告。他連忙把水壺和籃球收進袋子，櫻木也趕緊背起包包跟著流川離開球場：「你的車停哪？」

　　「我沒開車，用走的過來。」

　　「用走的？」櫻木驚呼：「這種時候幹嘛不開車？」他們邊說邊加快步伐。

　　「睡眠不足開車很危險好不好？」流川恢復了平時咄咄逼人的語氣。

　　「都睡眠不足了就不要出門啊！還打什麼球！」

　　「煩死了！不想想是誰害的！」流川本不想提起昨晚的衝突，但吵架就是要把能用的籌碼拿出來好讓自己站得住腳。

　　「誰叫你要偷看！人家談情說愛在那邊偷窺，有夠沒品！」

　　「誰那麼無聊要偷看！追根究柢還不是你突然不見害我得去找你！」

　　兩個在大街上用日文吵架的日本人很引人注目，吵到後面實在累了漸漸安靜下來，兩人最後決定慢慢走回學校，而積累了整夜的不安被他們拋在身後、漸行漸遠。

63.

　　回到學校後他們直奔圖書館，找到作業需要的資料後搬了一堆書回寢室，他們接下來得在書桌前奮鬥一整天，原本是預計分成兩天的份量，現在必須上課前一口氣全部做完。幸好流川不會像艾蜜莉那樣搞消失，否則櫻木會欲哭無淚。

　　他們分配好各自負責的範圍便到自己書桌用功，但一個晚上沒睡好、一個整晚沒睡，集中力都很差。櫻木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起身伸展一下，並去浴室洗把臉，順便關心下組員的進度，卻只看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流川。

　　櫻木不太意外，畢竟這傢伙已經通霄，能撐到現在很不簡單了。他走過去打算把對方叫醒，櫻木搖了搖流川的肩膀：「喂，快起……噁！髒死了！」他趕緊挪開所有書本免得遭受口水波及，還拿了衛生紙擦淨桌面上的液體，他怕流川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櫻木在他身邊製造那麼大的動靜，流川仍不為所動，他原本想用揍的也要把流川揍醒，手還沒舉起來就放棄這個念頭，轉身去流川的衣櫃抓了件外套，批在他身上。櫻木把他桌上的書全搬過來，在流川睡飽之前決定先一個人埋頭苦幹，也算是對流川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吧。

　　櫻木先去附近雜貨店買兩罐咖啡，他不喜歡這東西，但他現在需要，一口氣喝了半罐，不一會兒昏昏欲睡的感覺漸漸消退，終於能提起精神專注在作業，之前跟艾蜜莉同組時也是這樣撐過來，這次一定沒問題。

　　櫻木這回就沒起身過，精神開始渙散就多喝幾口咖啡，有尿意時起來上個洗手間，偶爾看一下流川醒了沒，多半只是臉換個方向睡覺，第一次失眠的流川花了很多時間才有辦法補回來，櫻木只能抱著流川再也醒不過來的決心把作業拚完。

　　他趕在天亮前把兩人份的作業處理完，手上的電子錶顯示四點四十六分。還能抓緊時間睡覺，但晨練是不可能去了。他一離開書桌，原先淡忘的頭痛又逐漸劇烈，櫻木猜說不定是用腦過度的副作用，他決定先去洗熱水澡促進血液循環。

　　他進入浴室前又看了流川一眼，那傢伙的姿勢看起來快從書桌翻過去了，這麼難睡的地方居然能睡上十幾小時，起床的時候一定會全身痠痛加落枕。他先過去重新替他蓋好外套，再擦一次桌上的口水才去洗澡。

　　流川最後是被窗外的陽光給曬醒，他先是被從頭到腳的肌肉酸痛吸引所有注意力，一時間難以直起身體。他撐著桌面緩緩站起，強烈的酸麻侵襲著兩腿，他花了好些時間才推直膝蓋，離開書桌後流川看到躺在床上熟睡的櫻木，才慌慌張張地想起作業。他連忙回頭看看空無一物的書桌，再去櫻木桌上翻著剛完成的報告，旁邊垃圾桶還有兩罐咖啡。他沮喪地嘆口氣，居然一路睡到天亮，未免太沒用。他先去把身上的汗臭黏膩洗掉，頭髮吹完走出浴室便見被他吵醒的櫻木坐在床上，雙手無力地搓揉著太陽穴，他看起來不太舒服。

　　「你再睡一會兒吧。」流川提議。

　　櫻木搖頭：「等一下就要上課了。」再睡也沒幾分鐘，到時候會更難爬起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也許洗把臉就會好很多。流川盯著迎面走來的櫻木，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他的臉彷彿運動過一樣通紅，不像睡痕。「喂。」流川拉住櫻木手臂，擋住對方的去路。

　　「幹嘛啦。」櫻木已經睡得夠少了，脾氣可不會好到哪去。只見流川不小的力道拍打在櫻木額頭，差點沒站穩：「幹、你大清早就想打架嗎……？」

　　「你發燒了。」不用溫度計就知道不是正常的體溫。流川出力推了推櫻木，示意他回床上躺著。櫻木皺眉，好像從來沒聽過這兩個字似的：「怎麼可能。」他這輩子還沒感冒過，櫻木對自己的身體很有自信。

　　「你自己摸摸看。」流川用下巴指著，櫻木照他的話摸了摸額頭：「沒啊，是冷的。」

　　「那就對了，發燒的人都覺得身體是冰的，回去躺好。」

　　櫻木只覺得流川在唬爛，騙他沒發燒過：「屁咧，閃邊去，我要洗臉。」

　　流川這回沒多阻攔，只是一邊走去自己的衣櫃道：「我會幫你請假。」

　　「我說了沒事！」櫻木不小心吃進水，媽的，被他一講頭好像更痛了。

　　待櫻木洗漱好，流川已經換好衣服背好書包，見櫻木不死心脫掉睡褲整理服儀，流川有點惱火，怎麼講都講不聽，他把手上還拿著牛仔褲的櫻木推回床邊，一路壓回床上。「你幹嘛啦！睡到腦袋壞掉！」櫻木抗議著，同時有點納悶他這麼大的力氣怎麼推不開流川？

　　「你才燒到頭殼壞去。」隨隨便便就能推倒，自己變得多虛弱都不曉得：「球隊我也會幫你說一聲，好好休息吧。」

　　流川說完便起身離開，櫻木躺在床上看著對方鎖上房門。他一半是被流川說服，另一半是因為剛才的姿勢和距離讓他動彈不得。這傢伙都知道他可以喜歡男生還靠這麼近，不怕變成Gay嗎？

　　櫻木穿回了睡褲躺回床上，就像流川說的那樣，他很需要休息，沒一會兒就睡著，下一次醒來時感覺頭痛欲裂，身體明顯發燙卻感覺很冷。他起來喝水上廁所，在洗手台吐出一大口濁黃的痰，才意識到真的不太妙。櫻木是大家公認的金剛不壞之身，他也這麼認為，喝了過期牛奶也不會拉肚子，居然莫名其妙生病。

　　櫻木再度躺回床上，這次他花了很久時間才慢慢失去意識，也逐漸想起來，他其實很久以前發過一次燒，忘了是多小的事，只記得是媽媽還在的時候。

　　那是某個遙遠的星期六，像今天一樣，一早醒來發現身體不太對勁，當時櫻木只覺得很累很想睡，而且他不想聽到爸媽又為了什麼爭吵，他把自己塞進被窩，希望厚厚的棉被能阻絕那些聲音，但效果有限。

　　「孩子是我生的憑什麼跟你！」

　　「憑什麼？憑這個家是我賺錢養的！妳以為這些吃的穿的會自己蹦出來嗎！」

　　「在外面工作賺錢很了不起嗎？你根本不知道怎麼養小孩！」

　　「當然了不起！妳的小學文憑能找到什麼工作？花道跟著妳只會餓死！」

　　櫻木記得媽媽常對他說，她受夠了，她要離開這裡，櫻木也是，他受夠這個充滿憤恨的屋子，如果可以他希望媽媽帶他一起走，他比較喜歡媽媽，雖然有時很陰晴不定，但至少不會像老爸那樣打人，櫻木也不想要媽媽再被打了，離開這個家會是不錯的決定。

　　櫻木不確定是不是睡太久，一覺醒來媽媽就不見了。這個家很小，沒有什麼能藏的地方，他連衣櫥都沒放過，完全找不到。櫻木很緊張，媽媽除了買菜基本不會離開家裡，現在只有趴在客廳矮桌上的老爸，桌子地板散落著酒瓶和易開罐，櫻木聞到老爸身上難聞的味道，他知道老爸喝了一堆酒，這個時候脾氣會特別暴躁。櫻木不想跟他搭話，但老爸是唯一知道媽媽去哪裡的人。

　　他先是輕輕喚了一聲爸爸，不見任何反應，櫻木才鼓起勇氣搖晃老爸的身體：「爸爸。」他反覆了好一會兒，老爸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媽媽呢？」櫻木問。

　　老爸看清楚是自己的兒子後，沒有先回答他的問題：「你還在這裡幹嘛？不用去學校嗎？」兇惡的口吻和散溢的酒氣讓櫻木後退幾步。「媽媽呢？」櫻木再一次問著。

　　「你媽？」他神情愈發不悅，櫻木很害怕老爸皺起眉頭，那通常表示他要挨罵了。「那女人不會回來了！他不要你了！」老爸氣憤地拿起酒瓶往櫻木身旁丟去，雖然沒有砸中他，櫻木還是被瓶子碎掉的聲響嚇到，他不敢想像被打到有多痛。「還不快去學校！」充滿權威的怒吼震著櫻木全身上下，他不敢不從，趕緊進房間背起書包走出家門。他走在往學校的路上，思考著老爸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媽媽不會再回來了嗎？不是說要帶他一起走嗎？為什麼把他留下來？

　　櫻木好不容易到學校，校門口是關的，因為今天是禮拜日。他原路折返，可是還不想那麼早回去，他不想跟爸爸獨處，他想去找媽媽。

64.

　　櫻木到媽媽常帶他去的公園，也許會在那，他決定去碰碰運氣。公園有很多人，可是沒找到媽媽，櫻木失望地離開。他也去了一趟商店街，完全沒有媽媽的蹤影，他不曉得還有哪裡可找，於是四處亂晃，或許路上就會遇見，或許媽媽也正在找他。

　　櫻木走了好久，最後來到附近唯一一座街頭籃球場，他來這裡是想看看時鐘，確認一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

　　球場偶爾會有人打球，今天只有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在籃框前不停將球往地板拍打，他不知道這叫運球。男孩運了一會兒球，接著不太流暢地將球往上拋，可惜連籃框都沒碰到。他感覺有點氣餒，默默地把球撿回來後繼續嘗試。

　　櫻木站在場邊，暫時放下媽媽的事，他看著男孩反覆運球和投籃，規律的運球聲讓他心裡獲得一點平靜。

　　男孩這次撿球回來注意到了櫻木，發現對方看著自己令櫻木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沒有跑掉。男孩被看得不太自在，為了緩解尷尬他稍微扯了嗓門：「你要一起玩嗎？」籃球還是多一點人比較有趣。

　　櫻木愣了下，他很少受到其他小朋友的邀約，大家見到他的紅髮就避而遠之。他小跑步到場內，把包包放在一邊，站到男孩面前，對方比櫻木高半顆頭，有著纖長的下眼睫毛，櫻木猜他比自己大一、兩歲。「這要怎麼玩？」

　　「投進籃框就可以了。」

　　櫻木接過男孩遞給他的籃球，學著對方往地板拍打幾下，用力往籃框的方向丟去，只擦到網子，進球比櫻木想像的困難許多。他正打算出去撿球，男孩的長腳已經率先跨出去替櫻木撿回來，他再一次把球給櫻木：「手腕要用力點。」

　　櫻木照著他的話，一樣先往地板拍打幾下，使勁丟出，並記得用力扣一下手腕，這次球打中圓框，比剛才好點，糟糕的是球彈回來砸中男孩的臉，他痛得忍不住摀住臉。「抱歉！」櫻木嚇到，他趕快衝去撿球，連忙跑回來：「對不起……」他檢查對方有沒有流鼻血，雖然沒受傷，但白白淨淨的臉髒掉了。

　　男孩隨便用袖子抹了下臉：「沒事，我常常打到臉，這裡的籃框比較高，很難投進。」

　　櫻木把球給他，他想看對方的動作，男孩雙手托著球，加上雙腳輕輕一躍，籃球撞上籃板掉進框裡。

　　「唔哦！好厲害！」櫻木直至方才的愁悶隨著這顆球暫時拋開，誠摯的鼓勵令男孩心裡雀躍，他喜歡每一次進球時旁人發出的讚美。球自己彈回男孩手中，櫻木問：「你打球很久了嗎？」

　　「沒有，」男孩搖頭：「我上個月加入社區的球隊，到現在還在做基礎練習。基礎熟練的話就可以跟大家打球，也可以參加比賽。」

　　「聽起來好像很好玩。」在學校踢足球的時候櫻木也覺得好玩。

　　男孩毫無猶豫地說：「嗯，很好玩。」只是在原地運球他也覺得有趣。

　　櫻木又問：「要怎樣才能進球隊？」如果可以他也想去那種地方，不然每天都好無聊。

　　男孩思考了下：「爸爸媽媽帶我進去的。」

　　聽到這個方法，櫻木頓時失望，他不敢向老爸要求任何東西，媽媽的話也許還有機會，但得先找到媽媽才行，即使如此櫻木也不認為可行，他馬上就放棄了。「你爸媽對你真好。」他羨慕地說。

　　男孩似乎不大理解：「還好吧，大家的爸媽都是這樣。」幾乎所有人都是父母送進去的。

　　「是嘛……」看男孩理所當然的態度，櫻木才發覺跟別人不同的是自己才對：「那我想我爸媽可能很不喜歡我吧。」從來沒好臉色的老爸就不用說了，難道媽媽是因為受不了才丟下他嗎？真的就像爸爸說的那樣嗎？

　　困擾著櫻木一整天的低落又爬回他身上，他回想著有記憶以來家裡大大小小的摩擦，他的父母可以為一點小事吵得不可開交，很多時候那些爭吵的對話裡會聽到自己的名字，櫻木知道他就是爭執的導火線。

　　想到這些便忍不住難過，櫻木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麼。「……如果沒被生下來就好了。」有時候他猜或許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切的起底。

　　男孩被櫻木的結論震撼到，這是很沉重的自我否定，他就算討厭班上同學也不曾這麼想過別人。他很緊張，他完全不了解眼前這個連名字都還不知道的陌生人，可是對方看起來非常需要安慰。

　　男孩不知所措地看著櫻木忍不住滴落的淚水，左顧右盼，努力思考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他把手伸了出去，又想到上頭都是灰塵，趕快往身上擦一擦，再以手指抹去櫻木臉上的淚：「沒那種事。」他好像急著把櫻木的傷心通通拭去，不小心太大力弄痛對方，但他說的話又撫平了櫻木最沉痛的傷口。

　　「你能被生下來真是太好了。」

　　櫻木後來發現那就只是夢而已，他不記得有誰對他這麼說過。

65.

　　流川訓練之前回宿舍查看櫻木的情況，買了退燒藥和好下嚥的食物放在櫻木桌上，他到床邊觀察，櫻木睡得很沉，但看起來比早上嚴重，呼吸淺促，臉也很燙。流川想再多留一會兒，但他得趕去練球。

　　週末擾亂的睡眠時鐘讓流川的身體狀況不是太好，加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太多失誤被總教臭罵一頓，其他人挖苦他櫻木不在就變得這麼失魂落魄，流川當然說跟他沒關係，事實上全都是因為櫻木。

　　流川沒打算在籃球館洗澡，他要馬上趕回去看櫻木好點了沒，但他在大門口耽誤了點時間。

　　「伊恩。」流川停下來打個招呼，他的聲音對伊恩而言很陌生。「嘿，流川。」伊恩禮貌地問候。

　　「花道今天請假，他發燒了。」他猜伊恩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八九不離十為了櫻木。

　　伊恩感到有些意外，他總覺得櫻木的身體一定堅不可摧：「他還好嗎？」

　　流川點頭：「沒事，我會照顧他。」他讓伊恩不用擔心，又矛盾地想幹嘛對他這麼好，這傢伙可是情敵耶。「先走了，掰。」流川不想跟他講太多話。

　　伊恩道：「再見。」流川沒有回頭，只是在心裡念，祝你們快分手啦，幹。

　　他快步回到宿舍，櫻木換了一個姿勢，桌上的東西沒動過，櫻木整個下午都在睡覺。流川再一次來到床邊，櫻木面向他側睡，他伸手摸著對方的額頭，還是很燙，然後想應該買支體溫計才對。

　　櫻木的表情似乎很難受，明明在睡夢中。他平時這麼會逞強的人，現在一定非常不舒服。流川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什麼都做不了，他決定不然先洗澡好了，正準備起身時聽見櫻木似乎含糊地說了什麼，他張大耳朵仔細聽。

　　「……沒被生下來就好了……」櫻木聲音很小，字都黏在一起，可是流川聽得很清楚，他看見櫻木眼角擠出淚珠。

　　流川聽得有些詫異，接著緩緩湧上令人難受的心疼。

　　他用大拇指抹去淚水：「才沒那種事，」前天晚上櫻木向他吐露的真心話還歷歷在目，流川擅自認為他了解櫻木心底深處的渴望，他想要被喜歡，他很拼命地想獲得這些，但總是碰壁比較多。流川很難想像櫻木和父母的相處，如果原生家庭得不到愛，要怎麼相信自己值得存在。

　　流川又擦去另一邊的眼淚，輕輕說：「你能被生下來真是太好了。」

　　他曾經相信，自己生下來是為了打籃球，後來他發現，他打籃球是為了遇到櫻木。如果有一天要為了櫻木放棄籃球，流川覺得他辦得到。他是真的很喜歡櫻木花道。　

　　流川又繼續待著，他想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櫻木的臉色就沒那麼差了。櫻木過了一陣子才醒來，張開眼睛便見到坐在一旁的流川。他以為自己只睡一下子，因為睜眼閉眼時都是這個人。「有比較好嗎？」流川問。

　　「嗯。」至少頭沒那麼痛。櫻木下床想喝幾口水。流川也終於起身去洗澡。「桌上的東西吃一吃吧。」他說。

　　櫻木往自己書桌瞧，他不餓，但也整天沒進食，他照著流川的話做，退燒藥也吃了。接著又是一場十幾小時的睡眠，這次沒有作夢，睡得很安穩，再次醒來已經退燒，第三天櫻木就開始正常上課訓練，生活回歸正軌。

　　不太一樣的是，櫻木外出的頻率增加，有時候在外頭過夜。櫻木有記取上次的教訓，外出或留宿都會和流川報備一聲。

　　一個人在寢室的夜晚會令流川特別焦躁難耐，櫻木在伊恩家過夜，他盡量不去想會發生什麼事。兩個男人是能幹嘛？什麼都……

　　……什麼都可能會發生……！

　　他用枕頭摀住腦袋，彷彿這麼做就能阻隔一切干擾，可是他的煩惱源自內心。煩死了，失戀讓他受盡折磨。

　　這些日子讓流川有點難熬，有時他認為只要櫻木過得開心就好，又常常自己問著為什麼不是他？他認為自己能給櫻木最多的喜歡，不論跟伊恩比，晴子或藤井。但感情比的卻不是誰更愛誰。

　　下學期過了一半後，兩人也開始討論住宿的問題，最後決定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他們都想要有更多私人空間，但又想省錢的話合租會是比較好的選擇。他們透過隊友介紹找到離學校不算太遠的房子，房東底下的租客幾乎是學生，租金算得很便宜。流川沒有問櫻木為什麼繼續和他住，而不是選擇跟伊恩同居，身邊很多同學和男女朋友交往沒多久就住一起，在這裡很常見。但伊恩的事他盡量眼不見為淨，這對他來說會好過一些。

　　他們決定考完期末考隔天再進行搬家，離開宿舍後櫻木也思考買車子的事，他打算暑假請賈許的爸爸幫忙。期末考結束不到一個禮拜學期也告一段落，這幾天是住宿生搬家的日子。

　　流川一起床就見櫻木坐在書桌前，似乎在沉思什麼，他沒太在意，簡單梳洗後就開始整理房間，哪些物品該丟哪些該留，他不需要花太多時間猶豫，很快就打包好幾個紙箱，這時他才注意到櫻木還沒有任何動作。

　　「喂，不是說今天要搬家嗎？」他的東西都還擺在原地。

　　櫻木的反應很慢，像當機一樣：「……啊、好。」他將剛才一直拿在手上的東西放到桌面，起身從衣櫃開始清空。流川定睛一瞧，是一封寫著日文的信，他猜是晴子的。這信寄來的時間很剛好，再晚幾天可能就錯過了。「上面寫什麼看這麼久？」流川隨口問問。

　　櫻木沒有馬上回答，可幾秒鐘的沉默流川便察覺不對勁，他停下動作望向櫻木，對方只是很慢地將衣服一件件從衣架上取下，緩緩開口：「晴子交男朋友了。」

　　如果他們只是普通地對談，流川大概會平淡地說：「那很好啊。」可是櫻木的模樣讓他知道不能這麼直接，而且流川更在意的是，事到如今為何櫻木還是這樣的反應。

　　「……那很好啊。」流川攪盡腦汁，結果發現還是只能說這句。

　　「嗯。」櫻木也是這麼想，真心的。他很清楚這一定會發生，他知道很多男生會喜歡晴子，也希望晴子最後喜歡上的男性對她好得無可挑剔，對櫻木而言這個女孩值得全世界的善意。

　　他明明放棄晴子很久，也喜歡上別人，卻襲來無從解釋的失落感。櫻木納悶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他從來沒對任何女生有這麼重的得失心，他認為自己很糟糕。

　　流川望著櫻木，他感覺這些日子的心悶要壓抑不住了。「可別告訴我你現在還喜歡她。」那流川會覺得自己跟伊恩是個笑話。

　　「我沒有。」櫻木篤定地說。

　　「那你在意什麼？」

　　櫻木注意到流川的語氣似乎有點激動，他轉身面對流川，只見一雙困惑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正在逼迫櫻木說出他能接受的答案，可是櫻木不曉得要怎麼回答。

　　他從來沒得到晴子，卻彷彿失去了什麼，櫻木只是覺得，他那些多於友情的愛慕終於石沉大海。

　　如果流川有一天找到對象了，大概也會像這樣，心裡好像有什麼不見的感覺吧，彷彿有一部份的靈魂寄託在他們身上，但他們會把靈魂帶去他拿不回來的地方。

　　「……」櫻木不知道該如何和流川解釋，也不想說太多：「跟你講你又不懂。」他不認為流川能夠理解沒有回應的喜歡之於他人的意義，就像他對那些曾經喜歡他的女生不屑一顧。

　　櫻木回頭繼續整理衣服，流川知道他又被拒絕一次，和那天相同，櫻木總覺得他什麼都不明白。

　　他心裡湧上愈來愈多不甘心，什麼叫他不懂？為什麼老用這種說法搪塞他？

　　要說像個白癡一樣掏心掏肺地喜歡一個人，誰比他更懂？

　　「我當然懂。」他聲音微微顫抖著，流川感覺到心裡壓抑很久的東西快滿溢而出。

　　他咬牙忍著，他想大聲說自己才是最喜歡你的那一個。

　　當流川感覺聲音快要炸出來時，最後從口中漫出來的字句，輕得像在喃喃自語：「我那麼喜歡你，當然知道。」然後他取起地板上的封箱膠帶，粗魯地黏著紙箱，讓刺耳的撕裂聲填滿空氣中的沉默，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地繼續整理房間。櫻木也是，流川猜那個音量小得沒辦法讓人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流川自己的東西打包得差不多，他向櫻木知會一聲：「我去借推車。」便逕自走出去。走去宿舍的路上刻意放慢速度，離開房間後他的情緒又突然浮動起來。流川想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他要好好調整心態才行，他需要做點什麼改變現狀。他隨便抹了下差點掉出眼眶的淚水，不然乾脆明天去剪頭髮好了，流川想。

66.

　　搬入新家後花了幾天的時間整理房子，新住處的格局很剛好，兩個房間，一個衛浴、客廳、廚房、陽台，生活空間頓時大很多，要是吵架也不愁沒地方躲。

　　流川打理好新住所就去剪頭髮，他這次剪得很短，腦袋變得很輕，剛剪完心情好像有好一點，回到家見到櫻木後那輕鬆的感覺又消失了，因為櫻木就是他煩惱源頭，可是流川又不想離開他。

　　櫻木見到剛進家門的流川呆愣好幾秒，懷疑自己到底是認錯還是陌生人闖進來：「你吃錯藥？」

　　「怎樣，我不能剪頭髮？」流川不滿地道。

　　「可以啦，哪有不行。」換個髮型把臉露出來不知道在清爽幾點。

　　 流川的新髮型得到隊友們大力誇讚，賈許開玩笑說他這樣打球視野會更好。變成短髮後櫻木發現他頭髮翹得很誇張，於是給了一罐自己的髮蠟，打球瀏海不刺眼睛的感覺很不錯。

　　球隊在暑假第一個禮拜放了七天假，櫻木在附近一家超市找到短期工讀，只打算開學前回日本一趟就好，因此這回流川一樣由櫻木送到機場獨自回去，雖然有點可惜，但好消息是櫻木下次會借住流川家。

　　流川回日本短短幾天，仍舊把大部份時間留給家人，也抽空和重視的朋友見見面，他還跟櫻木軍團吃了頓飯，他們足足一年沒見到櫻木，雖然持續通信著，可對軍團而言櫻木近乎音訊全無，他們連聲音都快忘了。

　　流川鉅細靡遺地將櫻木一年來的生活告訴軍團，除了交男友的事。他們不需要美化過的假象，只要最真實的情況。櫻木曾經有多失意落魄他們早就看過了，沒必要隱藏。

　　「那傢伙搞什麼嘛，又沒有人會嘲笑他，幹嘛不回來。」高宮一邊吃著肉醬義大利麵不滿地道。

　　「不，我們已經挖苦到他有陰影吧。」野間一道，現場瞬間一陣靜默。回想著過去的點滴，哪次櫻木受到打擊他們沒落井下石。

　　「……以前是以前啊！大家都大人了哪會做那麼幼稚的事。」高宮心虛地說，嘴邊還沾著肉醬。

　　洋平提議：「不然乾脆我們去美國找花道好了，反正我們也一直在存錢不是嗎？」自從櫻木確定能去美國，他們就開始計畫美國之旅，也許趁櫻木放暑假是個好機會。

　　「那個，歹勢，我前幾天打小鋼珠輸了不少，可能要再存一陣子。」大楠比出道歉的手勢。

　　「啊？搞什麼？不是說去美國之前都不能打柏青哥嗎！」洋平有點生氣，就是為了預防這種事才做了約束，否則他們永遠去不了美國。

　　「媽的，你這個叛徒！」

　　「要去怎麼不揪我們！」野間和高宮不滿地抱怨著，洋平想他還是一個人去好了。

　　他們四人常常這樣，不知不覺自己吵起來，流川靜靜地在旁邊看戲，他以前覺得這些人很吵，現在又蠻喜歡他們這麼逗趣，難怪櫻木和他們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

　　「八月底的時候他會來我們家住。」他為軍團送上好消息：「放心吧，他很想見你們。」

　　四人聽到這，被流川安撫下來，又怪害羞地有些難為情。他們也很想櫻木。

　　他們請流川吃這頓飯，也算是謝謝他替他們照顧櫻木。道別時還是忍不住聊了下流川的短髮，大楠帶著八卦的眼神問：「欸流川，你老實說是不是失戀才剪頭髮？」

　　「怎樣？我不能剪頭髮？」提到失戀他就不爽，還不都你們兄弟害的。

　　野間笑著道：「可以啦，哪有不行。你剪這樣全日本的女生都會愛上你。」剛才吃飯不少人往他們這桌一直看，壓力很大。

　　那天下午流川沒有任何安排，他騎著單車到海邊晃晃，海風吹得他很舒服，大海是他在美國最想念的風景，流川打算打赤腳在沙灘上散步。

　　他沿著堤防騎著，替單車找尋合適的停車位，一面留意小心不撞到行人。騎著騎著，發現其中一個人影由遠而近愈加眼熟，不到兩公尺的距離，流川才看清楚是誰，他猛地踩剎車並叫住對方：「赤木？」

　　晴子愣在原地，他花了一秒的時間遲疑自己：「流川？」

67.

　　他們兩人呆呆地大眼瞪小眼，直到晴子先開口：「你剪頭髮啦？很適合你。」而且好像變壯了。

　　「妳也是。」流川之所以這麼近才認出來，是因為晴子的頭髮比之前更短，像小男生一樣的短髮，但搭配她身上的白色洋裝又別具氣質。

　　晴子對於自己的新髮型被稱讚很開心：「謝謝，今年夏天實在太熱了，我一鼓作氣剪到最短。」她笑得靦腆，那是一個會讓許多男生傾倒的笑容，其實流川一直以來都知道。

　　「……妳現在有空嗎？」他主動問。

　　晴子點頭：「嗯。」她原本打算直接回家。

　　「能陪我散個步嗎？」

　　晴子沒有馬上應好，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他們交情從來沒有好到能夠長時間獨處，更別說流川主動邀約：「可、可以啊！」她當然沒有拒絕老隊友的理由。

　　他們先去找了停車的地方，流川路上問：「前幾天聚餐妳怎麼沒來？」湘北的隊員大部份都有出席，畢竟流川和宮城一年才回來一、兩次，大家也說好了櫻木回日本時再好好聚一次，絕不能放過他。

　　晴子原本想找個藉口，最後還是照實講：「我以為你不會想看到我。」

　　流川才發現他在晴子心中的印象真的很糟：「沒那種事。」他安慰著。晴子又接著解釋：「不、呃，這只是其中一個想法，怎麼說呢……」晴子尷尬地撓了撓後頸：「我只是有點不好意思跟你見面，畢竟……我還向你告白過。」雖然流川給她很好下的台階，晴子還是有些難為情。

　　「……是嗎。」流川也不曉得該回什麼，他倒是不介意這些。

　　他們在超市前停好車子，便走向沙灘。流川告訴她櫻木回日本的時間：「這次妳會來吧？」他想晴子沒有理由不出席有櫻木的聚會。晴子說她一定會去。

　　流川走上沙灘便脫掉鞋子，提在手上。兩人沿著海岸線一路往流川剛才騎來的方向走去，以前球隊偶爾會來海邊做體能訓練，細沙被曬得溫溫的，腳掌陷入柔軟的地面很舒服，卻會讓人艱難地抬離。他們並間緩步走著，身後留下一大一小的腳印，夕陽總會把鎌倉的海岸襯得更加浪漫，在旁人眼裡兩人看起來是一對令人稱羨的佳侶。

　　前面他們聊了些美國生活，晴子透過櫻木得知很多流川的事，包括打了很好的比賽、參加萬聖節和聖誕節活動、去了同學的派對、隊上的慶功宴，櫻木寫了很多，多到流川都覺得晴子好像跟他們一起去了美國。流川也問了晴子的大學生活，雖然也會和朋友們出去玩，但大部份時間忙於課業和球隊，也需要去打工。

　　「我聽櫻木說，妳交男朋友了。」流川終於問了，這其實是他最想知道的。

　　晴子從沒料過有一天會跟流川討論感情，更別說對方主動開口。「呃、對呀！」提到已經交往幾個禮拜的男友便不自主臉紅，尤其在流川面前更令人不好意思。

　　「什麼樣的男生？」他好奇地問。

　　知道晴子有了對象後，流川偶爾會想起高中三年的點滴，他最近才發現對晴子過去的喜歡感觸愈來愈深。

　　晴子告訴他，對方是通識課認識的男生，喜歡籃球，有參加系隊。高中時和湘北打過比賽，所以他早就看過晴子，也知道櫻木和流川，更是親身體會過兩人的厲害。

　　初相識時男友是個少言、有些距離感的人，但聊起籃球和晴子一樣會雙眼發亮，不小心就停不下來。熟稔以後發現他只是有點慢熟，其實能夠很健談，一不小心會克制不住哈哈大笑，總是會想辦法逗晴子開心。

　　「一開始他不太想讓我去看比賽，他覺得我都和很厲害的球員相處，相形之下他的比賽會很無聊，不過我還是去看了，每一場都是。」

　　「如果跟校隊比起來，或者甚至跟你們，當然還是不太一樣。但他打球時很有自信，而且看起來很開心很享受，就好像大家剛開始打球那樣，我很喜歡。」

　　晴子說著這些事的模樣似乎很幸福，流川沒有打斷她，他覺得晴子現在這樣很好。

　　「啊、抱歉！不小心就自顧自地講起來！」她慌張地想流川應該聽了一堆沒興趣的事情。流川只是搖搖頭：「沒關係。」他猜這可能就是他想聽的，他想知道晴子過得很好。

　　「……櫻木呢？他有喜歡的對象了嗎？」

　　晴子這麼問，就表示櫻木沒有在信裡提及感情的事，流川也沒有意外，他肯定不想任何人知道他和男人交往。

　　流川猶豫很久，他認為不應該透露太多櫻木沒打算讓晴子知道的事，但似乎也來不及了，沉默有時會洩漏很多訊息。他點點頭：「他有交往對象了。」

　　「太好了。」晴子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像櫻木那麼好的人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櫻木聽到這句話可能不會認同，他從來不覺得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但流川又點了一次頭：「嗯。」

　　「你呢？」晴子問著，流川同樣第一時間只能安靜不語，但也已經說明很多了。他緩緩開口：「……我有喜歡的人。」晴子是全世界第一個知道這秘密的人。

　　他的回答也令晴子十分意外，她以為流川不可能告訴她，也很驚訝這種事會發生在流川身上。

　　流川繼續說：「不過他對我沒什麼想法就是，所以我最近想放棄了。」

　　晴子訝異地道：「真的假的……」她從來沒想過流川有一天會擔任這樣的角色，以為流川永遠都會是有選擇權的那一方。才發現流川和她、櫻木或藤井一樣，他們跟大部份人沒有太多差別，都會在感情裡受點傷，再繼續等待遇見剛好會互相喜歡的幸運。

　　「你也很不容易吧，因為放棄也不是想做就做得到。」晴子安慰著，又像在分享自己的經驗。流川明白，他每次張眼看到櫻木，前一晚睡前下好的決心又輕易打破，他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陷得這麼深，他好難想像有一天對櫻木突然就不喜歡了。可是看到他們兩個都離開前一段感情，又想著也不是不可能吧。

　　流川在準備去牽車之前，晴子向他道了句：「加油哦，流川。」也許指的是籃球，也許指的是感情，不論哪個他的確都需要好好努力。「嗯，謝謝。」他們相互道別，流川騎著單車，回想著晴子現在變得很有自信的模樣，他希望自己以後也可以。

　　他腦袋這麼想著，身體卻在做相反的事。單車朝著湘北高中的方向前進，路燈在途中接電為他照明道路。他把車子停在校門口附近，以前他常常到這個時間還沒離開，櫻木也是。

　　流川脫下鞋子走進校舍，小心不要因為襪子而滑倒。他慢慢走到天臺，推開沒有上鎖的大門，眼前映入的是和櫻木相遇的畫面。

　　他被揍得有點暈的腦袋被惹眼紅色吸引過去，原本有些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楚起來。櫻木知道他的名字後反應很大，流川感到莫名其妙，他討厭一天到晚沒事找碴的不良少年，這個行為很蠢，尤其這個紅頭髮看起來特別笨。他說他已經忘記櫻木的名字，事實上他記得很清楚，這名字很特別，念起來寫起來都很浪漫，但用在他身上也太突兀，後來流川又覺得念得挺順口，而且很適合櫻木的紅髮，並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

　　我到底在幹嘛？

　　流川又問了一次，他一點都不像是準備好要放手的人。

　　他只想趕快見到櫻木。

68.

　　櫻木在流川回國隔天先去處理了買車的事宜，賈許的爸爸對他很好，他幫櫻木找到比流川那輛更便宜的二手車，車況沒什麼大礙。隔天開始他就開著自己的車去超市上班。工作內容不會很複雜，收銀、補貨、盤點、打掃……體力活對他而言很輕鬆，比較棘手的是客人，美國瘋子真不少，比在日本的時候多好幾倍，看他不順眼的理由多半是他的紅髮或亞裔身份，和日本不同的是櫻木可以和不講理的客人吵架，有時候吵贏了周遭的人還會替他鼓掌，真是有趣的文化。

　　一個禮拜的獨居生活還算愜意，變大的生活空間很舒適。櫻木沒事會打開電視看看有什麼節目能打發時間、用了廚房煮需要稍微費心的料理、去附近球場打球。打球時遇到一起在健身房工讀的歐文，歐文問他一年級的課本有沒有留著，他妹妹今年是應用運動科學系的新生，可以用二手價賣給她。櫻木二話不說應好，他才愁著那堆書直接丟掉有點可惜，順便賺點零用錢。

　　他回到家裡就先翻找搬家後塞到房間角落的紙箱，裡面是過去一年的教科書，櫻木先整理出必修的課本，點了一下數量發現少一本，沒記錯的話好像被流川借去還沒還來。

　　櫻木不客氣地進入流川房間，他先尋視了下書本可能會放置的地方。流川的東西很少，就算隨便丟也不會亂到哪去，櫻木最受不了的是棉被永遠是皺的，摺個被子好像會要他的命。

　　他直接往書桌走去，流川桌上一本書都沒有，櫻木便不客氣地打開抽屜，心裡一邊碎念，我可沒有要侵犯隱私喔，誰叫東西借了不還，還要他自己來找……

　　櫻木一層一層翻找，打開最後一格時，找到了意想不到的物品。

　　印入眼簾的是櫻木自己的簽名，還被護貝起來，上方放著紅色御守，是第一次考英檢時送給流川的。御守他知道，但不記得有寫過簽名給流川才對……

　　櫻木又看到下方的名字，給佳奈子。

　　KANAKO……KAEDE……

　　……真是的，居然這麼簡單就被騙了……

　　事到如今櫻木不曉得自己在難為情什麼，隻手遮著自己的臉，好像怕被別人看到他的表情，明明清楚這裡誰都不在。

　　他中間一度忘了來這個房間的目的，坐在書桌前旁的地板，手裡拿著簽名和御守，櫻木看到他給的東西好好地保存著，他終於切實地感受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對待。

　　回憶倒退著，所有流川藏在細節裡的溫柔一個一個在腦海裡被他找了出來，而那聲輕輕的喜歡於耳邊愈漸清晰地迴盪，櫻木才更確信那不是聽錯。

　　他真的是大白痴，這麼遲鈍都沒發現，還是那隻狐狸心機太重太會裝？可惡，去角逐奧斯卡算了。

　　櫻木花了點時間平復，將東西放回去，他想起來自己是來找課本的，繼續翻找著流川的房間，最後在衣櫥裡一個放著雜物的紙箱找到，其中幾頁還有奇怪的皺摺。幹，這一定是那傢伙的口水，這樣我怎麼賣人家。櫻木方才的感性一瞬間全沒了，悻悻然離開房間，作廢的課本只好丟在回收箱裡。

　　晚上櫻木有些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他計算著明天幾點出發去載流川，該怎麼向他開口談論他們之間的事。櫻木還是害怕那只是他沒聽清楚，萬一根本沒這回事，他以後怎麼跟流川相處？

　　他拿起隨身聽播放音樂，他最近學會靠聽音樂安撫心情，再一次將Richard Marx的卡帶放進插槽，通常聽這張卡帶櫻木會睡得比較安穩，就像在飛機上那樣。

　　情歌一頁一頁地翻著櫻木的記憶，他喜歡晴子的時候有流川攪局、輸球難受的時候他們一起熬過、拼命念書時也有他，來到美國更是一切都繫著流川。那傢伙從天台闖入他的生命裡，櫻木本來以為只是無數次沒有意義衝突裡的過客，卻到現在都還沒離開。

　　明明馬上就要碰面了，這短短幾小時因為櫻木的思念變得煎熬而漫長。

69.

　　早上櫻木把家裡打掃過一輪，他試著找事來做分散不停加重的躁動，終於等到出發前往機場的時間。他抓了自己的鑰匙前往車庫，發動車子後先切下音樂播放鍵，他把流川給他的卡帶放了一部份在桌上。

　　隨著車子愈靠近機場，飛機的渦輪引擎劃破天際，那是令人難受的噪音，卻是他更靠近流川的提醒。車子停在櫻木不再陌生的機場大門口，他下車靠著車門等待，以免流川沒看過他的車子而認不出來。

　　沒多久流川帶著輕便的行囊現身，手上提著一個大紙袋，裡面全是日本的零食，他爸媽讓他帶過來，並記得叫櫻木多吃一點。櫻木朝紙袋裡頭瞧了一眼，夭壽，這也太多。「……替我跟你爸媽說謝謝。」

　　流川大略看了一下櫻木的車子，很普通的白色轎車，他以為櫻木的個性會想要更拉風一點的車款，不過想想應該沒那個預算。「我想開車。」流川提出要求。

　　櫻木不解：「為啥？我這輛車又沒什麼特別的。」

　　「跟車子沒關係，我睡太久了，想找點事做。」

　　櫻木聽了沒多說什麼，把鑰匙丟給流川，自己坐到副駕去。流川把行李丟到後座便上駕駛座發動車子，駛離機場。他告訴櫻木，很多人關心他什麼時候回去，晴子也想見櫻木一面。流川覺得櫻木聽到這些消息會開心一點，他被這麼多人想念著。離開日本將近一年，櫻木終於露出有些動搖的表情，他只說打工八月中就結束了。

　　接下來櫻木開始向流川抱怨他的工作，一邊詛咒那些缺德的奧客買到過期牛奶喝了腹瀉，一邊炫耀著用英文把客人嗆得啞口無言並獲得眾人喝采的事蹟，櫻木開玩笑地說這是他做這份工作最光榮的時刻，流川不小心噗哧地笑出來：「白痴死了，在日本你早就被開除。」

　　「又沒差，我現在在美國。」他早就把敬語忘光光了。

　　櫻木的打工才一個禮拜就有一堆事跟他分享，嘰嘰喳喳講個不停，但流川喜歡聽他說話，然後從裡面找一些值得吐槽的東西調侃，他們再一來一往地鬥嘴，又不知不覺安靜下來。中間流川不小心開錯路，他們多花了些時間才回到新家。

　　流川按下鑰匙打開車庫的電動門，轉身確認車子後方有無障礙物，輕輕含著油門倒退。

　　櫻木看著流川專心倒車的樣子，想起上學期他們爭論著誰先看誰的無聊事，櫻木猜會不會他那時候就已經喜歡流川，才有那麼大的反應。

　　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你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嗎？」

　　話音剛落，下一秒車子猛地撞上牆壁，兩人被巨大的撞擊和聲響嚇了一跳，流川手忙腳亂地直接轉鑰匙熄火，又愣愣地慢半拍想起來應該先拉手煞車才對，事實上現在不管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流川知道他闖下大禍，畏畏地看向櫻木，只見對方滿面錯愕地望著自己。

　　「——幹！你那張駕照是雞腿換的嗎！我真的會被你氣死！」買不到幾天的車子就被撞爛，他還在分期付款耶！

　　流川自知理虧，連道歉都忘了：「……我會賠啦……」應該修得好吧？沒有真的撞得很用力，不會很多錢吧？

　　櫻木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把車往前開一些。」待會兒下車要先查看車況如何。流川照做，車子往前開了五公尺，再以正確步驟熄火，櫻木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流川還沒有動作。

　　「……你聽到了？」他小聲地問。

　　「是啊。」櫻木放下了準備開門的手。

　　流川慌了起來，他以為那句低聲咕噥只有自己知道。

　　可或許，他內心深處又悄悄期待櫻木聽到他膽小的告白。

　　流川輕輕點頭，他現在心臟跳得很快，不敢直視對方。笨死了，他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那兩嚇微微頷首，看在櫻木眼裡多麼令人心動。

　　「為什麼？」櫻木又接著問，他也不曉得問這種問題有什麼意義，可能他需要更多說詞佐證流川的喜歡不是空穴來風。

　　「為什麼……」他輕聲複念，流川從來沒認真思考過，更沒料過櫻木親口問出。他的腦袋從一片空白到高速運轉，努力細數這幾年的過往，仔細找尋到底是哪個瞬間喜歡上這個人。他抬頭望著櫻木，好像看著本人能幫助他釐清思緒。

　　他盯了半晌，換來的卻只是愈加困惑的臉，櫻木想想還是算了，沒事幹嘛問這種為難人的問題。

　　「我不知道。」如果流川只是這麼說倒還無所謂，換做自己大概一時間也回答不出來，但他接下來的補充令櫻木既無言又火大：「你長得又不是特別好看，球打得還行，脾氣差得要死，言談講不出幾句好話，我也不懂到底喜歡你哪裡。」

　　櫻木眼神死地望著認真回覆的流川，方才的悸動毫不留情地丟到垃圾桶。他沒對此多做評論，只是冷冷地道：「記得把車開去修理。」便逕自下車去後車廂查看。

　　「唔、等……」流川發現自己又說錯話，連忙鬆開安全帶，連鑰匙都沒拔，下車追上櫻木。

　　「就算這樣我也會喜歡你。」他說得急迫，怕要是再沒有好好表達清楚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

　　櫻木的注意力從凹陷的車廂回到流川身上，他看見濃黑的雙眸映著自己。

　　「就算你不打球，變醜了還是毀容了，我都會喜歡你。」

　　櫻木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論如何流川的心意都不會改變，但他的言辭表達爛得聽了讓人高興不起來。

　　只是櫻木感覺得出來，流川口中的喜歡，乘載著許多份量。

　　自己被深深地喜歡著，櫻木終於好好體認到這件事，他早就從流川那裡拿到一直以來渴求的愛，他就是那個被不求回報地喜歡著的幸運兒。

　　但最近櫻木體認到，或許真正的幸運，應該是心意相通的兩人在一起才對。

　　「我也是。」這可能是櫻木第一次如此正經嚴肅地和流川講話：「那我們兩個交往吧。」這是櫻木第五十一次告白，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會用在流川身上。

　　流川先是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接著詫異地張著嘴，似乎想說點什麼，櫻木猜應該是真的假的之類，他現在的表情有點好笑。

　　「可是……你跟伊恩……」這傢伙是怎樣？不避諱直言要腳踏兩條船？

　　櫻木有些受不了地道：「跟你說過幾百遍我們沒有交往。」他耐起所剩不多的性子解釋約會到底在幹嘛，並且告訴流川，他和伊恩幾個禮拜前就決定了繼續維持朋友關係就好。

　　「所以約會就是要確定你們適不適合？那你們到底做了什……不，算了，不要告訴我，我不要知道。」流川一下咄咄逼人像在質問，一下又搖頭轉身自言自語，櫻木覺得他看起來像個白痴。

　　「到底要不要？不要就拉倒。」他已經沒有多的耐心了。流川急忙轉回來，堅定地看著櫻木：「要，我要，我不要約會，我要直接交往。」他好像在點菜一樣。

　　櫻木理想中的告白應該是在一個燈光美、氣氛佳的場合，浪漫地傾訴彼此心意，怎麼遇上流川變得這麼沒情調？

　　「好啦，就從今天開始。」櫻木道，接著他們討論著這附近哪裡有修車廠，挑一天他們兩個一起去，然後叮囑流川要負責帶錢包。車子的事告一段落，櫻木就打算直接進屋子裡。

　　「櫻木。」他走了幾步就被流川叫住。「幹嘛啦，下午還要打工，沒空在這邊跟你一直耗……」

　　櫻木抱怨的聲音埋沒在流川的擁抱，輕輕的喜歡和著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慢慢地鑽進櫻木耳裡。

完.








後記

大家好，我是祐祐。先謝謝大家閱讀到最後一刻，幾個月的連載有你們的陪伴才有辦法將這篇故事完成，希望這段日子流花的故事有稍微滋潤你的生活，這段有點曲折有點糾結的感情終於開花結果，故事結束了，但兩人的愛情才正要迎接無數個四季。
這篇流花是我第一次創作這麼長的篇章，有許多不拿手的挑戰。美國的篇章查了很多資料，但想必還是有許多與事實有所出入的部份，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能寫出流川心思細膩、膽小、溫柔又深情的一面令人十分滿足，人生只有籃球的流川因為櫻木而產生了更多不同面貌，我很喜歡其中一位讀者的留言，這讓流川變得更像是一個人；而在我所想像的櫻木而言，在缺乏溫暖的家庭裡長大的孩子慢慢被另一個人治癒的過程常常令人心疼又欣慰，我想對這樣的孩子而言如果有人能給他滿滿的愛，那這個人可能會成為他生命裡的摯愛。
也許一路走來櫻木一直主動找尋著這樣的對象，他曾經為了晴子留下這個位置，卻殊不知流川擅自悄悄地走進來霸著不走。各種陰錯陽差像是遺憾和誤會、又像是命運，流花彷彿註定無法拆散定會走到最後，如果生命裡能有這樣的對象真的非常美好對吧？謝謝流花給了我們這樣的想像。

下冊的實體書預計11/18流花only首販，實體書含數張插畫及一篇未公開番外，另外還有一篇番外漫畫正在進行繪製，會是一篇輕鬆的（瑟瑟的）小短漫，希望大家會喜歡！

最後再謝謝一次看到最後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