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篇有一點路人對櫻的妄想,還請注意。還有,本回故事分上下兩篇,此為上篇。
【花此刻】噩耗:無名的愛慕者 角落堆著紙箱雜物的簡陋房間,空氣中的灰塵依稀可見,霉味若有似無拂過鼻尖。 泛黃的牆面沒有任何一扇窗,唯一的光源只有吊掛在天花板的老舊燈管,偏藍的冷色調光芒照在十多名男人的身上,所有人清一色的黑色西裝,搭配單色或花俏的襯衫,當中不少人沒怎麼注重儀容,顯得頗為邋遢;光線勾勒之下,五官輪廓的陰影透著暴戾之氣,不發一語的沉默凝聚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每個人都專注在分派下來的工作指示,直到前方的領頭者下達解散才魚貫而出。 房間外面如水溝般陰暗,彎進一條有著一整排玻璃窗的走廊,穿過玻璃注入的光線有些刺眼,一位大約二十多歲的男子反射性地瞇起眼,等比較適應後目光便漫不經心移往窗外;近日的氣溫已不像過去幾日寒冷,天空陰鬱的日子變少了,藍天露臉的機率提高不少,也讓人想到接續在寒冬之後的季節即將到來。 受到暖洋洋的日照影響,男子打了個哈欠,伸直雙臂活動身體。 ──啪! 極強的外力猛地撼動大腦,整個人的身軀亦踉蹌往前,跌倒前勉強站穩了腳步。 或許是神色過於散漫,男子被走在附近的一名中年男性用力拍了一下後腦勺,對方擺出老前輩的姿態,毫不客氣地要他晚點上工的時候罩子放亮點,還是菜鳥的他摸摸鼻子表示知道了──這份工作,儘管上頭的人很會使喚人和前輩難相處,但能拿到的錢是之前到處去打零工的好幾倍,所以他願意為了錢忍耐。 男子繼續跟著前輩們的腳步前往沙發休息區,心神仍受到外頭的陽光吸引。 季節輪替,凍結的空氣逐漸融化,再過不久便能看到絢麗的花朵點綴日常光景。 粉色花瓣晃過眼前,沉浸在春日的和煦,胸口充滿暖意而萌生小小的雀躍。 走廊另一端望見褐髮青年的那一瞬間,男子眼中的景色發生了變化。 看著接待人員恭敬地在褐髮青年前方領路,雙腳不由自主走了過去。 「櫻醫生,午安!您是來找瀧川先生的吧!」男子滿臉笑容向青年打招呼,站在一起便能看出來雙方年紀差不多,或說他應該還比青年大兩、三歲左右,可是,他跟青年交談時依舊使用較為禮貌的措辭。 聞聲,那名青年朝男子微笑頷首致意,有禮地日常寒暄問候了幾句,言談舉止沉穩且柔和,展露出多年養成的良好內在涵養,高雅而似同名的花朵,如枝頭上風姿綽約的身影,未沾染一點塵埃、綻放觸動心弦的純粹之美。隨後,考慮到接待人員正在一旁等待,於是,青年對男子微微鞠躬道別後轉身離去。 做的每一個動作、吐露的每一個字,讓男子情不自禁陷入青年的美好,心裡還想再跟青年多聊一些話,不過他明白對方不會為了自己回頭,只能痴痴凝視窗戶灑落陽光下的背影,跟平常一樣消失在轉角。 內心的失落感,喚起當初青年主動叫住自己、第一次有了交集的時候。 ──嗯?您是新來的人嗎? 那時,男子轉頭看見一個穿著西裝背心的青年,柔軟的褐色髮絲以白色緞帶整齊束起,翠綠色的眼眸溫和地注視著自己,是個第一眼就能對其相貌留下印象的美人。只是,工作上剛被前輩狠狠臭罵一頓,他的心情非常差,聽見陌生人講到「新來的人」這個字眼,只覺得特別地刺耳,就像遭人冷嘲熱諷一般。 情緒一上來,他劈頭要破口大罵,附近的前輩卻急忙跑來在他的腦袋大力落下一巴掌。 ──哈啊?是又怎樣,關你這小鬼什、呃啊!好痛! ──真的非常抱歉!這小子是新來的打雜沒錯,等一下我會好好管教他的! ──啊,沒關係、別緊張。我會叫住他,只是發現他的右手腕怪怪的。 ──咦? 被人大聲吼了、看見前輩凶狠教訓人,青年仍舊保持沉著的笑容,沒有一絲懼怕,也看不出有對他們產生一丁點怒意;僅僅輕柔地說了一聲「失禮了」,以跟語調相同溫柔的力道執起他的右手,簡單地確認手的狀況,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感覺很像正在被醫生問診,最後告知檢查結果跟暫時舒緩疼痛的方法。 放開他的手之後,青年望向在不遠處等候的接待人員,離去前對著他說。 ──總之,身體是很寶貴的資產,我現在沒時間處理,所以記得要去看醫生喔! 後來,聽了前輩說明褐髮青年的來頭,男子的背脊一陣發涼。 青年是被委託來定時看照組織年邁首領的醫生,而且跟組織目前實質上的老大關係很好,倘若造成青年跟組織的友好關係破裂,他完全不敢想像自己的命運到底會如何,意識到自己居然這麼接近死亡,不由得一身冷汗。前輩也表示他運氣好撿回一條命,慶幸青年不是會計較這種事的人,要他以後別那麼不長眼。 日後,每當青年來找他們的老大,男子下意識多留心注意,進而觀察到──在會客室等待的時候,青年有時會打發時間順便幫組織裡的人看診,有的人單純是皮肉傷,青年會幫忙包紮做應急處置,有的人身體不適,青年會拿出公事包的診療器具檢查,如果較為嚴重而需要完善的治療,青年則會寫下初步診斷,介紹身處地下社會之人也能安心療養的醫療院所。至於他們的老大,也任由青年去做,沒怎麼出手干涉。 在旁邊默默看著,偶爾說上幾句話,心跳漸漸因那抹翠綠的注視而慌亂。 不知何時開始,他心中暗自期待著青年到來的日子。 已剪去長髮的青年依然是如此光彩奪目,男子今日也很高興見到青年。 不愉快的心情一掃而空,準備走去休息區,在上工前好好放鬆。 「喂,菜鳥。認清自己的斤兩,少在那邊做白日夢了。」 一個坐在沙發上抽菸的前輩,也沒抬頭看男子一眼,只是事不關己地直接澆下一桶冷水,話說完又吸了一口菸,吞雲吐霧了一會兒後,挑明地說:「這麼說好了,瀧川先生還可能同意讓你跟醫生往來,但是別忘了,還有城崎先生──你敢在城崎先生眼皮底下跟醫生親熱嗎?如果你嫌命太長的話,請便。」 「這、我……」男子頓時啞口無言,一想到目前與青年密切往來的人,除了領導組織的老大之外,還有一位是組織的外聘顧問,根本找不到自己哪裡比得過他們,他不禁洩氣地一屁股坐到沙發的空位上。 本來在打牌的其中一個前輩,忽然將手臂搭到男子的肩膀,不知是安慰、抑或消遣地對情緒低落的男子說道:「不過,我也懂你啦!醫生人漂亮又溫柔,對我們這樣的底層人員也很親切,很難不心動呀!」 以此為開端,角落休息區的所有人七嘴八舌地起鬨,肆無忌憚地談論青年。 「是啊、之前醫生幫我包紮,差一點沒忍住!要是因此被醫生揍好像也……」 「就算只有一次,假如有機會抱抱像醫生這樣的美人也不賴呢!」 「不知道溫柔的醫生在床上會不會露出萬種風情的勾人模樣啊──」 「一定是這樣吧!不然瀧川先生跟城崎先生他們兩位怎麼會跟醫生約那麼多次!」 「好羨慕啊,我也好想跟醫生睡一次喔──」 雖然早已習慣前輩們私下聚在一起常常說些沒分寸的話,聽著對青年的情色妄想愈來愈下流露骨,男子心裡也覺得有點不舒服,可是,他沒辦法義正嚴詞出言指責,不光是顧慮對方是前輩,而是因為他也可以算是同類──他做過同樣的事,在腦中忍不住幻想過好幾次,將青年壓在床而身體緊密交纏,看著青年面頰羞澀泛紅、聽著青年發出甜膩的呻吟,用全身去感受青年的一切,讓青年的內外接受他的全部。 褻瀆著憧憬之物,無法自拔地沉溺於想像出來的青年,填滿自私的慾望。 每當美夢結束,罪惡感便油然而生,卻又食髓知味地再一次。 「如果只是一晚,說不定不是沒可能喔……」 一位安靜玩手機遊戲的前輩,自言自語般的一句話引起眾人注意。 「咦?什麼意思?可以跟醫生做嗎?」 「辦得到嗎?有什麼情報別藏著,分享一下啦。」 「對啊對啊!說啦!」其中一個人用手肘戳了戳依然專注在手機的前輩。 大家糾纏不休地要對方別賣關子,休息區短時間變得更加亂哄哄,手機正在玩的遊戲第一局結束後,那人在準備投入下一局遊戲前,隨口說道:「也沒什麼啦,就、工作時打聽情報聽到的,說是醫生跟不少男人睡過。還有嘛,那個、什麼……宴會上醫生曾對來搭訕的人說過只接受有能力滿足自己的人、之類的。」 講完記得的情報,那人就點擊開始按鈕,沉迷於遊戲之中。 「嘿……意思是──醫生年紀輕輕,其實很會玩嗎?」 「聽起來、滿有可能的耶……你們想,現在醫生不就同時跟瀧川先生、城崎先生有肉體關係……算床伴、吧?」好好審視青年與兩位上司的關係,再結合剛才得知的情報,好似從中找到了能夠進一步碰觸青年的機會,吞口水舔著嘴唇:「為了滿足欲求不滿的身體,醫生的床伴也許比我們想像得還要多?」 「所以……只要能讓醫生滿意,就算是我們也有機會跟醫生玩嗎?」 頃刻之間,腦海浮現青年放蕩迎合的姿態,露出可愛而性感的笑容挑逗他人。 主動拉起他們的手,要求更深入觸摸自己,翠綠色的雙眼透著飢渴難耐的慾火。 他們貼近青年的身軀,十分熱切地以行動回應請求,共享甜美的果實。 「有時間在這裡嚼舌根,看來最近日子過得太爽嘛。」 一道冷澈的嗓音,與冰冷的腳步聲一同出現,戴細框眼鏡的黑西裝男性站在走廊。 「都、都先生!」男子看到所有前輩忽然面無血色慘叫出聲,同一時間唰地站起身,幾分鐘前還大放厥詞講了很多沒規矩的話,此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吐出任何一字,戒慎恐懼地朝戴眼鏡的男性彎腰鞠躬,男子也跟前輩一樣低下頭,內心同樣惶恐緊張──因為眼前的人是組織的高階幹部,也是組織老大的親信。 「醫生是什麼人難道不知道嗎?」組織幹部壓低聲線說道,宛若野生動物裡高位者無情踩踏低位者威脅性地低吼警告,下一秒當眾踹桌大聲咆哮:「瀧川先生的人也敢有非分之想,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那聲怒吼震懾在場的人,憤怒的氣場輾壓著他們,將人壓迫得快無法呼吸。 「回答呢?所有人都沒嘴巴嗎!那剛剛我聽到的是什麼?」 「我、我們知道錯了!還請都先生原諒我們!」 「嘖。夠了,你們這群飯桶還不快去做事!」 「是、是的!謝謝都先生!」 眼看組織幹部沒打算深究,男子便跟在前輩們的後方倉皇快步離開沙發休息區。 隔了一段距離,一個前輩小聲咒罵,咬定男子是罪魁禍首,發洩般地打了男子的頭。 男子吃痛地摸頭,面對前輩仍舊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中埋怨前輩的不是。 細框眼鏡後的那對眼睛,冷冷目送一群人飛也似的逃離。 凌亂慌張的聲響逐漸遠去,組織幹部吸了一口氣,不著痕跡緩緩吐出。 ──對這群欺善怕惡的傢伙,罵一罵應該就夠了吧。 望著已然不見人影的走道,戴眼鏡的組織幹部暗忖,抬起手推了一下眼鏡,鏡片之下的眼眸沒有一點方才的慍怒之色,標緻端正的面容一副從容的冷靜表情,不久之前大發雷霆的樣子像是不曾存在似的;接下來,發亮的黑皮鞋帶著主人俐落轉身,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拿起手機快速地確認訊息並打字回覆。 清脆而平穩的跫音再次響起,在其身後的影子則一如往常悄聲無息地移動,誰也不會去留意依附於他物的存在──右眼下有淚痣的灰西裝男性,從走廊陰影處走了出來,什麼也沒說地跟著戴眼鏡的組織幹部。 發完一則訊息後,戴眼鏡的組織幹部一邊看下一則訊息,一邊不耐煩地說道。 「里見,給我冷靜點。那張笑臉都跑出殺意了。」 「是嗎?好吧,反正我都記下來了。」 有淚痣的男性口吻輕柔,黑棕色眼睛毫無波瀾,潛藏的心思過於深沉。 瞥了一眼眾人落荒而逃的方向,那抹黑棕色閃過一絲冷然,像在看發臭的垃圾。 驀然間一個眨眼,有淚痣的男性若無其事地戴好平易近人的微笑。 ※ ※ ※ ※ ※ 霓虹燈閃爍著各色光芒,裝飾夜幕籠罩下的城市,閃閃發亮而令人目眩。 男子在副駕駛座上按下手機螢幕的結束通話鍵,朝車窗外一看,雖被氣氛歡愉的酒吧及夜店圍繞,心裡卻有點提不起勁──人們創造出來五光十色的燈光,填補了一些人在夜晚感受到的孤獨,豐富了不同於白日底下的生活,展露多采多姿的面貌,偶爾帶點心跳加速的刺激感,不夜之城映照埋藏人心深處的另一面,禁不住誘惑的人容易深陷其中,直到抬起頭突然想眺望夜空的時候,才會發現看不見任何一顆星星。 持續注意周邊狀況,大約三十分鐘後,另一名組織同伴打開駕駛座的門坐了進來。 對方只比他早一個月進入組織,所以姑且算是同期,彼此相處如同損友。 「怎樣?在想出差中的醫生喔。聽你講上週才被都先生教訓,不是嗎?」 「就想想而已,又沒怎樣。」男子面露不悅地繫上安全帶。 「好心勸你,要是一不小心因為醫生的事而惹瀧川先生不爽,我看你幾條命都不夠!」 「我又沒前輩們那樣口無遮攔……對了,醫生是去那裡出差啊?」 組織同伴發動車子駛離原地,聽到男子的問題,回想前天被派去上司辦公室搬重物時隱約聽到的聊天內容,皺眉苦思後答道:「啊……那叫什麼國、名字有夠長又難念得要命……反正不是什麼先進國家啦!」 「喔……」男子隨便應聲,拿起手機跟同伴說回去報告後會有新的工作指示。 回程,男子一邊和同伴閒聊,一邊用手機隨意瀏覽SNS的訊息。 眼睛停留在貼文的時間極為短暫,唯有影片會多花個一、兩分鐘觀看,內容往往是別人分享的日常芝麻小事,即使跟對方素未謀面或所在地相距甚遠,現在的科技也輕鬆地將人與人之間聯繫在一起。 社群平台推薦的熱門話題出現幾則國際新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看,手指卻自己移動並按了下去,便跳出了很多相關貼文,他不知不覺開始在茫茫資訊大海找尋跟「協會」有關的內容;網路上有協會的介紹跟新聞,多多少少會被人在社群貼文提及,匿名論壇也存在少數深入探討的討論文章──可以了解協會的緣由歷史以及目前發展現況,但資訊量維持在不多也不少的平衡,因此,協會仍帶著一種神祕的色彩。 指尖隔空輕輕滑過螢幕,兩眼讀著之前的新聞報導,開頭簡單回顧協會的發展歷史,循序帶出協會領導者迎來世代交替,接替七十多歲老會長的是一位剛滿二十歲的青年,也是協會獨佔的三位天才之一。 ──目前由櫻醫生帶領的協會、啊。 協會,不屬於任何國家政府機關,從事人道救援的國際組織。 過去是歐洲戰亂時期由國家軍隊脫離的一支隊伍,在初代領導者指揮下開始一面救助民眾,一面接受各類委託維持經濟來源,巡迴各處之際,愈來愈多人響應加入而日漸壯大,當時還是一個普通的民間團體。 真正將協會推上國際舞台、成為極具影響力的存在,則是世界大戰時期的領導者,一舉讓協會取得了近似執法人員的職責與權力,後續根據和各個國家簽訂的條約,在簽約國行使不同範圍的職責跟權力。 自那時起,協會的人道救援活動也正式地增加「遏止危害民眾的犯罪」此項。 男子複習著隨處可見的網路百科全書介紹,煩躁地落下一聲長嘆。 ──原本只是想跟醫生接近一點,才去查了協會的事。 ──結果、更覺得醫生是個遙不可及的存在了。 關閉介紹頁面後,回到社群軟體繼續瀏覽貼文,特別查看了有標註協會的內容。 來自世界各方的資訊持續更新,有很多是看不懂的語言,當一則屬於自己母語的文字映入眼中,注意力隨即被吸引過去,然而,那則不到一百個字的訊息,讓男子猛地瞪大雙眼,錯愕得合不上嘴巴而說不出一句話,呼吸心跳忽然變得急促,手不自覺用力抓住手機且不斷地顫抖,稍微緩過來後反覆低聲自語。 「喂喂喂、開什麼玩笑……騙人的吧……」 「哪有這麼剛好的事……一定、是假消息……吧……」 大腦一片混亂,幾分鐘前才看過的介紹徘徊不去,無法抑制腦中不好的想像。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男子感覺腦袋像是要爆炸了一樣,心臟也宛如要被緊緊捏碎似的,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麼痛苦,在身心喧囂到達極限以前,所有一切倏然化為一片寧靜、溫暖到令人羨慕不已的光景。 那是上週他最後一次見到青年的時候,在上工前恰巧看見的畫面。 朦朧日光照著的會客室門口,青年與身著三件式黑西裝的中年男性有說有笑。 唇角勾起一抹靦腆微笑,青年用雙手輕拉厚實大手,翠綠稍帶羞赧卻深深凝望眼前之人。 向來嚴肅冷峻的黑色眼眸顯露難得一見的柔軟,在青年的唇瓣溫柔落下一吻。 清秀的臉蛋染上淺淺緋紅,含苞待放的花朵那一刻露出可愛的笑靨。 那時候男子就理解了,前輩們的閒聊不過是只看見表面的謠言,親眼目睹兩人私下互動的樣子,顯而易見地,那並不是純粹建立於肉體關係會有的神情,因為他只能藏起來的情感正在內心深處喊著,無聲地大叫出嫉妒、渴望、沮喪、難過……有著相似的心意,但存在一道隱形的高牆將自己與他們劃分出界線。 男子垂下頭且緊抿著嘴,再次看向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文字,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很清楚自己沒有機會,但、有人在等著醫生! 「喂……喂、身體不舒服喔?」 握著方向盤的組織同伴以餘光瞥向男子,困惑地皺起眉頭。 聞言,男子語調偏快地回道:「我沒事,快點回去吧!」 「喔……」組織同伴即使覺得不對勁,也僅歪著頭開口表示了解。 原先準備減速停靠路邊或直接改道去醫院,組織同伴照著男子的話,繼續依原定行程回組織回報,途中也有再確認男子的狀況,而男子只是催促同伴專心開車,兩隻眼睛不時在手機跟車窗兩者之間來回。 不一會兒,回到有兩名黑西裝男性守在門口的商辦大樓,並將車子駛進地下停車場。 車子才剛停好,男子就立刻開門下車,直奔同伴說的會議室。 「對不起!但、但是請讓我見瀧川先生!拜託!我有急事要通知!」 寂靜的走廊,須臾間變得吵吵鬧鬧,會議室內的人受到干擾而停止討論。 戴著細框眼鏡的組織幹部站在上司身旁,聽聞外頭這般不像話的騷亂不禁蹙眉,打算下令要人盡快處理掉,然而,上司早一步開口並允許在外鬧事者進來,門邊的下屬便依指示開門一把手將人抓了進來。 「有什麼事嗎?」低沉嗓音語氣淡然,卻散發著一股望而生畏的威嚴。 略微狼狽的男子見到身著三件式黑西裝的中年男性──組織的老大坐在主位,因為沒想到對方會同意讓自己進會議室,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而遲遲沒說話,惹得旁邊的組織幹部推了一下眼鏡咂嘴。 「瀧川先生在問你話,還不快說!」組織幹部冷眼瞪向男子。 「啊!是的!這個我、不……」男子張口結舌,而組織老大還是靜候他的答話。 隱藏於各種資訊背後的聲音,一直試圖告訴男子最不想見到的壞結局。 協會的成員大致上分為兩種,一種是技術人員,另一種是戰鬥人員。 技術人員,主要是藉由醫療、科學和其他類型的專業技能給予人們幫助的成員,除此之外,也許因為過往歷史是出自軍隊,有一部分成員屬於擁有武力的戰鬥人員──多年來,協會經常得冒著極高的風險提供救援,以及受理一些頗具危險性的委託,協會的戰鬥人員不在少數,甚至有些成員同時身兼兩種身分。 青年便是其中之一,不僅作為技術人員,也作為戰鬥人員在前線活躍而為人所知。 「醫生率隊前往援助的地區、被當地反政府武裝組織攻佔!」 「現在全體失聯、下落不明──!」 一口氣說完,男子忍不住大口喘氣,壓下好像快要失控的心臟。 將這個消息告知在場所有人後,交談聲驟然停止,時間停滯好幾十秒,才又陸陸續續傳出交頭接耳的細碎說話聲;連戴眼鏡的組織幹部也在剎那間流露出幾分愕然,不過很快就恢復鎮定,望向站在男子身後待命的下屬,正要開口就被自己上司抬手制止,那對嚴肅的黑眸不見一絲波瀾,組織老大對男子說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特別來通知我。你可以下去了。」 那日眼中充滿對青年柔情的組織老大,口吻跟幾分鐘前的問話一樣平淡。 不久,組織幹部默默以手勢示意下屬將男子請出會議室,於是,那名下屬拉著男子走往門口,動作不似方才粗暴;男子不由得一愣,不解地回頭看往組織老大想說些什麼,只是,會議已在指示下重新開始。 「咦……可是!醫生……」還來不及說出口,會議室的門便在眼前關上了。 男子被帶到休息區,同伴氣喘吁吁趕了過來,組織幹部的下屬迅速說明後便轉身離去。 感到頭痛的同伴抓了抓頭髮,接著重重嘆了一口氣,察覺男子像是打算跟上剛剛那個人的腳步,連忙抓住男子的肩膀,使出全力強行讓人坐到沙發椅上,生氣地敲了男子的腦袋:「混蛋!冷靜點啦!」 「可是──」男子按著頭頂,同伴又給了他一記手刀,而吃痛地抱著頭。 「瀧川先生沒處罰你,聽起來只是要你冷靜腦袋,這已經很寬容了!你還想找死?」 被當頭斥喝了一番,男子低著頭沒再說話,隨後同伴又發出一聲嘆息。 「我說你啊,我們是地下社會的人,突然知道認識的人死掉早就見怪不怪了,不是嗎?」同伴坐到男子的隔壁,無奈地用手撐著頭,耐著性子跟不清楚在糾結什麼的男子勸道:「醫生所屬的協會本來就遊走於黑白之間,享有一定權力地位、可也承擔兩邊的規矩跟風險,每個人肯定都做好無法善終的覺悟了吧。」 「我知道……只是、心裡還是難以接受……」男子聲音些微發顫。 「總之,想開一點啦。」同伴拍拍男子的背。 懷藏著對於青年的愛慕,心中的回憶片段被淚水打濕。 花在最美好的時刻滿開綻放,亦於嗟嘆之下絢爛地凋謝飄落。 心底深處的情感,因花瓣片片落下,激起一圈圈漣漪。 涼冷的夜色滲入千端萬緒的人心,誰也看不見,直至天明亦然。 商辦大樓對面車道的路肩停靠著一輛計程車,在車窗玻璃後的是一對墨綠色的眼睛,看著兩名守在門口的黑西裝男性與同事交接換班,後續又有幾名面色不善的黑西裝人士進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太大的動靜──縈繞天上飄落的皎潔月光,城市的夜晚十分靜謐安詳,與遠在天邊的動盪不安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坐在後座的黑髮男性將雙手交叉放在翹著的腿上,嘴角揚起一抹促狹的淺笑,清冷的月色悄然無聲滑過半框眼鏡外圍,墨綠色眼眸愉快瞇成一線,悠閒地抬起手而朝前方駕駛座的計程車司機開口說道。 「司機先生,請開車吧。」 ※ ※ ※ ※ ※ 午夜時分,都市的繁華燈火綿延,隨著距離市中心愈遠而一點點減少。 郊區的大多數住宅幾乎已熄燈休息,唯有座落邊緣地帶的古典風格洋房一樓的燈光還亮著,一名穿深色西裝的鬍渣男性漫步於被兩旁住宅的庭院樹木圍繞的小路,走進藏於民宅深處、設有協會日本分部門牌的洋房。推開大門後,稍有鬍渣的男性嘆著氣把脖子上的領帶扯開,直接大字形癱在接待櫃檯隔壁的沙發。 櫃台後方的辦公區域,在電腦前埋頭苦幹的兩位男性抬起頭,其中體型略微福態的男性旋轉椅子轉過身,對稍有鬍渣的男性表示:「歡迎回來,成瀨。拖到現在才回來,一定又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聽到對方的關心,嘴邊稍有鬍渣的男性深吸一口氣,像是發洩般地落下一聲長嘆。 「超煩的,一直纏著想打聽援助部隊的現況。那我不在期間有什麼新進展嗎?」 「目前嘛……鄰近戰爭地區的分部還是一樣,都還聯絡不上任何一個人。」 「是嗎……本部的話,有兩個副會長坐鎮應該也用不著擔心。」 「往往這種時候大家都要繃緊神經啊。」略福態的男性笑著攤手。 「秋良這幾天好像都是在克洛斯先生家裡吧?」 「跟克洛斯先生的夫人孩子一起開女子會的樣子。這樣也好,比較安全。」 「是啊。不過,其實那些人已經收斂很多了,克洛斯先生接手櫻原本的職位後,日本跟周邊國家的各方勢力都安分不少,嗯、跟怎麼說呢……那些大人物都變得好客氣喔!」回想白天做業務諮詢的時候,對方罕見的畢恭畢敬姿態,稍有鬍渣的男性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不知道克洛斯先生是不是做了什麼?」 「你確定要深究這件事嗎?」略福態的男性露出祥和的笑容。 「嗯,不要。」稍有鬍渣的男性也露出祥和的笑容。 默契相視而笑後,就先將有著讓人猜不透的墨綠眼眸的上司擺到一邊。 兩人一同望向窗外,然而,此刻看不見最明亮的那一顆星。 「接下來,只希望櫻那邊盡快有消息了。」 ─上篇‧完─ 【後記】 《噩耗》是這系列第一次分成上下兩篇的故事,沒有在一篇內說完本回的事件,不過,事件本身很單純,應該也不難想像後續發展,只是也跟以往一樣會用不同角度來切入這起噩耗事件,當初這麼構想的時候就有想將這篇分成上下兩篇故事了,覺得這樣故事篇幅節奏、要講的內容比較剛好,畢竟切入點也不同。 那接下來主要先針對上篇的部分來聊一下! 因為這篇副標題是「無名的愛慕者」,因此故事中的男子──對,就是那位打雜小弟──都沒有提到名字,為了配合這點,除了對話之外,描述人物的部份都是用代稱(原本在構想階段還是有想直接點明主要角色名字的),苦惱過後覺得用代稱比較適合男子的角度,如果造成閱讀困難真的很不好意思(鞠躬) 藉由打雜小弟帶出了櫻以往出入組織時會做的一些事,反正就是有空時會幫忙看看病這樣,而關於櫻擁有醫生這個身分這點,也有做些設定跟相關劇情,算有在其他篇埋一點點東西,之後有機會會慢慢揭露。 有個個人寫得很開心的地方,就是故意大發脾氣嚇嚇人的都以及真的起殺意的里見,這兩人的態度呈現出的對比很有趣,至於瀧川先生的表現簡單來說就是個穩重的大人,真正心思的部分就暫時賣關子了。 此外,之前投票時也有再次提到,《噩耗》這篇其實是在第一次投票時【櫻所屬的協會】這個選項的故事,帶出一般常見的協會資訊,像是隨處可見的維基百科式基本資訊,再以組織打雜小弟提到隱約知道的協會狀況,最後是跟《不潔的夏日之戀》一樣有描寫到的協會成員的實際互動,解鎖了不少協會情報。 應該有讓人比較清楚協會的基本性質了,個人通常戲稱協會是慈善團體(其實也不算戲稱、要這麼說也沒錯),不過就如文中所說,協會依然還有未明確說明的地方,所以可能還是有點神祕吧、大概。 希望這次解鎖的情報有讓大家感受到,下篇也會再稍微帶到協會相關的事! 大概就是這樣,如果有問題也可以問我! 最後,再次感謝大家閱讀至此(鞠躬) 並且再附上一篇相關小故事,那麼、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隨篇附贈】待處理的清單 黃昏暮色似的光芒,透過精細切割的水晶漸變四散,輕柔地暈染私人包廂內的壁紙及桌椅,點亮大理石茶几裡的晶石而反射出細碎的星光,光影宛如畫筆沾著水彩顏料層層渲染,描摹出浪漫且愜意的氛圍。 瀰漫空氣裡的舒適,一點一滴摻揉於高腳杯的紅酒,使得味道更為馥郁迷人。 透明玻璃杯中的深石榴色液體,隱隱約約倒映出兩名男性的影子。 單人沙發上一位淺色頭髮的中年紳士優雅翹著腳,灰色的眼眸低垂而專注於手裡的平板電腦,每隔幾分鐘就會在螢幕滑動指尖,仔細讀過整理得有條不紊的資料,嘴角微揚卻讀不出真實的情緒;旁邊的三人座沙發,則坐著右眼下有一顆淚痣的黑棕髮男性,微笑望著灰眸的中年紳士,背後彷彿有一條搖晃的尾巴。 看完最後一行文字,操作平板回到裝置的根目錄,底下有兩個資料夾。 「嗯?另一個資料夾是?」灰眸的中年紳士好奇一問。 「啊。城崎老師請別在意,只是『待處理的清單』而已。」 「待處理?守也交辦給你什麼工作嗎?」 「其實,這是昨天──」 有淚痣的男性一五一十告知灰眸的中年紳士,昨日偶然聽見的閒聊內容。 講述的語氣相當激動氣憤,咬牙切齒說著有一群髒東西與善良的褐髮青年相處時全是齷齪下流的心思,就跟另一隻時常騷擾青年的蟲子一樣;又接著提到那些髒東西對青年產生的邪念,似乎有意聽從傳言接近青年,描述自己當下看到那些髒東西臉上的猥褻表情,滿腔的怒火忽然消失了,腦袋的思路清晰了起來。 他默默開始思考,該怎麼做才能讓人受盡痛苦、又不會輕易死掉。 「我一個也沒漏地記了下來,然後蒐集了那幫垃圾全部的身家資料!」 「喔,這樣啊。」灰眸的中年紳士輕輕點頭並打開另一個資料夾,一邊聽著有淚痣的男性繼續說明自己的後續規劃,一邊慢條斯理地看起資料夾內的所有資料,時而拿起桌上的酒杯飲下一小口甘醇的美酒。 約莫一個小時之後,灰眸的中年紳士將平板電腦還給有淚痣的男性,且笑著說道。 「嗯,都是些隨時可替換的小嘍囉,就隨你喜歡地去做吧。」 「是!非常感謝城崎老師的理解!」
本文最後由 Kaionji.S. 於 2024-4-8 16:1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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