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梅根曾說過一句令馬歇爾費解的話,她說:為了新西原區的選情,就算是馬歇爾,也得將格雷森放到一邊去。
她說這句話的神態已有些遙遠了,更清晰的是她的妹妹控訴人生被梅根毀掉的尖銳神態。
梅根當時指的當然是孩子的身世,她認為杭特會成為湯馬斯瑞特家的一份子,馬歇爾不會讓杭特牽扯進醜聞,影響到湯馬斯瑞特的名聲與選情。
然而事態的發展遠超出任何人想像,梅根不久後死了,杭特湯薩克殺人被捕是各大媒體的頭條。
杭特是否也涉及毒品販賣,他與特別選舉候選人從甚過密,他是否利用對湯馬斯的帳戶洗錢?一切都在調查中,記者也沒有機會挖掘得更深,這個新聞根本還沒來得及成為抹黑攻擊的題材,就由槍擊案的最新發展取代。
槍擊案的死者之一是議員倚重的特別助理,在議會中貢獻多年,政界人士皆為此感到婉惜,並透過發言人表達哀悼之意。新聞中議員提起基斯的名字,神情激動地漲紅臉,記者會不得不暫停了幾分鐘。
令格雷森擔心的是,馬歇爾自知道消息後神情一片空白,連如此也沒有。
格雷森看完了這段影片後將手機調到靜音,他走向廚房。
伊麗沙面帶憂傷地看著格雷森,她說:「你們要去弔唁吧?我做了點心你帶過去給喪家。馬歇爾看起來也不太好,我替馬歇爾做了他喜歡的菜,你們回來後,你勸他吃一點。」
之前她一直鬧彆扭,對兩個男人間的關係有所不滿,此時她似乎透過這個方式表示和解,她低聲道:「我見過基斯他們,他和他太太都是很好的人。幫我和他們說我很遺憾。」
「我會的。」
格雷森接過她準備好的紙盒,裝著食物的紙盒綁著銀色塑膠玫瑰與白色緞帶。
格雷森拿起那個盒子後走到馬歇爾的房門前,他敲了毃門,馬歇爾應聲開了門,他穿著白色襯衫與深色西裝:「我準備好了。」
*** ***
在世紀疫情之際,即使婚禮必須取消、人們不再握手致意,卻沒有法規阻止人們舉行葬禮,被留下的人們需要向親人告別。
前往基斯家的路上,馬歇爾一直沉默著,他持著手機低頭看著影片。
格雷森一邊開車一邊側耳傾聽,幾分鐘後他懂了,馬歇爾切換不同立場的媒體,看著每一則議員記者會的報導。
格雷森不確定這些新聞是否有媒體操作的成份在內,如果有,馬歇爾是否知情、又參與了多少。
格雷森開口:「殯儀館替基斯設的葬禮網頁,許多人貼了悼文。你要不要替他寫一篇?」
「我不知道要寫什麼。」
格雷森默然,停了車。
基斯所住的布朗克斯連棟屋前停滿了車,大門上掛著素色花圈與黑紗,人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二樓房間的每個角落,盡力保持社交距離,訪客似乎都互相認識,即使戴著口罩能仍認出對方。
格雷森敏感地感到每個人都看著他們,他們沒在前廳看到喬依斯等人,此時大門又開了,他們一轉頭卻看到意想不到的人。
麥法蘭幾人走了進來。
馬歇爾皺著眉頭,道:「麥法蘭,這場弔唁只限親友。」
「我是來找你的。」麥法蘭介紹他身旁的男人:「這位是負責基斯的案子的檢察官,他想和你說幾句話。」那人向馬歇爾點頭致意。
馬歇爾已然會意:「你需要我的證詞。」
「麥法蘭已完成對艾雪莉的偵訊,我需要你的證詞對照艾雪莉的供述。」
這本來是早該完成的事,但馬歇爾受了傷又擅自離開醫院,再加上杭特的案件,麥法蘭一直通融著,沒有強迫馬歇爾完整陳述事發經過。
他們一行人避到走廊,馬歇爾才道:「當時,艾雪莉跟著助理進來找我,她問我記不記得她,我說我不記得——我不是不記得那件事,但她的打扮與那天差異太大了,她接著就憤怒地說他死了是我害死了他,而後她就拿出槍,前兩槍都是對著我但都沒射中,助理嚇得尖叫,艾雪莉才開槍打她,她倒下,接下來是基斯……」
馬歇爾深呼吸下,沉聲道:「她不是打算持槍濫射殺掉每個人,她只打算殺我,卻誤中基斯和助理。」
「亞力克給我們的證據顯示她跟蹤馬歇爾打算殺掉他,我看起來是一級謀殺無誤。」麥法蘭說。
馬歇爾抬手按了按眉心,他的額頭一陣陣鈍痛著,他不覺得自己的思路有那樣清楚,他問:「一級謀殺,你有把握嗎?」
「我會以重罪據理以爭。」檢察官承諾。
他們突然聽見近處傳來奔跑的腳步聲,在眾人刻意保持安靜低調的嚴肅場合格外突兀,他們都不解地尋著聲源轉過頭。
喬依斯出現在樓梯口。
喬依斯比格雷森印象中蒼白瘦小得多,她的雙手握得死緊,像是忍耐著什麼。一旁幾位女性試著勸阻她、要她回到起居室裡接受朋友的慰問。
「我聽到馬歇爾的聲音……」喬依斯說。
馬歇爾整個人凍住了般說不出話來,麥法蘭等人連忙向她致哀悼之意,她安靜地接受了,又轉向馬歇爾。
馬歇爾感到格雷森將手輕輕置於他的背部,他從那觸碰中借得了一點勇氣,他深呼吸幾次,開口:「我很抱歉。喬依斯,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他不是在我的辦公室裡、他不會……」
「我不怪你!」喬依斯打斷他,聲音卻掩不住激動:「真的,兇手帶槍找上門要殺你,結果害死了他,這件事我不怪你。」
「我不能原諒你的是你讓他一個人死在醫院裡。你明知道我們都進不了醫院,只有你能,你該待在那裡陪著他!他視你為兄弟,你卻丟下他,他嚥氣時身旁一位親人都沒有。你讓他一個人死去!」
馬歇爾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她說著淚水就掉了下來,她捂著臉嚎淘大哭,她身旁的一位懷孕的女性連忙擁住她的肩安慰她,那女人看了格雷森一眼,無聲地暗示他,格雷森認出她是派對那日的同學之一。 她帶著喬依斯上樓。
她們的身影一消失在視線內,馬歇爾立刻彎下身以兩手支著自己的膝蓋大口喘氣,格雷森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戴那!」
「我沒事。我只是……我需要新鮮空氣。」馬歇爾的聲音像是從喉間擠出一樣。
「你才不需要,跟我來。」麥法蘭與格雷森一左一右拉著馬歇爾離開那棟房子。
他們在陽光下站了片刻,讓馬歇爾捂著口鼻呼吸,等待馬歇爾緩下過度換氣的症狀。
馬歇爾冷靜些後,麥法蘭才道:「你不會想再進去打擾那家人。如果可以的話,方便把剛剛那份證詞寫下來嗎?」
格雷森皺了皺眉頭,他不覺得有任何事如此緊急,他抓住馬歇爾的手臂再度收緊了些。
「我可以。」馬歇爾直起身,他安撫似地對格雷森點了點頭,又轉向檢察官:「我現在和麥法蘭回警局去完成這份筆錄。」
格雷森直覺馬歇爾需要這件事轉移注意力,他只得同意了,他提醒麥法蘭無論如何別讓馬歇爾落單,他擔心的樣子讓馬歇爾微笑了下,才坐進車裡。
格雷森目送車子離去,又轉回屋子裡。
喬依斯悲傷得失去理智,馬歇爾與這一家人很親密,若不想這件事永遠成為芥蒂,他至少得為他們留點後路。
格雷森在樓上找到喬依斯,她大哭一場後靠在沙發上休息,最小的孩子倚在她的身邊,那小孩則看到陌生人露出怕生的神色,一位親友溫柔地將他帶開。
「喬依斯。」他輕聲道,「我是格雷森,我們在網路上見過面。」
她試圖振作般挺直些:「我還沒謝謝你,你在那時衝進去試著救他們,冒著生命危險,謝謝你。」
「我希望我能……」但他失敗了。
「你試過了。基斯說了許多次很希望能認識你。」
「我也希望能更認他,還有你,還有孩子們。」
喬依斯又向他道謝了一次,他留下他的名片,又告訴她他會再來拜訪才告辭。
格雷森下樓梯時,一人從前廳走出來喚了他一聲,格雷森向那人點了點頭:「托比。」
托比沒錯過剛才馬歇爾與喬依斯的衝突,他看來似乎想說什麼,但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格雷森與托比一起走出基斯家的大門。
停在路邊的車子大半是來致意弔唁的朋友,每個人停留的時間都很短,車子不住地移動,此時也是,一輛銀色的賓特力輕悄地停下,開車的女人下了車,往他們的方向走來。
「我的天啊。」托比錯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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