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BL] [IDOLiSH7│千百] 八分音符紀錄 [G](完)

[複製連結]
21#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8-22 14:30:27
只看該作者
  13.


  明知不可為的事情還偏要去做,不知道是否人人都會有這樣犯傻的經驗呢?

  雖然無從知道別人的事蹟,但他正這麼做:躲在電話亭裡,播打心中默背出來的一串數字。

  等待電話接起的每一秒都像被按了慢速鍵,久緩得讓他指尖發顫。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有次鑽到床底下去哭,哭了很久,忘了什麼原因但肯定是很無聊的理由,否則怎麼自己會毫無印象。

  殘存的一點記憶是母親在家裡四處尋找他,從一樓客廳到二樓走廊,各處地找著。但任憑她如何多次呼喊,自己始終沒有應答。

  聲音後來一路尋到了他房間裡來,看母親的腳在自己床前來來回回走動,稚幼的自己當時僅僅是躲在床底下止不住顫抖,發抖著祈禱母親別能找到自己,最好是世界上誰都不要找到他。他牢牢掩住自己的嘴,十根手指重疊得密不透風,生怕弄出任何會令人發覺的動靜。一段時間後,母親終於放棄,當自己聽到拖鞋被趿著下樓的聲音時,不知怎麼眼淚鼻涕淌滿了手。

  想起來了。那時好像是下午,逼近晚餐的時間。記憶裡有擺設碗筷的聲響、食物的香味,以及家人納悶地在說找不到他的聲音。

  他又在床底瑟縮地待了一陣子,後來,是放學歸家的春原瑠璃找到了自己。

  穿著白襪的腳在他面前停下,然後是小巧的膝蓋及深色的制服裙。春原瑠璃小時候喜歡留長髮,所以當她一彎下身,髮尾就全披散到了地上。她圓滾的桃色眼睛眨了兩下,開口第一句話說的是:「躲在這裡做什麼?出來吧,我們去吃飯。」

  那天他被瑠璃從床底下拖出來之後,放聲嚎啕起來。

  瑠璃雖作為年長的一方,在當時仍未能掌握安撫人的技能,面對哭泣得莫名所以的對象,她直覺地關上門,然後決定犧牲面紙。

  對這種事情瑠璃採取的處理方式簡單粗暴:面紙一包不夠就兩包,兩包還不夠她就去扯條浴巾過來。一邊幫春原百瀨搞定那張哭得髒兮兮的臉,她一邊說:「既然會這麼難過,一開始就不要躲起來不就好了嗎!」



  「喂?」

  聽到熟悉的嗓音時,眉心、不由自主地在抽動著。

  他將身體靠上亭內的透明隔板,連結電話機與手中話筒的電話線一圈圈地蜷曲。春原百瀨看著塑膠告示板上模糊映出自己的倒影,無端發起一陣沉默。早上九點的陽光曬得他半邊臉都是熱的,從額頭到眼眶再到鼻子,全是熱的。這個時間,對方應該還躺在床上睡吧?光是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就能在腦海中想像出她惺忪的睡臉……

  啊啊,自己播這通電話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啊。

  說話前的瞬間,春原百瀨突然地遺忘了自己三十秒前撥打電話的理由。他嘗試開口,但很難,從喉嚨擠出來的聲音像是家裡水龍頭打開前會出現的摩擦聲,尖銳的,代表出問題不利索了的那種。

  他說:是我。姐姐──

  追溯記憶,最先想起的除了蘇醒後那些日常的瑣碎細節,是自己像平常一樣爬出被窩,像平常一樣向裹著棉被與樂譜一同倒在床鋪外的千さん說再見後渾渾噩噩地出門,像平常一樣走在大馬路上被鋪天蓋地的車塵蒙了一臉……然後,和平常不一樣地,注意到了路邊的電話亭。

  電話亭就在公車站旁,平常隨時都可能忽略走過,今日他卻無故拐彎往裡頭邁去。

  像直奔遊戲存檔點,毫不猶豫甚至越走越急,進了亭內,拿起話筒、按下號碼,他唐突而急促地做了這些舉動,彷佛真要保存什麼貴重的記憶一般。


  (到底自己剛才,是打算告訴姐姐什麼呢。)


  在那些如流水般的枝微末節於思緒中過濾後剩下的,是昨日在Live House唱歌的記憶。

  從昨夜回到公寓一直到今天早晨自被窩中清醒,始終鮮明印在春原百瀨的心中。

  無論是音響的震動,焦灼的空氣、炫目的螢光殘影、讓人耳鳴般喧鬧的觀眾席、他最喜歡的音樂旋律、最喜歡的身旁搭檔的歌聲,全部全部,都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通話被掛斷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來了,自己原先打電話給春原瑠璃的目的。

  是想要告訴她,自己昨日第一次站在台上唱了歌。


  (其實明白姐姐絕對不會祝福我的。)

  (但還是忍不住播了電話出去。)


  啊啊,是徒然的事啊。




  ***



  話說那封春原百瀨寫給岡崎凜人的信,後來被岡崎凜人裱框,黏貼在辦公桌緊鄰的牆壁上。儘管時間已經間隔好幾天,當他與經紀人碰見、同對方說起那件事情的時候,岡崎凜人居然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睛。

  春原百瀨沒想過岡崎凜人會那麼大反應,他寫信時考慮得很單純,只是想要傳達心意而已。就像以前常寫的粉絲信一樣、就像是……

  「說起來,」

  因為泛淚而感到難為情的岡崎凜人終於捨得放下擦淚用的手帕,把眼鏡戴了回去。他也與春原百瀨一樣,因為信的關係想起相同的事情:「你要送出去的那個也寫好了嗎?」

  他問,手朝書櫃比劃。那裡有個用瓦楞紙做的紙抽屜,抽屜放有一本雜誌,正是春原百瀨從鐮倉回來的那日下午,捎來並藏在他辦公室的物品。

  「寫好了。」看見岡崎凜人立即表現出替他高興的樣子,春原百瀨難以啟齒:「但……我送不出去。」

  「送不出去?」

  「送不出去。」春原百瀨重複一遍並解釋:「因為……最近不是時候。」



  最近。

  繼那次登台,他們又辦了幾場演唱會。不再像第一次顧忌往昔的因緣面向LIVE HOUSE,在那之後他們將舞台轉向開放的戶外空間:車站廣場、百貨公司的頂樓、十一月的大學學園祭,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地點。

  表演一場場地辦,地方一個個地跑,等到登台次數累積到一定數量,終於岡崎事務所宣佈了消息:Re:vale主流出道。

  事情乍看順利,實際上並非如此。

  隨團體的實際活動逐漸增加,比起先前按兵不動的日子,相應成長的還有經費問題。Re:vale活動獲得的收入原本就不多,扣除經紀公司的經費成本後更是所剩無幾,況且他們的活動行程看上去豐富,但一字排開端詳便知其中端得上台面的只有少數幾項,跑得最多的,依舊是各處街頭巷尾。

  大型委託還是有,但也是少的,幾次機遇挽救不回入不敷出的常態。最教人可嘆的是其中一次委託,他們運氣不好,踢上來自氣象的鐵板──新開幕的遊樂園邀請了Re:vale作為開幕式嘉賓,卻好巧不巧遇上提前來到的寒流,氣溫驟降,兩日之內竟一連掉了六度。

  原本應該熱鬧的典禮乏人問津,入園遊客數停留在二位數字遲遲無法突破,演唱會當然也只剩冷清二字可形容──那彷佛給岡崎事務所的士氣澆了好大盆冷水。

  開幕典禮結束,園方還有事項要與經紀公司方協調,岡崎凜人便放換回日常服裝的兩人去自由活動。

  說是自由活動,最後他們也只是選擇坐在霜淇淋屋設置的露天座位上聊天罷了。天氣太冷兩人都不太想動,一邊搓著岡崎凜人臨行前塞給他們的手套,一邊玩猜測下一個路人穿什麼服裝的遊戲來打發時間。兩個人全程都在亂槍打鳥,毫無根據可言,其實在遊客稀少的遊樂園內,有沒有下一個路過的人都是問題,但他們仍天花亂墜地說,反正說中或沒中,也沒有能送予勝者的獎品。

  在他們一旁,霜淇淋屋早已因為生意慘澹拉下鐵門,鐵門畫了遊樂園的吉祥物。折笠千斗對那圖案凝視半晌,說他覺得那吉祥物長得蠻有趣的。

  正巧他一講完,就有一名穿著吉祥物布偶裝的下班員工從附近路過。那人手持一大把的彩帶和氣球,春原百瀨看了直呼好可愛,一時興起,就告訴折笠千斗下次一日打工自己也想試試看穿布偶裝,問他是不是覺得很適合。

  但受到詢問的折笠千斗沒有應聲。

  無論何時,只要說起金錢的事,折笠千斗心裡那份無地自容就會變得格外清晰。開玩笑或者故作輕鬆的話他都說不出口,無法向辛苦的搭檔說出雲淡風輕不負責任的話語。

  因此那日最後,仍是春原百瀨反省了這陣沉默後自打圓場結束的話題。



  曾經以為出道後一切就會好轉,不料薪水比起過去反而更加減少,有時甚至會遇到合作廠商延遲發款的情況,無疑是雪上加霜。而春原百瀨的練習課也還在持續,收入既無法有效增加,更沒有縮減開銷的餘地。兩人從同居開始不定期舉辦的金錢會議久久不再舉行,因為拿到的錢連存都不必存,隨即就必須支付出去,連討論的餘裕都沒有,理所當然也就不存在舉行的必要。

  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能說柴米油鹽一定是生活必需品呢?身邊物事通常有一樣就沒一樣,捉襟就見肘。不止於普通物品,許多事情的結果亦是如此。

  無法兩全其美就必須退讓,多麼普通的世理他如今才開始體會。衝突之所以能解決不是視若無睹就自然消滅,反而全是在人們的相互妥協下完成的。比如說,為了平衡自己練習課的學費,春原百瀨真的又接了個布偶裝的打工;比如說,房東原諒了兩人繳交不出房租的事,但是嚴厲警告他們不該在催繳時故意避不見面;又比如說,總是捶牆抗議的鄰居,終於和折笠千斗達成協議,願意忍受晚上十二點之後還會突發而起的吉他聲,然而白日裡請至少留給他三到五小時完全安靜的時段。

  妥協、道歉、委曲求全、低聲下氣擺好臉色。那些以前他嫌著難看、丟臉的事,如今重新幻化作更血淋淋的樣貌出現在面前。

  而這些複雜的世情,也稍稍微地,影響了他的心志。

  ──真的是可以的嗎?

  折笠千斗並非毫無作為,新曲早已經完成了幾首,卻因為成果總是令他不甚滿意的緣故,儘管出道消息已經發佈,他們也並未將那些新歌冠上出道曲的名義,而僅僅定位為實驗曲,就連燒錄作單曲CD出版也不做,只在演唱會中草草唱過便罷。

  這一切誠如事務所社長先前答應他們的:正式出道曲的事由他們自己定奪。可事到如今,折笠千斗自己反而茫然了,他分辨不出這樣的決定究竟是好是壞。

  他所完成的東西也能交差,若非自己任意決定,否則那些寫好的曲子還能有更多用途吧?拿去錄製成唱片就能向唱片行商量在店內播放他們的音樂,也能趁機爭取唱片店私下舉辦音樂評鑒大賽的出場機會;要是直接當作出道曲,Re:vale就會更有已經出道的樣子,而非現在不像樣的狀態;最最現實的,果然還是錢的事啊。要是那些曲子沒有因為他一意孤行地認定為「次殘品」,就不需要被棄置一旁,而能轉換形式變成令他們能獲取金錢的管道。


  (……不。可是他想做的,自幼夢想的,可不只是那種程度的音樂而已啊。)

  (然而難道不能先填飽肚子再去追求水準以上的理想嗎?)

  (百想聽的不是那樣的歌而已。)

  (少把責任推到百身上。)



  折笠千斗困惑地鎖起眉。

  偶爾,他看著自己的吉他與五線譜,會突然懷疑起自己堅持想要做出的東西是否具有意義,內心的自我掙扎時而有之卻往往無疾而終。

  凝滯的現實讓人困窘。確實是一步一腳印地向前在走,但看不到前方的路途,就會開始疑心自己是否真的有所前進,會否其實他們在路途中,早就已經迷失方向。




  「……啊啊。」岡崎凜人隱約明白春原百瀨說不是時候的意思,但他仍持相同的鼓舞態度:「確實,可是,我以為這時候給出去、應該能給折笠くん帶來鼓勵?」

  春原百瀨楞了愣,隨著思慮,他臉上表情輪番變化了幾個細微之處。最終,他搖頭這麼說道:「這陣子千さん壓力很大,我怕在這個時間點給他看這個可能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

  「不好的影響?你想太多了……即使平時很果斷,但總會對某些事情特別糾結呢。」

  「……是這樣嗎?可是,會不會覺得我是在催促他呢?會不會讓千さん誤以為、我對他感到不安之類的……。……我能為千さん做的事情已經夠少了,不能再給他施加奇怪的壓力……」

  「春原くん……」


  很可惜地,春原百瀨確實為帶來折笠千斗帶來壓力。這是無論春原百瀨怎麼做都無法改變的結果。

  就像折笠千斗無數次地祈求自己不要成為對方的負擔,卻事與願違,最終還是成為了自己心目中最悔恨的「沒用的人」,春原百瀨也是同樣。努力或者不努力,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始終就是折笠千斗的壓力。

  無論他笑或他哭,折笠千斗都會感到難受。

  出門打工,折笠千斗便掛記著他那份辛勞,從而埋怨起老是被辭職的自己;近在身邊,折笠千斗則忍不住凝視起他似乎比先前又更消瘦的臉頰,接著愧疚得無話可說。

  會有這樣連鎖的不幸產生,並不能將原因全數歸錯於他們自身,但兩人都太過在意對方,將一顆赤誠的心全部掛在彼此身上,才導致雙方都無法從自責的泥沼中脫身。



  今日,春原百瀨一樣披星戴月工作到深夜才歸家,可是自己能拿出來慰勞疲憊的對方的,也只有超市罐頭以及白飯而已。

  事務所同仁好心送給他們配飯的味噌已經沒了,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春原百瀨把放在小菜碟上的水煮蛋立著擺到飯上,笑說自己期待吃水煮蛋蓋飯好久啦。

  騙人的吧。

  折笠千斗心想。即使是那樣開朗的話語,那一定、也是騙人的吧。

  由於自己的關係,春原百瀨變成了不得不說謊的騙子,時時刻刻因為要體貼他的悲哀,而說出一個又一個溫柔的謊話。

  此刻善良的騙子已然沉睡,他從自己窩縮坐著的客廳角落起身走去,撈起對方掉在棉被外頭的手。在用膳時說「吃得好飽」的人,擁有的卻是一隻與枯枝相同細弱的手腕。

  隱約能透過那單薄的皮膚摸到底下血管的紋路,一篤一篤平靜地搏動。時間在流逝,隨著對方來到自己身邊的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月,對方為他帶來難以計數的希望與救贖,像是黑暗裡的微光支持著他,然而自己什麼也無法回報。

  像是懺悔一樣地,折笠千斗用兩手的掌心牢牢握住對方的手。

  換取自己的夢想與快樂,讓某個人付出辛勞這種事情,他已經受夠了。他想要儘早做出百心目中的好曲子。百聽了,能夠真心露出笑臉的曲子。

  想要得到百的稱讚。想要看到百不用再勉強的笑容。想要能夠支持生活開銷、令他們可以果腹,而百也能夠因此變得輕鬆一些,不需要再那麼辛苦的曲子。

  心裡滿滿都是這樣攸關利益的意圖。

  折笠千斗自己也清楚得很,大概就是這些想法困住他的創意,但自己無法不去想,如今的他變成了充滿機心的作曲人。


  (如果我改變的話──)


  想起了過去的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高中那個年少輕狂的自己說話的語氣多麼跋扈,總是抱著胸、插著腰說話,簡直把自己當作自命不凡的神之子一樣教人可笑。然而,過去的他確實比起現在這個不中用的自己有資格得意。


  (──那麼,)

  (隨我而誕生的音樂也就會跟著改變,就像變得不相相信聖誕老人的孩子一樣不復單純。)


  彷佛來自遠古的詛咒,事到如今遲來應驗。


  (你想聽的是那麼無趣的音樂嗎?)

  可是,現在的我所做的,就是那麼無趣的音樂。



  ***



  「折笠くん,有份工作──」

  「嗯。讓我接吧。」

  「我都還沒說是什麼工作……不過,謝謝你,真的幫大忙了。」近日在他們面前總抬不起頭的經紀人鬆了口氣。岡崎凜人把資料攤開在桌上,就要向他解釋起工作內容,折笠千斗老實而沉默地聽著他說。

  「是時代劇的臨時演員。」


  時代劇,一個完全屬於他熟悉範圍外的東西。

  不過聽岡崎凜人的說明,就算對於故事背景沒有研究應該也不成太大的阻礙,畢竟自己要負責的角色連台詞也沒有。所謂臨時演員就是這麼回事,除非特約通告,否則一般的臨時演員是沒有劇本的。沒有台詞、不具重要對手戲,一切只須到現場再聽從指示行動即可。


  拍戲當日,在交代完基本的片場規矩後,岡崎凜人便留下折笠千斗先行告辭。儘管心裡再怎麼不放心自己的藝人,但這時岡崎凜人的確必須離開,原因一來他作為與劇組無關的人士,本就不便長時間滯留片場;二來,折笠千斗也不過是一名臨演,礙於身分,要是有經紀人跟前跟後恐遭人笑話。

  被留下來的折笠千斗凡事就只能依靠自己了。身穿著不熟悉的和服服飾,還未上場的他正在與攝影機拍攝地點有些距離的地方老實站著,要隨時觀察現場的狀況,所以他不敢離遠,分心更是沒膽的。

  傳言自己現在所來到的是個嚴謹的劇組,演員裡也不乏有許多大人物在。

  折笠千斗對人際間的上下輩分觀念從來有些隔閡,要說畏怯是沒有,倒相當擔憂自己不小心出錯,惹人生氣,恐怕就會令這一日的工作薪水插翅而飛,那才是他真正憂慮的事。為此他繃起所有神經,不敢疏忽得罪。

  不過也由於親自來到現場、用心觀看了一番,他才發現演戲真是分外不易的工作。雖然未曾輕率認為演戲輕鬆,但真實情況依舊遠超乎自己以前想像。

  在拍戲時,不管是臨時演員或大牌明星都可能要面對長時間的待機時間,早上九點的通告直到晚餐時才開拍的事情對全體劇組來說皆是家常便飯。此外還有無法預料的延遲因素在,像現在,同一場景的戲,重來次數來到第七遍,始終拍不出導演要的感覺,一條奔跑在泥濘路裡的鏡頭從各個角度重新拍了又拍,後來是奔跑的演員們累了,導演不情願又懊悔,粗魯地撓頭,下達休息的指示。機器悶沉作響,沒人敢說話,十五分鐘後繼續,繼續後能否一氣完成又是另外回事。

  事前他不懂這些,即使早從經紀人口中得到注意時間的叮囑,仍因為輕忽大意而錯過劇組發的盒飯。他怕人認為他毛躁、開拍前就犯錯,寧願不向人提起這事,平白餓了肚子。

  片場裡除了正式演員,還有一堆人跟他一樣在原地不動待機,尤其他這附近站著的,幾乎都是與他一樣的臨演,大夥素昧平生又身在嚴肅場合,交談意願普遍不高,氣氛悶沉至極。

  他悄悄瞅向片場的壁鐘,下午七點二十五分,百已經開始居酒屋的打工了,不曉得順不順利?時節進入十二月,許是推出了燒酒半價放送活動,又或者是居酒屋鵝黃色的燈光看著就教人感到溫暖的緣故,居酒屋生意比之先前號稱食欲之秋的秋季來得更好,百歸家的時間也就愈加晚了。他很怕對方累壞身體,然而看到百返家時拿著冷凍橘子的笑臉,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一味被對方的溫柔與善意填滿心靈的他,何來顏面再有所要求呢。

  不久休息結束,剛才沒過的鏡頭又重新開始拍攝,同時,現場工作人員拿了道具朝他們這群臨時演員走來,告知等等上場的消息以及之後各自該做的事,細項交代完後隨即發配道具。

  分配到每人手裡的是一把戲劇用的模造刀。

  「不會真讓你們揮刀打鬥,到時候只要拿著跑,並且在逼進林間的死路後,再把刀從鞘裡抽出來就行。」

  工作人員說,示意眾人將模造刀拔出來檢查。

  模造刀儘管不是真正的刀具卻也十分鋒利,倘若使用不當依然具有危險。工作人員要他們發現不合手就儘早提出,沒問題就收拾起來準備等會出場。

  拔刀時他滿身寒慄,光看著刀身上炫目的銀光,胃就反射性翻攪起來。

  其他人都已經試好刀,主動回報沒有異狀,唯獨折笠千斗遲遲沒出聲,確認道具的人覺得困惑便主動詢問他。

  「道具沒異常。」折笠千斗慢了半拍才回答。

  對方用鼻子輕輕應聲,填好手上大概是記載道具狀況的紀錄單,抬頭道:「沒問題就行,別發呆了。」

  折笠千斗緩緩答是。很慶幸自己剛才沒吃東西,否則這會重新咽回食道的可就不只發酸的液體而已。

  為了讓自己早點適應,剩下的時間折笠千斗決定要讓自己刀不離手,他勉力握緊刀柄直至手指發白。拍攝現場不設暖氣,環境相當寒冷,凍僵的手指一會兒沒動就變得猶如石頭堅硬,儘管如此他也只是兩手輪替拿刀,並將得以休息的單手藏在袖子,悄悄地搓熱取暖。

  這時候,他瞥見遠處有個安靜凝視片場的老爺爺,對方身上同樣穿著和服,想來也是劇中的演員。

  不同他們配角清一色的衣著樣式,那人是唯一一個穿白底菊紋和服的人,坐著不動就有一股威嚴的氣場存在。從開工到現在,他還未見過對方上場,因此不曉得這位老爺爺的演技,但他很篤定這位老爺爺肯定是位有名的演員,即使相隔遠望的距離,折笠千斗也覺得那張臉孔的輪廓似曾相識。這點從人們問候時的恭敬程度也能證實。

  而後終於迎來出場時刻。

  折笠千斗按照先前得到的指示演戲,與其他臨演在片場架設的大屋裡拍攝他們被流落為匪賊的浪人闖入屋子,從而追殺到門外竹藪的鏡頭。

  雖然中途一度因為尖銳刀器感到恐懼,但他努力忽略那份不適,專心投入到這齣逃亡戲裡,咬牙撐著總算平安無事完成攝影。

  繃緊的神經在下戲後一下子得到放鬆,他因此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回到上場前待的那個角落才稍微緩過勁。

  抬起眼睛掃視片場,折笠千斗起初還不覺有異,唯獨是看見了那件與眾不同的白羽織,忍不住多看了幾秒以後,他發覺事情發展有些蹊蹺──剛剛見到的老爺爺,竟然主動與現場最了不起座位上的男人(他還沒發覺那就是大家口中的導演)開始了交談。

  讓折笠千斗最感驚詫的,莫過於他們在議論之餘,時不時朝自己投來的視線。

  意識到他們在講關於自己的事,折笠千斗反射性提心吊膽起來,方才僵硬的手也因為緊張再度冒起汗水。

  眼見圍繞那位老爺爺與導演的人越來越多,每句從人叢中傳出的私語都像是蚊子的振翅聲,細微卻又轟鳴著。那些聲音就像是落實自己心中的不安,在折笠千斗耳中全成了非議他的壞話。

  自己大概是要被開除了。

  他這麼想,不願承認地低下頭並閉起眼睛。這舉動一點用也沒有,猶如無謂的抵抗,傳喚他的聲音還是響起了:「你過來。」

  說話的是個身份看上去很了不起的人,折笠千斗聞言心裡咯登一聲,無奈之下只得走過去,他以自己能想到的禮貌語氣回應:「是的,請問有什麼事嗎?」

  「志津雄先生說你長得好看,直覺也敏銳。或許會再幫你多加幾場戲,應該不要緊吧?」

  「……是要開除我嗎?」

  「才不是開除,這可是大大的提拔!」

  「提拔?」

  大約是認為他的反應太過無厘頭,回答折笠千斗話的那人忍不住笑。周圍也不乏被笑聲感染而跟著放出笑臉的人,氣氛登時變得和善許多。有人好心向他解釋:「是讓你明天、不,之後幾天也再過來片場工作的意思啊!那就是提拔,大大的提拔!高興吧!」

  是的,大大的提拔。

  單單一名臨時演員,任憑片場的誰都可以對其大呼小叫使喚,可是一旦成為特約臨演、加上幾句台詞多了幾幕戲份,周遭的人態度就會立刻大轉變,雖不比正式演員具有地位身分,好歹多了些輕重分量。

  不過折笠千斗突然得到的這番拔升,實際上遠比接到特約通告來得有力太多,以至於後來大家只要說起折笠千斗第一部出演的戲劇作品,幾乎都能準確無誤說出「是那部時代劇的配角」,他在這部戲劇佔有的存在感由此便足見一斑,而那絕非以當初一介臨時演員能夠獲得的成功。

  這些事情,不管是「提拔」真正代表的意義,以及自己當時是多麼受到恩惠的事實,全是日後折笠千斗自己習慣片場的生態,重新回顧往事以後才發覺到的。

  不過,現在的他,滿腦子只有慶幸自己沒遭到開除的喜悅。

  「原來如此。」得知自己沒被開除,折笠千斗拍拍胸口,感覺心中大石終於安穩。見到他如此緊張的反應,那些了不起的人忍不住再次莞爾起來。



  一日的工作量抵達後,劇組也俐落地收工了。

  折笠千斗換好衣服,正準備離開片場,就在前腳踏出後腳還未跟上的當兒,他卻被人給叫了住。回頭一看,又是先前那個他很在意的老爺爺。

  他朝對方不解地看去,旋又意識到自己這樣做相當失禮,連忙模仿剛才的說法:「請問什麼事嗎?」


  「你沒有別雙鞋嗎?」






  雖然考慮過別種方法,但最後還是決定按部就班的寫千古不磨寫過的劇情。可能會覺得很悶吧,請見諒。

  啊,話說,三周年故事前篇、大家看了嗎?很可愛喔,而且岡崎凜人的哥哥名字出來了耶~~~(怕劇透就不多說了)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2 17:17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2#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8-26 04:53:19
只看該作者


  14.


  拿這些錢去買新鞋子吧。

  之後,被那位老爺爺這麼說了。

  對方一面說著鞋子是演員的門面,一面渡了三張一萬元的鈔票過來。折笠千斗接過突如其來的意外之財,發楞之際,那位老爺爺早已轉身離去。



  帶著那簡直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幸運,折笠千斗坐上了末班時刻的電車。

  列車滑進新的車站不久又啟動,窗外夜景如川流不息的河一般,盞盞燈光皆在車開動的瞬間一下子刷成金銀色,他一路上想著的念頭形形色色,但又全都是與春原百瀨相關的事情。

  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球鞋,鞋子雖然老舊,沾滿髒汙和灰漬,但他卻忍不住微笑起來。

  搖搖晃晃的電車呀,載著的盡是疲憊的形軀,恐怕不會再度相逢的人們,眾人各自不交集的視線。他移動眼睛,目光巡視過車內的乘客。

  疲憊睡著的人,靠在欄杆上休息的人,遠眺窗外夜景的人。壓低聲音講電話的青年女子,掛上耳機聽歌的少年,穿著漆亮皮鞋模樣似乎很了不起的、與抱著三百三十毫升罐裝啤酒醉醺醺的傢伙們。

  懸掛的扶手搖搖擺擺,軌道聲叩隆扣隆。所有乘客都沉默,但所有的人都像在表演一首歌。月的亮光從城市邊緣照了進來,月的背側依舊罩著朦朧面紗。

  他聽著那些看著那些,心裡出奇平靜,或許是久違地沒有這麼平靜了。

  啊,這畢竟是末班車。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件事。


  末班車的意思,代表直奔歸處。




  ***


  因為那孩子喜歡吃肉,他很想買肉。

  可惜今日實在是太晚了,已經到了必須趕赴末班車的時間,無論哪家超市都早已經打烊。不過可惜歸可惜,也只是今天而已,明日,他已經決定一定要買肉回家。

  就來做那道百說過他會和家人一起吃的蕃茄壽喜燒吧。在進入冬後僅僅使用過一次的卡式瓦斯爐,一定還剩有可以好好煮一頓晚餐的瓦斯量吧。

  所以,就這麼決定了。

  與自己一言為定後,折笠千斗滿懷愉快地推開家門。

  聽見門口動靜,歸宅許久的春原百瀨立刻從客廳跑來玄關,他睜大眼睛看著折笠千斗,本來想要說的歡迎回家以及詢問工作順利的話語,因為發覺搭檔表現在臉上的好心情而臨時改變成了驚訝的疑問。「咦?」他笑著揚起眉眼,為著對方高興的樣子開心。「千さん,今天發生什麼好事嗎?」

  「秘密。」

  折笠千斗的心情真的很好,連說這話時,語氣裡都有藏不住的笑意在。

  這樣很好!春原百瀨想。近日對方消沉的樣子一直讓他很掛懷,能夠像現在這樣笑出來真是太好了!不過為什麼呢?唔嗯,竟然還對他保密──!

  雖然不得其解,但對方接下來說的話語讓他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了:「倒是我想到一些新曲的片段,要聽嗎?」

  新曲的片段。

  單單只是聽到那幾個字,他的胸口就熱了起來。


  事情變得有點奇怪了,平常很規矩將外套掛好才進家門的折笠千斗今日脫了外套就隨手一扔,忙著去找自己的吉他;而把經常把家裡物品位置搞得一團混亂的春原百瀨卻正經八百地挪開茶几並擺設坐墊。

  心照不宣,兩個人此時都格外高興。他們都悄悄看了對方一眼,視線相遇之後,又一同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那我彈了。」

  「嗯!」


  折笠千斗輕輕地撥弦。一下兩下是試音,他深吸口氣,意外地,呼出氣時竟然泛起了一小團白霧。

  決定要一起生活時才是夏天而已,轉眼間天氣已經這麼冷了啊。再過不久就會下起雪了吧。他想著,視線範圍裡頭有春原百瀨發白的腳趾頭,對方搓著腳指尖,正前傾身體,專心等待他的曲子。

  這段日子裡,到底都發生了多少事情呢?記得的不記得的,被紀錄的與不為人知的,高興的難過的沮喪的。生活充滿著悲慘的窮酸味,同時也有數不盡的幸福在。

  誰都應該曾因為那些悲傷有過喘不過氣的時刻吧,若是將一切不順利的事情連起來想像便容易教人沮喪。而與那相同的,假如把那些宛如光明碎片的東西一個個蒐集起來,編織成樂譜,或許就能重現出一份不可思議的奇蹟。

  如果要將這份仿造奇蹟化作成的歌展現出來。第一個、……第一個,他想要向其展示的對象,一定是帶來這份奇蹟的人。

  現在,就想用這份心情歌唱。

  由一個個單獨的音符構成的,一首歌。他將至今為止的種種日子總結,用輕輕的吉他聲以及臨時編成的幾句歌詞與歌聲,真誠地道出自己。

  不知道究竟傳達了多少心意,無法完全傳達也無所謂,現在只要看著對方高興的樣子就已經心滿意足。他瞥向春原百瀨因為興奮而染上紅暈的臉頰,感到無法言說地滿足。

  春原百瀨為了不打擾他,用兩手摀著自己的嘴,無聲的喟嘆充斥合起來的手掌心,折笠千斗看見那樣的舉動不由得笑了起來,其實發出聲音也沒關係的,他多想要聽到對方稱讚的聲音啊。

  覺察折笠千斗看向自己的視線,春原百瀨也與他相視而笑。他們羞赧地笑著笑著,春原百瀨卻突然掉起眼淚,笑聲還沒止住,可眼淚同時地一直掉落下來。

  事出突然,他驚詫,慌了手腳,顧不得為曲子收尾,折笠千斗捨下吉他,改而抓住對方的肩膀。

  被他抓緊的肩膀因為忍著淚的關係在顫抖,讓折笠千斗一時明白了對方並不情願哭泣的想法,但此時那些透明淚珠仍然不斷從春原百瀨的眼眶冒出。他注視春原百瀨的臉龐,春原百瀨本想別開臉,因為被他抓著而動彈不得。

  「我……明明是我要您唱歌的,但我什麼都做不到,對不起……」

  春原百瀨的嘴唇微弱地顫了顫,他看著折笠千斗投來的視線,感覺到自己無法隱瞞,心一熱,不由自主就冒出了懦弱的真心話。

  飽含情感的話語一旦吐出,正如洪災再也無法收拾,對著張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折笠千斗,春原百瀨只能丟臉地哭泣著。

  「如果是萬さん的話,一定能讓千さん快樂自在地創作歌曲。我雖然也很想努力,但老是做不好。讓千さん露出愧疚的表情、悲傷的表情,真的對不起……」

  無數次體認到自己多麼無能為力。

  在每一次心力憔悴的折笠千斗面前,春原百瀨總是會一遍又一遍地想著,自己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請繼續唱歌、我會和您一起加油,盡說些這樣的漂亮話,除了傻笑外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知道對方因為音樂痛苦,卻沒有能力把對方從瓶頸中拉出來,眼睜睜看折笠千斗在泥沼掙扎。

  不僅如此,還因為自己的醜態,讓對方反過來為此自責。


  他本來沒想把這些道歉說出口,因為就算說了千百次對不起的道歉也無濟於事,除了自我安慰以外沒有任何實質意義。被人哭泣著道歉,千さん一定也覺得很困擾吧!看,對方不都愣住了嗎?春原百瀨呀,你真是個笨蛋。

  這麼想著,卻突然被抱住了背脊。


  「能和百一起,我很高興喔。」


  百是個愛哭鬼啊。他想。

  他輕輕撫摸對方因抽噎而震顫的肩膀,保護對方般地將人攬在懷中。百是個愛哭鬼。又再度默唸了一次,好比是要把這件事情揉進心裡。


  以後,折笠千斗也經常告訴別人這件事,帶著洩漏秘密一般的語調向別人說:「百很容易掉淚呢。」

  「是這樣子嗎?」、「咦──百ちゃん好可愛!」、「百前輩是個愛哭鬼嗎?」、「不不不,千さん,你少騙人了,我可沒看過百さん哭啊。」無論告訴的是工作的同事們、蒞臨演唱會的粉絲們、職場上的前輩與後輩,都會得到類似的回答呢,要麼是驚訝,要麼就是以不信的態度輕笑回應。

  他們會有那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百總是笑著啊,為了不讓別人擔心他,所以露出笑臉,盡可能地笑著。

  百,是逞強的好手,裝傻的天才,溫柔的說謊家。

  恐怕自己以後還是有可能會忘記這件事情吧,就那麼被百勇敢的笑容帶跑,天真到認為某日世界末日來臨,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

  不過,他會記得百容易哭泣的事情,並且像是訴說秘密一樣告訴別人。

  「你真的很喜歡對別人說百さん愛哭的事情耶。」某個語氣不耐煩的後輩訕笑了起來。「幹嘛?這是什麼新型的曬恩愛方式嗎?明知百さん聽到會覺得很丟臉,你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

  「真的假的……怎麼這麼無聊。」

  「嗯……」他思考起來,然後語氣輕柔地說:「因為我想要告訴大家,要對百好一點。」

  後輩一時語塞,半晌後吁出一口氣,說他難得覺得自己可以理解。



  愛的本質是什麼?

  是在對方高興的時候,發自內心一同感到歡欣;是在對方難受時心生憐惜。

  是希望對方永遠歡笑,是希望對方毋須受傷。

  抱著搭檔因為大哭而顫抖不止的身體,感覺熾熱的眼眶就要掉出眼水來,連喉嚨深處也一併顫抖。

  明明無論怎麼想,應該要道歉的都是我才對。

  他忍耐著眼淚,將臉深深埋入春原百瀨的肩窩,無論是對方沿著臉頰流下來的淚水熱度,或是啜泣著的哭音,自己都能無所遺漏地感受、從沒有對他人這麼感同身受過。


  「能和百一起,我很高興喔。」

  就像自己總因為對方的笑容獲得力量,此刻折笠千斗分外想要露出笑容來。

  不管是為人著想或體貼別人,這些全是以往的自己相當嫌棄的事;至今為止,傷人的、像刀子一樣過分的話,陸陸續續說過不少。幾年前短暫合作組過樂團的夥伴、和他交往過數日的女孩子們,看見他們的生氣發怒又或者難過掉淚的模樣,他總是無動於衷,「好麻煩」、「誰管你啊」、「當初不是你自己說願意的嗎?」,每次都這樣想著。討厭去取悅別人,也討厭拉下臉向人道歉的事,像是披著人類外皮,沒有心臟的冷血怪物。對不起、謝謝、請,哪個他都不擅長說,彷佛沒有成功社會化過。大神萬理的事也一樣,從高中時期就與他是親友,又給對方添了一大堆麻煩,可自己也從沒好好說過一次對不起或謝謝。對岡崎先生也是,對自己的雙親亦同樣如此。

  然而今日,今日是他第一次產生想要安慰人的想法。

  就算是過去任意傷害他人的糟糕的自己,如今也有非得傳達給人知道的溫柔心意。

  謝謝。對不起。然後,果然還是謝謝你。

  「能和百一起真的很快樂。一直以來都很感謝你,真的謝謝你。」

  果然,還是不太會安慰人。搭檔聽了他的話,哭得比先前更加地大聲,不過對方緊緊回抱住自己的力道卻依然讓他非常高興。他不斷拍撫搭檔的後背,無論是與對方相擁的溫暖,還是蹭上他衣服的鼻涕眼淚,都令他覺得欣喜。

  絕對不是什麼都沒有做到。對他來說,只要身邊有春原百瀨在,那麼就已經、


  ──就已經是幸福的了啊。



  好不容易止住淚水,春原百瀨不顧自己哭得和杏桃一樣大的雙眼,首先向折笠千斗道起歉。尤其看到自己留在對方衣服上大片的深色水漬,更是羞恥到無地自容。

  折笠千斗搖搖頭,加強語氣強調:「真的完全不要緊。」

  結果剛化解掉第一個道歉,第二個充滿歉意的詢問就接踵而來,春原百瀨支支吾吾問:「剛才的新曲,是不是還沒有記錄下旋律呢?這樣子沒關係嗎?」

  「我還記得,所以沒問題。」

  春原百瀨鬆了一口氣,大概只鬆了三秒,三秒後他又低下頭說:「打擾到你作曲真對不起、千さん……」

  結果百一點兒都不明白他的想法啊。面對春原百瀨現在這番幾乎是慣性的道歉,折笠千斗覺得自己快沒辦法了。

  但事實證明折笠千斗果然還是很天才的,在突發奇想方面完全不輸春原百瀨。他看著春原百瀨揪著眉毛的臉,認認真真思考幾秒,然後伸手又抱了對方一下。

  嘎啊!奇怪的尖叫聲爆了出來。

  明明幾分鐘前還一直維持擁抱的動作,卻是現在這一抱才出現了這麼大反應,折笠千斗的耳畔響起春原百瀨意義不明的嗚嗚,剛哭過所以鼻音濃重,聽起來就像小動物的鳴叫一樣。

  他笑了起來,又拍了拍那黑髮的腦袋,這才爽快鬆手放過對方。

  春原百瀨一邊抽鼻子,一邊仍停留在被惡作劇的驚嚇當中。回神之後匆匆說要去洗臉、弄掉臉上的鼻涕眼淚,然後就頂著張紅臉往廁所狂奔。

  責怪的話語不再說了吧!折笠千斗很滿意自己的傑出之舉。

  然而等春原百瀨整理好臉蛋,出來的時候卻還是扭扭捏捏的樣子。這就有點奇怪了,按照折笠千斗的預想,他以為對方會像往常那般,走出浴室後就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輕鬆模樣。

  「那個、」春原百瀨站在廁所門口,對坐在客廳的折笠千斗說:「千さん,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是什麼?」

  「是……呃,等等,我直接去拿!今天剛好有帶回來……等我一下!」

  對方跑走不久後又跑回來,手上多了個用土黃色大信封裝著的東西,折笠千斗一接過就想拆開,不料對方卻道:「可以的話,改天再拆開好嗎?」

  「咦……」折笠千斗不太情願。

  糖果都交到孩子手上了,居然還要他忍著不吃。

  春原百瀨給的說法是:現在就拆開有點太難為情了。

  他這麼一提,折笠千斗自然就明白了這個太難為情的原因與剛才發生的事有關。因為是很可愛的理由,他一口答應,說好,那就改天再看。

  「就等到剛才那首新曲完成的那天再看吧。」抱著那封紙袋,折笠千斗不再去打封條膠帶的主意了,「為此我會努力的。」

  聽到新曲,春原百瀨立時眼睛一亮。

  「千さん!很有自信的樣子呢!」

  「嘛……。嗯,希望這次能順利就好。」

  「一定會順利的!」春原百瀨跳了起來,兩隻拳頭在胸前握緊著給他打氣:「因為千さん非常厲害啊,最了不起了!」

  「是這樣嗎?」折笠千斗笑了笑,「那你就好好期待吧。」

  「千さん……你超帥!」

  至此,春原百瀨終於一掃先前的沮喪表情,臉上笑顏逐開。



  ***



  隔日出的是外景。

  在按照得到的指示,來到遙遠的拍攝之地後,他拿到了劇本。拿到劇本等於宣告一件事:自己已非昨日的臨時演員,而是正式成為這部劇的班底一員了。

  自己的角色有了名字,原本劇情上該被殺死的場面被改成只有他一人獲救。重獲新生。真是戲裡戲外一個樣。跟著昨日那名三萬元老爺爺、不,現在該改口叫做志津雄先生了,他的角色與千葉志津雄飾演的主角一起行動,成為對方類似跟班的角色。

  而他亦與千葉志津雄說上了更多的話。

  首先是關於鞋子的話題。說來不安,對方出於好意的三萬元至今仍安放在自己背包內袋最深處沒動,而且自己也不打算拿那些錢去買新鞋子。

  不願欺瞞對方,他便在對方詢問時老實說了自己想要將那筆錢花費給同居人買點好吃的東西。出乎預料,千葉志津雄非但不生氣,甚至告訴他要是遇到困難,可以去他家拿取食材。

  說來昨日也是這樣,對方在他還來不及道謝的時候就離去了,就彷佛有一個不被人感謝的習慣一樣。儘管如此,還是執意在做這些自己不擅長的幫助。

  「志津雄先生是個好人啊。」

  「……不。」

  聽了他的話,對方陷入沉默。半晌後,千葉志津雄低喃道:「我不是好人。像我,大概、你也是吧,都無法成為好人。只是努力讓自己試著當個好人。」

  努力讓自己試著當個好人。

  不知為何,折笠千斗總覺得自己能理解對方的話語。換作在以前,肯定不會有所觸動的吧,但現在這句話卻是如此觸動心弦。

  千葉志津雄意外地對他很是敞開心扉。而那大概是他們本質相似的緣故。折笠千斗想。

  對方向自己展示了秘密,將手機裡的相片沒有任何遮掩地交給他看。相片裡的人物毫無疑問是對方的兒子,即便小時候稚氣未脫而看得不太明顯,直至青春期時,五官輪廓,無一不肖似父親。

  只是千葉父子的感情似乎不太融洽,男孩在變成少年的成長過程中不知怎麼丟失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懷有恨意的瞪視。看著照片,折笠千斗就感覺少年尖銳的視線好像透過鏡頭、穿越時空來到了現在。

  應該說點什麼才對。折笠千斗想。

  不過就在話語出口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少年眼光裡質問的意圖太明顯,他突然思考起對方將手機拿給自己的用意:為什麼要洩漏這個秘密給他知道呢?就算再怎麼認為自己無害,可是像這樣的事情,普通人是不好啟齒的吧?

  ……

  啊。

  是希望受到譴責嗎?

  就如同自己曾因為廉價的自尊而無法坦率傳達自己的心情,對方大概也是這樣吧。或許情況更甚於他也說不定?

  畢竟,已經是這樣一個歲數。

  許多人當到了千葉志津雄這個年紀,就會變成冥頑不靈的靈魂。伴隨年齡與閱歷增長,自尊不是石頭不受日月風化,反而形成了一座經年累月形成的堡壘,變得頑固,難以摧毀。內心與外界的疆界分明,任誰都無法再觸犯劃界後的領地,但自身亦為之囚禁。

  真諷刺啊。既是城池又為牢籠,居然因為過剩的自尊把人心變成了這副左右不是的樣子,倒頭來,躲藏其中仍是一個人難耐地寂寞起來。折笠千斗悄悄偏斜目光,看著對方收起手機的動作,他因為自己猜測的答案百感交集。

  千葉志津雄應該是知道的,知道兒子恨他,然而兒子在等的一句對不起,自己已經無法說出口,因此希望有人能來責備他,冀望自己無法承認的錯誤,可以有人前來懲罰。

  折笠千斗把原本要說的話吞回了腹中。

  說真的,這些只是他個人的臆測,沒有證據證明,或許,千葉志津雄自己也毫無所察。昨日對方誇獎他直覺敏銳,然而他還沒膽子為自己的直覺來場豪賭、不敢賠上自己與百已然牽扯的未來,去兌現對方懦弱的願望──「那孩子會恨你,其實是您自己的錯吧?」──就像兒子始終等待父親道歉一樣,千葉志津雄而今而後,也必須繼續寂寞地等待話語降臨。

  但是……如果,如果有一天。

  折笠千斗斂下眼睛,打破沉默:「那個孩子手裡拿著的,看起來很昂貴的玩具,每件都不一樣呢。」

  「啊啊……是啊……」

  「看得出您很疼愛他。」

  千葉志津雄苦笑了起來。

  這個對自己伸出援手的戲劇明星,儘管外觀看來光鮮亮麗,實際上也是個內在破損不堪的人哪。聽著對方狀似自嘲的笑聲,暗自地,折笠千斗對自己發了一個期許。

  正如對方所言,自己也只是想嘗試要做個好人,試圖讓自己變得更善良一點,就像百一樣。他向千葉志津雄說起了自己的事,從「討歡心」開始,輕描淡寫說了這半年的困頓,又說起創作歌曲的本行。由於自身力量渺小,現在他所能做到的獨獨是像這樣說些無痛無害、不著邊際的話題,這種連安慰都算不上的微薄寬解,然而,假如有一天,有個機會而他也已經有能力的話──

  他想要報恩。


  「總覺得你和年輕時的我很相似。」聽完他的話,千葉志津雄仰首看向寒冷的天空,因為追憶過往而若有所思。

  「一旦像有潔癖般地追求藝術,便會對這世間失去執念。拋下世俗,只想把自己的身體當成為了傳達某些事物而存在的道具。那是讓人非常愉快的……可是、……。可是,自己身為人的部份卻狠狠發疼著。……只是一個既沒用又任性,怕寂寞卻又態度惡劣的傢伙罷了。」

  「或許真是那樣呢。」他同意地答覆。


  千葉志津雄所說的,大概就是他們真實的寫照。

  但,就算是沒用又任性,怕寂寞卻還是態度惡劣的傢伙們,一旦被人溫柔相待以後,就跟著變得想要好好待人,那樣子的事情也是確實存在著的吧。


  空中下起了雪。

  在回家的路上抱著從超市買的牛肉,他不知怎麼突然哭了出來。

  僅僅是抬頭看見公寓窗戶透出來的燈光,眼底就不停湧出淚水。十二月的低溫裡,颼颼冷風沒停歇地吹,臉頰與鼻尖愈是被凍得發寒,就愈顯得胸口充滿的一腔溫度多麼熱騰。


  (百。)

  (好想要快點見到百。)


  為了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折笠千斗大口大口地吐出呼吸。

  曾經,在那個大概已經出租給別人的房間裡他也用同樣的方式哭過,將自己的身體藏在影子底下掉淚,明明也才是幾個月前發生的事,現在回首卻覺得已經過了好久好久的時間。現在的他,已經不再為悲傷而哭了。

  他擦掉眼淚,趕起了步伐,穿越過一個又一個街燈由上罩下的光芒,一個又一個投射出的灰色影子。他直直往前邁進,老舊球鞋踩在地面,發出洩氣皮球般疏鬆的足音。他想起過去他與萬共創的曲子、想起那些獨自在夜裡做出的悲傷曲調、被他遺棄在揉爛的樂譜上的音符們,昨夜在末班車想像的眾人之聲,以及回家後彈給百聽的那支曲子。

  每首歌都不同。

  就如同他不斷改變一樣。


  (如果我改變的話,隨我而誕生的音樂也就會跟著改變,就像變得不再相信聖誕老人的孩子一樣。)


  也有在改變之後才會明白的事情。

  雖然知道了自己過去長久相信的聖誕老人,原來不過是虛構出來的幻想存在,卻也因此才發現周遭的人們一直以來都是多麼努力地在保護他的美夢。

  知曉了自己原來如此被人愛著。

  然後終於得手了回饋愛情的心情與決意。

  那日最終還是捨棄不下的吉他,自己今後必將以它奏響起永不結束的旋律。


  在將鑰匙插進家門的金屬孔前,折笠千斗想起什麼。他惟一駐足,花幾秒時間深吸一口氣,接著露出了笑容。

  喀嚓。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接下來就是收尾階段了,應該在數字來到20之前會結束,剩下的都是安穩的劇情,也請大家抱著輕鬆愉快的心情看完它囉~♪

  順便打個事前招呼,八分音符寫完後,還會有幾個單篇故事來交代那些來不及放到本篇但我很想寫的劇情。(番外?附錄?隨便稱呼啦。)這部分的事等實際完結了再說吧!

  &關於這章,總覺得有很多想說以及可以說的,但太多了就隨便講一點就好...(話癆)

  講講yuki好了,會寫他想報恩,實在是想到三部劇情,除了對大和特別照顧之外,直接跑去千葉志津雄先生面前叫他跟以前有過節的人老實道歉,然後被趕出門大罵「以後別再來我家了!」想想還真是、蠻猛的...(汗)唉,這個人五年後真是各方面都成長不少啊,不僅夫婦漫才巔峰造極並且長厚臉皮學會性騷擾和亂講話之外,精神也變得、嗯、相當生猛...(這個形容詞是怎樣)

  雖然說得很搞笑,但話說回來,我對yuki三部的表現其實是被帥到不行的!套用這章相關段落的描述,大概就是開一台推土機衝鋒陷陣,把志津雄先生的堡壘撞破一個大洞後將副駕駛座上的大和丟下車,臨行前塞了顆炸彈(打電話時說的那句「父親都是你的錯)給他,接著推進堡壘裡祝他好運、這種感覺吧(?)

  話說,雖然讓yuki和千葉先生在好人不好人的話題上大作設定與發揮,不過說到底,這也只是一種看法而已,假如論述者換作成momo的話,momo會有不同的想法吧。

  【關於千古不磨02】這章覆蓋了一大堆千古02的劇情就想說說它。02詳細感想我始終沒寫(01有,關於01的感想我超級用力在抒發我對想成為家人一語的衝擊感及興奮),實在是因為太難以說明了...整篇故事都超好的!毫無多餘情節,每個人每句話每個場景和獨白都溫柔又溫暖!啊啊,果然,我只能把千古不磨當作傳家寶了......嗚嗚、我要把它......傳下去......(低語)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2 16:01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3#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9-3 10:37:20
只看該作者


  15.


  說到十二月最重要的節日,最受普羅大眾公認的答案就是聖誕節以及除夕了吧?

  同樣是過節,折笠千斗對於這兩個節日的反應卻很兩極──對除夕顯得很注重,聖誕節則興趣不大,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折笠千斗對前者的重視反映在大晦日的掃除上,自從接了演戲工作,折笠千斗不再像先前每日有空,於是打掃這一工作被切分成諸多細項,分散在每個星期的某幾天上,每回履行一小部分的清潔。至於後者,「聖誕節」這一詞則幾乎從未由折笠千斗口中提起,唯一一次,還是在春原百瀨早上出門前,從信箱裡找到了寄件的時候。

  「千さん──!你看這個!」

  才踏出家門沒五分鐘,春原百瀨的聲音便又從外頭傳了回來。大門的鎖也重新開了,春原百瀨飛快脫了鞋往他這裡趕……別誤會,他當然很歡迎春原百瀨回來,就是覺得對方發出的動靜太大了點──春原百瀨乞求大喊:「等、千さん不要躲進棉被裡啦!聽我說!」

  天氣冷,折笠千斗分外不願意與被鋪分離,春原百瀨花費好大功夫拉拉扯扯才把人從被窩裡揪出來。最後折笠千斗以棉被披肩的姿勢,睡眼惺忪地坐起身。

  「你看這個!」雖然對方一副隨時可能倒頭回去睡的模樣,春原百瀨仍是伸直了手,把東西朝前端出去。

  是從鎌倉寄來的東西。看見老家的地址及寄件人姓名,折笠千斗模模糊糊的腦海只升起了一個念頭:他瞥了窗戶一眼。真奇怪,今天太陽怎麼不是打西邊出來?

  折笠爸爸寄來的東西並不重,輕薄一片,兩人把外包裝拆開,裡面是折笠爸爸拷貝出來的唱片,附有手紙一張,信的內容簡短兩句,說這是聖誕禮物,還有祝他們聖誕快樂。

  「啊!是先前說過的曲子吧?這麼說,折笠叔叔的唱片機已經修好了嗎?太好了!」

  曲子?唱片機?什麼唱片機?折笠千斗聞言困惑,此時距離他們去鎌倉過去好幾個月,折笠千斗早已不太記得當時發生的細節。

  不過,即使不明白對方言語所指,看到春原百瀨臉上綻放開的笑容,他也跟著點頭。

  「是呢。」折笠千斗說,又不甘寂寞吐槽:「雖然距離耶誕節還有一個禮拜就是了。」

  「啊哈哈,這種不拘小節的地方也好可愛呢!跟千さん一樣!」

  「我沒他這麼怪啊。」


  他們一時找不到可以播放的工具,經折笠千斗努力回想以後,才說在他的印象中,播放器好像是收進了衣櫃,只要往那裡挖掘挖掘應該就可以找到。而春原百瀨還得趕著出門,剛剛為了拆包裹已經花費不少時間,無法再耽擱,就不便與他一同尋找。


  折笠千斗因為剛才的吵鬧而失去睡意,搭檔離開家後,他決定先起身去做點事,等等再睡回籠覺,然而一站起身,他就因為空氣寒冷而瑟縮起腳趾,連身體也一同定格幾秒,頓停好一會才願意繼續整理被鋪。

  原本今日預定的打掃項目是擦拭窗戶,尤其總有許多風沙與灰垢藏匿紗窗更是重點區域,不過現在為了找尋播放器,計畫便臨時改成了整理衣櫃。


  衣櫃雜物多著呢。

  折笠千斗把東西紛紛搬出,很快附近一塊地板就被各式各樣的東西占滿得毫無空隙。放眼望去,最多的是夏日收納進去的傢俱,電風扇、薄棉被、兩人份的夏日衣物等等;不知為何存在的物品也很多,他們家衣櫃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多了枝釣竿?這應該是最近才有的吧?

  搬運的工程持續一陣子後,終於見到了最初搬進這裡時帶來的行李。

  此時折笠千斗已是氣喘吁吁,只想趕緊把那只數個月沒見的行李箱拽出來然後去休息,動作時手勁便大了些,沒想到一施力才發現行李箱拉鍊居然沒關上,這下可好,東西嘩啦啦地灑了,從櫃內到櫃外,落得到處都是,行李箱還堪堪砸在他腳邊。

  要是打上了腳趾那要有多疼啊。他有些事後餘驚,忌憚地瞪住行李箱,好幾秒後才用腳輕踢開它。

  老實把掉下的物品一樣樣重新拾起時,他眼前忽然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繩圈。

  廚房的椅子很有氣氛地翻倒了,像是有個人站在上面,一腳蹬開的倒法。

  折笠千斗回頭瞥了一眼,他越來越摸熟這間事故屋的個性,考慮究竟要噴一句「幼稚」還是「無聊」才好,最後索性沒說話。

  他認得這繩圈,畢竟上頭的結還是他親自打的。記得當初自己是將它夾在某本筆記本裡頭才對,也許是剛才弄翻行李箱時掉出來的,現在東西埋在櫥櫃下層的陰影裡,不仔細看還真容易忽略掉。折笠千斗一邊想,一邊把它從角落裡撈出來。

  沉在手上的重量不多,心裡卻沉重起來。

  這是不能讓百看到的東西,等一下整理出廢棄物後就把它一併丟掉吧。

  他剛彎下腰,拾起其他散落的東西時又想了一想,最後還是拿了把剪刀,喀擦一聲剪開了那個結。

  不過,大概是收拾得太倉促,折笠千斗光顧念繩圈的事情,卻忘了他行李箱當中大大小小的筆記本裡還包含一樣東西:〈大神萬理殺人計畫〉。

  這東西他一不注意,就被再度完好如初地塞回箱中,沒能跟那原來上吊用的繩圈一起丟掉,日後這計劃書被春原百瀨意外看見並且造成兩人大吵一架的事情,則全都是後話了。



  等到整理好雜物也清除掉衣櫃裡的灰塵,折笠千斗終於能開始料理他父親寄來的那張唱片。把音響上面的薄灰塵拿乾抹布擦掉,他取出紙袋裡的唱片,放入機器,不久,聖誕頌歌的旋律響起來。

  他靠著窗沿下方的牆壁,側耳傾聽。

  那是在好久以前聽過的曲子。

  折笠家的爵士餐廳一年四季都放著不同的爵士樂,每天變化花樣的時候也有,一連五天都迴圈放著同首歌的日子也很常見,一切都端看自己那隨意成性的父親心情,唯獨聖誕節之前的早早幾天,咖啡館裡會播放這首與爵士毫不相關的聖誕頌歌,每年如此,沒有例外。

  不過就如同折笠千斗的母親當年一下子就膩了曲子一樣,小時候雖然能忍受,上了初中以後折笠千斗也對於這反覆出現在年末的聖誕頌歌感到厭煩,比起享受到過節的愉悅氣氛,更多時候乾脆選擇關在房間裡頭自己一個人玩去。

  盡是想起一些瑣碎的事呢。

  他聽著聽著,不知何時便闔上了眼,跌回夢鄉中。


  在夢裡似乎夢見了許多人,折笠千斗無法完全指認出是誰與誰,醒後能具體記得的倒有一個。他夢見了某天聖誕節前夕,從外地回來的母親塞了一包北海道起司條給他當禮物的回憶。

  話說起司條裡面還包了臘腸。我又不喜歡吃肉,他嘀咕,母親要他不吃就自己挑出來給爸爸收拾,還說了嘴挑的孩子以後不會受歡迎,而幾年過後一看,也不知那句玩笑話能不能算一語成讖呢?

  再度睜眼已時過中午,太陽照射的角度早變了,陽光直直撲落他全身,連後腦杓也曬得暖熱。

  他看著照到自己腳上的金色光芒,心想好像是時候出門了。



  *



  為了遵守與鄰居的承諾──前陣子,折笠千斗與隔壁二零三號室,那位忘記是要考律師還是公務員考試的鄰居,做了個不等價交換,他們拿晚上十二點後偶爾會斷斷續續作響的吉他聲換取了白天三到五小時不等的一點兒安生──最近但凡沒去拍戲的日子,折笠千斗就不留在家,改而跑去離家走路十五分鐘外的公園,把前日夜晚想到的曲子實際彈過修改。

  偶爾也有突然靈感迸裂後的一小段即興演奏,不過通常彈到一半就會被自己給煩躁地中斷。折笠千斗帶出門的樂譜總是被寫寫改改,手機裡也存了一段又一段檔名取得隨意的錄音。

  他經常在公園長椅一坐就坐一整天,除非肚子餓得厲害才想起要啃啃帶來的土司邊。曾經有路人看到他這樣不間斷地演奏,路過時,順道往折笠千斗面前的地上扔出一塊百元銅板。

  不過,這種誤解的插曲仍屬少數,其實最教折笠千斗困擾的對象,是來公園裡玩的小孩子。

  公園依時段還有使用客群的區別呢。清晨是由起得早的老人家以及具有運動習慣的人使用;八點開始會有帶狗散步的飼主;中午烈日當頭,通常無人問津;到了黃昏,大多是放學後來旁邊籃球場打球的學生群以及從市場過來閒聊的主婦們;晚上……晚上的公園也有人在使用。通常是情侶,偶爾也有別的,雖然說法曖昧得很,但只能這麼說。

  他們這小公園的夜晚還算小兒科,市中心那裡林木種植面積較大的森林公園,倒是有一兩個都市傳說存在,譬如下雨天出現的黃雨衣怪客,守在昏暗的十字小徑向路過的人攀搭……像那種與裂嘴女的故事僅存在些許設定偏差的故事,折笠千斗很高興自己無緣遇到,他不太想拿寶貝的吉他當武器,何況,自己贏面不大這件事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至於他固定前來的下午,則多半會是小孩子們的天下。有時,還會有些小孩受到他彈奏的樂聲吸引,跑來朝他搭話,只可惜折笠千斗本就不擅長與人相處,更何況需要照顧的孩童呢?加之他煩惱歌曲時最恨被人干擾,就故意裝聾作啞不理不睬,小傢伙們往往問了幾句,發覺自討沒趣後就會走開。

  一般而言是這樣的,除了這一個。


  他被陌生的小孩子徹底纏上了。


  面對一連串諸如「你在幹嘛?」、「在做有趣的事?彈吉他好玩嗎?」、「啊?為什麼要一直中途停下來啊?」的詢問攻勢,他一樣都採取不理不睬的守禦方法,可那孩子不曉得是特別有耐心,又或者真的閒著沒事幹,居然三分鐘過了還沒失去提問的興致,現在更是反而自顧自爬上長椅,挨到了他身旁的空位。

  ……為什麼啊?

  這個小孩、不會讀空氣嗎?

  折笠千斗有些不高興了。

  雖然心中浮出了前幾日岡崎凜人才苦著臉蛋說過「雖然折笠くん現在與春原くん、還有事務所的同仁都已經能融洽相處,但對於外人,折笠くん還是滿容易失去耐心的,這點請務必多加注意!」、以及春原百瀨嘴裡曾冒出一兩次「鹽對應不行啦!」的嘀咕,但,說到底,折笠千斗一旦生氣就放任自己說重話的習慣,也絕非一段時日能改變的。

  像現在,心口直快的壞毛病又要復發。總歸而言,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喂,你。」

  小孩子將臉轉過來。

  折笠千斗面無表情地抱著自己的吉他,與他大眼瞪小眼。「你很閒嗎?」

  「嗯。很閒。」

  ……咦?不是,你點什麼頭啊?折笠千斗艱難擠出下一句:「可是我很忙。」

  小孩聽到話後,認認真真地看了他幾秒,結果居然搖起頭來。

  「看不出來。」

  「……哈啊?」

  「你在忙什麼……彈吉他?坐在公園彈吉他一整天不就是很閒?」

  「……」

  「不用工作?」

  「……」

  「幹嘛都不講話……你不愛說話噢?」

  「……。總之。」折笠千斗強行擺正話題:「你快離我遠一點。」

  儘管話吐出口的當下,他懷疑自己似乎說得過於刻薄些,然而要改口也來不及了,但求小孩不會發脾氣鬧起來吧。

  不料事情並不像他原先所想那樣。那孩子聽到話之後,臉上是沒什麼反應,只是往自己呆看幾秒,然後慢悠悠挪動了兩下穿著短褲的屁股,與他拉開大概五公分的距離。折笠千斗看得都愣住了,接著就被那孩子問:「這樣行了嗎?」

  搞什麼。折笠千斗分不清楚到底對方是在耍他還是認真的,困惑得連語氣都開始躊躇起來:「不是。不是這種的遠一點……」

  「還有別種喔?」

  有啊,讓你趕快離開長椅去對面玩盪秋千的那種。折笠千斗無言地看著他,默了幾秒後說:「……算了。」

  他放棄。無視、反正無視對方就可以了,就當對方是空氣、是一團凝固後滯留不走的大團空氣。折笠千斗自我催眠一番後,認命提起吉他,重新撥弦起來。



  而後又是半停半繼地彈著,為著某一兩個小節的音符配置頭疼良久,才終於暫定出一個曲子版本。也不知道這樣折騰究竟費時了多久,等到他放心喘了口氣,回頭一看,剛才的小孩子竟然還坐在原位沒走。

  一句拖沓且充滿悶悶不樂之情的「唔哇……」脫口而出,引來孩子的目光回轉。

  看著對方清澈的眼瞳,再怎麼對小孩子感到棘手想逃,折笠千斗也有些良心不安起來,尤其是他剛才不只冷漠還有直接過度的嫌疑。

  出於心虛,他再次向小孩搭話,這回態度稍微普通了些。「你一直坐在這裡都不會無聊?」

  「有點。」小孩回答得不暇思索,看了看折笠千斗說:「不過,我有在看你彈吉他,所以不會太無聊。雖然樂器什麼的,我不會彈,但是看你彈覺得還蠻有趣的。只是……」

  「只是?」

  「要是你可以彈得更順暢一點就好了。」

  「……。是呢。」

  「因為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就讓人很難受啊!」

  難受嗎?他苦笑起來:「對不起。」

  孩子把撐在身後的手收回來,壓在膝上前傾身體:「順暢一點啦、那樣的話絕對會比較好聽!絕對。」

  「是呢。我也想讓歌變得好聽。」

  「噢,那我給你加油好了……『加油!』」對方語氣耿直地說完後,頓了頓,又問:「話說剛才彈的歌,名字叫什麼?」

  「沒有。」

  「沒有名字?」

  「嗯,還沒有名字。」折笠千斗將手放在吉他的音箱上,輕輕撫摸曲線圓滑的邊緣,他歪著頭說:「剛才彈的是我自創曲,雖然已經成型,但還沒完成,所以沒有取名。」

  「原來是你自己寫的……咦?那不是非──常厲害嗎?」

  「厲害嗎……」

  「非──常厲害的吧?你應該更有信心。」

  「呵呵。」他低下眼睛,說:「我很久沒有被百以外的人誇獎過了。」

  「桃子?」孩子問:「水蜜桃?」

  「是人名。」

  「哦……?朋友?」

  「朋友……不算是,應該有點差別吧。」

  「女朋友?」

  「比那更重要的人。」折笠千斗說:「是在這首曲子完成之後,想要讓他聽到,然後和他一起唱這首歌的對象。」

  「哦──」小孩點點頭,「我懂。」

  「咦,能懂得嗎?」

  折笠千斗嚇了一跳,他這時才驚訝地打量起對方。猜測小孩年紀這事他非常不擅長,在折笠千斗眼中,小孩從小學到初中看起來都長得差不多,所以也習慣不去留心。這回粗略推估以後,折笠千斗認為眼前的對方應該是小學高年級的學生……雖說沒有足夠把握,但應該是十歲左右、嗎?

  當折笠千斗心想現在的小孩子可真成熟的時候,對方就說:「嗯,就像把國王布丁分享出去一樣吧?」

  「布丁……?」聽到話,折笠千斗思維一瞬間向外發散了,回神之後困惑問:「這跟把布丁分出去,是一樣程度的事嗎?不過如果百說想要吃布丁的話,我應該會整個給他吧。」

  「真的假的?!」孩子突然大叫:「整個、全部都給他?!國王布丁耶!不是普通的布丁耶?你確定!?」

  「呃,是啊……」

  「好強……!」小孩子感嘆起來:「我的話就不會做這種傻事,你也別想不開啦!」

  「……好沉重。」折笠千斗莫名其妙,徹底感受到的只有這小孩對於布丁懷抱的強烈執念。「你說的那什麼什麼布丁,有這麼重要嗎?」

  「超重要!你不喜歡吃?」

  「嘛,是呢……不,也不討厭。就是對甜的食物不怎麼熱衷……而且甜食吃太多不健康。」

  「你怎麼跟我們園長講一樣的話……我們園長也說不行,所以一個星期只買給我三個布丁……有時候我夠乖的話,可以買四個。」

  園長……?幼稚園嗎?啊,不是呢,剛才就說這是個小學生了。那麼、……折笠千斗安靜地眨眨眼睛,思考之後一下子有些想明白了。

  而這時那孩子點了點腦袋瓜,延續先前的話道:「今天也是和園長他們一起出來的,不過,中途他們就自己跑不見了。」

  「不見了。」他複述。

  「就是在我在超商前面停下來的時候,我看了一陣子超商店門旁的扭蛋機,然後──然後他們就不見了。回過頭沒看到人,我就只好一個人在附近找……後來不知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

  走丟啊。

  折笠千斗驚想自己還是首次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這麼顯而易見的走失兒童。感嘆的同時,他不忘拿起閒置在一旁的手機,問:「記得嗎?電話號碼。」

  「園長的?沒有耶,我沒背,太長了。」

  「啊啊,我懂,我也討厭記人的電話。」

  「對吧?」

  「嗯。」


  ……不不不。現在可不是為了找到共通點而感到親切的時候。

  所以現在該怎麼辦呢?

  雖然不久前還想說乾脆丟下這小子回家,可是都聊過天,算是有點交情在了,再怎麼嫌煩他也不至於沒人性到那個地步。

  看著這個和自己一樣性格悠閒的小少年,折笠千斗忍不住對自己過去與常識太脫節的生活感到一絲很鐵不成鋼的悔恨,左右張望,果然不見公園裡設有協助迷路兒童的服務中心,可頭疼了。

  他握緊手上的手機,猶豫是否該播電話搬救兵,旋又想起春原百瀨這時應該正穿著布偶裝在分送遊樂園的氣球,立刻就打消了原本不軌的念頭。

  他努力回想自己曾經聽聞過的走失相關經驗,絞盡腦汁總算想起一句走丟時應該待在原地別亂跑,於是決定了把小孩子送回原本與同伴脫隊的地點:「你說的那個便利商店在哪?」



  關於便利商店的敘述非常籠統,連是7-11還是LAWSON都沒看仔細,而問起附近地標,孩子也說只知道附近有間花店。兩人只好耐著心,把附近的路都踏過一遍。巷子裡他倆轉轉繞繞,比起找路更像在玩尋寶遊戲。

  折騰久了,孩子首先厭煩了這不斷來回走路的過程,注意力開始消散、變得輕易受附近景物吸引,看著這樣的夥伴,折笠千斗總算明白對方一開始是如何與同伴們分散的了。

  但他也不好笑話別人,事實上,他也因為唱片店放出的西洋樂差點忘記自己身後跟了個小孩的事情,直到身後那把童稚的聲音問他「這個聽起來很活潑的歌唱的是英文嗎?」才猛然想起自己正在日行一善。

  「不是,我想是西班牙或葡萄牙語吧。」他望著天花板上掛著的音響回答。

  「嘿──」

  「是日本少見的風格呢,有感覺嗎?相當熱情洋溢的歌對吧。」

  「哦,總覺得會讓人想跳舞啊。」

  「跳舞?」

  「跟朋友們有在練著玩。跳舞的時候、怎麼說,一直都蠻開心的。」

  「這樣啊。」

  「你呢?什麼時候開始彈吉他、還有寫歌的?」

  「樂器、我也是從小時候開始。」折笠千斗想想,說:「寫歌要晚些,但到今天,也有幾年的時間在了。因為很喜歡,所以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好持久啊。」

  「你也喜歡跳舞的話,繼續下去不就跟我一樣了嗎。」

  「說的也是。」對方似乎深以為然。

  最後,兩人還是沒有找到那家傳說中的便利商店。尋至一半,那孩子突然在某個路口停下腳步,折笠千斗見他飛快地張目四望,聲音飽含驚喜地道:「啊──這裡我認得!」

  「認得?」折笠千斗學他觀望街景:「你說的那間便利商店就在附近了嗎?」可他怎麼看都未見到個招牌的影子啊。

  「不是。是說回育幼院的路!這裡,早上有經過!」小孩說,向前跑了幾步,然後又像想到什麼地,匆匆掉頭跑回來:「那──個啊。」

  「嗯?」

  「謝謝。」

  「哦。」折笠千斗想了一下:「需要陪你回去嗎?自己可以走得到?」

  「可以啦,不用擔心。」小孩子說,語氣突然變得有點老氣橫秋:「你也要加油啊。」

  「我想我是不會迷路的。」

  「不是啦、是說吉他的事情啦!要加油啦!」

  折笠千斗笑了起來。

  「我會的。」

  「那就好。那、也祝你和桃子能好好相處。」

  「嗯,一定的。」

  「哦……那就這樣,我走了喔?bye-bye!」

  「bye-bye。」

  看著對方遠遠跑開、朝向人行道另一端漸漸縮小的身影,折笠千斗轉身,往來時的住宅區走去。





  春原百瀨歸家發現家中充滿音樂聲。

  客廳裡折笠千斗正拿著時代劇的劇本背臺詞,他對春原百瀨說了聲「歡迎回來」才接著抬起頭,眼看春原百瀨一邊說著我回來了,一邊脫下外套,接著就往音響方向直奔,他想起早上拿到包裹時對方的反應,問:「百,原來知道這件事了?」

  「嗯?」

  「聖誕頌歌的事。」

  「啊啊,是的!在鐮倉的時候和千さん的爸爸一起將唱片機拿去送修了!是那時聽說的!」春原百瀨說明完便興奮地坐了下來,凍紅的臉向音響所在頻頻回顧。「原來是這樣的歌啊!有種溫馨柔軟的感覺!」

  「溫馨柔軟?」折笠千斗微笑,「奇怪的形容。」

  「咦?很奇怪嗎?就、像是燭光一樣?好像真的有點太抽象了……?先不說了這些!千さん你看我剛才在外面發現什麼!」

  「什麼?」折笠千斗看著對方高舉手臂後,跟著在手底下左右晃動的塑膠袋,袋子裡頭有些圓滾滾的東西在,主要是淺棕色的……「麵包?」

  「答對了!就掛在外面的門把上!」

  「……掛錯的?」

  「不是呢,因為我們這層樓,每個住戶家門前都有喔。」春原百瀨袋子翻倒出來,大多是裡麵包奶油或紅豆蜜餡的小餐包,也有一兩個牛角麵包。「應該是隔壁的人給的吧?」

  「隔壁的?」

  「就是我們隔壁要考律師考試的鄰居哇。」

  「他啊。」

  「嗯嗯沒錯!那位小哥好像在麵包店打工,這大概是店裡賣剩的吧?有些店特別重視新鮮,隔久就不賣了,明明吃起來還很好吃的!」

  「不……不是他吧。」

  「咦?」

  「因為他沒按電鈴。」上次抗議吉他聲的時候明明就按了,所以不是同個人,折笠千斗皺起眉心想。沒說出口的話是他覺得會那麼小心眼抗議的人不可能大方送他們麵包。

  「電鈴?嗯……應該是不想打擾到我們?」

  「啊?」

  「那個小哥很怕吵,所以格外重視這件事,而且他似乎也知道千さん晚上在作曲的事情吧。反正只是掛在門把上也不會壞,現在冬天就算在室外放個兩三天也不要緊。」

  「……是這樣。」

  「嘿嘿,我猜的啦!總之,能夠分到麵包真是太好啦,改天一起去跟人家道謝吧!」春原百瀨說,而折笠千斗的回應是拿取桌面上散亂的其中一個小餐撕成半塊,然後塞進對方正問著「咦千さん要現在吃嗎?」的嘴裡。

  「咕唔唔……是紅豆餡!」春原百瀨口齒不清地說。

  「……呼,很甜吧。」他笑道,緊繃的神情隨之軟化,接著咬了口剩下的一半麵包。



  ***



  「總覺得無論什麼事情,那孩子都觀察得很仔細。」

  折笠千斗說。

  身邊的千葉志津雄聽了,明白對方說的又是同居人的事情。老人家兀自沉默了一下,覺得不太能捉摸這年輕人的意思,就順口道:「女人通常是比較縝密的。」

  ……?

  折笠千斗愣了一下,恍然想起對方仍然誤會春原百瀨是女性這點。初次見面時不好糾正,這次或許可以糾正了吧?他想,卻又聽千葉志津雄把話接下去,令他無從置喙:「心思細膩也有其麻煩之處。自個兒想多了卻不願意告訴旁的人,之後便是心中鬱結叢生。」

  「是呢。」折笠千斗反射性地說:「不過,百什麼話都會告訴我,我們之間不會有秘密存在。」



  「午安,岡崎先生──!」

  「春原くん,午安,你午餐吃過了嗎?」岡崎凜人抬起頭,向著走進辦公室的春原百瀨露出微笑。

  「吃了吃了,聽我說,今天千さん幫我做了三明治!有水煮蛋、鮪魚和生菜,超豐富!」春原百瀨高興地回答,一邊拿下脖子上的灰色圍巾,一邊湊到他辦公桌前面的位置,說:「岡崎先生呢?不能因為工作而不吃飯哦!我看你桌上的東西好多啊……那上面印的照片是我們後天要去的商城廣場嗎?」

  「是的,申請書已經送出了,這是複印後的影本,有些使用規則和事項我想印下來當筆記用。」

  「那個呢?」

  「是折笠くん拍戲相關的東西,還有一些關於星影的筆記。」

  「星影……」挺耳熟的名詞,前陣子好像在哪聽過似的。「啊,千さん說過的三萬元老爺爺。」

  「哈啊,三萬元老爺爺的事蹟很驚人呢……。當我和社長接到劇組打過來的電話本來很興奮的心情,在隔日聽到折笠くん說完事情經過後,都給直接嚇壞了。」

  真的被嚇得臉色刷白,掛在嘴邊的笑容一下子蕩然無存。想起那天他們兄弟倉皇的樣子,岡崎凜人不禁又有點兒臉熱。

  「沒想到,忽然之間就和超級大人物扯上關係,折笠くん果然是個神奇的人哪。」

  「欸?星影真的那麼了不得嗎?雖然上次聽你們說了一些,還是沒有什麼實感……我是不是應該也該做點功課比較好?」

  「啊,真的嗎?」這回輪到岡崎凜人訝異了,他立即道:「你願意的話當然再好不過了!其實之前我蒐集過一些演藝圈內的資料,因為我們事務所是半路出家,原本我也是什麼都一竅不通啊……改天我把東西整理好交給春原くん吧!」

  「謝謝!那就麻煩岡崎先生了。」春原百瀨笑嘻嘻地說。岡崎凜人也笑了起來,「哪裡哪裡,春原くん願意來了解這方面的事,我才要高興呢!有著一顆勤奮學習的心,我認為非常了不起。」

  「……啊哈哈,嗯,沒有這回事啦……因為我目前能做到的事情只有這樣啊。」

  不知為何,直到剛才還很有精神的春原百瀨忽然消沉了下來。

  岡崎凜人略微錯愕地聽他說:「岡崎先生,我想我之後可能還會給千さん添很多麻煩吧,只能在別的方面多加努力了。」

  「春原くん……?」

  岡崎凜人還想問春原百瀨口中的麻煩是什麼意思,對方卻開始講起了別的話題。

  又在扯開話題了……。岡崎凜人想,接下來聽對方說話的期間,他分了點心去回想剛才他們的對話。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剛才他與春原百瀨在講什麼?星影?千葉志津雄?還有折笠千斗的工作,似乎找到了重點的邊際卻抓不住本體。

  「是說,岡崎先生!」

  岡崎凜人回神,連忙問:「啊,怎麼了?」

  「除夕那天不是會有Black or White的直播節目嗎?前幾天我跟千さん聊到這件事,想去岡崎先生家打擾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當然沒問題!」他想也不想地回答,然後突然意識到話題再次被帶遠了。哎,權衡當作是再放過對方一回吧。岡崎凜人表面不做動靜,繼續順著話講:「不過比起我家,還不如去社長……去我哥家好了?」

  「社長家?」

  「是啊,兄長自從聽說折笠くん變成正式演員後,三不五時就嚷嚷著要慶祝,真是拿他沒辦法……」他嘆氣,說完想起什麼,語調突然來勁:「聽說前陣子春原くん你和折笠くん做了壽喜燒?除夕那天再吃一次吧!就叫社長請客!還是想吃火鍋,或者烤肉也沒問題!」

  「咦,不,我想壽喜燒就可以了……」春原百瀨為這突如其來的提議吃了一驚,愣愣地問:「這樣好嗎?」

  「春原くん請放心吧!雖說乍看是我一個人的提議,但其實哥哥也是很想要請你們吃飯的。……再說,還有先前遲發薪水的事情,事務所這邊對你們始終感到愧疚,社長也很想找機會補償你們兩位……哎?別露出那種表情啊,春原くん!過去的事情暫時不提了!總之兩位快讓社長他破費一次吧!不然他都要冷靜不下來了喔?」

  「……嗯。」春原百瀨釋然應了聲,轉而笑問:「我之前就在想,社長是不是那種一興奮就會亂花錢的類型啊?」

  「沒錯!是會令人想對他說『喂喂,你不要得意忘形啦……』的人呢!話說回來,當初說要成立岡崎事務所也是這樣,像一時興起而出的主意似的,起初我還非常不看好,但是現在……」

  「現在?」

  「現在嘛,」岡崎凜人目不轉睛看著春原百瀨,然後笑了起來。「說的也是呢。」



  ──我想和這個人、想和他一起唱歌……拜託您、讓我們兩個作為Re:vale在岡崎事務所重新出道。

  ──拜託您了、岡崎先生。請您接受我們,請讓Re:vale待在岡崎事務所……、請讓Re:vale可以繼續下去吧!

  ──……好。



  想到這兩個人連袂來到他面前的那日夜晚,以及從那之後發生的所有事……他便不曉得該如何言說啊,這種心臟被溫和充盈的感覺。

  轉眼瞬間,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年。

  能走到現在這步實屬不易,而Re:vale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正期待著與你們一起吃壽喜燒的日子來到吧。」岡崎凜人輕輕說。


  光是那樣就值得人為其歡欣鼓舞。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2 16:03 編輯

留言

@Ashy7126329 沒錯,是環~~~驚喜! 2020-6-23 16:02
晚了才看到這篇文,是環環嗎!(舉手 2020-6-23 15:55

使用禮物 檢舉

24#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9-9 20:30:43
只看該作者


  16.


  「對不起。」

  睡夢中,聽到搭檔那麼說著。


  為什麼事情道歉?

  折笠千斗模糊地想,昨夜敖夜到兩點多,太睏了的他沒能成功睜開眼睛,而待到他真正清醒,狹小屋子早只剩自己一個人。

  他恍惚坐在棉被裡,搞不清楚自己聽到的是否只是睡昏頭產生的一場夢境。



  ***



  昨日他終於寫好歌了。那將是作為他們出道記者會發佈過後,姍姍來遲的第一首出道單曲。

  他首先給打工中的春原百瀨發了簡訊,告知對方曲子已經完成,以及自己想要與他商量歌詞內容。兩小時之後,癱在地上躺屍的折笠千斗得到一個手機震動,還有春原百瀨發來一堆夾雜驚嘆號和錯字錯到不像日文的回覆。對著那得簡訊猜了好久,他才看出對方是在說他保證下班後會立刻趕回家。

  當日,春原百瀨歸宅的時間果然比以往提早了十幾分鐘,不禁令折笠千斗在聽見門口電鈴響時,懷疑起對方平日是否有在路上拖延閒晃的習慣,然而開門一見對方滿頭大汗的樣子,折笠千斗知道又是自己多想了。

  他趕緊把人安撫到座位上,又為搭檔倒了杯水來,不料適得其反,春原百瀨心情太焦急反而被水嗆到、咳了好一陣子,一雙眼睛也因此變得淚盈盈的。


  「別急。寫好的曲子又不會跑走。」

  會逃得飛快的一向是那些來不及寫下的靈光一現啊,想到這折笠千斗就有點悲傷。傷心事末提,他把桌前的紙張向前一推,放到對方的眼皮子底下。「這是歌詞。」

  關於新曲的歌詞,他算是有些想法的,也已經將想好的字句在紙上寫好了,只是並不全面,還有許多有待些改的地方。「還有些地方不滿意,不然就是沒什麼想法,所以想問問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春原百瀨睜大眼睛。「不行的啦,我、……」

  「就算對象是百,要是拒絕的理由太隨便,」折笠千斗頓了頓,「我可是會發小脾氣的。」

  「咦?會、會發小脾氣嗎……?」

  「嗯。」

  雖然認為帥哥生氣起來鐵定也好看,但春原百瀨不願惹怒對方,趕緊閉嘴了,抿唇做了個關上拉鍊的動作示意自己不要講話了,他這一連串動作讓折笠千斗看了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地笑。

  「開玩笑的。」

  卸除裝戴上的黑臉,折笠千斗換回往常平靜的表情,他端起放置一旁的吉他,輕撥琴弦,數個清晰的音自他纖長的手指下冒出。

  「不過,不希望你拒絕是真的。出道曲,雖然創作的過程很難看,但花費了我很多心思,為了讓這首歌能與我們契合,百的想法很重要,我是這麼認為的……總之,這張歌詞你先留著,先聽聽看完成品再說吧。」

  「好、好的!」

  「要是聽完歌之後,能讓百有想要插手歌詞的幹勁就太好了。」

  「我會努力的!」

  折笠千斗不禁笑出來。

  「錯了吧?這時要努力的不是百,應該是我才對。」

  話一出口,察覺氣氛正往令人害臊的趨勢變化,折笠千斗趕緊低下頭,不再直面春原百瀨臉上的神情。他將指尖搓了兩下作為預備,而後,折笠千斗像之前一樣小聲地彈奏起來。

  有些難以細數的忐忑揣懷在心裡,唱著那些修飾不足,仍餘留青澀、不夠委婉的字詞。

  他以低沉的嗓音清唱,上次還只有一個片段的旋律在這段時日漸漸完滿,如今成為了一首完整的歌,充滿在他們這一方寒冷的小公寓裡。

  當弦聲慢下,室內回歸靜寂,春原百瀨忙不迭地給予熱烈掌聲。春原百瀨沒像上次一樣哭成個淚人兒,卻依舊激動得憋紅了臉。抬頭見到那樣一副表情,就算不問,折笠千斗也已經清楚搭檔對於這首歌的感想。

  當然,就算他沒開口詢問,春原百瀨也會主動送上一堆讚美就是了。

  「百快要把我誇上天了。」

  春原百瀨笑笑說自己只是在說真心話。

  在春原百瀨發表完一番折笠千斗本人聽了都認為太過盛讚的誇獎之語,兩人本該按照折笠千斗所說,共同商榷一下歌詞修正,然而,就在春原百瀨要離開位置去拿紙筆前,折笠千斗先喊了暫停。

  理由是他想要拆個東西。

  「拆東西……?啊!那個是!」

  看對方將事前暗藏起的紙袋拿出,光明正大擺上桌面,春原百瀨認出了那個眼熟的物品是他之前他送給折笠千斗的東西。

  「千さん你要現在拆?!」

  「嗯。」折笠千斗把東西平放桌上,他的手已經在剝膠條的邊角了。「之前不是說,完成新曲的那天看嗎?所以我現在就要看……你要去哪裡?」

  春原百瀨看對方專心忙著拆封以為對方不會發現自己的動靜,沒想到走了三步就被叫住,他才剛想往廁所逃呢。「我、呃,我有點坐不住……」

  「害羞?」折笠千斗相當不解:「不需要害羞也可以吧。」

  這種事情才不是你說一句話就能打消的!春原百瀨想歸這麼想,內心腹誹仍不比對方安撫的手段來得強大,看見折笠千斗伸手在他的座墊上拍了拍兩下,意謂「來這裡坐」,他就經不住誘惑,一顆小心臟砰砰亂跳抖出了一地猶豫。

  見勢,折笠千斗又補了一句:「百不好奇我拆禮物的反應?」

  喉裡咕嗚一聲,春原百瀨摸摸鼻子走回去了。

  春原百瀨他承認,是的,就算過了半年,自己面對折笠千斗依然如此輕鬆好擺平。

  幸好過了半年折笠千斗同樣也沒多大長進,仍像從前那樣,老就喜歡看別人為他一驚一喜,尤其春原百瀨的反應總是特別激烈,令他時不時突生一些幼稚的優越感。假如要言簡意賅去概括折笠千斗的心理活動,大約也就是一句我就喜歡你一直注視我吧。

  此時見搭檔重新回到自己對面的座位,折笠千斗停了好半晌的手才繼續做那拆膠條的工程。

  俗云:萬事起頭難。要從黏得死牢的膠帶找到突破口並非容易,不過一旦有個邊角翹起,接下來一舉撕下膠條完全不怎麼需要費工夫。

  很快地,嚴實的包裝被撤開。

  折笠千斗有些疑惑搭檔怎麼會送這種東西給他,雖說他並未預設答案,但也沒料到對方送的禮物會是一本雜誌,還是時裝雜誌。

  ……百是想要我打扮得好看一點嗎?


  胡亂推測之際,對方的詢問聲恰好響起:「千さん不認得這本雜誌嗎?」

  「不怎麼有印象。我應該記得嗎?」

  「嗯──其實忘記也很正常!畢竟過好久了。」

  確實,雜誌封面還明白寫了個數字九,這期是三個月前發刊的了。春原百瀨勸說道:「不然千さん你翻翻雜誌內頁好了!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

  「內頁?你夾了東西在裡面嗎?」

  春原百瀨把話說得神秘,倒令人起了猜測的心。折笠千斗好奇看他一眼,接著便抓起書背,將雜誌向下抖了抖,但沒有任何東西落下。

  是他誤解意思把這當作一場解謎遊戲了,春原百瀨也因為折笠千斗突如其來的舉動發笑:「千さん!好可愛!不是啦,我沒有藏東西在裡面!不過千さん喜歡玩這種解謎挑戰的話,我下次會試試看的!」

  「不,我也沒有特別喜歡,反而是百自己比較興奮吧,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欸嘿嘿,被發現了!」

  「百看起來就是喜歡玩小遊戲的人呢。」

  幾句閒扯的同時,折笠千斗也按照送禮的春原百瀨所說,一頁頁快速翻起雜誌內容。一開始是看著茫然沒錯,但像這般流覽後又有幾分似曾相見的熟悉感出現,還沒想起這雜誌跟自己到底有何關係,最前面的廣告頁就已經全數翻閱完畢,接下來的內容就有點五花八門了,雖說主題總歸是流行服裝,不過裡頭有大大小小題目相異的拍攝企劃。折笠千斗對這些興趣缺乏得很,翻頁速度反而比前面廣告業的部分還快上一倍。

  「等等等等一下!過了,超過了!」

  眼看紙頁咻咻咻地飛掠,春原百瀨慌忙叫停,折笠千斗也相當合作,馬上停止翻頁。

  春原百瀨苦笑起來,其實折笠千斗差點就要把全部頁數翻完了,雜誌距離看見封底只剩薄薄幾頁的厚度。「千さん,你向前翻得太快啦!」他說,手指尖在頁緣輕點,笑道:「回頭往後看看吧。」

  往後翻幾頁,有個題目叫〈夏→秋,微涼早秋的成熟10 Style〉的秋日新裝拍攝企劃。

  折笠千斗上一秒覺得這名稱眼熟,下一秒就在上面彩色印刷裡找到自己。

  他啊了一聲,終於想起這是幾個月前,剛陷入作曲地獄時自己接過的工作。他還曾經因為這件事而與春原百瀨有一點小爭執,到現在只經過並不很久的時間,自己居然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他重新端詳起雜誌內容,照片裡自己看上去挺有模有樣的,沉穩的表情與平時的他完全不同,記得當初指導的攝影師很擅長引導與給予指示,真是托了那人的福,否則若換作是錄影,自己大概早早就破功了吧。焦躁、沒有餘裕的表情,光想到那樣愚蠢的自己要映在電視螢幕上就彷彿歷經一場災難。

  「沒想到這樣子的東西你居然留著……」

  他說,不過春原百瀨只是笑卻沒說話。折笠千斗接著便發現了一些異樣,在他那張照片,有幾行形狀不同於印刷體的文字。

  定睛一看,是手寫的字,而且是春原百瀨的字跡。


  ──千さん的這張照片非常好看!雖然我覺得白色比較適合千さん,不過深色系的服裝也很難得,而且戴著黑框眼鏡的千さん我是第一次見到,好厲害啊!知性感大大提升!表情也很吸引人,千さん平常很少會彎著眼兒笑,當時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很成功喔!笑得超級溫柔!


  「這是?」

  「呃……」春原百瀨不好意思,將頭放得低低的。「抱歉,好像都寫了一些很傻的話。」

  「……不。」

  折笠千斗重新看回了雜誌裡的手寫感想。

  這一組企劃總共有十張他的照片,春原百瀨也就寫了十段留言,每一段長短不一,但都在三句以上,除了慣常的春原百瀨式讚美之外,還有認真評論衣服和造型設計的,看到後頭,無論是折笠千斗或者春原百瀨本人都難逃羞恥地紅了臉。

  春原百瀨頂著漲紅的臉問:「千さん記得我們之前吵過一次架的事嗎?」

  「雖然我不覺得那算吵架……嗯,我記得。」

  「後來和好,是千さん先給我買了一瓶桃蘋飲料當作契機,然後我們才重新談過一次了對吧?」

  「是呢。」

  「唔,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我因為煩惱著一些事情,變得很不乾不脆,挺麻煩的吧?」

  「是呢。不過不只那時,百的話,現在也還是常常不乾不脆啊。」

  「千さん!這麼說好過分!」春原百瀨不平地大叫,「……嗚嗚,我也是很努力想要變得清爽一點啊……」

  折笠千斗伸手越過桌子摸了摸對方的頭,說:「那麼,就清爽地把話一口氣說完吧。」

  「說的也是!」春原百瀨因為對方的撫摸縮了下脖子,露出害羞的笑容來。「啊,我那時候在煩惱什麼啊?大約是認為千さん會不會是為了拍攝雜誌在勉強自己,但千さん說了不在意。」

  「對啊,現在還跑去演戲了。」

  「嗚……是呢……」

  「怎麼了?又突然消沉下來?」

  「沒事。」春原百瀨迅速回答,接著繼續道:「那時聽千さん那麼說,所以之後也就釋然了。而且千さん還說了一段令我印象深刻的話。」

  「我對百說了很糟糕的話嗎?」折笠千斗反射性地感到不安。他講話一向隨便,還能有什麼話可以令對方記得很久的?怕不又是惡毒傷人的話語吧。

  「咦?沒有沒有!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認為啊?」春原百瀨不禁困惑,「千さん那時候說的是很帥氣很珍貴的發言喔!……『就像會有百誠心去聽我的歌的人在一樣,說不定也有認真看待了我的照片後才對我做出評價的人在吧。』原句不太記得了,不過大概是這個意思……」

  「喔……」折笠千斗掩住嘴,「說起來確實、有這麼回事呢。我說了這麼羞恥的話啊。」

  「我覺得很帥氣!」

  「百說的帥氣太廉價了……光是今天我就聽了二十次左右了吧。」

  「是千さん太帥了才害我講了那麼多次!」

  「呵呵,這樣啊,對不起囉?」折笠千斗斂下眼睛,低聲地笑了一陣後說:「好奇怪的對話。你就因為一直記得我說了那句話,所以特地寫了這些嗎?」

  「雖然有些關係在,不過是後來事情過了一陣子後,突然想起的……原本,我是想更早拿給千さん,不過各種原因拖到了現在,啊哈哈,秋天都變成了冬天、還快要過年了……」

  「是想給我鼓勵吧。」

  「原來那麼容易猜嗎?」

  「是呢。」


  以前說不定會對搭檔的用心一無所察,不經思索就單方面接受這份取悅。但如今不一樣了。

  經歷那麼長久的低迷期,又深知對方不僅是陪伴自己身邊,同時內心也時刻考量著各種關於自己的事情,春原百瀨是一個怎樣的人,自己比誰都清楚。

  在煎熬的前段時日裡,看到這麼不中用的自己,對方心裡會有什麼感覺呢?折笠千斗現在能輕易想像,肯定是很著急,卻又不敢直接安慰他吧?

  焦急無措的那孩子,最後選擇了以寫下感想作為辦法,試圖給予自己更多一點支持。


  「很好猜喔。」折笠千斗說。

  春原百瀨無法聽取對方的內心話,以為只是普通的打趣之語,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臉。「其實是有人建議我的,我那時也很迷茫,不太曉得自己該怎麼樣比較正確。不過那個人告訴我不妨把心裡的想法直率表達出來,說是這樣就可以了……呃,其實我當初是問作曲相關的事!後來偶然看到這本雜誌發行才臨時改變方向。」

  「這樣啊。」

  那個人說得沒錯。折笠千斗雖然不知道是誰向他的搭檔給予了建議,但無論對他還是春原百瀨,那人所提供的方法顯然效果顯著。他抿了抿嘴,說:「有點想起了以前收到百的粉絲信的事。」

  「嗚啊,好久以前的事了!」

  「兩年前而已。」折笠千斗說道:「百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是這樣呢……對了,百記得我們講開的那天晚上,有件原本要對你說,卻沒說完的事情嗎?」

  春原百瀨楞了楞,思忖後似乎有些稀薄的記憶回來了。

  他遲疑地開口:「……『就算全世界裡沒人喜歡我也沒關係』?」

  沒有人喜歡我也沒關係,唯獨我的曲子,要是它們能被愛著就好了。能做出打動人心的東西我就滿足了。

  那句話當時可著實嚇了春原百瀨好一大跳。

  折笠千斗聞言,嗯地答覆了一聲。

  「百喜歡我的歌吧?」

  「當然!」春原百瀨握緊自己放在膝上的拳。「喜歡!最喜歡了!」

  折笠千斗露出微笑,很快地,他又將表情收斂了下來。


  「……我之前以為,百會來到我的身邊,只是因為我的曲子的關係。」


  有段時間,折笠千斗經常思考這個問題:為什麼是他而不是萬呢?

  百非常喜歡萬,為什麼那時會來鼓勵一蹶不振的他,而非去尋找失蹤的萬呢?是因為萬下落不明?但對方可是百,是他一連拒絕了一個月還不氣餒,日日來到他面前懇求他的百,他想,就算是難以追查去向,百只要下定決心,也會不依不饒地踏上找尋之路吧。

  那麼,是看著他那落魄的樣子,太悲慘而於心不忍嗎?如果是心地善良的百,確實很有可能因此為他伸出救命的稻草。

  不過,後來折笠千斗仔細想想,認為是他寫歌的緣故。

  他想起了春原百瀨寫的粉絲信、拼命傳達對他的歌的喜愛,以及在那一個月裡不厭其煩訴諸他的話語──不敢相信以後再也不能聽到那棒的歌了,那種事情,絕對不要!拜託了,請繼續唱吧!

  請繼續唱Re:vale的歌。


  (就算否定了千,也沒有否定千你的歌,就算愛上了千,也不一定就愛上了你的歌。)


  反之亦然哪。

  就算他的作品被人所愛,也不代表他這個人得到了愛;作品被人否定,也不代表他受到了否定。

  他從未試圖透過作品讓自己被愛,雖然那些旋律都是我創造出來的作品,但實質意義上那並不是他本人。作品是物,作者是人,他與作品,實際就是兩個切割分離的物件。

  他是熱愛音樂而創作,因此才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人愛著的,所以就算本人是多麼糟糕差勁,內心空虛不堪,那些於折笠千斗來說,也不是非常要緊的事情。

  百那麼認真地看待、說喜歡他寫的曲子,只是這樣子就心滿意足了。


  直到後來發現並不是僅僅如此。

  春原百瀨對於他給予得那麼多,遠遠超出了只因為喜歡他的歌曲可以做到的程度。


  「百。」


  實際上雖是作品與作者有別,但所有歌曲裡,也確實包含了一部份真實的自己。他把自己的靈魂切分,將誠實的心意囊括在悠揚的旋律其中。

  以內涵看待,他的曲子就是一部分的他本人。


  「謝謝你喜歡我的歌。」

  折笠千斗呼喚對方的名字,在春原百瀨視線迎上自己後說。


  春原百瀨認真地聽完了那些,在喜歡著他的歌曲的同時也喜歡著他。

  那是走在孤獨的創造路上的自己,不曾預料、並且最榮幸的事。


  「還有、」


  謝謝你喜歡我。





  想起昨天自己都說了什麼話,折笠千斗一時也有點當機,啊,自己有說甜言蜜語的潛力呢。他這麼想。

  可惜不知怎麼回事,昨日明明全程臉色都紅得像水煮章魚的春原百瀨,在聽到那句話後倒是反應很小──只是靦腆地,靦腆地笑了起來──什麼話也沒說。

  ……不對,要回想的東西錯了吧?明明剛才他是打算要回想今早聽到的那聲「對不起」的,怎麼最後光想起自己喜歡聽的快樂事情了呢。

  折笠千斗下意識掩住了嘴,而指腹所貼著的臉頰實在是相當燙人。



  ***



  下午的時候走了趟片場。

  他飾演的角色是個不幸家破人亡的可憐公子。劇情不曾明講,但他的那個角色之所以跟隨在千葉志津雄飾演的主角身旁作為隨從,其實是暗藏了希望主角能代自己出頭討回公道的心思。然而事與願違,後來他沉不住氣、一時魯莽中了讎敵設下的陷阱,眼見大難當頭,最後又是受主角出手相救才平安無事。

  劇組到了拍攝地,然而當地天氣不佳,竟颳起了陣雪,風吹雪的畫面與預計拍攝的場景窘異,導致拍攝作業難以進行,最後僅勉強拍了幾個能用的畫面後便草草收工。雪上加霜的是再過不久就是新年,縱使要彌補今次落下的進度,下回開工也必須要等待上好一陣子。

  此次拍攝幾乎無功而返,劇組的整體情緒低落,折笠千斗亦相當識相,在確定收工前始終特別低調地溫習劇本臺詞。

  收工後,千葉志津雄特意在離開前招了他過去。說是先前約定過年要分送給他的贈禮,因為已經有人提前送了,讓折笠千斗擇日到他家裡取。

  折笠千斗想著既然已經送到,那麼自己在新年期間去打擾或許不太恰當,於是與對方相約除夕那日。

  當下無所查覺,直至回到公寓,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問對方所謂「去家裡取」的家,指的究竟是千葉宅邸,還是另一個地方?

  前幾日,岡崎凜人拿了一疊演藝圈相關的資料給他和春原百瀨,聽說是春原百瀨主動要求的,他順便看了其中幾頁,知道千葉志津雄與著名女演員的妻子朝宮巴一向感情和睦,被視為演藝圈鴛鴦夫妻的新聞。但他看過對方的手機,知道還有另一個秘密的家存在。

  嗯……。去千葉宅邸、或者去志津雄先生的另一個家,對於知曉秘密的他來說,都是去了心裡會有疙瘩的地方。考慮著這些嚴肅的事,折笠千斗便不住想像當日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景。

  他太過專注,不知不覺許多時間過去,那份向劇組討來的外景便當花了他將近兩小時才吃完,吃得食不知味,而屋外的夜也早已變得濃黑。

  最後是一聲電鈴響起才拉回他的注意力。

  「電鈴?」

  這個時間會是誰?重視寧靜的隔壁鄰居不太可能來打擾,房租早交給了房東因此不可能是催討錢的,經紀人比起親自拜訪更習慣以手機連絡,那麼,就只剩下還未歸家的春原百瀨。

  可是,現在?

  明明還不到春原百瀨的下班時間……這是早退?難不成出事了?

  他撇下未收拾的便當紙盒,匆匆忙忙趕去應門。然而,當折笠千斗心急如焚開了門之後,只見到一件大紅衣裳,還有,一蓬棉花般的大鬍子。

  「呀,千!有沒有做個好孩子啊?聖誕老公公來給你送禮物囉!」

  春原百瀨怪聲怪調地裝著老人的腔調,發出兼具和藹與爽朗的笑聲。他手上拽了個癟癟的白色布袋,看起來裡頭只裝有一樣東西。

  春原百瀨還想接著說話,不過他一撫摸裝戴上的假鬍子,折笠千斗便搶先爆出笑聲:「噗!」

  明明是十二月,是隨時都要下雪的年末,還是應該從北歐來的聖誕老人居然滿頭大汗,真是太奇怪了。這位聖誕老人來的時候難道沒坐馴鹿的雪橇嗎?啊,因為是位貧窮的聖誕老人啊。

  反應從驚愕到安心,最後變成了直接的爆笑,折笠千斗有些承受不起具有如此衝擊的驚喜,笑得必須扶著牆才不至於坐倒在地上。

  看搭檔笑得如此誇張,春原百瀨很是驚訝,就怕對方一個不小心笑到不小心撞上了什麼而匆忙走進門,沒想到折笠千斗竟然趁他靠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了過來。

  「哇啊!千さん,小力一點!我袋子裡面裝的是蛋糕,晃到的話會變很醜……」

  「原來是蛋糕啊。」折笠千斗往袋子瞅一眼。

  「糟糕!說漏嘴啦……我本來是想要給千さん驚喜的……」春原百瀨他咬了咬下唇,苦喪著臉。

  折笠千斗溫和地笑說:「已經足夠驚喜了。」

  因為聖誕節的關係,搭檔每份打工都變得格外忙碌,對方近日總是一大清早出門,直至深夜才歸家──明明忙得不可開交,沒想到今日卻準備了這麼一齣。

  這時,他想起來了。早上出門前,對方蹲在床鋪邊,對他說的話是:對不起千さん,今天晚上不能幫你慶祝生日了。

  「騙子。」折笠千斗說。伸手往對方的耳後摸索。

  大概是覺得癢,春原百瀨一直躲閃,又因為顧忌摔壞蛋糕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十幾秒過去,折笠千斗終於找到那鬍子面具的軟繩,把那誇張的大白鬍子拆了下來。鬍子底下,春原百瀨的臉被捂得又紅又熱,看上去十分可愛。

  春原百瀨以為對方說他騙子,指的是他喬裝作聖誕老人一事,便給了個跑題的回答:「我想說這樣打扮比較有趣啊!想給千さんHappy的感覺!」

  折笠千斗不糾正,順著話題問:「向遊樂園借的衣服?」

  「嗯!說是平常扮演吉祥物很努力,特別給的福利!對了,居酒屋的老闆還借我冰箱放蛋糕!大家人好好啊……啊,千さん,其實那個袋子我拿就可、」

  既然鬍子都已卸下,帽子也就一起免了吧。春原百瀨舉手脫掉自己頭上那頂聖誕帽,折笠千斗趁這空檔接過對方手上的白色布袋。

  「我拿方便。」他回應春原百瀨,並順手拿出袋子裡頭確實因搖晃而變形的蛋糕。那是經典款的樹幹造型,上頭草莓脫落了兩顆,蛋糕的糖粉與巧克力鮮奶油糊了和在一塊。

  「果然有點摔壞了。」春原百瀨很遺憾。

  「是呢。不過味道不會變的。」

  「說的也是。」春原百瀨重新振作精神,精神奕奕地笑道:「欸嘿嘿,在換日之前,我有趕上真是太好了!千さん!Happy birthday和Merry Christmas,是雙倍的Happy喔!」

  「是三倍。」

  「三倍?」

  「嗯。不明白也沒關係,只要我知道就夠了。」說完,不等春原百瀨追問,便催促了對方:「門口很冷別在那乾站著,進屋吧。」並端著手上的蛋糕往玄關裡走去。

  直到桌面放好蛋糕,身後跟著的搭檔仍絮絮不休關於他生日的話題,他拉好兩個坐墊,回頭看了一眼在臺階上脫靴子的春原百瀨,而後微微地笑起來。

  其實他壓根不介意對方有沒有幫他慶生,只要搭檔在平安夜裡安全回到家,那就已經是太好了的事。







  終於將第6章沒講完的對話收一收了。



  第六章某一段:

  「但是希望我的曲子,唯獨我的曲子,要是它們能夠被愛著就好了。只要有能做出打動人心的東西我就滿足了。……所以、……但是,現在。總之,這些事情都是百君你、就是,該怎麽說才好……。你應該喜歡我的歌吧?」

  「當然。最喜歡了!」

  「那、……呃。」折笠千斗頓了頓,突然撇過頭,敗下陣來似地,他遮掩住嘴:「……不行呢,還是別說了。太羞耻了說不出口。」



  當時YUKI想問的是:「那我呢?」




  本來想當回就解決,結果後來想說乾脆到了鐮倉篇一起寫,最後拖到了現在(相隔10章,哇啊啊啊~)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2 16:06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5#
玄影 發表於 2018-9-17 01:12:18
只看該作者
寫得超好的~很開心能看到千百成名前的故事~超期待後續劇情的~加油!
坐等更新哈哈

留言

謝謝鼓勵!到完結之前還請您多指教了~~~^//^ 2018-9-17 19:46

使用禮物 檢舉

26#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9-17 19:17:33
只看該作者
  17.



  按照約定,折笠千斗除夕去了千葉志津雄的家一趟。

  他先前還在猜測,不過現在忽然有所明白,關於對方先前說的「已經有人提前送了」其實就是一條線索。正月一日這種重大節日是檯面上的場合,若對象是千葉志津雄與朝宮巴,一般人往往恨不得當天親自登門拜訪,要不是有特殊的理由,誰會刻意提前送禮呢。

  因此現在要去的是另一個地方。縱然平常再怎麼光鮮亮麗,這種正式節日來臨時,卻必須將送所有交際活動拉向底面進行,那就像是光線照下時必然產生影子一樣,盡顯了那個家的荒唐本質。他實在太過看慣對方在羊腸窄徑裡行走的樣子,因此當見到對方坐上駕駛座,心裡竟是產生了一股揮之不去的違和感。彷彿某種噱頭的話語在腦裡浩蕩排開:開著現代汽車的日本武士。

  穿越片嗎?

  這奇妙的聯想令折笠千斗很想笑,為了避免失禮,他只好緊緊抓住副駕駛座的安全帶憋著。幸好對方之後提起了上次攝影中斷後尚未來得及拍攝的劇情,一提正事,方才那些滑稽的笑意很快便消失得無影蹤。

  「若身處那狀況的是你本人,有著必須向我尋求幫助的前提。你想怎麼做?」千葉志津雄問他。上回拍攝時他的角色還在忙著逃亡呢,光憑自己一人實在走投無路,後來在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是千葉志津雄飾演的主角趕到現場解難。劇本上,他的角色是靠某種手段知會千葉志津雄自己的所在地,這才順利過關。折笠千斗沒直接回答問題,反問起了另件事情:「啊……我在想,為什麼他會求救呢?」

  「什麼意思?」

  「他們鬧翻了吧?至少在我的角色心裡是這麼想的。既然如此,為什麼會不顧面子去求助呢?」

  「正因為有嫌隙在才能求助。」

  「為什麼?」

  「嗯……。你雖然想理解角色,卻不太瞭解武士啊。若不是心中懷有怨懟,你那角色就是死也不會求救的,因為這樣會給恩人添麻煩……也與角色年紀尚輕有關吧。假如足夠成熟、足夠器量的人物,即便與誰有仇,也會寧願赴死而不至於拖那人入險境。」

  「好古板。」

  「但那人得償所願了。」

  「根本沒人會高興,那只是自我滿足而已。」折笠千斗冷漠地說。千葉志津雄聽了他的批評後,卻微笑起來。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決定好求救手段了嗎?」

  「是呢。」想起這事,折笠千斗歪頭沉吟,看見車窗外某座森林公園從他眼角餘光向後滑走。樹林啊,說的也是。

  「我會放火吧。」千葉志津雄難得啞口,半晌後說:「真激進呢。」

  「這樣很能引人注意。比起用能發出特殊鳥鳴的笛子,讓某個地方失火的方法更實際,把事情鬧大之後自然就會有人受到關注前來了。」

  「啊啊,你才是那個真正太過血氣方剛的傢伙啊。」折笠千斗楞了楞,以為自己得意忘形說錯了話而感到有些後怕。大約是因為他突然沉默下來的關係,千葉志津雄發覺他的異樣,忍不住莞爾。

  「說了差勁的意見?」

  「作為視覺成品,一個有火的畫面效果大概會很壯觀吧,就是與現在拍攝的劇情相性不合,太強烈了便喧賓奪主。不過,即使在這裡派不上用場,你直覺還是不壞的。」折笠千斗仍在思考自己這是否能算被誇獎,千葉志津雄又發出一聲短促嘆息,說了一句不知用意的話語:「藝高人膽大哪。」

  閒聊之際,車子漸漸進入一個與先前所見街景皆大為相異的區域,坐落這區的幾乎全是獨棟大房子,屋舍間的道路距離也比普通住宅區來得寬闊許多。車子在一戶傳統大宅邸前面停下。看見那印字了「二階堂」的門牌,他對駕駛座詢問:「我需要一起去嗎?」國產車駛入大門,並未前往車庫,而在圍牆附近緩下。千葉志津雄看出他內心的想法,是怕與二階堂家的人接觸後感到壓力,便吩咐折笠千斗在車上等著。

  折笠千斗自然十分樂於如此。他默默窩縮在座位上,連安全帶也懶得鬆開,僅僅搖下了位子邊的玻璃車窗。

  冷風吹進車內空間。他將一瞬間飛揚起來的髮絲安穩攏到自己耳後,視野重新清楚起來。大門通往屋舍的走道充滿和風韻味的扁平圓石。獨自下車的千葉志津雄踏著緩慢步伐在那條石子路上行進著,折笠千斗覺得那樣子的對方比起平時看來忽然特別老邁。

  有錢人家裡居然是真的有傭人……還是說,是管家呢?

  當屋門啟開,他確實聽到了裡頭的人聲畢恭畢敬向千葉志津雄表示迎接的問候,和家裡春原百瀨總是語調高揚的「歡迎回來」不同,那傭人問候的話語若可以具像化成石頭,那麼鐵定是一顆丟進湖泊馬上沒入湖底的石頭。千葉志津雄微微頷首,往屋內深處看了一眼。

  「大和在家嗎?」

  「不。」對方恭敬地回答:「少爺他不在。」

  千葉,伴隨顯赫的名聲而來的,是同等重量的沉重包袱;而二階堂宅邸則是完全卸下這些的居所。也許那個人本來是這麼以為的才對。

  眺望四周的假山造水、松柏植栽、尚未開花,但從黑色樹皮上的氣眼能看出種類的櫻木。裝滿喜歡的物事,真是漂亮的箱庭。折笠千斗安靜地靠在椅背上,感覺寒風吹得他鼻子有些發癢。像是一塊影子,穿著黑色立領制服的少年從車子側邊閃了過去,相對屋子位置,正是視野的死角。

  他那樣遮掩地不願被人發現,但折笠千斗確實瞧見了。恐怕不知道車上有人吧,或者說,是外人就無所謂。

  緣側嗎。遞過來的手機裡,自己似乎看過剛才那個撒腿跑了的少年年幼時穿著七五三節的和服坐在廊上吃糖的照片。

  當遠處的樹叢發出動靜,折笠千斗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二階堂大和くん,真是個讓人費心的小少爺啊。

  他沒有把看見二階堂大和的事情告訴回到車上的千葉志津雄。儘管他現在正拿了對方送的年節禮物,不過,他總覺得把這件事情告知對方,大概也不會出現傳達喜事的效果,乾脆不提了。

  千葉志津雄將他送至居所附近的車站。在關上車門前,折笠千斗認真地向對方再一次致謝:「謝謝您親自接送。」

  「別客氣。哪天你也去考個駕照吧,已經過了可以考駕照的年紀了吧!今年幾歲了?」

  「二十、不,前幾天過了生日,現在是二十一歲了。」

  「是這樣啊。生日快樂。」折笠千斗沒想過會收到祝賀,尷尬楞了一下:「……也祝您新年快樂。」

  「跟同居人好好慶祝吧,你說過那孩子是喜歡吃肉吧。」

  「是的。」提到這事他便笑了起來。「謝謝您。」

  目送了車子遠去後,折笠千斗抱著得到的高級肉品,走上了回家的路途。他打算先回家等待春原百瀨歸來,兩人匯合後再一起去趕赴經紀人與社長主辦的除夕會。

  呼呼。百看到肉會很高興的吧?等一下肉就負責給他抱著好了。雖然短期內就吃了兩餐好的是有些奢侈,不過畢竟是過新年,對於他們的放縱,神明肯定也願意寬宏大量原諒一回。心裡想著愉快的事情,折笠千斗的腳步相當輕快。回想起剛才與千葉志津雄的對話:「那孩子是喜歡吃肉的吧」、「是的」,不知怎麼,只要一回想這段對答就讓人感到心情暢快,他都想為「喜歡吃肉」頒一個本日最佳佳句獎了。

  然而愉快的心情維持並不久。他走著走著,臉色驀地一變,向前的腳步中止了,上揚的嘴角亦下垮幾分。

  「……」

  前幾天過了生日,現在是二十一歲了。他的生日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是將近年尾的時候。

  折笠千斗深吸一大口氣。

  意識到某件事的他,忽然間,有點生氣。



  岡崎凜人開門嚇了一大跳:「你們兩個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表情這麼難看?」

  他這麼一大叫,連帶驚動了正在搬動暖桌的岡崎事務所社長。岡崎凜太郎聽到門口有動靜就立刻拋下手上的桌子(岡崎凜人覺得他根本是故意的),光探頭探腦還不夠,最後乾脆穿著拖鞋趴搭趴搭地從走道那兒跑來湊熱鬧。

  岡崎凜人雖然試圖把兄長叫回去工作,奈何岡崎凜太郎一副憑什麼大家都沒在幹活我卻要一個人搬暖桌的表情,硬是不理會他的催促。

  當社長的人怎麼可以這麼小孩子氣!對方罷工的舉動讓岡崎凜人相當無奈,苦勞如他,也只好先把麻煩的社長與麻煩的藝人們通通請進屋內。

  正想要詢問那兩人為什麼臉那麼臭,春原百瀨卻在岡崎凜人開口前搶先道:「社長在搬暖桌嗎?我也來幫忙吧!」說完就開始捲袖子,都不留一點供人插嘴的時間。

  折笠千斗不發一語看了跑走的春原百瀨一眼,然後對岡崎凜人晃晃手上的袋子,問:「這些,要放哪裡好?」

  一個個都這麼會自作主張。岡崎凜人嘆道:「……折笠くん跟我來吧。」

  搗弄了好一陣子後,岡崎凜太郎和春原百瀨總算把桌子安置好,桌面和厚棉被也鋪設妥當。

  「那我插電源了哦。」說出這話的岡崎凜太郎人已經將下半身塞進暖桌裡面,春原百瀨本想去廚房幫忙,但被岡崎社長一句「我家廚房很窄,塞不下三個人」勸阻,最後只得乖乖坐進暖桌裡。

  岡崎凜太郎見他入座,滿意地打開電視機。

  他們今日的目的除了壽喜燒之宴外,更重要、也是原本的目的,是收看一年一度的Black or White節目。節目七點開始,現在只是六點,還有一鐘頭的時間,不過相關的廣告已經絡繹不絕地播放了,今年歌會的主持人們更是頻頻於螢幕上出現,宣傳著年末的歌會盛事。

  春原百瀨剛入暖桌沒多久,便又有一個人來到客廳。他聞聲抬頭,發現來的人是折笠千斗。

  不知道是習慣成自然還是故意為之,即使是如此尷尬的氣氛,折笠千斗仍坐入了春原百瀨身旁的空位。原本正與岡崎凜太郎討論關於Black or White廣告的春原百瀨一見折笠千斗來到,說話的聲音馬上就小了百倍。

  「……岡崎さん呢?」春原百瀨問。

  這時岡崎凜人還在廚房裡一個人忙碌著,至於折笠千斗,他是被對方以「對刀具苦手就請別勉強自己待在這」的理由給趕來客廳的。但岡崎凜人真正的盤算是希望折笠千斗能趕緊與春原百瀨和好,這才故意將人遣開。

  然而這番苦心大概是要白費了。

  岡崎さん他在廚房切蒜和大蔥。折笠千斗心想,話一出口話卻變成了:「哦,百不想看到我出現在客廳嗎?」

  太會聊天了!饒是岡崎凜太郎也被這話嚇得狠狠扶了一下額頭,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春原百瀨懊惱喊冤:「……我又沒那麼想!」

  以此為引爆點,兩人來來往往拉扯似地吵了幾句,最後他們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好一會,雙雙陷入冷戰般的氛圍。

  眼見對面座位的兩人一個故意默不作聲,一個嘟著嘴巴生悶氣,可能是事務所社長的身分使然,岡崎凜太郎忽然之間就有了一點責任感,認為自己應該肩負扮演和事佬的義務。尤其此時當遠方廚房傳來了油爆聲以及香味,啊,凜人已經在弄醬汁了啊,說的也是,壽喜燒最重要的就是醬汁呢。想起晚飯,岡崎凜太郎可不想等等開飯面對兩張臭臉,於是他飛快拍兩下手,響亮的聲音成功吸引自家兩名藝人注意。他嚴肅問:「別鬧脾氣了。說吧,你們今天到底為了什麼吵架?」

  折笠千斗與春原百瀨的臉一同複雜起來。首先軟化態度的是春原百瀨:「沒有啦,社長,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其實是我不好啦……」

  「嗯,是百不好。」

  「……」春原百瀨不講話了。

  岡崎凜太郎很尷尬,對於眼前才開始一分鐘不到便戛然停止的解說現況,他當真百思不得其解。一般不會這樣吧?為什麼氣氛這麼可怕?凜人不是說他們兩個感情很好?他弟弟平常到底是怎麼和這兩人相處的?

  「呃。」岡崎凜太郎試圖令話題繼續:「那個,好。總之還是先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情那麼嚴重,居然讓你們介意成這樣?」春原百瀨悶悶地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折笠千斗一秒道:「很重要。」

  「……千さん。」

  「我不覺得我有說錯,是百的不對。」

  「到底是什麼事……」岡崎凜太郎心情很沉痛:「這是第三次了,別讓我問第四次。」

  「百很過分。」大概是覺得逮到了告狀機會,這回春原百瀨還來不及開口,折笠千斗便答得飛快:「他不讓我幫他過生日。」

  「……抱歉,你說什麼?」沒人來得及理睬他的疑問,因為激動的春原百瀨一聽到話語就迅速展開了反駁攻勢:「過分的是千さん!」春原百瀨想想幾小時前自己才一回家就被拽到牆角逼問「你生日是不是過了?!」的情形還是覺得委屈,雖然不知道對方怎麼突然想計較這事,錯過的事情就是錯過了,他本想打哈哈帶過一切,偏偏就有人死揪著事情不放手。

  「就為了這種小事情生氣的千さん才奇怪!」

  「哈啊?我奇怪?你好好想清楚,百,是誰在我生日那天特地提早下班,跟遊樂園借服裝,在深夜打扮成聖誕老人的樣子跑回家為我慶生還興高采烈買了聖誕節蛋糕?」

  原來有這種事情發生啊。岡崎凜太郎心忖這個料自爆得還蠻猛的。而這時,平常他印象裡相當話少的折笠千斗還在絮絮叨叨:「那個人就是百你吧?結果你居然沒讓我幫你過生日……現在是只准百準備驚喜,不准我為你祝賀就對了?」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十一月的時候我們很忙啊!沒有機會……」

  「不要再找藉口了。」

  「不是找藉口啦!」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替你補過生日?」

  「沒有人會補過一個多月前生日吧!千さん的心意我非常高興!不過,只是一次生日而已,為了這種事大費周……」

  「你看,你又這麼說!」

  「啊──。可是、可是!嗚、千さん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又不會沒過生日就少長一歲……」

  「不一定吧,要是有個萬一呢?」

  ……不不不,長歲數這種事情絕對不會有什麼萬一吧。岡崎凜太郎心想。越來越高分貝的爭吵混合著電視機正在播送的太鼓表演,簡直是堪比戰爭現場的噪音污染,他聽了片刻,只覺得那兩人一直在跳針,怪異的是雙方偶爾都還會間歇性地說幾句對方的好話,真教人大開眼界,說真的,誰吵架是這樣吵的?

  關心戰況好一陣子,仍沒找到插嘴餘地,他內心深深後悔起當初沒與弟弟來個正確分工。照料藝人私生活明顯屬於經紀人的業務範圍,勸架亦如是,自己好好一個社長幹什麼想不開來插手?

  好累啊。

  岡崎凜太郎終於徹底厭倦了折笠千斗與春原百瀨不可方休的拌嘴。他默默起身,走到廚房,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個菜籃以及一顆均分為三等份的高麗菜。

  「剝吧。」岡崎凜太郎把東西往桌上一放,迎著兩人驚愕的目光微笑道:「葉子剝完之後就給我和好,這是社長的命令。」

  背景音樂是一陣彷彿慶賀的太鼓聲。咚咚咚咚咚。可喜可賀。



  由於外力介入調停,折笠氏與春原氏簽訂了一時休戰協定,在岡崎勢力的見證下生效。岡崎凜人可高興了。他端著陶鍋上桌時大家都感覺到了他的雀躍,似乎就算等一下鍋湯滾了,他都能夠一次次面帶微笑地擦掉眼鏡上的白霧,而岡崎凜太郎稱呼那份心情為幸災樂禍。

  在岡崎凜人歡快地開啟卡式瓦斯爐的開關後沒多久,Black or White的直播也開始了。

  該節目長年被視為一年結束的標誌,從未取消或延期播出。眾多當年度日本最流行的歌手、當紅藝人、影星,以及社會名流都會參加此一盛事,因此公眾對於此節目的關注度極高,報紙、雜誌,乃至於其餘一切公私廣電媒體,皆將Black or White視作報導重點。

  「這個人也是星影藝能事務所的歌手。」岡崎凜人說,喝了一口熱麥茶。春原百瀨點點頭,跟著看向螢幕上穿著黑色長裙的女歌手。

  與往年收看這節目的感覺都不一樣。春原百瀨心想。以前他坐在春原家的沙發上看節目時,只記得與春原瑠璃討論比較喜歡哪個男偶像的長相,對於舞蹈和歌曲不算上心,反而更關注自己手上的橘子纖維剝乾淨與否。而現在他們對著節目,討論的話題卻嚴肅許多。

  壽喜燒快滾了,咖啡色泡泡開始冒出,折笠千斗拿筷子把青江菜摁進熱湯。「這是第幾個了?」他突然問。

  「嗯?」

  「星影的藝人。」

  「啊……我沒有數呢。」岡崎凜人回答,望了一眼螢幕,說:「但是你們也發現了吧,他們家的出場人數壓倒性地多。不只星影如此,月雲也是。」

  經過惡補,如今他們對幾個演藝圈內習以為常的名字熟悉多了。星影藝能還有月雲製作公司,據言這兩家公司打從過去電影時代就一直是日本演藝圈的兩大龍頭。

  「雖說日本放送協會對於同公司出場的藝人有人數上的限制,然而,許多實際的因素,比如收視率、藝人名氣、業界內的勢力傾軋、人際壓力……使得這一條潛在規定對於星影、月雲而言並非無法打破,於是就形成了這種兩家公司比起其他公司能分得更多出場席位的結果。」

  岡崎凜人一面說一面拿起手機,從桌面資料夾裡調出上個月前公布的Black or White出場名單,放至兩人面前展示。「不過比起從前,現在局面已經和緩了許多。以前能上電視的幾乎全是這兩大帝國的人,現在不一樣了,小事務所出身的藝人也不在少數。近年來最受關注的要屬幾年前興起的八乙女事務所。」

  他指點名單上的幾個名稱,表示他們是八乙女事務所旗下所屬。兩人一看,確實盡是些走在路上便能經常聽聞的名字。

  一旁的岡崎凜太郎接著弟弟話語的尾巴,繼續解釋:「八乙女事務所的社長,八乙女宗助,聽說他也出身自月雲,有這層關係在,八乙女事務所在人脈與資源上,或多或少都有承利於月雲。」

  「咦?這樣……不會有點像是月雲的附屬品嗎?」

  「名義上是切割、互不相干的兩方。除非深諳因緣的業界人士,不然一般外人無從知曉這些事情。再者,雖然有昔日的牽繫在,如今也不見月雲與八乙女特別親密,所以將來大約還是會各走各的道路吧……」說至一半,岡崎凜太郎突然乾嗽一聲,以澄清的語氣說:「似乎有些扯遠了。雖然剛才不小心把八乙女事務說得好像月雲家的富二代一樣,但其實絕對不是這樣的!他們公司之所以能夠發展迅速,最主要原因仍舊是社長本人相當優秀的緣故。」

  「八乙女社長他的心氣高、野心也大,再加上有符合他氣度的眼界以及手段,旗下出了許多位前途可待的新人,據傳他的兒子以後似乎也打算往演藝圈發展,八乙女社長對此非常重視,投注了許多心血栽培他,用心程度不是一般尋常練習生能夠比擬。除此之外,八乙女社長也不吝向外搜羅人才,無籍的優秀新人經過名人推薦,從八乙女事務所出道在業界早已不是新聞。」

  「八乙女社長好忙碌啊。」春原百瀨聽得大為驚嘆:「他這樣不會太累嗎?」

  春原くん你可能沒資格說別人吧。岡崎凜人汗顏看了他一眼才說:「確實非常了不起呢,八乙女事務所。我們也要好好學習才是。」

  「是啊。」岡崎凜太郎也贊同,頓了頓,忍不住感嘆:「話又說回來,那個人還真是相當嚴肅啊。」岡崎凜人有點驚訝:「你說八乙女社長?你見過嗎?」

  「因緣巧合撞見他與別人講電話。百聞不如一見,凜人你以後說不定也會跟他有交集呢,到時加油了。」

  「我……能加什麼油?請他喝咖啡嗎?」岡崎凜人苦笑。

  「你們暫停一下。」沉默許久的折笠千斗忽然插話。

  「怎麼了嗎?折笠くん?」所有人一齊看向他。三人六道目光的注視下,素食主義者的折笠千斗說了一句令他們相當震驚的話:「我在想,差不多該放肉了吧?」

  三人狐疑地看他:你要吃?

  「不。我的意思是、」被疑問集火的折笠千斗仍然面無表情,只是語氣多了點無奈:「你們不餓嗎?」真的,自己都快要把整鍋的青江菜吃完了,卻見其他人只顧說話卻遲遲不動筷子,他實在非常困惑。

  後來事實證明,大家不是不餓,當肉片一放下去,壽喜燒醬汁的水位高度就以飛快的速度開始往下掉。明明人類不是肉食動物,可大夥兒吃起肉來卻有如風捲殘雲一樣,教折笠千斗看傻了眼,吃素吃葷的界線畫在那裡壁壘分明,置身事外的他感受到一股龐大的疏離感。

  為了不讓自己感覺太孤獨,他開始拆封另一盒標籤註明「經濟實惠蕈菇組合」的保鮮盒,把什麼鴻喜菇杏鮑菇雪白菇金針菇草菇洋菇和普通的香菇,不分類別一古腦兒全倒下去,導致稍後發生了一起當春原百瀨吃完一片肉後竟然幽幽說出「這隻牛菇味好重……」的怪事。

  經過一段輕鬆吃飯、單純鑒賞節目的時間,話題在八點五十五分,因切分節目上下半場的五分鐘新聞插播後再度轉變風向。岡崎兄弟原先叨念了數十分鐘的八乙女事務所軼事,經由春原百瀨發問,一不小心就演變成了關於傳說中偶像•Zero的過去講古。

  「如果要說,就是Zero出現後大放異彩的那三年,徹底動搖了原本星影月雲兩大帝國勢力平衡的局面,其實一點也不為過呢。」

  「居然是這種程度……!」生命裡目前只有Re:vale這一偶像概念的春原百瀨暗自發誓他也要去找歌來聽了。而這時岡崎凜人注意到折笠千斗自從開啟了Zero話題就不發一語,便詢問對方怎麼了。

  「沒事。我也喜歡Zero的歌。不過最近對這個名字有點陰影就是了。」

  現場只有春原百瀨明白折笠千斗的意思。他回想起曾經聽聞的往事,心情不由得低落。正是此刻,折笠千斗突然嘆了一口氣:「唉。」

  「千さん,怎麼了?」春原百瀨以為對方跟自己一樣因舊事而傷情,不免擔心。折笠千斗指著電視的啤酒廣告,憂愁地說:

  「好想喝酒……。」

  沒想到折笠千斗的提議一出,竟立刻受到擁戴,一旁春原百瀨還在傻楞,其他人已經興奮收拾起東西。很快地,方才用剩的鍋盆碗筷被撤到廚房流理台,現在暖桌桌面上清一色全是麒麟啤酒,雖說岡崎凜太郎家的啤酒庫存量並不算多,一罐罐陳列起來倒也有模有樣。

  開罐之聲響亮地冒起,在場三人都暢快灌了一口,唯獨春原百瀨滿臉無措。其實他手裡也分到了一罐啤酒,卻不知自己該拿它如何是好。本來岡崎凜太郎還打算讓他繼續喝先前剩下的熱麥茶,然而茶壺剛放到桌上,折笠千斗就說:「百也可以喝酒了吧。」

  「咦?」

  「一個多月前,百的二十歲生日。」折笠千斗挑高眉毛,「反正人不會因為沒過生日就少長一歲,是吧。」

  「唔唔……。」

  沒想到會被報復,春原百瀨只能硬著頭皮接下對方遞來的啤酒。

  老實說,自己作為一個資歷未久的民法成年人,說不好奇酒的滋味是騙人的,不過這麼一個強買強賣的方式就令人有些抗拒了。眼見眾人已經開始乾杯,春原百瀨心想:可是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啪。

  下一秒,折笠千斗幫他扯開了啤酒罐的拉環:「給你,我幫百開好了。」



  ……千さん、好紳士!

  春原百瀨的心理準備似乎已經被收買了。




  -tbc.




  話說啊這章岡崎事務所一眾還在對八乙女宗助各種佩服讚嘆。結果五年後來到第一部支線劇情8-3卻變成了這個模樣↓


  百:哇是把拔!!把拔好久不見!!!      ←自來熟w
  千:把拔買新車給我。       ←你是怎樣www

  八乙女宗助:誰是你們把拔!!!!!(怒)

  &

  Okarin:不好意思,您這麼忙還特地來休息室看望我們Re:vale.......

  八乙女宗助:別誤會了,誰要來看什麼Re:vale!




  樂:你那什麼態度啊!太失禮了吧!


  Okarin:哈哈,沒關係。八乙女先生,請別客氣儘管說吧。今天您這麼忙還特地到休息室來跟我們家Re:vale打招呼,真是非常感謝!  (這段話總共說了三次wwwww)

  八乙女宗助:我說過不是吧!(怒)


  大家一個個都變成擅長跟八乙女把拔抬槓的人了,想想好感動啊(八乙女宗助:……)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1-24 06:26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7#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9-24 13:43:04
只看該作者


  18.


  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

  敲鐘聲從不知名的佛寺遠遠傳來,沉沉迴盪在紫藍色的夜裡。


  鐘越響,越顯得周遭寧境,除夕之鐘總共會敲一百零八下,象徵破除煩惱。篤篤的鐘聲落在夜中像是水波一樣散開,也像是把他的心情暈開似地,他踩著自己的影子,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慢慢走在無人的街上。夜風有點涼,不過他喝了酒,總不覺得冷,這對於一向怕冷的他說真是得救般的好事。

  空氣裡飄著一點酒精的氣味,那是風吹過他身旁的春原百瀨,從對方身上搜刮後帶來的味道。



  ***


  開了酒之後,春原百瀨便在眾人簇擁下喝了人生第一口啤酒。

  那段過程進行得有點坎坷,啤酒罐湊到眼前不到三秒,他就自己將頭撇了過去,大家都看到他臉上猶豫的表情,似乎有些抗拒酒獨有的味道。

  即使如此,不願掃興的春原百瀨仍接續著動作,他將嘴貼上罐子,仰起頭喝了一小口下去。一旁的經驗者們全都在關注他的反應,就見春原百瀨將手拿開後,方才被啤酒罐遮擋的居然是如此一副表情──春原百瀨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唔啊。」春原百瀨一邊咋舌一邊低聲控訴:「好難喝……」

  「會嗎?」折笠千斗大惑不解,忙喝了一口自己的確認味道,喝了之後卻更困惑了。「不會啊。百喝的跟我喝的應該是同一牌子的啤酒吧。你要不要再喝一口試試?」甚至如此建議。

  「啊哈哈……這真是。」岡崎凜人沒折笠千斗那麼粗神經,在見了春原百瀨的模樣無法理解狀況不說,還反過來質疑對方的味覺,真教他哭笑不得。更加沒想到的是春原百瀨也如此配合提議,真聽折笠千斗的話又嘗試一次,反應不用說當然和先前一樣排斥,而且這回春原百瀨他看起來快哭了。

  淚眼婆娑,真是可憐啊。岡崎凜人苦笑圓場:「我想,可能春原くん第一次喝不習慣。」

  折笠千斗聽了話,釋然地點點頭,對岡崎凜人表示出一點佩服的意思。他轉過頭,看著捧著啤酒罐發呆的春原百瀨:「是呢。我從以前就覺得,百很小孩子嘴呢。」

  「小孩子嘴?」

  「愛吃肉、愛吃各種甜的點心零食、愛喝飲料,還有,怕吃辣吧。現在看來,苦的東西也不太行。」

  待折笠千斗一樣樣說完,走神的春原百瀨聽到周圍的笑聲才發覺現在正是在說自己的事情,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這麼一說,我確實就是這樣呢!」春原百瀨說,隨後嘻笑著與岡崎凜人交換了幾句關於零食的話題,期間,他兩手食指在啤酒罐身上擊擊叩叩,肉粉色的指甲蓋沾上了水珠,亮晶晶的,春原百瀨把那樣的敲擊連續做了幾下後,又喝了一口啤酒。

  「百……。」

  看著對方的眉心再次擰擠起來,折笠千斗疑惑喊他。

  「什麼?」

  「不喜歡喝就不要勉強。」

  春原百瀨啊了一聲,「沒有沒有,我不要緊。」他連忙說,搖搖手上的罐子笑了起來:「而且都開了,至少把這罐喝完呀,不然就浪費了!」

  「討厭的東西就算不吃也不算浪費。」

  「咦?是這樣嗎?」面對這番歪理春原百瀨驚訝地笑出來,卻沒表示贊同。

  「我也可以幫你喝完它。」折笠千斗又說。

  「那怎麼好意思!太麻煩千さん了!」春原百瀨直接拒絕了,頓了頓說:「嗯……但我也想稍微改改自己像是小孩子一樣的口味啊!這不是件壞事吧,對不對?岡崎先生、社長!」他忽然轉過頭向坐在暖桌對面的岡崎兄弟徵求意見,令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是不壞啦。」岡崎凜太郎不假思索地回答,岡崎凜人則明顯猶豫了一下,但想了想,卻點點頭,謹慎地說他也覺得蠻好的。

  三比一。

  折笠千斗不太高興。

  他開始氣憤起先前自己捉弄人的提議。本來,他只打算稍微捉弄一下沒喝過酒的春原百瀨,看看對方困擾和青澀的反應,以此作為生日之事的微小報復,沒想到兜了一大圈子,最後不悅仍是自己。

  所以說、為什麼不聽話啊?

  百,分明是討厭喝的吧。自己也是為了他好的不是嗎?

  折笠千斗壓根沒想令搭檔逞強,早知道會變成這種結果,他當初絕對不會那麼挑唆了。

  折笠千斗越想越鬱悶,下意識瞪起對方手裡的酒罐,大有想要將東西直接搶過來的意思,可惜他顯露出的意圖太明顯,被春原百瀨發覺後,對方警惕地將酒拿到了他無法直接夠到的桌緣。

  在那之後,隨時間演進,他們的關注又放回正在進行的Black or White上頭,其中大家斷斷續續喝酒說閒話,偶爾也有像先前一樣正經的討論,但酒酣耳熱,一陣子過後,空氣中就只剩下電視的聲音。

  而春原百瀨違背了自己說出的話語,與原本說只喝完手上一罐啤酒的目標不同,最後喝了兩罐又多一點,等到發現時,折笠千斗早已經無從知曉春原百瀨具體是如何在大家都專注於電視的期間將喝完的空罐與其他未開的啤酒做到魚目混珠的,不過他也懶得生氣了。

  記得對方中途就爬出了暖桌,到稍微後面一點的地方,背靠身後的沙發一個人縮腳地坐著。那時他沒多想,只以為對方是想換個視野更好的位置看電視,現在想想才明白那原來是喝了酒之後,覺得窩在暖桌裡太熱的舉動。

  折笠千斗提起身子,同春原百瀨先前那般鑽出暖桌,隨後走到對方身邊。

  春原百瀨的視線儘管直直看著前方卻沒有個確實的聚焦點。他是在發呆。當折笠千斗發現這點的時候,岡崎凜人注意到他們了,他扭過頭來關心:「春原くん喝醉了嗎?」

  「好像是,我不太確定。……他喝多了、稍微。我問問他。」

  折笠千斗在春原百瀨面前蹲下,當他向迷糊的對方手上那尚餘七八分滿的啤酒探出手,對方一點抵抗都沒有,很是溫順地就讓他取走了。

  「百。」他把啤酒放去一旁遠一點的地板,回過頭來問:「聽得清楚我說話嗎?百?」

  過了好幾秒,春原百瀨才緩慢做出回應:「嗯……」

  「還好嗎?」

  他眨眨眼睛,這回也想了好久:「嗯……」

  「……睡一下?」

  「……嗯。」還是一樣的答覆,不過春原百瀨微微搖起了頭。折笠千斗想了想,回頭與擔心情況的岡崎兄弟交代道:「喝醉了,但還有點意識,應該不要緊。」

  他的回答令岡崎兄弟聽了放心許多,說這話的本人折笠千斗卻緊緊地坐到了春原百瀨身邊沒走。

  他啜起春原百瀨沒喝完的啤酒,說:「好像要公佈結果了。百,你想看的吧。」

  演歌節目結束後即是今年的男女偶像部門各自的衛冕挑戰賽,緊接著,就是尾聲的頒獎活動。

  先前進行過的各音樂部門對決會在這之後公佈來自全國觀眾投票統計的評審結果,順序由最後出場的偶像部門開始倒回去進行,經演歌、搖滾、西洋曲、演奏類……一一按照類別頒獎,並於最終以當年度表現最亮眼、人氣與觀眾評價最高的個人或組合,賜予其「Black or White Music Fantasia的綜合優勝冠軍」這一代表最高榮耀與肯定的頭銜,來作為這年度歌合戰盛事的壓軸。

  此時節目總主持人Mr.下崗已經從場台後方走出,主持起結果宣佈前的MC環節。

  岡崎兄弟體貼春原百瀨,方才轉小了電視音量,使得此刻Mr.下崗的話語聲也小了許多。一個句子抑揚頓挫,折笠千斗只聽得到其中幾個高昂的語調與關鍵字眼,「正在統計」、「揭曉」、「勝利的是哪一方」、「前方的大螢幕」……。

  岡崎兄弟低聲猜測著今年的男偶像部門的結果,究竟是產生新一屆冠軍,或者去年王者繼續衛冕呢?說至一半,燈光驀地暗下,一道強光緊接閃起,於此同時出現的還有來自觀眾席鋪天蓋地的歡呼及空中飛降的彩花。Mr.下崗的聲音激昂在說:「今年的男偶像部門,讓我們恭喜成功蟬聯寶座的……」

  折笠千斗的聲音打斷了那所有升騰的尖叫,飛舞的光,旋轉的花。

  他說:「明年就換我們了。」

  岡崎兄弟停下了討論的話語,他們齊齊回過頭來看折笠千斗;微醉的春原百瀨運作大腦,開始理解他的意思。他也轉過頭來看他。電視上那些繽繽紛紛屬於別人家的裝飾統統從他眼裡掉了出來,石榴色的瞳孔不再容納那些撩亂炫目的花樣,而只有清清楚楚的一個折笠千斗與滿盛笑意在裡頭。

  春原百瀨笑著趴到交疊的手臂上,看著折笠千斗時,他的眼睛依舊是那麼亮晶晶地。「……嗯!」



  之後接檔的歲末新年節目開始播報起各大神社與寺廟的實況轉播,所有著名宗教場所都擠滿人,除夜參拜的人與新年第一批深夜初詣的人撞在一起,人滿為患。

  折笠千斗隨岡崎凜人收拾完了壽喜燒一餐後的鍋具碗筷,清洗碗筷的岡崎凜太郎一邊抹洗碗精一邊問他們這麼晚了,打不打算留宿,看是要打地鋪、還是把沙發並起來睡,或者乾脆就睡在暖桌下都沒問題。

  岡崎凜人自然沒跟兄長客氣,折笠千斗也沒有意見,但不知道春原百瀨怎麼想,他就回到客廳問。

  客廳裡,春原百瀨仍坐在老位置。他看著電視,對播放中的初詣轉播似乎有點興趣,目光一直放在電視裡的朱紅色雷門上。他們附近寺院的鐘和淺草寺的鐘同時被敲響,開始了,留在舊年的一零七次撞鐘。

  兩鐘宛若回音似地發出嗡鳴,聲音在空氣繞了又繞,這時春原百瀨搖晃站起身,說想要回家。折笠千斗說好。

  送他們到門口時,岡崎凜人站在門框邊,憂心忡忡的樣子。

  他反覆地問折笠千斗真的不需要他送他們回家嗎?折笠千斗逐次搖頭拒絕了。他說:「你不也喝了酒嗎,不能駕駛。」岡崎凜人又說那他也可以用走路的方式送……還沒說完,就被折笠千斗反詰:「你一個人走夜路回來,不比我跟百兩人一起走更安全。」

  岡崎凜人難得一次被堵到完全講不出話,不禁苦笑起來:「你今天好周到啊,折笠くん。」

  「是嗎?」

  「是的。」

  折笠千斗不太明白,不過他說:「我們到家之後,會再給你打電話。你多放心吧。」

  岡崎凜人愣了一下,不發一語抬起眼睛對他打量,嘴角還帶著點可疑上揚的弧度。折笠千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問:「怎麼了?」

  「沒事。」岡崎凜人回答,某個折笠千斗不明白的原因令他笑了起來。他抬手推了一下眼鏡,鏡片反射明光而亮了一瞬。

  折笠千斗對於經紀人的心思一無所知。其實岡崎凜人是在想,這個人真的變得有點不同了。

  不再光顧著看眼前想看的東西,也記得將目光放往四周,雖然還有不夠妥貼之處、還有許多遲鈍、無法敏銳體察他人的地方在,然而已經是現在的他所能做到最好的程度了。

  「謝謝你,折笠くん,不過擔心你們是我的義務,不可能免除的啊。」

  「是這樣。」

  「就是這樣。回去的路上請務必注意安全,還有春原くん,他就拜託你照顧了。」

  「……岡崎先生,不覺得你的語氣突然變得不像是在擔心了哦?」

  「那肯定也是因為今天晚上的折笠くん很周到的緣故。」他打趣笑道,眼神往旁瞄,因為剛剛在折笠千斗身後安靜多時的春原百瀨,似乎忽然發出了什麼動靜。

  岡崎凜人向後探問:「春原くん,怎麼了?啊,你是要跟我說再……嗚啊!?等等、這樣好危險!好的好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再見!春原くん請你快站穩一點啊!」

  春原百瀨眼見著他們告別完要走,他也想向岡崎凜人道別,便乘著酒勁往岡崎凜人身上飛撲,橡皮糖般地緊抱住對方,搞得場面混亂一通。

  為這齣有趣的鬧劇,折笠千斗笑得很是開心。他一個人作壁上觀,看著春原百瀨興高采烈地摟住岡崎凜人的肩膀,邊傻笑邊嚷嚷「岡崎先生再見」,直到經紀人被折騰得差點落下眼鏡,他才走上前,幫忙將自己的搭檔從對方身上扒下。



  ***



  對方身上僅有一點酒氣,薄薄的,並不明顯,他覺得那是冷風一吹就能吹散的程度,但對於初嘗酒味的春原百瀨似乎並非如此。

  折笠千斗是將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裡走的。來時的路上,他們兩手都是大包小包的食材,現在回去的路上陡然什麼都不用拿了,為此反差感到不適。他鬆著手走了一會,還是覺得彆扭,索性將無從錯置的手放進口袋。

  相對於折笠千斗,春原百瀨是打開著手臂走路的。走不了直線,明明眼睛是望前看的,腳下步伐卻走得歪歪扭扭,從而平伸出雙手來維持平衡,那副張開兩臂行走的樣子,當人遠看他時,就很有守望一隻小企鵝行走的錯覺。折笠千斗想。

  街道一旁門戶緊閉的人家幾乎都還亮著燈,等待除夕守歲完後再去睡;也有少數幾戶的家裡是全暗的,或許是出發去參拜了吧。

  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可以聽到春原百瀨仍在計數鐘聲。因為沒去關注,折笠千斗也無法確認實際上的敲鐘數與春原百瀨嘴裡的數字是否一致。走著走著,就見春原百瀨一個趔趄,身體狠狠地晃了一下。

  「百!」

  他叫喚,可在伸出手前,春原百瀨已經將自己好好穩住了。就算是酒醉狀態,他培養得很好的運動神經仍是這麼勤勞負責,彷佛沒什麼大不了似地,春原百瀨甚至呼地一聲笑起來。

  這下倒像是折笠千斗在大驚小怪了。他冒著冷汗叮嚀:「你小心一點……」

  「嘿嘿。」

  「現在不是說『嘿嘿』的時候呢。」

  「嗯……」春原百瀨搖搖頭,停了幾秒後說:「不小心而已。」

  所以讓你小心了啊。折笠千斗皺起眉說:「……我就說了,你不該喝酒的。」

  「你也喝了。」

  「我又沒醉。」

  「怎麼這樣……不公平……。」

  毫無邏輯的春原百瀨說。他努著嘴,小聲嚅囁道:「是千さん先說我可以喝的呀。」

  「也是我阻止你的,」折笠千斗頓了頓,「可是百不聽話。」

  春原百瀨猛一別過頭:「……哼!」

  聽到哼聲,折笠千斗難得思維發散了一下。幾秒的空白間隔過去後,他感慨良多地想:啊,嗯,酒真是可怕的東西呢。

  想起春原百瀨最先開始迷迷糊糊話說都無法說清楚的樣子、還有臨別前毫無顧忌飛身抱住經紀人的舉動。在所有酒醉後會做出的脫序行徑當中,肯定也包含對他發起小脾氣這一專案吧?雖然,折笠千斗私自覺得一個「哼!」對他來說,沒什麼殺傷力就是了。

  聽起來還蠻好笑的。

  想歸想,他還是換了個語氣,倒也不再責怪對方:「百,堅持要喝那麼多的原因是什麼呢?」

  「不告訴千さん。」

  「百。」

  「不說、不說不說。」

  「明明不喜歡酒的味道,」他自顧自講述起來:「一直說好苦不是嗎?是我說你的口味像小孩子一樣,讓你介意嗎?」

  「……不是。」

  「我覺得那不是壞事,喜歡吃肉、吃甜的東西的百我也很喜歡……呃、對,很好。」

  「……」

  「總之,百像現在這樣就可以了。不用勉強自己喝酒,就算不喝也沒人會怪你……我不會,岡崎先生和社長也不是那種人。」

  春原百瀨停下腳步。

  「……其他人呢?」

  「咦?」

  「──吼!所以我說,不能一直這樣啦!」春原百瀨忽然大喊。

  折笠千斗被這一聲吼得有點懵,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完全不明白春原百瀨的意思。下意識回了一聲「什麼?」的同時,吼完話的春原百瀨像受了刺激一般,就那麼呼拉地往前衝。他所衝出來的幾個步伐全都踉蹌得厲害。折笠千斗怕他摔跤,也跟著奔去,在真的跌倒之前拉住對方的手。

  停下腳步兩個人時都帶著喘,被扯住手的春原百瀨抬起頭,對上那雙眼睛中的亮得晃人的淚光,折笠千斗看得內心相當心驚。

  下一秒就聽對方悶悶地說:「……糟糕,我頭超暈的……」

  ……果然!你看吧,就跟我剛才說的一樣,我早說了不要喝酒你就不聽話……你這樣剛剛還好意思哼我!?

  折笠千斗的腹誹那叫作一個長篇大論。平時的情況,他肯定是會管不住嘴,哪怕對方事後生氣也忍不住想要落井下石去奚落幾句,只是這時春原百瀨忽然一隻手抓上了他的外套袖子,撞見對方可憐兮兮的表情與臉頰上的酡紅,折笠千斗一時啞了口。

  舌頭一鬆,他說:「那就不要再跑了。用走的,走慢點。」

  「嗯……」春原百瀨可憐地應聲。

  「要是想吐就告訴我一聲。」

  春原百瀨突然又不說話了。看他慘白的臉色,折笠千斗心裡暗感不妙,該不會他烏鴉嘴說中了?他越想越覺得不好,扳過對方的肩膀仔細端倪起來,折笠千斗懷疑道:「你、是不是……」

  「噓。」

  春原百瀨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表情看上去專注,安靜了幾秒後說:「鐘聲停了。」

  「鐘……?」折笠千斗反應過來:「……啊啊,真的。」

  確實,在他們剛才一來一往對話的時候,原本穩定響起的鐘聲已經完全止息了下來,不再迴盪於天空。他們面面相覷看了一會,都沒說話,當鐘聲不再響起,他們所駐的街道顯得更加幽暗闃寂。

  「是敲完了嗎?」折笠千斗打破沉默:「所以現在是新的一年了?」

  「……可能?不知道。我看看好了……嗯,手機手機……」

  抱著折笠千斗的手臂,春原百瀨攀在他身上,動作不太靈活地在外套底下撈動著手,想掏出放在褲子後口袋的手機查看時間,但他忙了好陣子都沒找到目標,不禁奇怪起來,喃喃道:「怎麼摸不到……咦,我把它弄丟了嗎?掉在岡崎先生家?」

  折笠千斗看著那顆在自己臂彎竄上竄下蹭動著的黑色腦袋瓜,很有一種被動物撒嬌的感覺。他取笑說:「你這樣好像在玩摸彩遊戲。」

  「摸彩?」

  「安慰獎是衛生紙。」

  「大獎是手機嗎?」

  「大獎通常都是那個吧、溫泉旅遊三天兩夜。」

  「咦……不,可是我想要我的手機啊……」

  聽他這麼說,折笠千斗笑了起來,決定結束這段奇妙的對話:「我給你拿好了。你撩一下外套。」

  在他的幫忙下,總算是確認手機還在身上,也將東西成功取到了手中。然而,就在他們要啟開手機的時候,忽然偌大一聲鐘鳴響起。

  只聽那洪聲撞破子夜,自天之一隅響起,便挾帶著撼動物事的力量向四面八方震盪地遍佈,原音與回音前後接續,連延綿長。長音如潮水,覺昏衢而疏冥昧,一波重一波地推前。

  兩人都為這又長又重的叩鐘而驚嚇,不約而同地抬起臉,仰頭看向天空。此時折笠千斗手裡還拿著春原百瀨的手機,手機螢幕的四個阿拉伯數字無一不顯示此刻為新年一日,零時零分,而這片零時零分的天空又相當乾淨,月不見蹤影,也沒有絲毫灰濛的雲彩,天朗無雲,萬里一空。

  鐘聲就在這片天空裡響徹,傳透過每一寸屋簷與星光的空隙。其所過之處,一切事物全都猶如春眠複醒一般重新活潑起來,亮燈的家戶裡開始冒起稀疏的人語,遠處街區也有了熱鬧的慶賀聲。

  推想來龍去脈,興許是擊鐘的寺廟在擊完剛才的一百零七下鐘聲之後,發現與新年來到尚留有幾分鐘時間的誤差,故刻意留下最後一記鐘敲。而這新年乍到時誕生的第一百零八聲鐘響,除了破除煩惱的佛學意義之外,「初始」、「新生」,更有如此更普遍的象徵意義在。

  是周而復始的生命迴圈上另一個嶄新的起點哪。對著夜空凝望得久了,折笠千斗瞇了瞇發酸的眼睛,這時他突然想起什麼,深吸一口氣。

  「百。」

  春原百瀨還處在被鐘聲震懾的狀態裡,聽到自己突然被叫了名字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折笠千斗時他整個人都還愣愣的。折笠千斗迎上春原百瀨錯愕的眼神,說:「現在是新的一年了。」

  「是、是呢。請問怎麼了嗎?」

  拜先前的鐘敲所賜,他搭檔的酒意似乎被驚得掉了幾分走,居然連語氣都恢復成了平時的正經八百。折笠千斗抿唇忍住差點迸出的笑意,故意在對方身上凝視得久了些,等到春原百瀨漸漸難安起來時才終於啟口:「今年也請多指教。」

  春原百瀨連連眨了幾下眼睛,噗哧一聲,高興地歪斜了腦袋。他角度由下而上地瞧著折笠千斗,言語方面,仍是慎重的語氣:「……嗯。我也是喔!今年還請千さん多多照顧我了,千さん。」

  說完話,他的嘴角彎出一個小巧的弧度,與折笠千斗相視而笑。


  夜是暗藍色,滿天星子橫布其中綻放微光,落進兩人的眼裡閃爍時依舊是相同的模樣。

  他們噙著白煙笑了一會兒,最後在新一年的寒冬夜路裡彼此相偕地走回家。





  -

  冬天也未免太多節日了吧,這幾章一直在寫過節過年wwwwwwww

  >>寫的有點不明顯,但momo逼著自己要喝酒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能不學習喝酒,因為以後演藝圈應酬一定得喝(後來習慣了就喜歡喝了,還搞了個喝酒三型態出來www唉,這就是所謂的變成大人惹(感慨什麼),okarin有想到這件事情,而Yuki則沒想那麼多,只覺得momo既然討厭就不需要逞強。

  話說momo其實還蠻高興yuki這麼寵他的,可惜不能坦率接受,嗚嗚。

  >>momo怕吃辣的相關敘述出現在yuki的點心卡RC裡,不過就算有點怕辣還是吃完了壯五準備的辣泡芙,真好啊momo。話說點心卡的劇情裡Yuki還把自己那份丟給momo吃,為什麼???好怪,這個人好怪,是不是那種欺負自己喜歡的人的類型ry

  &上一章沒說。Momo的生日已經過了沒來得及慶祝這件事情,是因為看到他第一年的生日RC內容說yuki第一次給他慶生時特地烤了個蛋糕,還很帥氣地說明年也一起變老吧momo,我感覺、呃,這麼肉麻的yuki感覺像是夫妻漫才展開後情商開始慢慢茁壯的yuki(哎唷);再者yuki還說了「很高興可以為momo第五次慶祝生日」,拿出道年分或者momo的歲數來數一數,還未出道的獨立樂團時代(或者剛出道沒一兩個月)的時候,應該就沒有慶祝過momo生日(不然應該會慶祝六次)……當然也有可能是官方在寫RC卡內容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就隨便寫過去了ry 總之因為上面的考量,所以我想那次烤蛋糕慶生應該是出道快滿一年的事了,那時yukimomo應該在忙JIMA提名以及black or white挑戰了吧~~~Re:vale加油~~~~~~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2 17:17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8#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10-1 22:33:12
只看該作者


  19.


  天亮了。冬陽曬進房間,因為角度關係並未直接照到他們身上,只將一小塊榻榻米照得金黃發亮。

  春原百瀨睜開眼時便恰好被那一小塊金黃刺了到眼,於是一雙剛張開的眼睛馬上又閉合了。他試圖將棉被往上拉,好讓自己的視線可以因此遮掩,然而棉被意外沉重,竟怎拉也拉不上來,他只好重新將眼睛睜出一條縫,發現折笠千斗的手臂居然壓在棉被、還有他的身上。

  ……嗯?他的身上?

  春原百瀨對於現在的狀況不是很能理解。

  為什麼?現在這個姿勢是怎樣?

  在腦中描繪了一下兩個人現在可能呈現的睡姿,可無論哪種畫面都太美了他不敢直視。

  光是想像,春原百瀨就覺得臉上燒熱得不行,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最後終究戰勝了害羞的情緒,在那之後,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戰戰兢兢回頭瞧,但還沒瞧成,就在下一秒直接撞上折笠千斗枕在底下的手臂。

  這一撞有點暈。

  倒不是力道多大的緣故,而是昨日喝酒的後遺症……口腔裡還殘留著麥子的甜味和啤酒花的苦,春原百瀨當真適應不了那種奇妙的口味。他想:為什麼苦和甜的東西要綜合在一起呢?雖說不到反胃的程度,但帶著酸味的黏糊感確實還充斥在整個喉嚨及口腔黏膜上頭。

  那不是多好的感受,泛酸的唾液落在舌頭上,刺激得教人頭皮發毛,只一下子,他眼裡就泛起淚光。察覺自己眼角變得濕潤時他皺了下眉,春原百瀨總是能輕而易舉氣憤起難堪的自己。

  哭什麼哭呀……他的淚腺真調皮,這樣好困擾的說。他擦掉眼淚,期間不慎驚動到睡眠中的折笠千斗,對方口裡喃喃發出睡眠被打擾的低沉呻吟,就在春原百瀨準備開口向對方道歉時,對方忽然喊了一聲:「百。」

  他以為對方醒了,然而對方卻不再言語,他這才發現剛剛的不過是夢話罷了。這一下可令春原百瀨更加錯愕,他從來沒預料自己會出現在對方的夢話裡。而後又過了一陣漫長的沉默,就在春原百瀨都以為對方不會再有動靜的時候,折笠千斗將一句「百都不聽話」的夢話脫脫地丟出口,旋又睡了回去,留下摸不著頭緒的春原百瀨一個人面對這費解的指責。

  「我不聽話?……我、我做壞事了嗎?」

  要是有辦法鑽出被窩,春原百瀨現在就想發一封簡訊給岡崎凜人問對方自己是不是個壞孩子。

  他真的很驚愕的。昨夜發生的事情,春原百瀨幾乎沒了印象。後半場的Black or White全像隔著毛玻璃觀看一樣,畫面花花彩彩卻模糊一片,最後的記憶斷片在折笠千斗朝他走來的樣子,好像朝他問了什麼話,至於自己怎麼回答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隱約記得後來兩人一起回家,路上有鐘聲……之後,之後就全不曉得了。

  春原百瀨茫然結束回想,不過……。他苦笑著聞著被窩裡彌漫的酒味和壽喜燒味道,心中了然他倆昨日肯定歸宅後倒頭便睡,別提洗澡,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外套襪子都沒脫。

  ……這可很難辦啊。冬天裡洗被子的話要曬好久啊。

  春原百瀨心想,然而重新闔眼之後,這些小小的煩惱,都變成了夢境裡飄浮的晨光,甜美的睡意。



  ***



  折笠千斗覺得新年是很棒的節日。

  新年帶來的前後年假更是棒上加棒。至於有多棒?就是春原百瀨平常打工的地方都因為年節而放假所以很棒的棒。

  直到中午他就發現他錯了。

  中午起床時,折笠千斗環顧空蕩蕩的公寓找不到春原百瀨的身影,才曉得對方終究閒不住自己,昨天元旦也才完整休息了一日,今日竟然就領了份一次性打工跑去百貨公司做一日警衛。折笠千斗看完對方留在桌上的字條之後嚇得不輕,他真的對字條這件事很有陰影了。

  他馬上發了一則簡訊給春原百瀨,內容就一句「你跑去戰場做什麼?」,半個小時過後春原百瀨回傳消息:「戰場?不是啦千さん,我是去百貨公司喔!新年有發送福袋的活動,我去當警衛幫忙維持秩序!很安全的!」

  才不安全!折笠千斗握著手機無法不吐槽。誰不知道新年的百貨公司有多可怕?一棟建築物裡面滿滿的都是人人人人人……他光是想像就疲倦了。低頭又打了幾個字。

  「明天要跟我去神社的約定記得嗎?」

  「當然記得!我會保留體力到明天的,千さん!」

  昨日元旦一整天兩人都懶散地待在家,除了中午洗了棉被這一項大事,也就只有黃昏時出外散步有踏出過家門。而當他們在家閒散地看著新年的報紙時,忽然提起了幾個月前約定好的事情:新年一起去萬南神社參拜。

  「百,記得要多帶點零錢。」

  在準備屆時要投入賽錢箱的五元硬幣時,折笠千斗說了這麼一句話。

  「零錢?」

  「以備不時之需。零錢,很重要的。」

  「哦、哦?」

  春原百瀨對這句忽然冒出、沒頭沒腦的話語有點疑惑,但他已經很習慣折笠千斗的思維方式了,追尋來龍去脈要從久遠找起!於是他思考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

  敢請對方是想起了江島神社手扶梯要收費的前車之鑒才會有此一語。

  「啊啊……關於那個。」可是,當春原百瀨理解事由後,臉上卻多了幾分難以啟齒的尷尬,迎上折笠千斗那尚未知曉事實真相而充滿期盼的臉,春原百瀨實在於心不忍。

  「對不起千さん……那個、萬南神社是沒有手扶梯的。」

  「咦。」

  「唔唔,千さん……」

  折笠千斗重複問一遍:「沒有手扶梯?」

  「沒有……」春原百瀨弱弱地回答。

  哈啊,太令人痛心疾首了。折笠千斗想。雖然不曉得自己臉上到底做出了怎樣一副表情,但想必很精彩吧?眼見下一秒春原百瀨就邊大叫「嗚嗚嗚千さん你不要難過啦」邊哭喪著臉朝他奔來,折笠千斗反倒必須在接住搭擋後反過來安慰對方給他順毛。

  不是。他心想。其實這也不是嚴重到需要說節哀順變的事情,百真是太誇張了,只不過是讓人稍稍微有了想要毀滅神社的想法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不到的是萬南神社不僅沒有手扶梯吧,還有一條非常長的坡道。坡道名字就叫萬南坡。

  折笠千斗一站在坡道底下的平路,兩眼向上一挑,物理成績並未特別突出的他就以隨便的目測隨便判斷這是一個不利於人爬行的坡度,並且對此堅信不移,待發出了與坡道等長的歎息後,折笠千斗轉過頭對春原百瀨遷怒地說他認為這條坡道的取名非常不具新意。坡道何其無辜呢。

  春原百瀨自告奮勇表示願意背折笠千斗上坡道,折笠千斗不否認自己對這主意有點心動,但當他看了看周遭人擠人的樣子,又看了看搭檔的胳膊,搖頭說:「還是算了吧。」

  春原百瀨歪起頭來問:「真的不用客氣喔?」

  「我還沒不中用到那個地步。」他說,伸手彈了一下對方的額頭。



  萬南坡在路面開始陡升前,還有一段由平坦小徑構成的道路,他們現在就卡在這裡。參拜的人不少,兩人擠在人堆裡走,步行緩慢,人群的流動速度整體來說,就像是半融的冰滑動的速度。「好冷」與「好睏」,排隊途中,折笠千斗全程交替說著這兩句話,而春原百瀨則興致高昂讀著他們在第一個鳥居前拿到的神社導覽。

  導覽上說,坡道登頂之後,在通往神社參道及坡頂的小公園前有塊座落許多土特產及和菓子店的空地,空地邊緣還另有新年特設攤位,那些小攤大多販售著食物。

  此時春原百瀨無聊就開始點數起那些攤販,他把備註欄上面的說明文字按照圖示順序挨個唸出:今川燒、栗子餅、烤地瓜、年糕湯、霜淇淋……

  食物名字單個聽來會讓人產生想吃的欲望,但若像春原百瀨這樣有節奏地逐一唸成串,那食物聽起來就不像食物,而像緩慢速度下催人睡眠的三連音。折笠千斗想。

  前方路人的灰色羊毛外套在他眼前晃蕩,他望著,很快就分了心神。分不清面孔與聲音的人們在不明的方位上交談,從再過幾日就要開學的話題判斷,應該是一群高中生們的對話,他們聊天的內容從開學到寒假作業,最後來到了前幾日的初夢。

  你們今年初夢是什麼樣子的。一個清朗的男聲問。

  初夢。

  折笠千斗腦內那片搖晃的思潮之海終於清晰了一個詞。

  他在腦袋裡些微著力了一下,初夢。在折笠千斗的概念裡,這個名詞象徵的意義頗為空白,就好比榭寄生底下的親吻、遇見夜晚的流星就低頭許的願一樣,都是沒根據又毫無道理的事。因為不相信,所以不在乎,他也從來沒搞懂初夢指的到底是除夕到元旦那夜所做的夢,還是元旦到新年第二日之間做的那一個才對。

  不過。

  折笠千斗轉過頭看了一下剛才說話的男高中生。

  像是受到制服所馴化一般,他認為學生總有種特別的氣質,說是青澀也是青澀,但更不一樣,受青春所愛的慘綠少年面容看上去就是不經事的純真無畏,整世界的色彩落進他們的眼底都變成彩虹,整世界的光芒也全聚攏在他們眨起眨落的睫毛上成為星光。

  就像以前的他和萬一樣。

  不曉得究竟有沒有趕上初夢,不過,他最近久違夢到了大神萬理。

  夢中大神萬理頭上包著一層繃帶卻在對他笑。

  對方的那副樣子,令折笠千斗什麼道歉的話、詢問的話、還有發脾氣的話,全都還沒說出口,就因為見了對方臉上的笑容而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夢裡面他站在原地握緊拳頭,眼眶沒有淚水卻酸澀得快要裂開來。

  他其實有一堆話想說,但他的夢似乎不允許他說,或者,是他夢中的那位友人不允許他胡說,因此無論他怎麼開口,那些話語出口就全變成了魚的吐沫消失在無聲的安靜當中。

  最後折笠千斗無可奈何,只能放棄那些設想過無數次的話語,反過頭來問對方,有沒有什麼話是想要告訴他的?

  啊──啊。好問題。這個嘛。

  大神萬理偏頭想了想,說他要吃黃豆子口味的麻糬。


  太扯了。當日早上清醒後,折笠千斗第一個感想是他朋友可能腦袋壞掉了。第二個感想……沒有第二個瞠目結舌的感想了,反正他就記住了這件事。

  現在想想如果那個夢真的是初夢的話,那麼他的朋友或許現在正在某處開心吃著黃豆子麻糬吧?

  想到這裡,折笠千斗原先鬱悶的心情稍稍地好轉起來。他也有點想與春原百瀨分享這個話題。百的話,應該會喜歡初夢這類的話題吧?他這麼想,然後轉過頭往身旁的春原百瀨瞧去:

  「百──……」

  在那一瞬間瞧見春原百瀨的表情,他本來興沖沖想要說予對方聽的念頭倏然停止運作。

  春原百瀨不知何時不再將視線投注在手上那本導覽小冊上了,現在他所注視的是一旁臨時架設起的木棚,木棚下一張桌子排列著一疊疊便宜拋售的明信片。雖說以時間點來看,當作一般應於元旦時送達的賀年卡是早已過期了沒錯,但作為年節僅表心意的祝福,倒也不是無人接受的做法。

  而春原百瀨為那些明信片所吸引的原因,他也大約是瞭解的。

  今年,春原百瀨沒寫過任何一張的賀年卡,然而以春原百瀨的個性,卻絕對是那種擁有許多朋友類型的人。

  他曾經從春原百瀨口中聽過的人名,那些大學的同學、高中時期的朋友、足球部的部員與經理、過去因為Re:vale而認識的粉絲朋友、每年暑假時會在鄉下一同遊玩半月的堂表親戚、家裡的親人……人的稱謂若是像這樣一個個相連成串,一排排平整地橫列出來,那麼人的名字就變得不像是名字。

  可人就是人,他們終究也不會真正變成樂譜上的三連音。

  折笠千斗始終沒有問過春原百瀨:你是不是,完全不再與他們聯絡了呢?

  人與人的關係就像是線,要兩端的人都是手中持著線,彼此才能算有所聯繫。而現在仍遠望著那些明信片的春原百瀨,就是不想放手卻仍然拿起剪刀剪斷線的人。

  他知道自己就是對方拿起剪刀的原因。以他的立場他沒辦法道歉,否則就像是辜負了春原百瀨的決心。

  然而他也會想這樣真的好嗎?春原百瀨這一捨棄掉的,或許是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呢?萬一他切斷了這些過去的因緣,使得他從此失去回去的路呢?

  春原百瀨當初與他商量同居的時候只說了自己是受到家裡反對,但折笠千斗一直知道春原百瀨向他隱瞞了與春原瑠璃決裂的事情。他的搭擋曾與春原瑠璃感情那麼好,在這半年內卻不見他們聯絡過一次,他雖然遲鈍,但再怎麼糊塗,也不至於與對方相伴這麼久了還連這些重要的事情都無法看穿。

  就如同春原百瀨曉得他惦記大神萬理一般,他也曾在幾次熬夜作曲的夜晚裡看見過春原百瀨睡夢中無意識哭泣的樣子。

  深深明白對方就和自己一樣,其實他的搭檔也是相當思念著許多人的。



  「百。」他喊了對方一聲:「怎麼了,看到什麼感興趣的東西了嗎?」

  春原百瀨聞聲楞了下,回神後他立刻便轉過頭。

  舉起標題為「萬南坡名物‧超巨大肉包」的那一頁介紹說明,春原百瀨對他露出大大的笑容。

  等一下想吃這個!春原百瀨仿佛沒事人一般地說。



  在剛才他發呆的期間,春原百瀨好像還和參拜隊伍前後的人混熟了。

  不曉得是從哪位路人小哥得到的小道消息,春原百瀨說起了萬南神社的傳說,這一細數,傳說還真是挺多的,什麼背部花色有顆心型圖案的貓咪、坡道上面有個景觀很棒的能量場、神社裡頭設置了奇奇怪怪的籤,甚至還有占卜用的饅頭。明明是神社,卻搞了許多商業宣傳啊。折笠千斗心裡自然是不信,但他也沒特意要潑冷水。

  春原百瀨指向前方他們正要拾級登上的坡道。聽說爬萬南坡時,只要在抵達坡道的頂點前都不回頭看就能夠心想事成喔!他這麼說。

  都幾歲的人了卻還滿口聽說啊、傳聞啊,還有許願的。願意相信傳說的人一定比較善良吧。

  折笠千斗仰起頭:「那麼,就試試看不要回頭地向前走好了。」



  走在坡道上,和擠在坡道底下時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真正要登坡的時候,坡底下原本還很有秩序的人群就開始散亂,即使沒有搶著要插路的人,也會因為每個人爬坡時的體力與腳程快慢不同,使得隊伍從原本有條有理的模樣逐漸變形,成為只管前後湧動的人群。

  開始往上走了沒幾步的時候,折笠千斗突然提議:牽手吧。

  似乎是因為先前春原百瀨在坡道下說了關於萬南坡不要中途回頭看的傳聞,折笠千斗在打量眼前稍顯混亂的登坡景況後,擔心起等會要是被人群沖散會受到不能張望的約定限制,變得難以尋找彼此,於是想到了這個替代辦法。

  「咦?牽、牽手嗎?」

  「這樣比較好走,也不會走散了。」

  「……確實是沒錯。嗯……」春原百瀨說。猶豫的當兒,他忽然就被後方顛簸著湧上的人潮衝撞了一下,身子一晃,踩穩腳步之後他才發現折笠千斗的手心已經貼了過來。

  折笠千斗手指施加的力道很輕。指尖,只像輕輕碰著一般,要是想要掙脫,隨時一動便是。

  對方安靜地看著他。

  迎上折笠千斗等待的目光,春原百瀨稍微楞了一下,然後他也篤定的力道回握住對方的手。



  「簡直就像鮭魚呢。我們。」

  兩人不發一語走到半途時,身旁的折笠千斗發出了兩聲竊笑。春原百瀨眺望前方滿是人影的向上坡道並思考起來:「鮭魚?……哦,我明白了!千さん是說逆流而上的感覺,是嗎?」

  「嗯。」

  「很壯觀呢。」

  「是呢。」

  之後兩人又不說話了。折笠千斗打了一個呵欠。春原百瀨很注意自己腳下的步伐。長久長久一陣子的沉默之後,折笠千斗忽然道:「……百。」

  「什麼?」

  「百你覺得……」



  時間是直線的嗎?

  還是說,時間,是迴圈重複的呢?



  春原百瀨哈地笑出一口氣來。揪著眉毛,他煩惱地說:「突然問了一個好難的問題啊……嘿嘿,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情的說。千さん,常常思考這麼帥氣的問題嗎?」

  「雖然不知道帥不帥……嘛,也只有偶爾才會想到而已。」

  「這樣啊。」

  春原百瀨看向前方。

  新年參拜的民眾一人接著一人,沿平緩的坡度,接踵不停向前邁進。行進的人群中有著和氣的笑語,而往前又能聽得不甚明顯的鈴鐺聲,那聲音是發自坡頂上的神社搖鈴。

  時間……

  「是直線的。」他說。



  時間是直線的。

  因此只能向前望,然後不斷地、不斷地向前走。

  就像這一條長長的萬南坡道一樣哦。

  不可以回頭看。

  當然也不可以停下腳步。

  直到看到結束的終點來臨為止。



  「……百認為是直線的?」

  「是唷。」

  「為什麼?」

  「嗯……為什麼呢?因為『有時間不等人』這句諺語在吧!千さん怎麼想呢?」

  「我覺得是迴圈的。」

  「啊……意見不一樣了。」

  「是呢。」

  「我也可以問問千さん的理由嗎?」

  「總覺得就是這樣吧。」

  「直覺?」

  「是直覺呢,百。」折笠千斗說。



  終於在那段又長又陡的上坡路結束了之後,兩人的眼前豁然開朗,店家與各式小販林立的空地在眼前敞開。通往小公園以及通往神社的是兩條方向曲別的道路,直行朝向那個被說成是能量場的小公園,標有右轉告示指向神社。

  往蓊鬱的樹林走去就是石砌的參道,沿路抬頭能見好重重好幾座紅色鳥居聳立於頂上,許多人都是走走停停,要麼止步行禮,要麼抬頭仰看鳥居的風采。折笠千斗拉著春原百瀨的手,隨人群腳步穿梭過石燈籠看守的小道。過了手水舍後便是拜殿。

  站在賽錢箱面前,折笠千斗問了春原百瀨是否記得許願的方法,春原百瀨笑著回答沒有問題,他才放下心,凝望起鐘鈴下懸掛的拉繩。



  搖鈴。鞠躬。拍手。

  他們雙手合十。



  (百。)

  闔上眼睛之前,他悄悄看了一眼身旁安靜祝禱的春原百瀨。

  拜殿的陰影照在春原百瀨的鼻眼上,而遠處背景的樹林反映朝陽的光。


  (其實時間真的是迴圈的才對。)





  時間是迴圈的。

  一年有四季,有十二個月,有與圓周角數字相近的三百六十五天,轉了一輪又是一年,就在結束的地方有著開始,簡直、就跟圓形的地球一樣呢。

  所以說,時間就像是迴圈重複的。


  時間是直線的。

  過去的一切就像流水,握在手心也抓不住,痛苦的事美好的事都是這樣,人們不得不往前看,相信道路前方會有新的希望誕生,因為就算回後看的話,也只剩下斷崖般,割裂過的風景。

  所以說,時間果然是直線前進的。



  高二的時候,和高三的萬一起去故鄉的神社參拜了。而現在,我與百也在數年後的這個冬天來到這座神社。

  時間它轉了幾個圈,最後在類似的地方停了下來。


  高中的時候,受到等待大學通知的姐姐牽引而與Re:vale相遇,成為他們的粉絲。

  但是時間它走得頭也不回,直直地、直直地,拽著我們來到了景色截然不同的地方。



  因為有百在。是百讓Re:vale重新開始了。

  千さん和萬さん的Re:vale已經再也沒有了。


  雖然有很多艱辛的事發生……

  發生了這麼多難過的事情……


  即使如此,但我是幸福的。我希望那孩子也是這麼想。

  到底應該怎麼做,我才能讓那個人獲得幸福呢?


  ……神明啊。

  神明大人啊。


  我一向不怎麼信神明的。但是這次,請實現光靠我一個人,無法達成的願望。

  我想厚著臉皮地向您誠心祈求。請您替無能為力的我,實現這個任性的願望。


  希望百不會因為我受到傷害。

  希望千さん不用再那麼痛苦。


  不要讓Re:vale成為帶給他痛苦的源頭。

  或者,請讓我代替千さん承受痛苦就好。




  (務必、務必,傾聽我的祈求──)

  (──教他失去的都會回來;得到的都好好待在身邊。)




  ***



  「你許了什麼願望?」

  離開參道的時候,折笠千斗朝春原百瀨問。

  「我嗎?」春原百瀨說:「希望歌能夠唱得更好。啊!不過不只是許願而已,我自己也會更加努力──」

  百已經很努力了啊。「嗯,百的聲音、我很喜歡的。話說你不問我許什麼願嗎?」

  「千さん許了什麼?」

  「很多,講不完。」

  「講不完……」春原百瀨眨了眨眼,意外道:「千さん,原來你這麼貪心啊。」

  「是呢。我是個很貪心的男人。想要把歌寫好唱好、想要順利把電影的戲演好、克服尖端恐懼症、再多會一點烹飪方法……上次薯泥沙拉好吃嗎?」

  這打岔得太突然了。不過春原百瀨也是話題變化如流的人:「好吃!」

  「很棒呢,那個。煮熟後剝皮搗爛就能吃了。」折笠千斗由衷地讚歎。都不需要菜刀的,而且便宜又是澱粉類食物,可以讓百吃得飽一點。

  「是呢!」千さん超厲害,什麼都行什麼都會!「下次加加看玉米罐頭吧,我想肯定也很適合!」

  「是呢……嗯?」

  「什麼?」

  是呢。你染到我的口癖了。

  折笠千斗沒說話,臉上還是一如往常的平淡神色,唯有嘴角末梢出賣他。那僅有一點的笑意被春原百瀨看在眼裡,春原百瀨也跟著笑了起來。

  「千さん發現什麼好東西了嗎?呼喚幸福的貓咪!之類的。」

  「那是什麼?」

  「就是剛才說過的背上有心型的──啊,有訊息來了!」

  「我的手機也收到了。」

  「是岡崎先生,好像是一起發給我們的。」

  「我看百的手機,就不自己拿了。」

  「好啊。」春原百瀨選取了訊息啟來看。



  折笠くん、春原くん:

  出道曲的發售日期已經決定了哦!是在●月○日。除此之外,事務所這邊還有一件大事要告訴你們兩位,在這陣子新春特別節目的新年檔期結束後,原時段是在每週四晚間六點播出半小時的音樂情報節目《木曜曲!》已經確定讓Re:vale參加了哦!參加的是新人打歌環節,關於這事的詳細資料之後先寄給你們,下次工作日時也會替你們好好說明的!兩位,請好好加油喔!

  岡崎凜人



  春原百瀨楞楞地闔上手機。喀地一聲。

  「千、」他轉過頭:「千さん──你、你看到了嗎?剛才的、……」

  折笠千斗忍笑回答:「我看到了。」

  「……要上電視了!咦、哇啊啊啊!怎麼辦?!」

  好的,忍笑失敗。

  多虧了春原百瀨驚奇的反應,折笠千斗徹底被逗樂了。他抖著肩膀笑了一會兒才緩過勁:「呵呵,百太激動了,總之好孩子先冷靜下來吧。這麼開心嗎?」

  不料這麼一說對方竟然真迅速地消沉下來,可見冷靜的效果相當顯著,就是有點有效過頭了,對方的心情似乎一下子變得太低迷,春原百瀨連語氣都變得蔫巴巴的:「沒有……嗚。開心是開心,但是我好緊張啊。」

  「沒事的。」折笠千斗說:「百和我的話,就算去了電視臺一樣也能好好唱歌的,不需要不安,打起精神,放心吧。」

  「……千さん!」

  「哦?你要稱讚我嗎?」

  「嗯!氣定神閑、好有餘裕!」春原百瀨從善如流:「超帥!」

  「謝謝。」折笠千斗沒害沒臊地接受讚美,然後他指向前方人叢滿布的小公園廣場問:「去找貓嗎?如果找到了背上有愛心的貓,就能得到幸福、那個胡說八道的內容是這樣來著?我們買點東西,邊吃邊找好了。」

  「好呀!嘿嘿,有點意外。其實我原以為千さん不會想找的說!」

  「真心話是我實在好懶得再走下坡坡路了……」

  「千さん……」

  「不過,找到的話,說不定可以帶來一點讓百安心的慰藉吧。」折笠千斗說。

  他看著春原百瀨在聽到他的話後,耳朵頂上漸漸沾上了一點薄紅的樣子,折笠千斗的心情相當好。

  他笑了笑,就看眼前的春原百瀨仿佛下定什麼決心,忽然用力抿了一下唇,抬起頭來像是集起所有勇氣似地向自己發出邀請:「那、那好!千さん,我們就出發找貓咪去囉?」

  「嗯,好啊。」

  他瞇彎眼睛。

  宛若那天一樣地答覆,而這次自己終於是笑著的了。





  沒事的、沒事的。

  絕對沒問題,一切都會順利的。

  不管是Re:vale,還是他們兩個,抑或者未來將要響起的歌聲。

  彩虹、星光、月亮。未曾見過的色彩就去尋找。未曾緊握的光芒就伸手觸碰。未曾踏足的陸地就設法踏上去。

  任憑季節遞嬗,光陰流轉,周遭的景物如何更迭也好,只要兩個人一起,哪裡都可以昂首前行。



  兩人逐漸往人群中走去。





  -fin.






  


  嗨,我是Dawn(咲曉)。


  八分音符紀錄完結了……正文的部分啦!之後還會有一兩篇後日談?番外?名稱怎麼稱呼都好總之有點關係的篇章會更新!非常感謝看到這裡的人,快寫完的時候回頭看了看,八分音符的一篇(岡崎視角的00)是5/5發的,逆推開始動筆的時間,應該也是五月初的事,所以這篇文正巧寫了五個月啊,真是剛好的數字。粗略估計了一下,八分音符紀錄大概有二十萬字左右……救命啊有夠多的,實在非常謝謝不嫌棄我嘮嘮叨叨敘述方式的人,寫這篇文的時候我真的是非常任性的,不僅語氣轉來轉去,視角也切換來切換去,呀啊,所以說真的很謝謝耐心看到這裡的人們。m( _ _ )m


  


  >>雖然還有很多想說的不過畢竟還有番外在,留著一點東西…感性的話到時再說好了!話嘮如我,先說一說這次更新的19章……總之就是十二支卡的內容~~~哈啊,萬南神社的傳說也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又有貓又有坡道還有什麼巨大肉包,簡直跟遊戲公司本體一樣會宣傳ry


  不過千百的部分很尊很甜,阿門。


  >>Okarin說的那個音樂節目內容就是主線有出現過的那個不小心把Re:vale團名唸錯的節目。


  >>另外八分音符其實有一個刻意沒有收的伏筆劇情(算嗎?)在15章。比起其他人心境逐漸明朗,只有momo顯得格外消沉一點:(以下複製貼上)(看完可能會稍微影響心情哦)


  


  「……啊哈哈,嗯,沒有這回事啦……因爲我目前能做到的事情只有這樣啊。」


  不知爲何,直到剛才還很有精神的春原百瀨忽然消沉了下來。


  岡崎凜人略微錯愕地聽他說:「岡崎先生,我想我之後可能還會給千桑添很多麻煩吧,只能在別的方面多加努力了。」


  


  >>這是因為比起yuki外型好看、氣質優雅、能夠寫曲唱歌、接得到雜誌拍攝與演戲的工作,momo發現自己的劣勢,預感到自己在出道後會在演藝圈上發展不利可能會拖累yuki的懊惱心態。我覺得momo一開始不僅稚嫩,也是相當自卑的,並且按照愛娜娜劇情來看,五年前的演藝圈更排外一點,大概momo起初除了接不到工作被業界嘲諷外,粉絲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當然應該也會有這種聲音吧?「我是Re:vale的粉絲喔,啊不過人家只喜歡Yuki桑啦,欸嘿♥」這樣,擁護yuki單飛的呼聲相當高、我是這麼想的。所以十二支卡的RC(印象中還有別的地方也有提到)momo才會說他以前有段時間完全沒辦法喜歡自己。


  然後這時又有星影來挖角、哎呀真是……


  


  要是以後有機會再寫這方面的劇情吧,八分音符是寫不到了,就把它停在新年圓滿的結局囉。(一說了這件事就不圓滿了ry


  


  最後再說一次謝謝大家看到這裡。番外是溫馨搞笑路線的!到時也請多指教!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3 06:10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29#
ee1012105 發表於 2018-10-2 00:45:47
只看該作者
恭喜完結!!慢慢跟著這部作品再看見完結的時候也覺得好感動,像是自己也跟著千百的步伐一樣,這樣的fin對他們倆而言卻是迎接了一個全新的開始呢…!
在看神社兩人許願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哭了一下,這麼好這麼好的兩個人,學會了想讓他人幸福的千、漸漸走出自卑的百、想讓對方快樂的兩個人從小小的地方開始成長前進,就這樣兩個人一起,最後也真的成為了帶給粉絲們幸福的Re:vale,請原諒語彙力實在是很低落的我只能說出千百真的是太好了……QQ

咲曉的文字真的好溫暖也好能貼近角色的個性,包括之前那篇愛吃布丁的小孩也讓人立刻就知道是誰了超級可愛XDDDD,而二階堂父子之間的事情也能用著千的視角、他人的視角去著墨,那個部分我也十分喜歡,無論是劇情的走向抑或是父親千葉志津雄桑的語氣都讓人能感受到淺卻溫熱的疼痛;;身為大和推的自己在看那段的時候也是偷偷掉了眼淚……(淚腺好弱,怎麼跟百一樣)

容我為自己沒辦法表達出什麼很好的想法感到抱歉TT或許要重覆再多看幾遍,但無論如何很謝謝咲曉創作了這麼美好的故事,能看見這樣的故事真的很幸福!
也十分期待番外!!

使用禮物 檢舉

30#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10-2 09:23:54
只看該作者
ee1012105 發表於 2018-10-2 00:45
恭喜完結!!慢慢跟著這部作品再看見完結的時候也覺得好感動,像是自己也跟著千百的步伐一樣,這樣的fin對 ...

EE桑!謝謝留言!八分音符從從萬理離開一直寫到了他們重新開始活動,真的是很漫長的過程呢,能夠藉由這篇文讓大家覺得有像是陪伴千百走過這一段路程、呀,實在是我非常榮幸的事情ToT!!!!!!!!

千百真的都是很好的人,彼此的關係也很讓人喜歡,神社許願那段真的是,全心在為彼此著想的感覺……嗚,我的語彙力其實也不怎麼高的(好慘)看到EE桑說「兩個人一起,最後真的成為了帶給粉絲們幸福的Re:vale」忽然覺得好感動啊,雖然過去有這麼艱難的時期,要振作起來的過程實屬不易,但最後終於苦盡甘來了,而且他們以後還能走得更遠,真是太好了!TTTTTT

環真是這篇的小驚喜,他太可愛哈哈,一出場氣氛就歡樂了起來。

原來太太是大和推!我也非常喜歡大和所以真的在那段分外寫得多了XDDD看千他在第三部出力許多,又總是對大和特別照顧(各種方面),我想千對於二階堂父子的感情肯定很深厚吧!而二階堂父子彼此僵持了多年,雙方都各懷有心結,夾在其中,一定有只有做為旁觀者,又不全然置身事外的千才可以看得出來的事。寫這段劇情時,一面寫著覺得有些哀傷的,一面又慶幸第三部他們終於將這段關係的僵局破冰了!好希望以後二階堂父子是能夠變得和睦相處的啊...><


這麼說雖然有點奇怪也說不定,但謝謝你這麼珍惜這個故事與裡頭的人物!也謝謝EE桑把這篇故事看得這麼仔細,能夠得到您的感想非常高興>//<!!

使用禮物 檢舉

31#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8-10-9 22:11:27
只看該作者





  *時間點位於八分音符完結後三個多月。




  〈某一春日〉



  他的藝人們很乖巧聽話並懂事。

  岡崎凜人在認識他們的最初一兩個月時是這麼想的。不須他煩惱私生活問題便能自己打理好一切,工作與練習課也認真參與著,除此之外又有禮貌與安分的性子,真是無可挑剔了。

  再過幾個禮拜,他覺得自己似乎幻想得稍許天真了些。

  又再經過幾個月,嗯,他想,乖巧聽話可能要劃掉。想了想,又覺得懂事似乎也該劃掉。然而整行腦內文字劃掉之後沒幾天,岡崎凜人又自己拿起腦內產生的紅筆(是的,人的腦袋就是這麼便利)把乖巧聽話懂事三個詞語一字不落地重新書寫回去。

  他的藝人們還是非常好的,而且很可愛,是兩個令人想要疼愛的年幼者,岡崎凜人如此認定。




  中途經歷出道、新的一年來臨,冬雪落盡,轉眼間就是春日。

  他對他們岡崎事務所寶貝藝人們的腦內感想依舊隨日子增長反反覆覆在修改,最前面的三個形容詞:乖巧、聽話、懂事,仍然時不時就會失蹤,但後頭的另增的形容詞倒是越來越長了,從最先前的「非常好」與「可愛」,又多了「優秀」、「頑皮」、「傷腦筋」、「體貼」、「過分」、「謎」、「死心眼」、「令人心疼」等等,形成一連串囉嗦兼且語意矛盾卻持續向橫擴列的備註。偶爾岡崎凜人靜心下來綜觀自己所下的這串描述也忍不住莞爾,心想他的藝人們未免太千變萬化了一點。

  而他那千變萬化的藝人們,最安穩不變的就是對彼此抱持了關心。

  折笠千斗和春原百瀨的關係是越來越好了,雖說打從開始加入事務所時,折笠千斗就是非春原百瀨不親,每次練習課見面總與春原百瀨跟前跟後,對其他事務員則冷淡得很,但後來,又因為一些原因,兩人變得更加親近了,先是不明原因的同居,又忽然而然地,折笠千斗改換了對搭檔的稱呼。雖說為了拍攝雜誌以及舉辦演唱會稍稍爭執過兩回,但後來他們共同出遊、去了折笠千斗濱海的故鄉一趟,在那之後心境一轉,他們在演唱會嶄露的歌聲比過去每一次練習課所做的都還要契合……直到年末、新年伊始之際,不曉得實際發生了什麼事,但折笠千斗及春原百瀨的相處真的變得與以往更加不同。

  岡崎凜人想及這裡,難以為那兩人的變化做出總結。他考慮了一陣子,覺得「那兩人之間流露著相當溫柔的氛圍」是個籠統、但別無二話的形容。緊要的還有折笠千斗給人的感覺,但發生在他身上的改變也同樣教人很難作出具體描述。

  無論如何,Re:vale就像是正在漸漸擠壓中、將要釀出美麗晶石的礦物一樣。前陣子兩人登上一個音樂情報節目,雖然引起的迴響不大,但官方宣傳網頁的流覽人數正每日篤實地增加著,Re:vale的歌曲也繼年初發行的出道曲之後又接連誕生了兩首……

  一首半。

  那個半是因為第三首歌昨日上午折笠千斗才把樣本交上來,下午三點不到,人又急急忙忙跑來事務所將東西要回,臉上表情是一個叫不容任何人置喙,想來肯定是他回去思索後又有了別的想法。

  岡崎事務所對Re:vale的經營方針最重要的一項原則就是:給予折笠千斗音樂創作最大的自由。因此當下他與岡崎事務所的社長也就乾脆俐落地放手,任由他們的大作曲家重新忙活去了。

  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

  岡崎凜人憶起這事不免擔憂,即使不若去年瓶頸期慘烈,但這幾日折笠千斗的面孔依舊呈現晴時多雲偶陣雨的氣象。面對為作曲所擾的折笠千斗,岡崎凜人還在小心翼翼拿捏催促的分寸,這時的作曲家比平常更纖細,連帶周遭的人在與其互動時也變得縛手綁腳。

  不過,有春原くん在應該沒有關係……?

  岡崎凜人想起上一次新曲完稿前,他曾經在包夜的咖啡店裡聽過一段內容很強的對話。



  「不行,我快瘋了。」

  沉靜已久的空氣中,第一個說話的是精神憔悴的折笠千斗。當然這等類似罷工發言的話,他是帶著憤恨的表情說的:「好想逃離這個世界……這裡簡直是地獄……」

  岡崎凜人聽到話語,拿著咖啡杯的手頓時就擱進了半空中。還在想該如何奉勸對方面對現實,春原百瀨就開口了:「不是地獄!千さん現在還好好的待在人世喔!在咖啡店裡喔!有我和岡崎先生在這裡陪你!」

  「……是這樣啊。」折笠千斗說,人癱到了桌面上,他面無表情地嘆氣,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摳著桌緣的玻璃墊。「好累喔……」

  「吃一塊甜一點的餅乾說不定會有精神一些!很好吃的!」

  「不了。就算將整袋砂糖都給我也沒用。」折笠千斗說,抵在桌上的後腦杓否定地搖晃了兩下便停:「頭好痛……」

  「代表千さん真的很努力呢。」

  「……啊啊。……。我怎麼還沒死掉呢……」

  「嗚……、請不要說這種話,千さん!逃離世界什麼的,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感覺好寂寞喔……」

  「百……」

  「千さん……」

  折笠千斗猶疑了一下,支起身重新坐直了回來。

  「謝謝。說的也是,那我再加油一下……」

  「嗯!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事情,請儘管告訴我唷!」

  「啊啊。」


  能夠進行那種內容的對話,岡崎凜人認為應該是不會有大問題的。

  說起來,真沒想到春原百瀨居然已經能將折笠千斗的喪氣話接得如此快又好,根本沒有絲毫自己可以插嘴的餘地。對此岡崎凜人內心相當佩服,也十分想學習一下對方同折笠千斗相處的訣竅,可是待他稍一考慮,岡崎凜人便又覺得像春原百瀨那樣子的回話內容……著實讓人有一股想要極力搖手大喊學不來的衝動。

  所以說還是算了。春原百瀨之於折笠千斗採用的安撫方法是一回事,他還是按部就班自己發展一套與折笠千斗交流溝通的獨特辦法比較好。再者,那兩人感情再好,也不可能永遠處於和平狀態,等到兩人產生衝突時,到時勢必要介入協商的他果然還是必須保持中立的作風才是……

  這麼左右衡量一番,岡崎凜人最後放棄了詢問折笠千斗的進度,決定靜待對方的佳音。

  他作出這個決定是下班前一小時的事情。而當他放在床頭櫃的手機響起簡訊通知,則是當晚九點四十五分的事。

  簡訊內容言簡意賅:大事不妙了,岡崎先生。

  什麼?岡崎凜人被這令人驚恐的話語嚇到,一看傳送消息的人是折笠千斗,他又更加擔心了,連忙撥了電話過去,但電話始終沒被接起。他慌了,又重新撥另一通新的過去,經過數十秒的等待以後,電話終於成功接通。

  「喂,折笠くん嗎?是我岡崎,我剛才看了你發來的訊息,那是怎麼回事?」

  然而,折笠千斗沒有說話。

  這時電話那端仿佛惡劣的背景音效一般,有著奇怪的聲響劈哩啪啦地作響,伴隨折笠千斗那邊不曉得發生何事的一陣手足無措,他聽到了春原百瀨慌張的驚呼,岡崎凜人臉色一下子刷白。

  「剛才那是春原くん嗎?怎麼回事?你們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出意外了。總之你快來,我們有麻煩。」

  這是電話被掛斷前折笠千斗說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



  各種糟糕的可能在腦袋裡旋轉的感覺很可怕。

  岡崎凜人覺得那是跟傳說中的生前最後一瞬間會出現的跑馬燈差不多等級的幻燈片效果。他的藝人們平時打打鬧鬧的模樣原來早早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會在重要時刻作系統性組合,並像是報告用的簡報,整整齊齊、一張張地播出,底下還有詳細的說明文字介紹:這是早上來事務所時睡眼惺忪的折笠くん與拎著背包向大家問早的春原くん、這是第一次上電視時,因為團體名被叫錯而不安的春原くん和因此被逗笑的折笠くん、這是舉辦演唱會前,與舞臺導演確認走位的兩人、而這是……

  岡崎凜人急躁瞪著路口單調不變的紅燈,感覺自己的胃正一點一滴痛了起來。想起剛才接到的那通電話,他就坐立難安,在口裡一遍遍遞祈求老天保佑那兩人平安無事。

  以在超速邊緣徘徊的車速抵達熟悉的住宅區後,岡崎凜人颱風一樣地趕到了兩人的家門口。兵荒馬亂之下,他一連直按了三下電鈴,可電鈴老舊,他所按下的那三聲電鈴聲全都又啞又扁,比洩氣的氣球還不禁聽。

  他實在太心急,急壞了就忍不住拿手掌去拍門板呼喚,手掌是熱辣辣地疼了,然而口中預備叫喚的兩個名字還未脫出,突然門板後一陣巨大聲響,接著,門鎖喀地一聲,自己解鎖了。

  岡崎凜人覺得這一幕情景似曾相似,但料想事態緊急,他的心慌不給他機會細想。腦內上演各種糟糕預想的岡崎凜人趕忙轉開門把,逕自走進那兩人的家門。

  「春原くん!折笠くん!我接到電話趕來──等、這裡剛剛發生了什麼啊?」

  門扉開了後,望見屋內景況不由得傻住。

  玄關的雨傘桶翻倒在地上一片狼藉,本應一雙雙擺放整齊的鞋子也七零八落的。岡崎凜人越看越怕,一邊扯著嗓子吼一邊連滾帶爬地跑進屋內:「為什麼這麼亂?你們沒事吧!」

  然而當他衝進客廳,迎接他的卻是一陣大風。儘管時節為春,但春寒料峭,氣溫還是很低的,夜裡的風吹來能叫人從腦門直接涼透到了腳底板,岡崎凜人給這風一吹就像是被澆了盆冰水,整個人楞在原地,當真是懵了,回神後就看到待在客廳裡的折笠千斗和春原百瀨雙雙以尷尬的表情看他。

  再接著,他就看到了客廳的紗窗上破了個臉盆一樣大的洞。

  冷風就是從那裡吹進來的,仔細聽,現在也可以聽到咻咻的寒風聲,不知為何,岡崎凜人總覺得那風聲聽在他耳裡很有淒涼的味道。

  他推了一下眼鏡,冷靜地把自己差點飛錯形狀比例的瀏海給壓了下來。

  「誰可以告訴我現在是怎麼回事?」

  那兩人對看了一眼,交換了為時不長的眼神交換。岡崎凜人不明白他們那些在空中傳來傳去的擠眉弄眼到底是代表著怎樣的溝通。

  無論如何,折笠千斗先朝他搭話了:「啊,你來啦。」

  大概是出於示好的用意,春原百瀨也跟著對他說:「歡迎歡迎!」

  「我來了,不用特別歡迎我沒關係。所以說呢,你們的窗怎麼就破了?」

  「說來話長。」

  折笠千斗說這話時,仍然跟自己趕來時一樣,是坐在那張放置於牆邊的小凳子上,那張小凳子很明顯就不適合給折笠千斗坐,看他一雙大長腿十分彆扭地屈在身前就知道它的尺寸對於折笠千斗實在太小。

  折笠千斗卻似乎不怎麼願意從凳子上起身,他固執地縮在小凳子上不動分毫,僅僅願意抬起下顎來:「總之,這個先給你。」

  「給我?」

  岡崎凜人看折笠千斗轉過身,從地上拿了一把事前放置好的雨傘,朝自己直直遞來:「給你當武器。」

  「武器?」岡崎凜人愕然。

  春原百瀨這時跳出來說話了,他擋在兩人中間,對岡崎凜人大叫:「唔哇啊啊,沒事沒事!岡崎先生你不要在意!千さん,也請你先把雨傘收起來!」

  岡崎凜人還是相當不解,打斷春原百瀨慌張的話語問:「武器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們家剛才真的有可疑人士闖入嗎?」想到這裡,他又再次繃緊神經。

  「可疑的人?不、倒不是那麼嚴重的事情──」

  「百,我覺得我們遇到的事情蠻嚴重的。」折笠千斗抗議。

  岡崎凜人聽他一說,不禁屏息。

  「難不成現在也很不妙?」

  「嗯,」折笠千斗點頭:「算不妙吧。」

  「那我們現在該逃嗎?」岡崎凜人從椅子上站起身,握緊了那隻折笠千斗遞給他的雨傘,向兩人正色道:「既然會有危險,折笠くん和春原くん就先走,我押後掩護你們離開!」

  「岡崎先生真可靠呢。」

  折笠千斗相當樂於其中的樣子,與之相反,春原百瀨臉上的表情倒是越來越尷尬了。他慌張把岡崎凜人壓回位置,而後露出苦笑,難以啟齒地開口:「呃,不是啦……那個,其實事情是這樣子的,剛才……」



  結果根本不是什麼大事!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岡崎凜人有一種全身脫力的感覺,一言以蔽之,就是心累。

  其實說不是大事也不對,但就是,唉……這種一言難盡的複雜心情太難說明了。

  春原百瀨在開始說故事前先講了結論:「我們把紗窗給燒了。」

  燒!紗!窗!

  岡崎凜人很震驚,無庸置疑,這是他今年目前為止聽過最具震撼力的話了。



  事情在折笠千斗回家後發生。

  最近幾個月,除了工作和去超市購物以外的時間,折笠千斗時不時就會外出,通常是到千葉志津雄的家拜訪,偶爾也去其他透過千葉志津雄認識的業界人士家裡,做些像是洗車之類的雜事,藉以賺取小費。今日也是如此。下午到岡崎事務所將曲子重新要回來、在家快速用完晚膳以後,他出門去了一趟某演員的家裡幫忙遛狗。

  遛完那隻貴賓犬,折笠千斗原是打算在回家後繼續斟酌下午尚未修改好的歌曲,然而事情不如人意,當他拎著吉他到客廳坐定,抬頭就看見紗窗上停了一隻土黃色的大蟲。

  「……」

  折笠千斗定格了。

  折笠千斗最後帶著吉他逃向了廁所。

  臨行前不忘關掉客廳的電燈。

  他想:省電,而且蟲有趨光性吧,看到房間沒光肯定就會走了。

  折笠千斗之所以抱持如此樂觀的想法,把廁所當作防空洞一樣逃竄地躲藏進去,是因為當時他還很天真,還不知道生物界的殘酷。

  過了半小時或者更久,折笠千斗終於捨得從廁所裡出來面對現實,他摸黑從廁所走回了客廳,開燈,往窗戶一看,隨即愁雲慘霧地發現「對方」還在原地不動……

  咦?

  儘管遙遙一看無法確定,折笠千斗總覺得窗戶的樣子似乎與剛才有些不同。

  他皺起了眉頭。

  再怎麼不情願畢竟也是自己的家,有異狀發生卻漠不關心總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首先安頓好了吉他和樂譜,拼命按耐厭惡的心情往窗戶走近,定睛一看──

  ……蟲卵。

  頭皮發麻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折笠千斗站在鄰居家門摁電鈴的時候內心真是無限感嘆。

  他用電鈴把住在隔壁二零三室那位正在攻讀法律考試的鄰居青年召喚出來,向對方詢問能不能幫他趕蟲子。

  折笠千斗與對方平時並不怎麼交流,但總歸是有討價還價過幾次「允許彈奏吉他的限定時段」的交情在,即使第一時間隔畢的青年便將「好麻煩」的心聲說了出口,但似乎並非排斥出手相助。以考前做做好事還能夠攢人品作為理由,對方接受了折笠千斗的求援要求。

  「真想不到,」鄰居青年一邊在自家鞋櫃裡尋找收起來的舊拖鞋,一邊試圖向折笠千斗攀談:「原來你會怕蟲啊。」

  「是呢。感覺很噁心。」

  「看不出來。我看你平常都板著臉沒啥表情,想說你就是市面常見的那種,嗯,酷酷的又不愛說話的帥哥,沒想到啊……太好了,看來這個世界還是存在著公平與正義的。」

  這是要考律師考試的人該說的話嗎?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折笠千斗歪頭質疑:「你,不會說得太誇張了嗎?」

  「我這是欣慰啊!」鄰居高興地一打響指:「一物剋一物的法則有好好在運行呢。」

  「喔。」

  但折笠千斗的反應很冷淡,他忽然就厭煩了對話。「那種事情隨便怎樣都好。」他說:「比起那個,你能快點嗎?這時間百差不多要到家了,他剛下班很累,需要好好休息。」

  「哇,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青年嘖嘖稱奇。

  說時遲那時快,這位好心的青年終於找到了拖鞋。在愉快拎起拖鞋小夥伴時,青年口中還喃喃著什麼蟑螂怕拖鞋,烏龜怕鐵錘,還有帥哥怕蟑螂之類並不很有邏輯的自言自語,折笠千斗聽了他的話,心想鄰居的律師考試之旅恐怕是多災多難。

  當然,因為還需要對方幫忙驅蟲,他並沒把這句可能惹怒對方的真心話說出口,折笠千斗心想自己真體貼。

  待兩人拿著拖鞋從二零三室回到二零四室,折笠千斗首先表明了自己不想靠近、要站在玄關外頭等待的打算,鄰居青年也不介意,丟下一句玩笑的奚落話後,就大方操著鞋子,直進屋內。

  趁鄰居幫忙趕蟲,折笠千斗一個人靠在門板上,他的眼睛頻頻向公共樓梯間張望,但還沒看到半丁點搭檔的影子,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先抵達了,還是發自於他身後。

  折笠千斗狐疑轉頭,鄰居正臉色蒼白地從他家手刀衝出。

  他呼地笑了一聲:「打完了?」

  「怎麼可能!」鄰居瞪大眼睛,看起來很崩潰:「喂!你不是跟我說是蟑螂嗎?」

  「它不是嗎?」

  「是個頭啦!你連是不是蟑螂都不會認?」

  「哦。因為很噁心,所以我沒仔細看。」折笠千斗話講得理直氣壯。「不是蟑螂你就不能打?」

  「不行!救命喔!那種的誰打得下去?那麼大一隻蟲!」

  「剛才那麼自信滿滿地說大話,」折笠千斗嘆氣:「結果還是不敢打,真失望。」

  鄰居青年懶得理他,管折笠千斗說的是酸話還是激將法,自己都絕對不會上當的!他自顧自拍掉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此時他還很驚魂未定,不斷重複敘述起剛才見到的恐怖畫面:「剛才那隻蟲有夠大隻!殼也超厚!而且蛋還是青色的,好噁喔!真是的──!」

  「……呵。」折笠千斗笑起來,涼涼地說:「律師怕蟲卵。」

  「你可以閉嘴了。」

  兩人站在門口討論著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由於折笠千斗的個人喜惡,就算隔著紗窗,他也分外不願意與蟲子共處一室,便極力想要借青年的家避一避。鄰居青年不是不願意,但他的意思更偏向一直拖下去不是辦法,建議折笠千斗不如上去跟蟲子拚個你死我活。

  折笠千斗對他的提議嗤之以鼻。

  「說得那麼輕鬆。你行你上好了?」

  「拜託,它是黏在你家紗窗又不是我家!」

  當他們正一來一往爭論個沒停的時候,忽然,春原百瀨的聲音從背後走道傳來:「咦,千さん?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家裡這麼熱鬧……啊,是隔壁的鄰居小哥!晚上好。」

  聽到春原百瀨說願意出面趕蟲的時候,折笠千斗與鄰居青年一下子都覺得自己看到了聖光,救世主登場的那種。

  「百就像是漫畫裡的英雄呢。」折笠千斗不吝嗇地發表感言。鄰居也樂得能輕鬆回家,離開前還不忘告訴他們:「那隻拖鞋就送給你們了,不用特意拿來還我沒關係!真的不用還我!」

  然而,或許是他們顯出的殺氣太重,又或者是昆蟲本能感應到了危機,當春原百瀨拿起拖鞋走向客廳,窗上的蟲子早已經飛走,只留下一串青色蟲卵在原地。

  「唔哇……真的好大顆啊……而且好多。」

  饒是春原百瀨看到這景象也有些錯愕,不禁有些慶倖自己不用面對那隻蟲子的本尊,雖說他不怕蟲,但是,尺寸太大的,也稍微有點、……人之常情地打不太下手。

  「百打算要怎麼處理?」折笠千斗站在他幾步之外的地方問。

  「嗯……拿紙撥下來,丟到垃圾桶?」

  「……」

  「不、不好嗎?」

  「呃……不是很想在家裡的垃圾桶中看到那些東西。」

  「哦,說的也是!別這麼做好了。」春原百瀨一向很善解人意,他想了想,對面有難色的搭檔說:「那我用報紙包起來,先放在玄關的角落,明天我出門時直接拿去丟掉吧!」

  「好吧。」



  「所以我們就去拿報紙了……」

  「好的,暫停。」岡崎凜人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這不是解決問題了嗎?為什麼紗窗還會壞掉?」

  「因為有毒。」

  岡崎凜人一楞。看向對方,折笠千斗臉上竟然是副正義凜然的嚴肅表情。他也不知道對方露出這個表情到底是自然而然感情流露的結果,還是故意演戲製造懸疑感,不過,他們家藝人的這張臉實在是很適合放到大螢幕上讓全日本觀眾欣賞哪……

  不知不覺開始為自家藝人喜孜孜打起廣告來的岡崎凜人也強擺出一副認真詢問的態度:「什麼?這東西居然有毒?」

  春原百瀨發現他們都使用著相較平時更加慎重的語氣在說話,慌了一瞬,他豁出去似地胡亂接話:「報告長官,根據隔壁二零三室證人的發言,其實停在我們家紗窗上產卵的是……」

  「百,等等。別把蟲的名字說出來。」折笠千斗跳出來打斷對方的話。

  「呀!千さん!你這樣插話算是NG了吧!」

  「NG就NG吧,我不想再聽到那隻蟲的名字了。」

  「不,」岡崎凜人大夢初醒似地說:「為什麼突然開始玩拍電視劇的遊戲了啊?可以繼續話題了嗎?」



  就在春原百瀨準備動手的緊要關頭,原本已經離開的隔壁鄰居忽然跑回來找他們。

  原來是他剛才回到家後,因為太在意自己親眼看見的那隻大蟲子,就順手上網查詢了蟲的資料,沒想到隨便幾個關鍵字一搜還真讓他找到了正確的資訊。一看資料,發現那是最近在新聞上很出名的農葉害蟲,不僅禍害農作物無數,就連身上的體液也具毒性。

  他想想覺得不太妙,決定馬上回頭告訴他們這個消息。

  「你們打算用報紙包起來嗎?但不小心碰到就不好了。」鄰居說。

  春原百瀨與折笠千斗面面相覷:「那怎麼辦?」

  鄰居想了一下。

  「用火烤吧。」



  「……」岡崎凜人:「所以你們就、」

  「就直接拿著打火機上囉。」折笠千斗想也不想就接話。

  岡崎凜人無言幾秒,難過起來:「唉……我覺得鄰居小哥的意思,一定是讓你們將東西撥到報紙上後再燒掉……絕對不是叫你們直接烤……」

  「啊哈哈,一時沒想那麼多呢……」春原百瀨尷尬笑著。

  「而且拿起打火機時不知道為什麼感受到了一股興奮呢。」

  「幹大事的感覺!」

  「對、對。」

  「稍微就被沖昏頭了哇。」

  「可見人類的本性大概是愛玩火的吧?」

  「千さん……我明白的喔!」

  「你們兩位!」岡崎凜人大叫:「玩火是不可以的!很危險的!重點是紗窗是紗網做的!紗網、尼龍材質、不防火!不可以烤、不可以燒!」

  折笠千斗與春原百瀨:「……對不起。」

  ……唉。

  岡崎凜人胃好痛啊。

  「最後整理一下結論吧。總之,唉,你們為了要處理剩下的蟲卵,用打火機把紗窗給燒破了一洞,又因為沒料想到會燒起來,所以要拿濕抹布滅火時動作慢了一拍。這時,我剛好打了電話過來,匆忙之中,春原くん不小心把水桶踢翻,這下不僅紗窗的洞燒大了,連榻榻米都濕了一大塊……」

  兩人這次學乖了,只敢點頭不敢說話。

  「那雨傘是怎麼回事?」岡崎凜人拿著剛才被稱呼為武器的雨傘質問。

  「想說那隻蟲子可能會再飛回來。」折笠千斗坦誠相告。「我不喜歡蟲嘛。」

  「所以你才說『現在也很不妙』啊……玄關的雨傘桶也是慌亂中打翻的了?」

  「啊,那個不是。雨傘桶是岡崎先生你來的時候才倒下來的。」

  「我?」

  「那時我和千さん忙著收拾善後,沒聽到電鈴,所以我想大概是出於好意的提醒?」春原百瀨說,看到岡崎凜人一頭霧水的模樣,醒悟過來解釋:「因為這間屋子是事故屋嘛。」

  事故屋。

  「……是,我想起來了。」岡崎凜人仰頭嘆了一口氣,對天花板款款相勸:「事故屋さん,下次這兩人要做亂來的事情的時候,麻煩你多看著點阻止他們啊……你也不想家裡的紗窗被燒出一個洞吧?」

  「……」事故屋一片沉默。

  怎麼一個兩個三個都這麼不安分?大家全都是調皮搗蛋鬼嗎?岡崎凜人很無奈,不曉得是今天晚上第幾次嘆氣後,他幡然換回平時笑咪咪的模樣,說:「兩位,明天要寫悔過書喔。」

  「咦?悔過書?」

  「沒錯,兩位,請在原地正座。嗯,悔過書的內容,首先先從牢記原則開始做起吧!開頭請寫:一、遇到困難第一時間就要向事務所尋求協助。二、紗網、尼龍材質、不防火。三、做人不可以玩火……之後還要寫對於這件事情的反省五百字!」

  折笠千斗和春原百瀨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折笠くん、春原くん。雖然不能加上乖巧聽話懂事的形容詞我覺得很可惜,但至少也要讓你們牢記保護自身安全的基本常識!兩位,以後請不要再製造危險了,我真的會非常擔心的啊……」

  「岡崎先生……對不起。」

  可能是拜四十五度仰角眼神所賜,岡崎凜人迎著自家藝人仰頭看他的表情,又聽到那樣子飽含歉疚的話語,終是忍不住心軟,其中,還有一點點莫名的感動,他想他們家的藝人還是很善良的。

  岡崎凜人搔搔臉頰,態度重新軟化下來:「有在反省的話就好啦。」

  他才講完的下一秒,折笠千斗就說:「……岡崎先生,我一直覺得你這樣好像我老媽喔。」

  「……折笠くん……我還在說教途中,你就跟我說這個……」

  「正是因為在說教所以才更像老媽吧。」

  「噗!」這時,不知怎麼春原百瀨忽然爆笑一聲。聲音引起岡崎凜人與折笠千斗疑惑的視線,春原百瀨趕緊壓低腦袋,但他整個人都因為忍笑而開啟震動模式。

  岡崎凜人很詫異,無法明白剛才的自己與折笠千斗的對話有哪裡惹人發笑。然而過了沒幾秒,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的折笠千斗看到搭檔的樣子,也仿佛領會什麼,受到感染一般,跟著笑了起來。

  「等等、咦,有什麼好笑的……?」

  看到兩人忍笑得渾身發顫,完全狀況外的岡崎凜人很驚愕,他真的不是很懂笑點在哪。

  「……岡崎先生。(おかざきさん)」春原百瀨強忍著笑意抖動解釋:「媽媽(おかあさん)……岡先生(おかさん)……呼、嘻。」說完,一旁折笠千斗抱著肚子發出了呼呵呵呵呵的笑聲,斷斷續續地要求百別再說了。

  是諧音笑話啊!岡崎凜人終於反應過來。

  「……慢著!」深感這個綽號實在太羞恥,他氣急敗壞,人急得整張白臉都通紅了。「我才不是你們的媽媽!請不要擅自給我取奇怪的綽號!要取也請取一個正常一點的啊!」他不滿抗議著。

  「正常一點的?」折笠千斗笑著說:「那,就叫おかりん。」

  春原百瀨也相當雀躍:「哇!おかりん!」

  「おかりん……」岡崎凜人重複了一次,為自己突然得到的昵稱感到驚愕與羞赧。搔了搔臉頰,他難為情地問:「是比媽媽好一點沒錯……可是,呃,你們確定要這麼叫我了?」

  兩人紛紛鼓掌表示意見通過,甚至嘴上還喊起來了:「おかりん!おかりん!」

  看樣子是拍板定案了。岡崎凜人苦笑。

  不過,他也是很不甘示弱的。

  儘管有些害羞,他決定要在此反將一軍:「只給我取綽號並不公平吧,比起我一個經紀人的綽號什麼的,不是還有件更重要的事嗎?」

  他轉過頭對春原百瀨微笑。

  「好比說,有個人或許應該改一改自己對搭檔的稱呼?」

  春原百瀨楞住了。

  「咦?等等、怎麼突然……」


  戰爭轉火了?

  戰爭轉火了。


  岡崎凜人推了推眼鏡,認真地說:「我覺得春原くん……百くん,也該要好好直呼千くん的名字了!」

  「哦,我也是這麼想的。おかりん說得沒錯。」千反應很快,立即就附和上來。

  「等、等一下!不行不行!我不行……!真的做不到!」察覺情勢不利,春原百瀨手足無措地從原地跳起來,正想要溜之大吉,就被千一把拉住手腕。

  千不高興地看著他。

  「你以前答應過我要改的吧?後來在新年時我也跟你提過一次,結果被百打哈哈敷衍過去了。」

  「咦,還發生過這種事?」岡崎凜人開始幫腔:「這樣子不太好喔,百くん。」

  「你看吧,おかりん也說你這樣子不好。」

  「兩位是搭檔啊。如果是多人組成的團體還好說,但千くん與百くん你們是兩人組合,只有兩人的話,稱呼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沒錯沒錯。」

  「雙方又只差一歲而已,可以算是平輩啊!直呼彼此名字沒關係吧?」

  「沒關係呢。」

  「不如說這樣做也比較能給人組合氣氛融洽的印象,顯得你們兩位關係要好……」岡崎凜人頓了頓,補加一句:「再說我看你們關係真的蠻好的。」

  「是這樣。」

  「那,就這麼決定了!」

  「嗯。」千很滿意:「太好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啦!怎麼變成都你們在說話!」春原百瀨顯然是被逼急了,一雙眼睛變成汪汪淚目,桃紅色的湖泊有隨時氾濫的跡象。他不滿地哼哼起來:「嗚……好奇怪,為什麼你們突然就站在同一陣線了?我一直以為岡崎先生是中立的!今天怎麼這麼偏心千さん!」

  「啊哈哈,百くん說笑了,我哪會偏心誰呢?」岡崎凜人笑了起來:「我一向只幫腦袋冷靜的人啊。」

  千微笑贊同:「是呢。おかりん做人很公平。」

  才怪!

  哪有冷靜!哪有公平!明明你們現在滿心都在起哄欺負我好嗎!

  百委屈地心想。


  從隔日準時繳交的悔過書與Re:vale新曲樣本開始,三人對彼此的稱呼總算是徹底改換了。





  -fin.




  自爆料用的後記。

  第一次在一入坑就直接寫了個大長篇。嚇死我自己了。

  一開始想要寫八分音符的原因完全是因為我喜歡靈異故事,覺得千百以前住在事故屋實在是萌到不行。想想事故屋的水龍頭自動打開時,momo會慌慌張張拿杯子去接水並對事故屋哭訴這樣水費很貴、或者yuki一個人看家時,聽到了大門有聲音響起以為是momo回來了,後來發現只是事故屋又在自己開關門玩了,沮喪的同時不禁生氣抱怨著:「不是momo還這麼搗蛋,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的啊。」就覺得真是萌到無以復加(萌點有點清奇)

  但真正寫起來之後,事故屋反而沒有戲份了,倒是okarin直接搶了事故屋的第三男主角地位,之後還有回憶中的大神萬理跟鎌倉篇的折笠爸爸排在後頭,事故屋真的很悲催了,每次故事裡寫到事故屋又再擅自發出動靜的時候都覺得根本是在向我抗議也說不定。差不多就是寫到第六章的時候,決定要寫這篇番外的內容,一個日常感比較重,大家都有點歡快脫線的劇情。

  可惜寫完後的現在我發現自己真的沒有搞笑天分,太sad了。

  至於正文的部分,有很多在動筆前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最大的意外就是寫到一半,千古不磨突然更新了。

  千古不磨01出來的時候我很惴惴不安,一直反覆檢查自己有沒有不小心弄了個大BUG出來,同時也有一些新情報,比如說語句的前後文意思推敲,終於確認了yuki一開始雖然常住在萬理家,但還算是未離開鎌倉老家的(03後記有說,不多提了)、因為01完全沒有提到岡崎事務所的情報,便猜想他們一開始和事務存在隔閡(但是千百已經開始私下在做唱歌的準備,所以料想第一次演唱會的結果大概不太好。(殊不知他們後來根本連登記報名都忘了w);而02就更不用說了,除了情緒上很大的震撼與感動之外,八分音符後半部分幾乎全多虧02才能繼續衍生劇情,真的提供了非常多的素材和想法……也因此,原本以為十章左右就能完結的故事,居然變成了這麼長(加上開頭、番外、11.5,實際上有22章)。

  除此之外,我居然能夠保持一周一更的頻率寫完故事(簡直是奇蹟)、大家好親切地陪我聊天(太快樂了,每次回應大家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只是跳針在說千百好萌好尊blabla...)、還有留言內容超溫柔,之類的,各種事情都太始料未及了,感覺自己得到了很多收穫。寫文時的回憶也不少,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在第一次寫事故屋的時候去查了事故屋房價還一頭霧水、其實不是很懂LIVE-HOUSE長甚麼樣子、對鎌倉不熟只好一邊查旅遊資訊一邊對著Google map鬼畫符……還有,保志總一朗的《Shinning tears》真是很好聽,真的推薦大家去聽!當初寫12的時候關於借用的歌詞原本也在考慮《あたたかき追想の湖に》(與《Shinning tears》一樣都是包子的歌,因為那時候覺得「要表現momo的亮點,想要借助一下保志桑的力量啊~」),兩首歌聽起來都很溫柔,真好哪。好喜歡溫柔的千百。

  說到最後有點不曉得該說甚麼了才好,雖然把話說得很好像很嚴肅認真,但我寫八分音符的時候還蠻常跑出胡鬧的想法的,我就胡說八道幾句:不知道折笠爸爸要和兒子聊什麼話題的時候直接在噗浪上甩bz決定內容(一種機率遊戲,有點類似求神問卜的擲筊。)結果發現爸爸還真的什麼話都沒特別想聊......(尷尬);鎌倉篇的時候私設yuki唸的學校是鎌倉高校,如果有人有空打開Google map看一看,在鎌倉高校隔壁一公里左右有間「七里之濱高校」,跟鎌倉高校一樣是靠海的,其實我私設那裡是萬理的學校www因為很近,憑yuki懶惰的個性和體力,若萬理的學校相距太遠,他一定就不能這麼放肆地去跑去人家學校亂晃了......他肯定會走不動ry.(我真的是粉!)...還有鐮倉市全市的公立高中男生制服都是黑色學生服,天啊,就是因為你們鐮倉市制服都長得一樣所以才會讓學生能到處亂跑嘛(???)

  好了,料都自爆完了♪

  無論是故事或者囉嗦的後記,都十分感謝大家看到這裡!
  最後借用一下三週年特別故事中炒熱夫婦漫才氣氛的口號當作Ending好了♪♪

  ──ラブ!ハイ!ラブ!ハイ!ユキモモGO!GO!

  千百最好了!以上。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4 04:25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32#
喬木木 發表於 2019-1-19 01:01:14
只看該作者
這篇文真的寫得超好的!!
很有千百剛出道時的辛苦跟磨合
無論何時的Re: vale都是最棒的idol

留言

謝謝!!真的是最好的偶像啊!!永遠喜歡他們!!實在不好意思這麼久了才回覆您!! 2019-6-28 01:03

使用禮物 檢舉

33#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9-6-28 01:08:56
只看該作者



  *八分音符記錄番外,第二篇。

  *時間點在二部十六章(特別篇),也就是小說百載無窮3~主線三部開始之間。





  〈回歸之夏〉



  *****



  搬到這裡是一年半前的事情。

  本來還雄心壯志想說這裡只是暫時棲身之所,以後又換更大的住處,但後來也懶得搬了,一個人住房,實在不想特地花一筆搬家費,更不想獨自扛那麼多行李,所以就算了,將就一下,生活也沒什麼太大的不便,這裡雖然是住商混合區,一星期偶爾會遇到一兩個比較吵的夜晚,冬天風聲比較大,梅雨季裡,門外公共走廊濕得像條小河,但也都在忍受常人的範圍。再說租金不貴,附近也有超市和便利商店,這些都是讓人不想挑剔的方便。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看法,顯然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認為。事實上,住在這的一年半裡,同層樓住戶搬進搬出,久居的用手指就數得完,甚至就連我住處的隔壁間也一直沒出租住去,至今仍是空房,就不說有多寂寥了。

  不過,隔壁租屋無人問津的原因並不單純只是環境差而已。

  在我搬入之前曾與前一位租客有一面之緣,他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隔壁間是事故物件。

  事故物件,所謂先前出過事,有人死掉的屋子。

  雖說我在這種鬼啊幽靈啊妖怪啊的話題,並不非常迷信,但總歸仍是一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抱持這般心態,我在原本搖擺不定的抉擇間,毅然決然認定了現在住的這間租處。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一年一度的夏之島搖滾音樂節又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搖滾樂迷們,一同共襄盛舉這場年度音樂盛事吧!今年的出場陣容也是聚集了許多音樂人與大牌樂團,可謂眾星雲集!事不宜遲,趕緊來感受夏日最熱情的音樂氛圍──」



  「哇啊啊啊!我也好想去現場!」百大叫,猛地抓過桌子上的桃蘋氣泡飲當麥克風,張口熱唱了一句:「來一夏吧──!」

  聞言,千配合地關掉使用到一半的吸塵器電源,幫他打起了手拍子,百順勢唱起後面一小段歌詞,全程有千幫忙他打call。場面很熱鬧,雖然家裡只有他們兩人,不過百家裡亂糟糟的,看起來就像是演唱會一樣人群叢動。

  「驚險又刺激~♪♪♪」

  百滿意唱完他想唱的地方,還做了飯撒過來,千嘩啦啦給他鼓掌,不吝嗇地誇獎著百唱歌好聽人也可愛。

  唱完歌的百顯得神清氣爽,只是過了沒三秒,又鼓起頰來:「總覺得根本沒有滿足到……」

  千不禁莞爾:「你看太多遍了,換個節目吧。」

  今年音樂節有他們可愛的後輩出場,Re:vale雖然很可惜沒參與,倒是事先錄下節目直播,結果百看到了後輩們十人合唱的〈來一夏吧〉之後就興奮停不下來。

  要是百是一根精神抖擻的雞毛毯子的話,家裡一定很快就能沒有灰塵了,真好呢。千心想。

  這都連連把錄影重看了三遍,不想百高漲的情緒非但未平復,反而越演越烈,再這麼重複看下去,搞不好百就要抓著他讓他把〈Silver Sky〉改成Rock版了呢。那也並無不可,不過真要改,大概難得的連續假日就要浪費一天去了吧……

  「好想休息啊。」千不小心將內心話脫口而出。

  「咦?哇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千一定是打掃累了吧!都是百ちゃん不好!把家裡弄這麼亂還讓千來收拾!」

  「不、那倒不是……」

  弄巧成拙,造成誤會了啊。

  千對於打掃這事還真沒有生出怨言過,不如說看百在他推著吸塵器時跟前跟後的感覺他還蠻喜歡的,撿到地上的購物明細把「北海道牛奶,一百二十三円」唸出來的過程,他也蠻喜歡的。

  只是百現在已經不由分說地將他拉到沙發上坐著了,還說「別打掃了亂就讓它亂!」千聽了哭笑不得,不過幸好也只剩下吸地的功夫,沒有十分整潔也至少有個七八分,算是交代得過去。

  百將遙控器塞到他手上,把決定頻道的控制權讓渡給他後,自己一個人飛奔著將吸塵器歸回原位。

  千沒有特別想看的節目,事實上,他最近已經忙到連有什麼節目在什麼時間播都搞不清楚了,現在就隨意地按著遙控器按鈕,見頻道數字不斷減少,自己按的大概是倒退鍵吧?

  「千、千!轉慢點啦,這樣眼睛會花掉耶!」百處理好吸塵器,一回來就見螢幕畫面瘋狂跳轉,忙叫道:「不知道看什麼的話,可以看宮崎駿啊!最近在播《貓的報恩》耶!」

  「是喔,那在哪一台?」

  「不知道欸……」

  「嗯。看吧,果然還是得繼續轉檯。」

  百本來還想說些什麼,結果不知怎麼,突然大叫一聲:「是吾郎先生!」

  讓百發出聲音的是個靈異節目。千壓住遙控器的手指一抬,端詳電視螢幕的畫面。「哦……這個啊。每年都會播特別篇的。」竟是他也認得的節目。

  百立即開了話匣子:「對啊對啊,我以前很愛看耶!不過那時它還是普通的情境劇節目,忘了什麼時候改成每年只在夏天播一次……等等,真的好奇怪,為什麼吾郎先生都沒什麼變啊?從我小時候到現在他都長得一樣耶?沒有變老?妖精?」

  「おかりん也是這樣。」千說。

  說到他們的經紀人,那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從五年多前千認識他到現在,岡崎凜人的長相始終都是那副沒有變過模樣,瀏海位置甚至都沒改,數年不變的土氣經典款三七分造型。

  「對耶!」百深以為然:「那麼おかりん也是妖精!」

  「噗、妖精おかりん……呼呵呵呵。」千笑得發抖起來。



  因為開啟了對話興致,兩人就決定看這個節目了。

  說來這靈異節目非常有名,節目內容除了偶有的靈異照片鑒定之外,節目主體構成是將觀眾投稿信件的體驗以拍成模擬影片進行播出,由於每年都會有許多藝人及著名演員出場,又是個長壽節目,所以收視率往往十分可觀。

  不過兩人對於靈異故事,尤其是日本風格的日常系恐怖,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其實相當免疫。這不,百一坐在地上就開始吃冰箱拿出來的西瓜,真會怕的話誰還會有心情看電視配西瓜呢?要說的話,百認為歐美系的恐怖片比較有驚悚感,就是那什麼?逃亡的刺激?

  「百,故事要開始了喔。」

  千提醒不太專心的搭檔。百加緊速度嗑光了手上的紅肉,把西瓜皮放回盤子。他的手指頭上還留有一點瓜汁,千正想遞面紙,百就已經低下頭,將那些清甜的果液吸吮個乾淨,千只好默默把沒來得及交付的面紙塞進外套口袋。

  此時電視上出現的是一幢白色建築物,特寫鏡頭來到了一個空房間,看起來像是從外拍入的畫面。一如往常,故事主角的獨白開始了,平靜的聲音娓娓說道:這是數年前,我在某家房產公司工作時的經歷──

  總的來說,不意外是在說凶宅、事故物件的故事。光從開頭的臺詞就能教人猜到後續劇情,他們仍專心看完了第一個故事。

  故束結束,兩人都沉浸在若有所思的情緒裡,比起感到毛骨悚然或者驚嚇,他們心中油然而生的卻是別的情感。



  「……事故物件啊。」千打破沉默地發聲。

  「會讓人想起那裡對吧?」百回應千。他將手指關節抵在自己的下巴,隨話語的脫出跟著慢慢地摩娑。「嗯──死法也一樣,都是上吊,而且都蠻多人的。」

  「是呢。」

  「不過,當初倒是沒有被惡劣的房仲業者隱瞞啦,相當清楚情況地住進去了。剛才故事裡的女生好可憐啊!」

  「嗯。」千應了一聲,然後說:「百,那個……」

  「什麼?」百轉過頭看他。



  說起來百一開始是很害怕的呢。千想。

  當初預計自己要一個人住,所以他只胡亂找了間可以住的地方就搬進去,不久,百因故離開春原家,便與他一起生活了,自己卻是搬家那天才想起要告訴百事故物件的事。

  當時的百大概也沒別的選擇,可他如今想起來仍不免懷有疙瘩……現在道歉又有些事到如今的多餘。

  這個時候,靈異節目的第二個故事早播了一半,高中生的女孩子在放學路上拔腿狂奔,一路向前頭也不回,急促的腳步聲響滿整個客廳。

  千看著百等待詢問的眼睛,最終把原本的話給取消了。他從沙發起身,坐到百身旁的地板上,改而問道:

  「要回去看看嗎?」

  百的表情看不出驚訝,但也沒反對的意思。

  「哼嗯?……千想要去嗎?那裡還挺遠的喔?」百彎起嘴角:「明明放假前還在講自己懶得出門的說!」

  搭檔歪著頭朝他打趣,千也笑了起來,明白對方的言下之意其實就是答應了。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不若剛才在電視節目上看到的,人家的事故物件是只要兩萬八的高級公寓,又新又敞亮,他們當初住在一起的,是月租一萬五的狹小套房。

  或許電視上的那間比較凶吧?不然按照凶宅行情,電視那間凶宅要是沒那麼凶的話說不定還有個三萬多呢!

  現在回想起來,千和百都覺得當初與凶宅共處的日子還挺和平可喜的。



  「頂多也就是弄出動靜抗議我們很吵而已。」

  「還有擅自開水龍頭!」水費好貴耶,還給我們亂增加開銷!吼!

  「亂開家裡的門。」害他待在家時經常因為誤以為百回來了而空歡喜一場。

  「翻櫥櫃、弄亂桌子上的東西、打倒千種植小番茄的盆栽……」百說到一半,突然困惑起來:「咦?千,跟我們一起住的到底是鬼、是小朋友,還是貓啊?」

  「總之,確定是個調皮的傢夥呢。」千總結。

  毫不客氣說了許多關於那事故物件裡的幽靈壞話,彷佛嘲笑損友般,兩人說完都忍不住莞爾起來。

  他們為了掩人耳目而簡易扮裝過一番,千帶了副眼鏡,百則戴了頂帽子,還特地摘下兩耳的耳飾,之後兩人坐上千的車,從百家愉快出發前往另一個地點。



  姑且開了車上的衛星導航,雖說是以前住過的地方,手指伸出來一算,那所謂的以前,距今至少也已經相隔了幾年時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乘上倍數也就有了數千數百個日子,少許的記憶偏差、記不清楚的細節,絕對是可能存在的吧。兩人現在各自住的地方都是坐落在都心邊緣的公寓,而他們共同的舊居則在城市另一邊,儘管坐電車的話並不多久也可以抵達,可物理距離與情感距離畢竟無法相提並論。

  那裡已經是兩人平常都不再會路過的地方,就像同一層樓住了一年,可能還與自己隔壁信箱的住戶未曾謀面過一次那樣,身近也無用。

  他們逐漸駛離現在熟悉的居住地,一邊對照著衛星導航的指令,兩人一邊對路上的景物發起討論:哪棟建築物是新起的、哪個招牌以前不長這樣、這公園每年春天時都櫻花滿開、那路口上打的是IDOLiSH7的廣告耶!不過過去不像這時,舊時的塑膠看板如今已經變成大螢幕液晶電視。

  開到半途,百看到一家糕餅店,突然問起伴手禮的事。

  房東啊或者鄰居的,說不定會遇見?

  千想了一下,否定百的意見:過這麼久了,人恐怕都搬走了,而且房東好像原本就不住在那邊。

  百很震驚房東竟然不跟他們住同棟公寓的事,誇張地哇哇大叫:「都過了五年多我才知道!」

  儘管如此,兩人還是在路肩停下車,買了盒奶油南瓜口味的鹹派,倘若待會誰都沒遇見,沒准晚餐還能分著吃。





  車子順利抵達目的地,兩人又徒步走了一小段路,終於到了那座公寓底下。風景幾乎沒變,就是建築物看上去更舊了點。

  他們背後就是車聲呼嘯的馬路,從相鄰的商業區吹拂過來陣陣大樓風,千的頭髮在風中被吹得不住擺動,百也必須伸手壓住自己的鴨舌帽不令它被吹飛。

  走吧。

  忘了是誰先開口的。回過神時百發現自己已經和千走上了那道窄小的樓道。他們的階梯是水泥蓋的,從地面到牆壁,外表沒有任何油漆或者壁紙修飾,連年積留的髒汙停留在建築物的四面。

  現在尚是白日,附近卻非常灰暗,住戶們或許都不在家,樓梯間的燈沒開,這棟公寓的陽光一向只停留在無遮蔽的走廊面以及住戶們西曬的窗子中,往往唯有最上頭兩三塊階梯的面積才沾得上陽光。

  百記得自己第一天入住時在這處踩到口香糖的往事,拾級的過程中格外小心翼翼。他看得太過關注,令千忍不住出言取笑。百馬上嘟起嘴巴,壞心眼地說了一句千才要小心蜘蛛網呢。

  在堅硬的地面踏出雙雙的腳步聲,千和百靠著記憶循達了過往的舊址:二樓最邊間的住戶。

  半片牆壁照在日光裡,鐵窗下的窗壁隱約可見的日曬分隔的痕跡,那裡半是褪色的乳白,半是乾涸的暗灰色,那些許陳舊的痕跡像是斑馬紋路一樣交錯橫列,並且全蒙上了一層毛茸茸的灰塵。

  往一邊看,如今門牌依舊一片空白,沒有掛記上任何人的姓名、稱謂,僅有短暫的住址。

  「看來現在也沒有人住呢。」

  「嗯。」千點點頭,態度很了然。「畢竟是凶宅嘛。」

  「這裡變得好舊啊。呼!千,你看,地上都可以踩得出鞋印來了!」

  「呵呵,真的。」千低頭也笑了。他將左腳往旁微微移動,就見剛剛踩住的地方冒出一塊鞋子形狀的空白。

  「肯定放置了好段時間吧,不曉得是不是我們搬走之後就沒人住了。」

  「那樣的話……」百或許是在內心計算時間,停頓了一陣才說:「好久了喔!」

  「是啊。」

  千接話之後,百久久沒再說話,千猜想他是在回想過去的往事,事實上千也覺得很懷念。

  他注視眼前的門扉,目光放在門板的貓眼。透過那小小的孔洞,他的目光彷佛穿梭過一個悠長的隧道,從此看見了許多過往的場景:瑟縮在暖桌的冬夜、溫暖的新生春日、濕氣濃重的梅雨季、炎熱與教人畏蟲的溽暑……。

  他跟百住在這裡大約有一年多,後來一起搬了一次家,換到另外一個治安、居住品質都更好一點的地方,又過了一段時間,約莫是第三年,在他們拿到綜合優勝的時候結束了同居生活,各自找到了現在的居所。

  仔細想想,在百主動提議分居時,他根本沒想細想過原因,很不艱難地就被說服,去相信百口裡那些花樣多端的藉口。

  如果那個時候沒有同意,而像過去一樣,始終都和百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自己是不是就能再早一點察覺百的異狀?勘破百內心埋藏著的所有懊惱呢?



  「要進去看看嗎?」千問。

  「咦?」百對千的提議猝不及防,他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進去哪裡?屋子裡面?那樣好嗎,如果被人發現會以為是擅闖民宅喔!」

  「我開玩笑的。再說,我們手上又沒有鑰匙,就算想進去也開不了門。」千輕鬆應答,接著站前一步,手握上門把,旋轉一下,門把發出了僵硬的卡殼聲。他歪過頭笑道:「你看,果然打不……」

  喀。

  說時遲那時快,迎迓著千與百驚愕的目光,金屬聲在絕妙的時機響起。

  千錯愕地與百交換了幾個眼神詢問,而後重新施力於把手,這回順利地轉開了,門以滑順的弧度向外敞開,展示出屋內空蕩蕩的空間。

  太久沒遭遇超自然現象的兩人一時都有點反應不過來,木頭人似地在原地乾愣了好一會兒。

  「這是怎樣?」千問這話時不知為何壓低了聲音。他把身體壓低,是側著臉對百說話的。

  「不知道。」百回答,神情驚疑不定,他也跟千一樣把音量放得很小,仰高脖子湊在千耳邊。

  兩人不知道此時他們的模樣看起來鬼祟極了,要是正巧有鄰居經過或許這會兒就要直接報警。

  「……可能,」百苦惱皺起眉毛,往屋內飛快瞄了兩眼,低聲道:「是在歡迎我們?」

  「我也這麼想。那就是要我們進去的意思啊。」

  「咦?」

  「你不這麼認為?」

  「嗯……既然它都開門了,可能確實就是這麼回事吧。」

  「那麼,要進去嗎?」

  「哈哈,奇怪,我怎麼覺得千好像很躍躍欲試?」

  「嘛。」千含糊道,既未承認也不否認,只說:「我聽百的決定做哦。」

  百張了張唇,聲音含在嘴裡許久。

  他花了好幾秒的時間考慮,最後說:「如果只是一下子的話……」

  旅途中發生的小插曲也是值得收藏的風景。況且百內心也相當在意過往居所如今的樣貌,對這個小公寓實在有太多他們說不完的回憶。

  方才門還未開啟的時候還好拒絕,然而門一開,見到數年不見卻始終歷歷在目的屋內景象,百一下子就被打動了。這個世界上或許沒多少人在面對寶貴的過去時能夠不心軟,百也是這樣,陳舊的過去一一湧上心頭,像是受海邊的浪花襲捲了一樣,轉瞬間他便變得無法再堅持原本的立場,難以站穩腳步。

  沒想過能夠再見到。沒想過還能來這裡。而且是和千一起。

  原本已經以為再也不行了。

  沒察覺百豐沛的情緒,千聽百答應了之後,便率先走進了門,這也是百刻意為之的結果,跟隨在千後頭,百刻意放慢腳步,並在暗處偷偷揉掉眼角的眼淚。

  千放任好奇心,照著獨自的腳步往房屋內部走去,進入玄關,他先看了看以前他們留下來的那張老舊鞋櫃,然後是已經爬滿棕色鏽痕的雨傘架,傘架底下的地板有著毛球狀的灰色塵團,千無言地瞪了會兒,心裡想著沒有見到蟲子屍體已是萬幸。

  千在臺階前停步,繼續放目張望,玩味盯了一陣子。

  「好空曠。簡直跟搬走的那天一模一樣……話說塵味好重,咳!」說到這裡,他突然咳嗽起來,教百嚇了一跳。百著急得跳腳,連忙湊過去幫忙千拍背:「唔哇,千、千!你還好嗎?這裡空氣超不流通的嘛!」

  在搭檔的安撫下,千漸漸平息紊亂的呼吸。他深深蹙起眉頭,「沒事……」抬頭看了看四周。「看起來,真的是很久沒住人了。」

  「嗯……雖然這也是料想中的事情。」百說,手又多撫了幾下千的背脊,臉上的擔心揮之不去,他歪頭問:「真的不要緊嗎?我去幫千開窗戶?還是要不要我們先退出去?」

  「啊啊,那……」

  千沒來得及回答,比之更快的是身後一陣驚天巨響。

  碰!一聲,老掉牙到不行的恐怖電影橋段真實上演,百和千在聲響爆出的瞬間被嚇得差點將心臟都掉出來。

  扭頭一看,背後的門已經關上了。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4 04:53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34#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19-8-11 23:56:54
只看該作者



  ──不會吧?!

  兩人同時升起了吐槽:現在可不是在演《毛骨悚然的撞鬼經驗》啊!

  但,當他們一起回頭確認時,門鎖確實已經牢牢落了鎖,一切按照套路進行。就算覺得搞笑卻也難以忽視這事實,他們是真正地被困住了,困在一棟曾經居住的鬼屋裡頭。



  「不是啊,為什麼要困住我們啊!我們什麼壞事都沒幹吧?」

  在確認過門真的無法重新開啟、敲門也得不到外頭回應之後,兩人站在玄關前認真討論起來。千對於百近於自暴自棄的提問難以作答,他想了老久,最後認真說:「不知道。」

  ……唔唔唔。百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呻吟。

  千靈機一動,說:「對了,電話。百,打個電話求救吧。」

  「電話?」百眨眨眼睛,「啊,對耶!對像是おかりん的話應該……不行了,千,手機收不到訊號!」

  「咦?」千愣住了,脫口道:「不可能吧?」

  他們可是在這裡住過一年多,期間從來就沒發生手機在圈外的狀況,再說剛剛他們在公寓樓下時也都好好的,怎麼到這時就出了問題呢?

  然而,這是已經發生了的事,百的手機無法播打電話,千拿出自己的手機亦是相同的結果。兩人面面相覷,又一陣漫長的無言。

  百撓撓臉頰,非常無奈地瞪著手機上的數字時鐘,苦中作樂說:「哈哈,真的是個調皮搗蛋鬼啊。」

  千知道百指的是這間事故屋,聞言也露出苦笑。



  因為出不去,又沒有得以向外求救的辦法,兩人姑且決定在這暫時待下來。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將客廳的窗戶打開來通風。

  只不過眼下仍有個問題。要打開窗戶,起碼必須越過玄關、客廳,那麼,接下來究竟是要脫鞋還是不脫呢?

  身為日本人,進室內必須拖鞋這個舉動早已透過生活習慣,伴隨文化融入了血液,不脫去鞋子走進室內光聽聞就令人彷佛本能地感到髮指。應該是要脫去鞋子的。但這座屋子久無人居,處處是灰塵堆積,使得進屋脫鞋這樣舉動早已失去原本的美意。

  千與百猶豫再猶豫,後來還是把鞋子留在玄關的臺階,僅僅依憑襪子前進。襪子自然很快就髒了,每多踩一步地面,兩人就愈發面有難色,當走完木頭地面的通道、踩踏上榻榻米的布緣時,千已經擅自宣佈回到家就要丟掉這雙襪子的消息。

  開窗後有了外頭新鮮空氣的灌入,先前呼吸感受到的滯悶感也隨之消散,百扒下自己的外套搧風,藉此加速室內外的空氣流動,灰塵也因此揚起,但它們隨即便不少地被驅向外頭,飄進了金黃色炙燙的陽光裡。

  百忙碌著,千也沒閑下來,他在這期間快速確認了屋內的狀況:電燈無論是客廳或者浴室如今皆無法使用,想來早已被切去電力,自來水倒還有,他試沖了一下馬桶,又分別旋開洗手台與廚房的水龍頭,除了起初開啟時有些不順的雜音外,全部都能順暢地流出水來。

  「至少可以喝水。」千慶倖。原本還想試驗廚房能不能開火,但想想這裡既沒廚具也無食材,就放棄了這一時興起。

  稍稍搬動了舊時共用的那張小茶几,將它從日曬中移置陰影裡,百吹掉桌面的灰塵,將他們剛剛來時買的鹹派放在上頭。這是他們眼下目前僅有的糧食,想到這他便不由得哀聲嘆氣,先前開玩笑說出搞不好這會變成他們晚餐的話語居然真的應驗了,百恨起了當時自己的烏鴉嘴。

  兩人之後又在屋內廝混逛一陣子,沒有其他新奇的發現。實際上,一個撤除了所有家具的屋子,理當不會具有任何有趣之處,千和百這一趟巡禮所見最多的就是灰塵、灰塵以及灰塵,差別僅在輕重厚薄與顏色深淺,此外還有少數幾處因為颱風或豪雨滲水造成的壁癌,龜裂的痕跡在天花板角落橫越,又如同水痕一樣沿著樑柱往下蔓延,那道彎曲的裂痕儘管細長,在千與百的眼中卻異常聳動。

  生怕那垂直的裂縫會受到地心引力的牽引,繼續向下伸展,像墜落的水珠,滴滴答答墜掉在地,那樣一來,似乎就會有什麼跟著喪失,裂縫若是無人修補就會越開越大,終有一天可能變成綻開也無法再修復的傷。

  千和百站在底下眼巴巴地看,沒有向彼此徵求印證,多少都相信對方與自己一樣感到唏噓。

  那就如同目睹承載兩人共同回憶的盒子破碎一般。百維持著仰頭的動作,喃喃自語了些什麼,說的究竟是好可憐還是好可惜,千聽得不清楚,他想無論是哪個他都有同感,可等到他正準備要回答出附和的話語,百已經縮回脖子,移開了目光。



  「好安靜呢。」

  千靠著牆壁,聞言側頭往說話的百看了一眼。對方正趴在窗臺,垂眼俯視底下的公寓空地。千不曉得百說的安靜是說下方的空地,還是這個房間呢?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這棟老舊公寓住著的泰半是單身住戶。畢竟這裡又吵又小,對於一般家庭而言實在算不上是優良的居住環境。當過去千與百居住在此時,除了寥寥一兩位大學生以外,兩人見過最多的鄰居便是每日通勤往來的上班族。

  既是如此,這麼一個下午時分會如此寧靜也屬情理之中,大部分的人想來都還在公司上班吧?千與百輪流張望,等了一會兒,卻是小貓也未見半隻,兩人猜測或許晚點才會出現歸家的人潮,屆時他們打算向其他經過樓下的公寓住戶求救,可能會有點丟臉,不過危急時刻再金貴的顏面也得丟下來嘛。

  「要不要休息一下?」

  千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示意百過來他旁邊坐。

  兩個人之中首先坐下來的是千,站久了嫌腳酸,千也就不很在意蒙塵的榻榻米了,再說比起大不了回家以後衣服努力手洗一番,那也就沒事了。

  出乎意外的是,當千坐下來之後,榻榻米的乾淨程度比他想像中還要好上許多。他摸了摸那些編織的草席,夾雜在藺草縫隙間的只是一些十分細小的纖土,不能算相當清潔,可與在玄關附近見到的慘狀相比已是天差地遠。仔細一看,千發現這整個和室客廳的榻榻米似乎重新換過了,席面顏色比起他印象當中更新黃,也沒有預想的黴味、因為歲月造成的刮傷與蛀蝕。

  被千叫喚的百依依不捨,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窗外無人走過的地面,確認過後才離開了窗戶的範圍。

  一旦坐下,視野降低,整個空間看起來變得截然不同。

  此時這屋子除了本身的硬體設施,就剩少數像是電燈、茶几、壁櫥的家具,跟以往他們慣習見到的景象大相徑庭。雖說當初便是自己親手淨空的空間,如今隨意一瞥,卻令人感覺自己從未見過這裡一樣,兩人非要專心諦視才能從牆面上那些不顯眼的色差中找到昔時的痕跡,透過那些微小卻又重要的蛛絲馬跡,將眼前真實的視野與記憶中的景觀逐一核對位置。

  「話說回來,我好像有看過這樣的劇情。」千說。

  「劇情?」

  「被關在屋子,不能出去的故事。」

  「啊哈哈,對啊!因為從十幾年前就被用到爛的老伎倆嘛!」

  「我說的不是鬼故事。」

  「不是?」

  「是在網路上看到的。」千頓了頓,見百還是一臉疑惑,接續著解釋:「就是那種被禁止出去房間。要是兩個人不──」

  「哇啊啊──Stop!Stop!」

  百隻聽了一半便馬上理解千的語意,驚喊:「千,那是偶像口中說出來很糟糕的詞!」百手足無措比劃一番,好不容易終於阻止了搭檔說出糟糕的話題。千看他這麼慌張,忍不住背過身偷笑起來。

  百籲出一口氣,餘悸猶存地叫道:「我想這裡應該不是這種房間啦!」

  「我知道哦,可是我很想逗你玩啊。百剛剛那麼安靜,我都要不自在了。」

  「咦?會不自在嗎?」

  「啊……也不是壞的意思。」千改口,就怕百又往負面方向解讀。他說:「百在想什麼事情?總覺得到了這裡之後,百就變得沒精神了。」

  「咦!是這樣嗎?抱歉抱歉,讓千擔心了!我沒事喔!非要說原因,可能是因為故地重遊,忍不住覺得懷念!」

  「所以就變得感傷了?如果是那樣,我也能明白呢。」

  「對吧!很普通的事情吧?」

  「不過,還是想些愉快的事情比較好。在這裡的話,應該有很多開心的事情發生吧。」千說,歪頭看了看百,拉起了一個微笑。在他這麼做之後,百的嘴角便像是被牽動了連鎖的繩索似地跟著上揚。

  「好啊好啊,比如說呢?」

  「要我先說?」

  「我先說也可以!嗯……我啊!第一個在想到的是千在被鋪裡像是菩薩一樣的絕世睡顏!好懷念啊,真想把它登錄到世界遺產的名冊裡!」

  「現在不也經常能近距離觀賞嗎?」

  「不一樣!」百用力搖頭,講話時眼睛亮了起來:「那時候的千頭髮比較短!」

  「嘿……?那,我的話,我喜歡冬天裡,縮在暖桌剝橘子的百。」

  「咦?那有什麼……為什麼啊?」

  「很家常啊。」千笑笑。

  百顯然沒能理解他的興趣,只回了一句「每次橘子剝久了手就會變得好黃喏」,千跟著笑,抓過對方的手掌說要幫他檢查。

  「放心吧,很乾淨哦。」「真的?要不要看清楚一點?」「已經看清楚了,很乾淨。」「因為我現在手上沒拿橘子啊。」「哎呀,原來如此。」

  這段無厘頭、毫無現實意義的對話被兩人自然而然說出口,又在數秒後下一個話題開啟時被忘於腦後,只有從敞開的窗中吹進來的微風吹過他們發梢時會再次從那裡經過。

  自從最初把他們強制禁錮在屋子的那陣甩門之後,事故屋就不再製造其他奇怪的騷動,直至現在都是安靜的。千和百無法弄清楚這位老朋友的心意,索性按兵不動。

  周遭並無任何一絲恐怖的氣氛被營造出來,兩人都很平靜,他們並排而坐,望著空氣中漸趨消散的灰塵微粒,那些不值錢的微粒在陽光照耀下也像是被施了魔法變得閃亮無比。



  可能就是因為太休閒了,加之拜地點所賜,兩人的話題講著講著又繞回了鬼故事上頭。

  「……然後啊,講完鬼故事之後,姐姐她就教了我一個好奇怪的畫畫口訣,『一個丁,兩個零,三天不吃飯,四天不喝水,五天變成一個老魔鬼……』講完以後,又讓我跟著她背一遍。我邊背,她就在紙上拿著鉛筆畫,結果就畫出一個超級──猙獰的老人面孔!還拿著紙對我說:『糟糕啦,百,我們要被老魔鬼詛咒了!』……」

  聽到這裡,千終於忍俊不住,他抱著自己的兩肘笑得顫抖。

  「瑠璃さん小時候原來那麼頑皮嗎?」

  「可能做哥哥姐姐的,多少都會想要欺負弟妹。」百不篤定地說,回憶起童年糗事而臉紅,他語氣慘痛:「嗚嗚嗚……詛咒什麼的,我都被嚇哭了啊,那個時候真的怕死了。千你不覺得姐姐她這樣很過分嗎!」

  「是呢。摧殘了百幼小的心靈。」千回答,他一張嘴偏幫著百說話,大腦卻很誠實地背叛了百。

  嘗試想像一下搭檔小時候被嚇得淚眼婆娑的樣子,千心裡一陣嘆息,認為自己大概也懂春原瑠璃當年欺負弟弟為樂的心情,捉弄人是不道德的,但道德心發疼之餘,好可憐又好可愛啊、像這樣矛盾得不負責任的感想卻意外容易產生。

  腦海裡,那個小小的百掉著眼淚逃跑了,可能是逃到哪個角落去躲避老魔鬼。千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百身上。

  「不過,光用聽的,我有點想像不出你說的那個鬼臉長什麼樣子。」

  聽千這麼說,百積極表示願意說明給他看,立刻坐直身,就著自己臉孔的五官在千面前使勁比劃,可惜千注視了他老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反倒生出別樣的惡作劇心思,可謂相當不專心。

  「什麼呀,還是什麼都沒看出來啊。」他說道,在百鼓起臉頰、準備開口反駁的罅隙間捉住了那只的手,將人往橫一拉,在百發出的驚呼中,兩人咕咚一聲倒上地板。

  「我只看到了百而已。」

  「……。」

  百還沒從突然翻倒的視野中回神,幹眨著眼,筆直地朝千發楞。千不同,他很快便調整好側臥的姿勢,為自己得逞的惡作劇一個人笑得沒完。



  這一躺下去,人就懶得再起來了。

  他們背脊隔著衣服布料貼靠平板的地面,用臉迎著陽光的餘溫,眼前展開的天花板應該是目前看到最熟悉的風景。

  百感覺日照的角度有變,然而確認時間的欲望卻不夠充足,明明手機就在邊上,距離伸出手的衝動依然差了一點。

  「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安靜的空間中響起了百的疑問。

  千轉頭看他,曉得百指稱的是事故屋的幽靈。百得眉間有擔憂的皺折。千輕聲告訴百,要他不必煩惱,但那並未化解百的憂心。

  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千突然說:「要是陸くん在就好了。」

  「陸?」

  「嗯。我上次聽環くん說,他好像看得到幽靈。」

  「是喔!」百應答一聲,想想又說:「這裡有這麼多灰塵,不方便讓他來這裡啊。」

  「啊,是呢。」

  外頭天色漸漸暗了,但還不是日落時分,兩人察覺空氣裡逐漸厚重的濕氣,果然沒多久窗外傳來細小的騷動。

  是雨在下了。

  水滴打落在建物上的聲音清晰可聞,幾分鐘雨勢轉大,雨聲喧擾,覆蓋了整個世界。

  千盯著玻璃窗上由雨珠彙聚成的水紋,透過它們望向後方濃灰的雲層。

  「先小睡一會兒如何?雨大概短時間不會停。」

  「哦,可以啊。」百說。「千睡吧,我等等再喊你起床。」

  千搖頭。

  「我的意思是百也一起睡,反正你一個人待著很無聊吧?既然都下雨了,樓下應該就不會有跑出來的住戶在那晃悠,就算留在窗邊看守也沒意義。」

  「好像有道理。」

  「對吧?那就一起睡。」

  「啊哈哈!我知道了!那手機的鬧鐘……設定一個小時左右?」

  「嗯,差不多。」

  設定好鬧鈴,千和百把外套平鋪於地板,而後一齊躺了下來。

  雨水像不用錢般自天空倒灌,稀薄的天光穿透窗戶上玻璃縱橫的水流,直直驅入室內,照出一條條形狀奇特的淺灰長印。

  雨聲連綿漫長,構成天然的白噪音,微微涼卻下來的房屋裡,不特別向彼此招呼,兩人在注視著同樣景色的途中先後閉上眼。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房屋寂靜,一時只有雨聲充斥,過了許久,有一人從慢慢從地板上撐起身。

  千側身往旁瞧了一會兒,兩瓣唇間開出一道縫隙。

  百。……百。

  他傾斜著上半身,待在百的上空,並以極小、極隱密的聲音叫喚搭檔名字,聲音在落地前就被周遭的雨聲吸納,溶入得一乾二淨,彷佛從未有人開口。

  他像這樣喊了幾聲。那音量清醒的人能回應,倘若進入睡眠則另當別論。見百不作動靜,千才從地面爬起。

  千往廚房方向走去。

  走路時,他將目光放得很低,視線依順薄塵蒙蓋的地面紋路上前進,找到了一處不尋常的汙漬。千摸著那塊汙漬,謹慎地在它後方一點點距離的位置跪坐下來,然後微微仰起頭。



  「好久不見。」

  千對著空無一物的空氣開口,語氣平淡,甚至是泰然自若地包含了笑意。

  「距離上次見面,真的過了很久很久呢,雖然頭髮長度有些改變了,不過應該認得我吧……啊,我這話好像是多說的了,畢竟要是認不出,你就不會把我們關在這了呢。」

  他搔搔臉頰,在話語停頓時往躺在客廳的百看去,確認對方沒被自己說話的聲音吵醒,他才接著說:「關住我和百,是單純的惡作劇嗎?」

  沒有回應。

  「我和百,今天在來的路上還在說你壞話呢。說我們的事故屋,十分胡鬧啊。托你的福,當時的水費絕對有多繳個十幾元。おかりん也被你嚇過幾次,喏,你也有印象吧?我們的經紀人,就是黑頭發戴眼鏡、跟百身高一樣的那位。他可跟我們一樣記仇呢。」

  沒有回應。

  「呵呵。」

  千自己為自己捧場,笑了兩聲。偏過頭,銀色長髮往其中一邊傾斜。

  「記得百在入住那天,坐得很筆直。」

  那嚴肅打招呼的樣子,隨意回想也能歷歷在目。但是啊,他不是百呢。「像那樣緊張的問候我雖然也做得到,但閒話家常的模式比較適合我,因為你看,我不是那種正經八百的人嘛。認識這麼久,你大概也不很在意我隨不隨便才對。」

  ……呼──呼──。

  「奇妙的風聲。是從這間屋子的通風口發出的嗎?」

  沒有回應。

  「下午進屋前在門口停了一陣子,這裡,應該從我和百搬家以後就沒人再來居住了,對嗎?還是說,其實有短期入住的人,卻被你嚇跑了呢?」

  沒有回應。

  「很寂寞?」

  ……。

  沒有回應。

  「如果是我的話,搞不好會寂寞得就此死掉呢。……關於這點,你就比我幸運多了,因為幽靈已經不會再死第二次了。」

  叩!

  彷佛在向千表示「你真是太會聊天了」,不知哪處的天花板突然響起一聲異音。力度沒收斂好,這一記聲音敲得有些大,千反射性轉頭去看百的動靜。

  幸好沒醒。千慶倖地想。

  說來究竟為什麼要隱瞞百做這件事呢?本來就算讓百知道了也無所謂,可能是出於害羞?

  或者,是覺得這件事情應該由他來做才對。

  千多凝視了百側睡的姿勢幾秒,不見他有翻身之類的掙紮,這才慢慢移動回原本的視野範圍。

  「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

  沒有回應。

  然而,千對這異常的安靜真是太熟悉了。有點像是與他鬥嘴輸了、開始生悶氣的百。差別只在百總是很容易軟下心腸、與他重歸於好,事故屋作為對手就有些困難,光是沉得住氣、不理會自己就贏過百一截。

  「喂,……我以前,跟你做過一個約定吧?」



  千心想:這個空蕩蕩的屋子啊。

  我們最煎熬、最難堪的樣子,全都留在這屋子裡面了。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真討厭……下雨了啊。」

  我記起陽臺似乎還有沒收進家的衣服就發愁,只好祈禱雨別變大。

  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從公司全力跑回家的話……心裡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瑣碎事情,上司兇惡的眼神就飛刀般地朝我擲了過來。真沒一件好事。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當時他們已經收拾完幾乎全部的行李,只等隔日下午就能洋洋灑灑離開,岡崎凜人預計將出動事務所最大的廂型車,還自滿地向他們炫耀了:「厲害吧!是這台車的話,不管千くん百くん你們隨身行李有多少,都可以俐落地裝進去呢!」

  「不是只有隨身行李嗎?」自己當時是那麼潑冷水的。「就是說呀,幾個箱子而已!」百也說。

  聽他們不賞臉,岡崎凜人氣焰一下子消滅泰半,隨後又不服輸說:「以後我們會買卡車的!這樣連搬家公司都不用請了喔!」

  「那倒是不必啦……」事務所的車庫應該塞不下卡車吧?



  最後一日的夜晚如何度過,若要談論起來,卻是讓人莞爾的經歷。

  那夜,他們是在客廳的榻榻米上窩著睡著的──「窩」這個動詞,實是因為他們當日已經丟棄了本來的床墊,將來的居所有配置新床鋪,他們倆就在前日處理了一些私有的大型家具──因此那晚,他和百兩人靠在一起,吹著運轉如同醉漢打呼的冷氣、並僅共覆一件薄外套,如此將就而隨興地度過當天夏夜。

  明明新居還未落定,他們已經提前慶祝起了搬家,晚餐過後便開了啤酒,接連乾杯。

  彼時,百已不再是最初對酒精感冒的新手,他對酒精習慣而上癮,雖然不比桃子蘋果氣泡飲的鍾愛程度,起碼也能夠笑著一口接一口,直至睡前也不至於醉到失態。

  季夏的夜暗得慢,兩人因此錯會了時間流逝,想著夜晚不是剛起頭嗎?轉身回探時鐘,才發現已來到了平日昏睡的時點。兩人胡亂進了浴室,胡亂地邊玩鬧邊洗了一陣,再胡亂地從浴室出來後,百突然望著滿室紙箱說:時間過好快。

  千不曉得百說的時間是指長的還是短的那個。他先想了短的那個:難道說他們剛剛洗澡洗很久嗎?抬頭一看,也就四十分鐘;如果百指的是長的那個……的確,如今兩人已經能夠共用一間浴室一塊洗澡,要走到這步實屬不易。

  東西該拆的都拆了,剩下就是必須原封不動,卸除所有家居用品以及裝飾後,房子感覺變大不少,然而客觀評論,它依然是間兩個男人住在一起稍微擁擠的屋子。但他們就是在這個地方生活了,沒錯,饒是這麼狹小的空間,擠了擠,壓了壓,仍舊得以容納他們兩人──他想自己相比以前真的柔軟了許多。

  發呆之際,百悠悠說了一句:沒看到千的海報感覺好奇怪喔……。語氣竟然還有點小委屈。

  那些海報下午才被他倆瓜分,千的海報給百,百的海報給千,團體照就猜拳決定,以後它們將被收入兩人各自的房間,現在則全友好地同居在某個畫了愛心的紙箱中。

  千聽百這麼說,不自覺地眉開眼笑。他戳戳他肩膀,向回過眼眸的搭檔說:明明本人正在你身後?

  這話意思是:現在看我就好。

  百微乎其微地發愣了,轉身動作慢一拍,接著才回神似地嗯一聲,露出虎牙笑了開來。

  像當時那種些微的違和感,他往往在不慎中忽略,最多也是疑惑了一瞬間,「百的樣子好像怪怪的?」雖是這麼想、懷疑剛才自己說了奇怪的話,但當對方重新露出笑容後自己便又被輕易打發。千對於自己的性格唯一想要改進的就是這點。

  那日的後續是,他們拖到半夜三更才睡。

  少去床鋪的地面相比以往堅硬一些,肩胛骨摩擦在地上的感覺總分外清晰。百靠自己優異的適應能力成功克服這小難關,千則沒這麼順利,雖然他平日有過幾回倒在地上發呆的經歷,對這種苦勞的觸感不很抵觸,那夜卻忽然淺眠起來,短短數小時內就醒來了兩次。

  第三次清醒,他望著木紋天花板,想的是明兒搬家的事宜。

  這也許是人生最後一次看見這塊天花板了。新的家不像此處,那裡的天花板全好好地漆上了油漆,榻榻米也沒有的,和式部屋擁有的光景在未來會被取代為光滑的瓷磚地。

  不需要考慮保養問題了,發黴、落漆、屋角滲水,曾經懊惱多時的毛病以後再也與他無緣,真是件教人再開心不過的好事,他誠心這麼認為,也誠心地感受到一絲寂寞。

  這樣費神可不行,要是想太多而睡不著,明天搬家時可就要累慘了。

  為了趕緊驅散矛盾,千翻了個身去看身旁那已經入睡搭檔的睡臉,他故意搔癢百的人中,然後看對方被自己害得不住努嘴而輕輕發笑,心情重新輕盈,這是個可以睡好覺的狀態了。但這時,他忽然愣了愣。有個理論上不該出現的物事進入他的視野邊緣。

  越過百五官的陰影,千將視線往外投去,而後,他看見了一雙腳。

  腳……?

  千用力瞇兩下眼睛。

  沒錯,真的是腳。

  原以為是有人站……不,漂浮吧?漂浮在他們家窗外,然而,當千定睛一看,卻發現那並非是真實存在於外面的景象。

  出現在窗戶的不僅那一雙腳,更連同家裡的擺設,小茶几、居間邊緣的矮桌、裝納家當的紙箱、牆壁、地面,百的睡姿,然後是自己靜悄悄覷著的眼睛。家裡的一切,全以虛像呈現在那裡,換句話說,那是由透明玻璃倒映出的畫面,而那雙腳,是站立在他們屋內的。

  幽靈。

  千終於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心裡卻意外沒有害怕的感覺。

  啊,看到了,十分清楚地見到了。頂多是這樣的感想,背脊發寒或者不妙了的想法一律沒有,他僅僅平靜地注視那雙腳的影子──透過窗戶的倒影。

  那雙腳很符合幽靈的設定,皮膚是毫無血色的蒼白,腳趾……應該很整齊,太遠了千其實根本看不清楚。它們併攏靠在一起,整體給人一種沉默寡言的感覺,即便千也覺得拿這個詞形容腳好像哪裡不對……順著那對圓渾的腳踝線條往上看,接繼的小腿部分只有一點點,其餘都被他們那張茶几所掩蓋,茶几厚實的桌面隔板上方什麼都沒有,模糊的人影、不尋常的光團或者鬼火,全部沒有,不存在,目光所及空無一物。

  千無言注視那裡,期間無論眨幾次眼,身後的幽靈似乎都沒有要離開或者進一步顯形的意思。他揣測假如自己此刻轉身,是不是就能直接以肉眼看見對方。

  有什麼事?

  千在內心詢問。他不確定幽靈有無讀心能力,但比起看見幽靈的衝擊,想要睡覺的欲望更為強烈,因此他下定決心速戰速決。他又說:沒事我要睡了。

  但幽靈的腳還是杵在那,動也不動。

  有你在那裡站床腳,誰睡得著。千不滿抗議。

  ……。

  ……我說你,就是那個當初在這裡死掉的傢夥吧?你不能離開這間屋子?我聽說像你這種的幽靈,似乎都有這種限制的樣子。

  ……。

  如你所見,我和百明天早上就要從這裡搬出去了。你這時候出現是有事情要麻煩我們?

  ……。

  完全不給回應的啊……。

  再如何詢問,那雙腳都不見動靜。無法得到回答的問題最終全像石頭投入水池,沒任何彈跳便沉入水底。

  千想了一陣,只覺得睡意越來越濃。每次眨眼,都覺得自己幾乎可以就這麼直接沉睡過去。

  「難道是來告別的?」在逐漸縮小的視野中,他突然得到了一個模糊的猜測,並且不小心將內心的話語付諸了聲音。然,便是真正問出口的當下,他覺得應該這就是正解。

  下一次眨眼後,窗戶上的倒影已經沒了腳的蹤跡,千忍不住啊了一聲,起身轉頭往客廳看去。

  一切景象回歸如常,空間裡只有從隔著紙箱紙板發出的時針走動聲響以及百的淺鼾,小茶几底下也只剩下正常的桌影。

  這麼做,可能有點傻吧?他想,接著獨自昂起頭,吐出一句不知是否會有聽取它對象的話語。

  「不需要擔心,我們以後一定會順利的。等到我們變得再有名不過,飛黃騰達了,到時──」



  到時,再來向你報備好了。



  就像入住那日,百正坐著執行的問候,即便他的膝上還覆著充當棉被的外套、姿勢跟語氣也全是臨時起意的痕跡,但他也好好地說出了充滿他風格的再會之語。





  「──雖然,不小心忘記了這事。」

  「記性不太好,真是對不起。我好像、經常會忘記一些本來說好的事情,雖然如此,我不是惡意的,真的是直到剛剛百在思考被關在這裡的原因時才猛然回憶起來。我有這樣子的壞毛病啊,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子呢?我在猜……或許是只有說話的當下擁有與語句符合的心情,所以一旦事情過去,當時的心情也改變了,我就會跟著淡忘掉說出口的話語吧。聽起來好像很不負責任,可是你別責怪我喔。我也有在反省了。」

  「其實,前陣子也發生過一樣的事情,我忘了以前跟百說過的事,害他一個人煩惱很久。就算看見他痛苦,我也遲遲沒想起來令他煩惱的根源,真是直到很晚、很晚,事態變得嚴重,百親自說出口之後才察覺……啊,已經變成這種時候,似乎也不能說是察覺了。」

  「話題不知不覺扯遠了……。切回正題吧?要近況報備對吧。」他頓了頓,重新開口:「雖然以前曾經十分落魄,不過現在算是苦盡甘來了,就算有些問題發生,再不濟也還有おかりん會幫我們撐著。不只我和百,其他人……おかりん、我們找了足足五年的萬,某個總是令人擔心的小少爺、如今已經有些老邁的志津雄先生,還有一些你不認識的人們,大家全過得很好哦。所以說,放心好了,需要你操心的情形一件也沒有。像剛剛我告訴你的那件事情也已經解決了,我和百也已經決定今後要繼續彼此扶持、兩人一起走下去──」

  千說完,轉過頭笑道:「你說是不是呢?百。」

  百沒預料到自己會被點名,愣了一下,又受到千加緊催促而起身。「哎呀,千。」百抓抓後腦勺,問:「什麼時候發現的?」

  「本以為你真的睡了,結果說到一半,往百那邊看時,注意到了窗上的倒影……呵呵,真是嚇我一跳,沒想到你會睜大著眼睛偷聽,這樣不太好唷。」

  「唔唔──」

  「不過,這下我們就算扯平了。」

  「扯平?」百不明白他的所指,說:「千還不是一樣,一個人偷偷摸摸做這種事情也不告訴我。」

  「百才是。」

  「咦?」

  「為什麼沒老實睡午覺?果然,百是有想自己做些什麼的打算吧。」

  「欸──你怎麼知……啊哈、哈哈哈!哪有這回事!千疑心病太重啦!」

  被看穿了!

  百心虛不已。

  其實他確實有想過要趁千睡著的時候向事故屋幽靈私自提出請求。如果有什麼想要做的事情衝著我來就好!不要把千捲入麻煩裡頭!他連這種臺詞都想好了,然而就在他們兩人雙雙躺下之後,百就發現了假寐的人不只自己一個,途中他曾經短暫地睜開一次眼睛,那時確認了這件事情。

  他與千相處的時間太久,千是不是真的睡著了他一看便知。千每當熟睡時,嘴唇就會不自覺地打開一條縫隙來,但當時他睜開眼,見到的卻不是預想的睡臉。

  什麼?千也在裝睡嗎?百非常震驚。難不成千也要跟他幹同樣的事情?不不不、千,應該只是單純還沒睡著而已吧?

  如此猜想的百於是閉上眼睛繼續等待,接著就聽到身旁的騷動。曖昧不明的聲音窸窣窸窣,讓他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而後就聽到千低聲呼喚他名字的聲音。

  是故意用小的音量叫他,百敏銳地發現了這件事。

  「說到底,還不是千那時誘我睡覺的意圖太強烈了!沒用的!百ちゃん我全都發現啦!」

  面對這隔空指責,千也無法反駁,更沒有反駁的必要。

  他不在乎地笑笑,從原地站起身。這時通風口又有怪異風聲在叫,可能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原理,千聽起來覺得那就像是笑聲一樣。

  「給你表演一下我們Re:vale的鬥嘴。怎麼樣?感情不錯吧?」

  「現在我們超級LoveLove的唷!」百隨之大聲附和。

  面對這波彷佛中元節強制送禮一般的秀恩愛攻擊,事故屋徹底安靜下來。

  這麼不給面子嗎?兩人心中的浮現出了一樣的抗議,念頭一出,門口忽然有動靜。

  「門開了?」百問。與千對視一眼,急衝衝地往門口前進。「好像真的開了?」站到了玄關時千也說。

  他們挨著觀察門把,最後決定轉動看看。

  在百將手伸出的一剎那,門首先自動滑順地開啟了──下一秒,門後響起了大叫。



  「哇啊啊啊────!」



  百被尖叫聲嚇得不輕,直接往後倒彈,結果與原地驚呆的千撞成一塊,幸好沒攻擊到臉,否則只差一點就要變成會被岡崎凜人責難的大災難。

  慶倖之餘,前方那關於「幽靈!幽靈出現了!」的吶喊還源源不斷地傳出,兩人一看發現門外的人正以一個十分戲劇化的姿勢坐在公共走廊的地板上,他對門口躲避得老遠,背都直接靠上了鐵欄杆。

  那人千與百完全不認識。

  他們不曉得何以這屋子前面會躲著一個陌生人,看對方的模樣似乎相當害怕,考慮對方或許是被他們嚇到,兩人善意詢問:「那個,不要緊嗎?放心,我們不是幽靈,是活人喔?」說完,千默默加上一句嘀咕:這個說法有點搞笑呢。

  對方驚魂未定,百看著擔心,率先走出門拉了他一把,那人這才因為過於紮實的觸感而恢復冷靜。他盯了百一會兒,遲疑地說:「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你在搭訕?」千問。

  「什麼?我幹嘛搭訕一個男的?」對方錯愕反問。千想想好像一般是這個道理。這時對方又說:「我好像也有看過你。」

  百啊哈哈乾笑,向那人雙手合十做了個請求手勢,「姑且算是有點有名的人?等你以後想起來也別太驚訝喔。」只可惜這些話最後是說得徒勞無功了,等百才剛講完最後一個字,還沒完全消化語意的對方就先豁然開朗起來:「我想起來了!我剛剛在代代城車站附近有看見你們的廣告宣傳車!你們倆是藝人吧?!」

  宣傳車啊……。意外得知了原來公司同仁不久前還在路上快樂兜風,自己卻被困在故居,千百對於自己的待遇實在啼笑皆非。

  「為什麼藝人會出現在這裡?你們在拍電視節目?」

  「不是不是,不是節目錄影!你看,這裡沒有攝影機吧!今天只是私人行程!」

  「嗯。」千幫忙解釋:「以前我們住這裡。」

  「呀啊,居然說出來了!」百愣了楞,挽留慢了一步。「算了,反正很久以前就被揭露過一次……不過小哥,可以的話還是麻煩你別把這事PO推特喔、拜託拜託你了呀!」

  「那倒沒問題。」對方答應得飛快。「……對了,保密的話能夠幫我簽名嗎?」



  岡崎事務所對於簽名或者與粉絲合照這件事情管理得並不嚴格──不如說,業界最隨和、最接地氣的就是他們家──千與百輕而易舉地就把自己的簽名交代了出去,還是簽在對方急急忙忙跑回家拿出的月曆背後。

  由此一來,千與百也算是弄清楚了一件事情:原來這位小哥是現今隔壁屋子的住戶,姓雨宮。

  「雨宮先生怎麼會跑到我們家門口來呢?」百問了打從開門那剎那就想問的問題。

  根據雨宮的說法,今天他為了收拾陽臺還晾著的衣服,退勤後便從公司兩點一線地狂奔回家,總算趁衣服全數濕透前救回了狀態尚可的幾件。收衣服期間,他隱約聽到了隔壁住屋傳來的聲響。先是一些幽微且間段的噪音,接著是人類的交談聲傳入耳內。

  真難得,這個時間點,隔壁原來有人在家啊?雨宮想,一細想又發覺不對勁。隔壁住屋平時安靜的原因不光只是因為時段,還有更重要的前提在:隔壁根本沒住人。

  「真以為是見鬼了。」雨宮說,害千跟百都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告訴他當時真的有鬼在場。

  不排除也有可能是今日恰好有新住戶來探視房子,雨宮安置好衣服就捨下了其餘家事,親自到隔壁屋子的門口確認。

  門牌一如往常的沒有填寫名字,不過房內確實有些許的聲音。他不敢從窗戶窺探,就抱持嘗試的心態打算開門,沒想到手一碰門把,門就自動開了。

  後續發展不用多說,千百也已經明白了。雨宮被千與百正巧站在門後的身影驚嚇,他不是真的認為屋內會有人,更沒想到人影會距離自己那麼近,直接巨大的驚嚇使他連分辨是人是鬼的餘裕都喪失,直接驚得跌坐在地。

  「幸好一切誤會都解除啦!」百很替大家高興,營造完美結局的氣氛他一向非常在行,果然話語一出,千跟雨宮都微笑起來附和他。「嚇到雨宮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啊,明明我跟千只是一時性起來玩的!為了向雨宮先生賠罪,當當當,我們要送你神秘小禮物喔!」

  「神秘小禮物?」

  「沒錯,來自Re:vale的禮物,很珍貴的!可以吧,千?」百扭頭向千徵求意見。千微微一笑,說:「可以哦。」

  得到千的應允,百很是高興,一拔足跑回了屋內,不到幾秒又迅速跑出門口,手上多捧了一個盒子。百浮誇宣佈:「當當──!奶油南瓜鹹派!」

  「謝、謝謝。……我真的可以收下這個?」

  「為什麼要遲疑?擔心它不好吃?放心,它很美味喔!從外觀看起來!」

  「原來你們沒吃過啊。」雨宮沒忍住吐槽,但看著禮物精緻的包裝,又不難體會到它的貴重。「不好意思,讓你們送……其實不這樣也、」

  「別介意別介意!其實我們一開始就是打算買來送鄰居的啦!」

  「雖然說,本以為是會遇到舊識的。」

  「舊識……啊,是指我的前住戶嗎?」

  提到這話題,雨宮的記憶彷佛一張泛黃的照片重新上色,他想起了自己前住戶的長相,又想起當初自己來看房時,對方向他透漏的公寓傳聞。

  那間屋子可是事故物件。前住屋神神秘秘地說。事故物件你知道意思吧?

  他當然知道,耳朵因此冷了些,不由得轉頭往剛參觀過一遍的空屋裡頭看,提心吊膽地瞥了瞥後就快速收回視線來。

  可是我記得我看過屋子的入住紀錄,這間屋子之前也有人住過?

  哦……。你說他們啊。確實,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大概三年多、四年前吧?前住戶露出回憶的神色,不知怎麼笑了笑,語氣突然愉快起來。前住戶向他說:沒辦法,他們可不是正常人,和神經大條的他們相提並論實在太為難我們這種纖細的老百姓了。

  「說你們神經很大條呢。」

  「咦?」

  雨宮轉述完畢,看看眼前兩位初見的公眾人物,那兩張在宣傳車上看來又酷又帥氣的臉蛋此時無論怎麼看都只有平易近人可形容。他笑了出來,說:「蜷川先生說的。他還說你們是很不一般的人物,我想那應該是在誇獎你們吧!」

  「是喔,原來他這麼欣賞我們。」千點點頭,問:「對了,後來他有考上空服員嗎?」

  「呃、空服員?」雨宮看起來尷尬萬分:「可是蜷川先生考的是律師考試欸。」

  Oh......。

  千百腦中栩栩如生地浮現了某金髮後輩的嘆息聲。

  幸好這冷場持續不久,插進這場子中的,是百的手機鬧鈴音樂。聽見音樂,三人一齊回過頭,最先是千反應過來:「已經是這個時間了。」

  「時間?」

  「剛剛被關起來的時候本來打算在裡面小睡一下!」百解釋,「正好雨也小了,差不多是時候回去了呢。」

  「是呢。」

  「原來如此。」雨宮端倪手錶一眼,確實在過不久便要逼近晚餐時段了。「那麼,我送你們下樓吧?」

  「嗯嗯?不用麻煩了,走樓梯而已,這裡我們很熟所以沒問題!」

  「既然你們這麼說……」雨宮也察覺了兩人接下來自有計畫,便不再堅持,向兩人道別後回入自己的居家。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百跟千收拾了屋內自己遺落的外套、手機,再緩步邁回門口。

  「那麼,我們也走了喔。」百輕輕地說。

  「這應該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千接著百的話尾說。

  「要保重喔!」

  「必須要保重呢。」

  「要是有新來的房客也別搗亂得太過火!跟人家好好相處!」

  「畢竟,像我和百這樣粗神經的人現在已經不多了。」

  「沒錯沒錯──才怪,我覺得千明明很纖細啊!」

  「你說身材?謝謝。」

  「哈哈!結果最後還是以搞笑收場!我們明明是偶像卻快要變成諧星了嘛!」

  「不要緊。」千笑了笑,篤定而悠然地說:「平時忘了也無所謂,反正在演唱會、在他們聽 見旋律的時候──我們會讓他們想起來的。」

  「達令,超帥!」

  「我知道。」


  兩人說著、笑著,一句接一句,一步接一步,逐漸退出陰暗的屋子,來到透著明亮天光的公共走廊。

  凶宅。事故事件。一萬三的問題建物。有──

  「──有緣由的屋子。」

  翻弄著每個排列寫法不同的文字,千突然有感而發。

  以往聽到名字只感覺瘮人,如今因為想起了與你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個時光,便覺得不論哪個說法,全都是可愛的模樣。


  「什麼?想到什麼了?」百問。

  「秘密。」


  緣由啊。

  千想,對自己與百來說,這裡就是存在了我們故事的屋子吧。


  在溫柔掩上那道門扉後,鎖似乎是無聲地落下了。





  -fin.





  安安,我是咲曉。很高興大家看到了這裡,然後也想請大家趕緊購入百載無窮的漫畫,看了圖透差點立往生,好好看,哭,我也想趕緊拿到實體書,與大家一起見證千百絕美愛情。

  咳,回到正題。

  八分音符的第二篇番外也終於寫完了,與正文完結相隔了幾乎一年呢,開始寫這篇時只不過是想著想讓他們回去舊家看看,並覺得二部結束的時間點十分適合。(說來這篇的時間還不及百載無窮最終話,YUKI安慰MOMO的事情在這裡還沒發生。)

  可能這又是一篇只有我自己會喜歡的內容,但要是有人看完覺得開心的話,對我來說也是莫大的榮幸!



  ※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稱作是彩蛋的設計,此時再不說,以後怕就沒機會說了。

  1.這篇番外原名〈遙遠的歸途〉,雖然是個被用到爛的標題但我實在很喜歡,後來之所以改成〈回歸之夏〉是出於季節考量。

  倘若有人稍微有印象的話,也許會注意到八分音符紀錄系列開始故事的季節就是夏天,經歷秋、冬,在第一篇番外時節前進到了春日,這次則是五年後的夏天,由此完成了一個循環。

  2.〈八分音符紀錄〉的取名。

  遊戲裡,愛娜娜的角色大多擁有各自的代表符號,其中小鳥遊紡(玩家)是一般的四分音符,我想這是把玩家定位成支撐偶像最基本的力量的設計:玩家雖然在愛娜娜的故事定位偏向配角,但他們同時也是無名的英雄;而〈八分音符〉寫的是千百出道前的故事,我於是安排了他們倆在成為反復記號前,是共享一個四分音符時值的兩人,正因如此才是八分音符,也才會直到第一篇番外的最末段為止都是以「折笠千斗」、「春原百瀨」來稱呼他們。(最後才改口為千跟百)

  另外,也覺得八分音符算是一個基礎單位(?)

  因為一開始便是想要寫日常類的東西,想著就像是一個個日常片段就像是一個個音符,逐個累積起來就會變成了某種什麼、這樣感性的想法在。


  3.

  只是想分享一下前陣子在推特看到的另類紙娃娃生產。連結

  

                               
登入/註冊後可看大圖


  做了個我流的千百五年前部屋(僅限客廳部分),雖然跟我想像中有少許差異之處(床鋪會更大張一點,窗也是逼近落地窗尺寸、外頭會有欄杆…etc.)但已經很接近了!而且疊數確實是構成正方形的四疊半呢,意外邂逅的本命設定!小和室真是太浪漫了,好喜歡!

  (五分鐘壽喜燒會議,千跟系統黃豆子也是在那張小桌上煮鍋的、唷~!)


  閒聊就到此為止了! 這次也如此囉嗦,真感謝看到這裡的人!期待下次再見!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4 04:57 編輯

留言

花了兩天熬夜看完了o(≧o≦)o實在太好看了♡♡ 2019-10-30 01:43

投餵

參與人數 3海草 +30 收起 理由
毛毛毛 + 10
Ashy7126329 + 10 難得有時間追完了!真的很喜歡這篇QQ謝謝.
pengsh21 + 10 好~好~看~(語彙力低下只能當個bot.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4-12-4 01:33 , Processed in 0.128907 second(s), 7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