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人格│占祭] 鳶尾色的夏日盡頭 [PG]

79.

犀利的提問令他呼吸一窒。

老實說，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畢竟被他們的輪迴帶來的絕望情感在附著上菲歐娜的靈魂碎片後已然成為有形之物，這份重量終究得選擇一方落腳，而選擇的對象僅能二擇一——花朵最先安置在的現世，抑或能夠吸收回並修補自己靈魂的菲歐娜。

終有一方得要崩毀。終有一方必須承擔。

單論私心，他想拯救的自然是菲歐娜多一些。
可莊園裡畢竟都是出生入死的夥伴，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他們替他倆承受崩壞的後果？

掙扎了許久，他最終只能洩氣地垂下肩膀。

「我沒辦法選。這根本無從選擇。」

嚮導小姐靜靜看著他，忽然笑了出來。

「……你果然是我認識的伊萊 • 克拉克。」

伊萊吃驚地抬頭。
還沒來得及追問，她便已經再次起身，開口便是放柔語調的安慰。

「不甘的情緒是正常的，你們最初抱持的不過是單純想拯救對方的心情，沒有人預想得到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想不到如何解決也不能怪你們，畢竟你們資訊量還這麼少，而我也不能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們答案……」

她驀地停下腳步。

「於是，我請了一位老朋友來幫你。只是過程上可能需要一點適應罷了……相信你沒問題的。」

察覺似有什麼要發生，伊萊不由得一陣戰慄：「嚮導小姐，請等一下——」

只見嚮導小姐伸出手，在空中頗有架勢地劃了幾筆。仔細一看她指尖凝聚著一團淡藍光粒，光粒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連成某種他未知的圖騰，而最後一筆直指向他眉心。

「啊，來了。」

她打了個響指，朝他嫣然一笑。

「你可要趁這機會好好“看”唷。」

這一切發生的如此突然，伊萊完全無從反應，只記得大片的金色模糊了視野，耳邊響起似曾相識的旋律。

而後，他的意識被驀地抽離，帶往他所不知道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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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重新運轉起來時，他意識到有哪裡不太對勁。

出現在眼前的是他並不陌生的景色。不如說，這根本是他還在莊園時天天會經過的場所——他正身處自己寢室那層樓的樓梯口，只不過像被上了一層濾鏡般有些朦朧。

他無心地往寢室的方向一瞥，整個人冷不防被嚇了一大跳——因為在走廊中段怔怔佇立的，居然是菲歐娜！

怎麼回事，她不是在不歸林裡嗎？

然而，沒等伊萊從震驚中回過神，腦海裡倏地響起了她的聲音。

『我絞盡腦汁想著該提出點什麼話題，來打破剛剛那番嚴肅對話導致的寂靜……卻在這時被牆邊的一幅畫給吸引了注意力。』

『不同於佔去了牆上大半版面的風景畫，這幅攫住我視線的畫中出現了人影。』

伊萊順從地向她的目光盡頭看去。
眼前上演的一切忽然像對了焦似地，那幅吸引住她的畫作看上去愈發清晰，他漸漸能從深色的油畫背景裡看出草木的輪廓。

畫中的場景是一片森林。

『那是幅繪本風格的作品，深色的背景中站著兩個女孩，兩人都有著一頭如火焰般鮮紅的長髮——』

隨著菲歐娜旁白似的心聲響起，伊萊驚奇地看著原本除了背景空無一物的畫布上，憑空出現兩個紮著麻花辮的女孩子，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
她們看上去有點像她。他忍俊不禁地彎起嘴角。

『……咦？』

可就在他跟著眼前的菲歐娜一起眨了眨眼睛，再次看向畫作時，嘴角的笑意同她一樣變成了驚呼。

——那幅畫作竟在極短的時間裡改變了。

『哪來的長髮豔紅如焰的女孩子，左邊那位頭髮雖然是偏紅紫，披散的髮絲被背景的靛青色調渲染而顯得黯淡，看上去反而更像藏青；右邊那位髮色卻是翠綠如山林，幾縷金絲纏繞在麻花辮裡隱隱發亮。』

『整幅畫的構圖亦是頗有巧思，只見畫面左邊的女孩向右邊那位伸出手臂，右邊的女孩回應似地向她探出身子，姿態輕盈靈動。兩個女孩相視而笑，掌心對著彼此的掌心，從畫面正中央迸裂出炫目的光影，由手心相貼的位置開始，混著碎片發散開來——像在敘述一個我未曾知曉的故事。』

菲歐娜用困惑而又好奇的語氣為這段敘述劃下句點，但伊萊已經沒能夠專注傾聽。
他來回望著畫面裡的兩個身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是的，他認得那個黃綠色的身影——

不。不對。

仔細一看，兩個都是他認得的人。

口中喃喃唸出了一個名字。
與此同時，眼前的畫面被極速抽離，耳邊響起誰總是輕聲哼唱的旋律。

那陣被牽引的感受再度席捲了身體，回過神時宿舍走廊的場景消失了，他已經重新回到不歸林的小屋裡。

藍紫色頭髮的菲歐娜還裹在薄被裡呻吟，翠綠色頭髮的嚮導小姐平靜地望著他。

不，也許不該再稱呼她嚮導小姐——

彷彿缺失的齒輪卡到了對的位置，遲來卻確信的念頭閃過腦海，心臟戰慄著狂跳起來。
看著怔在原地的他，自稱嚮導的少女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俐落地卸下遮掩半張臉的面具。

伊萊屏住氣息，看她抬起那雙總能吸引他靈魂的金色眼睛。

果真如此……

「初次見面——不，應該說久違了，伊萊•克拉克。」

漂亮的唇瓣輕啟，沒了面具的阻擋，他總算認出原本屬於她的、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那是張和菲歐娜•吉爾曼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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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
友情回顧，這篇提到的畫作第一次出現是在57話，有興趣可以點連結去看一眼。
下回會再解釋嚮導小姐的身份，到時候就可以對答案啦～

80.

那瞬間第一個浮現在腦海的，是菲歐娜先前跟他訴說過，在不歸林裡遇見過“另一個他”的經歷。沒想到這回倒讓他碰上了另一個她。

「妳是來自未來的菲歐娜，對吧？」

他語氣幾乎已經篤定，卻沒料到她輕輕搖了搖頭。

「這回答只對了一半。」

——只對了一半？

嚮導小姐沒再多作解釋，轉而提出另一個問題：

「小先知，告訴我，你見到了什麼樣的故事？」

他壓下疑惑，回顧著方才看到的畫面思考起來。

剛才經歷的一切倒有點像他在遊戲裡的能力，只是觀測的視角從當下變成了過去。既然菲歐娜出現在他們寢室之外，他想那該是在他受困不歸林時發生的事情——要知道，輪迴之前的日常裡，祭司少女可是鮮少從寢室正門進來的——她總仗著自己穿越空間的能力隨心所欲地連個長洞出現在他寢室裡，室友的諾頓他們早已見怪不怪。

畫面描述的故事……嗎。

他想著畫面裡最初見到的森林場景。藍紫色的森林，很明顯就是指不歸林；也就是說，畫作描述的一切是發生在不歸林裡。

他接著想到了菲歐娜。

先不論那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紅髮少女，她們在畫面上化成的兩個身影，無疑是現在的菲歐娜和嚮導小姐。藍紫色的長髮和翠綠色的衣裝是最好的證明。

那麼，畫面裡的菲歐娜和嚮導小姐做了什麼？

……對了。

她們觸碰了彼此！

伊萊猛然抬頭：「嚮導小姐，我剛才看見畫面裡的妳碰觸了這個狀態下的菲歐娜——讓妳們倆產生物理上的接觸，是不是就是妳想給予的指示？」

這一切聽起來是如此合理，然而嚮導小姐仍舊搖了搖頭，苦笑。

「很遺憾，現在的我是不被允許碰觸她的。有時空法則刻在骨血裡的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不是嗎？」

她說得對。

推測甫一出口伊萊就後悔了，因為在開口的當下，另一個禁制般的詞彙馬上躍入腦海。

——時空悖論。

大意是當一個人順著時間維度回到過去，若與過去的自己接觸，很可能引發龐大的蝴蝶效應……輕則讓來自不同時空的存在融合，在重新定義過的時間線上誕生出“全新的自己”；重則會使“自己”這個存在從世上消弭，從此無人識得自己的存在，再無過去現在未來。

……咦。

這段話……聽上去似乎有點耳熟？

「吶、小先知，容我多嘴一句，我剛剛那句話說得不夠精確。」

端詳著他因思緒奔馳而不停變換的神情，嚮導小姐悠悠開口：

「應該說——該碰觸她的，不•是•我。」

——該觸碰她的…是……

伊萊瞪大眼睛。新資訊與舊有認知混為一塊，供他重新審視——

可能導致自身存在融合或消失的時空悖論。

不僅僅是“未來的菲歐娜”的嚮導小姐。

線索的鳥羽上寫著的，“未來與過往終將合而為一”。

相視而笑的紅髮少女，下一刻化成了嚮導小姐和被絕望浸染的菲歐娜。

畫面的變化肯定是有意義的，比如說……代表著時間流逝？

那麼，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畫面中最一開始出現的、謎一般的兩位紅髮少女，跟下一秒變化成的嚮導小姐跟菲歐娜，實際上是同一個存在呢？

如果所謂變化其實不代表本質改變，而只是隨時間成長……意即，從本質上看來，她們都是同一人，只是隨著時間變化成了未來的樣子……

伊萊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在逐漸接近答案。

——也就是說，畫作變化前的兩個女孩，分別是“過去的嚮導小姐”，和“過去的菲歐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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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
很努力把伊萊的思路呈現給大家看了，大家看得懂嗎……希望看得懂呢……( ´ω` ; )

81.

過往沒能融會貫通的資訊一個個連結起來，奔騰、匯集，化作嶄新的結論，再度回歸思緒之海。懷著莫名的興奮，伊萊順著這個思路繼續想下去。

……如果嚮導小姐真的是未來的菲歐娜，那麼“過去的嚮導小姐”就相當於“現在的菲歐娜”，同時是畫面右邊那位紅髮少女的角色。
相對地，左邊的那位紅髮少女真身就是再更早之前的她。

嚮導小姐是不能碰觸絕望中的菲歐娜的，因為時空悖論很可能抹消她的存在，恐怕同時也會抹殺她所知曉的、必定實現的未來，導致結局改寫；

那麼，能夠碰觸彼此的，便只剩下“現在的菲歐娜”和“過去的菲歐娜”——最理想的便是兩人接觸使悖論發生，名為菲歐娜的存在融合，順利催化出嚮導小姐誕生的未來。

可問題是，“過去”是指多久以前？

回現世吸收絕望之前？

來不歸林和自己重逢以前？

互相拯救的輪迴失敗之前？

……不。

該是更久、更久之前。

久到世界還未開始崩毀，巨量的鳶尾還未積累世間。
久到他們尚未體驗絕望，靈魂尚且完整無暇。
久到他們不需歷經輪迴，那場遊戲未曾發生。

——是了。

必須回到“一切起始之前”。

只要去接觸一切發生前的自己，順利引發時空悖論，自己的存在、連同自己曾做過的所有事情，都會被悖論後的世界修正。如此一來，無論是絕望的輪迴或世界崩毀，全部都能一筆勾銷。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指向唯一且注定的答案——

「……妳是只屬於不歸林的菲歐娜・吉爾曼。」

伊萊恍然大悟，聲音顫抖而篤定。

「妳是歷經了時空悖論，從現世抹消了自己的存在，永遠留在不歸林的菲歐娜・吉爾曼。」

嚮導小姐瞪大眼，驚喜地笑了。

「……你總是這麼敏銳。」

她從座椅上站起，再一次朝他欠身。

「那麼，容我重新作個自我介紹——」

「我，菲歐娜•吉爾曼，現為不歸林的引路人，為拯救一切而來。」

她綻放笑顏。

「合作愉快啦，過去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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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萊說不出當下的自己是什麼樣的感受，只覺得苦思許久的難題忽然迎刃而解，剩下的就只等他們開始行動。

既然知道了跟過去的自己發生悖論是他們兩人的使命，眼下問題就只剩一個——

「嚮導小姐，您知道該怎麼喚醒菲歐娜嗎？」

「這還用說，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孩子了。」

嚮導小姐瞥了他一眼，語氣有些撒嬌似的埋怨。

「你呀，知道她在你們之間建立的那個“誓約”，是什麼樣的存在嗎？」

他一愣：「她說那是連結我們靈魂的術法，能加強我們對彼此的感知……」

她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這解釋雖然正確，但也太過輕描淡寫，恐怕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那是怎麼樣的法術吧。」

「那確實是一種聯繫靈魂的術法，可聯繫的不只有感知，而是包含了彼此的精神、意識和一切情感。理論上在連結之後，對方當下的情緒會順著連結讓另一人共感，再加深一些甚至還能夠分享視覺聽覺——怎麼，發現哪裡奇怪了嗎？」

見伊萊渾身一僵，嚮導小姐瞭然地輕笑。

「……我啊，什麼感覺都沒有。」

他回頭望向安置著菲歐娜的床鋪，神色複雜。
床上的女孩在睡夢中扭動著身子眉頭緊蹙，口中不時呢喃哀鳴般的囈語，眼角噙著泫然欲下的淚珠，彷彿正在承受某種他難以想像的折磨。

——明明她看上去如此痛苦，可為何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如果真如嚮導小姐所說，菲歐娜建立的誓約能夠傳遞情感，那她身陷苦痛的此刻，他理應能夠分擔那份痛楚。
可連結那一端傳來的只有來自她靈魂的共鳴，他沒能感受到她的任何情緒……為什麼？

「過去的我有個壞習慣。」

他苦苦思索時，嚮導小姐忽然開了口。

「總是把一切都藏在心裡，能寬容地擁抱所有過錯，卻總把全部錯誤都歸咎於自身。不想傷害任何人，索性將他人都隔絕在外，試圖憑一己之力消化所有責難……就這麼一個人承受一切，直到再也承受不住為止。」

「她呀，為了不讓你也一起受絕望侵蝕，擅自把你們倆的情緒連結給封閉起來了。」

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身體便被用力一推，重心不穩地向女孩躺著的床面倒去。
伊萊驚慌地想穩住自己，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一大群薄頁紙般，散著光暈的物體團團圍住。

——是卷軸……或者套菲歐娜的說法，是那些“記憶碎片”。

明明身體正向前傾倒，預料中的衝擊卻遲遲沒有到來。他只能感知那些紙片般物體以他為中心高速飛行，五光十色的畫面令他眼花瞭亂，同時意識逐漸抽離，就要迷失在這片不由分說推著他走的光之洪流裡。

在意識沉淪進比床面更深更深的地方前，他只來得及聽到那聲溫柔的嘆息。

「把她從惡夢中喚醒吧，她的王子……她的伊萊・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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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
在別的坑裡逍遙一陣子回來，發現居然還有朋友在等更新，驚喜地速速更一篇給個交代 (*ﾉ∀`*)
但是目前存稿正式用完了！下次更新不確定什麼時候！（吶喊
要是願意等我構思好到結局前的橋段如何呈現，我會很感激的。
再請多多關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