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其他] [家庭教師│全員] 前方高能非戰鬥人員死不撤離 [G]正文全員向,原創OC主角

[複製連結]
141#
原作者| 流年不利 發表於 2025-3-24 19:29:08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IF線(雲光CP向)之七

  「很顯然,妳的眼睛肯定出了問題。」甚至不願意委婉一些,六道骸雙手扠在胸前,直言不諱道,「竟然偏偏是那個傢伙……」

  「……」深海光流平靜地朝六道骸看去,「骸,你進我的夢裡就是為了抨擊我的眼光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深海光流確實有點後悔把對方放進自己的夢境了。

  本來是考慮到那片升起的海平面維持太久的話可能真的會激怒小夥伴,到時候會很難哄,才在路程中撤去了屏障……然而一撤下就受到如此強烈的抨擊,讓深海光流難得感到有些後悔……還是解封早了。

  「我的眼睛沒有問題。」思及此,深海光流搖搖頭,嚴正聲明,「恭彌也沒有問題,他人蠻好的。」

  六道骸於是露出了更加失禮的表情,「雲雀恭彌能算好人的話澤田綱吉就是殺伐果決的黑手黨。妳還認為自己的眼睛沒問題嗎?」

  有鑒於現任教父那溫柔堅定的處事風格,幻術師想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雲雀恭彌不是什麼好鳥。以及能看上他深海光流真是瞎了眼了。

  「你這話是在誇獎阿綱嗎?阿綱知道了會很高興的。」深海光流卻說,「而且,我以為骸你並不討厭恭彌?」

  這話不帶有任何嘲諷意味,也不是說反話,深海光流是真心這麼認為——事實上,說雲雀恭彌討厭六道骸還比較正確。身為熟知六道骸秉性的幼馴染,深海光流能斷言:六道骸出言挑釁雲雀恭彌純屬前者興趣使然。

  類似路遇飛禽就想去撲一把的貓……只是雲雀恭彌顯然不是小鳥而是猛禽、六道骸也不是家貓而是更大型的猛獸,打起來驚天動地的,實則一切都在作為動物園園長的他們Boss的掌控之中。

  腦中思考著一些會讓某位正主Boss崩潰詢問「真的嗎?妳真的覺得這在我的掌控之中嗎?光流?」的事情,深海光流接著說,「恭彌不是你會討厭的類型,相反應該是會欣賞的類型吧。」

  因此深海光流實在搞不懂六道骸反對自己和雲雀恭彌的這段感情的動機。

  然而不管深海光流懂沒懂,六道骸這邊冷哼一聲,態度明確:「很可惜妳猜錯了,深海光流。我現在就在討厭那隻死麻雀。」

  深海光流敏銳——好吧或許沒那麼敏銳——察覺,六道骸似乎真的很不爽雲雀恭彌,具體表現在他甚至把人家的存活狀態的給改了。

  「……骸,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深海光流深沉道,「你以前明明喊恭彌『小麻雀』的。」

  六道骸沒說話,而是給了深海光流一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

  深海光流歪了歪頭,思索片刻後悟了。

  「骸你也覺得自己這樣前後不一的態度很像始亂終棄的渣男,要好好反省……?」

  「妳的日語會話是有什麼問題嗎?還是說其實是腦袋有問題?」

  讓妳看眼色說話沒讓妳說故事,何況妳還根本沒眼色。

  六道骸差點氣死。還好這不是他第一次瀕臨被深海光流氣死的邊緣,還能把持住。

  深海光流看著皮笑肉不笑、好似真的不是很贊同自己這段感情的的友人,頓了頓,又說「……其實我也沒有非得要你祝福我和恭彌。」

  六道骸挑眉,雙手交疊在胸前,一副「我就聽聽看妳要說什麼」的架勢。

  「一部分原因是反正也不會因為沒得到你的祝福就分手,好像也無所謂。」

  「妳很想被我趕出這個空間,是嗎?」

  深海光流想了想,還是沒有提醒對方這其實是自己的精神空間,譴責對方鳩佔鵲巢的行為,成功避免在友人已屆沸騰的情緒火上澆油。

  「不過,正如骸你所言,我無法斷言這樣的選擇一定是正確的。」深海光流於是繼續說道,「我喜歡恭彌,恰好恭彌也喜歡我,這固然是如同奇蹟一般的現實,但我或是雲雀,是否會在未來的某天感到後悔呢?我無法斷言那樣的未來不會發生。」

  就理性的角度思考,深海光流並不怎麼相信「永遠」這件事。

  要說她是無情或是特別悲觀也不盡然,只是經由至今為止所累積起來的人生經驗普通地知道世事無常,即便這一個瞬間如何篤定,也絕不能次次都按照腦中理想的藍圖進行,因此即便是在做計劃時已經設想到方方面面,沒有意外的話絕對能成功,深海光流也絕對不會屏除掉那個「意外」存在的可能,更何況如今談論的是更不具備穩定性的感情一事。

  世間萬物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正如八歲時與師父相遇,十四歲時送對方離開,那時她哪裡想過還能有一個「家」呢?

  可深海光流還是在十七歲時邂逅了大家,又在如今重新考慮了與雲雀恭彌之間的關係。

  如果雲雀恭彌覺得深海光流像是一片海,那深海光流便是十分流俗地認為雲雀恭彌的一片流雲;在做出如此的判斷後,理所當然地,深海光流從來不認為有任何事物能牽絆住對方,因為哪怕是天空,也只是包容地任期遨遊罷了。

  深海光流如今卻在嘗試著要留住一朵雲。
  
  即便想想也知道是十分具有挑戰性的決定。

  「『永遠』和『一直』,這樣的詞彙,骸你肯定覺得很幼稚吧?畢竟連我自己也不認為能將現實固定在一處,或者單單把某個時刻定格。」深海光流雙手環膝,枕在手臂上的腦袋微微一歪,看向靜靜聽著自己高談闊論的友人,「可是,我還是想試試看。」

  為了「兩情相悅」這個奇妙的奇蹟,更是為了作為「深海光流」的這個自己,竟然能愛上某個人並且意識到的這個奇蹟。

  「要是我看起來會受傷的話,骸可以阻止我。」深海光流認真地對六道骸說,「但是我目前沒有放棄的打算,所以只能讓骸你監督。必要的話我也會聽你的意見,即時止損的。這樣行嗎?」

  六道骸看著深海光流沉默片刻,好半晌才哼了一聲,回答:「哼,愚蠢。」

  「……不過能找那隻小麻雀的麻煩,應該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六道骸揚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彷彿感到有趣的笑意,「一找到機會我一定會捅死那隻小麻雀,妳大可以放心,深海光流。」

  深海光流還真就放心了。當然不是意圖讓現男友慘遭友人毒手成為前男友,單純是覺得,自家小夥伴是懂一些毒奶玄學的。

  沒見骸次次咒他倆共同的Boss前景淒慘,結果就是他們家族越來越好,Boss登頂裏世界成為教父,新彭格列做大做強、再次偉大……就衝這個反向奶人的效果,深海光流覺得,恭彌應該會長命百歲吧。

  連帶著這段感情說不准也能百年好合呢。

  帶著這樣的美好願景,深海光流緩緩從夢境中醒來了。

  一醒來就看到現任男友坐在身旁。

  由於一失去意識就進入夢境空間,深海光流並未感到剛睡醒時容易產生的空白;她清楚地記得閉上眼睛前自己在哪裡、做什麼。

  她和雲雀在北海道的一棟小木屋裡——是雲雀恭彌本人的私產。因為附近實在找不著任何飯店,以前者的性格又不可能接受民宿這種充斥太多他人生活氣息的居住條件,因此最終還是能幹的草壁先生從一堆風紀集團與雲雀本人持有的房產中挑出了經過家政定期維護、勉強適合的住所。

  正是晝短夜長的時節,北海道五點左右天便黑了,從意大利搭乘長途飛機前來的兩人風塵僕僕,因此早早用過晚餐,過後深海光流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處理ODP一些比較緊急的業務。

  大約八點左右,深海光流選擇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現在一看靠在壁爐旁的時鐘顯示晚上九點,時間才剛過去半個小時,那時雲雀恭彌還不在自己旁邊。

  此時看對方髮梢微帶濕意的模樣,似乎是剛洗漱完畢,手上還拿著疑似風紀集團的報表看著。大抵集團離了雲雀還是不太能轉的。

  深海光流不過注視了雲雀兩秒便得出上述結論。然而後者卻比前者更快,幾乎在深海光流張開眼睛的瞬間便注意到,朝她投來視線,兩人的目光也順勢碰到一塊。

  「醒來了?」同樣注視對方兩秒,雲雀恭彌才開口淡淡問道。

  「嗯。」深海光流點點頭,「稍微睡了一下,不過……抱歉,但恭彌你沒吹頭髮是因為我嗎?」

  獨棟小木屋空間有限,加上建築材質的關係,隔音效果不怎麼好,想到這點的深海光流幾乎馬上確定了對方那尚在滴水的頭髮是從何而來,同時內心湧起一股說不清楚的情緒。

  藉著這股情緒,深海光流順其自然地提議道:「抱歉。這麼放著很可能會感冒,我來幫你擦乾吧?」

  深海光流翻出一條嶄新的毛巾——不是她帶來的,而是小木屋常備且定時更換的日常用品——在雲雀的默認下將柔軟蓬鬆的布料蓋在他的頭頂,輕柔地搓揉起來,手法十分熟練。

  ——當然熟練了,想當初在小動物社,需要用水洗澡的動物都是由深海光流經手。

  人類頭頂的毛髮,老實說跟動物們的也沒什麼不同。深海光流一邊擼雲雀恭彌的頭毛一面深沉地想到。

  甚至她還能分心注意雲雀盯著的文件,看了幾秒後好奇開口,「……恭彌,你不翻頁嗎?」

  從她剛醒來的時候雲雀就停在這一頁了,文件上又只是一些基礎的公文辭令,甚至沒進入正題。她認為對方怎麼都不至於看這麼久。

  「沒看進去。」雲雀恭彌垂眸回道,順勢將手上的資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又莫名像是想解釋什麼一樣補充道,「……因為妳坐在這裡。」

  深海光流隔著毛巾擼對方頭毛的手頓了頓,一瞬間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懵懂但倔強的醫生小姐停頓過後,強裝鎮定道:

  「……打擾了。那我走?」

  雲雀恭彌:「……」

  「……不是那個意思。」雲雀恭彌歎了口氣,似乎每當他被深海光流無語到了,那口氣就只能這麼灰溜溜地從浮雲口中溜出,連帶著阻止對方真的付諸行動的語氣都不似往昔那樣鏗鏘了,只是淡淡道,「妳不用走。」

  雲雀恭彌比起好好耐心解釋,總讓人感覺(也許不是感覺)他更樂意動手將道理刻進他人骨子裏。

  不過那畢竟是對待「他人」的狀況。
  
  雲雀過去沒考慮過那樣對待深海光流,如今便更不能如此了;又考量到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便能心平氣和地好好同對方解釋。
  
  「半個小時前我就在這份文件的這一頁,沒有動過。」於是雲雀恭彌說,還給自己的狀態下了批註,「只是我心不靜,沒什麼好在意的。」
  
  所以沒必要「走」。更不用說這裡是北海道山區,方圓百里只有這一間小木屋,是要走去哪裡?
  
  當然,雲雀要是這麼問了,深海光流大概會回答他「回房間然後把門上鎖,你工作處理完了我再出來活動」。
  
  幸運的是,雲雀沒問。
  
  但不幸的是深海光流想了想過後,感覺自己又懂了:「……恭彌,你是因為感覺到骸的氣息,內心感到蠢蠢欲動嗎?」
  
  深海光流想來想去覺得只有這種可能了:想必是感受到幻術師的氣息,才能令雲雀的心靜都靜不下來吧。
  
  對此深海光流表示理解。
  
  雲雀恭彌:「……」
  
  愛上深海光流實在是一件挺折磨人的事。折磨在你就算理解了她想表達的意思,你還是不理解,她這麼說這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雲雀恭彌理所當然地討厭六道骸。
  
  討厭六道骸這件事雲雀恭彌已經持續了近十年,未來也打算繼續討厭對方……尤其是現在,想到這個令人不快的傢伙總是入侵深海光流的夢境,做一些討嫌的事,雲雀恭彌更是對某鳳梨厭煩不已。
  
  當然,雲雀恭彌也知道深海光流與六道骸的關係不錯,這也不影響他什麼——雲雀恭彌只是多了一個討厭六道骸的理由罷了,從結果來說根本沒變。
  
  還有一點是,雲雀也很清楚,不論那顆礙眼的鳳梨說什麼,深海光流都不是一個會被隨意動搖意志的人。
  
  簡而言之就是:對他們的感情毫無威脅,但是很礙眼,想咬殺。
  
  但就在雲雀已經瞇起眼,設法找到一個能突入對方幻境狠狠收拾對方一頓時,聽了深海光流用詞不當的詢問,心底那股油然而生的殺意可以說是淡了不少。
  
  除了無語,也許有一小部分是,雲雀恭彌很確定方才深海光流與六道骸對談時,後者絕對吃了更大的癟;這麼一想便讓人感到神清氣爽了起來。
  
  「不,跟六道骸無關。」於是調適心態的雲雀恭彌得以心平氣和地和深海光流解釋,「只是坐在妳旁邊,我不想看這些無所謂的東西,所以看不下去。」
  
  深海光流總覺得那些象徵風紀集團蒸蒸日上的完美財報並不是那麼無所謂,這話草壁先生聽道大概會哭。
  
  但她卻也知道,這還真的不是那麼重要。
  
  因為這回遲鈍的醫生小姐終於是聽懂了:雲雀好像是在說,這些事是無所謂的東西。
  
  因為此時此刻、就在雲雀恭彌身旁的深海光流,才是真正是「有所謂」且「最重要」的那個。
  
  「噢。」深海光流搓揉雲雀恭彌頭髮的手慢慢地停下了,她說,「……這樣啊,原來恭彌是這麼想的。」
  
  用來擦拭頭髮的毛巾垂蓋下來,遮擋住雲雀的視線。
  
  但新彭格列最強雲守優秀的戰鬥能力,讓他即使視線被遮擋,仍能感覺到周遭的一切動靜,尤其是作為非戰鬥人員的醫生小姐,那具毫無鍛鍊的身體是如何踩著輕盈得像是棉花的腳步,像是在街頭小巷穿行的貓一樣毛茸茸的繞到自己跟前。
  
  鑽進雲雀恭彌懷裡。
  
  深海光流還沒學過如何在長時間接吻的同時保持較為合理的呼吸頻率。
  
  因此她只是湊上前啄吻,而後像是真正的貓一樣舔了一下。
  
  沒有為什麼,她就是感覺應該這麼做。末了她仰起頭,對著臉上還矇著毛巾的雲雀恭彌認真說道:
  
  「……我也覺得,此時此刻是最重要的,恭彌。」
  
  ……愛上深海光流確實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就像是見到一隻鍾愛的小鳥,既想馴化,又想鳥兒能自由自在翱翔是最好,甚至都讓人感到錯亂,像是無法定義那樣的感覺是「愛」,或是其他什麼。
  
  只是對於雲雀恭彌來說,只是又一次他貫徹意志的選擇,結果不論好壞,他都一如既往全盤接受;因為雲守總是用最深澳,卻也最簡單的哲理面對每一次的選擇。
  
  不論大海距離雲朵有多遙遠,他也只是選擇攬住對方的腰,彷彿無止境地拉近彼此的距離。
  
  然後湊上前去,教會大海如何綿長地呼吸。
  
  
  -
  雲光是不是已經要成為本文的接吻專業戶了(。
  
  寫了一點骸的反應,眾所周知你的閨蜜(?)跟男友永遠合不來,尤其是他們本來就相看兩厭的情況下
  嗨嗨:尊重祝福不了,說了別在黑手黨裡找男友(。
  其實雲光談戀愛就滿玄的,雙方都覺得自己才是要努力維持情感的一方,尤其是小光,總是覺得雲雀談戀愛是不是ooc了啊?然後像一塊稱職的木頭一樣被我們雲守撈上岸……但一如既往會在關鍵時刻打出直球!
  這篇應該沒有後續了,除非我想到能讓他們幹點啥,就像隔壁有幸lo到小菲出生的Ghost光
  
  下個番外本來說是魔王白蘭的世界,但考慮了一下魔王白蘭的背景設定,似乎先上艾斯托拉涅歐舊事篇會比較好讀……吧?關鍵是這樣至少我能馬上發一章存稿!(欸)
  
  

使用禮物 檢舉

142#
原作者| 流年不利 發表於 2025-3-30 14:29:17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艾斯托拉涅歐舊事之一


  對於六道骸而言,那是不算遙遠的過去。

  或許是太過深重的惡意,以至於時間也無法將之洗刷,在艾斯托拉涅歐的經歷不論何時都像昨日一般歷歷在目,教人忘不了的屈辱骯髒,令人深惡痛絕。

  所以六道骸才不可能放下對黑手黨的報復,他見過黑手黨真正見不得光的暗面,即便稍微認可了澤田綱吉,但終究不能將世上其餘的罪惡一概放過。

  不如說反而會更加確信,世間確實存在所謂除之而後快的醜惡之物,也是他哪怕自己墮為厲鬼,也要一起拉著下地獄的存在。

  ……然而,儘管如此,六道骸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六道骸」,這具從艾斯托拉涅歐這個地獄誕生的屍骸。

  因此,在最初的最初,六道骸仍不是「六道骸」,而深海光流也不是「深海光流」的時候——是這樣一個,恍若隔世,細究起來卻仍未遠去的孩提時代。

  這是被遺忘在他們相遇之前的,最初的故事。

  _

  在最近幾日的課間,「房間」裡總是分外嘈雜。

  起由為某個近日突然加入課堂的新來的孩子。與他們這些兩三歲起就被放在一起教養的孩子不同,新來的孩子理所當然是生面孔,不是在「訓練營」和大夥一起長大後送來學習的,而是十分罕見的「插班生」。

  由於外面來的人十分罕見,又是同齡人,因此大家好奇之餘也沒有太多顧慮,直白地圍著插班生問東問西,問外面的天空是不是像教導員說得那樣藍,雲又是不是白紙一樣的潔白?

  其實這些東西孩子們都在紀錄片裡面看過,藍天白雲,青草大地,但他們大多還是架不住好奇,畢竟又不是親眼見過,誰知道呢?

  新來的插班生人也很好,基本上有問必答,態度也很「服從」——服從這個詞還是他們從教導員口中學會的,每當他們聽話時對方總會這麼說著,並且滿意地記錄些什麼,因此孩子們約摸能理解這個詞的意思——具體不知道怎麼形容,但她講話小小聲的,常常把「謝謝、不客氣、對不起」掛在嘴裡,聽得孩子們暈呼呼的,對這個外來者完全排斥不起來。

  插班生有著一頭比起銀或是白稍微暗沉的灰色長髮,但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不灰暗,似乎是臉上那雙總是閃閃發光的藍色眼睛的功勞;每當孩子們向她說了點什麼,她還會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回話——實在是孩子們學過的詞彙量不夠多,最終只剩下一句「真的好好看」的感想。

  她說她叫Aurora,還請他們要多多指教。

  於是,不分男女,孩子們熱情地包圍著Aurora。

  就連平時對其他孩子沒什麼興趣的城島犬都忍不住裝作不在意,實則在外圍觀望了一下,可惜因為所有人都圍在那裡,最終沒能靠近那個新來的。

  倒不是真的那麼想跟對方說話,城島犬才不稀罕呢,只是在上課的時候與對方對視了一眼,灰撲撲卻又莫名閃閃發光的傢伙衝他笑了……雖然害他發愣沒聽到教導員點名被懲罰取消午餐。

  只是後來城島犬卻也沒真的失去寶貴的午餐,自然不是因為鐵面無私的教導員心軟了,而是Aurora那傢伙似乎去替自己說了情,教導員還真的免去了自己的處罰。

  城島犬聽到其他傢伙們說,Aurora跟他們這些作為孤兒被收養的孩子不一樣,她是有父母的孩子,而且她的父親是「Boss」。

  父母這個姑且不提,至於什麼是Boss……那是教導員們一直和他們提起的、這個「家族」裡面最偉大的人,也是他們這些孩子們未來要「完全服從」的人。

  孩子們交流過後認為,既然Boss是Aurora的爸爸,那麼Aurora肯定也是偉大的人吧,這對他們這些從小就生活在完全封閉的環境裡的孩子們而言,拜託,簡直酷斃了好嗎?

  城島犬對此不以為意。他並不是很理解教導員說的話,因為腦子不是特別聰明——睡上舖的柿本千種說自己是笨蛋,城島犬很生氣,但他又確實不擅長教導員教的那些知識——總之,他覺得Aurora就是Aurora,而且這個人還怪好的。

  「不要靠她太近比較好,犬。」抱著課本走過的柿本千種突然對著城島犬說,「她跟我們不一樣。」

  「阿柿你果然是把我當笨蛋吧,這種事哪還用你說,看也知道。」城島犬氣勢洶洶地指著不遠處仍然被包圍的Aurora,「那傢伙比我們亮多了啊!」

  眼睛閃閃發光的,簡直跟燈泡一樣,這是哪怕城島犬這種不擅長學習的孩子都能一眼看出來的事。

  「……不是那個意思……算了。」柿本千種嘆息,「總之不要有太深的交集比較好,那傢伙一定會離開這裡的。她畢竟是從『外面』來的。」

  「外面……有什麼大不了,早晚我也會出去!去『外面』看看!」城島犬嘟噥了一下,接著十分有氣勢地指著高聳到夠不著的窗戶宣告——當然,縱使能攀牆搆到窗戶,窗外的風景實際上已經被水泥封死,什麼也看不到。

  「我只是提醒你一聲,她也許很快就會離開了……如果真的是『Boss』的子女。」柿本千種垂眸,看了一眼手心,裡頭躺著一顆他過去只在書上看過的東西,長得跟他們常常服用的藥片很像,聽說叫糖果的東西,是昨日叫做Aurora的奇怪插班生給自己的,「比起湊過去,還不如想想怎麼成為外面的人。」

  真到了那個時候,在外面的話,應該怎麼打招呼都可以了吧。

  儘管還懵懵懂懂,然而不論是柿本千種還是城島犬隱隱約約都意識到,他們生活在一座人工孤島,因此內心總壓制不住向外「啟航」的渴望。

  「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這麼煩了。教導員說學會『服從』就能出去,誰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啊?!」

  城島犬忍不住地抱怨著。同時目光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在某一處突然停下。

  很奇怪的畫面,當所有人都湊在Aurora身旁時,唯有一個小孩半點不樂意沾邊地坐在房間的角落。

  城島犬想了想,對那個人的印象卻不是很深,只是看著瘦瘦小小的,琢磨了半天只覺得,這傢伙絕對沒有好好吃午餐。

  不像他,每天都吃三碗,每回體能測驗總是拿滿分,獲得第一名獎勵的加餐,然後吃更多變得更強壯!

  「犬,你在看什麼?」柿本千種的目光跟著城島犬的視線方向,「你找『Eden』?」

  「蛤?啥?」儘管是簡單的音節,城島犬還是下意識對這個陌生的單詞表達疑問。

  「Eden.」柿本千種重複一次,同時平靜的目光看向角落裡安靜看書的藍髮男孩,「他的名字。」

  _

  與城島犬和柿本千種,甚至Aurora不同,Eden是個不起眼的孩子。

  給人的印象是話並不多、沒有特別出彩卻也沒有特別缺陷的孩子。身形有些瘦弱,明明機構裡孩子的飲食嚴密控制了營養攝取,但在這孩子身上好像都跟別人差一點,大家都生活在室內的模擬太陽燈下,但只有他的膚色白中透青,很不健康的樣子。

  真要說有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應該是長相。雖然給人不起眼的印象,但在紀錄下的觀察日誌中,透過監視錄影設備留存的影像中意外的上相;然而樣貌整體卻又與傳統的北意大利裔略有區別,眼窩並不特別深邃,輪廓不怎麼硬朗鮮明,卻勝在精巧清秀,連那一點病態感都不大惹人生厭。

  ——總而言之,是個很好看的孩子,但用肉眼觀察不知怎麼的卻又平平無奇了起來,常教人一不留神就忽略過去。

  在Eden五官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或許只有那雙光是注視著,便有讓人感覺被吸入其中之感的靛色眼眸了罷。除此之外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基本上是個不會輕易被投注視線的存在。

  「打擾了,請問,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本應如此。

  低調沉靜的Eden今天稍嫌顯眼了一點,因為某個極其引人注目的傢伙又拿著自己的餐盤來到自己的桌邊,在眾目睽睽之下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求併桌吃飯。

  基本上,Eden認為整件事都很離譜,而最離譜的莫過於名叫Aurora的女孩本身。

  Aurora與包括Eden在內的孩子們都是不一樣的。

  看上去同吃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接受教導,但孩子們之中盛傳Aurora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實際上確實如此。

  雖說沒人發現,但早慧的Eden很清楚,這個世界上的「人類」會被根據其價值和作用,被分在不同的位置上。

  在「這裡」更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不是指教室裏固定的座位、宿舍裏的床位這類東西,跟尚不諳世事的孩子們不同,Eden心中認知到他們這些孩子與大人們的不同。

  並非單純的年齡差異,因為會出現在這裡的大人們根據你們做的事情不同,彼此間有著顯而易見的區別;並且Eden還知道,有部分大人的任務是將他們這些孩子們進行分類,給他們分配不同「位置」。

  根據分類結果,表現的特別好的孩子會被帶走,表現得不符管教的孩子們也會被帶走。

  Eden很清楚被帶走不是好事。因此就算很多事情能輕鬆做到,他也努力表現得不好不壞,既不出彩也不拉垮,只是靜靜地蟄伏著。

  他不能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因此,不知道為何盯上自己的Aurora,毫無疑問是個麻煩的意外。

  她很顯眼,不說特殊的身份,她也是唯一一個在設施中蓄有一頭長髮的女孩,還穿著一身白裙——其他孩子不論男女著裝都是統一的上衣下褲,這顯得她更加格格不入起來。

  老實說,是到了絕對會被當成「異類」看待,弄個不好反而會被排斥的特殊存在。只是不知道是這位Aurora手段好,或者單純比較幸運,這裡的孩子們對她的好奇與善意遠大於嫉妒羨慕,在實驗人員的默許之下,她很好地「融入」了這裡的孩子群體,甚至隱隱成為領頭羊。

  只有很少一部分聰明人對女孩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比如那個叫柿本千種的孩子——Eden如此評價,因為他大體上贊同對方的做法,也能推測出對方那麼做的理由大概和自己差不多。

  實際上Eden現在也很想疏離地拒絕對方併桌的邀請,與Aurora交流和他慣行的方針相悖——但是,正因為Eden是聰明人,因此很清楚自己斷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拒絕對方的邀請。

  「啊、好的,沒問題……」Eden囁嚅回答,並將頭低下以掩飾表情,將自己僞裝成一個瑟縮內向的孩子,「請、請坐。」

  在他的猜測中,認定Aurora大概存有某種愚蠢的憐憫之心。

  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對於弱小者的同情。對方大概對他們這群孩子被豢養在這裡的原因了解一二,從而產生了不必要的憐憫,不然說不通作為首領家的大小姐,為何會和他們這些孩子待在一起。

  會特意來找自己搭話目的大約也一樣,是想「拯救」自己,好施展她無處安放的愛心罷。

  ——既得利益者惡劣的偽善遊戲。

  「謝謝你。」Aurora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毫不猶豫地坐在瑟縮的男孩身旁,「你喜歡吃沙丁魚意大利麵嗎?還有焗烤,我很喜歡,而且乳製品還能補充鈣質喔!」

  Eden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看了一眼對方,「好,我下次會嘗試的。」

  Eden任由對方坐在自己身邊,對Aurora的關心與建言也照單全收,但卻沒有反過來嘗試接觸對方只一昧承受——反應無趣到原本因為Aurora而將目標放在這邊的其他孩子們,都感到無聊地撇撇嘴轉移了視線。

  這正是Eden想要的效果。

  考慮到許多層面可能發生的問題,Eden決定順著這位首領家的大小姐玩一次扮家家酒,讓她「拯救」自己一次。想必只要滿足了一次讓對方過癮,膩了也就不會再來煩自己了。
  
  而他只要表現得足夠無趣就行了,這點十分容易。

  這麼想的Eden應付了Aurora整段飯的時間——這麼說其實不大準確,因為Aurora吃飯期間不怎麼說話,但他能感覺到她正暗中觀察自己,就像某種從洞裡探出頭的穴居動物觀察陌生生物一樣。
  
  在兩人終於吃完午飯、將餐盤拿去清潔時,Aurora突然看了他好幾秒,然後說。

  「……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Aurora,這是我的名字。」Aurora很沒邊界感地拉過對方的手,在上頭一個字一個字拼寫出自己的名字,「A-U-R-O-R-A,這樣寫。」

  寫完過後Aurora也攤開自己的掌心,遞給對方,並用閃閃發光的藍色眼睛看著Eden,「那你呢?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Eden難以避免地頓了一下,像是被對方的行為打得措手不及。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因為他根本沒想明白Aurora的邏輯……這個人對誰都這樣的嗎?就算自己扮演的只是害羞的小孩,又不是弱智,一共也就六個字母的名字有什麼手把手書寫讓自己認的必要嗎?

  Eden再次確信這位大小姐根本不懂他們這群孩子的處境。
  
  不然別說他了,其他的孩子們也接受過基本教育,至少最基礎的拼寫、算術都是沒問題的。

  但他也很快回過神,換上一副害羞的樣子繼續演。

  他順著Aurora的動作,也在對方手心寫字——儘管這個屬於他的代號實際上並不怎麼難拼寫。

  「E-d-e-n……Eden,這是我的名字。」

  「哇,」Aurora眨眨眼眼,露出一個笑容,明媚得讓人感到刺眼,「Eden的名字是『光芒』的意思嗎?你的名字好棒。」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Eden聞言,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感覺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自豪,「謝謝妳,我也很喜歡我的名字。」

  這當然是騙人的。
  
  他心說,但什麼場合該說什麼樣的話、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能愚弄對方,Eden可是很清楚的。
  
  為了達成目的,扯謊、說違心話對他而言更是家常便飯。欺騙大人他都是信手拈來,更不要提眼前這個完全就是個小鬼——Eden確信自己的表情毫無破綻。
  
  Aurora看著Eden精心擺出的笑容歪了歪頭,露出有點困惑遲疑的表情。
  
  「那個,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誤會了,但是……對不起?」
  
  她沒頭沒腦地先道了歉,下一句話才和被帶著一起陷入困惑的男孩解釋道。
  
  「因為你好像沒有很想提起自己的名字。我想我或許不該提起這件事。」Aurora說著,看向Eden,沒有錯過對方面上短暫一瞬失卻表情的臉,卻還是問,「不是嗎?」
  
  ……說得沒錯。Eden最討厭自己的名字。
  
  但是,一秒掛回微笑假面的Eden實在忍不住在內心冒出一個想法——
  
  她又是怎麼知道的?
  

  _
  艾斯托拉涅歐篇第一彈!
  雖然在這麼說感覺有點晚了,不過考慮到後面的劇情,應該也還來得及:注意!含有大量艾斯托拉涅歐以及六道骸身世的私設!「Eden」不是官方的設定,包括之後寫到的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所有設定都是,是私設私設私設!(很重要說三次)

  其實這部分設定也是老早就設計好的,不過當時覺得穿插在太早期的劇情裡面沒有說服力,想說多少要再正文裡多累積一點六道骸與小光相處的描寫,這部分設定比較能讓人接受,於是硬是拖到了現在
  正文裡面Aurora的性格沒能完全展現,但一般情況下她其實是滿有主見的孩子,並且直覺系小動物……所以第一次見到雲雀馬上察覺對方對自己(小孩)而言不是威脅反而能依靠,是能靠直覺分辨善意跟惡意的孩子!
  當時六道骸面對Aurora的反應也都是有原因的,所以事到如今終於要填這個坑了……其中的緣由希望能透過這系列番外好好表現出來

  *Eden:中文翻伊登或艾登,但這裡其實是取伊甸園的那個「伊甸」;語源希伯來,有「光芒」與「快樂」,以及聖經中的「歡恩之地」的含義。
  Eden討厭這個名字,因為他覺得很諷刺。
  *Aurora :中文翻奧蘿拉或是歐若拉,以前提過這個名字意思是光輝,其實準確的說應該是「黎明的光輝」;另外本身也有極光的意思在,Aurora是黎明與極光女神的名字……但極妹跟黎妹都不太好聽,所以請大家還是喊Aurora輝妹叭!
  另外,輝妹自己同樣沒有很喜歡Aurora這個名字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3 收起 理由
Mandy1209 + 3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143#
原作者| 流年不利 發表於 2025-4-13 16:49:35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艾斯托拉涅歐舊事之二

  Eden的計劃以完全失敗告終。

  簡單來說就是——甩不掉,根本甩不掉Aurora。

  本來Eden認為,像Aurora這樣的人、這樣的身份,靠近刻意低調假裝不起眼的自己只是心血來潮,不出三天對方便會感到沒趣地自覺離去,甚至是對包含自己在內的所有孩子都失去興趣,選擇再也不踏入這個「房間」一步。

  畢竟她是那麼格格不入,只要曾經見過「外面」,即便是Aurora那種看起來笨笨的不聰明的小孩肯定也能察覺不對勁,很快就會打消心思,不再前來探望關在牢籠裡的可憐小老鼠們。

  然而直到現在不止三天,已經過去一週的時間,Aurora都待在這裡,只有偶爾會離開群體,去到外面——其餘時間都與他們這些孩子同吃同睡。這樣的「特別待遇」不止並未引起孩子們的不滿,還讓Aurora在其他孩子眼中顯得更酷、更特別了。

  但最重要的是——Aurora吃飯的時候和Eden一起,上課時坐自己旁邊,就連體測繞圈跑,都跟他維持一樣的步伐……要不是Aurora睡覺的床鋪下舖已經睡了一個內向的金髮小女孩,估計她都能把Eden抓來塞進自己下舖睡覺。

  總而言之就是完全纏上了他。

  饒是Eden再怎麼自詡成熟穩重不跟小鬼一般見識,在Aurora又一次在課間坐到自己身邊時,Eden也忍不住暗自翻了一個白眼。

  又來了。

  「Eden,你……」Aurora坐下來後看著他半晌,認真道,「……在做眼球保健操的時候,眼睛要閉緊,不然別人看了會覺得你不禮貌喔。」

  誰在做什麼眼球保健操?我就是在翻妳白眼。

  Eden在理應無法控制住情緒的年紀完美控制住了情緒,沒有出手掐Aurora的脖子,令人感到無比欣慰。

  「喔,是嗎?我沒注意。」Eden最終只是淡淡回覆道,「雖然說很多次了,但我似乎有必要再說一次。能請妳跟我保持一點距離嗎?我還是不習慣有人這麼靠近我。」

  要說這一週的時間Aurora堅持不懈的努力換來了什麼成果,那就是成功讓Eden放棄維持自己懦弱平庸小可憐的人設,轉而採取冷暴力的方式,嘗試讓她知難而退。

  畢竟還是那句話,Eden不想引起注意,也沒有多餘時間與精力能浪費在Aurora身上。

  當然,這樣的策略顯而易見地收效甚微。因為Aurora像是完全不會看狀況一樣,依舊在任何Eden並不樂見的情境下找上自己,與自己搭話,有時候就算不說話,也樂意帶著燦爛到讓人不快的笑容跟著自己,令人煩躁。

  就像現在,就算被拒絕了Aurora依然說道:「但是,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Eden說。」

  「……」Eden撩了撩眼皮,雖然覺得絕不可能是什麼很重要的事,但姑且還是開口詢問,「什麼事?」

  「那就是……」Aurora小小蹙起眉頭,表情非常認真,「……可以陪我去洗手間嗎?拜託拜託,走廊那邊的燈泡壞了,我一個人不敢去。」

  Aurora雙手交握在胸口,努力睜大眼睛表現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好似想博取男孩的同情。

  然而Eden只是沉默:「……」

  ——他真的受夠這個鬼地方,更受夠Aurora了!

  Eden對小孩子扮家家酒的遊戲沒有興趣,更不要說做出手牽手一起去上洗手間的蠢事——但是,由於不能動手打Aurora,那會引起時時透過監視器「房間」的教導員們的注意,加上他也不認識其他小孩……不,他當然有暗中記住一些或許能「派上用場」的孩子姓名,但現在還不是接觸他們的時機,太容易暴露。

  所以說,陪Aurora去洗手間竟然是最容易且最不麻煩的一個選擇。

  「……為什麼不找Alison(艾莉森)?」儘管做出了分析,Eden仍在垂死掙扎,「她睡在妳的下舖,而且妳們都是女孩子。」

  「Alison也怕黑,晚上還會怕得要跟我擠在一張床。」Aurora搖搖頭說,「而且……等等要考試了,大家都在做準備。」

  Aurora說的考試,是在「房間」內定期舉辦的考核,測驗孩子們的體能、反應力、學習能力等等,根據教導員的說法,考核成績會作為是否能出去「外面」的重要依據納入考量,所以幾乎每個人都很努力。

  當然,Eden知道表現得「好」和「不好」的孩子們都會被帶走,實際上「取得好成績」並不與能獲得自由掛勾。

  Eden眼前的Aurora垂下眼,說,「他們都想好好準備。只有Eden你沒事了。」

  於他是閉嘴了。理所當然地也沒有問「我難道不用做準備嗎?」這樣的問題。

  他帶著對方走出被稱作訓練室的地方——當然,這實際上還是在「房間」的範圍內——走上長廊,那裡正如Aurora所言,疑似是保險絲燒斷了,燈泡未能通電,加之全封閉的空間沒有天光,走廊一片漆黑,要一路走到洗手間門口的燈下才有光線。

  因為太暗了,黑暗中Aurora摸索著,握住了走在自己前方半步的Eden的手。

  窸窣的摩挲聲,Eden沒有甩開那雙手,一直走到有光的地方。

  「到了,謝謝你!」在洗手間門口,Aurora乾脆放開Eden的手,對他露出一個笑容,「能稍微等等我嗎,Eden?」

  「……」Eden看了Aurora一眼,跟著對方的腳步一起踏進衛生間的大門,「我也去。」

  ……當然,他不是真的也想上洗手間。

  就在剛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長廊中,Aurora就像是第一次向他介紹自己時那樣,捧著自己的手,悄悄在手心寫下看不見的話語。

  內容也很簡單,她只是寫:『洗手間裏沒有監視監聽。』

  不對。Eden首先在心底反駁,洗手間裡當然也有監視器實時錄下所有的聲音影像。

  因為這裡是「房間」,而不是什麼封閉管理的學校;他們也不是被視作孩童,能在這裡受到保護和尊重、學習以及成長的存在。

  真要說的話,毫無疑問——實驗動物。

  就像是觀察人員會一一記錄服下測試中的藥物的實驗動物生活軌跡,從飲食到排泄。
  正因為不被視作人類,而是小白鼠一樣的存在,他們的一切都是透明可供查閱的實驗紀錄,是「必須知悉」的控制變因。即便只是最尋常的生理現象都是如此,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之下。

  ……但這不代表Aurora故意在說謊,或者她說錯了。直到一週多以前,作為觀察排泄狀況的地點這裡都安裝著監視器,如今卻都沒消失了。

  而Eden很清楚監視器消失的原因,是因為Aurora。

  因為作為首領女兒的Aurora選擇住進來,在這個宛如大型培養皿的「房間」,與他們這些孩子同吃同睡,實驗人員不得不將部分對首領女兒太過冒犯的監視器暫停使用;部分監視器將畫面收取功能關閉,部分連同收音的功能都一起關上了,就比如眼前的洗手間。

  Eden總是暗中觀察周遭環境,老早就察覺這一點;令他感到意外的是Aurora,因為此時此刻他才明白……或者說確認了這個女孩不管如何都要留在這裡的目的。

  「……原來如此。」Eden的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彷彿被感動了一半,眼中卻蘊藏著某種冷意,「在『外面』……艾斯托拉涅歐已經像是落水狗一樣,人人喊打了吧。」

  Eden認為,只有這樣Aurora這樣身份的孩子才會被放進這裡。

  因為外面遠比這個地獄一般的牢籠更加凶險,才不得不把Aurora放在這個平時用來收容「實驗動物」的場域。

  Eden很清楚艾斯托拉涅歐家做著怎麼樣的勾當,比起那些還毫無知覺地努力學習、爭取成為優秀的實驗體,或者順應淘汰規則被淘汰的孩子們,Eden知道得太多,更知道他們所屬的這個家族是被其他黑手黨人稱作禁忌的存在。

  而正是因為知道得太多,他才不像那些無知的孩子們一樣爭取良好的表現,好讓監視他們的人們如同挑選品種豬一樣揀選。那條路,最終抵達的地點不過是巨大的砧板,成為艾斯托拉涅歐研究禁忌武器的實驗素材,任人魚肉。

  聽到對方一下子猜出現況,Aurora眼睛一亮,連忙點點頭,「Eden,你說對了。艾斯托拉涅歐的家族成員現在在外面……並不被大家歡迎。」

  Aurora語氣有些低落。其實,豈止是「不被歡迎」這麼輕鬆可愛,實際上家族成員在整個意大利半島、包含西西里島,只要被認出來,將會直接受到其他黑手黨追殺行刑。

  可以說在意大利,艾斯托拉涅歐的成員光是呼吸,都已成罪狀。

  見她似乎為這個家族受到的驅逐和暴行感到難過,Eden對此嗤之以鼻,因為他認為整個艾斯托拉涅歐都該下地獄。

  即便他也很討厭其他黑手黨,但如果可以的話,那些黑手黨為什麼不能先給艾斯托拉涅歐的家族成員一槍再下地獄呢?反正都要下地獄,Eden選擇讓這個禁錮了自己的噁心家族先下地獄。

  對Eden來說,伊甸園與神明究竟存不存在根本不重要,但地獄卻非得存在不可;不然他又該怎麼詛咒他們,即便是死亡也無法安眠,只得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呢?

  所以看到Aurora如自己所料那樣、站在家族的立場感到難怪,Eden幾乎要壓不住虛假的笑容,讓藏在底下的惡意噴薄而出。

  在那以前,卻聽到Aurora開口說:

  「雖然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是……我覺得艾斯托拉涅歐家族,是錯誤的。」

  Eden將視線轉移回Aurora臉上,看著對方毫無意義睜得大大的水汪汪的藍眸,看著Aurora頓了頓,努力想將自己的想法傳達出來。

  「我……希望大家不要被關在這裡,很危險,可是如果去到外面被發現身份也很危險。所以我只能自己先待在這裡,首領多少會顧及我的……我的身份。但我們還是必須想更好的方法,所以我才想來問問你,Eden。」

  「因為,雖然一切都是大人們咎由自取、黑手黨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但孩子們、大家是無辜的,不應該受到傷害。」

  Aurora說著看向Eden,發現對方看著自己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心中跟著奇怪起來,於是岔題問道,「……怎麼了嗎?我臉上黏上什麼東西了嗎?」

  沒有,並沒有黏上東西。所以不要用那麼愚蠢的姿勢拿手抹自己的臉。Eden心道。

  其實他不過是沒有料到Aurora的想法,有點驚訝罷了,因為作為首領的女兒,Aurora顯然並不贊同對方的做法。

  當然,尚且不能確定Aurora說的都是真的,哪怕說了類似「艾斯托拉涅歐活該千刀萬剮」、「首領就是白癡」,之類的話,也可能只是故意說來麻痺自己的好聽話,不能掉以輕心。

  「沒什麼。」Eden皺了下眉頭,問,「妳為什麼找我?我想我表現得夠不起眼了,並不惹人注意。」

  Aurora歪了歪腦袋,給出一個格外不靠譜的答案。

  「因為,直覺?」

  見Eden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她又想了想說,「因為……Eden知道外面的事情?我有偷偷看了報告,只有Eden看起來不想出去的樣子。」

  因為表現得「好」和「壞」就結果來說都會去到外面,表現得不好不壞的Eden在Aurora看來肯定是知道些什麼。

  不過當然更有可能只是能力不足,畢竟從小就待在實驗室的孩子應該很難察覺暗中的淘選機制;至於為什麼沒將刻意表現得平平無奇的Eden當成純粹的平庸孩子,如果這樣問的話,Aurora大概又會回以「直覺」這樣的回答吧。

  「……姑且算妳運氣不錯,賭對了。」他停頓了下,裝作不經意間詢問,「所以,妳是想取代現任首領,成為這個家族未來的首領嗎?」

  Eden的行動方針,取決於對方給出的回覆。

  倘若她不能給出一個可信的注意到自己的理由,或者她開口說希望能繼承這個家族,妄想「改造」這個地獄的話,那麼,他會……

  Aurora聽完,露出頗為不理解的表情。

  「為什麼要成為家族首領?我以後跟媽媽一樣,要當醫生的。」

  Aurora過去一直跟著母親在日本生活,直到最近才來到生父所在的意大利;因此她會普通地喊自己的母親「媽媽」,卻一直喊作為生父的人為「首領」,足見親疏之別。

  這個話題像是打開了她的話匣子,她像隻永遠不會疲倦的小鳥一樣嘰嘰喳喳道,「媽媽說父……首領是很失敗的黑手黨,讓我不要跟他學。媽媽還告訴我,也許世上會有很棒的黑手黨存在,但絕對不是艾斯托拉涅歐,條件允許的話最好不要跟它扯上關係。」

  大概是把媽媽的話一直記在心底直接轉述出來,Aurora使用的詞彙略微有些微妙,不過Eden一聽便懂了。

  說得完全沒錯。Eden在心中評價道,Aurora本人的具體身世姑且不提,但她的母親頭腦顯然十分清醒,讓自己的孩子遠離黑手黨便可見一斑。

  所以,這樣姑且還具備成人應有的責任感的人,又為什麼會將Aurora這種笨蛋小孩送來艾斯托拉涅歐這種地方?

  很快Eden便從Aurora口中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只是,媽媽去世以後,我就被首領接帶過來了……好像沒辦法像媽媽說的那樣,不扯上關係。」

  原來如此,Eden冷漠地想著,原來是死了啊,那也難怪了。

  除此之外更多的感想,卻也沒有了。Eden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必要可憐這個得到過正常養育後驟然墜入深淵的孩子,他沒有那麼做的立場,也沒有那個閒心,因此只是以「認知某件客觀事實」的方式處理這個訊息,因而看上去無比冷淡。

  不過,他這般無動於衷的模樣反倒讓Aurora感到好受多了——自從母親去世,周圍得知此消息的大人總是流露出特色複雜神情,Aurora儘管不能完全獨懂,卻並不怎麼喜歡那種提起此事時,空間便整個凍結起來的感覺。

  她也為媽媽的離去感到難過,但媽媽早就和Aurora說過這件事了。

  她說:『媽媽總有一天會永遠離開Aurora,那一天也許很快就到了。到時候,我的小公主,妳自己能勇敢走下去嗎?』

  Aurora的回答是肯定的,她一定會勇敢,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也會努力吃飯、學習。

  還有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一定一定,要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醫生!

  『很好,很有志氣。不過,小光也不一定要自己一個呀。』媽媽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Aurora的臉頰,『我們小光會交到很好的朋友,可以一起前進的朋友。』

  『在那個未來裡,小光一定會獲得的,只屬於自己的幸福。』

  媽媽說的話Aurora都好好記住了,也一直努力在遵守,她並不覺得這是件悲傷的事,因此如同Eden這般平靜的反應,反倒讓Aurora覺得很好。

  不用因為周圍人照顧自己的心情,反過來擔憂照顧他人的情緒,因此Aurora此時才能認認真真地將自己的想法傳達出去。

  「……但是,媽媽也跟我說,想要做的事要堅持。何況救人是很了不起的事。」Aurora說著,不自覺握起小小的拳頭揮舞,「所以我想要讓大家都去到外面,然後讓警察先生警察小姐把首領還有其他幹部們,通通抓去監獄裡面……這樣,我就可以安心去學習怎麼當醫生了!」

  Eden聽著對方那通天真的發言,不由得在心中想著,Aurora的腦子果然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她顯然對黑手黨界的法則毫無認知,裏世界首先就不存在「讓警察介入」的選項;而且真的要當醫生的話,從最開始就不應該來到這個地方,更遑論「拯救」他們這些孩子。

  Eden對Aurora的評價不由得再次修正;一開始他認為Aurora是來這裡玩扮家家酒的無知小女孩,中途會開始陰謀論地認為她是混進羊群裡的小狼崽,但到現在,他只覺得Aurora是個笨蛋。

  而且還是個天真的笨蛋,不知怎麼誤入地獄也就罷了,竟然還妄想拯救所有人。

  Aurora看不懂Eden此時微微低垂的目光中隱藏著什麼,見對方沉默不語,她只能轉動自己聰明的小腦瓜子認真思考,自己說的話難道有哪裡不好理解?不應該啊,那肯定是別的原因。

  片刻後她恍然大悟:「Eden,你是不是想上洗手間?」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了,不然這麼嚴肅的時刻為什麼Eden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想必是有很急迫的生理需求需要解決吧。

  Aurora表示體諒對方。

  Eden:……這傢伙果然是宇宙無敵大笨蛋吧?!

  「不好意思喔,我沒有注意到。」Aurora真沒注意到Eden僵硬的表情,她真誠地理解了對方的生理需求,側身讓出洗手間出入口的位置,「你先去,我們可以出來再說。」

  覺得自己被笨蛋當成白癡耍的Eden很想轉身走人。

  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直接走人時,漆黑的長廊傳來了明顯的腳步聲,與此同時,原本就為了讓路給他而側身的Aurora如同一隻出了洞後感受到風吹草動的驚兔一般,一下子衝到Eden的身後,面對著無光照的黑暗處。

  一只皮鞋首先進入洗手間前的照明範圍,昏暗的燈光反射在鋥亮的鞋面,皮革受力扭曲發出吱呀聲音,像是腳踩某種生物的哀鳴。

  待到兩隻皮鞋落定,來人堪堪介於光影之間,燈光照亮了他的下半截身軀,上半身則完全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眼中隱隱閃爍的幽綠的光;由普通孩童的視角看來,就像是高聳到看不見頂端的枯樹,又像是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影子怪物。

  即便如此,並非普通小孩的Eden並不感到害怕。但他順勢做出怯懦恐懼的模樣躲在Aurora身後,暗中打量來人。

  並且僅憑藉那雙講究的皮鞋,Eden便迅速確認對方的身份。

  這恐怕不是房間內監視孩子們的普通指導員,在家族中職務更高,會出現在這裡大概和「首領的女兒」脫不了關係。

  「午安,Aurora小姐,」果然,Eden聽到那名家族成員開口,嗓音有種奇怪的韻味,讓人聽了容易心生好感。

  只是那道聲音一入就卻讓Eden頓感不悅。就像他厭惡這個家族這個地方一樣,面前的人身上散發出一股虛偽的噁心氣味。

  「……午安,巴貝奇先生。」Aurora也沒有被這人詭異的登場方式嚇到,反倒向前一步,縮短距離的同時,也進一步遮掩住Eden的身形,「是父親有事找我嗎?」

  對家族的高層有幾分了解的Eden對巴貝奇這個稱呼,隱約有點印象,是某個長期服膺於首領的部屬氏族,但眼前的男人他沒有印象曾經見過。

  只是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為Eden也已經在「房間」封閉式地待了好幾年,外面的事情如何改變他也無從知曉。

  「是的。」那人語氣輕輕,似乎還有點溫柔,「首領有事找您,因此吩咐我帶您過去。請問您現在方便嗎?」

  「沒問題,巴貝奇先生。」Aurora又往前一步,朝著名叫巴貝奇的男人伸出手,像是想搶在對方注意到身後的Eden以前搶過他的視線,「那個,我們快走吧。」

  她甚至沒有回過頭看Eden一眼,彷彿全然忘記剛剛才陪伴自己一起勇闖洗手間的小夥伴。

  事實上,她也確實在內心祈禱巴貝奇先生不要注意到Eden,哪怕在這整整一週與Eden相處時她全然不在乎對方刻意低調的人設,此時卻不知怎麼地緊張起來,想把Eden藏到找不著的地方,比如塞進花瓶裡面之類的。

  那是因為在Aurora的感覺裡,「巴貝奇先生」就是如此值得警惕的存在。

  Eden敏銳察覺到了Aurora反應背後的心理,心下立即對「巴貝奇先生」升起十二萬分的警惕之心。 

  Aurora用十分蹩腳的演技假裝不在乎Eden,用力過猛教人反而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Eden不由在內心評價,好蹩腳的演技,果然Aurora只是個天真的笨蛋;其實想也知道像他這樣低調不起眼的孩子,在這所設施內根本不會有人在意,刻意刁難更是沒必要。這種彷彿想「保護」他的舉止完全是多此一舉。

  「好的,Aurora小姐。不過……」果然,巴貝奇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即便他能看出女孩的緊張,卻若無其事地掃過一眼,像是觀察環境時不經意瞥見了男孩,「走廊的燈似乎該進行維修了。黑暗中不小心摔跤就不好了,你也趕快回去和大家會合吧。」

  Eden見巴貝奇微微眯起眼,嘴上勾起冰冷額度笑弧叮囑他快點離開,態度溫和地讓他去跟其他孩子會合。

  Eden裝出怯怯的模樣點頭,目送著Aurora小小的身影跟著對方走遠。

  直到兩人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消失在長廊盡頭,Eden方才垂目,看向自己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指頭。

  Aurora頭也不回地離開以前,哪怕什麼話也沒有說,卻悄悄伸手捏了一下Eden的手指。

  就像是在跟他說,不要擔心,不要害怕。

  明明離開了,指尖的溫度卻頑強地殘留著,令人尾端煩躁。

  「……真是愚蠢的傢伙。」

  -

  Aurora跟著巴貝奇,很快離開了「房間」,來到其他孩子們夢寐以求的「外面」。

  說是「外面」不太準確,因為即便出了那個培養皿似的地下房間,外圍的地下空間仍屬於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勢力範圍,地面上的建築與土地自然也是。

  只不過由於艾斯托拉涅歐家族名聲敗壞,加之受到裏世界驅逐,地面的建築相對不起眼,家族成員大部分生活在地底——地面上的古老莊園庭園彷彿無人打理一般荒蕪,孤獨佇立中心的古老建築,那便是首領生活起居的地方。

  莊園雖然荒蕪,建築佔地卻不算不小。裡面只住著首領一人。

  走在莊園建築空寂的長廊,Aurora不由得再次想起那個一直存在在她心底的疑惑——為什麼那麼大的一間房子,卻只住著首領一個人?

  Aurora始終想不通這件事,但不妨礙她不喜歡這棟空曠的建築,不喜歡太過寂靜的空氣……連帶著也不喜歡住在裡頭的人。

  「那麼我就送您到這裡了,Aurora小姐。」在首領辦公室大門前停下,巴貝奇溫聲對著她道,「請吧,Aurora小姐。」

  巴貝奇站在門邊,甚至貼心地將門打開,表現十分紳士,對身為孩子的Aurora也是既尊重又溫柔;但不知為何,面對巴貝奇Aurora便難以放下防備。那不是以理智判斷,而是更接近小動物一般的直覺。

  Aurora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氣,獨自走進首領辦公室。

  首領室的空間並不小,挑高的天花板,進入後左側由通頂書櫃組成的整面書牆,正對的方向有大大的落地窗用作採光的用途,只不過此時使用厚重的窗簾布將天光遮得極其密實。

  空間右側則擺置著沉重的實木辦公桌和皮質辦公椅,桌面上除卻辦公用品和造型華麗的骨董桌燈,只餘零星幾張文件平攤其上。

  辦公桌後沒有人在。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個,我進來了。」

  Aurora帶著猶豫的嗓音迴盪在空曠的空間裡,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景象——房間右側,有著一般樓層兩倍高的牆面上,以濃重的油畫顏料繪製著一對男女的肖像畫,高高的木梯靠架著牆,上頭又有一個男人正拿著油畫刀刮塗牆面,修飾圖畫。

  聽到聲音,忙著畫圖的男子才分神注意到門口的動靜。

  他側過頭,一頭黯淡的灰色半長髮扎起的髮辮滑落肩膀,慘白的臉上鑲嵌著色彩同樣黯淡的灰色眼眸,讓人第一眼無法評價其五官優劣,直覺若不是脖頸上浮起的青色血管,只怕會將其與畫室裡面不具備生命體徵的石膏相混淆。

  男人有著一張與他身後巨大的畫像中的男子一模一樣的臉,以至於畫像逼真的同時,又像是生生將整張面皮抽剝下來印畫在牆面,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同時注視著某人時,便讓人不由感到毛骨悚然。

  他便是艾斯托拉涅歐的首領,阿梅代奧.艾斯托拉涅歐(Amedeo.Estraneo)。

  同時也是Aurora的父親。

  「妳來了。」

  俯視著她的父親如斯說。

  _

  感覺停在這裡好像有點缺德,但果然做斷點這裡比較合適……下章一定講爸爸是什麼情形!
  不過首先排除爸爸是浪漫的藝術家這個可能性……考慮到眼睛的作用,爸爸畫圖其實=AI畫圖的感覺
  父女關係也有點複雜,主要是Aurora心情複雜一點,不過沒關係未來都要忘記的!(爽朗)
  
  以及主線的御用(?)演員巴貝奇出場啦!還是沒有描述具體外表,不知道會不會寫到,總之巴貝奇是淺藍色的頭髮+綠色的眼睛,有戴眼鏡這樣

使用禮物 檢舉

144#
原作者| 流年不利 發表於 2025-4-19 21:24:26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艾斯托拉涅歐舊事之三

  阿梅代奧.艾斯托拉涅歐。
  
  這是她的父親的名字。
  
  很久以前深海光流就知道,她的爸爸沒有和她們住在一起。上幼兒園時有了其他同學的家庭做參照,深海光流便升起疑惑,並就對此表達過疑問。
  
  於是媽媽跟她說,說爸爸在距離她們很遠很遠的地方,所以才見不到。
  
  「真的離我們那麼遠,見不到嗎?」
  
  深海光流聽了頓時感到難過……她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裡面主人翁的奶奶去世了,他的媽媽就是這麼和他說的:奶奶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
  
  深海光流就想,她的爸爸也是嗎?已經變成天上的星星了嗎?
  
  媽媽是不是把她當成很笨很笨的小孩在哄呀?
  
  「嗯,很遠唷。」深海七色一看女兒悶悶不樂的模樣,馬上猜出對方小腦瓜子都在想什麼,頓時莞爾,將女兒給抱了起來,「爸爸的家在意大利,坐飛機也要飛十七個小時才能到呢。」
  
  深海光流:……?
  
  咦,原來爸爸沒有變成星星啊!
  
  深海光流難過的心情回暖,然而新的疑問伴隨著接踵而來:「媽媽,那為什麼我們不去看爸爸呢?爸爸一個人在那裡,媽媽又不在他身邊,會不會感覺很孤單?」
  
  看到女兒如此為他人著想的模樣,深海七色再度笑了出來,騰出一隻手搓搓被自己攬在臂彎裡的女兒的臉頰,看對方被搓揉得露出懵然神色,才回答。
  
  「不會的。」深海七色垂眸,看著女兒懵懂的眼睛,「那個人的內心沒有這樣的感情,所以對他而言,不管是熱鬧還是獨自一人都沒有差別。」
  
  深海光流發現媽媽對爸爸的稱呼突然變成了「那個人」,並且敏銳地覺察出媽媽語氣裡面的複雜情緒;只不過對尚且幼小的她來說並不能完全理解媽媽的話,以及當中還帶著怎麼樣的情緒色彩。
  
  深海光流當時糾結了好久,才小小聲地問,「媽媽討厭爸爸嗎?」
  
  雖然她沒有見過爸爸,但因為她是爸爸的小孩,如果媽媽討厭爸爸,會不會連同她一起討厭了呢?
  
  「嗯?小光為什麼會這麼想?」深海七色面上流露出訝然的表情,「媽媽當然愛著爸爸的呀,小光也是因為我的愛才誕生的喔。」
  
  「那,是爸爸討厭媽媽嗎?」深海光流敏銳捕捉媽媽話中隱含的意味;如果媽媽喜歡爸爸,那他們會分開難道是因為爸爸不愛媽媽嗎?
  
  嗚,那爸爸好壞。媽媽那麼好,為什麼爸爸不喜歡媽媽?
  
  「不。」出乎意料的,深海七色否定了這個答案,她嘆息著,摸了摸深海光流的頭髮,「爸爸也很愛媽媽。」
  
  「只是,在這個世界上,他大概只愛著媽媽一個人。」
  
  Aurora一直到現在都記得媽媽說的話,但她那時不懂,既然媽媽愛爸爸,爸爸愛媽媽,相愛的人為什麼會分開呢?
  
  爸爸在這個世界上只愛著媽媽,難道不是一件很浪漫、很美滿的事情嗎?
  
  「過來。靠近我。」
  
  男人低啞冰冷的嗓音將Aurora抽離的神智一下從回憶中拉回當下,Aurora抬起頭,才發現首領早已從高高的木梯上走下來,將沾染顏料的手套脫下放在一旁,坐在辦公桌後的皮椅上呼喚自己。
  
  Aurora不吭一聲地走近對方。
  
  阿梅代奧有著與Aurora一模一樣的灰色頭髮,眼睛也是同樣的灰,遠遠看著他靜止不動,便讓人感覺他像是一座石膏像;然而此時距離離得近了些,這樣的感覺非但沒有減輕,反倒因為那張臉上毫無情緒起伏,肌肉紋理彷彿被封死一般膠在原處,越看越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甚至讓人懷疑,這個人的心是否有在跳動?
  
  Aurora在距離對方還有三公尺的距離時停下了腳步,她本能感到害怕,儘管這是自己的爸爸儘管她還知道對方不會對自己怎麼樣,還是不敢距離對方太近。
  
  阿梅代奧似乎也不在意親生女兒的防備,他將Aurora喚至跟前的原因實際上非常單純,不用靠得多近,能看清的距離就足夠了。
  
  「我又忘記怎麼畫了。」阿梅代奧說,「睜眼坐在那裡就好。」
  
  他指著一旁放置的一張墊著柔軟坐墊的高背高腳椅,交代完便拿上短暫擱置在旁的手套,果斷轉身,又回到了木梯上。
  
  Aurora自然是順著對方的意思做,就和之前好幾次一樣——第一次被阿梅代奧叫來時,甚至沒有張椅子坐,到後來有了椅子,然後又在上面加上了柔軟的墊子。
  
  或許旁人見了會覺得這些貼心的小細節很令人感動,不過Aurora很清楚,其實這些準備,只是對方為了讓自己能更長久待在這裡所採取的措施。
  
  因為第一次沒有椅子時,Aurora站了幾個小時候便脫力暈倒了。
  
  阿梅代奧後來才知道不能這樣對待一個不滿八歲的孩子——倒不是說之前不知道這件事,只是那時才發現這樣會延宕他的繪畫進度,才做了修正。
  
  現在Aurora不只有椅子、坐墊,手邊還有用來充飢的餅乾;Aurora稍稍觀察了一下餅乾的數量,很快悲傷地發現,自己恐怕得在這裡坐上七八個小時。
  
  還好她沒讓Eden等自己……不然到時候教導員可能會想到廁所把疑似掉進馬桶裡面的Eden撈出來晾乾。
  
  思考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但Aurora卻無法鬆懈地低垂腦袋,或是支著頭打瞌睡。她必須盡可能長時間地睜眼。
  
  原因就是此時梯子上,正用油畫刀嘗試勾勒畫中人眼眸的阿梅代奧。
  
  巨大的雙人肖像畫,男子——也就是阿梅代奧的自畫像已經刻板地完成,並且畫得極其逼真;相比之下,在畫中的阿梅代奧的懷裡擁著的女人則不然;只見女人藻綠色微捲的髮絲被細緻描繪,散在白色的禮服上方,唇角勾起十分動人的笑意。
  
  然而,最重要的部分——畫中人的眼眸缺失了。上頭鋪著基礎的底色,只依稀可見眼眶的輪廓,對比其他完整度極高的部分顯得相形見絀。
  
  畫中的女子,儘管面目模糊Aurora也認得出來,那就是她的媽媽深海七色。
  
  在深海七色去世以後,家中沒有其他親屬的深海光流暫時被送到福利院安置,當時社會局的社工哥哥姐姐們替她聯繫到母親那邊的親屬,正在聯絡洽詢是否有意願領養或代為監護;只是那位親屬不在國內,長居在意大利,與深海光流的親屬關係又比較遠,手續進程緩慢。
  
  就在這時,阿梅代奧出現了。
  
  同樣是在意大利,但這邊有作為深海光流直系血親的關係,經過查驗發現與深海七色的婚姻關係並未結束,社會局人員認為雙方只是因工作關係分居二地,考量之下,將阿梅代奧納入一個選項這種,詢問深海光流要不要選擇和爸爸一起回意大利生活。
  
  深海光流其實還記得母親對自己說過,爸爸在意大利當黑手黨——那時她不太懂黑手黨是什麼,是戴著黑手套工作的某種職業嗎?——倘若未來有一天見到,最好不要和爸爸扯上關係,連同爸爸的家族也是。
  
  「……雖然這麼說,但小光的話一定會好奇吧。」深海七色看著懵懂的女兒,捏了捏她的臉頰,「那不是什麼好地方。可以的話媽媽希望小光永遠不會扯上關係……但是,命運大概是不可違抗的吧。」
  
  深海七色偶爾會說出奇怪的話,像是「命運」或是「未來」這樣的詞彙。
  
  深海光流總是覺得,媽媽就像什麼都知道的魔女一樣厲害,但每次提及這些事,媽媽露出苦惱哀傷的神色,又像是受傷的動物一般可憐。
  
  「不管什麼時候,小光只要跟著自己的內心走就好了。」最後,深海七色這樣說,「只要是小光打從心底的願望,認認真真的去做,最終一定會收穫美好的結果。」
  
  深海光流好奇爸爸是怎麼樣的人,於是選擇來到艾斯托拉涅歐。
  
  離開日本時阿梅代奧沒來,是方才給深海光流帶路的巴貝奇先生帶著證明文書,被委任來接她回意大利。
  
  也是在那段旅程中,深海光流發現在這個地方大家好像都不喜歡「艾斯托拉涅歐」,她甚至看到了只在電視上看到的手.槍,子彈劃過腳腕打在泥地裡,地面顯現可怖的彈痕。
  
  「在黑手黨界,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目前的處境便是如此。」一面將驚魂未定的女孩抓回裝有防彈玻璃的車座上,巴貝奇一面開車一面分心地詢問道,心情看上去竟然還很不錯,「深海小姐認為呢?我們該怎麼辦呢?」
  
  深海光流當時還沒完全回神,但被問及「該怎麼辦」十分直覺地開口:「……槍傷處理要先止血,盡量不要挪動牽扯患處,確認無危險後待在原地等待醫療協助,以及後續醫療評估。」
  
  深海七色是因為出色的外科醫生,深海光流自然也耳濡目染。更何況她的夢想就是成為跟媽媽一樣厲害的醫生,此時開口闡述槍傷處理步驟,越講越有勇氣,也不再瑟瑟發抖了。
  
  果然媽媽說得對,專業知識就是勇氣的來源,深海光流感覺自己現在強得可怕。
  
  哪怕中彈了,只要不是打中腦袋和心臟一擊斃命,她都能讓自己活下來!
  
  巴貝奇:「……」
  
  巴貝奇看了一眼被子彈擦破一點皮的肩膀,「小傷罷了。謝謝深海小姐的關心。」
  
  「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加快速度。畢竟首領還在等待深海小姐。」
  
  巴貝奇沒有說謊,阿梅代奧確實在等。
  
  等到深海光流來到辦公室,就如同今天這樣,阿梅代奧正爬到高高的木梯上,手上拿著油畫刀。
  
  小小的油畫刀像是一柄密齒的梳子,細緻地梳攏畫中人那頭柔順且附帶光澤的海藻色長髮。
  
  巴貝奇將人待到後提醒了一聲便離去了,阿梅代奧見到捏著裙擺,忐忑不安的女孩,什麼安撫的話也沒說,只是讓她站著,接著便拿起畫刀繼續描繪起來。
  
  就是那次,她站著看父親作畫,最終卻因為舟車勞頓,沒有及時休息和吃飯,低血糖昏倒了。
  
  再醒來時也沒有見到爸爸,一直到下次見面,還是在那個彷彿巨大畫室的首領辦公室裏。
  
  不過這次阿梅代奧總算與她進行了一些對話,包括告知她如今的姓名——那也是「深海光流」變成「Aurora」的伊始。
  
  「以後妳的名字就是『Aurora.Estraneo』。」阿梅代奧說,「不要再使用『深海光流』這個名字,我不喜歡。」
  
  ——Aurora漸漸明白,爸爸把自己接回來並非出自愛、責任,或是各種普世認同的價值。
  
  阿梅代奧不愛作為女兒的她,甚至不喜她擁有母親十分相像的名字。
  
  他只是想把那幅巨大的畫作完成罷了。
  
  
  ……男人謹慎地在瞳孔的部分抹上一點紺色,躊躇著要如何下一筆該如何落下。
  
  阿梅代奧努力回想,那個曾經長時間在他心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人所擁有的那張臉,卻毫無意外地回想不起太多細節。
  
  與那個人回憶的片段仍舊在,當中飽含的感情卻逐漸消退了,就像是用力擠壓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海綿還在,裡頭的水已經順著地心引力流淌到不知何方。
  
  然而,他連沮喪與氣餒的感覺都沒有。僅僅是做出了「果然如此」的結論,然後冷淡地回過頭,視線遠遠地從高處對上了地面上女孩的眼眸。
  
  阿梅代奧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深海七色的模樣,但他一見到自己那名叫「深海光流」的女兒便知道,那就是深海七色的模樣。
  
  那就是深海七色的眼睛。
  
  阿梅代奧不由得感到淺淺的愉悅,對女兒的誕生。
  
  雖然當時深海七色以此為理由,表示自己要離開回日本時,阿梅代奧打從心底抗拒這個孩子的出生,此時卻覺得這孩子有出生真的太好了。
  
  他知道自己終究會遺忘深海七色,會遺忘所有於他而言曾有意義的一切——就像深海七色總是說自己活不了多久。他們對自己命運都有著絕對篤定的預見,像是預言一場一定會發生的災難。
  
  所以在那之前,若能留下點什麼就好了。
  
  這才是阿梅代奧繪下這幅畫的原因。 
  
  他過去也沒畫過圖,不過肖像畫只是觀察與模仿,於他而言十分容易。他自己的部分一下子便完成了,畫像如照鏡子一樣精準,只是阿梅代奧隱約記得,與深海七色在一起時的自己似乎不是這個模樣。
  
  不過他自己的部分並不重要,他想記住的部分、深海七色的模樣,才是至關重要。
  
  要怎麼畫出她眼中渴望的自由,和那扇窗裡關著的美麗靈魂?
  
  他不知道,又或是曾經知道,但現在已經忘記了。
  
  他無法無中生有,從那些早已流逝於指縫的過往中汲取靈感,因此只能看著與深海七色相似的Aurora描繪。
  
  美中不足的是Aurora有著一頭彷彿褪色一般失卻色彩的灰色頭髮,在阿梅代奧看來就像是混入了雜質,即便所謂的「雜質」其實是來源於他的血脈。
  
  「那個……首領。」
  
  怯怯的聲音打斷了阿梅代奧的思緒,他轉過頭,看著稱呼自己為「首領」,而不是「父親」的女孩。
  
  其實阿梅代奧不太理解為何對方要這麼喊他,但瞬間又覺得無關緊要——他作為首領是既定事實,作為對方的生父也是既定事實,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
  
  只不過是因為對方會毫不猶豫地地稱呼深海七色為「媽媽」,阿梅代奧才稍稍在意起了與之相對的「爸爸」……但在對方已經死去的現在,這一切又都不重要了。
  
  「怎麼了,今天這樣就累了嗎?」刨除其他雜思,阿梅代奧詢問Aurora,「我需要妳持續睜著眼睛,大約再三個小時左右,期間有什麼需求妳可以提。我還有準備其他坐墊,食物也能再叫人送來。」
  
  頓了頓,阿梅代奧補充,「洗手間在左側。」
  
  基本生理需求都照顧好了,言下之意就是這三個小時別想離開這個空間。
  
  「沒有,我沒有想上洗手間。」Aurora搖搖頭,接著帶著點小心翼翼,說,「我可以問您問題嗎?」
  
  「可以。」阿梅代奧感到淡淡的不解,但還是回答,「以妳的身份,在這個地方擁有的權限僅低于我。不必拘束。」
  
  阿梅代奧認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他不明白Aurora這謹小慎微的模樣是為何而來。
  
  即便對方未被冠以艾斯托拉涅歐的姓氏,為了讓她安心留在這裡做為畫圖的參照物,阿梅代奧也決定耐心回答對方的大部分問題。
  
  「我……我去了『房間』,看到了很多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們。」Aurora感到緊張地想低頭,卻又想起來在這個空間裡自己不允許做這樣的動作,於是勉力將下巴抬高,對上拿著調色盤神色淡淡的男人。
  
  「他們……他們真的都會被抓去服用沒有經過臨床實驗的藥物,測試藥性和併發症嗎?」
  
  ——這是Aurora從那張似乎總是被主人閒置的辦公桌上,零零散散的文件中看到的。
  
  作為課後興趣,Aurora跟媽媽學過一點意大利語會話和聽寫,但凡與醫學相關的詞彙她總是學得又快又好,因此讀懂了那些孩子們觀察報告上的某些專用術語。
  
  她還記得拿到的第一張紀錄,就是屬於Eden的。
  
  一想到這裡,Aurora就有些愧疚,她騙了Eden。她早就知道對方的名字了,還有上頭寫著,Eden是某位家族幹部的遺孤,和她一樣,是中途進到「房間」的。
  
  所以Eden一定知道外面的狀況。Aurora其實是根據這點判斷出對方是在裝作笨小孩,以免研究人員發現他能力突出,送進實驗室裏作為對照組,去服用一些未測試的藥物。
  
  Aurora一面覺得Eden好聰明,懂得保護自己,一面又覺得她還是必須阻止這樣的事情;因為其他孩子沒有渠道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未經妥善的試驗的藥物使用在人體,尤其是還沒長大的小孩身上,是極端不正當的行為。
  
  「不是。」不料,阿梅代奧給予否定的答案。頓了頓,又說,「應該說,不盡然。」
  
  「因為給他們吃的藥並不是實驗主體,藥物測試僅是一種篩選,確認能否適應接下來的手術。」
  
  「……手術?」
  
  Aurora茫然地重複。在她的認知裡,只有生病或是受傷等等需要醫治的人才會進行手術——所以她並不能明白,健康的孩子們為什麼也需要動手術呢。
  
  聽到女孩彷彿自言自語的提問,阿梅代奧便想起來剛剛暗自決定耐心滿足對方的求知慾,於是繼續解釋。
  
  「嗯,做手術。手術的內容會根據體質適性進行分類篩選,應人而異。」說著,停頓了下,阿梅代奧還是繼續開口,「手術的目的,是打造出能與彭格列的『死氣彈』相媲美的兵器。」
  
  說到這裡,阿梅代奧不由得猶豫了起來。倒不是有什麼機密無法說出口,而是想到Aurora剛到意大利,對黑手黨界的事知道得也不多,自己恐怕得從彭格列、還有死氣彈是什麼開始講起,而這部分內容十分複雜,他認為以七歲兒童的認知能力,恐怕很難解釋得讓她理解。
  
  更重要的是,就算Aurora智商上沒有太大的問題,解釋那些也會很花時間,耽誤他畫圖。
  
  「……兵器?」正思考著的阿梅代奧聽到女孩細如蚊吶的聲音,「意思是……大家會被派去打架嗎?會受傷嗎?」
  
  Aurora似乎不怎麼在意老牌家族彭格列,以及死氣彈這個新鮮的名詞。為此阿梅代奧不覺鬆了口氣,這個問題明顯比較容易回答。
  
  「是。實驗成功者會成為家族內的戰鬥人員,必要時負責相關事務。至於受傷的問題,要視個人能力而定,不能一蓋論之。」阿梅代奧耐下心說,「現在,可以讓我繼續畫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要那樣做……?」
  
  為什麼今天她的話那麼多?
  
  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的阿梅代奧微微皺眉,但還是回答:「黑手黨以暴力作為經濟手段,若要家族存續,這是必要可行的手段。」
  
  「……所以是您命令他們這麼做的嗎?」
  
  又是一個奇怪的問題。阿梅代奧想,這難道很重要嗎?
  
  實際上,他所陳述的乃是客觀存在的現實,而對於既定的事實而言,追究這是否是自己下達的指令有何意義。
  
  但這也沒什麼不能回答的。阿梅代奧簡短地答:「透過手術改造人體,使人體機能大幅強化利於戰鬥,這是由家族中所有人討論出來的結論,也是最合適的選擇。」
  
  過往的時光中,艾斯托拉涅歐接納了許許多多遭到其他黑手黨人驅逐的研究人員,在家族歷史進程中累積了某些底牌,而後又因為這個禁忌般的底牌誕生過程和效果受到外界忌憚,逐漸被排擠出黑手黨的圈子。
  
  在家族力量式微,可能再也難以庇護其中成員的如今,那些服務於家族的成員們,順理成章地決定摒棄那些更為危險禁忌的底牌,轉以自身能力為基礎設法扭轉局面,展開了新型兵器開發的計劃。
  
  阿梅代奧是家族首領。出於對這個職位的基本責任,他在評估過可行性後,認同並選擇推行這個符合家族利益的計劃。
  
  計畫中使用的也是家族收留的孤兒,即便是父母尚在的孩子,也是經過父母的同意、願意將孩子貢獻出來進行此次計劃;阿梅代奧則是盡量確保計畫進行時不要消耗太多作為實驗品的孩子,因此也不是無端地進行資源浪費。
  
  就只是這麼簡單的事,阿梅代奧不明白Aurora為何不懂,不懂的部分又在哪裡。
  
  是黑手黨經濟學的部分不適合講給孩子聽嗎?阿梅代奧想到。
  
  ——Aurora當然不懂。
  
  實際上,她從半途就開始感覺聽不進去,對方說話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熟悉的音節組成了讓自己倍感陌生的語句。
  
  阿梅代奧甚至沒有多加描述實驗內容,Aurora便倍感衝擊。
  
  阿梅代奧的話讓Aurora下意識想到做實驗用的青蛙與老鼠。她想到,媽媽曾帶著自己一起看過名叫《實驗動物人道對待準則》的書籍,書中闡明,實驗動物的使用應該遵循替代、減少,以及盡力優化實驗程序的基準。*
  
  媽媽說,那是因為動物也是生物,也會感覺到痛苦,為人類未能理解的快樂而快樂,所以哪怕真的不得不使用動物實驗,也要確保動物們的身心健康。
  
  但以阿梅代奧所言,甚至不是將「房間」裡的孩子們當作實驗動物,而是比之更為不重要的、不具備主體性與個人意志的實驗耗材。
  
  在Aurora第一天和媽媽說未來也想成為一名醫生時,媽媽就這麼說過:作為醫生,要懂得敬畏與珍惜生命。
  
  即便尚且年幼,但Aurora認認真真將媽媽的話聽了進去,深深地牢記在心,
  
  而此時此刻,因為見到眼前與過往塑造出的三觀全然不同的扭曲真實,而感到某種事物在心中悄無聲息地崩潰。
  
  「可是、可是……」Aurora喃喃地說,「大家會感覺到痛的呀……怎麼可以……」
  
  Aurora不懂很多事情,她在相對健全的環境,沐浴著媽媽給的滿滿的愛長大,甚至無法想像「手術」的具體內容有多麼殘酷。
  
  她只是想著,那會很痛吧。並且單純地為此難過著。
  
  想到這裡Aurora猛地從舒服的坐墊上站起身。室內分明是怡人的氣溫,此時卻好似有無數跟錐狀的細針戳著她的渾身,又像是生吞進了針球,感覺刺痛感由內而外地叫囂著什麼。
  
  她的腦子實在混亂得不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於是Aurora渾渾噩噩地跑開了。
  
  不像往常那樣離開時至少與父親道別,Aurora一股腦地奪門而出,甚至忘了帶上門,使得門扉大敞。
  
  阿梅代奧沒有因為Aurora莫名其妙且稱得上無禮的舉動惱火。
  
  他只是站在巨大的畫像前,直直凝望著打開的門扉。
  
  巴貝奇從門外走了進來,似乎是一直在門外等候。
  
  「Boss,Aurora小姐她……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巴貝奇做出一副關心的神色,詢問他的首領。
  
  「巴貝奇,」阿梅代奧卻沒回答,反而問,「疼痛是什麼樣的感覺?會很難過嗎?」
  
  「……不好意思,您指的是?」
  
  「……沒什麼。」
  
  阿梅代奧回過頭,走向木梯。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上眼瞼,彷彿回想什麼一樣地陷入沉思。
  
  「……我不記得了。」
  
  _
  
  更新!
  本章大寫特寫小光複雜的家庭關係……正文根本找不到地方插入,所以能一口氣寫出來真的很滿足!
  雖然還有一些細節要隨著後面的劇情才能詳細講出來,但本章大家應該能看出來,小光的爸爸不是什麼正常人……這點其實在正文有透過巴貝奇的自述展示過
  爸爸有點像是max版無情商且毫無道德感版本的小光,做事完全只看邏輯不講感性,唯一富有的感情全部給小光的媽媽,是非常規戀愛腦……不過在七色媽媽這裡,「只愛她一個」不是優點,所以懷孕以後就果斷離開爸爸了
  另外,最後那段並不是說爸爸沒有痛覺,眼睛沒有這樣的功能,單純是他不知道由痛覺引發的情緒是什麼樣
  
  然後小光本人……在輝妹時期真的是相對正常的小女孩了,雖然因為媽媽的教育比較早慧,但正因為健全的教育導致對世間醜惡的認知薄弱,比如她之前一直以為艾斯托拉涅歐家做得最壞的事情就是把小孩關起來,讓他們吃未完成藥物測試的藥物……其實嗨嗨說小光天真也不算錯,是太天真了,後面理解接受了現實,然後打起精神要繼續救大家的時候才會好一些。
  
  最後放一下不太重要的設定:
  爸爸的「阿梅代奧」寫作Amedeo,意思是「上帝之愛」
  媽媽「深海七色」以前在正文裡面有提過,寫作「七色」但讀起來是「Hikari」,其實也代表著「光」的意思,所以這個名字整個含有「虹光」的意味
  然後Aurora是極光或曙光……極光一般最多三種不同的顏色,所以阿梅代奧給小光取這個名字其實代表著她只繼承了一部分的光(七色)這樣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5-5-25 04:11 , Processed in 0.037706 second(s), 3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