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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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窮途末路(45)[PG-13](8/2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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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8-4 20:4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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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接下來的一整週依然是秋老虎的天氣,氣溫將比往常的十一月均溫高上一兩度,請觀眾朋友們出門時記得做好防曬——記得囉,這個週末也會是宛如夏天的高溫。如果您要出外踏青,無論是本島或外島的觀眾朋友們,請一定要小心強烈紫外線,除了防曬以外,也請記得多多補充水份——」

  張毅柏將臥室裡的電視打開,氣象主播正在晚間新聞裡預報天氣狀況。今天才星期四,就已經在警告下週高溫,看來接下來氣候真的會很折磨人。不過,今年的秋天一直都是這樣的天氣型態,跟夏季毫無分界線,彷彿秋季直接消失了。上個星期還有兩個颱風包夾,不過幸好只在門口徘徊,沒有真的入侵造成災害。

  明天張毅柏要和全校師生一起去臨海的城市海生館做校外教學,並且參加多校聯合舉行的世界紀錄活動,挑戰最多人夜宿博物館的紀錄。

  活動是強制參加的,除非身體真的非常不舒服才能請病假不去。

  很多人覺得這活動很無聊或很麻煩,不過張毅柏倒是滿期待的,因為這類的校外活動或畢業旅行是他難得可以外宿的機會。


  星期五啟程去海生館的當天,育成高中全校師生在操場裡集合,準備搭乘遊覽車前往海生館。

  雖然海生館在臨海城市,但距離海岸其實還是有點距離,其座落位置反而比較靠近該城市裡的國家公園。

  張毅柏也不知道學校是怎麼安排的,集合的時候才從班導口中得知他們數資一班竟然和三十一班合併坐一車。或許是因為他們兩個班級的人數都比其他班級少大約三分之一,所以學校乾脆讓他們併在一起。但是依照以前的做法,應該是同年級的兩個數資班併在一起,怎麼這次是併出去呢!

  不過,張毅柏的愕然也只在得知消息的一開始閃現。想到可以跟杜軍馳同車,他就止不住心裡的期待。但張毅柏是極少數的開心者,他的同班同學起碼有一半的人把這個消息當作噩耗,在班導宣布完的第一時間就發出「欸——」的不滿聲。

  「大家有點包容力啊,都是同學。啊,對了,晚上我們班也是和他們班睡同個區域。」

  「欸——老胖你怎麼現在才跟我們說啊!」

  同學們哀得更大聲,紛紛抗議,但綽號老胖的黃班導只是用小指摳摳耳屎,反應相當隨便。「耳屎大的事情你們就哀哀叫成這樣。反正白天沒有一起活動,就坐車和睡覺這段時間而已。」

  「可是他們很可怕!」

  「他們打架鬧事怎麼辦!」

  「一言不合就會揍人!」

  「你們是想要現在就被揍揍看嗎?」左邊突然傳來吊兒郎當的聲音,數資一班的學生們轉頭,就看見一群刺龍刺鳳的凶神惡煞站在他們隔壁,所有人頓時嚇得花容失色、不敢吭聲。

  剛才說話的毛立帆見狀嗤笑,覺得這些乖乖牌一秒就被他們嚇尿,真是沒膽。

  「抱歉,黃老師,我的學生們失禮了,他們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這麼做的。」吳班導適時出來緩頰,並且給予三十一班眾人警告的一眼,然後繼續對黃班導和數資一班的大家客氣道:「這兩天就請黃老師和數資班的同學們多多指教和多多包涵了。」

  黃班導寬和一笑,「吳班導客氣了,我們也請你和三十一班的同學們多多指教和多多包涵。」

  兩位班導互相和顏悅色,身後卻是一片水深火熱。兩個班級猶如敵對陣營,中間隔出楚河漢界,對立而站。彼此之間濃濃的火藥味,不屑、不爽、不安等各種情緒在暗流底下洶湧滾動。

  張毅柏感覺到一股暴風雨前寧靜的氣氛,好像待會上了遊覽車就會風雨交加、狂風驟雨。


  毛立帆瞄到數資一班隊伍裡的張毅柏,小聲對一旁的杜軍馳說:「老大,姓張的那傢伙也在,要不要趁這兩天……」摩拳擦掌。

  杜軍馳聞言瞥了張毅柏一眼,不以為意地一笑。「你很閒?很閒的話幫陳阿楠做校外報告,這次的校外報告會算在期末考成績裡。」

  毛立帆登時洩氣。最厭煩什麼報告了!

  「老大你就不想做點什麼嗎?都怪那個謠言,現在成功高、虎堂的那些人都把你看扁了,還說你輸給一個娘娘腔!」

  「那些手下敗將說的話,我們需要聽嗎?再說如果我輸給一個娘娘腔,那輸給我的他們算什麼?」杜軍馳一笑置之,目光再次瞥了張毅柏一眼,散漫道:「冤有頭債有主,謠言也不是姓張的放的,他沒那個膽。」

  當事人都這樣表態了,毛立帆還能說什麼。只是覺得這陣子他們的威風實在被這個謠言挫慘了,不報點仇,實在是不爽啊!

  「不過會相信這種謠言的人也很蠢,可能從我這裡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多吧。」杜軍馳雲淡風輕地說著,卻讓毛立帆背脊一寒,乾笑幾聲,「是啊,老大你這麼強,怎麼可能被人打倒呢……」

  就是說嘛!他當初聽信謠言,絕對不是相信老大真的被人打倒,是以為又有不知死活的傢伙挑戰老大,然後老大吃了點虧而已啊!沒錯!他、他絕對不是認為老大會敗北!

  面對杜軍馳將他看透的目光與微笑之下,毛立帆只敢在內心狡辯,連個字都不敢噴。


  育成高中全校驅車前往海生館,多個學校的遊覽車和師生群將海生館停車場擠得水洩不通。停車場空地上滿滿都是人,從空拍機往下看,彷彿螞蟻從地下洞穴傾巢而出。所有人同時睡在海生館裡勉強可行,可是要讓所有人在館內同時活動就沒有辦法了。所以學校們在聯合會議時就討論好每間學校各自的參觀時段,每間學校的參觀時長一樣,而在參觀時段以外的時間,各個學校就自由發揮。

  海生館周邊有許多去處,看是要往山上還是往海邊去都行。

  學校們在開館之前集合在停車場點了一下名,然後除了第一個參觀的學校之外,其他學校們很快就又上了車,搭車轉往規劃好打發時間的地點。


  遊覽車上氣氛很詭異。

  雖然兩個班級並非打散著坐,可是也並非前後分成兩個區域來坐,而是數資一班坐走道右邊的座位,然後三十一班坐走道左邊的座位,於是操場上楚河漢界的劍拔弩張情勢直到上了車也沒消緩。兩個班級的人隔著一條窄窄的通道,相看兩相厭。司機開了卡拉OK以後,雙方又為了搶麥克風的事而鬧得不可開交,於是兩位導師索性關了電視。少了電視的聲音,雙方又不想交流,車內頓時安靜得很尷尬。

  兩位導師覺得這樣不行,只好把各自的班長推出來,帶頭交流一下。陳在楠和元美合完全不認識,直接被趕上架,兩人無奈地聊了幾句,但發現壓根沒有相同的話題,交不起來,只好祭出問要不要吃零食這一招老套的方法,但兩人互相交換著吃,嘴巴默默嚼著食物,更開不了口,於是落入更加死寂的氣氛。

  到最後是自由慣的三十一班忍不住了,自己班先喧鬧起來,在走道左邊的區域和自己人玩。不少人帶了撲克牌或UNO牌,甚至帶了麻將牌,就在車上光明正大地打牌賭博,讓數資一班的眾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覺得放牛班果然是放牛班,無藥可救。

  可是三十一班玩得那麼歡樂,數資一班有些人看了不爽,就也跟自己人玩了起來,刻意大聲刻意活潑——反正三十一班有多「歡樂」,他們就要比三十一班更「歡樂」。三十一班也很快察覺數資一班的較勁意味,於是兩班愈歡愈吵,整輛遊覽車搖身一變成行動菜市場。


  張毅柏因為身體比一般人虛的緣故,被元美合安排坐在前門階梯上來的第三排座位,兩位導師則是分坐在遊覽車最前頭,也就是駕駛座正上方的第一、二排座位。

  即便坐在靠前的位置,張毅柏也被後面的聲音吵到耳膜痛。

  他靠著右邊扶手,望著窗外景色。遊覽車正在往半山腰的休閒農場開去。天氣晴朗,但是山上有烏雲壟罩,路段起了山嵐霧氣,放眼望去秋季的山巒景致朦朧夢幻。

  遇上多輛轎車和休旅車下山,遊覽車在交會處前方空地路旁暫停,等候下山的車流過去。

  這時張毅柏透過車窗看見樹上兩隻赤腹松鼠正叼著一塊紅色果實爬樹幹,覺得可愛,於是一直盯著牠們,可是盯了幾秒,忽然感覺哪裡怪怪的。

  赤腹松鼠轉身,朝張毅柏完全露出自己的腹部,張毅柏這才清楚看見松鼠腹部竟然有一個猙獰的撕裂血口,鮮紅色的肉從裡面翻了出來,並且不斷滲血出來。他臉色倏地一白,啞然失聲地呆然望著那隻松鼠。

  赤腹松鼠顧名思義,腹部的毛是紅色的,所以張毅柏剛才以為那是松鼠的自然毛色,可是看久了,逐漸察覺那毛色似乎過度鮮豔。

  松鼠腹部受那麼大的傷,卻活動自如,彷彿完全沒受過傷,張毅柏覺得很詭異。看著看著,他漸漸也覺得松鼠的眼睛顏色奇怪,似乎有點太過灰白。

  遊覽車再次駛動,窗外的景色繼續往後拉,而兩隻松鼠的身影也迅速消失不見。

  在牠們的身影消失之前,張毅柏看著赤腹松鼠把嘴裡叼的果實暫時放到樹幹上,那塊果實看起來異常的柔軟,像是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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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纖 還沒,這是前哨~還可以多苟延殘喘一下......(? 2020-8-7 14:45
@明安 松鼠很可愛的但被我弄成這樣RRR對不起... 2020-8-7 14:44
喪屍要出來了嗎( ´゚Д゚`) 2020-8-4 23:36
松鼠好可怕RRRR 2020-8-4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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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8-7 19:4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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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涼意從脊髓直竄上來,張毅柏打了個冷顫。

  如果他沒記錯,赤腹松鼠主食果實、花朵等素類,頂多吃昆蟲而已……那麼那塊肉是……

  座位突然晃沉一下,他嚇一跳,轉頭看見柳芷芸坐到他左邊空位,他鬆口氣。

  柳芷芸看張毅柏臉色異常,問怎麼了,張毅柏搖搖頭,沒跟柳芷芸說剛才看見的事。

  因為那件事超乎正常現象,所以張毅柏不禁懷疑自己看錯了。畢竟他和赤腹松鼠隔著大約四至五公尺的距離,真的有可能看走眼……

  沒錯,一定是看錯了。張毅柏心想,可還是忍不住一次次回想赤腹松鼠血淋淋的腹部,以及那一小塊鮮紅色的肉。



  下車後,張毅柏馬上衝去休閒農場停車場的廁所吐了一回。走出廁所,看見柳芷芸在樹蔭底下等他,並遞了一瓶礦泉水給他,一臉擔心,「你暈車了?」

  山路九彎十八拐,其實不只張毅柏一個人暈車,連三十一班都有人下車扶著樹就吐。可是張毅柏心想自己會這樣,或許是因為他不斷回想松鼠破爛的腹腔,以及將那小塊肉聯想到人肉,反射弧線累積到此時一次爆發。

  張毅柏覺得自己真是不經嚇,小題大作了,而且這件事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所以敷衍地嗯了一聲。

  休閒農場草地牧場綠油油的一望無際,完全沒有秋天的衰敗凋零感,令人心曠神怡,不少人開心地衝向草地,各種追趕跑跳碰。

  張毅柏看見休閒農場的親子設施活動區有射箭場,立即走過去。綠色的鐵皮棚子底下立著五個草靶,草靶距離近,靶心又大,非常適合親子和初學者。雖然這裡比張毅柏平時練的靶場陽春好幾倍,但是張毅柏完全不在意,開心地跟射箭場老闆付錢買了箭。選定其中一個位置,在長桌前就定位,站開雙腳,並駕輕就熟地舉弓拉弓。平時看起來白斬雞似的手臂一改軟弱無力的形象,猛然鼓起結實的肌群,讓注意著張毅柏動靜的其他班女生頓時張大眼,感到驚艷。

  靶心大到不行,張毅柏餘裕滿滿地嘴角一勾,幾乎沒怎麼看就將箭射了出去,正中紅心。張毅柏繼續將剩下的九支箭規律且迅速地射過去,竟然每一支箭都射在同一個位置上。竹箭箭桿材質單薄,張毅柏沒怎麼出力,箭矢便破風劈開了前一支箭桿,擠開釘在靶上的前一支箭矢,如此反覆,直到靶心上變成第十支箭。

  女生們看得目瞪口呆。

  「少年郎,有在練喔!很厲害!」射箭場老闆歡心大笑,對張毅柏比出兩隻大拇指。

  張毅柏一掃沉悶,內心一陣舒暢,對射箭場老闆靦腆一笑。

  女生們這時才回過神,對張毅柏瘋狂鼓掌,然後一擁而上,嘰嘰喳喳地稱讚張毅柏,問張毅柏怎麼這麼厲害,練箭練多久了,這麼厲害怎麼沒去比賽,一籮筐的問題幾乎要淹沒張毅柏。

  張毅柏差點被沒完沒了的問話纏住,禮貌地說自己有事先失陪才匆匆脫身。

  柳芷芸正在旁邊的遊客休息區小吃部吃串燒,將張毅柏射箭時的英姿和後續被女生們包圍的情況從頭到尾看在眼裡。見張毅柏離開射箭場,他拿著裝了幾枝串燒的盤子湊過去。

  「我就說你射箭很帥,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柳芷芸笑著說,同時把串燒遞向張毅柏。

  張毅柏笑而不語,看著盤中的串燒猶豫一下,挑起一支沒烤太焦的青椒串。

  柳芷芸感嘆道:「你不參加比賽真的太可惜了。」

  「我實力還不到。」張毅柏謙虛道,「而且你忘了,我不能參加。」

  「啊,對耶,你說過。但是為什麼?」

  「我用的氣喘藥是運動禁藥,所以沒辦法。」

  柳芷芸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唉,真是太可惜了!」

  張毅柏一派樂觀,「不可惜。我當初學射箭是為了練體能和改善呼吸系統,配合游泳一起,練了以後果然很有成效,現在身體好很多。」

  兩人有說有笑,壓根沒注意和杜軍馳等人一起待在戶外野餐區抽菸的毛立帆正盯著他們看。

  杜軍馳低頭凝視手機螢幕,久久沒有任何動作,夾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的菸屑愈掉愈多,在土地上堆出一個小山丘。

  毛立帆看柳芷芸和張毅柏開心的嘴臉,不爽地撇嘴,「互動那麼親密,還說沒交往。我看老大你跟姓柳的交往的時候,姓柳的說不定就已經跟那個書呆子在一起了,腳踏兩條船。」

  陳在楠坐在上風處躲避二手菸,聞言,面無表情地吐槽道:「你是喜歡柳芷芸,還是愛上老大了?說這種醋勁十足的話。」

  毛立帆愣了一下,然後猶如炸毛的貓般對陳在楠大呸一聲,「不要黑白說啊!你讀書讀壞頭殼!我如果喜歡姓柳的,或是同性戀,我名字就倒過來寫!」

  陳在楠牽起嘴角,呵了一聲,「帆立毛?不錯啊,你毛多到可以成為新品種。」

  毛立帆把菸吐掉,一腳踩熄,「你是怎樣,不爽啊,像個男子漢來幹一架啊!」一把揪住陳在楠的衣領,但隨即被何民璋架走。

  何民璋說:「老大說自己人不可以打架!」

  「孬啊陳阿楠!你也是一個死書呆子!老子才不幫你做什麼校外報告!」

  「我也沒拜託你。」

  「幹!你給我過來,來啊!民呵你這個大浩呆,給我放手!」



  ※



  張毅柏獨自在農場裡沿著步道四處步行,走走看看。但是天氣實在太熱,步道又多是露天,他走沒半小時便曬得滿頭大汗。他在生態園區調頭,想回去遊客休息區的鐵皮屋內吹冷氣休息。

  抬手抹開額頭汗水,眼角餘光似乎瞄到左手邊森林內有什麼黑影晃過,他立刻停頓腳步望過去。他回想休閒農場的平面地圖,眼前的森林似乎和他所看見的赤腹松鼠出沒的森林是同一片……

  腦海再次喚醒當時感受到的寒意和恐懼,張毅柏盯著樹葉茂密而太陽光透不進去,以至於顯得莫名陰暗的森林,忍不住倒退一步。下一秒,一道殘影彷彿錯覺從前方衝過來,速度快到像是風的移動,張毅柏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錯覺,憑著直覺就伸手去擋,卻有隻手比他更快。

  一眨眼,一隻赤腹松鼠赫然凌空立在他眼前,朝他張大牙嘴並拚命發出尖銳叫聲,四肢張牙舞爪,扯動鮮血淋漓的肚腹蠕動。他頭皮發麻,臉色盡失,一股強烈的反胃感直衝喉嚨,他捂著嘴巴忍住,不禁再次倒退,右肩卻撞上一道物體。他立刻停住,驚怕地迅速轉頭,意外迎上杜軍馳不苟言笑的低頭一瞥,他猛愣僵直。

  杜軍馳捏著赤腹松鼠的後頸,然後將瘋狂掙扎的赤腹松鼠交給站在右邊的毛立帆。毛立帆還在譏笑張毅柏膽小的反應,但是赤腹松鼠一塞到他手上,他連看一眼赤腹松鼠血肉模糊的腹部都不敢,同樣掐著赤腹松鼠的後頸,卻是讓赤腹松鼠背對他。

  張毅柏回過神,有些結巴地說:「謝、謝謝……」雖然不曉得杜軍馳和毛立帆等人是什麼時候來的,但如果不是杜軍馳,此時赤腹松鼠恐怕已經撲到他臉上,用銳利的上下門牙將他的臉啃成大大小小的窟窿……

  張毅柏完全不敢想像那畫面。

  「你這遲鈍的反應,竟然能被傳說戰勝我。」杜軍馳揶揄,目光卻依舊冰冷如鋒。

  張毅柏喉嚨一鯁,「對、對不起……」

  杜軍馳低頭盯著張毅柏。張毅柏被盯著再度頭皮發麻,有些想退卻。杜軍馳陡然嗤笑一聲,「你道什麼歉。」隨著這一聲笑,杜軍馳總算破除渾身窒息般的冰冷,恢復平時的吊兒郎當。他轉頭看毛立帆抓著的赤腹松鼠,此時赤腹松鼠竟變得安靜許多,不再像剛才一樣宛如吸過藥呈現暴怒和亢奮交織的狀態。

  正要仔細觀察,赤腹松鼠突然肢體僵硬地一動也不動,彷彿活生生被灌成蠟像,灰白色的眼珠子以極快的速度失去靈動,變成塑膠珠子般。

  赤腹松鼠忽然死去,所有人愕然。

  毛立帆倉皇解釋道:「我、我什麼都沒做!」

  陳在楠睞他一眼,「知道。」接著轉頭問杜軍馳,「老大,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只能送去動保處了。」

  「可是——」陳在楠看了張毅柏一眼,收住話語。

  「交給政府單位檢查也行,畢竟這裡是F國,不是B國,他們就算想一手遮天也做不到。看看那些所謂的正直官員,能不能翻出什麼。」

  張毅柏感覺杜軍馳意有所指,但他完全聽不懂。居然連杜軍馳說的話都聽不懂,他內心有些氣餒。

  眼見杜軍馳等人抓著赤腹松鼠屍體,堂而皇之就要返回休息區。

  張毅柏不是傻子,能感受到剛才陳在楠是因為他在場而無法暢所欲言——畢竟他和他們不是同一國人。張毅柏並不喜歡這種感受,但現實就是如此,他還能怎麼樣?於是他躊躇半晌,終究沒有跟上去,而是選擇走另一條通往休息區的步道。

  這條步道必須沿著森林外圍走五公尺,張毅柏害怕另一隻赤腹松鼠又行突襲,盡量貼著步道最左邊行走。但是步道本就窄小,再往左靠也只不過拉開額外的半公尺至一公尺距離。

  張毅柏快步通行,森林方向卻傳來一聲叫喚。以為是自己神經緊繃到產生幻聽,可是視線飛快掃過去,竟看見兩個中年男子站在森林邊,其中一個人對他招手。

  那兩個人穿著深綠色襯衫和深色牛仔褲,手上拿著鐵絲捕網和捕桿等搜捕物品,身形高大,臂膀粗壯,但肚子略顯福態。

  「同學,你有看到松鼠嗎?肚子是紅色的松鼠。」對他招手的中年男子大聲問他,但隨即被隔壁同伴咒罵後面那句話是多餘的。兩人頓時起口角,因此沒注意到張毅柏神色變換。他們吵完以後才想起張毅柏,一起轉頭看張毅柏,張毅柏馬上對他們搖頭。

  他們絲毫不意外。之所以問這學生,只不過是他們在這裡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所以問一下碰碰運氣。他們隨口道:「這樣啊,如果看到了就通報農場,叔叔我們抓得很辛苦啊。」說完就自顧自地走了。

  張毅柏直覺那兩人幹得不是什麼好事,畢竟松鼠是那副模樣……但是讓他通報農場,所以農場也跟松鼠那麼慘有關嗎……難道農場涉嫌虐待動物?

  張毅柏思考,然後想到把赤腹松鼠屍體帶走的杜軍馳等人,不禁擔心起來。他撥電話給南宗,讓南宗注意杜軍馳等人的行蹤和狀況,然後繼續前行。快走到小吃部的時候,不斷回想方才情形的他猛然查覺到那兩名中年男子襯衫右袖上的臂章他認識——白色平頭的造型實在太讓人一眼難忘……

  夜藍色的臂章上是一隻深灰色皮毛的蜜獾,昂首朝天嘶吼,額頭上方齊平瀏海線般的白色毛髮披展至尾部。

  ——那是勇獾的標誌。

  張毅柏非常納悶。勇獾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現在還不到勇獾體驗營的活動時節。他們跟那兩隻松鼠是什麼關係?

  勇獾每年都會主辦夏令營和冬令營,讓參加的未成年人們體驗軍事活動與軍事訓練。男女生都收,不過每個未成年人在加入體驗營之前都必須經過體能和智能考核,且以體能為重,不通過者無法參加體驗營,通過以後還得繳交對於一般人而言相當高額的報名費。很多男生會把參加勇獾體驗營視為厲害和炫耀的指標,在他這個圈子尤為風靡。益雲國一時考核失敗,國二通過考核,之後便年年去參加勇獾體驗營。每當說起勇獾,益雲臉上總是充滿驕矜自信的神采,看得出來十分以勇獾的一份子為榮,而爸爸也以這樣的益雲為榮。

  他小時候也曾經夢想過進入勇獾,但他這樣的身子,壓根是天方夜譚……

  張毅柏忍不住想遠了,趕緊把思緒拉回來。他踏入遊客休息區,小吃部生意依舊絡繹不絕,但是他沒在這裡見到杜軍馳等人。

  多點耐心,別毛毛躁躁的。如果有事,南宗一定會通知。張毅柏這樣告訴自己,隨意挑了一張塑膠椅坐下,三不五時低頭看手機,既希望得到一點杜軍馳的消息,又不希望手機因為杜軍馳出事而響起來。

  一直到眾人集合上車時間,張毅柏都沒接到南宗的電話。兩位導師在車上點名,缺的正是杜軍馳等四人。無論杜軍馳的小弟們或吳班導打電話給杜軍馳他們,電話都沒人接聽。

  大家繼續等了一刻鐘,班導們想再下車找人,這時三十一班有人大叫:「老大來了!」吳班導轉頭,透過車窗看見姍姍來遲的杜軍馳四人。唯獨陳在楠有遲到意識,急匆匆地跑在最前頭,其他三人都在後頭散大步。

  四人上車以後,遊覽車就急著發車了,一秒都不耽擱。













第9篇曾經提過勇獾。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8-9 15:13 編輯

留言

@纖纖纖 謝謝纖纖纖給我海草QQ 2020-8-11 21:38
@明安 阿嬤軍團永遠為乖孫應援(揮舞 2020-8-11 21:37
給射箭的乖孫瘋狂加油(揮舞螢光棒 2020-8-7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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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8-11 21:4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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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育成高中的參觀時段接近晚餐時間,分成三批參觀。參觀的時候,數資一班倒是沒跟三十一班同行,而是跟同年級的數資二班一起。校外報告關乎期末成績,大家都很認真聆聽導覽解說,時不時低頭做筆記,每當導覽員提問時都踴躍舉手發言。

  自己的解說被如此認真對待,白髮蒼蒼的導覽員阿姨解說得更起勁,口乾舌燥,恨不得在這半小時內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在最後的五分鐘,他一邊帶隊前行,一邊誇獎道:「你們真的太棒了。作為獎勵,阿姨帶你們去一般遊客參觀不到的地方,其他班級也都沒去,你們要保密喔!」他食指豎在嘴脣前方,笑著對眾人比了個「噓」的動作。

  大家聞言,好奇不已。

  導覽員腳步匆匆地請大家快步移動,帶著眾人回到深海水域區,然後跟守在附近的海生館人員做短促商量,很快獲得同意。

  張毅柏疑惑這位導覽員似乎在海生館裡很吃得開,認識不少人。後來瞄到導覽員掛在脖子上的識別證,才知道對方來頭不小,不僅是某國立大學海洋學系的退休教授,還曾經在國家海洋研究院擔任副院長。雖已屆七十歲高齡,但是對於專業仍舊滿腔熱忱,或許是因為這樣而來海生館擔任導覽義工。

  數資班眾人跟著導覽員和海生館人員來到一條窄小通道的盡頭,海生館人員轉頭看了學生們一眼,然後又轉頭看導覽員,以眼神做最後確認。接著他拿出一張門禁磁卡,刷向嵌壁式的刷卡機並輸入密碼,橫移自動門便自己開啟。

  因為導覽員說一般人參觀不到,再加上兩人態度相當謹慎,所以張毅柏預期門後或許是作業室、實驗室之類的場所,但是門一打開,卻是從這條通道延伸過去的另一條通道。比他們目前所站的通道寬敞一些,卻非常短,約莫只有五至六公尺長,接著又是一道門禁。

  裡頭燈光十分微弱,唯有下方走道兩旁亮著數盞微弱小燈,上方則是完全沒開燈。所有人擠在門禁前方一公尺處,不約而同納悶裡面又窄又小,是有什麼好看的?

  「安靜進到裡面,盡量不要出聲。還有,不只閃光燈不行,手機和相機也別拿出來拍攝。」導覽員剛才聲音有多大,現在聲音就相對地有多小。「這裡以後也會開放給民眾參觀,不過會先從影像參觀開始試驗。現在讓你們先睹為快。」導覽員音量壓抑,語氣卻雀躍,似乎隨時會按捺不住地興奮大叫。

  導覽員隨意將他們分成兩群,輪流進去。張毅柏是第一群,走在隊伍最尾端,進去以後,就見導覽員露出神秘兮兮的微笑,然後伸出食指往朝展示窗內一指。大家隨著他的指向看過去。

  漆黑如墨的水裡起先沒什麼動靜,幾秒鐘後,遠方漸漸浮現一朵朵艷紅色的花朵,緩慢地乘著水流飄游過來。一開始有點模糊,但隨著愈發游近,彷彿煙火驟然聚現,在夜空中綻放出艷麗而璀璨的火焰身姿。

  ——那自然不是花朵,是海洋生物。

  大家紛紛睜大雙眼,發出微小的驚嘆聲。張毅柏也張大眼睛,半吃驚半癡然地凝視那些生物。

  那些生物體自體發光,外罩一層朦朧的亮紫色,使得圓傘狀的深藍色身軀呈現夜光的藍紫色。以頭頂為圓心向下畫出一道道直豎的條紋狀,而條紋的顏色是逼近火焰燃燒時的橘紅色,偶爾會轉變成介於黃色與粉色之間。周圍猶如煙火落焰的是它的觸手。配合水流,短短的觸手髮絲般柔軟茂密,彷彿在水中舞動。

  「這是煙火水母,十五年前發現的品種,是非常稀有的深海生物,目前找到它的紀錄不到十次。」導覽員溫聲道,注視著煙火水母的目光溫柔到像是看著自己的親生孩子。

  大家看得目不轉睛,有些人還不由自主地將雙手和臉蛋貼到壓克力板上,拚命盯著煙火水母看。

  站在張毅柏旁邊的一名男學生小聲發出一連串提問:「怎麼發現這麼稀有的水母?這麼稀有,可以抓嗎?是海生館抓的嗎?」

  導覽員十分有耐心地解釋道:「這些水母不是抓來的,是人工繁殖培育出來的。培育這些煙火水母的是深潭公司,他們和海生館合作,進行學術研究並同意展示。煙火水母最初的發現者不是深潭公司,但是深潭公司十年前在G國西方海域研究深海生物,意外發現牠們。取得G國政府的同意之後,他們捕捉兩隻煙火水母,帶回研究中心做實驗研究,然後在七年前成功培育。牠們很美吧?但是就跟愈毒的花愈美麗一樣,牠們其實很毒,全身上下、裡裡外外都充滿細菌和病毒。」

  聽導覽員這麼說,一些被煙火水母吸引而貼近壓克力板的學生渾身一僵,緩緩遠離壓克力板。

  導覽員和海生館人員見狀,輕聲笑了出來。

  海生館人員笑說:「放心,這裡模擬了和深海相似的環境,水壓很大,所以壓克力也很厚。牠們再毒,也很難傳染給你們。」話音甫落,一隻煙火水母突然衝撞壓克力板,像一灘砸在地面的蛋液,也像一層被人拍爛的透明薄膜,扁平地黏在壓克力板上,延展性極佳。正在觀賞的眾人嚇一大跳,有人不自覺倒退,踩到身後人的腳而讓對方發出叫聲。

  啪啪啪啪啪!

  更多的煙火水母撞到壓克力板上呈現雞蛋摔爛的模樣,彷彿是聽到展示窗外的聲音才做出這種看似自殺式卻又像攻擊的激動反應。

  張毅柏同樣受到驚嚇,而且因為早上才被赤腹松鼠襲擊過——雖然不如早上那次被針對,但感受雷同,他登時嚇出一身冷汗。他瞪著雙眼,凝視眼前黏著壓克力板的其中一隻煙火水母,覺得與其說牠們像是砸爛的雞蛋,倒不如說像是砸爛的眼珠子……

  他現在才清楚看見煙火水母的頭頂其實是空心圓,在壓克力上貼平,將背景深不見底的黑水圈出一個漆黑的圓,而鮮艷斑斕的軀體又將漆黑的圓給包覆,宛如雙層的瞳孔正與你對望。

  再仔細看,空心圓其實並非真的空心,圓口內緣居然長著一排尖銳的白色細牙,彷彿生物進食腔的牙口。

  張毅柏驚疑地心想:水母有牙齒嗎?沒有吧?

  不待他釐清,導覽員和海生館人員便讓他們這一群人離開煙火水母的展示窗前,換另一群學生進去。



  ※



  海生館閉館以後,已經在附近飯店吃過飯、洗過澡的張毅柏等人魚貫地重新進館。所有人按照學校、級別和班別領取館方發放的床單等寢具,然後各自前往自己班級的區域鋪床。

  數資一班和三十一班分配到的地方極好,是一般夜宿遊客就能選擇的珊瑚館海底隧道,比起其他睡在大廳等地的人,更能享受近距離接觸海洋生物的夜晚時間。可是有一好沒一好,他們睡覺空間就相對比較克難了,只能將棉被鋪在步道上,並且在東邊留出一個人勉強能走的空道,狹窄擁擠、寸步難行,每次進出都是一陣摩肩擦踵——張毅柏想出去上個廁所,都得小心翼翼踩邊邊的畸零角,就怕自己不小心踩髒別人的床——大廳等地好歹還能在中央空出供人自由行走的通道。張毅柏回程路上聽到有人抱怨說睡覺空間分配不均。

  他艱難地返回自己的床位,看見左手邊原本沒人認領的空位已經鋪了同樣的白色棉被,然後再往左邊,同樣是一床又一床的白色連綿。不過左手邊的床位都只有一堆隨意亂扔的背包和各種雜物,不見半個人影——縱使館內壅塞,也堵不住三十一班的雙腿,一班人不曉得去哪溜達了。

  張毅柏不知道睡在他左邊的人是誰,只知道自己左邊睡的全是三十一班的人——同班同學幾乎沒有人願意睡在三十一班隔壁。雖然有少數幾個女生因為三十一班有杜軍馳而內心意動,但最終還是因為不確定旁邊睡的人會不會是杜軍馳,而三十一班全是不良混混,害怕自己睡覺時會被人趁著黑暗動手動腳,所以紛紛打消念頭。

  如果沒有人自願,那麼作為班長的元美合就要接下了,而元美合其實也不願意,於是在黃班導做最後的自願者詢問時,張毅柏舉了手。

  張毅柏心裡很矛盾,既希望睡在旁邊的是杜軍馳,又不希望真的是杜軍馳。

  隔壁床頭放著一個深藍色登山背包。張毅柏回想杜軍馳今天背的後背包,雖然也是登山背包,但似乎是黑色。

  不是杜軍馳。

  張毅柏心裡說不出是失望或鬆一口氣。

  他放空自己,抬頭望著透明的壓克力隧道,沒看見任何生物。

  他改變姿勢成跪坐,打算整理後背包的時候,一陣吵雜聲從身後傳來,並且愈來愈近。他維持跪姿轉頭,看見毛立帆為杜軍馳開路,而杜軍馳率領三十一班的幾個人浩浩蕩蕩地走來,儼然黑社會大佬出巡。雖然他們不至於給別人的床位留下髒兮兮的黑腳印,但腳下動作還是非常粗魯,毛立帆甚至直接把別人鋪好的棉被用腳撸踹至一旁,清出一半的地板讓同伴們走。

  不少人發出抱怨聲,可是每當與三十一班的惡勢力們對上眼,就馬上低頭迴避視線並閉上嘴巴不敢再吭聲,海生館儼然變成一座鴕鳥園。

  張毅柏緊張地把頭扭回去,然後低頭不停翻找背包裡的東西,假裝忙碌。這時杜軍馳等人到來,張毅柏垂著脖子瞄到毛立帆複製先前的粗魯,把他的床尾一腳踢掀,蓋到他右手臂上,然後幾人速度絲毫未減地從容通過。

  等一行人經過以後,張毅柏默默把棉被拍回去鋪平。

  三十一班睡的位置再過去就是一扇禁止閒雜人等的門扉,因此從張毅柏左手邊開始,一整塊空間恰好成了三十一班的班級園地,一群人吵吵嚷嚷,音量完全沒在客氣。而且明明海底隧道禁止飲食,他們卻洋芋片一包接一包開,無論床鋪或地板上,零食包裝袋隨處可見,不少人還聚賭玩牌。種種誇張行徑,讓張毅柏以為他們連菸都要抽了,但半個小時過去,倒是完全沒看到菸蒂,也沒聞到菸味。

  張毅柏躺下來,望著上方幽藍隧道,偶爾有遙遠而模糊的生物影子晃過。

  張毅柏夜宿的區域是小白鯨隧道,不如礁岩魚類隧道那般繽紛多彩,再加上夜間燈朦朧,黑漆漆的隧道看久了,會產生一股自己被困在伸手不見五指深海裡的幽閉恐懼感。張毅柏就聽工作人員說不少夜宿家庭的小朋友不敢獨自待在這個區域。張毅柏覺得如果不是這麼多人陪他躺在這裡,他應該也不敢自己一個人在這裡過夜。

  周圍的人嘰嘰喳喳地和朋友們話匣子大開,精神亢奮,唯獨張毅柏一個人待著,躺在被鋪上神遊,疲倦襲來。

  張毅柏眼皮翕動,每次下墜都愈垂愈低,幾乎要完全闔上。

  他的意識像是投入並融入深海,像水母一樣飄動,卻一直浮不起來,只能往底下深淵緩慢地下沉,落到底,然後靜止不動。忽然,他聽見小白鯨悠遠的叫聲。他從深沉裡甦醒過來,慢慢張開疲憊的眼皮,恍神良久,看見正上方泛著微弱燈光但空無一物的隧道。

  他茫然地盯著隧道半晌,才想起自己睡在海生館裡。

  現在什麼時候……?

  感覺有點悶熱,張毅柏用手背抹一下額頭,沒有流汗。他伸長手臂想拿自己的手機,卻不小心跨越邊界,碰到左邊的床位,他的手馬上縮回來,第一個反應是要道歉,可是頭轉過去,看見自己左邊的床位完全是空的,沒有睡人。他愣了一下,馬上手撐被鋪坐起來,轉頭看右邊,看見同學們並排入睡的安詳景象,他鬆一口氣。再次看向左邊,發現只是離他最近的四個床位沒睡人,往更遠處看,其實三十一班的人都還在。只是他們不像正常人一樣規規矩矩睡自己的床位,而是睡得東倒西歪、亂七八糟,甚至疊在一起呼呼大睡,打呼聲極大,睡相奇葩不雅觀。

  張毅柏站起來查看一下,驚覺三十一班缺的竟然就是杜軍馳四個人。他從自己的背包底下翻出手機,看見時間是凌晨三點多。

  這個時間,他們去哪了?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8-11 22: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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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纖 謝謝纖纖纖的海草^///^ 水母之後還有戲份^+++^(? 2020-8-21 21:28
@明安 其實杜軍馳是睡他隔壁沒錯XDDDD 2020-8-21 21:27
救命,感覺水母有點可怕啊啊啊! 2020-8-12 08:46
等等離乖孫最近的四個,是杜軍馳與他的小夥伴,所以有25%機率乖孫和杜軍馳睡隔壁!杜軍馳回來睡覺啊喂(??? 2020-8-11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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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8-21 21:3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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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毅柏猶豫要不要藉著上廁所的理由去找一下杜軍馳四人,突然一陣高亢悅耳的歌聲傳來,張毅柏聞聲看過去,一隻小白鯨居然停在他床頭的位置,朝他聲聲吟唱。

  張毅柏赤著腳走過去,與小白鯨面對面。

  小白鯨圓滾滾的黑色眼珠子好奇地盯著他,時不時歪動可愛的腦袋,尾巴悠然搖擺。互相對視一小段時間,小白鯨又再次張嘴發出嗓音,像在對他訴說著什麼。

  張毅柏微彎著右手五指輕觸壓克力板。小白鯨就近在眼前,彷彿真的能撫摸到小白鯨。

  小白鯨拍著尾巴翻轉一圈,銀灰色的身影在黑暗裡如同自體閃耀的月輝,伴隨悅耳的尖啼吟唱,海中的金絲雀游入深幽,再也不見。

  張毅柏望著空無一物的水池,聆聽小白鯨優美聲樂騰雲駕霧般遠去,不自覺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後慢慢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隔壁空蕩蕩的床位。

  無意間摸到自己左臉頰有疑似食物殘渣的屑屑,他不以為然地隨意拍掉,然後把手機塞進口袋裡,靜悄悄走出海底隧道。他來到寬闊的海生館正門大廳,地上同樣睡滿人,但有守夜的館方人員們和各校輪值未睡的老師們在四處走動。他貼著邊緣角落步過,不讓人發現地繼續往左邊展館走去,然後看見一個轉角擺著「近期維護修繕中,請勿通行,敬請見諒」的告示牌。裡頭應該沒人,卻有煙味飄來。他遲疑一下,走了進去。愈走進去,煙味愈濃,他忍不住咳嗽,拿出手帕捂住口鼻。

  穿越擺設告示牌的走道,他來到一個挑高開放的階梯式空間,沒有開燈,但階梯左側是大面積的落地窗,月光稍微提供了一點可見度,不過只朦朧地照亮階梯左側,右側依舊烏漆抹黑,彷彿一黑一白兩個世界。

  相對亮白的區域高處懸吊一隻以鋼索、金屬元件和軟性燈帶等媒材結構出來的巨大鯨魚裝置藝術,底下是另一道立牌,寫著「維護中,請勿靠近」,似乎就是這個空間封鎖起來的主因。燈帶沒有通電,巨大鯨魚彷彿黑暗海洋的擱淺物,缺乏他曾經在照片中看見的夢幻感。

  煙味充斥整個空間,不像轉角時能夠分辨源頭。張毅柏感覺自己鼻子辣到不行,像是火焰直接噴進鼻腔般,吸入的每一股氣都燒灼著他的喉嚨和肺部。

  一般人能夠承受這樣的煙味,但他不行。

  他彎腰猛咳,咳嗽聲像煙味一樣無死角地充斥,並且迴盪繚繞。

  「上來。」

  正在咳嗽顫抖的身子一頓。他睜大眼抬頭,看向坐在階梯上的其中一道模糊人影。

  「上來。」

  又是一聲,彷彿幽冥的帝王發號施令般,張毅柏感覺自己像是被綁上項圈,然後被拖著走入獄火。

  他握著扶手,慢慢走上階梯東邊的靠牆樓梯。煙味依舊濃烈,像地獄的呼喚勾引著他的鼻息,嗆得他想把靈魂咳出來。

  逐漸適應這裡的黑暗,他清楚認出其他三個人的身形,看見陳在楠起身打開北邊的其中一扇窗,然後聽見坐在杜軍馳左邊、最靠近他正在走的這道樓梯的毛立帆嚷嚷說:「煙都浪費了!」

  陳在楠沒有把窗開大,只開了一半,讓煙散了一點到戶外。或許只是換入幾口氣的新鮮空氣,但也足夠讓張毅柏感受到明顯差異。不過,煙霧瀰漫,張毅柏的呼吸空間很快又被吞噬掉。杜軍馳持續吐著白煙,像在緩慢地殺死他。

  他在視線與杜軍馳膝蓋差不多平齊時停住腳步,抬頭沉默地看著他們。

  毛立帆隔著扶手瞪張毅柏,語氣不善地說:「幹嘛?資優生睡不著,也想哈根菸?還是要當抓耙子,打小報告?」

  張毅柏喉嚨一哽,張口想說不是,但是尚未吐出半個音,便被煙氣嗆得大聲咳嗽。他再次彎腰咳個不停,咳到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淚水,甚至感覺自己喉嚨開始疼痛,然後他隱約聽見毛立帆說:「咳成這樣,早知道就把他抓來咳幾聲。等一下大概人就來了吧。」

  聽不懂毛立帆話語裡的矛盾,他趕緊捂住嘴巴,憋著呼吸,接著忽然聽杜軍馳緩緩說:「把上面的窗都開了。」

  毛立帆詫異,「蛤!什麼!我們好不容易累積這麼多!」

  然後是其他窗戶被拉開的輕微聲響,滯塞的刺鼻氣體漸漸流洩。數秒後,張毅柏敞開呼吸道,大口喘息。他喉嚨沙啞道:「謝、謝謝……」

  毛立帆皺眉,不悅道:「謝屁謝,你腦子有啥毛病,都你害——」

  「你在外面有聞到煙味嗎?」杜軍馳打斷毛立帆,斜眼注視張毅柏。

  分明沒有光,張毅柏卻彷彿看見杜軍馳瞳孔閃現銳利的反光。他愣了一下,「外面……是指這裡的出入口嗎?」

  「嗯。」

  「有……但那是因為我對氣味比較敏感,可能其他人只會聞到一點點吧,不必擔心……」

  「靠!」毛立帆跳起來大罵一聲,張毅柏嚇一跳。

  「這樣才只有一點點!老子的肺都要黑了!」

  張毅柏滿腹疑惑。

  陳在楠嘆氣,「所以說,你出這什麼爛主意。」

  「我本來想說輕輕鬆鬆坐著抽就好!那些大人沒把自己工作搞好,還搞什麼歧視!狗眼看人低,好心沒好報!要不是他們不信,我們哪需要這麼麻煩!」

  杜軍馳夾著煙的手撫著嘴角,慢條斯理道:「雖然錢國鎮無藥可救,但他拿出來的貨,品質還是不馬虎的,哪能這麼容易被察覺。」

  「他拿的貨品質當然好,不就是潭——!」毛立帆驀地意識到還有個外人在這而收聲。他惡狠狠地對張毅柏說:「滾吧你,還待在這裡幹嘛!」

  「你們,去其他地方放煙。」

  毛立帆脖子被掐住似地瞪大眼,沒想到杜軍馳讓他們先離開。

  陳在楠抓住毛立帆的手臂,把人拉下去,何民璋在後頭憨憨地說等我。三人快步從張毅柏進來的轉角路口走出去,來到一側睡滿人的走廊上。

  毛立帆壓抑音量,靠前小聲問陳在楠道:「老大沒問題吧?」

  「你指什麼?」

  「咬傷。只打狂犬病疫苗沒問題嗎?」

  「坦白說,我不知道。」

  「啥!」毛立帆忍不住大聲。腳邊幾個熟睡的學生皺眉,有要醒來的跡象。三人加速經過。

  毛立帆抓著陳在楠左肩追問,小聲激動道:「你什麼意思,你不知道!」

  陳在楠甩開毛立帆的手,擰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動物施打的——序列混合多種,狂犬病只是其中一種,所以只打狂犬病疫苗,很有可能無效。先打狂犬病,是因為是其中相對容易取得的……」

  「那怎麼辦!」毛立帆煩躁地搔頭顱,然後說:「我們回——」

  「不可能。」陳在楠馬上打斷毛立帆,「我們進不去,那裡都是錢國鎮的人。」

  毛立帆咒罵一聲,愈想愈氣,「都怪那個姓張的!」

  「老大說過跟張毅柏無關,是他故意的……」

  這個不能怪,那個也不能怪,毛立帆有氣無法宣洩,無比暴躁,「幹!我真的想不通啊,老大真的瘋了吧!雖然他說的聽起來很對,讓我覺得我當時沒去給松鼠咬幾口簡直是個傻子!」

  陳在楠看毛立帆好像又要管不住脾氣了,無奈道:「老大那做法……偏激了,是走旁門左道。只能希望幾年前打的疫苗還有點效果。可是就算幸運產生抗體,也不能永遠維持。所以你別去學啊,冷靜。總之,再觀察幾天吧,狂犬病疫苗也要分好幾天打。」陳在楠低頭看一眼手錶,匆促說:「我們先去做正事。」



  ※



  突然就跟杜軍馳獨處了。張毅柏目光微垂,看著自己的腳尖,感覺有些手足無措。同時,他分神回想剛才杜軍馳是不是提到錢國鎮三個字?

  雖然爸爸只提過一次,而且他至今依然不知道那三個字該怎麼寫,但是他一直牢記這個名字。爸爸好像很恨這個人,當時語氣裡夾帶的恨意,他到現在還能感受到。

  杜軍馳也認識錢國鎮?還是杜軍馳已經知道是誰害了他們一家人?那麼,爸爸——

  張毅柏想到這裡,變得極度恐慌。他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瞥見自己垂下的雙手正在震顫——其實幅度微不可見,但他就是覺得自己抖到不行——他右手壓住左手,使勁全力。

  接著,他看見杜軍馳右手戴著黑色半指手套。他困惑一下,想道:「早上好像沒看到杜軍馳戴手套?」一包香菸忽然遞到他眼下。

  他轉移目光,就聽杜軍馳低沉道:「抽。」

  他略感侷促,「我、我不——」

  「你跟我打了一架,打趴我的流言傳得滿城風雨,給我帶來不少麻煩啊。你抽一根,這筆帳就一筆勾銷。」杜軍馳搖了兩下菸包,一根香菸凸出撕碎的菸包開口等候張毅柏拿取。

  張毅柏盯著那根菸左右為難,然後鑽過扶手,站到杜軍馳斜下方。緩緩將菸抽出來,叼在嘴脣上,牙齒輕咬菸尾,光是這樣就讓他產生反胃感。他忍著不皺眉頭,見杜軍馳用打火機點開一撮火,他慢慢昂首靠近。下顎兩邊猛地被人大力掐住,整個人被往上拉,他被迫跌跪到階梯上,脖子緊繃地伸長。紅藍色的火焰近在咫尺,近得像要灼上他的眼球,但下一秒火焰便被拿遠。

  杜軍馳掐著張毅柏的下顎,看似沒有出力,但張毅柏感覺有些疼。嘴巴一鬆,叼在嘴邊的香菸掉到階梯上。

  杜軍馳面無表情地拿著打火機,在張毅柏臉邊晃動,像在考慮要燒張毅柏哪一邊臉頰,或者臉上的哪一個部位。熱度緊貼著肌膚,張毅柏覺得有點燙,想縮脖子,但被掐著不得動彈。

  火焰持續貼在臉前晃動半晌,然後再次被拿遠,相距約莫十五至二十公分,反倒是杜軍馳向下傾身,臉突然移近了,令張毅柏不禁屏息。

  「看著它,視線跟著它移動。」

  張毅柏想點頭,緊接著想起自己臉被掐著,於是小聲應好,接著雙眼聚焦火焰。但是杜軍馳的臉就在眼前,近到他只要再向上跪一階就能親上去……

  「你在看哪?專心看火。」

  張毅柏立即回神。

  居然忍不住盯著杜軍馳……意識到這點,他整個人頓時熱了起來,更加覺得海生館裡像是沒開冷氣一樣。

  他閉上雙眼,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張開眼睛,專心注視火焰。

  杜軍馳移動打火機的速度不快,令他能好好跟上。

  總覺得杜軍馳好像在藉由這個行為觀察或檢查他什麼?

  張毅柏納悶。

  約莫一分鐘後,杜軍馳關掉打火機,同時鬆開掐緊張毅柏下顎的手。

  張毅柏微微低頭,揉揉自己的下顎,不必照鏡子也知道肯定出紅印了。

  餘疼還停留在下顎,這時杜軍馳又把菸包遞過來。這次張毅柏自動自發地伸指抽出一根菸,然後含在自己嘴上,動作流暢到宛如日常的反射動作。

  杜軍馳點開打火機,張毅柏向前,成功點著菸頭。可是他完全沒抽過菸,不太知道菸是怎麼抽的,心想是含著菸用嘴巴吸氣嗎?正要行動,嘴裡的菸突然被抽走。他錯愕地看著杜軍馳把他那根菸放進自己嘴裡。

  等、等等!那根菸——

  杜軍馳朝張毅柏吐一小口煙,讓本想張口說話的張毅柏把話全部嗆回肚子裡去,掩著口鼻低聲咳嗽。

  杜軍馳揶揄道:「你這資優生還真是聽話,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這裡可是禁菸區呀,也不阻止我們。」

  張毅柏邊咳邊說:「我、我覺得你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杜軍馳將菸從嘴邊夾走的手一頓,然後看著張毅柏嘲諷一笑,「意義?你還真是高看我了。那麼我平時翹課、打群架,也是有意義的?」

  張毅柏沒答話,只是看著杜軍馳,並且捂著嘴巴乾咳幾聲。

  杜軍馳嫌棄道:「吸二手煙就咳成這樣,你還有命抽嗎。有氣喘,也不怕抽死自己。」

  張毅柏非常驚訝,虛弱問道:「你、你怎麼知道我有氣喘……」難不成想起來——

  「柳芷芸說過。」

  「噢……」張毅柏忍不住失望。

  「你回去吧。」杜軍馳不鹹不淡地拋下這句話,接著便起身以不疾不徐的步調走下階梯,將張毅柏和隨手拋棄的一地菸蒂一起落在階梯上。

  張毅柏怔愣。看著杜軍馳的背影,他猶豫一會兒,然後低頭看一眼階梯上的香菸和菸蒂,顧不上收拾,急急忙忙地跟過去,安靜地保持距離。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8-21 22:03 編輯

留言

@纖纖纖 謝謝纖纖纖又送海草TT......不過這樣海草庫存沒問題嗎XDDD 2020-8-27 22:25
@明安 杜軍馳是個傲嬌辣!(? 2020-8-27 22:24
乖孫主動追人了ㄚㄚㄚ,杜軍馳你就從了吧 2020-8-21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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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rovenvar 發表於 2020-8-27 22:2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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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生館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更何況今晚擠了一堆人睡在館內,所以無論走到哪都有人。

  四處走動應該沒關係,裝作起來上廁所就行了,就是身上的菸味比較棘手。

  張毅柏稍稍嗅一嗅肩膀,聞到淡淡的菸味,微微蹙眉。望向前方杜軍馳寬闊的背影,周身環境漆黑卻又帶點斑駁的燈火,如果忽略一地熟睡的師生,他們兩個人彷彿一起走入如夢似幻的海影隧道,然後穿梭無盡的黑暗,好像就能抵達童話般完美的終點。

  他忽然想起兩人初遇的那個夜晚,杜軍馳背著他在黑夜裡奔跑。

  如果杜軍馳家沒有發生悲劇,他們現在說不定會成為要好的朋友。他可以認識杜軍馳的家人,正大光明以朋友的身分關心杜軍馳,在杜軍馳煩惱的時候幫忙出主意,甚至是在未來某一天親眼見證杜軍馳迎娶心愛的女子、獲得終生幸福的那一刻……

  就算心會痛,但起碼能站在杜軍馳身旁,與杜軍馳一起分享人生的酸甜苦辣。


  忽然一陣銀白色的反光從眼角餘光裡游過,張毅柏被光芒刺得雙眼一瞇,轉頭望見五公尺高的巨大壓克力展示窗,一大群他說不出名稱的銀色小魚循著漩渦的脈流悠然游動。即使黑夜中燈光調暗,他們的美麗魚身也閃耀著強烈的銀月色,盈滿張毅柏的視野,猶如璀璨的星光銀河。

  張毅柏忍不住駐足凝望美麗的水族世界,雙眼閃爍著琥珀的光澤,過度專注,沒發現前方的杜軍馳不約而同停住腳步,和他一樣轉頭注視展示窗。

  兩人以如出一轍的姿勢隔著距離望著展示窗。短暫的靜謐過後,杜軍馳率先跨出步伐繼續往前走。張毅柏似有感應地回過神,匆匆忙忙跟上前,但依舊怕打擾杜軍馳而不敢靠得太近。

  守夜的人比預期中少。兩人在世界水域館裡四處緩慢走動,並未遇上其他清醒的人。

  張毅柏一邊跟隨杜軍馳,一邊提心吊膽,擔心遇上自己學校或他校的老師,然後被質問為什麼大半夜不睡,甚至在這裡散步。不過,雖然感到不安,他還是克制不住地追隨杜軍馳。

  杜軍馳忽然停在其中一個展示圓柱旁邊,並且微彎著腰注視裡頭的珊瑚礁與海水生物,令張毅柏感到好奇。

  這個展示區域較少人躺,而且都睡在廊道邊緣,杜軍馳駐足的中間柱周圍反而最空曠。

  張毅柏等了一分鐘,杜軍馳依然專注地觀賞展示柱,於是他悄悄地一步一步挪過去,然後隔著圓柱在杜軍馳對面停下,視線跟著杜軍馳落到珊瑚礁上,恍然想起許久以前看過的某部舊電影,男女主角隔著水族箱相望。

  珊瑚礁沒什麼特別的,就很常見的珊瑚礁。張毅柏十分納悶,冷不防聽杜軍馳說:「你要跟到什麼時候?」

  張毅柏視線往上抬,馬上觸及杜軍馳穿射展示柱而來的深沉目光。他雙眼一閃,慌張地垂下去。

  兩人圍著展示柱陷入你不動我不動的狀態。張毅柏內心有千言萬語想對杜軍馳說,但是那些話語和思緒卻一時糾結成毛球,讓他不曉得該從哪裡開始說起。眼見杜軍馳轉身要走,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真的不是寫挑戰書給你的那個人!」

  杜軍馳雙手插口袋的身子一頓,回頭隔著水缸看張毅柏,挑眉戲謔道:「你跟上來就為了說這個?」

  「呃、我……」

  「好吧,你不是寫挑戰書的人。但我問你為什麼站在我櫃子前面,你又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總、總之不是想對你做壞事……」

  「難說喔,說不定你想給我櫃子潑糞?」

  「我、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杜軍馳輕笑,「反應這麼大,真可疑。」

  「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對你做不好的事!」

  「你這話真像我以前那些女朋友分手前對我說的話。」

  張毅柏一噎,雙眼圓睜看著杜軍馳,有點發紅的眼角透露出一絲委屈。

  杜軍馳面露不耐煩,「嘖,別露出那種表情,你男的女的。」

  「男的……」

  「廢話。」杜軍馳有點氣笑,「我當然知道你男的,但你反應真娘啊。」

  張毅柏瞠大眼,然後快速低下頭,把臉孔埋進陰影裡。

  杜軍馳見狀揶揄,「你不會要哭了吧?嘖,說你娘,你還真要娘。」

  張毅柏沉默地扭緊拳頭,整張臉難為情地燒起來,眼周卻潮濕氾濫。纖長的眼睫毛不敢亂眨,否則眼淚就要被搧下來。

  從小就被爸爸和周遭的人評論沒有男子氣概,張毅柏最不想聽杜軍馳說類似的評價,沒想到還是……

  其實他已經不太哭了,現在卻被杜軍馳一戳就碎。

  或許正因為是杜軍馳,他才會這麼輕而易舉被挑動情緒。

  張毅柏努力ㄍ一ㄥ住即將潰堤的眼淚,拚命把它收回去。

  鼻腔裡黏黏糊糊的,一個換氣不順,蟄伏的菸味突地倒嗆,差點激出猛咳。他用力掩住口鼻,彎腰拚命忍耐,不想吵醒沉睡的人們。

  感覺好一點後,他慢慢直回腰板,雙眼佈滿隱忍難受的淚光,杜軍馳卻不見了。他驚慌地轉頭尋找,可是杜軍馳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迅速陷入類似於無助的失落與茫然。

  他繼續往前走,換了個區域,但依舊沒看到杜軍馳,反而被一名警衛發現。他撒謊說自己上廁所迷了路,然後被警衛送回海底隧道。

  隔壁的四個床位仍然空著。張毅柏躺回床鋪,盯著左邊的空位入眠。


  「小毅,小毅!醒來!」

  糢糢糊糊聽見有人叫他,並且搖他的肩膀——張毅柏慢慢張開眼睛,感覺頭有點疼,忍不住蹙起眉頭,轉頭看見蹲在他身後的柳芷芸,「芷芸……?」

  柳芷芸鬆口氣,「你睡得真熟……還以為你……怎麼吵都吵不醒你。」

  張毅柏看向周圍,嚇一大跳。

  隧道裡竟然只有他一個人還躺著,而且只剩他和柳芷芸。整條隧道清潔溜溜,不只大家的床鋪不見了,連三十一班滿地的垃圾也清得一乾二淨。

  張毅柏非常慌張,急忙起身,「我睡過頭了?」他趕緊摺疊自己帶來的被鋪。

  柳芷芸一邊幫張毅柏打開放在床頭位置的棉被收納袋,一邊安撫道:「沒有,你不用急,可以慢慢來。」

  張毅柏困惑,「現在幾點?」

  「凌晨四點多。」

  張毅柏大感詫異,一方面明白自己頭這麼疼是因為睡眠不足,另一方面卻更加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那怎麼——?大家人呢?不是七點才集合嗎?」

  「大家都醒了,在停車場,準備上車呢。」柳芷芸嘆口氣,「出了一點狀況,所以活動提前結束,失敗了。」

  張毅柏驚訝地睜大眼。

  「都杜軍馳他們搞的。不曉得在想什麼,竟然在海生館裡四處放香菸,把整個海生館弄得烏煙瘴氣,不過海生館人員也因為這樣發現空調的外氣閥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關掉,有些空調箱還壞掉——他們差點被懷疑這也是他們做的,但監視器沒拍到他們——館裡面空氣品質很差,只好取消活動,讓大家都出去。」柳芷芸的語氣起先略帶抱怨,說到最後卻有幾分的慶幸,「雖然他們搗亂,但如果沒有他們搗亂,我們大概會一直悶在這裡吧,該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嗎……」

  張毅柏恍然大悟自己為何自從進入海生館就一直感到悶熱和閉塞。他知道室內缺乏換氣通風會造成二氧化碳和懸浮微粒濃度偏高——尤其參加活動的人這麼多——對人體會有影響,但因人而異;本身若有呼吸相關疾病就有一定風險,例如他感受就比較強烈。可是,雖然如此,似乎沒有必要馬上結束活動讓所有人都出去……

  張毅柏感覺嘴巴和喉嚨乾得要命,菸味依舊在他鼻腔和口腔裡徘徊,讓本來就精神不濟的他情緒更糟。

  收拾途中,他拿起剛才和棉被收納袋一起擺在床頭位置的礦泉水,扭開尚未開封的瓶蓋,咕嚕咕嚕大口喝。菸味被水沖散,他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喝了大半瓶後,他停下來,看著手中的礦泉水,遲來地困惑這瓶水哪來的。他睡前好像沒有擺水在床頭啊?嗯?還有一包面紙?

  在柳芷芸的催促之下,他沒時間細想,和柳芷芸一起迅速收拾妥當。提起步伐離開前,他抬頭看一下水池,沒有看見小白鯨,卻在收回目光的時候看見乒乓球大小的絢爛身影。

  煙火水母?

  他目光立刻轉回去,空無一物。

  他晃了晃腦袋,心想是真的沒睡夠吧,煙火水母怎麼可能出現在小白鯨區。

  兩人一起往大廳方向走。柳芷芸幾乎是小跑步,讓比他高的張毅柏也不得不加快步伐。

  張毅柏覺得柳芷芸剛才說話時表露的慶幸,以及莫名加速的移動,都令人匪夷所思。

  走這麼快可以用不想耽誤大家來解釋,可是慶幸是——

  「芷芸,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張毅柏忍不住問,柳芷芸卻匆匆丟出一句:「我們出去再說。」接著便不願再開口,彷彿在館內多吸一口氣都要他的命。

  張毅柏滿肚子疑惑。不過,顯然柳芷芸也是迫不及待想給他解答——兩人一踏出海生館大廳自動門,呼吸到室外空氣,柳芷芸就靠近他,在他耳邊說道:「這件事你別跟其他人說,我是我爸在電話跟我說才知道的……除了閥門被關和空調箱被破壞,海生館的人還發現空調管線被放了毒。」

  張毅柏震驚不已。「毒?」

  「嗯,是一種液態毒,無色無味。好像不常見,所以警察看了也不知道,還要請毒物科查,但他們以犯案手法推測毒應該容易揮發到空氣裡。」

  「那我們都中毒了?」

  「沒有。警察找到的時候,裝毒的容器還沒被定時器戳破。」

  張毅柏震驚得久久不語,然後感嘆道:「這都是什麼事……」

  「對吧,到底是誰,竟然做這種事!」柳芷芸不禁激動,心裡一陣後怕。寒毛直豎,他抬手搓揉另一隻手臂,「如果出事,那真的完了,裡面那麼多人……」

  張毅柏也不敢想像。參加活動的大部分都是學生,如果沒有及早發現,說不定他們晚一點就會集體暴斃在海生館裡……犯人真的膽大包天,居然選大型活動下手。不過,反過來想,會不會這整場活動本來就是一個陷阱……

  張毅柏下意識摸索放在褲袋裡的紫色胖胖魚,但是把身上的口袋摸遍了,並且連後背包和棉被收納袋都找過了,就是沒有!

  這次帶出門的紫色胖胖魚就是杜軍馳送的,裝在夾鏈袋裡。張毅柏無比懊悔自己這次把它當平安符帶出門。

  張毅柏急忙和柳芷芸找到遊覽車,確認距離發車時間還有半小時,跟班導說過後,他著急返回海生館,一踏入大門便被警察和海生館人員攔下。張毅柏說明自己掉了東西,一名男性館方人員跟著他去到小白鯨隧道。

  幸好他們完全不必找。張毅柏遠遠就看見紫色胖胖魚掉在他原本睡的位置。應該是收拾的時候不小心掉的。

  海生館裡的燈已經全部打開,張毅柏走進來時偶爾聽見走廊天花板傳來金屬摩擦或移動物體的聲響,猜測可能是警方和海生館人員正在針對館內所有管線設備進行搜索。

  此時他站在隧道內,最近的忙碌聲響是從盡頭非相關人員的門裡傳來,但十分模糊。海底隧道幾近悄然無聲,折射的燈光猶如泛著鱗光的魚,在一片空曠的幽藍裡肆意遊走,和著水的顏色,如影隨形地攀附上他們的軀體。

  他莫名感受到一種類似窒息的幽閉感。這裡除了他和陪他一起的男員工,就沒有其他生物——依舊不見小白鯨的身影。

  男員工的臉看起來有點黑、有點藍,他知道自己看起來也是那種模樣。這是因為在隧道裡,再正常不過;可是一股恐慌感卻緩慢且沉重地從內心深處漫出來,勒著他的心臟般,令人喘不過氣。

  他不曉得自己怎麼回事。現在也沒遇上什麼事,不應該出現症狀。他抖著手從後背包拿出新買的定量噴霧吸入劑,上下搖晃四五下,正要打開蓋子並插入輔助器——

  轟!

  身後突然轟天般炸響,連續爆破的震波當即掃蕩現場,摧毀一切。張毅柏完全無法反應,才剛聽見聲響便被掀飛,在地上滾了幾圈,吸入劑飛出手掌。他頭暈目眩地轉頭望向吸入劑脫飛的方向,陷入短暫的失聰,而這段時間先是迅速下了一場刺疼的尖銳碎雨——耐震耐衝擊的壓克力居然爆成鉛筆長度的一塊塊碎片——緊接著水池的水鋪天蓋地滂沱而下,壓得他抬不起頭,渾身疼痛,接著急流湧奔般將他捲走。

  不過水流走的速度很快,他尚未被捲出隧道便落了地,趴在電扶梯踏板上拚命把嗆進喉嚨的水咳出來,同時又因為缺氧而想要大口吸氣。心臟和肺部彷彿正被油壓機大力擠壓,隨時會被軋爆。他的靈魂被拘束在壓縮的肉體裡不停求饒,並且求求有人救救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滿臉猙獰地張開雙眼,艱難地轉頭,找尋脫手的吸入劑是否也被沖到附近。但他難以集中注意力,雙眼像是浸在水裡,從起霧的玻璃望出去,軟塌的瀏海一併遮住了視野。

  不行……

  他翻身仰躺,雙手揪緊心臟上的白色衣料,每喘一口氣都是痛苦,好像活在世上就是一種酷刑。好不容易看見疑似是吸入劑顏色的物體,他掙扎著轉躺為趴,緩慢爬過去。氣管平滑肌不停猛烈收縮,他感覺像有大桶漿糊從嘴巴灌入,稠稠糊糊,將他吸進去的每一口氣都包黏住,進入不到肺部。

  他的呼吸開始發出咻咻聲,如同警鈴提醒他再不自救就會死亡。

  他愈爬愈慢,到最後完全爬不動,伸長手,搆不到距離不到半公尺的吸入劑。

  絕望浸糊他的雙眼,他忍不住啜泣,益發嚴重的咻咻聲像在倒數他的生命。

  突然,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雙腳。他眨一下眼,看見那雙腳就站在吸入劑旁邊;再眨眼,那雙腳還站在原處,吸入劑卻不見了。











本文最後由 rovenvar 於 2020-8-27 22:55 編輯

留言

乖孫啊啊啊啊!!!不要嚇阿嬤啊啊啊啊 2020-8-27 22:51
卡在一個讓人很緊張的地方QQQQQQ 2020-8-27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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