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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咒術迴戰│伏黑中心] 天堂鳥 [G](0502更新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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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1-1 23:3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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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術迴戰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Warning:伏黑惠第一人稱/有漫畫劇透/私設很多
Summary:伏黑惠收到乙骨憂太的喜帖,他決定帶大家一起去參加婚禮。


天堂鳥



一、釘崎野薔薇

十九歲時我收到一封信。我分外重視。在這個時代,只有兩種東西用信寄過來,一是帳單,二是廣告。從小我跟津美紀生活,大人長年消失,家裡電視只有三台能看,但水電瓦斯帳單收過N張,收件人都是津美紀的母親。後來被五條悟代管,他人神出鬼沒,也富得莫名其妙,帳單都不需要往家裡寄,每個月時間一到銀行默默的就從他帳戶扣走,簡訊意思意思通知,我跟著他九年,只接過兩次欠費電話,原因是信用卡到期。他心情好偶爾過節,給我跟津美紀帶禮物,賀卡只有自帶的制式印刷內容,連名字都不寫,除此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飛天遁地,也不指望他多寄兩張明信片。津美紀倒是會給我認真的寫生日信,偶爾吵架了拉不下臉當面說,也會偷偷在我床頭或門縫放信紙。但真正寫上地址飄洋過海到我手上,署名伏黑惠的信件,這是第一次。

我翻到背面,右下角寫著四個不大不小的字:乙骨憂太。
於是我的人生出現了第三種信件。這是一張喜帖。

「喔。」野薔薇接過我遞過去的信封。我在心裡叫她野薔薇,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她的名字和津美紀一樣都是三個音節。既然我叫津美紀為津美紀,也能叫野薔薇為野薔薇,但我不知道野薔薇是怎麼想的,所以只在心裡這麼叫她。

野薔薇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都市女性了,我完全是不請自來,她卻在短時間內收拾好了自己,短髮一如往常別在耳後,乾淨得很都市,臨時穿上的襯衫顯然沒有燙,也微微凌亂得很都市。她倚在門板上,對著我絮絮叨叨的唸:「所以你大老遠跑來,就為了給我送一張不是寄給我的喜帖?伏黑,你曉得國內也是有郵局的嗎?」

「我曉得。」我說。「我是想請釘崎跟我一起去。」

「我?」野薔薇一挑眉毛,很快露出驕矜的笑容,「這麼多年了,你的女性人脈還是一點都沒增長嗎?唉,作為伏黑為數不多的女性友人,也不是不行啦……地點在哪?」

「美國。」我指了指信封上的地址。「費城。」

「啊?!」野薔薇的聲音拔高了八度。「這麼遠?!」

「喂樓上的!」走廊盡頭冷不防出現一個老人家對著我們罵。「要講話就進屋去!整棟樓都是你們的聲音!」

「少囉嗦死老頭!」野薔薇毫不示弱,掄起拳頭在半空中揮舞。「早上五點唱卡拉OK的人沒資格教訓我啦!」

雖然這麼回擊,野薔薇還是把我領進屋裡,從櫥櫃拿了一雙拖鞋給我。「要茶嗎?」

「水就好。」我放下背包,在矮桌前坐下。

野薔薇拎來兩只馬克杯,往靠近我這一杯倒來熱水,「乙骨前輩是要跟誰結婚?他終於走出來了嗎?」

「不。」我朝他打開喜帖。喜帖是西式的,紙張有一些厚度,封面染著淡淡的紅色水彩,內裡是全白的,用黑色印著字。「新娘是祈本里香。」

野薔薇給自己也添了水,放下熱水壺,握著好一會兒才鬆開。她湊過來細瞧那並排的兩個名字,像是想從裡面看出其他的結果,最後只是坐下來。「他不是解咒了嗎?總不能給空氣穿禮服。」

「不曉得。」我把喜帖收進信封。「但乙骨前輩總會有辦法的。」

「嗯——」野薔薇長長的沉吟一聲。「他是怎麼說的?」

「『成年那天我夢見里香,你或許很難相信,那麼多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夢見她。她說希望能有一場婚禮,我問里香這次會一直在我身邊嗎?她說無論如何如影隨形。她說話的態度成熟許多,好像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長大了。』」我唸出隨喜帖寄來的信件。「前輩是這麼寫的。」

「就因為一場夢?」

「乙骨前輩不會拿這個開玩笑的。」

野薔薇絞著眉毛看了我一眼。

「伏黑,你這樣很像乙骨前輩的瘋狂信徒。」野薔薇說。

「還好吧。」我聳聳肩。「只是實話實說啊。」

「婚禮在什麼時候?」

「下個月底。」

「那還好一段時間。」野薔薇向後靠在椅背。「知道了,我會排假的。你今天是要住下嗎?帶這麼大包幹嘛?」

我搖搖頭。「我打算邀請虎杖一起去,所以得去找他。」

「蛤?」野薔薇瞪大了眼睛。「可、可是……虎杖他……」

「所以在去找他之前,得先去找五條老師。」我頓了頓。說實在我也只做過咒術師這一個工作,但對於普通社會的工作複雜艱辛的請假方式還是略有耳聞。「這一段釘崎不一定要跟我一起,你只要時間到了出現在機場就行……到美國再見面也可以,你可以提前去玩幾天。」

她發愣的看著我,好一陣才垂下眼睛,手指洩氣一般勾住馬克杯耳拖到自己正前方。「我沒有錢提前去、不,我甚至連機票都買不起。普通工作的薪水相比咒術師少得可憐,毫無成就感又無趣,同事盡是些無能又沒責任感的人,咒術師或許也有沒責任感的人,但大家都是真的拚了命去做。伏黑,我曾經對東京有無限美好想像,但到頭來我也只是被咒術的一切詛咒的人。」

意識到自己的發言無意間戳中了她的痛處,她的坦白讓我無話可說。即使當年經過家入小姐的治療,加上她自己悉心的保養,野薔薇的左臉仍然留下一條長長的疤痕,眼睛也沒保住。她花了很大一筆錢給自己訂製了一隻幾乎毫無破綻的義眼,要很仔細看才能看出異樣。她已經不做咒術師了,不管是想逃離家鄉還是想找兒時友人才來東京,都不是需要以生命作代價的事情。澀谷事件過後她昏迷了整整半年,醒來後又休學整整半年休養,這一年時光像蒸發了一樣,我和虎杖都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考慮。她最後還是唸完了四年高專,也照常出任務,即使順利拿到一級認證,畢業後還是找了份普通的工作,把咒術師的身分長久的束之高閣了。

我的沉默讓野薔薇很不滿。「喂,伏黑,你好歹也安慰我兩句吧?少女在對你傾訴,你屁都不放一個?」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明人不說暗話,面對野薔薇我很老實。「你不喜歡被說教,對你說『我能理解』的話又很虛偽。」

「你知道這時候應該怎麼說嗎?」野薔薇湊過來執起我的一隻手。「『釘崎,不要擔心,你沒錢,我有,接下來的旅途都我買單,你想還錢就還,不還也無所謂。』懂?」

「喔……」我把手從她掌心中抽了出來。「我也沒有你想像中的有錢。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野薔薇朝我一翻白眼,只有右眼成功翻了上去。「你真的很陰沉又無聊。」

為什麼又罵我?我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我的到來也沒有讓野薔薇打消訂外送的念頭,等晚飯的途中,野薔薇與我各佔據了沙發的一端,看晚上重播的連續劇。女主角和同事站在屋簷下,看著傾盆大雨,面無表情又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無家可歸的過往,然後用同樣平靜堅定的聲音說了一句:「有家真好啊。」

忽然臉頰一冰,我嚇了一跳,野薔薇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從沙發後面繞到前頭。她不知何時去拿了飲料,我定睛一看,是啤酒。「看得好認真。你喜歡北川景子嗎?」

我看得認真說實在跟演員本人關係不大。並不是要抹殺演員本人的努力,只是我看的同時想到更多的是幾年前與津美紀一同收看的回憶。青春期的我經常跟津美紀吵架,看電視是我們少數的停戰時刻,她經常一邊看一邊被我或電視裡的情節氣得流淚,我總是故意忽視她抽泣的聲音。這是她被咒沉睡前,最後一部我們一起看完的連續劇。

當時如果有好好問她感想就好了。

「她的角色讓人印象深刻。」我說著,指了指她的手。「我能來一罐嗎?」

野薔薇眉尖一跳。「咒術師喝什麼酒啊。」

她說「咒術師」的口氣像是在說「小孩子」一樣。「吃晚餐前才不該喝酒吧?」

野薔薇嘟嘟嚷嚷著「這點你還不是一樣」,讓我自己去拿。

我裝作只聽見後半句。野薔薇家的冰箱貧瘠得令人昨舌。我翻了半天,腦中無限排列組合,試圖找到一種做出兩人份早餐的解答,結果先引來了野薔薇的抱怨。「別一直開著冰箱,浪費電。」

「你冰箱東西好少。」我拿了酒,從善如流的關上冰箱門。「早飯怎麼辦?」

「啊?」

「早飯也吃外送嗎?」

「當然不是。下班回家路上買飯糰和麵包冰著,隔天吃就行了吧。」

可是剛剛我兩個都沒看到啊。野薔薇一個眼神都不分給我,看了看她專注於電視劇的側臉,我皺了皺眉:「釘崎……」

連續劇第三次進入廣告。野薔薇踢掉腿上的抱枕。「你可以不要插手嗎?」

她語落瞬間我明白自己不必再多說什麼,但跟我要不要插手是兩回事。我跟著野薔薇走向門口,準備放出玉犬,她卻在我開口之前按住了我的手。「是真的不需要你出馬。」

「攔我總有個理由。」

「那傢伙很弱。」野薔薇像拿起放在玄關的鑰匙那樣拿起了鐵鎚和裝釘子的皮製小包。「就這樣。」

野薔薇的屋子裡,布滿了殘穢。像是有人在這裡一次又一次的使用了術式一樣。

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打開公寓門追了出去。戰鬥卻已經結束了,野薔薇甚至還有餘裕好好的施下帳。與屋內相同的微弱咒力在空氣中流淌著,就是太弱了,才會顯得這麼不對勁。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咒力,面對一級的野薔薇,怎麼可能留下這般激戰過後的殘穢痕跡?

咒靈的氣味毫無疑問,橫亙在我跟野薔薇之間的,同樣毫無疑問的是人的屍體。

「詛咒師?」

「不是,根本還稱不上。」野薔薇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傢伙,這傢伙啊,是叫什麼來著,解離人格?雙重人格?總之,他有一個被詛咒的人格。」

我一愣,猛得抬頭對上野薔薇的目光。

「伏黑一定有察覺吧?屋子裡的殘穢。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我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喔,他的主人格真的是個一點咒力都沒有的普通人,轉換人格、產生咒力和術式都是一瞬間的事情,不知道他靠這招殺了多少人。」

「可是啊,最狡猾的就是,我釘子都已經刺進他的身體了,『那傢伙』居然躲起來了,『這傢伙』一邊尖叫著一邊流血,我第一時間居然想送他去急診,這麼想的時候,『那傢伙』又出現了,最後沒能打出個勝負來,讓他逃了。」

簡直就像虎杖一樣。我不確定她是否有說這句話,她的聲音連同祓除的咒靈,一同消散在晚風中,形成不存在的記憶,植入我的腦海。

「不過,」野薔薇甩掉手上的鮮血。「就跟我想得一樣,還有『另一個傢伙』負責承受『這傢伙』受傷的記憶,否則他也不會像這樣毫無芥蒂的再給我送外送。」

「……為什麼,」我喃喃著說。「不讓我幫忙。」

「與其讓你跟我一樣混亂,不如我自己速戰速決。」野薔薇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腳踏車。

「少自以為是了。」我想這麼大聲說出來,聲音卻像囁嚅一般只有自己能聽見。

「喂。」野薔薇喊了一聲。「烏龍麵要涼了。」

我走過去。烏龍麵帶著微微的餘溫,沒有沾上殘穢的味道,我卻說不出是幸還不幸。


TBC.

本文最後由 dearstarmars 於 2021-5-2 21: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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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enstar @surfrider 謝謝兩位的海草! 2021-3-22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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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1-7 23: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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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界的盡頭


野薔薇當晚就收拾了行李,因為選不出要帶哪一罐保養品,背包又實在裝不下了,於是徵用了我其中一個口袋。當我問到「工作怎麼辦」時得到了「就做到今天了,你來得真是時候」這種一聽就是胡扯的回答,但多次經歷告訴我,野薔薇決定的事情,我是改變不了的。高專時期經歷了無數荒唐且超格的戰鬥,當時別說特級了,一級咒術師都還摸不到邊,我們卻都首先成為了特級逞強大師,然而每次提到這個話題虎杖和野薔薇總會異口同聲:「跟伏黑比我們都還差得遠。」

「怎麼想都是虎杖吧?」我反駁。「是誰毫不猶豫吞下千年詛咒的手指啊?」
「那是因為當下別無選擇啊!」虎杖大聲說道。「伏黑才是吧,明明是式神使卻老是衝在最前線,每次都被打得滿頭血。」
「你是在損我嗎?」
「我是希望你能多在乎自己一點。」

我記得虎杖認真的臉,卻不記得自己的回答。前往五條家的路途既漫且長,野薔薇倚著我打盹,多次改變姿勢,顯然睡得並不安穩。「你自己都不記得,我怎麼會記得。」她閉著眼睛說道。「但我覺得虎杖說得沒錯。」

「難道我應該躲在暗處,眼看同伴在敵人近身出生入死?」

「雖然令人不爽,但並不是我們選擇戰鬥方式,而是術式和天與咒縛選擇了我們。若暗處對戰鬥有利,那暗處就是戰鬥的一部份,使盡狡詐和瘋狂,無所不用其極,因為敵人也不講道義。」野薔薇抬起頭來。「伏黑,你呢?為什麼在戰鬥之前,你還想著要先做一個好人?」

為什麼在戰鬥之前,你還想著要先做一個好人?

這指控像把我剝了一層皮。我從未想過自己的選擇在同伴眼中會淪為一種偽善。被十種影法術選擇的我,六歲那年本該被禪院帶走、五條悟重金贖回的我,被高專資助的我,由最強咒術師訓練的我,太過幸運以至於其中苦痛不值一提,苦痛不夠深刻以至於沒有資格墮落,否則那就是一種傲慢。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忽然笑了出來。「……釘崎,妳很不喜歡我吧?」

「不喜歡你的不是我。」野薔薇說。「是你自己。」

我嗤笑了一聲。「那又怎樣,又不是誰都能像妳一樣喜歡自己。」

「怎麼又變成我的問題了?」野薔薇毫無意外的被我惹惱了。「你第一次跟虎杖見面,即使有所顧忌也救了他;在少年院,我差點死了,是你救了我。你不用去死就已經是一個好人,為什麼不能好好活著?」

我被她一頓破口大罵,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能愣在原地。

「幹嘛?說不出話來啦?」野薔薇朝我瞪著茶色的大眼,她氣得臉都紅了,恨鐵不成鋼的狠狠一扭頭。這時候我格外想念虎杖。我跟野薔薇總是吵架,有虎杖在就會好很多,他總是有辦法安撫好野薔薇。她的問題懸在半空,像一道出現在三角函數考卷裡的微積分題,明明只是進階了一點,只要再努力一點就能解開,我卻連這一點都跨不過,最後只能交白卷。我感覺肩膀一沉,沒有特意轉頭去看,但野薔薇肯定是睡著了,否則她不會說出那一句:「惠,我們不要吵架了吧。」

「好的,野薔薇。」我回答。


我從來沒有造訪過五條家。「被老人家知道我跟世仇家的孩子有來往會很麻煩。」五條悟很久以前似乎這麼說過,也幾乎沒有向我透露過五條家的內部情況,多半也是因為我從來不問。十五歲以前我被自己與五條悟之間難以定義的關係深深困擾,未成年人需要監護人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然而我一直到十歲才知道五條悟花了十億解決我生父和禪院之間的狗屁買賣關係,卻沒有處理我與他自己的法律關係。我光是要向學校老師解釋這位吊兒啷噹的混混是我的監護人已經非常艱難,還要被質疑「哥哥是不可以代簽的喔」,哥哥,我連津美紀都不叫「姊姊」,這兩個字卻套在五條悟身上,讓我渾身不自在。

「老師,別這麼死板。」我記得他一把攬過我的肩膀。「我既不是這小子的哥哥,當然也不是爸爸或叔叔,只是個有錢沒地方花的好心人而已。」就因為他這一串火上加油的胡言亂語,「伏黑被不明有錢帥哥包養」的謠言在校內傳了整整一週,我不免打更多架,被津美紀罵更多回。

我和野薔薇在一個偏僻到幾乎唸不出名字的地方下了車。「這麼低調真不像御三家的作風。」
「多半不是本家吧。」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連地址都沒有,我看著手中五條悟畫的地圖,能把未開拓的小路畫得這麼精確實在讓人頭皮發麻。「可能是老師自己的資產。」
「這麼低調真不像五條老師的作風。」野薔薇於是改口。「不過也非如此不可吧。」
我認同的點頭,伸手敲了敲幾乎要埋在樹葉下的大門。目視屋頂跟門口的距離,不得不懷疑五條悟究竟聽不聽得見敲門聲,畢竟他擁有的是六眼不是順風耳,但我跟野薔薇在門口摸了半天也沒摸到電鈴,只能如此。

距離虎杖吞下宿儺最後一隻手指已經過去整整一年,五條悟承諾咒術界高層自己會祓除兩面宿儺,但時間必須由他來定。這個條件付出了兩個代價:虎杖悠仁的活動範圍必須被限制,以及五條悟必須每個月前來加固關住他的帳。「簡直就是賠本生意嘛!」他在學生面前大肆抱怨,但仍然履行諾言,一個月在這世界的盡頭住上不多不少五天,期間彷彿人間蒸發,誰也連絡不到他。我兩天前傳過去說要拜訪的訊息,到現在他都沒看。

過了不知道多久,還真的從裡面傳來障子門被拉開的聲音。忽然我感覺口袋裡的手機一震。
五條悟:「說訂書針(たま)沒了只有金玉(きんたま)」

「誰要說啊!」我大叫。而且明明有帶手機的不是嗎!

野薔薇像國小生第一次聽到黃色笑話一樣瘋狂大笑。「たま——きんたま——哈哈哈哈——」
「妳也別說!」

「野薔薇也來啦?」五條悟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來,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庭院和屋外放肆生長的樹木不同,地磚縫間很乾淨,看來有定期修剪雜草,三三兩兩擺在一起的盆景也像是打理過的樣子。
這傢伙真是令人火大的無所不能啊。我不禁想。起居室桌上單獨擺著植栽及未收起的噴瓶,微微沾濕的桌面昭示房屋主人做到一半的工作。那花盆和木桌子同一個顏色,看上去像從桌子開出了一顆草來。

「天堂鳥。」野薔薇說。「好小,還是孩子呢。」
盆栽綠油油的,不加桌子也有我小腿高。「小嗎?」
「天堂鳥可以長到跟人一樣高。」野薔薇伸開手指比了一個爪子。「長大開這個形狀的花。」
開花的嗎?「小孩都長得很快的。」
「長不大了。」野薔薇放下手來。「養在盆栽裡的,就只會這麼大。」

拿來仙貝和泡了名牌茶包的馬克杯的五條悟打斷了我們的話題。「喜久福吃完了,將就一下。」
只有你喜歡吃那個吧……。「你外面不能裝個電鈴嗎?」
「裝不了啊。」五條悟叼著仙貝單手展開了乙骨前輩的喜帖。「這裡又沒接電。」
我跟野薔薇對視,雙雙傻眼。「五條老師不用冰箱嗎?」野薔薇說。「喜久福總要冷藏吧……」
「想吃的時候再瞬移去買就好啦。」五條悟彷彿在說要去巷子口買宵夜(雖然這裡既沒有巷子也不賣宵夜)。
仙台跟這裡直線距離起碼三百公里,你是殺老師嗎?
野薔薇舉手發言。「老師我想吃台場的草莓芭菲。」
「野薔薇恐怕付不起GOJOEATS的外送費喔。」
「欸——沒有免運喔?」

在跟野薔薇扯淡途中,五條悟已經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乙骨前輩寫給我的信。「前輩應該也有寄一封給老師吧?」
「不知道,我一個月沒開信箱了。」
我無語的看著他。「前輩們都有收到喔,裡面說不定寫了很重要的事。」
「沒辦法啊,我很忙。」他把信和喜帖一併遞還給我。「回頭我再去高專找找吧。」
「老師要去嗎?」野薔薇問。「婚禮。」
「去啊。」五條悟喜孜孜的,看上去興致勃勃。「我從來沒有參加過婚禮欸。」
我吹了吹熱茶,紅茶包放了太久,茶水帶著微微的苦澀。「我以為御三家會經常出席這種場合。」
「哦,我不去『那種場合』。」他前面一句輕描淡寫,後面一句卻情緒高昂。「哇——我也到要參加學生婚禮的年紀了嗎?」
我對他陰晴不定的語氣已經十分習慣。野薔薇一邊朝我使眼色一邊拿手肘一下一下杵我的腰,催促我進入正題。
然而我即使在火車上想了四個小時,仍然心亂如麻,對自己即將提出的要求沒有絲毫對策。「五條老師,我……」
「我們——」野薔薇緊接著開口。
「我們。」五條悟一拍掌心,站了起來。「先去看看悠仁吧?」

庭院裡停著一台跟幽靜周遭格格不入的越野車。
「我以為走路就能到……」野薔薇爬進後座。「方便……就近看管?」
「嗯——因為不能排除跟宿儺打起來的可能性。」五條悟以毫米級的車技在樹林間穿梭。「房子被轟掉的話,我就要在帳旁邊露營了。」
帳壟罩了大半個山頭,是一個人的視野無法盡收的範圍,但跟一整個世界相比,仍然渺小如一粟。「虎杖在這裡,整整一年沒有出去了嗎?」
「是的。」駕駛座上的人說道。「除非他能把兩面宿儺從身體裡分出來。」
五條悟和咒術師高層的談判過程,想當然沒有虎杖置喙的餘地,從他吞下詛咒的那一刻,似乎就注定一生被人左右。被我救下,被判死刑,被判無期徒刑,被成為咒術師,被死亡,被復活,被消失,被重現,被關在世界的盡頭無窮等待。
「悠仁現在有自己的事業喔。」或許是感覺到我跟野薔薇異常的沈默,五條悟出口打破道。「雖然是在這樣的處境中。嘛、他就是那樣的孩子呢。」
事業?這麼想的同時越野車穿過樹林,一片寬闊的平原在眼前展開,竟是金黃色的,綿密如織毯。
「哇。」野薔薇發出小小一聲感嘆。五條悟將車子熄火,一時之間周遭只剩下微弱的風聲。

平原深處是淺淺的谷地,溫室的門還未打開,卻已經能聽見虎杖跟宿儺吵嘴的聲音。
「你真的很煩!」
「我很煩?不思進取的小鬼,憑什麼我要在這裡跟你一起混吃等死?」
「你都混吃等死一千多年了,歹咪呀。」
「老子是永生的!」
「是是。」
「不要敷衍我!否則等我從這裡出去,先從仙台下手。」
「做得到你早做了好嗎,還等咧。」

溫室很大,我和野薔薇聞其聲不見其人,只有五條悟能準確找到方向。「悠仁——」
「哦!」虎杖從一大排盆栽裡探出頭來。「五條老師我在——伏黑!釘崎!」
他飛也似的跑過來,回過神我跟野薔薇已經被他緊緊抱住。我分出一隻手攬住他,一瞬間觸到野薔薇微微顫抖的手背。我不禁想起虎杖那次過於真實卻又烏龍的死而復生,野薔薇佯裝毫不在乎說著「我才認識他兩週」的側臉,經過四年,不曉得這次她是否會坦率地流下眼淚。
「無聊透頂。」宿儺碎碎唸的聲音從我後腦勺傳來。
「洗洗睡啦。」虎杖鬆開我們,很用力的打了一下手背。「死老頭。」
「打不到。」宿儺的嘴跑到他的左邊臉頰。「小處男。」
「!」虎杖氣得大叫。「你又知道了!」
野薔薇被虎杖的擁抱捂紅了臉,原本微笑著一下子變成非常厭惡的表情。「戳這隻眼睛你會痛嗎?虎杖。」
「不會喔。」虎杖把臉湊了過去。「大力戳,儘管戳。」
宿儺嘁了一聲。「敢戳我就咬掉妳的手指。」
野薔薇朝他吐舌頭。「好可怕喔——略略略——」

我從以前就知道,虎杖是我們之間的黏合劑。他跟野薔薇打鬧的樣子看上去理所當然又無比和諧。我很高興作為旁觀者,儘管或許沒有任何人能看出來,但我打從心底對這樣的畫面感到依賴。

五條悟一邊從車窗伸出半個身子大喊「我晚上再回來喔——」一邊大U字迴轉連人帶車消失在樹林裡。我回頭重新穿越金黃色的花田,很小的,黃色的花,開了滿山滿谷。在我眼裡這帳內只是牢籠,虎杖卻能把它變作搖籃,一如在我眼裡相遇意味分離,血緣意味拋棄,相愛意味失戀,在虎杖眼裡意味鮮花的去處,意味清澈的眼神,意味里昂和瑪婷達。我們唯一相同,大概是開頭意味結局。
「伏黑!」虎杖從金黃色平原盡頭一點一點上升,野薔薇在他後頭,用力揮手。
「為什麼——又自己走掉啦——」
「外面——風那麼大——快回來!」
所以。所以。但是。
這樣的我還會活著,虎杖卻注定死期了。
「來了!」我大喊。「就來。」


TBC.
本文最後由 dearstarmars 於 2021-1-8 11: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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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262323 謝謝您的喜歡TT惠真的是個很溫柔的孩子,喜歡他默默關注周遭、為他人著想的樣子 2021-1-16 11:33
好喜歡你細膩的文筆 無處不傳達惠的溫柔 2021-1-11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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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1-16 11:3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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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虎杖悠仁


「欸——婚禮嗎?」虎杖對印刷精緻的喜帖興致勃勃,小心翼翼的上下翻看。「真好啊,我挑幾顆漂亮的花寄過去當禮物怎麼樣?」

「帶土壤的不能寄啦。」我點開海關的檢疫頁面說道。「就算是切花,不只本國檢疫要過,還要過美國檢疫。」

「完蛋,聽上去就好麻煩。」看到密密麻麻的英語文件,虎杖吐了吐舌。「那怎麼辦?我也沒什麼錢欸,什麼都不送會不會很失禮啊?」

「乙骨前輩應該不會在意那些。」

「真的喔?」虎杖把喜帖還給我。「也是啦,畢竟是伏黑崇拜的前輩,感覺就是個好人。你們可以多拍幾張照嗎?啊,還是視訊?好想看看新娘子——」

我和野薔薇對視一眼。我們沒有具體討論出帶虎杖出去的方法,甚至連五條悟那關都不算有過。野薔薇滿臉寫著「先不要說」,像一條引線勾住我的視線,扯出萬千思緒,化作看不清的迷霧,互相糾纏成無法解釋的形狀,遮住我眼中的她的雙目。我感覺眉心一疼。我不確定是誰給予了我那疼痛,也許是野薔薇,也許是虎杖,也許是乙骨前輩,也許是五條悟,也許是我幾乎失去印象的父母,也許是鬼,也許是神,也許是津美紀,也許是我自己。那疼痛說,別想了,去說,去做,去感覺,有如眾神開拓天地,彷若嫩芽衝破土壤,讓手腳和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告訴你結果。

「不是『你們』,是『我們』。」於是我說。「我希望你也能一起去,虎杖。」

虎杖一愣,「欸?可是……」

「等等伏黑,」野薔薇著急的抓住了我,「五條老師那邊……」

「無論是五條老師還是宿儺還是從沒見過卻老是說三道四的咒術界高層都見鬼去吧!」我的喉嚨變作開鑿的泉眼,源源不絕地湧出聲音。「把虎杖放在我的影子裡,就不會被高層查到出境紀錄;五條老師不願意的話,我就拚了命的說服他;」

我看向圓睜著眼的虎杖,一字一字清晰吐露:「宿儺搗亂的話,我就殺了他。」

「真是好大的口氣啊,」虎杖眼下的疤痕雙雙張開,兩面宿儺咧開第二張嘴。「要殺了我嗎,伏黑惠?」

「我是特級,我很強。」那雙本不該出現在虎杖臉上的眼睛時時提醒了我弱小的過去,讓我無比厭惡,厭惡到難以忍受得拿指尖用力按住那其中一邊眼瞼。「是跟五條悟並肩的那樣強。」

所以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絕對會殺了你。那疼痛穿透皮膚,深深鑿進我心,流出炙熱如岩漿的心聲,又冷卻成堅硬的盔甲。我從未感覺自己如此無堅不摧,也許過於尖銳,令虎杖淺褐色的雙眼流下吃痛的眼淚。

「啊、」我趕緊抽開手。「抱歉……很痛嗎?」不會留下瘀青吧?

虎杖只是看著我,遲遲沒有說話。我在他面前揮了揮手。「虎杖?」

「……不。」好半晌,虎杖忽然笑瞇了眼睛。「太好了呢,伏黑。」

聞言,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好什麼好,什麼都還沒做成呢。」

「會的。」虎杖說。「我相信。」

「這不是什麼都想到了嘛。」野薔薇撇撇嘴,低聲嘟嚷。


我們三人久未見面,虎杖帶我們逛溫室和花園,解說形狀各異的塊莖和尚未抽出花苞的植物。「反正也沒事做,都靠老師養著怪不好意思的。」虎杖撓撓臉,指了指一排盆栽,百子蓮剛分完盆,在溫室過完冬,等明年溫暖起來,移到室外就會開花了。「以前暑假都會去同學家裡的花田打工,感覺跟這裡環境也挺像的,還好當時也學得很認真,就想說來做做看,老師算是股東吧⋯⋯不,可能已經是老闆的程度了。」

野薔薇剛辭了工作(單方面的),說到老闆,立刻傾倒起一整年的苦水,聲情並茂的重現前同事有多麼多麼荒謬,前老闆有多麼多麼的腦袋有洞。虎杖捧艮能力一流,三兩下就加入罵人行列,把野薔薇逗到一邊罵一邊笑。

「伏黑呢?」聽見自己的名字時,我正蹲在地上研究一塊球根,虎杖說那是小蒼蘭。「你這一年過得怎麼樣?」

我偏頭想了想。「祓除了兩隻特級,十五隻一級,二級以下不計其數;看了桐野夏生、井原西鶴和絕命毒師,棄坑安倍公房和冰與火之歌。」

「年度總結報告嗎。」野薔薇打了個誇張的冷顫。「充滿了社畜的味道喔,伏黑。」

「廣義來說我也確實是社畜⋯⋯」

「沒有回去學校嗎?」虎杖問。「兼兼課什麼的?應該還是有其他用式神的孩子吧。」

他不提我還沒想起來。「是有替五條老師代過幾堂課。」畢竟那個人老出遠門。

「欸——」虎杖眼睛都亮了,一下子來了勁,我心中慢慢升起不祥的預感。「學弟妹怎麼樣?高一有幾個啊?有女孩子嗎?」

「就那樣吧⋯⋯」我舉起手來,抵擋他逐漸靠近的勢頭。「高一四個人。女孩子的話,有兩個。」

「真好啊——」虎杖於是拿額頭抵住我的手掌磨來磨去。「畢業了還能跟女子高中生當朋友——」

不,並沒有成為朋友來著。我還沒出聲,野薔薇已經揚手朝他後頸揍了一巴掌。「什麼時候JK也成為你的守備範圍了啊虎杖變態!」

「什麼啊這樣就變態嗎我只是那樣一說而已嘛!」虎杖摀著後頸大叫。「我對珍妮佛勞倫斯的心始終如一!」

還沒來得及繼續吵下去,忽然一陣「咕⋯⋯」的聲音,讓虎杖和野薔薇雙雙回頭。我看了看他們,看了看外面不知何時變黑的天色,最後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抱歉。」我手作宣示貌。「這裡管飯嗎?」


虎杖的住所在溫室旁,和幾百公尺外五條悟的數寄屋不同,是一幢小小的西式組合屋,多半是不希望因為建造房屋而再有更多工人等一般民眾進出此地。發電機孜孜不倦的辛勤工作,虎杖補滿柴油,打開掛在燈架上的開關,嗡嗡幾聲,掛在室外的燈泡串便一閃一閃亮起,照亮玄關前的階梯和草坪。晚秋的風很涼爽,我們決定在室外吃飯。野薔薇打算做沙拉,打開虎杖巨大的冰箱時,發出了「啊」的一聲。

我湊過去看。「啊。」

兩盒喜久福躺在冷藏櫃最上方。


為了防止油煙瀰漫整個屋子(虎杖言:打掃起來太麻煩了),廚房並沒有做成開放式,野薔薇洗好菜,便陸續搬去餐廳處理冷食。

「釘崎要吃拌壽司。」虎杖拉開冷凍櫃時說道。「伏黑有什麼想吃的嗎?老師剛補過貨,什麼都能做喔。」

我把洗好的米放進電鍋,聞言看了一眼滿櫃急凍而結霜的肉片。「……你平常吃什麼就做什麼吧。」

「那多無聊啊,難得你們來喔?」虎杖獻寶似的向我展示了用網袋掛在櫥櫃裡的嫩薑。「有雞肉和薑喔?伏黑?」

「你被五條老師同化得越來越嚴重了,反省一下。」

「加南瓜超好吃喔?吶?」

「……薑燒南瓜。」我示意虎杖後退,打開了正好在他頭頂高度的蔬菜櫃。「雞肉不要肉片,要腿切塊。」

「馬上來——」

一直到切好小黃瓜,我才抬起頭。虎杖明顯心情很好,嘴裡哼著聽上去耳熟但一時之間說不上來的曲調。

「《俘虜》的主題曲喔,我最近在重看坂本龍一配樂的片子。」

坂本龍一啊。「……我什麼都沒說欸。」

「你臉上就寫著『是什麼曲子呢?』了嘛。」

什麼鬼。虎杖正使用唯一的平底鍋炒著醃好的雞肉塊,也好,用鍋底的醬汁炒蛋的話,應該會很香吧。於是我把盛著蛋液的碗放下,轉而幫他處理起南瓜。

「……虎杖。」
「嗯?」
「你很在意高專的女孩子嗎?」
「欸?啊,倒也沒有啦……」
「你跟我們下一屆的感情也不錯吧,改天我帶他們過來怎麼樣?」
「好啊,也好久不見了,他們過得好嗎?話說我一直很想問但又不敢問,他們倆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多半是吧,不過我猜最近分手了。」
「欸?!為什麼?會不會是冷淡期啊?還是吵架?」
「氣氛,很微妙。」
「很微妙啊……」
「京都校的同學,也很久沒見了。」
「那個、伏黑。」
「……啊。」
「你知道我是爺爺帶大的吧?」
「嗯。」

「爺爺出去工作的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在家的。」虎杖將冒著煙的雞肉塊倒出來,朝鍋裡撒入薑絲。「已經很習慣了,所以不用太擔心我喔。」

「……你剛剛那樣說,我以為你很寂寞。」

「那個真的是隨便說說的啦!」他示意我投入切好的食材。「寂寞……找點事情做,讓自己忙起來,就能暫時忘記吧。」

樂觀的人真好啊。「那好吧。」

「小時候,偶爾,真的是非常偶爾的時候。」虎杖盯著蓋上蓋子、在鍋中小火悶煮的南瓜。「我會想起我的父母。」

我看向他。虎杖神色如常,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準確來說也只是想到啦,畢竟我對爸爸的印象很模糊,媽媽更不用說了。」他打開鍋蓋嚐了一下味道,又多加了些黑胡椒。「就是有點好奇,放學時『被爸爸或媽媽接走』和『被爺爺接走』有什麼差別而已。現在想起來,這種好奇心本身,或許也是一種寂寞。」

差別嗎。說實話我也不曉得,因為我也不具備任何一邊的記憶。從小我身邊唯一靠得住的人只有同樣身為小孩的津美紀,作為回報津美紀的其中一種方式,她越是看開這一切,我就越是看不起這些不可靠又不負責任的大人,所以也從來不因大人的缺席感到寂寞。這義務般的怨恨情緒,一直持續到我上初一那年。

「伏黑呢?」虎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把眼神轉開了。我們好像從來沒有聊過這種事情,畢竟虎杖是個好人,可能誤以為這種話題是我的地雷,才如此小心翼翼的試探吧。但也是到了此時此刻,我才發現,面對津美紀我說不出口,面對五條悟我說不出口,但面對既非親人也非恩人的虎杖,那些後顧之憂好像都會消散。

我似乎沉默了許久,但我們已經是相顧無言也不尷尬的關係。直到虎杖揭開鍋蓋的聲音喚我回神,蒸氣一瞬間滾出來,他將炒到八分熟的雞肉塊回鍋,清甜的香氣溢滿廚房。

「我也差不多。」我跟隨劈哩啪啦的翻炒聲開口。「對媽媽完全沒有印象了,爸爸好像四歲以後就沒回過家,小時候我連他的臉都想不起來。但是,」

即將說出從沒說過的話,口腔和聲帶似乎也過於生疏,我不得不稍微停頓下來。「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日復一日的過著相同的生活,有一天我卻夢見了他的影子。仔細想想,那也只是一個地上的投影而已,雖然肩膀上好像還多了一個什麼,但確實是人,夢裡的我認定那是爸爸的影子,一點都不覺得生疏,甚至覺得有點安心。醒來之後我無法忘記夢裡的情感,即使那跟我清醒的記憶相矛盾。」

那個在澀谷大街上,面對我自盡的面孔,有如壞掉的燈泡一般,時不時明滅閃爍。我本無法去愛,就像嬰兒錯過了語言期,便再也學不會開口說話,而從那之後,我連說服自己去恨都做不到了。「彷彿是往生者捧著自己的遺像,還走在送葬隊伍最前端的事情,但我沒有任何感覺,心裡好像死掉一樣平靜。」

「平靜不是因為心裡死掉了,」虎杖靜靜聽我說完才開口。「是因為伏黑很堅強。」
「是嗎。」
「是的。」虎杖夾了一塊薑燒南瓜遞到我嘴前。南瓜收汁得宜,甜鹹的味道完美融合在一起。
「好吃嗎?」
「嗯。」

我接收鍋子,補充了一點油分,在蛋液初凝固時用筷子攪散。「虎杖。」
「哦?」
「冰箱有魚嗎?」
「沒有欸,因為不好保存,也不好弄,就沒買。但有鮪魚罐頭。」
「那給我罐頭。」
身後傳來翻找的聲音,我把手向後一伸。
「喏。」微涼的鐵罐被穩穩放到掌心。
電鍋響起音樂,我打開倒入壽司醋,將炒蛋起鍋,跟著鮪魚以及切好的小黃瓜一起拌進去。
「你們誰有空嗎?」野薔薇探頭進來。「哦,真不錯的味道。」
「怎麼啦?」虎杖回答。
「搬桌子去外面吧。」
「哦!那菜給伏黑端出去可以嗎?」
「嗯。」
「謝啦——」
「那個。」我喊住他。「虎杖。」
虎杖從門口拉回半個身子。「嗯?」

「剛剛說的。」我往飯鍋裡撒下芝麻收尾,拿飯勺拌勻時,想扶著鐵鍋,卻忘記戴上手套,一瞬間燙得我撒手,「別說出去。」

虎杖走過來,把我燙紅的指尖引到龍頭下沖水。我以為他會笑,沒敢看,但他的聲音聽上去卻是全然的認真。「當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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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您細膩的筆法,這章開頭伏黑的爆發不知為何看著就鼻酸了,後面三個人的相處更是眼淚直接流了下來,真的非常喜歡這篇文章! 2021-3-31 20:54
@悸流 第一人稱對我來說是很新鮮的挑戰,很高興能得到認同TT感謝閱讀! 2021-3-15 22:52
充滿畫面感的描寫,讓人有種"啊他們就該是這樣子"的感覺,喜歡以伏黑為第一人稱的角度 2021-3-8 10:09
@孔德先生 謝謝你! 2021-1-23 18:32
好看 2021-1-16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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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1-23 18:3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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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行向獸之狹道


天已經全然黑了,白日遍野的金黃光芒也熄滅,而虎杖的房子是落單於這山野間的螢火蟲。我望向深邃的暗處,試圖適應那黑暗,捕捉到花朵搖曳的姿態,但我被燈光包圍,因此只能看見純粹的黑。有一回,五條悟深夜把我從床上拎起來,還沒清醒就連人帶被瞬移到不知名山間,而他自己丟下一句「自己想辦法回來喔,惠。」便原地消失。那一年我十一歲,新月之夜,連星光都被雲遮掩,伸手不見五指,嘗試召喚玉犬,幾次都失敗。我曾蒙眼訓練數十回,影繪手勢已經爛熟於心,不存在手勢不準確導致召喚失敗的問題。

「召喚時你注重的是什麼?」五條悟這麼問過我。

這種問題就像問我咀嚼時是用哪顆牙一樣,但我姑且擠出一個答案。「手勢吧。手勢決定召喚出什麼式神。」

五條悟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說了一句「只注重表象是不夠的喔,要去思考本質才行。」

當時我一點也沒聽懂,一直到那一晚。我始終以為黑暗會是我的盟友,然而卻恰恰相反;沒有光的地方,理所當然不存在影子。

我不存在的話,我的影子當然也不存在;那倘若我的影子不存在,我還會存在嗎?究竟是影子的本質是我,還是我是影子的本質?這是對十一歲的我而言過於高次元的問題,然而弱點被揭露,我毫無辦法,只能害怕,一步一步沿著五條悟因瞬移留下的咒力痕跡,走到天亮才回家。津美紀對這些渾然不覺,直到我鑽進房內握了握她的手,才醒來揉著眼睛問:「惠?這麼早起?」

「我睡不著。」我這麼回答,然後失眠了整整一個月,最後被潛意識治好,靠夢境驅散黑暗,好夢壞夢都是良藥。

我伸開腿,將頸脖仰倒在椅背上,桌上的啤酒好像還剩了一點,但懶得去拿了。啤酒本是虎杖要拿來做菜的,被野薔薇翻到,於是三人分掉一手,之後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倆喜歡唱的歌形色各異,跳舞倒是在椎名林檎上達成一致。

野薔薇已經完全醉了,虎杖喝得最少,多半是在陪她玩。CD播放器拎到玄關,音量大得在市內絕對會被投訴,我莫名想到前一天在走廊上吼我跟野薔薇的老人,記憶總有誇張之處,老人面容過於滑稽,讓我忍不住笑出來。

「伏——黑——」他們兩個一人拉住我一隻手。「不要躺著了,起來嗨!」

野薔薇就算了,虎杖怎麼也起鬨啊?「暈……」

「好弱啊!」「起來跳舞啦!」

「我不會跳舞……」我這麼說著,一邊被他們拖下椅子。

「唱歌是技能,跳舞是本能喔,伏黑。」野薔薇指著我的鼻子說道。「想像自己是宮次!」

宮次那種程度有點誇張了吧。野薔薇左右甩著頭扭動,茶色的髮絲亂成一團。

虎杖很促狹的看著我。「欸咿——不會是害羞了吧,伏黑?」

欸咿是什麼鬼啊?我一句話都還沒能說出口,庭院的燈忽然熄了。一瞬間黑暗席捲而來,我呼吸一滯,山間微涼的空氣打入肺部,大腦卻像窒息一樣暈眩。一隻手牢牢抓住了我,我下意識想掙扎。

「關燈就不害羞了吧?」卻只是野薔薇的聲音在我面前響起。虎杖跟她像要掏出喉嚨那樣大聲合唱,同激烈的鋼琴和管樂拌奏劃破濃黑的深夜,我被拉扯著踉蹌,好像有人抓著我的肩膀,一圈一圈使我旋轉,思緒好像也隨之甩出了,我閉上眼睛,迎接我的卻不是更深的暗,而是熾白的亮光。

不知何時誰也沒有再抓住我了,我感覺這個世界在逐漸消失,我自己也消失,只剩下非光明也非黑暗的存在,被拂面的風和黏膩的汗水重新覆蓋,鑄出名為伏黑惠的軀殼。

這一條所剩不多的生命,無論如何就來把他用盡吧!悲傷席捲而來的話,就懷抱著他,走多遠就走多遠!**風停了,我也停下,慢慢睜開眼睛。虎杖和野薔薇的輪廓被亮起的昏黃燈光鍍上金色,他們的笑容也是金色的,雙雙張手撲上來,將滾燙的我緊緊抱住。


TBC.

*宮次是宮本浩次的綽號
**椎名林檎と宮本浩次-獣ゆく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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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bgyor 感謝海草!!最喜歡感情好的虎伏釘了TT 2021-1-30 20:20
@--鶴-- 謝謝鶴太的海草~ 2021-1-30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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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bgyor + 5 這三個人就算長大了感情還是好好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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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1-30 20: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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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條悟


我說用影子藏住虎杖並非一時逞能。雖然確實還沒有藏過別人,但我藏過自己。沒有什麼緣由,就是一天一覺醒來,我坐在床上想,我的影子究竟有多深呢?就像如果不去照X光,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內臟其實未必長得和教科書上一樣,而我便像好奇內臟那樣好奇自己的影子。
什麼也不去想的話,我的影子和旁人並無相異,誠實的投影了我身體的形狀。我向前抬起一腳,影子於是隨形而動。
墜落吧。我在心中默念。我的腳掌踩空般陷進影中。什麼也沒有,只是純然的黑色,我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其他,只能感覺到墜落。這墜落感不是風或重力給予我的,一如式神是應我的召喚,以我的影子而生,式神的生命來自我的咒力,是紅血球之於血液般的關係。
於是,彷彿永無止盡般,我墜落了三天三夜,直到。

「唉呦。」

一陣輕微的顛簸,我睜開眼睛。山間毫無光害的明月,讓五條悟的白髮呈現金屬般的銀灰色。

「醒了?」他微微偏過頭。「你也能喝成這副鬼樣,不准吐在我身上喔。」
我兩條手臂鬆鬆的掛在他的肩膀上,像斷了線的木偶般難以動彈。「吐了你也能用無下限術式擋住吧。」
「無賴啊惠。誰教你的?」
還能是誰。我抬頭看了看前方,野薔薇被虎杖揹著,沒有打打鬧鬧的,顯然是睡得很沉。「我有話對你說。」
五條悟走得很慢,慢得不可思議,比喝了酒的虎杖還要慢,甚至能跟那兩人拉開一段距離。「我知道喔。」
「我想帶虎杖去乙骨前輩的婚禮。」
「如果我不同意呢?」
「打倒你。」我的雙手在他頸脖前交叉,做出鵺的手勢。「在此地,此刻。」
「喂喂,認真的嗎,惠?」五條悟充滿笑意的聲音聽上去非常討人厭。「要試試看嗎?」
當然不可能。我鬆開手。狀態最好的時候都不一定能贏,何況是喝了酒,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有你和乙骨前輩在,虎杖也完全沒有被宿儺反客為主的跡象,我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非得被關在這裡。」我喃喃。「你到底為什麼要答應這種爛條件,用膝蓋想都知道是高層那些人在給你穿小鞋。」
「為什麼不呢?」
「哈?」
「只要宿儺在的一天,想讓這個世界回到平安時代的咒靈就會一直出現。」五條悟說。「詛咒之王永遠消失,相當於人類戰勝天花。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說是勝利近在眼前也不為過。」
我微微抬頭,看向遠遠走在前頭的虎杖。「那你又在等什麼呢?」
「我在等開花。」
「……哈?」
「客廳的天堂鳥,你跟野薔薇都看到了吧?我在等它開花。它開花的時候,就是我動手的時候。」
「……不會開的。」我閉上眼睛。「釘崎說,養在盆栽裡的天堂鳥不會開花。」
「會開喔。」五條悟卻說。「只是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
「大概十年。」
「……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有喔。」五條悟輕快的開口。「那樣他死的時候,至少也二十八歲了。」
所以呢?我永遠搞不懂這傢伙腦袋裡在想什麼。「……以後的事怎樣都好。我想帶虎杖出去。」
「假設我同意好了,這個帳可是比你想像的複雜喔,即使是我,也不是說解就解呢。」
「那就請你想想辦法。」
「又是私情嗎?」
「……嗯。」
「就算是憧憬的對象,」走久了不免有些下沉,五條悟把我往上墊了墊。「為什麼對別人的婚禮這麼執著?」

為什麼?我眨眨眼睛,一時被這個問題難住。說到底真的有什麼確切的理由嗎?其實我並沒有深思過,因為想做所以去做了。雖然人人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面對「婚禮」這個字眼,人們還是下意識的與「幸福」畫上等號,或許我也被迷惑了吧。愛情、親密關係、夫妻,這些對我來說,就有如我的父母一樣模糊。我沒有辦法想像任何奇蹟,就像虎杖那次重生,我也只想到「再也沒有下次」,在這個人們容易相遇,更容易分離的世界裡,究竟如何從七十億裡找到那分之一的至死不渝?我爸爸媽媽之間,爸爸及津美紀的媽媽之間,兩者是相同的諾言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我對這幸福感到如此疏離?

「……我只是覺得婚禮應該要熱鬧一些。」我乾巴巴的回答。

五條悟沒有說話,我不確定他是否接受這個回答。正這麼想著,他忽然開口:「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原因。」
我一愣,徹底無語,正想吐槽,卻又被他一句話堵上。「只是你很少對任何事情表達強烈的意願,從以前就是這樣。」忽然,他話語一轉。「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背你的時候嗎?」
可以好好進行對話嗎。我心裡翻了一個大白眼。「……你以前背過我?」
「當然!不只一次,你居然都不記得了?」五條悟聽上去大失所望。「那時候你小學吧,費盡力氣調伏式神,實在連路都走不動了,我要背你,你不要,我靠『津美紀在等你回家吃飯』才說服你。背你的時候,你突然在我兩邊耳朵來來回回講話,我以為你是覺得好玩,結果你是因為在書上看到『白毛藍眼的貓都是聾子』的說法,所以想驗證看看。先不吐槽貓的部分,我問『我要是聾子,平常怎麼聽見你說話?』你回答『我以為五條先生都是讀唇語的,畢竟你眼睛很好』。」

我一邊覺得想笑,一邊覺得面上有點熱,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緣故。

「……其實在那之前的任何時候,你只要很普通的說『可以背我嗎』,就可以知道我究竟聾不聾了。」五條悟的聲音因此變得有些模糊。「可是你從來不對我提任何要求,份量再重的訓練也從不拒絕。你只要對我說一個『不』字,哪怕是『我不想做咒術師』,我說不定也會答應。你沒有榜樣,所以不會受限;沒有關係,所以百無顧忌。一無所有的人最自由,最自由的人是最強大的人,惠,我曾經以為你會成為世界上最自由的小孩。」

在他絮絮叨叨的聲音裡,月光拉長了他的影子,隨著腳步搖搖晃晃。我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果然是被酒精沖昏了頭吧,才會忽然想起稍早與虎杖提起的夢境。

「哈。」這下我真的笑了出來。在五條悟「喂我難得正經你居然在笑?!」的抱怨裡,我抱著他的脖子,難以自抑的大笑起來。那夢裡出現的影子,身形與五條悟截然不同,唯一相同是擱在左肩上的、我的腦袋。


TBC.


我一直覺得甚爾的影子看起來應該就像個背著小孩的大人。
五條悟真是個複雜的男人,他好難寫。(放棄)
本文最後由 dearstarmars 於 2021-1-30 20: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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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流 我覺得惠應該沒有看過醜寶~所以他夢見的確實是背著小時候的自己的甚爾,但揹著醜寶的甚爾的影子,也真的很像是一直背著一個小孩QQ 2021-3-15 23:45
背著小孩的大人...肩上的是醜寶吧? 2021-3-15 23:19
@--鶴-- 老師的心態太年輕了好難寫他身為長輩的一面(?)果然是非一般的混蛋大人(五條悟:風評被害 2021-2-7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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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 + 5 真喜歡老師一邊吐槽小惠一邊提起往事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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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2-7 19: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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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第四種信


後來的路途我們保持了一段沈默。五條悟連身高都高人一等,在他背上我感覺到微妙而命懸一線的安心感,彷彿坐雲霄飛車時由安全帶緊緊捆住的胸口。
雲霄飛車。這沈默讓我不禁神遊天外。澀谷事變後的混亂,導致我跟虎杖和野薔薇始終沒有機會去一趟 TDL。回想每一個瀕死經歷,每一次逃出生天,都像一次大考,寫完了答案,送出去便定生死。在常人眼中我是很平庸的學生,被同一道題絆倒兩次也很常見,但或許我就是要靠這身體記憶,才能逐漸考到高分。對完答案發現自己寫對卻改成錯的扼腕之感,我能明白卻很少體會,因為我總已趕赴下一道題目。脫離了學校成為社會人的我,這考驗再也不是平凡的任務或白紙黑字,而是化為遺憾的詞語,充斥在生活之中。

於是我從堆積如山的遺憾中揀出一條來扔給五條悟:「我爸爸是不是死了?」
我感覺五條悟偏了偏頭,他的耳朵靠著我的。「死透了。」
「是你殺了他嗎?」
他很委屈的嘟嚷。「幹嘛預設他是被人殺掉的,說不定他是喝醉了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死的啊。」
「他最後一次回家,是我幫他包紮的,包完他就走了。那流了一身的血,就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面。」我緩緩說道。「他那種人,不被人確實幹掉的話是不會死的。」
「確實啊。」五條悟聽上去很平靜,聲音裡沒有猶豫或戲謔。「是我殺的。伏黑甚爾。」
「嗯。」我看著自己在半空晃蕩的腳尖。「他做了什麼嗎?」
「他要殺我。」
「那他挺不長眼睛的。」
「他一刀捅穿我的喉嚨。」五條悟說。我看見他的喉間滾動了一下。「差點被他得逞了。」

我曾經依靠津美紀的記憶重鑄甚爾的形象。她第一次見甚爾時,我不在場,伏黑沙耶香帶著津美紀在植物園野餐,遮陽帽被吹到樹上,甚爾替她拿了下來。「當時還覺得他有點帥呢。」津美紀曾這麼說。
遮陽帽的主人伏黑沙耶香當然也這麼覺得,即使對方跟自己一樣有個半大小子,仍然義無反顧的墜入愛河。沒有我置喙的餘地,甚爾帶著我住進了伏黑家。在此之前,居無定所的我沒有上過幼稚園,也沒有年齡相仿的親戚,津美紀不僅是我姊姊,更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因此我非常希望,她能喜歡我和甚爾,這樣即使以後發生了什麼,她媽媽就會看在津美紀的份上,不把我們趕走。這是當時的我所能擁有的、最高級的心機。
住進伏黑家一週,我問津美紀,「你覺得我爸爸怎麼樣?」
就算只有細碎的記憶,我也知道甚爾做得爛透了,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菸抽,直接放在床頭,在屋裡抽完才起身,換下來的衣服也不會好好放。我掩護打得一樣爛,開窗、拿電風扇吹也散不掉菸味,反而沾了一身二手菸,被伏黑沙耶香死皺著眉頭拎進浴室。
津美紀摺著洗去了菸味的、我的上衣,笑得非常開朗。「他對我很紳士,我覺得他很好!」
我看著她,話都忘記要回,只覺得鬆了一口氣。

甚爾愛搞失蹤,一年到頭見不得幾次面,甚至我對伏黑沙耶香的印象,都比對他要深。

伏黑沙耶香的工作是在百貨公司賣高檔西裝,如果排到晚班,津美紀放學時便會先到店內等待,後來也帶上我。百貨公司對兩個小孩而言是過大的遊樂場,不愁無聊,津美紀把同層的店員都混熟了,我便沾了她的光,能靠搜刮來的點心當一頓晚飯。
有一晚,我們回到西裝店,伏黑沙耶香正在跟一名陌生男人說話。那超出了店員和客人該有的距離,當時我不懂,但津美紀超齡的理解了,她直接拉著我下樓。
那天伏黑沙耶香沒有回家,後來也沒有。
「我媽媽是為愛而生的人。」津美紀說。

我終於問出心中長久的疑問:「那為什麼還來找我?」
這個問題讓他沉默了。一直到看見數寄屋的房頂,五條悟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他在緣側將我放下。「能走嗎?」
我手腳並用著爬了起來,克服短暫的暈眩後,向他點了點頭。五條悟於是說,「給你看一樣東西。」

五條悟帶我到臥房,把所有櫃子都翻了個底朝天;又到書房,那書房跟倉庫似的,他連天花板都爬上去看,要不是有無下限術式,包準他一臉灰;佛間完全是空的;茶室只有兩套紫砂茶具和一盒走味的茶葉。
「我說,」我拿著燭火,忍不住問。「到底要給我看什麼啊?」
「不對啊。」他自言自語,根本沒聽進去。「我記得是放在這啊。」
最後去了廚房。我一邊闔上他打開的壁櫥,總算聽見他說:「啊,找到了。」
五條悟從醬料台下層一個形似筷盒的盒子裡,拿出了一紙薄薄的信封。
我看著他的嘻皮笑臉,只覺得拳頭很癢,又打不過,只能憋著。「到底有多不在意才會放在那種地方啊?」
「十幾年前的東西了,能找到就不錯啦。」他的回答也一如往常的沒有要反省的打算。「喏。」
我從他手中接過。「這是答案嗎?」
「什麼答案?」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喔——」五條悟趴在門邊。「不是。」
「你去哪?」
「你恐怕不會希望我在這裡喔。」他一邊說,一邊像鬼魅一樣消失在漆黑的走廊。「如果你要現在看的話。」

莫名其妙。我看著未封的信封口。不會是什麼奇怪的結界術吧,打開了就會放出咒靈什麼的,是不是去戶外看會比較好啊?打起來的話鍋碗瓢盆都會沾到殘穢的味道,雖然我也不覺得五條悟會用這裡的廚房做飯就是了……。
就著搖晃的火光,我拿出裡頭的信紙,幸虧是什麼也沒發生。看樣子真的是一封無比正常的信件。

「甚爾:

我很想在開頭寫一些像樣的問候詞,雖然我相信你一點也不在意這種形式上的事情,但我左思右想,還是寫不出來,或許我也受你影響,染上了少說場面話的習慣。不過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你根本判若兩人,笑起來假假的,講話也圓融到假假的,我本來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跟你有更深的交往,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這或許就是所謂水到渠成。
看,這不就把問候詞寫完了嗎,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
我時日不多了,甚爾,我自己知道。剛懷上惠的時候,你不願意跟我結婚,還記得我當時是怎麼又哭又鬧的嗎?哈哈。甚爾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包括你的工作,你的保密到家的證件,你左手進右手出的財產,還有,你其實不喜歡孩子,然而,這些我都知道。
我雖然是個普通女人,但女人本身就是擁有超能力的物種,例如,對於血的味道,我或許比你更熟稔,畢竟你不是每個月都接工作做,我卻是每個月都會流血,所以,聞得出來你是毫髮無傷,還是等我睡著之後,才偷偷替自己療傷。
我知道你姓禪院,真是好特別的姓氏,你也好傻,在我貧血暈倒的時候,明明連我家住址都能寫出來,卻在緊急連絡人欄誠實的填了自己的名字。我知道你做著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工作,因為你沒有上過學,沒有其他技能,你恨著那個我看不見的世界,但又不得不依附他。
你喜歡花大錢,為我買價格驚人的華服,帶我去吃一位難求的大餐。你對一個人好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給對方金字塔頂端的體面,能體面一天是一天,若不是最體面,就是最落魄。我花了好長時間才說服你把錢拿去買保險,對不對?
保險的受惠人,是惠。雖然在你眼中,可能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筆錢,但這是當時的我,能為惠的未來做的唯一一件事。我知道並假裝不知道甚爾的一切,這在我的世界裡,已經是你難以想像的瘋狂。我們是破鍋配爛蓋的絕配唷,甚爾。謝謝你說希望自己和惠能繼承我的姓氏。我想了好久,才明白你是想跟我結婚。好討厭啊,這種時候才改變心意,所以你也不能怪我拒絕,我們扯平了。
我可能再也不能參與惠的未來了。我不只想聽他學會說話,學會走路,我好貪心,我還想看他上學,交朋友,談戀愛,我想抱他一天是一天,看他一眼是一眼,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好害怕,甚爾。

上面的話你都可以忘記,只有這個任務,你一定要記得。你也不是第一次接到討厭的工作了,對吧?
甚爾,你可以離開我,但是不可以離開惠,你要為他做盡一切事,直到他不再需要。必要的時候,為他而死,即使他不需要。
要是你不聽我的,我就變成怨靈報復你。到時候就看,是你再殺死我一次,還是我們一起下地獄,想想就很浪漫,是不是?
我支付你我的一切。讓我看看我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吧。

千春」


看來妳還是沒忍心對他下手,不然怎麼會輪到五條悟。蠟燭即將燃盡了,在燭台中艱難站立,我拉開分隔廚房和走廊的障子門,虎杖大約是把額頭枕在上頭打盹,一下子踉蹌著,差點跟我迎頭撞上。
火光太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伏黑?」虎杖像害怕驚動什麼般小聲說話。或許是因為那走廊像無底洞一樣黑吧。
「啊。」我低頭將信紙疊起,重新塞回信封之中。「釘崎她……」
虎杖的手非常溫暖,很輕的從我臉頰撫過。這傢伙,真的很不會拿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他不了解我,就像我也不了解我自己。眼前一片模糊的瞬間,燭芯發出細小的爆裂聲,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一點也不堅強。




TBC.

_

五條悟曰:「沒有比愛更扭曲的詛咒了。」
惠媽、津美紀媽的名字、性格、設定都是私設。
寫一寫覺得略煽情但是不管啦我就喜歡煽情!(開窗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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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 @悸流 謝謝兩位的海草~ 2021-3-15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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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2-23 01: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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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我(俺)

太丟人了。我脊椎反射般後退一步,將門「啪」得大力甩上。在虎杖模糊的「欸?伏黑?」中,我背過身,眼眶像老舊的水龍頭一樣,不管怎麼擰緊,都還是會滴滴答答的。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我渾身連同拳頭都繃緊,不自覺將信封都捏皺。不過就是一紙詛咒而已,像一直以來那樣祓除就好了吧,有夠蠢。
「……伏黑。」虎杖敲了敲障子門。「沒事吧?」
我一口氣提到胸口,讓聲音保持平穩。「我還能有什麼事。」
「你剛剛在流眼淚欸。」
「只是要吹熄蠟燭的時候不小心被燭油噴到眼睛而已。」
「什麼啊?感覺超級痛。真的沒事嗎?」
「沒事。」
「我可以進去嗎?」
「不可以。」
「欸——」
「吵死了。」

過了好半晌,門外傳來一聲刻意壓抑的呵欠。
「……困了就回去睡覺。」我說。
「不行啊。」虎杖聲音含含混混的,感覺下一秒就會失去意識。「五條老師的房子好大,我忘記自己怎麼走過來了。」
「你是笨蛋嗎?」我一把拉開門。
虎杖「嘻嘻」露出笑容。「是悠仁喔。」
你也醉不清啊。我執燭火走在前頭,虎杖落後兩步,腳步十分不著調。「……你喝了很多嗎?」
「沒有啊。」虎杖嘟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要走直線給你看嗎?」
「不用了。」我反倒覺得自己的酒勁又捲土重來。「那你幹嘛用那種奇怪的聲音走路。」
「演練。」咚、咚——咚,他像在踩一道不存在的階梯。「伏黑說要把我藏在影子裡嘛,所以我在踩你的影子。」
「講什麼牛頭不對馬嘴的。」
「問你喔伏黑,」醉鬼虎杖一點也沒在聽我說話。「你的影子裡面是你的生得領域嗎?」
「不是。」我不禁想起他一蹋糊塗的咒術學小考考卷,那段高校生活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以生得術式進行構築行為所形成之結界空間,謂之生得領域。』關鍵在構築行為。要是我的影子裡面就是生得領域,那我豈不是每次召喚式神,都得展開領域?會累死人的。」
「好複雜。咒術學好難。」虎杖嘟嚷。
「這高一就教了。」我無奈道。
「但既然你能在裡面藏東西,代表裡面肯定是一個『空間』吧?」
「是空間沒錯,但不是三度空間。」那種被問「用哪顆牙咀嚼」的感覺又回來了,要我舉出適當的例子所花費的力氣堪比領域展開。「你可以想像成……」
我想半天,想不出來,卻是虎杖先開口:「……哆啦A夢的四次元口袋?」
「……對一半吧。」虧他想得到。「四次元口袋外表是口袋,裡面卻是無限空間對吧?因為四度空間可以操控三度空間,就像漫畫作者可以決定漫畫角色的生死一樣,生活在三度空間的人可以操控二度空間。但是。」
我回想自己第一次踏進影子裡的感覺,那墜落的三天三夜。「我的影子裡,可以操控時間。」
虎杖安靜了好一陣,「說出了好中二的發言呢,伏黑先生。」
「我知道聽起來是那樣啦!」我後知後覺的臉上一熱。
「操控時間嗎。」虎杖沉吟。「那簡直就像……」
「嗯。」他大概跟我想到一樣的東西。「比起四次元口袋……或許更像獄門疆吧。」
「啊。」虎杖的聲音聽上去卻在笑。「我其實是想到星際效應。」
我臉上更熱了,好險他看不見。「……喔。」
「你看過嗎?」
「沒有……」
「下次一起看吧。」虎杖說得十分輕快。「你一定會喜歡。」
「嗯。」
「那,」他話鋒一轉,「我如果進到伏黑的影子,可以操控時間嗎?」
「不行。」我說道。「因為你是三次元的生物。」
「伏黑呢?」
「我也是三次元的生物,所以不行。」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領域展開的時候,就是把五度空間用三度空 間的方式再現出來,所以才那麼累人。」
「欸——那不是超級厲害嗎?」

虎杖低著頭,真的一步一步踩著我的影子,在我轉過身面向他時,還輕聲說了一句:「啊,溜走了。」
「虎杖,」他聞言與我對上眼。「你覺得是因為我存在,我的影子才存在;還是因為我的影子存在,我才存在呢?」
我不只一次想過,為什麼是「我」繼承了十種影法術?或許「我」就是那個被第五次元操控的人,會不會其實這一切與「我」無關,只是因為「十種影法術要降臨在一個名叫伏黑惠身上」此一事實必須發生,所以賦予了某人「伏黑惠」的身分,而那個某人剛好是「我」?
會不會「我」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十種影法術的容器?
搖晃的燭光倒映在虎杖褐色的眼睛裡,他天生偏淺的頭髮也是暖色的。他露出了由於答案理所當然,而不明白問題本身為何會存在的困惑表情,「當然是因為你存在,你的影子才存在啊!」
燭光微弱,他的影子依然濃而深,在他身後拉的很長。我開口:「為什麼你這麼肯定?」
「要說為什麼,因為、」虎杖拿走我手上的燭台,讓我重新面向前方。「咒靈是沒有影子的啊!但他們不是依然存在嗎?」

我和他的影子一樣長,一樣黑,從我的腳下延伸,隨著燭光微微晃動,像一池黑色的潭水,在距離恰到好處的地方,有星球牽引而潮起潮落,而承載鮮活的生命力。我從來不是我的夥伴,但虎杖是,所以我一直相信他,有時,透過他來相信自己。

「要試試嗎?」於是我輕聲說。「到房間為止。」
「哦!」虎杖將燭台交給我。

調動咒力的瞬間,我的影子漫開,海浪般拍在虎杖腳邊。他毫不猶豫抬起腳來要走入其中的模樣,又讓我後怕起來。回神過來已經我扯住了他的手臂,影子沾濕他其中一隻腳。「伏黑?」
「我往裡面丟咒具的時候……其實不算很愛惜。」我解釋道。「我怕你一下子掉太深。」
「沒事的。」反倒是他來安撫我。「相信我!因為我也相信伏黑!」
一邊喃喃說著「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涼快」,虎杖一邊慢慢下沉。「我的影子又不是溫泉。」我忍不住出口吐槽。
「待會見!」他從影中伸出一隻手。
待會見。我在心中默念。

穿過庭院,月光是冰涼的冷藍色,淺淺的鋪在緣側,不細看還以為是結霜。好沉。雖然可以負荷,但就算把真希小姐所有的咒具塞進我的影子裡,也沒有一個生命來得沉。我不清楚這沉重來自虎杖或宿儺,也或者兩者皆有。以後說不定能駝著他,作為鍛鍊的一環。我自己想一想都笑了出來,又跑了起來,失去用武之地的殘燭隨風熄滅,腳步在木頭地板上發出「咚咚」聲響,我想是野薔薇睡得死沉,否則她肯定要提著榔頭循聲而來,看見我說一句「什麼嘛,是伏黑啊。」,又轉過身走在我前頭,月光下她的鐵鎚會泛著閃閃銀色,像是提了一盞永不消融且永不熄滅的燈。

我氣喘吁吁的在房門前停下,趕緊以掌心為媒介鋪開影子,「虎杖。」我呼喚道。
我的影子確實沒有溫度,甚至不能確切形容與其相近的觸感,顯得虎杖的手格外熱,牢牢的抓住了我。成功了。我由不得喜上眉梢。「感覺怎麼樣?我有時候覺得影子裡的時間格外長……虎杖?」
「抱歉啊,伏黑。」虎杖冒出頭,卻摀著一邊臉。「這傢伙不知道在興奮什麼……」
「果然很了不起啊,十種影法術!」臉頰被遮住,宿儺的嘴就從他手背冒出來大聲說話。
「安靜一點!」虎杖用連我看了都不禁感到痛的力道,重重打了宿儺的嘴巴。「現在半夜欸!」
「你果然很有趣吶,」宿儺卻像打不死的蚊子一樣,虎杖手都拍紅了,他卻從另一邊臉頰冒了出來。「伏黑惠。」
我懶得理他,正要起身,身邊的障子門忽然慢悠悠划開一條小縫。野薔薇像怪談的女鬼般只聞聲不見人。
「誰再講話。」秋高氣爽,她的聲音充滿了乾燥過頭的沙沙聲。「我就割掉他的舌頭,串起來烤熟了餵烏鴉吃。」
我們誰都不敢再說一個字了,只有宿儺完全不放在眼裡,「小姑娘,你恐怕沒有那個能耐——」
野薔薇的手像從草叢裡飛出來的蛇一樣伸出門縫,精準的塞進了宿儺的嘴裡。「是——你——在——說——話——嗎——」
「釘崎冷靜!冷靜!這樣我會痛!」
「你也在說話嗎——」
「咿!」

我倚在門邊,忍不住打起呵欠,將這畫面帶進了夢的遠方。

TBC.


全是瞎掰,重複一次,全是瞎掰(遭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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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 謝謝鶴太的海草! 2021-3-15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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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3-15 22: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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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你

「惠。」

聽覺甦醒後,我感覺有人在撫摸我的頭髮。那撫摸介於拉扯和揉弄之間,並不如字面上溫柔,令髮根傳來細細刺痛。我睜開雙眼,襯著藍墨水打翻般的天空,是倒轉的五條悟的臉。早年他胡來的訓練,在我的意識中留下了警醒的開關,我不由自主心頭一凜,才又想到如今的他已經收斂許多。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但一切逃不過他的六眼,他挑起一邊眉毛,像看到小動物犯蠢那樣,朝我促狹地笑了。

「你怎麼像看到鬼一樣?」五條悟的聲音比落在榻榻米上的塵埃都要輕。
「你要走了嗎?」我問道。
「嗯。」他簡短回答,看來已經到了臨走時。「我把『門』打開了,你們出去之後要記得關上。」
「我怎麼知道怎麼做?」
「別擔心,我把鑰匙孔弄成十影的形狀了。」他似乎很喜歡自己的比喻,放低聲音說話也能透露喜悅。
「知道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你記得去高專領信。」
「欸——就這樣?」五條悟嘟嚷著甚至孩子氣的噘起了嘴。「『開門』可沒有嘴巴說的那麼簡單喔,即使是我也費了一番功夫耶。」
我無言以對。「……你很強這件事,不說你就不知道了嗎?」
「我知道啊。」五條悟說。「知道跟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是兩回事吧。」

他身後陽光越發明晰,他的臉就越發深邃。五條悟幾乎不會老,與我十三年前第一次見他如初一轍,我曾經以為連時間都眷顧五條悟,才導致那麼多難題降臨在他四周,一如一對六眼的降生,令萬千咒靈爆誕。他能看到的次元與我們不同,他就是第五次元的存在,駕馭著這四維的世界,連時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直到我知曉了獄門疆的發動條件。我第一次有了「五條悟也會死」的實感,而這竟令我感到詭異的平靜。

五條悟沒再說什麼,起身要走。我叫住他。「五條先生。」
他回過頭。太陽升起了,從緣側斜斜照進來,止步於五條悟跟前。門框映在棉被和榻榻米的形狀逐漸清晰,而他始終在暗處。

「……謝謝。」我聽見自己說。「一直以來都。」

五條悟遲遲沒有說話,我以為他走了,正打算閉上眼繼續睡,忽然臉頰被人一陣用力搓揉,我嚇得直接清醒了,還不能大聲說話。「你槓守模啊……!(你幹什麼啊……!)」

動手的當然是五條悟。這傢伙腳不沾地,嚴格來講一直是飄來飄去的,半點腳步聲都沒有,說是鬼也沒錯吧。

「沒白養你小子。」五條悟並起兩隻手指在眉前一揮。「美國見。」

說完立刻閃人,抓都抓不住。我就著仰躺且雙手舉起的詭異姿勢,睡意消失得一乾二淨。
「……伏黑。」虎杖不知何時醒了。「做了什麼好夢嗎?」
「啊?」
「你剛剛在『嘿嘿嘿』的笑欸。」
「哦。」我又忍不住「呵呵」兩聲。「對啊,下次絕對要揍死那傢伙。」
虎杖用一種「怎麼辦朋友失常了」的表情看著我。無所謂,就讓他這麼以為吧。

虎杖做了非常豐盛的早餐,豐盛到令人咋舌:用昆布熬的味噌湯、加了柴魚的煎蛋捲、混雜紅白蘿蔔及蓮藕切塊的筑前煮、淋上胡麻醬的水煮菠菜,鮪魚、梅干、明太子三種口味各三個的御飯團,在他沒有停手並貌似要開始做豬肉角煮時,我拿著他遞過來的蔥,終於忍不住開口:「虎杖,我們吃不了這麼多。」
「欸?很多嗎?我們有四個人啊?」
「五條老師走了,早上。」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
「我看你好像做得很愉快……」
我和虎杖看著那已經開封切好、下水煮熟的五花肉,又看了看彼此。該怎麼辦才好?

「釘崎。」

我拉開房門,推了推野薔薇的肩膀。虎杖極力要求我來負責叫她,不知道他是有什麼陰影。伏黑有姊姊,應該比我更熟悉吧?我沒有進過女生房間所以拜託!附帶雙手合十。我認為後半句真實性待議,但前半句也不是沒有道理,所以答應了他。
「……嗯……」榻榻米上的麻花捲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中午了,吃點東西。」
「……幾點了……鬧鐘怎麼沒有響……嗚嗚完蛋……」
說夢話嗎。「沒有鬧鐘,也沒有完蛋,妳辭職了,記得嗎?」
「……是天使在跟我講話嗎?」
「天妳個大頭使。是伏黑。」

我來不及跟虎杖說,釘崎野薔薇跟津美紀是完全不同的女生,相比野薔薇恣意奔放,津美紀非常自律,除了我早上才回家那一次,我從來沒有叫過津美紀起床,就算有,她也是一叫就醒的類型。

「虎杖做了解酒湯,吃完之後妳愛怎麼睡都行。」

我搬來小茶几,解酒湯用拿來裝丼飯的深碗盛著,飄著辣椒和黃豆芽,豆腐載浮載沉,五花肉則沉在底下。野薔薇吸了吸鼻子,尋香著坐了起來。我將湯匙塞進她的手裡。

「謝謝……」野薔薇迷糊的聲音確切的傳入了我的耳中。

我內心驀得一震。虎杖曾經跟我分享他和野薔薇第一次合作的那次試煉,我完全無法想像野薔薇坦率的說「謝謝」的樣子,少年院那一次我沒有聽她說過,即使到了前幾日,她也只在火車上說了我是好人。我為她或虎杖做這一切本就並非為了得到他們的感謝,只是有狗卷前輩珠玉在前,不免忘記言靈是人人都有的力量,只是或強或弱而已。

五條悟聽見我的感謝也會有這種感覺嗎?

這個問題比起尋求答案更似感嘆,我掏出手機向他傳了一則訊息:
「信,忘記還你了。」

野薔薇吃完解酒湯,辣得神清氣爽,自然也沒有睡回去,「本少女要換衣服了」這麼說著把我趕出了房門,只得兩手空空的回去解決虎杖滿桌的早午餐。忽然口袋一震,是五條悟回傳道:

「隨你處置吧 ♪」


TBC.

《天堂鳥》印量調查進行中,有興趣的朋友歡迎填寫>>https://forms.gle/VvwxTAQA2X5zrYMu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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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 @貓毛 謝謝兩位的海草~~ 2021-3-22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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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3-29 22:2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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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WT57來場感謝!
《天堂鳥》通販進行中(至4/16),有興趣的朋友歡迎參考>>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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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5-2 21:5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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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伏黑津美紀


「感覺久違了。」
「你是指什麼?」
虎杖站在貨卡邊緣,從我手中接過含苞待放的三色堇,彎腰放下。「跟你們做這些跟咒靈無關的事。」

為了避免五條悟給我們開後門的事遭到上層懷疑,我們沒有立即離開數寄屋,兩周間幫忙虎杖照顧溫室。白天灑水分株,夜晚依不同花種設定照光時數,固定時間施肥,聯絡通路商,算帳,他一個人包辦這些,幾乎沒有閒下來的時候。宿儺會向他搭話,但他並不總是回應,虎杖專注的時候可以旁若無人,即使那是源從自己身體裡的聲音。

我抬頭看了看帳理應存在的地方,那與日常的天空並無二致,晝夜照常輪轉,此刻山下恐怕也有無數咒靈在作祟,而我在無人島和生命中屈指可數的重要之人們渡漫長的假。

「你覺得呢?」虎杖又說。
我於是低頭重新看向三色堇黃紫相間的花瓣。「我覺得很美。」
「接下來去哪?」野薔薇在溫室裡給盆栽添完土,和玉犬越過黃色的花田走來。
虎杖闔上車斗。我和他一起蓋上固定用的帆布。「去看一看我姊。」

「伏黑,你的駕照是哪一種?」
「B。」
「我也是。」
虎杖顯而易見的沒有駕照,但他恐怕是我們之間唯一一個會開手排車的人。
「不會比反轉術式難啦!」虎杖聲情並茂的用手掌代替腳板,向我們解釋如何踩放離合器。「左腳慢慢放,車子發出咚咚咚的聲音時右腳踩油門,就這樣!很簡單吧!」
「換檔怎麼辦?」
「咻咻咻換過去就好!」
最好是。這項重責大任最終被野薔薇攬下。「我車絕對開得比你多,別小看前社畜。」

她倒也沒說錯。即使我有了駕照,出任務時也大多由輔助監督負責駕駛。我坐在後座,虎杖在副駕駛,替野薔薇調好座位。起初貨卡不斷在發動和熄火之間往復,令野薔薇大罵:「動起來啊這破車!」「車是無辜的!」虎杖說。「蛤?你意思是我技術很差嗎?」野薔薇回擊。
但誰都沒有放棄。讓我想到幾年前去玩平衡車,同為初學者,也是虎杖三兩下就學會了,那時候他才剛……。我揉了揉自己的頭髮。好了,別再想起那段讓人忐忑不安的記憶。

「就是現在!踩一點油門——」虎杖拍著駕駛座的椅背。
「來啦!」野薔薇死盯著前方,成功駛動貨卡。

兩個人爆出喜悅的尖叫。明明只是繞行平原而已。「別把花顛壞了。」我這麼說著,卻忍不住跟著提起嘴角。彷彿逃獄般的緊張和興奮感令我指尖發麻,所有窗戶都被搖下,不算溫柔的風一陣陣拍撫臉頰。帳已經近在眼前,因咒力的靠近而現形出濃重而柔軟的質地,我從車窗探出上半身,無端想到前幾日我和虎杖真的看了的那一部《星際效應》,安‧海瑟薇飾演的艾米莉亞‧布蘭德博士經過蟲洞時伸出手觸碰的,正是穿越了第五次元空間的庫珀。影子從我的指尖流淌而出,貼著帳的內壁蔓延開來。「虎杖,釘崎。」
虎杖從副駕駛座伸出頭來。「成功了!」
「那傢伙還是挺可靠的嘛——」野薔薇隨後說。
而我觸碰著這從夢境中延續而來的現實,「到美國之後,也像這樣兜風吧!」
「噢!」虎杖向天空擊出拳頭。
野薔薇則大笑出聲。「好欸,我要開跑車!」

城中便是窗的眼力範圍,必須掩人耳目的情況下,我暫時藏起虎杖,只負責了搬花的體力活,由野薔薇負責向花商點交花朵。她的姿態非常熟稔,連名字本身都讓人信服,簡直天衣無縫。
「妳好熟練啊。」
「為什麼你的語氣聽起來我好像在作奸犯科?」
「妳聽錯了。」我很誠懇。「就算狹義上我們是在作奸犯科,也只是因為我們是少數的那一方而已。」
「嗚哇,反社會發言。」野薔薇已經可以熟練的打檔起步了。「但正合我意。」

因為真希小姐的緣故,禪院家也不像以前那麼讓人坐立難安,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我不清楚野薔薇私下是否持續和真希小姐保持聯繫,但她顯然很興奮,哼著不著調的曲子,指尖跟隨節奏一下一下敲著方向盤的邊緣。虎杖臨走前忘記帶幾張CD上車,為此他非常扼腕。
「等等讓我先進去。」我說。「禪院家有點排外,虎杖最好也先躲起來。」
「知道啦。」虎杖躺在後座碎碎念。已經來到東京郊外,便也不必一直藏著他。「御三家真的很怪……呃,這樣說是不是不太好。」
「不會。」我聳聳肩。「即使由真希小姐做主,也很難一夕之間扭轉禪院家的怪。」
「真希學姊的話沒問題啦!」野薔薇作出總結。
「伏黑在禪院家應該可以橫著走吧?」
「又不是螃蟹。」
「沒禮貌,你瞧不起螃蟹嗎!」
好像不應該抱持著這麼輕鬆愉快的心情前往怪地方,但跟這兩人在一起的話,情況好像不知不覺就會變成這樣。我從包裡摸出鑰匙,遙控著打開了禪院家的車庫門。
「該怎麼說呢。」野薔薇目不斜視的看著緩慢收起的閘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很現代啊。」
「御三家也要與時俱進吧。」
「除了觀念的部分吶。」虎杖一邊沉進我的影子中一邊說道。
「這個真希小姐會彌補的。」
「你怎麼像回到自己家一樣?」野薔薇發問。
「他們好像很希望我把這裡當自己家。」我朝她秀出那一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擁有的鑰匙。「不用白不用。」

我的到來毫無必要的立刻傳遍了禪院家上下。「呦吼,人氣男。」野薔薇打趣道。
「並不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乘著鵺直接飛進去,真希小姐大概也不會有意見,但我想尊重她在此地的最高領導權。
接待的人終於姍姍來遲了,對著眼生的野薔薇發話。「這位是⋯⋯?」
「我的友人。」
「術師?」
「一級。」
「女性的話⋯⋯」
野薔薇已經不耐煩的猛翻白眼了,也難為她憋著一句話都不說。
「她也是家主的摯友。」我示意野薔薇跟上我,繞過禪院家的人。「您最好放尊重一點。」
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跟上來了,野薔薇朝遠遠落在門口的人影吐了吐舌頭。「他們好像有點怕你哦?」
「幾乎都被我兇過。」我說。「尤其是津美紀剛過來的時候。」
「不愧是前不良。」野薔薇朝我豎起拇指。「該說果然是術式至上家族嗎?居然會聽年輕人的話。」
我也不想啊。「⋯⋯聽五條老師說。我跟我爸長得一模一樣。」
「你爸也是術師?」
「正好相反。」我搖搖頭。「他是術師殺手。」
「呃?」
「他是天與咒縛,極端沒有咒力的類型。」我偏頭看了一眼愣住的野薔薇。「禪院家的人應該對他很不好,恐怕很討厭術師吧。妳就想像成反派版真希小姐好了。」
「所以,禪院家是覺得理虧?怕你報復?」
「可能吧。」
「好無聊。」野薔薇兩手一攤。「這些人根本就不認識你。」
「嗯。」

禪院本家在平安時代極盛期有四町宅邸,江戶時期縮至兩町半,現在有在使用的範圍大約兩町。澀谷事變後,我來過禪院家四次,兩次為了津美紀,一次為了真希小姐,一次為了搞懂這迷宮般的大院。町分南北,家主真希小姐住南町寢殿,津美紀和禪院真依分住東及北對間,西對間是客房。北町東西間分別是禪院扇和禪院甚壹的住所,禪院直哉則居東北獨院。
「之前想殺你的那傢伙也住這啊?」虎杖抓著我的手臂,瞠目結舌的踏出影子。
「無所謂。」我說。北町種櫻,南町則種滿了楓樹,似乎是某一任家主的偏好。如今正值晚秋,已經全部轉紅。「反正秋天也沒有櫻花可看。」
東對間旁邊還有一座廂房,修成練武場,穿過透渡殿,熟悉的嗓音變愈發清晰。「再來!」
真希小姐手持木棍而立,津美紀則癱坐在地,向她立起兩隻手掌做制止貌。「等一下啦——」
「津美紀體力真的太差了。」
「是真希力氣太多了!」
禪院真依攀上津美紀的背。「那津美紀跟我去練靶吧?」
「那也很累人啊。」津美紀回過頭,聽上去要哭了,眼神跟我對上,卻又笑顏逐開。「啊,惠來了!」
「哦!」真希小姐於是也看了過來。「惠,有沒有好好洗一頓門口那傢伙的臉?」
「就那樣吧。」
「真希學姊——啊,妳也在啊。」「哦,我怎麼不在?這是我家耶。」「這是妳對待客人的態度嗎?」
女生們一邊拌嘴一邊自然而然地堆到了一起。「領域展開。」虎杖說,搭配巴斯光年的迷因手勢總結。
我點頭表示認同,和他一起在簣子坐下。野薔薇成功拉走了真希真依姊妹的注意力,津美紀便趁機脫離戰局,遞給我冰紅茶。「給惠的。」
還有虎杖。「給惠的男生朋友。」
「妳別忙了。」我說。
「謝謝。」虎杖恭敬的兩手接下。
津美紀「嗯嗯」的搖了搖頭,抱著托盤在我身邊坐下。「機會難得,我想認識一下惠的男生朋友呢。」
脫離了加茂憲倫暗示的津美紀,基本上已經沒有了澀谷事變前後的記憶,我跟虎杖對看一眼,想來他也明白。「這是虎杖悠仁。」
「啊,你就是虎杖君。」津美紀瞇起眼露出笑容。「我是伏黑津美紀。」
「你好,傳說中的伏黑姊姊。」虎杖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了想覺得不好,正要收回,卻被津美紀柔柔地握住了。
「惠交了兩位有趣的朋友呢。」津美紀一邊同他握手,被他的說詞「呵呵」逗笑。「希望那時候我沒有做什麼太冒犯的事。」
「啊⋯⋯沒事的。」虎杖撓了撓臉。「我才是。」
「太好了。」津美紀拿起自己的紅茶啜飲。「惠以前好孤僻喔,都沒有朋友,還好有跟著五條先生去高專。」
「啊——因為是不良嘛。」虎杖了然的點點頭。「伏黑……惠君,以前的事蹟,我們都耳聞不少。」
「一挑十五個不良而且還贏了呢。」
「把不良們綁起來吊在廣告牌上呢。」
「喂。」我放下手中的紅茶。「我還在這裡喔。」
「虎杖!」野薔薇從內間探出頭來喊道。「過來這邊。」
「啊?」
「來!這!邊!」
「哦?哦,好。」虎杖手腳並用著爬了起來。「你們聊喔。」
野薔薇像水鬼一樣捉走了虎杖,還不忘輕輕關上內室的門,擋住了他們小小的說話聲。
「楓葉很漂亮吧?」津美紀同我碰了碰杯。「原來現在還有這樣的房子啊,好奇妙。」

她額間的紋樣始終沒退,像某種烙印一般一直留在了那裡,就像這座千年的寢殿造大院,被火燒、水淹、遭咒靈吞噬,也好似一則宣告,無數次原地、原樣重建,即使對這片土地來說,它本不該在這裡。
冰塊消融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提醒我:她本不該在這裡。我全身心都回到小時候那一道問題:「妳覺得這裡怎麼樣?」
「真希和真依對我很好。」津美紀一如既往對我露出笑顏。「雖然有很多不了解的事,但感覺一切都會向好的地方發展。」
又來了。又是這種冠冕堂皇的好聽話。中二時的我對此感到不屑,如今只覺得溫柔得沉重而難以背負。「對不起。」
「為了什麼?」
「一切。」我忍不住將臉半埋在手掌中。「從我住進伏黑家,到妳我坐在這裡的此刻。」
「我不知道如何接下這歉意。」津美紀牽住了我,將我的手納入掌中。
「即使成為擁有咒力和術式的人,也未必要到這裡來。」我感覺很彆扭,又不願拒絕,只得緊緊握起拳頭。「這裡的人不僅孤獨,又不得不戰鬥。倒不如遠離這一切,說不定會更幸福……」
「這麼說的惠,卻一直做著咒術師,直到現在。」津美紀反問。「為什麼呢?」
「因為只能這樣……」
「不要說謊喔,惠。」津美紀不容拒絕的打斷了我。「不是因為我討厭謊言,而是我希望你不要欺騙自己。」

我知道自己擁有不願袒露的內心,與其因為坦白而被討厭,不如自己內化一切。我既恐懼愛的陰暗之處,又本能的趨近朝我而來時、沿途掉落的光的碎屑。

「這段時間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惠所擁有的、了不起的才能。」津美紀的指尖抵上我的心口。「你也為自己的強大,感到喜悅吧?」
不是的。我只是偽善,傲慢,脆弱,不自由,所以我虧待自己,也裝作不害怕去死,這樣就能讓自己感到好過一點。
「所以我保護妳就好了。」我不禁脫口而出。「我保護妳就好了……」
可是我錯了。我上學之前,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是津美紀教會了我;我寫作業的時候,津美紀在算怎麼把一塊錢掰成兩塊錢用;我打架的時候,津美紀罵我,包紮我,還要包庇我;夜不能寐的時候,津美紀搬來檯燈,陪我玩影繪遊戲,她把在學校看過的故事書都背了下來。手靠近燈是大兔子,靠近牆是小兔子。我愛你,一直到過了遠遠的小河,越過山的那一邊。大兔子說。
我愛你,一直到月亮那邊。小兔子說。
那真的非常、非常遠。大兔子說。匡噹一聲,津美紀差點碰倒檯燈,她手忙腳亂扶好,兔子消失又重現,缺了半隻耳朵。她說,我愛你,從這裡一直到月亮,再從月亮繞回來。
從來都不是我保護她,而是她保護我。
「甚爾先生和媽媽不見的時候,生活拮据到真的要過不下去的時候,五條先生來的時候,我沉睡的時候,惠都沒有離我而去。」津美紀卻回答。「不是已經做得很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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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dearstarmars 發表於 2021-5-2 21:5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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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橘與群青

「啊——」胖達肩膀扛著虎杖,從我的影子裡走了出來,雙雙伸了一個大懶腰。
「你們看起來玩得很愉快嘛。」我無語的看著他們兩人。
「玩了N局UNO,玩到睡著了。」
「這樣啊。」
「鰹魚乾飯糰……」
「狗卷前輩,請不要為這種事情感到沮喪。影子外面也可以玩UNO的。」
野薔薇興致勃勃的打算租車,看了一眼簡章,「啊——」的發出了慘叫。
「欸?怎麼了?」虎杖滿頭問號。
「我沒去考國際駕照……」
「我考了。」我將駕照擺到櫃檯上。
「伏黑!」野薔薇以毫不必要的氣勢衝向我,掐住了我的脖子前後搖晃。「為什麼不找我一起去!」
「我以為你自己會記得……」

教堂在費城郊外,是一間貴格派教堂。乙骨學長採取了一種比較小眾的婚禮形式,貴格式婚禮沒有牧師,由兩位新人自行起誓,在坐的賓客則作為見證人。穿著正裝的乙骨學長在門口和三位同級生逐一擁抱,最後迎向我。我以為他是要跟我握一握手,他卻也緊緊的抱了上來,我的姿勢扭曲,手不自然懸在半空,還被虎杖抓拍下來。「我聽真希說了。」乙骨學長拍了拍我的後背。「謝謝你做了這麼多。」
「不……」我也沒做什麼啊。
「也謝謝你們來。」他分執虎杖和野薔薇的一隻手。「悠仁君、野薔薇君。」
五條老師跟我說了很多你們的事喔。乙骨學長露出笑容說道。

「怎麼回事。」虎杖看著自己的手掌,跟著我走向座位。
「總覺得……」野薔薇和他的姿勢一模一樣。「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麼伏黑會尊敬他……」
「我對你們理解的部分深感憂心。」我說。
「魔性啊!」虎杖和野薔薇握住拳頭,莫名其妙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魔性之男!」
「請不要用這種奇怪的形容詞。」

五條悟最後一分鐘壓線進場,一屁股擠在我旁邊。「我沒錯過什麼吧?」
「沒有。」我忍不住碎碎念。「後面明明還有很多位子。」
「哇,真的帶來了。」五條悟完全沒聽進去。「悠仁。」
「嘿嘿。」虎杖大概也不知道如何回應,乾笑著搔了搔臉。
在我們閒聊中途,典禮開始了。乙骨學長獨自走到誓言桌前,嘴唇很輕微的動了動。他說的是「里香」。
但新娘並沒有應他的聲音而現身。這沉默而凝滯的氣氛,我連呼吸都不得不放輕,以至於九點一到,幾乎所有人都從巨大的鐘聲中清醒過來。
於是,祈本里香就在那裡了,彷彿她從一開始就在那裡,一襲白紗蓋住烏黑的頭髮。我被這揭幕的奇蹟震懾,前輩們更甚,連身邊的五條悟都不禁發出一聲喟嘆。他們的聲音交疊,雙手交握,同時唸出誓言,從過去到未來,是好、是壞,是富、是窮,是健康、是疾病,即使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長久、長久的對視,沒有接吻,也不發一語,在這巨大而寂靜的轟鳴之中,他們便結為夫妻了。

狗卷前輩首先站了起來,我第一次聽他這麼大聲說話:「請一定要幸福!」
乙骨學長失笑著看向他。「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禮畢,眾人起鬨祈本里香丟捧花。「長大了不少呢。」五條悟說,順帶吹了兩聲口哨。
說是眾人,在場的唯二位女士卻不包含在其中,只是分別被虎杖和胖達推到走道中央。
「一定要把捧花留在我們這一屆啊,真希!」胖達大喊。
「加油!釘崎!接一個!釘崎!」這是虎杖。
怎麼跟運動會似的。我坐在原位,只是看著,卻忽然感覺被什麼重擊了臉頰。低頭一看,捧花翻了一圈,穩穩落進了我的懷裡。蓊鬱的蕨類及黃白相間的玫瑰間,有兩朵天堂鳥盛開,是橘與群青色。
所有人都朝我這裡看了過來。完蛋了。我才剛這麼想,教堂裡立刻爆出了不祥的歡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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