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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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食物語│玉屠] 玉麟紛飛雪,春暖入屠蘇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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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01 發表於 2021-2-14 21:2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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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也祝大家情人節快樂~~~今年也請多指教


照慣例先上各種注意事項:
❄︎全文2.5萬字,字數太多分三樓放,四樓有沙雕小彩蛋
❄︎ooc注意,我流玉屠注意
❄︎少主性別男女皆可代入
❄︎私設如山,有私設腰子對屠蘇的暱稱,還有食魂死亡(非消亡)的私設etc.

❄︎雖然有死亡劇情但保證HE,如有無法接受角色死亡還請趕緊右上角叉掉,不過既然是玉屠就代表有屠蘇在,還請各位相信他
❄︎劇情應該是甜的,如果有覺得虐都是官方的鍋(咳)
❄︎全文涉及大量遊戲劇情與設定,含瑞雪迎春、腰子與屠蘇好感故事、腰子書信、屠蘇語音etc.
❄︎劇情時間線在瑞雪迎春之後
❄︎有兩個部分劇情使用繪師Wei Deng所繪的圖進行描寫,已獲得本人同意使用,非常感謝授權


如果以上都OK就繼續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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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象陣前。

年糕吭哧吭哧地搬著東海龍宮送來的新鮮魚貨,一箱又一箱地運進食材庫保存。

廳內上的圓陣本已停止運作,此時再次流淌出橙黃的柔光,以太極為中心的八卦陣開始緩緩轉動。

年糕忙碌的腳步停了下來,圓溜溜的眼眨也不眨地好奇看著。

片片雪花從中飄來,一人緩步踱近,雪白的靴踏入廳內,新奇地環顧著四周。

「相遙哥哥?」年糕認出來人,驚訝喊道。

玉相遙微微一笑,彎下身來對他說道:「年糕,好久不見。我來空桑是想找你們的少主,請問他在嗎?」

年糕正要回答時一聲呼喚卻從他身後傳來,他回過頭看,發現是春捲朝他小跑而來。

「年糕,是發生什麼事了嗎?突然聽見你喊得好大聲......」

「春捲,你來得正好!」年糕見到他眼神一亮,指了指他身旁的訪客說道:「相遙哥哥要找少主,你能帶他過去嗎?我還剩一些箱子沒有搬完,裡面是魚,怕不新鮮了!」

春捲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見那身姿挺拔眉眼帶著柔和笑意的人,也仰起頭開心地向他打了招呼。

「相遙哥哥,讓我帶你去過去吧!」

春捲與他走在廊上,領著人來到了餐廳。

此時他要尋的人面容卻有些疲倦,只見他坐在牆邊,捧著茶杯發愣著。

「少主!」

聽到春捲的聲音少主看了過去,見到他身後的人也吃了一驚。

「相遙?你怎麼在這裡?」

玉相遙朝他笑著揮了揮手,說出自己的來意:「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想跟你談談。」

他揚起的唇角依舊是那柔和的弧度,模樣與平日看上去並無不同,但那雙總是明亮透徹的眼此時卻黯淡了幾分。

他話才一說完,隨即想起了剛才人的倦容,連忙搖搖頭改口道:「抱歉,你明明累了卻還來找你,我想還是改日再來訪——」

見人轉身就要離開,少主慌忙抓住了他的手,匆匆說道:「沒事,就是忙完中午的客潮小憩一會而已,我可是天天被鍋包肉抓著魔鬼特訓的空桑少主,不礙事的。」

他仰頭將茶一飲而盡,把杯子交給了一旁眨著翠綠眸子的人兒道:「春兒,能幫我把這杯子拿進廚房嗎?也麻煩你幫跟裡面的人說一聲,我先回去了。」

「好。」春捲接過茶杯,乖巧點頭。

「我們走吧。」他抓著的手沒有鬆開,像是怕人跑掉似的,就這樣半拖半拉地把那位崑崙之主給帶進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被他砰地關上,大有種今日不說清楚就別想從這出去的氣勢。

「坐吧,是想談什麼?」年輕的代理食神坐進寬大的沙發內,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對方也過來。

玉相遙本來還有些遲疑,但在對方那緊迫盯人的視線下,還是乖乖地坐了過去。

室內一片沉默。

空桑少主看向身旁的人,如春般的笑意不見了蹤影,只剩冬日裡的陰鬱與憂愁。見他那副消沉的模樣,他伸長手拿來一顆好摸又舒適的靠枕塞進他的懷裡,也不出聲催促,只是靜靜地等他開口。

玉相遙將頭枕在了上面,手下意識地撫著那柔軟滑順的絨毛,久久才開口說道:「我......好像有什麼落在空桑了。」

「落在空桑?」少主疑惑道。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他初來空桑吧?怎麼會落了東西?

他腦中的思路隨後又一轉,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啊,該不會是春節在青丘吃團圓飯的時候,有空桑的食魂撿到了你的東西?」

「不是,不是東西,嗯......該怎麼說好呢......」他皺起眉頭,苦思著該如何說明才好。

在他拼湊字句許久後,才又繼續說道:「當時在青丘別過之後,我一直總有種自己像是少了什麼的感覺,本以為是落了東西,結果卻發現什麼也沒少......我以為是錯覺,也沒怎麼去在意。沒想到那感覺隨著時間越來越強烈,心中像是完整的拼圖少了一塊那樣,越不想去在意卻又越讓人在意,到最後竟讓我無法定神,連做事也老是出差錯......」

「後來我去了一趟青丘想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卻一無所獲。於是我又想起了空桑,便來到這裡想再試試看能不能找出些頭緒。」他說完後長嘆一聲,雪球般的腦袋瓜埋進了軟枕裡,聲音從棉團裡悶悶傳出:「其實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抱歉,向你說了這麼奇怪的事。」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倒不如說你願意跟我說這些,我很高興。」少主拍了拍他的後背,溫聲說道。

「雖說我不知道你少的是什麼,不過你若是想在空桑待上一陣子的話,完全沒有問題!不如說我非常歡迎喔!」

玉相遙聞言抬起頭眨了眨眼看向他,雖然看上去還是不大有精神,但他還是露出一抹笑容,向對方道謝。

「那我便厚顏打擾了。」



❄︎



事情拍板定下後,少主領著這位短期住宿的房客四處兜兜轉轉,給他介紹空桑各處。

「這邊是空桑天街的懸壺巷口,從這裡可以看到有兩家醫館並列著——」

「啊!發現少主了!」元氣清亮的童音打斷他的介紹,少主朝聲源處一看,是混湯酒釀元宵,後面還有跟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湯圓。

「元......元宵你跑太快了......等、等我呀......」

「怎麼了?跑得這樣氣喘吁吁的。」少主從口袋掏出手絹,替好不容易追上的湯圓擦了擦額邊的汗水。

「鵠羹說有事要找少主,讓我們出來找人。欸嘿嘿,看來我們是第一名!」元宵神色得意地替還沒緩過來的哥哥答道。

「我知道了,這就回去。」少主點頭後面看向身旁的人面露歉意,然而在他開口前對方卻搶先一步搖了搖頭說道:「不用對我感到抱歉,你帶我看這麼多地方就已經很感謝了,之後我會和寒英一起逛逛,也不孤單。」

他寬大的袖袍一揮,雪花從中飛出,一下凝結成一頭雪白的麒麟,低吼著跟大家打招呼。

目送少主跟混湯酒釀元宵他們離去後,玉相遙回身看向了位於巷內深處的醫館。

「寒英,我們過去看看吧?」

他沒等對方回應,便徑直朝了那方向走去。

寒英在他身後小小地吼了一聲,聲音全是濃濃的無奈。奈何摯友連回頭看祂一眼都沒有,只好默默地跟在後面,也不知召祂出來的用意究竟為何。

此時醫館的大門正敞開著,今日的風並不凍人,溫和舒適,是冬日裡開窗透氣的好日子。

收音機輕快的曲調從裡頭傳出,示意著現下醫館的主人心情不錯。

玉相遙悄聲靠近,見外邊的會客室沒人,又輕手輕腳地走向了門板開著的內室。

他在門邊縮著身子朝裡頭一看,果不其然醫館的主人正穿著一襲古樸長袍,一手托腮一手拿書靜靜地看著。

和煦的陽光灑落到他身上,金色的絲線勾勒他的輪廓與身形,細小的塵埃在空中載浮載沉,令人不禁屏住氣息,深怕會破壞了這份寧靜。

然而那垂下的眼睫卻突然顫了一顫,它像是感知到了什麼,朝門口的方向望去。

兩人目光相接,黑色的眼眸裡滿是詫異。

「玉相遙?你怎麼會在這......」

被發現的他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訕笑,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剛來空桑,正四處轉轉,見這巷子的醫館便想來瞧瞧......」

「是嗎?」興許是冬陽拂照大地,連著人心都不禁明快起來,屠蘇這淺淺一笑,沒了平日裡的譏誚跟揶揄,倒是純粹地耀眼,令人眩目。

「我這兒沒什麼好看的,格局跟青丘那間差不多,就這樣了。」他驅動輪椅經過他身邊,帶他看了下館內的設計與裝潢,「話說那匹毛絨絨的馬怎麼沒跟你一起?」

「你說寒英?祂是跟我在一起沒錯......奇怪,祂去哪了?」四下看了一圈沒能看到摯友的蹤影,玉相遙正感疑惑,門口便傳來了熟悉吼聲。

兩人前往一看,才發現方才在尋的失蹤人口正佇在門外候著。

「寒英?祢怎麼在外面?祢看,屠醫師也在,快過來打聲招呼吧!」玉相遙熱情地向祂招手,想讓祂也進來看看,然而雪麒麟卻不領他的情,不論怎樣就是不肯踏進那盈滿藥草香氣的醫館內。

端詳一陣看出原因的屠蘇呵了一聲,他背往後一靠,仰起頭雙手環胸地直直看向祂道:「怎麼?這是吃藥吃怕了?現在見了醫館就不敢進?」

「吼——!」

寒英嘶吼一聲,似有把這館子給拆了的架勢,然而祂的雙蹄才剛抬起,卻很快被人給攔了下來,玉相遙急急地說道:「寒、寒英!祢冷靜點!屠醫師沒有惡意,你不願意進來也沒關係,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將摯友給安撫下來,玉相遙默默地感謝背後的神醫沒有再出言補刀,匆匆與人道別後便趕緊帶著雪麒麟離開了醫館。

然而他才走沒多遠,腳步便停了下來。

他回頭望向了已經恢復平靜的醫館。

清冷的風吹過街道,連帶撥動了商家高掛的布條,竄響了路邊低矮的樹叢,也挑起他那柔軟細緻的髮絲在空中飄揚。

他想,他已經找到了。

在見到屠蘇的那一刻,心中落下的那一塊拼圖便拼了上去。

當時在青丘吃團圓飯的情景頓時湧上心頭,不論屠蘇與蓮花血鴨在桌上的拌嘴,還是他側耳傾聽他笛音的神情,又或是與他一同喝屠蘇酒時的談言歡笑,他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皆無不觸動到了他的心神,鑲進他心裡。

他在他身上,終於尋到了那塊他所遺落的碎片。



❄︎



玉相遙看著醫館頂上的樑柱,有些走神。

他沒想到能這麼快又與屠蘇見面,而且還是這樣長時間的、頻繁地親密接觸。

一道黑影籠罩下來,遮住了視線。

他反射性地閉上眼,只覺得額上的毛巾被人拿起,再睜眼時便見那物被浸入水中,擰乾後又放回了原處。

冰涼的溫度令他皺起眉來,待適應後又覺得舒服了些。

「屠醫師......」

聽到呼喚令離開的身影停下,驅著輪椅又回到了他身邊。

「喊我名字就可以了。」屠蘇擺了擺手,又問:「怎麼,是餓了?」

玉相遙看著眼前神色不鹹不淡的人,屠蘇的脾氣不好,性格乖戾,但身為醫者他的照看還是極有耐性且細心的。

他搖搖頭,說自己不是很餓。

「等會爐子上的粥好了,就算不餓你還是得吃點,不然沒體力沒營養是想怎麼恢復?你應該不會想在我這兒賴到天荒地老吧?」屠蘇語末譏誚地笑了笑,言詞裡顯然不給他拒絕的餘地。

玉相遙欲言又止,突然感到納悶。

為什麼聽到想跟他天荒地老,自己竟然會有想說好的衝動?

他在心中長歎,果然人發燒腦子就跟糨糊一樣,所有的事物都被糊在了一起,連理智跟邏輯都給攪了進去。

不過屠蘇倒是沒注意到他的那些心理活動,只是見到平日裡總是英姿颯爽風度翩翩還游刃有餘的青年此時正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忍不住調笑他道:「沒想到堂堂崑崙之主來到空桑竟會『水土不服』,可真是令人開了眼界。」

「崑崙整年都是冬日,山中陰冷,所及之處皆是白雪皚皚,與空桑大有不同,這也是無可奈何......」玉相遙虛弱無力地替自己辯解。

「我看那匹小毛馬就挺快活的,同從崑崙山出來,怎麼差這麼多?」

玉相遙語塞。

說到寒英,他的摯友在他倒下被送到醫館後,雖說祂並不喜歡屠蘇(還是他的藥?),但對於他的治療還是十分信任,祂讓玉相遙多保重早日康復後,彷彿一刻也不想待在那能勾起祂苦澀回憶的地方似的,一下便跑得不見麒麟影,開開心心地回去跟羊肉泡饃的小羊們玩一起去了。

「你這摯友對你倒是挺有『義氣』的。」

屠蘇看著雪麒麟歡快離去的方向如此是說,玉相遙只能苦笑。

飄有淡淡藥香的軟粥從廚房被端了出來,屠蘇拿了兩個碗,舀了一碗給他,也給自己盛了一碗。

反正這粥主要是補充營養,就是味道淡了些,對於平時飲食就是如此的他而言吃起來倒也沒什麼差異,便乾脆偷了個懶。

玉相遙向他說了聲謝謝,將粥端起來輕輕吹涼。

見到那端著碗的手微微顫抖,屠蘇將碗拿過,在吹涼後一隻白瓷的湯匙遞到了他嘴邊。

玉相遙眨了眨眼,意識到他的動作後頓時覺得頰上像是有把火燃燒,本就在發熱的身體似乎又變得更熱了。

「我......我自己來就可以......」

「但你要是一個手抖灑到床上,清洗的人是我,收拾的人也還是我,我只是盡可能減少我的麻煩罷了。」他語氣平淡,彷彿是在說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玉相遙雖然不願承認,但屠蘇說的的確是事實。

他無奈張口,將鬢髮別到耳後才緩緩地將勺內的軟粥入口嚥下。

或許這氣氛被玉相遙搞得連屠蘇這一向我行我素的人都感到不是很自在,他一邊吹著藥粥,一邊向他問道:「崑崙山那邊,是整年都在飄雪嗎?是不是除了白色就沒點別的顏色?」

聽到了他長年鎮守的地方,玉相遙的眼底亮起光芒:「除了雪的白外,也有融雪後可見的蓊鬱林色,那又是另一番風景了。」

「哦?原來還有融雪的時候?我沒去過崑崙,你不如給我講講吧。」見他這模樣,屠蘇的眉眼流露出點點笑意,順著話題又問了他在崑崙發生的點點滴滴。

綿密的軟粥在鍋內的高度隨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下降,吃了不少東西恢復些體力的玉相遙便將小碗從屠蘇手中接了回來。

雖然他吃的動作很慢,卻很穩。

畢竟讓人餵食這件事始終還是過於難為情了,他從未在他人面前展露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更何況還是在他現下有所在意的人的面前......

原本屠蘇預想那鍋粥大概會剩下不少,但最終拿回廚房時卻是空空如也,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但這股意外感又可以維持多久,他也不禁好奇起來。

黑不見底的湯藥被放到了掛著病號的人面前,那人見到飄散著濃厚藥味的小碗,神色也跟著那色澤黑了下去。

「趁熱把藥喝了。」

屠蘇的話讓玉相遙無路可退,只好硬著頭皮把碗端起,忍著苦澀一口氣將裡面的湯藥全部嚥下。

好苦......

他將空碗放回桌上,吸了吸鼻子。

玉相遙那張好看的臉此時全皺在了一塊,眼角泛著點點淚光,看上去委屈可憐極了。

屠蘇看他這模樣一會,驅動了輪椅到一木櫃前,將擺在上頭的玻璃罐取下。

「手伸出來。」

雖然不明白對方是要做什麼,但玉相遙還是乖乖地伸出了他的手。

一顆裹著砂糖,小而圓的橙色軟糖被放到了他的手心。

「你比你那匹小毛馬安份乖巧多了,這是獎勵。」

玉相遙的雙眸一下亮起,屠蘇甚至一瞬覺得自己眼花,看到了他身後一條蓬鬆柔軟的毛尾巴直直豎起,高興地猛晃。

「謝謝。」

他臉上漾開笑容,開心地向他道謝。

屠蘇被他這樣笑看著反而感到有些難為情,將臉撇了開來。

「我估計這藥你還得吃上幾天,希望你能繼續保持到最後一碗。」

玉相遙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將那顆金桔糖放入口中。

酸味緩解了嘴裡揮之不去的苦味,而後的甜,卻像是蜜糖似的直直甜入了心底。



❄︎



在神醫的照料之下,玉相遙不出幾日便適應了空桑的氣候與環境。

屠蘇本以為之後要再遇到他也就有在偶然之下才有可能,然而現在卻是——

「玉相遙!清單上的藥包備好了沒有?」屠蘇朝著門外喊道,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回向他道:「就快好了,蘇蘇。還剩一點......」

「好了就按這上面的地址一一送去,我放在門邊的櫃上。」屠蘇拿了個小物將紙條壓著,向那正在核對品項的人說道。

「好。」

那人回過頭笑著應下後,又繼續埋頭處理他交代的事項了。

屠蘇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心想事情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子。

那天在確認了他的脈象都沒問題後,他便放人出館了。

他原以為玉相遙在喝了那麼多天的湯藥,又跟自己這說不上好的脾氣朝夕相處這麼久,應該會跟那匹小毛馬一樣頭也不回地奔向外頭的世界。

然而他不僅沒有離開,甚至還開口請求讓他留下。

他說作為回報,希望可以成為他的臨時助手在醫館幫忙。

屠蘇本來是拒絕的,但他沒想到玉相遙這人卻極有耐心,竟然比麥芽糖還黏人。他不僅每天都在醫館門前等他來開館,還不論他怎麼說就是不肯走。

這份固執讓他不禁想起玉相遙入住在醫館時,他向他開的玩笑。

他不會真想賴在這一輩子吧?

崑崙之主在空桑的小醫館打雜什麼的,那畫面太美,實在過於魔幻了。

不過現下這醫館也就他一人經營,既然有人要給他免費勞動,何樂不為。

絕不是因為怕他逢人就哭訴「蘇蘇不願讓他在醫館幫忙」而搞得以此小名再度聞名空桑的緣故。

於是玉相遙就這麼在醫館以助手的身份待下了。

平時開業的時候,玉相遙便在醫館給他打下手,而像今日公休的話,則是兩人的假日。

雖說是休息日,但屠蘇見這幾日氣溫驟降,夜晚甚至還降了雪,他盤算了下目前藥草的庫存,覺得還是趁空閑之時備起來以防萬一的好。

繼上次單獨採藥被少主發現後,少主便叮囑他下次出行一定要找人同行,找他也好別人也罷,至少要結伴而行。

並不是因為他腿腳不方便而針對的關係,而是因為就算是個好手好腳的成年人,單獨進深山本就是件危險的事,多個人才好有個照應。

屠蘇想了想,今日空桑少主一大早就被鍋包肉抓去進行魔鬼訓練了,所以他只能另尋他人。

此時他的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了一張笑顏來。

而且這圖還自帶語音,耳邊竟然響起了他喊他「蘇蘇」的聲音。

屠蘇一陣無語,思索著是不是也該尋點消除幻覺與幻聽的藥材回來。

在內心糾結掙扎許久過後,他最後還是認命地嘆了口氣。

好吧,除了他還真想不到其他人選了。

在向人打聽玉相遙的行蹤後,他循著消息來到了後院。

院內因為昨夜的雪成了一片銀白世界,此時玉相遙正站在院中,若不是他被幾個孩童環繞嬉笑著,怕不是直接成了畫中的一景。

「相遙哥哥,你會下雪嗎?昨天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才下雪,醒來都看不到了。」青團仰起他那白白嫩嫩的臉,問向被包圍在中心的大哥哥。

玉相遙微微一笑,玉笛被他橫在嘴邊,柔和的笛音傾瀉而出,悠揚在院中。

受到召喚的雪花片片飛落,降到了他們的頭上,肩上,承載著孩子們隨之發出的歡笑聲,最後無聲無息地與雪地融為一體。

「噢呼!這種時候就是要來打雪仗!嘿唷,看我的!」冰糖葫蘆興奮地搓起雪球,迅速拉開了打雪仗的第一戰。

被雪球砸個滿臉的蟹黃湯包甩了甩頭,把糊住視線的冰雪給抹了開來,生氣地向發起攻擊的人怒道:「啊!你居然砸我!我警告你,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本來沒想摻和這兒戲的他彎腰搓了一個更大的雪球,拔腿就是追在那抹逃逸成S形的紅色後方。

「身為滿月的英雄,決不可對此坐視不管!」在不遠處默默守護的月餅看到蟹黃湯包被突襲的一幕,立即義不容辭地加入了戰局,與他一同夾擊跑得不僅歡樂還尤為靈動的孩子王。

「相遙哥哥,我們來滾雪球吧!小鱖魚也一起!」青團拉了拉對方長長的衣袖,也把縮在玉相遙身後躲避戰火的臭鱖魚捉了出來,聯合兩人開始滾起大大的雪球來。

屠蘇在廊下看著這溫馨和樂的場景,木色的地板與雪的銀白彷彿將世界分成兩半,讓那已經到了嘴邊的呼喚遲遲出不了口。

他突然意識到,這或許才是他們之間真正的距離。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他們的性格本就截然不同,所處的世界自然也大不相同。就如同黑夜與白晝那樣,它們不會有相交之時,更不會有共存之日。

屠蘇垂下眼簾,他將輪椅調頭,幽幽藍炎從輪內轉出,將人推入了陰影之中。

他沒看到的是,玉相遙卻在此時突然回頭,朝他所在的位置望了過去。

只來得及見到那墨一般揚起的絹髮以及紫紅花果搖曳的殘影,玉相遙望著他離去方向,四周陡然靜了下來,就連孩子們的呼喊也沒聽到。

「蘇蘇......?」



❄︎



下過雪的天空藍得透澈,絲絲白雲點綴在上,晴光掃去冬日裡的晦暗,給大地換上了新的氣象。

尚未消融的雪地上畫著兩條車轍,往深山老林的方向前進。

屠蘇熟門熟路地到各藥材生長的地方採集,隨著日照的角度逐漸移轉,裝著草藥的布袋也有了不少的重量,他將最後一株放入袋內後束起,滿意地掛到了椅背突出的椅角上。

藥草已經採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只剩——

他看向了林內幽暗的深處,無奈開口:「你們跟我跟了這麼久,到現在都不打算出來嗎?」

屠蘇對於這樣能讓躲藏在內的「他們」出來其實並沒有什麼信心,然而讓他意外的是,對方像是真聽他話似的,一一走到了他面前。

一匹小鹿,一隻白兔,一隻松鼠,還有一隻麻雀飛到了他輪椅的扶手上,歪著渾圓的小腦袋看了看他。

…...這也太多了吧!

為什麼這麼多動物會跟著他啊?他又不是玉相遙!

「我要回去了,所以就別再跟著我了。」屠蘇深深地嘆了口氣,揮了揮手想趕牠們走。然而小動物們一聽到他要回去,小鹿竟然咬住了他的衣袖不斷朝一個方向拉扯,似乎是想要他過去。

白兔跟松鼠也在他腳邊轉了轉,朝著同個方向蹦蹦跳跳幾步後回過頭看向他,像是在等他跟上。

「你們這是想帶我去哪啊?唉,別咬我的袖子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過去看看總行了吧。」這樣拉拉扯扯的,屠蘇怕一個施力不當會傷到牠們,也只能驅動輪椅跟著牠們走。

見到在雪地奔跑的松鼠有些吃力地追著他們的腳步,他停下輪椅的轉動,彎身朝牠伸手道:「上來吧。」

松鼠聞言順著他的臂膀攀爬而上,牠就像是找到了自己鍾愛的大樹那樣,一上去就緊巴著手不放了。

「別這樣抱著不放,壓著會重。」屠蘇皺起眉又嘆了口氣,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腿間,示意牠窩過去。

松鼠乖巧地蹦了過去,屠蘇乾脆也把白兔抱到了懷裡,就這樣一車載著一人跟三隻小動物,開始了他們的旅程。

雖然不知道牠們想要帶他去哪裡,但在摸完松鼠滑順的毛皮以及蓬鬆的尾巴後,又摸了摸身材圓滾的白兔,毛絨絨的手感和那暖手的溫度竟他有點愛不釋手。

原來玉相遙平時被動物包圍的感覺是這樣的嗎?

屠蘇看著周圍陌生的景物不斷倒退,心想這樣似乎也不壞。

小鹿的步伐最終停在了一棵梅樹前。

那棵梅樹樹齡雖高,但枝幹卻挺拔有力,其勢滂礡讓屠蘇不禁屏住氣息,而那點點紅梅更是為這雪白的山谷間添上豔麗的色彩,令人移不開視線。

「沒想到這裡居然有這樣一棵的梅樹......」他喃喃道,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就怕會壞了當前美景。

也不知過了多久,屠蘇才從中緩過神來,滿足地喟嘆一聲。

「你們是為了讓我看這梅樹才特意帶我過來的嗎?謝謝你們。」他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伸手撓了撓白兔後頸的軟肉,讓牠舒服地瞇起眼來。

麻雀啾啾了幾聲,像是在說不用謝。

看著那梅樹,屠蘇想了想,輪椅上的白朮倏地向上生長,翠綠的枝葉伸向了開得最盛、色澤最飽滿的那朵梅,將它給摘了下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人喜梅。

雖然如雪似的他沒辦法看到這樣的景色,但若是這朵梅能讓他從中窺見一些,也好。

他將花小心翼翼地收進袖內的暗袋裡。雖然不捨離開,但他也不曉得從這兒回去究竟要花多少時間,所以還是早些啟程的好。

一行人沿著先前行經的路徑返回,途中小動物們吱吱喳喳的,屠蘇聽多了似乎也稍微知道了牠們在說什麼,倒也不會太枯燥乏味。

然而鬧騰的聲音卻突然靜了下來,小鹿警戒地弓起身,白兔的長耳也豎直起來,不安地翻動。

只見遠處有幾個食魘朝著一方前行,就在此時屠蘇也感受到了那股散發出來的不祥與渾沌,正當他想悄然避開時,卻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快走。」他將松鼠放到了小鹿的背上,再把腿上的白兔抱至雪地後,確定牠們都跑了開來自己才朝著另一個方向疾行而去。

輪椅跑的速度很快,但食魘的身手也不慢,屠蘇一時之間竟然沒法將他們給完全甩開。

他嘖了一聲,這兒他人生地不熟,這樣你追我跑也不是什麼好辦法。

他一個迴旋將輪椅轉向了後方窮追不捨的食魘們,他翻手一抬,沉眠於雪下的草藤噌地暴起,霎時將他們狠狠纏住,動彈不得。

他知道那些藤蔓勒不死食魘,也無法將他們就此困住,但眼下能拖多久是多久。

輪椅下的藍炎再度旋出,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這山頭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銀白,似乎連方向感都被吞噬。

屠蘇漫無目的地在雪上飛速前行,然而他的輪椅卻陡然感到一空,沒料到腳下竟是個難以辨識出來陡峭的雪坡,人就這麼跌了下去。

他的身體與輪椅分離開來,在空中落到了坡上,幾個翻滾人便到了坡底。好在他落到的雪上積得厚,分散了墜下的力道,人是沒受什麼傷,但他的輪椅就沒這麼幸運了。

輪椅落下的位置剛好是塊突出的硬岩,在撞上之後直接應聲解體開來,木材七零八落地散到了坡面上,模樣看上去好不淒慘。

屠蘇看著那些殘骸替自己捏了把冷汗後,他仰頭看向坡頂,這坡就算手邊有工具可以輔助,就是個常人也不好攀爬上去,更何況還是他這腿腳不方便的人。

他接著又看了下四周,這兒似乎是個峽谷,四周都是灰黑色的岩壁,如果是暫時掩人耳目的地方的話,或許還行。

他將自己的身子挪到了谷壁凹陷的陰暗之處,不過才休緩沒多久,從斜上方便傳出了騷動的聲響。

他悄然探出身子查看,一見到那幾個不規則的剪影後又立即縮了回去。

他用手捂住了嘴,深怕就連呼吸聲都會把自己的位置給暴露出去。

黑影在上方徘徊,他們像是在尋找什麼,在搜尋未果後才退離了坡邊。

行走的沙沙聲逐漸遠去,直到良久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後,屠蘇才將手鬆開,長呼了一口氣。

陡峭的岩壁雖能避風,但卻減不了侵骨的寒意。

現在他不僅孤立無援,就連移動也無法,等於是被困在這了。

雖說食魂除非本體徹底失傳,要不然是無法消亡的。這雖能使食魂長生,但現在對於屠蘇而言,如果一直等不到救援,反而成了一種煎熬。

好冷。

體內的溫度在緩緩流失,身體逐漸變得緊繃僵硬,他蜷縮著身體,濃濃睏意向他襲來,將他拖進黑暗。

這裡像是連時間也被凍結,不知過了多久,迷濛間他聽到了嘈雜的步伐踏落在雪上,由遠而近,然後停下。

「喲,這不是那個可以起死回生的食魂嗎?消息果真不錯,這下可真是中了大獎啊。是說空桑少主怎麼捨得放他一個人在這雪地躺著啊?嘖嘖嘖,怪不得他要跑出來,實在是太可憐了,還不如來我們宴仙壇的好。」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他上方響起,屠蘇想將眼睜開,可卻只能從狹窄的縫隙裡看到一雙黑鞋停在他面前。

「你們幾個,就......你好了,把他帶走。」一個人,應該說是食魘聽令走了過來,帶著黑長利爪的手伸向了他。

不要......碰我......

屠蘇掙扎著想要逃開,然而身體卻一點也動不了。

在那毫無生氣的手就要觸碰到他時,清冽澄淨的笛音在峽谷中響起,點點白雪從晴空中飄落,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冷了。

「怎麼會有笛聲?」眾人一下警戒起四周,離屠蘇不過咫尺的黑爪停了下來。

一身影在峽谷間不疾不徐地走近他們,如瀑般的長髮在他身後飛揚,那人一身雪白,手指靈敏地在笛上跳躍,他的氣質溫和婉約,笛音如詩,人如畫,令人恍若於仙境。

他銀色的眼眸抬起,玉笛的音色陡然一變,尖銳如刃般挾著暴風與強雪向他們襲去。

風雪被幻化成各式各樣的猛獸,也在他的命令之下發動攻擊。

「蘇蘇,你沒事吧?」冰冷的身軀被擁入溫暖的懷中,屠蘇眼前的畫面逐漸聚焦,一張擔憂的面容倒映在黝黑的瞳裡。

「玉......相遙......?」

聽到他虛弱的聲音,玉相遙的神色舒緩開來,鬆了好大一口氣。然而他才放下心來沒多久,一道刺耳的咆哮從風雪中央傳出,渾沌濃稠的力量漩渦般地匯集,膨大,然後爆發了開來。

狂暴的魂力朝他們鋪天蓋地襲來,玉相遙神色一凜,反應極快地召出護盾,兩股力量相衝發出了沉悶的撞擊聲響。

盈著光亮的眼眸暗沉下去,屠蘇聽到了狂風刮過的呼嘯聲,野獸兇狠的嚎叫聲,以及從他肩上可見的漫天寒雪。

玉相遙的懷抱像是無風無雨的避風港那般,將他與外界隔離開來。

他想轉頭過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卻被人按住。

「別看。」

溫潤如玉的聲音失去了溫度,變得寒冷而凍人。

屠蘇與他四目相接,那抹銀彷若冰霜,以往的暖意早已沒了蹤影,只剩下冰冷的無情與震人心魄的威壓。

這一眼看得屠蘇心頭一顫,別開了視線。

外頭不知道喧囂了多久,強風暴雪才終於緩緩停下,晃眼的日光再次照進了峽谷。

玉相遙將人橫腰抱起,沿著原路返回。

兩人一路無話。

屠蘇被他抱在懷裡,最終還是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了他。

玉相遙此時已回到平時溫雅的容貌,只是因為還在擔憂他受寒虛弱的身體,所以仍舊眉頭深鎖,面色有些嚴肅。

他呼出的氣息在冷空氣中化為縷縷白煙,腳步不自覺地在加快。

然而他先前那冷若冰霜的模樣,卻仍在屠蘇心裡清晰可見,揮之不去。

隨著積雪的路面變得寬敞,離峽谷的出口也越來越近。就在他們以為可以出谷之時,谷壁的上端卻倏地出現兩排黑影,手中的弓在瞄準他們後被拉滿,領隊的人一聲令下,箭矢劃破空氣發出銳利的聲響,如同暴雨般向他們飛來。

玉相遙想都沒想直接將懷中的人護在了身下,尖銳的矢頭沒入他的身體,碰撞到了骨頭,劇烈的痛覺讓他吃痛地哼了一聲。

沒迎來預期的疼痛令屠蘇睜開了眼,他見到了那被箭矢插滿的後背,潔淨的衣裳被染上怵目驚心的嫣紅,猶如一朵彼岸花在他背上綻放。

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玉相遙!」

他喊他名字的聲音在顫抖,裡面既是憂慮的焦急,又是害怕失去的恐懼,甚至還有著不明的憤怒。

「我沒事。」他深吸一口氣,壓住了呼吸的紊亂,想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事。

他抬起頭,見兩旁的弓箭手已經反應過來準備進行第二波攻擊,已經停下的雪再次從空中降下,玉相遙的手在身前一畫,上方人的一瞬被凝固,再也沒了動作。

施完術後的他卻是一陣猛咳,鮮紅的血穿過指間的縫隙濺灑到地上,他弓起身子虛弱地喘息著。

明明已經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消耗如此大的靈力,他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儘管屠蘇自身狀況也沒比他好上多少,但還是想驅動魂力為他治療。

然而在此時谷口又出現了另一批黑壓壓的隊伍,朝著他們的位置快速移動。

屠蘇還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他只能在原地眼睜睜地見他們逐步逼近,自己卻束手無策。

突然一道吼聲響徹天際,強大的靈力將那黑影衝出破口,劈開一條道路出來。

雪麒麟飛奔至那雪白的人面前,祂擔憂地低吼,垂頭拱了拱他的胸口。

「寒......寒英,你能跪下來讓我上去嗎?」才一開口就被口中的鮮血給嗆到,血的腥味讓玉相遙皺起眉頭,他用衣袖抹去嘴邊的血跡後,撫了撫祂的頭說道。

雪麒麟依言跪下,玉相遙將屠蘇抱上去後,自己才跟著乘了上了祂的後背。

他將屠蘇的手帶到那毛絨的後頸上,柔聲說道:「蘇蘇,抱好寒英的脖頸,別掉下去了。」

「寒英,我們走!」

寒英一聲嘶吼,將那些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的人再次震倒,祂邁開腳蹄,揹著兩人奔出了峽谷。

谷外的雪反射著日光,刺得兩人瞇起了眼。

待雙眼適應光線後,玉相遙向後一望,見到追逐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化成了一個小點消失在視野內。

確認目前他們已經將距離給拉開後,玉相遙收回視線,一回過頭便撞上了那雙靜夜般的眼。

「你身上的傷......」屠蘇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那畫面實在太過震撼,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的好。

身周的景物不斷倒退,只留下殘影。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就連他的聲音也跟著模糊不清起來。

不過玉相遙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將唇湊到了他耳邊說道:「不用擔心,我已經先將背部的傷口凍結起來了,雖說不是長久之計,但總歸能撐一陣子。」

「就不能找個地方治療嗎?」身為醫者,顯然對於這樣的處理方式並不滿意。

玉相遙苦笑,他又何嘗不想停下前進的腳步?

只要一牽動到背後的傷口,他的神經就像被什麼人給胡亂蠻橫地拉扯,疼得他只能咬緊牙關將吃痛的聲音全數嚥下。

更何況他還不能將疼痛顯露在表情上,這樣不只會讓身前的人傷心難過,他更怕的是對方會因此自責內疚起來。

但多年與恩師作戰的經驗告訴他,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蘇蘇,我想他們是有備而來的。從一開始的幾個人,再到谷口的突襲,以及後面包抄的人馬都在表示這是一個縝密的計畫。他們人數眾多,加上這裡一眼望去也沒什麼遮蔽物,雖然我召來的風雪可以遮掩我們的足跡,但若是他們地毯式搜索起來,形式仍舊對我們不利。所以我們只能一直向前行,跑得越遠,才能越安全。」玉相遙的聲音仍舊很溫柔,向他詳細地說明說道。

屠蘇想開口反駁他的言論,畢竟對於治療者而言,傷患的狀況才是第一優先的。

但他理智上卻知道,玉相遙說得並沒有錯。

即使如此屠蘇還是感到了憤怒,也許是在對自己生氣,又或是對這無力的情況而感到氣惱。

最後他只好把頭扭回,撂了句「既然這樣那你就不要給我倒下」後,將氣撒在了離自己最近的人身上。

被他撒氣的玉相遙卻是不禁莞爾。

他一直覺得身前的人就像隻毛色亮麗的黑貓那樣。

不僅十分地有個性,還特別有脾氣,雖然性格彆扭不坦率了些,但心思卻意外地單純好懂。

玉相遙看著懷中負氣背對他的人兒,覺得背後的傷似乎沒有那麼疼了。

他揚起唇角,在他身後一笑。

「放心,再怎麼說我也是崑崙之主,沒這點能耐,又怎麼能鎮守崑崙呢?」



本文最後由 無名01 於 2021-8-5 00: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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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無名01 發表於 2021-2-14 21:4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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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乘在寒英的背上,在雪原上不停地向前行。

玉相遙的靈力已經所剩無幾,好在他十分熟悉高山雪原的地形,知道現在海拔已經降下不少,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山林可以躲避。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片被雪覆蓋的深林沒多久便出現了在兩人的視野內。

玉相遙讓寒英往裡頭奔了進去,此時的他也到了極限,身體像是被掛上鉛塊似的沉重,眼前的景物也開始模糊起來,出現了層層重影。

他奮力地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感受到身後的動靜,屠蘇回過頭,在他開口之前玉相遙卻搶先了他一步。

「蘇蘇,這個給你。」

他將玉笛塞進了他的懷裡。

玉相遙的言行一向溫和內斂,平時也不曾有過如此強硬的舉動,然而此時的他卻顯有不容拒絕的意味。

「為什麼要把笛子給我?」屠蘇想將那物還他,玉相遙卻搖了搖頭,沒有要接過的意思。

「只是想請你先替我保管而已。」他強打起最後一絲精神說道:「宴仙壇這次會動用到這麼多人手,為了萬無一失甚至連備用方案都有,我想是因為對他們而言,你有那個價值,而我手中由崑崙玉所製成的這隻玉笛也是。」

他看著他,本來還有些嚴肅的目光軟了下來。

「所以,我將玉笛交到你手中,你一定要平安回去。」

他的聲音很柔,柔得讓人恍惚。

本來屠蘇還想對於用價值去衡量事物的他而生氣,這一下卻讓他連反駁的話語都說不出了口。

這語氣簡直像在交代後事似的,他不想應下。

然而在回應前他的身子卻先被他從後輕輕抱住,他似乎還在耳邊聽到了「蘇蘇身上的藥草香真好聞」這樣的呢喃。

玉相遙的尾音才剛落下,環抱的雙手便如脫線木偶那般鬆落,時間像是被放慢,屠蘇睜著眼看到他向一旁傾倒,跌落到地上。

屠蘇一怔,腦中一片空白。

鮮血從他的後背緩緩淌出,在接觸空氣後轉成濃稠的褐色,在潔淨的雪上渲染開來。

感受到背上不對勁的寒英也停下腳步,一回頭便見摯友雙眼緊閉失去意識倒在地上,也與屠蘇一同愣在原地。

回過神的寒英步向玉相遙,低頭拱了拱他的額頂,卻毫無反應。

牠低吼一聲,聲音裡全是滿滿的悲傷,祂哀戚地在他身邊來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小毛馬祢給我冷靜點!」還乘在祂身上被弄得暈頭轉向的屠蘇忍不住開口斥喝道。

寒英站定下來,一個扭頭看向他,似乎是在說那該怎麼辦。

那該怎麼辦?

屠蘇扶住額角,深呼吸緩下腦中的暈眩後,原先的焦躁不安似乎也隨之退去,讓他冷靜了不少。

剛才玉相遙也說了,雖然這樣想很令他憤怒,但事態的確如他所言,因為自己擁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以及他可以號令崑崙百獸的玉笛在,所以才會讓宴仙壇如此執著。

因此以他人身安全為優先,攜著笛子回去才是上策。

玉相遙在思考對策的時候,完全將自己排除了在外。

這讓屠蘇回想起某次在醫館整理藥草邊與他有一句沒一句閒聊時,他形容他老師時曾說過的話:「所謂癡情人最是冷情,對他人無情,對自己更是絕情。」

這話讓屠蘇突然覺得頭有點疼。

這人怎麼好的不學,偏學這種地方。

他又怎麼可能丟下他一個人先走!

他嘖了一聲,喊了聲小毛馬。

寒英正張嘴想抗議對方這老是不改的稱呼時,通體雪白的笛子便被他塞進了嘴裡。

「叼好。別讓笛子掉下來了。」

知道這玉笛重要性的寒英下意識用牙齒輕輕嗑住,祂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見到屠蘇伸手往祂的背脊一推,頎長的身形從上落下,無法用雙腳著地的他疼得哼了一聲,好在這高度不算高,加上又有厚雪作為墊子緩衝,倒也沒什麼事。

雪的寒意穿透布料傳來,讓他打了個冷顫。

他縮起雙腳用手搓了下身子後,朝著雪麒麟喊道:「玉相遙我會負責照看,祢帶著笛子先回空桑少主那裡求援。」

可惜玉相遙在這方面算是徹底失算了,因為除了屠蘇之外,就連寒英也不肯先行離去。

吼聲因為叼著笛子的關係變得含糊不清,但屠蘇卻覺得自己聽懂了祂想說的話。

——可是這裡不安全。

屠蘇在內心詫異。

一直以來他都是靠著玉相遙牌翻譯機才能與祂對話,所以這讓他不禁懷疑這是否只是個錯覺。

然而先前與小動物們同行時,他似乎也隱約聽懂了一些。

他看向對方,不太確定地問道:「祢剛剛是說,這裡不安全嗎?」

寒英眨了眨眼,也面露意外。

因為這是繼玉相遙之後,第二個能聽懂祂話的人。

祂點點頭,證實了屠蘇的想法並沒有錯。

面對這兩難的局面,一人一麒麟陷入了沉默。

良久,只想出一個方案的屠蘇有些遲疑地提議道:「要不......祢先去找找看有沒有能藏身過夜的地方?我先在這給他治療。」

寒英同意了這項提案。

望著雪麒麟飛奔離去的身影,屠蘇將視線移到了他身邊的人身上。

那人平日裡極為注重自身行儀,一定是將自己收拾乾淨後,才會整潔地出來見人。

然而他現在卻是滿身血污、髮絲凌亂地倒在了地上。

他就像是睡著似的,只是因為做了惡夢才會讓面色如此地差。

但屠蘇知道,玉相遙已經沒有了氣息。

他的脈象平靜地如一灘死水,只殘留著幾不可見的魂力在體內。要不是他是食魂,在凡間「玉麟香腰」這道菜並沒有失傳,他早已成了人類所定義的「死亡」。

這讓屠蘇不禁回想起了過去,那段對人間失望至極的時候。

自學醫以來,在人們知道他擁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之後,無數的人便千方百計地想要接近他,不論是位高權重的皇宮貴族,又或是身著布衣的百姓。

為了能從他身上獲取「希望」,可以發生「奇蹟」,他們從一開始的討好利誘,再到被拒絕後的威逼要挾,屠蘇眼前的世界,逐漸只剩下了人性扭曲而醜陋的面孔。

漫漫長生也讓他知曉就算自己擁有再精湛的醫術,生命仍舊無法脫離生老病死這命定的輪迴。

他救人,是為了想改變。

可是他到最後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既然如此,那這身醫術又有何用?

灰暗且無力的現實令他失去了活著的寄望,甚至還曾盼望過自身的消亡之期能儘早到來。

然而他現在卻是無比慶幸自己還存活在這世上,也由衷感謝上天讓他擁有救死扶傷的能力。

當年隨著老師四處行醫救濟的回憶湧上心頭,讓他不禁揚起了唇角。

過去向來都是人們有求於他,而他這又是多久沒有發自內心想要救人了?

「草木濟蒼生。」

白朮、桂枝和山椒等藥草陡然自雪中繁盛地攀爬生長,翠綠的枝蔓將他們層層包圍,含苞待放的花兒在玉相遙身下片片綻放,柔和的生命光輝將他籠罩在內,緩緩流淌——



❄︎



橙黃的焰火燃燒乾柴發出劈啪聲響,不時有零星的花火從裡頭飛散出來。

銀色的眼睫突然顫了顫,玉相遙緩緩睜眼,朦朧中總覺得自己看到了屠蘇下顎漂亮流暢的線條,往上是那人被火光照映得暖洋洋的面龐,讓那張總是淡漠的臉溫和柔軟不少,竟讓他看得有些恍惚。

夢嗎......?

如果不是夢,他又怎麼會在這裡......?

注意到他投來的視線,本來還在凝視火堆的黑瞳看向了他,見人轉醒,緊繃的眉眼一下鬆了開來。

「醒了?」

屠蘇伸手將落在他眼前的碎髮撥開,真實的觸感告訴了玉相遙,這不是夢。

「蘇蘇......?為什麼你會在這?這裡又是......?」他掙扎地想爬起身來,但卻輕易地被按了回去。

「我讓寒英帶著笛子回去找空桑少主了,還有這裡是個洞窟,應該算是個安全的地方。」屠蘇回答了他的疑問後,又接著說道:「至於你身上的傷我都治好了,可你實在是傷得太重,靈力又損耗過多,就連現在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所以你最好還是給我乖乖躺著,雖不及女子大腿舒適,但也只能請你委屈將就一下。」

經他這麼一說,玉相遙才發覺這姿勢跟視角似乎不大對勁。

這......這是屠蘇給他膝枕!?

玉相遙差點沒原地彈起,然而他是真沒力氣可以去牽動身體,所以也只能無奈地繼續枕在他腿間。

玉相遙覺得他的心跳得好快,快得簡直像是在心臟爆炸的邊緣游走。

好在暖色的火光遮掩了他羞紅的雙頰,才沒有因此被人給察覺出來。

他那顆躁動的心騷亂許久,好不容易像是累了,才終於願意放過他主人緩下來休息。

玉相遙半閉著眼,耳邊是柴火靜靜燃燒的聲響,偶爾從裡面蹦出細小的嗶剝聲,柔和的光將夜裡的寒意驅逐在外,一切是那麼地寧靜且美好。

彷彿先前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他們不過是在山中找個地方落腳歇息罷了。

「蘇蘇......」

聽到他細小的呼喚,屠蘇將他身上滑落下一角的披風給拉好,嗯了一聲。

這讓玉相遙心中不禁一暖,淺淺地笑了笑。

「蘇蘇真的......好溫柔啊。」

「溫柔?」屠蘇聽到這話不以為然挑起眉來,「你是腦子傷到了?」

他明明記得治療前確認傷勢時,腦部沒傷。

還是他從小毛馬背上跌落時,那下方其實有塊硬岩,撞到了腦袋?

玉相遙微微搖了搖頭,他看著面前玄色的衣料,輕聲說道:「在生病的時候,我渾身無力,是你將粥吹涼,一口一口地送入我口中。我夜裡高燒時,也是你守在我床邊徹夜不眠地照看我,我受傷的時候,明明我叫你先走,你卻還是冒險留了下來,為我療傷......你待人是這麼的好,又這麼用心,所以......」

在青丘初遇之時,他曾以為,他是個冷酷無情、殘忍的怪醫。

直到他在酒館看到他的日記,還有紀錄關於恢復妖化的手記,他才知道,他誤會了。

在那古怪的脾氣之下,是顆非常柔軟的心。

不僅從日記可看出他對於孩童十分愛護,在青丘見到旅人被妖化時也獨自暗地研究,不斷尋找能復原的方法,甚至在他開口要玉笛來交換寒英的康復後,最終也還是用了十分彆扭的方式還給了他。

這種種的一切,只是被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和那古怪的脾氣給包裝起來了。

每當玉相遙一想到他出於醫者的仁心與責任,也是對他人如此細心呵護,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的心便像是被什麼給狠狠揪起,痛苦地讓他不敢再想下去。

屠蘇看了他一會,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轉而投進那遙遠無邊的黑夜裡。

「我沒有對誰都這樣。」

玉相遙一怔,轉頭看向了他。

然而屠蘇卻沒與他對眼。

他仍舊是看著遠方,像是在刻意避開他的視線,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平時只給人治病,不照顧人。」

屠蘇的面上泛起紅暈,他像是焦急地想解釋什麼,又像是想要遮掩什麼似的向他說道:「我、我先說啊!我只是不喜歡欠人人情罷了!」

玉相遙雙眼一眨一眨地看著他,屠蘇被那澄淨的目光看得神色羞赧,又把臉給撇了開來。

他望著柴堆內不斷跳動的火光,雖然這焰火不大,卻仍為這片黑暗帶來光明。

他的思緒飄離到過去的時光裡,他一邊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一邊緩緩說道:「在青丘那時你對我說的話,我......想了很多。」

「因為你的那番話,我後來......去了人間一趟。這世間也的確如你所言,與以往不同,早已換了一番新的風貌,也因此讓我的想法有了些轉變......不知不覺間,似乎也一點一點拾回了對活著的寄望......所以,這只是給你的回報而已,就、就只是這樣!」

見屠蘇又回到那彆扭又靦腆的模樣,玉相遙的心湖泛起漣漪,不禁小小地笑了起來。

然而這笑意沒維持多久,卻又暗沉了下去。

他的眼睫隨呼吸輕顫,玉相遙長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才開口說道:「不過蘇蘇......你不怕我嗎?」

「怕你?為什麼?」屠蘇皺眉,覺得這疑問很奇怪。

「我......以前曾為水軍統領,與老師隨軍而行,抵抗外侮,所以當時......似乎嚇到了你。」在與宴仙壇交手的時候,屠蘇怔住的表情與移開的視線就像一根刺哽在了心中,讓他無法忽視,也無法忘卻。

屠蘇聞言一頓,沒想到在那極為混亂危急的情況之下,這點細節他還是注意到了。

玉相遙別過頭,垂下的瀏海掩住了他的神情。

他逃避似地閉上眼,如果可以,他也想用手去捂住耳朵。

他不想知道答案。

他很怕。

怕他與他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將成為過去,而他不再擁有與他一起的未來。

一想到這事他便從心底感到恐懼,遲遲不敢打破這表面的平靜。

然而屠蘇的話卻讓他睜開了雙眼。

「身為水軍統領的玉相遙,以及崑崙之主的玉相遙,又與平時的你,有何不同?」屠蘇的神色認真,他低下頭,墨一般的眼瞳裡映出了那抹白銀似雪的顏色。

「在我眼裡,玉相遙始終是那個不畏危險,永遠會為了守護而站在前方的人。」

玉相遙愣愣地看他,只見那雙眸逐漸濕潤,眼角凝結出晶瑩淚珠,沿著頰邊滑了下來。

屠蘇一見他哭便慌了,連忙用自己衣角把他的眼淚給抹去。

「你、你哭什麼啊?這有什麼好哭的,別哭了......」

一聽到他說別哭,他的情緒一下潰堤,那雙銀眸變得像湧泉似的,淚珠才剛被抹去,又不斷地滾滾而落,哭得更加慘烈了。

他曾經害怕的事情不僅沒有發生,他甚至還告訴了他,不論是何種姿態,就算是醜陋難看的,又或是脆弱不堪的,甚至是令人膽戰心驚的,他在他眼裡,始終如一。

「蘇蘇......你人真的太好了......實在是太溫柔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那張帥氣好看臉給哭得髒兮兮的,一下孩子氣了起來。

「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覺得我溫柔了?還有你能不能別再哭了?搞得像是我欺負你似的............」

「可是......這好像止不住啊......嗚......」

他從不知道玉相遙竟然這麼能哭。

這讓屠蘇差點沒仰天長歎。

見他這模樣,他突然想起了被他收進袖中遺忘已久的那物。

雖說採集藥草的袋子沒了,但好在這是放在自己身上,雖然被壓得沒了生氣,不過這對擁有能讓花草生長能力的他而言,不是什麼問題。

「好了好了,這給你,你就別哭了。」

一朵開得正盛的紅梅被放到了他的掌心。

「這是......?」玉相遙一抽一抽地將梅花拿到眼前,眼淚也因為好奇停了下來。

屠蘇瞧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朵梅花,看上去似乎相當喜歡,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真的很不擅長應付哭泣的人。

「我在採藥的途中遇到了一群小動物,牠們帶我去賞梅,這花是給你的。」屠蘇向他說道。

小動物......?玉相遙想起不久前楊舟告訴他的那棵特別的梅樹,不過依花的品種來看,它們並不相同,應該不是同一棵。

可是屠蘇又怎麼會想送花給他?玉相遙左思右想,完全不覺得他是那種會做出摘花送人如此浪漫之舉的人。

難不成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喜梅,為了也能讓他看到,所以才特地把花摘下來帶給他看......?

一想到這,玉相遙好不容易止住的淚珠又再次冒了出來,一顆接著一顆,串成了剔透的珍珠項鍊。

「你、你怎麼又......!我說玉相遙,你能不能別再哭了?你到底從哪來的力氣讓你可以哭這麼久?」見到腿上的人兒又開始哭起來,屠蘇的頭再次疼起。

「還、還不都是因為蘇蘇你......嗚......你......你對我這麼好,我只會欠你越來越多的......」

「你又什麼時候欠我了?」屠蘇扶額,他總覺得玉相遙一旦哭起來,簡直跟個熊孩子沒兩樣。

「上次......上次與青丘國君交手的時候,我......我一時大意鬆下了提防,結、結果就在要被突襲的時候,空桑少主及時將攻擊替我擋了下來......他、他跟我說,那個紅包是你給的,是你叫他來找我,叫他看著我,讓我別死了......」玉相遙抽抽搭搭地,又接著說道:「我......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道謝......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太開心了......所以我老是把這事給忘了......」

那個笨徒兒——!

怎麼把話全跟人說了!

屠蘇咬牙切齒地心想道,恨恨地把這筆帳給記下,回去後看他還不好好修理人一番。

不過修理人那也是之後的事,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想辦法把對方的淚給止住。

他看著在他腿上哭得淚眼汪汪的人,不禁懷疑起他是不是水做的,要不然怎麼這麼能哭。

可他對於這狀況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屠蘇無奈地嘆口氣,用拇指沿著眼緣拭去他的淚水。

「什麼欠不欠的,我們之間需要算得這麼細嗎。你這一次還不是為了我才受這麼重的傷?話說回來,你跑出來是來找我的吧?是怎麼了。」屠蘇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玉相遙會出現在那偏僻的峽谷裡,應該是有什麼事情要找自己商量或詢問,所以才來找他的吧。

沒想到玉相遙卻是搖了搖頭。

「我先前在後院看見你,本來是想跟你打招呼的,可在我喊你之前你卻先走了......我心裡總有些在意,所以在與孩子們堆完雪人後便想找你,結果四處都沒見到你的身影,一問之下才知道你獨自出門去採藥了......因為擔心,所以我就這樣追了出來。」

只是因為在意,所以就到處找他,甚至還因此跟了出來......?

他原以為玉相遙會這樣親近他,會在他身旁的原因是因為他待人本就是如此。

他不過就是曾經治療過他的摯友,又在他生病時照顧了一下,所以相處才會稍微親密了些。

他以為他對玉香遙而言,不過就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是個生命中的過客罷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玉香遙在他心裡竟是如此地心繫著他,在意著他。

聽了他這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緒給渲染,屠蘇竟然也覺得眼眶有些酸酸的。

他悄悄深呼吸一口氣,調整好氣息跟聲音後才向他開口說道:「既然你會擔心我,那我擔心你......也是正常的吧,所以這種事就別在意了。」

屠蘇淺淺地笑了下,摸了摸他的頭頂,又把他哭得凌亂的髮絲以指代梳替他梳理整齊。

玉相遙吸了吸鼻子看著他,最終點了點頭。

洞窟再次回到了只剩柴火劈啪燃燒的聲響。

玉相遙小心翼翼地捧著紅梅,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把這嬌嫩的花瓣給弄落了。

他藉著火光細細端看,看著看著卻走了神。

他回想起剛才他哭得正兇的時候,屠蘇那手足無措的神情,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

「蘇蘇......」

「嗯?」

「你其實......是不會安撫人的吧?」

一黑一銀的眸子視線相交,屠蘇見到玉相遙眼中俏皮調侃的笑意,他伸出了手,在對方柔軟的臉頰狠狠地捏了一把。

「玉相遙,你再說一次?」

屠蘇說這話的嘴角雖然是向上彎的,但在語中卻是充滿了濃濃的威脅與警告意味。

「堆、堆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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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臉頰部分是描寫繪師Wei Deng此圖
本文最後由 無名01 於 2021-8-5 00: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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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無名01 發表於 2021-2-14 22: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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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外的夜色逐漸單薄,太陽從地平線一躍而出,金燦的晨光從樹葉的間隙穿透進林裡,雀鳥輕巧地在枝椏間跳躍,低矮的樹叢中傳出鑽動的聲響,大地逐漸甦醒。

玉相遙微微睜眼,迷濛間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麼。

他將眼再次闔上,注意力集中在耳邊,細細傾聽。

這是......腳步聲?一個......兩個......約是一個四、五人的小隊。

他們的腳步急促雜亂,似乎是尋找什麼而奔跑。

而他們前進的方向是......這座洞窟!?

玉相遙唰地坐起身,連身上滑落的披風都顧不上,警戒地看進那濃密的林裡。

「怎麼了?清晨的溫度低,你這樣會著涼......」閉目養神的屠蘇也睜開了眼,見他身上的披風落到地上,皺起眉來。

「有腳步聲。而且他們目標明確,是朝這邊奔近。」

「什——」

替他披上衣物的雙手停頓下來,屠蘇也與他一同看向了外面。

玉相遙用手撐地站起,然而他才剛把腳步給站穩,眼前的景物卻模糊了起來,一片白光襲來,將他吞噬。

「......遙,玉相遙!」

玉相遙緩緩睜開了眼,見到的便是屠蘇那張擔憂的面龐。

他眨了眨眼,知道剛剛自己應該是暈了過去。

他勉強地坐起身,甩了甩頭想讓腦袋清晰些。縱然他現在渾身泛著冷汗,身體虛脫無力,但他還是向屠蘇強撐起一抹笑容說道:「不要緊的,蘇蘇。雖然我現在沒有玉笛,但仍可以召喚風雪,所以不會有事的。」

屠蘇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

這洞窟的深度很淺,也就僅能遮風避雨的程度,沒地方可躲。

但如果要跑,那就更不可能了。一個瘸子跟一個連站起來都會暈過去的人,又怎麼可能跑得了?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不可能會讓對方那麼輕易地帶走他們。

「你人都這樣就別逞強了。」屠蘇扶著玉相遙讓他倚到他身上,用自己肩膀的力量去支撐著他。

他從袖中拿出幾枚石子在玉相遙面前晃了晃,勾起唇角:「我想這你應該還沒忘吧?」

見到那些被他把玩在手中的石子,當時在酒館與他大打出手的情景歷歷在目,令玉相遙不禁苦笑。

那些石子不僅有著疾風般的速度,還有著長眼般的準度,就連自認反應不慢的他也僅能狼狽避開被瞄準的穴位,沒能完全躲開可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是我不好,忘了。」玉相遙朝他歉意地笑了笑,他的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朝下輕輕握住。

「我要說的應該是,我們一起才對。」

「這還差不多。」

屠蘇哼了一聲,臉上卻是帶著笑與他相視。

他反手與他相扣,相互依偎,一同面向了林內深處,靜待未知的到來。

一匹雪白的麒麟衝向了他們,祂一頭鑽進玉相遙的懷裡,不住地用鼻頭喜悅地拱著他的胸口。

「寒英!」玉相遙驚喜道,他環住了祂的脖頸,與祂額頭相抵歡喜地說道:「祢來找我們了!」

一名白衣青年緊跟在雪麒麟身後,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見到他們也飛撲了過去。

「師父!相遙!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空桑少主將兩人一把環抱住,他身體激動得在顫抖,聲音裡甚至還有些哽咽:「對不起這麼晚才來找你們!昨晚夜色實在是太暗了,連路跟方向都難以辨清,所以只能等到天亮才能行動,讓你們久等了真的很抱歉——」

「反正人姑且都在,在夜晚林間搜索也很危險,不差那點時間。」見人這副模樣屠蘇也不禁放軟了聲音,他用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想讓人寬心,沒想到這舉動卻引得對方那雙天藍色的眼冒出淚花,在眼邊搖搖欲墜。

「等、笨徒兒!給我把眼淚收回去!我可不想再安慰人了!」

「不想再安慰人......?」少主用袖緣擦拭了下眼角,吸著鼻子疑惑道。

「沒什麼,倒是你給玉相遙看一下,他靈力損耗得太嚴重了。」屠蘇飛快地將話題轉移出去,少主雖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但還是依言去看了他旁邊人的狀況。

「少主,我想我們還是先回去吧,這兒並不是個治療跟休養的好地方。」鵠羹彎下身來,朝已經坐到地上專心給人確認狀況的青年溫聲說道。

「對哦,說的也是。」一經提醒,少主才猛然想起他此行的目的。

一見到人實在是太過興奮,差點就忘了。

他拉起兩人的手,朝他們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師父!相遙!我們回去吧!」

屠蘇看向了身旁的人,也朝他淺淺笑道:「走吧,該回家了。」

玉相遙怔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的人,眼眶陡然一酸,視線似乎又變得模糊起來。

他點了點頭,應答的聲音裡甚至還有些沙啞。

「嗯!」



❄︎



「這樣真的沒問題?」

屠蘇坐在蟹橙釀替他新做的輪椅上,一手撐頰看向了站在身側的玉相遙。

那雙漂亮的銀眸也看向了他,反問道:「那如果我問蘇蘇『你願意跟我回崑崙山嗎』,你又會怎麼回答?」

「我拒絕。」屠蘇想都沒想直接答道,「誰要去那個冰天雪地又冷個半死的地方。」

「雖然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你這樣毫不留情地回我還是有點令人傷心啊......不是還有我在嘛。」玉相遙雙手掩面肩膀一抽一抽的,言語間說有多難過就有多難過。

屠蘇無語地看了眼那個在假哭的翩翩公子。

自從經過上次之後,玉相遙私底下在他面前連基本的樣子都沒了,完全就只是個率性而為淘氣又愛撒嬌的熊孩子,而且還相當地黏人。

「相遙~我拿過來了。」空桑少主從內室走出,揮了揮手上的食物語。

此時的玉相遙早已透過傳來的細碎聲響回到了原先溫文爾雅的模樣,向對方點頭致謝。

少主將簿子翻到一面放到桌上,拿了隻毛筆給他。

在攤開的那頁上,一個又一個食魂的名字排列在上,直到「屠蘇酒」這三個字之後才是空白。

玉相遙將筆蘸上墨水,在那秀逸流暢的字旁邊認真地一筆一筆將「玉麟香腰」書寫上去。

少主一邊欣賞著玉相遙那端正好看的字跡,一手撐在他旁邊壓低了聲音說道:「這麼說起來,當初你跟我說有什麼落在了空桑,其實根本是你掉了老婆對吧?你應該不會告訴我,你甚至還想帶我師父回崑崙山上?」

感受到對方話裡濃濃的危險氣息,玉相遙啊哈哈乾笑了幾聲,輕咳正色道:「怎麼會呢,人盡皆知空桑的每位食魂都是閣下的心頭寶,在下豈敢。」

「你們兩個。」被談論的當事人在他們身後瞇起眼,「偷偷摸摸地在說什麼。」

「沒有。」兩人一同回過頭,十分默契地都在臉上掛上了彼此最無懈可擊的微笑。

就在玉相遙要繼續落筆之時,一個白糰卻往這裡飛了過來。

「喵喵喵!玉相遙!你居然要跟空桑簽約喵!?」

就在那糰子要衝撞到人之際,一雙手眼明手快地將它給攔截了下來。

「陸吾!不可以!你這是棒打鴛鴦!」少主將祂緊緊圈在了懷裡,不讓祂脫逃。

「放開我!什麼棒打鴛鴦吶喵!玉相遙你這一走誰鎮守崑崙山吶!」

「這不是還有陸吾尊座在嘛。」玉相遙仍舊氣定神閑地將筆劃落下,彷彿身後的騷動全都與他無關,直接將空間給切割了開來。

然而陸吾還是不斷扭動著他那肥胖短小的身軀,在少主懷中掙扎大喊道:「我才不會丟下這裡滋潤的生活回去喵——!」

「陸、陸吾,你把心聲說出來了.......」少主吃力地抱著那沉重的肉團,低聲汗顏道。

「玉相遙你這小子——!」



❄︎



在經過玉相遙的一番說明及擔保之下後,雖然陸吾還是氣呼呼的,但看在少主加碼的小魚乾份上,祂哼了一聲,帶著那一大包魚乾回去享用了。

屠蘇在一旁聽著玉相遙的安排與規劃,卻是有些意外。

雖然他這樣看上去似乎是在衝動行事,但他提出的計畫不僅思路縝密,就連思考方位也十分全面,顯然是在深思熟慮過後所做出的決定。

「唉,空桑與崑崙山也不過就隔一個萬象陣的距離,又不是說就這樣撒手不管了,唯一最大的變動也就住所有變更,有需要這麼緊張嗎......」經過一番折騰的玉相遙難得起了點小脾氣,與屠蘇在回醫館的路上嘟噥抱怨著。

「身為崑崙之主也真是不容易。」屠蘇配合著他的腳步緩緩驅動輪椅,和路過向他們打招呼的人們點頭致意。

「本來守著崑崙山這事對我而言其實也還好,雖說是一個人,但有寒英和動物們相伴,日子也不算太寂寞,只是如今——嗯?」玉相遙話還沒說完,注意力卻先一步被其他事物給吸引了過去。

「怎麼了?」屠蘇疑惑地抬起頭。

只見玉相遙笑著朝不遠處的醫館指了指,說道:「你看,今天似乎已經有客人在等了呢。」

此時一隻白兔、一隻松鼠、一匹小鹿和牠頭上的麻雀正聚集在醫館門口,屠蘇見到小鹿口裡銜著的布袋,面露訝異。

「這不是我那時候的......」

發現來人的麻雀歡快地啾啾了幾聲,正當牠們開心地向兩人奔來時,玉相遙卻突然「啊——」了一聲,撲到了屠蘇與小動物們之間。

「你們是來給蘇蘇送他的藥草袋?謝謝你們,真是幫大忙了~」玉相遙將袋子接過,蹲了下來與他們平視後又接著嗯嗯了幾聲,點頭說道:「哦~原來是你們又發現了另一棵特別的梅樹,正好遇到了蘇蘇所以帶他去看?這樣子啊。」

頂著背後像是能在他身上穿洞的目光,玉相遙與牠們寒暄了幾句後,汗顏地笑著目送牠們一行離去。

「玉相遙。」屠蘇緩緩驅車到他背後,卻讓玉相遙莫名有種暴風雨前來的寧靜。

屠蘇盯著他看,開口問道:「我想問你,剛剛那隻麻雀朝我叫了幾聲,是在說什麼?」

「嗯?你、你說那個啊,就、就、就只是在喊你而已......」明明只是個正常到不行的問題,玉相遙卻心虛地將眼神別開,冷汗直流,連說話都變得不太利索。

「哦?」屠蘇挑起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所以那個『相遙哥哥的心上人』,是在說我?」

「等、等一下!為什麼蘇蘇會聽懂牠說的話?我記得不是聽不懂的嗎......」玉相遙欲哭無淚。

他記得他從來沒有對誰說過自己對於屠蘇的那份心意,為什麼那隻小麻雀會知道?而且牠居然還是這個樣子喊他,實在是太羞恥了。

更糟糕的是,這竟然還被本人給聽到了。

然而玉相遙不知道的是,每當他在山林裡與動物們聊天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說了許多關於屠蘇的事,從今天在醫館與他發生了什麼事,到道別之際會向他露出連他本人都不自覺的淺笑,他在說這些話時所露出的神情,就連動物們都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這事自然也在牠們之間廣傳開來,弄得牠們不分種族,全都知曉。

「你一天到晚被小動物跟在身後,我都不禁懷疑醫館是不是都要成可愛動物館了!牠們成天在我這兒吱吱喳喳,想不聽懂也難吧?」屠蘇瞪了他一眼,他還記得對方曾說過自己原先也是透過笛音與牠們交流,長久下來後才能與牠們溝通,這人能不能再有自覺一點啊?

「不是、蘇蘇,你聽我解釋......」面對逐漸逼近的屠蘇,玉相遙一步又一步地向後倒退,最後哇了一聲,轉身逃逸。

「玉相遙,你給我站住!」



❄︎



空桑夜裡,片片雪花無聲落下,為大地穿上一件厚厚的白衣。

屠蘇在房裡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他扯了扯被子將不知何時露在外面的肩頭給裹了進去,在重新感到溫暖要再次要進入夢鄉時,卻被陡然傳來咯吱聲給打斷。

那是隔壁房門被旋開的聲響。

這個時間,玉相遙是要去哪?

礙於天冷他實在是不想與暖呼呼的棉被分離,所以他便繼續窩在被裡準備入睡。然而大腦卻像是偏要與他作對似的,讓他總是忍不住去想剛才離房的那人。

屠蘇在榻上翻來覆去,不論怎樣就是睡不回去。

他無奈嘆息,認命地起身披上披肩,坐上輪椅跟了出去。

玉相遙沒有走得太遠,只見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廊下,凝視著白雪從天緩緩而降。

聽到輪椅細小的轉動聲,玉相遙在人靠近前便先注意到了他,壓低聲音訝異道:「蘇蘇?」

「你怎麼出來了?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已經......」

「這才是我想問的吧?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屠蘇用披肩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他窩在柔軟舒適的椅內,仰頭看向了他。

玉相遙與他相看,又把目光轉回到了飄著點點白雪的夜幕之中。

「我在目送它們。」他輕聲說道。

「目送?誰?」屠蘇疑惑。

在他的面前除了瑩白的落雪外,就只有閃著幾點星光的黑夜。

玉相遙把手伸到外面,他的指尖上逐漸凝結成一片雪花,遞給了他。

「這是冬日裡的最後一場雪了,我將它送給你。」玉相遙用靈力維持住它的形狀,向屠蘇說道:「與你相遇的這個冬天,我想我會永生難忘。」

屠蘇看著手中反射著冷光的冰晶,正想開口說什麼,卻被對方的話語給打斷。

「蘇蘇,你能將明天的時間給我嗎?」

屠蘇一愣,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麼,但還是答道:「可以是可以,我明天沒什麼事......」

「那便說好了,起來後用完膳我們就出發,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看。」玉相遙笑盈盈地把話說完,便轉身徑直朝房間的方向走去。

注意到身後的人還杵在原地,他雙手放到嘴邊做成大聲公的模樣,向他低聲喊道:「蘇蘇教我的養生經我都還記得哦!蘇蘇再不睡覺,小心明天變禿子!」

「玉相遙!你找死嗎!」礙於夜深人靜聲音容易被放大,要不然屠蘇早就朝他破口大罵了。

玉相遙咯咯地笑了一陣,躲開屠蘇想要捶打他的手:「放心吧,就算蘇蘇變成禿子,我也不會討厭蘇蘇的。」

「誰問你這個了!給我過來!」

兩人在這靜夜裡小打小鬧了起來,最終還是玉相遙乖乖蹲了下來,讓人揉捏了好幾下自己的臉。

在被捏出怪表情讓屠蘇不小心笑出聲來後,兩人才互相道了聲晚安,回各自的房裡去。



❄︎



因為昨晚的關係,屠蘇難得晚起了。

在飯廳吃著不知道該算是早餐還是午餐的膳食,玉相遙也端著餐點坐到了他隔壁。

兩人在廳內用完膳後,屠蘇便跟他出了門。

他們倆爬過山坡,又穿過樹林,彎彎拐拐地屠蘇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裡去。

就這樣走了許久,領頭人終於在一山林深處停下腳步。

只見一株梅樹立於面前,白雪覆蓋在枝幹上,綻放的紅梅雖然為數不多,只是零零落落地妝點於枝枒間,卻也足夠令人驚嘆。

他們望著當前的景色沒有說話,一同沉浸在了這美好的當下。

「這裡便是你想帶我來的地方?」

所謂融雪之際最為寒冷,屠蘇搓了搓冰冷的雙手,想讓它們別那麼難受。

他不過才搓揉了幾下,便被另一雙溫暖的手給包覆住。

「還會冷嗎?」玉相遙靠得很近,雪一般的髮與青絲交錯在一起,他垂眸輕揉著他的雙手,問向他道。

「不、不會了......」屠蘇的雙頰泛起紅暈,像那紅梅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冷空氣給凍的,還是羞出來的,本來他還有些冷的身體也一下熱了起來。

「那就好。」玉相遙微微一笑,這才把手鬆開。

他直起腰,朝著梅樹走去。

他抬頭看向離自己不遠的那朵梅,聲音在山間響起:「我的老師酷愛梅花,他寄情於梅,視梅為知音,視梅為愛人,因此每逢他的忌日,我都會在他墓前放一支梅來紀念他。」

他回過頭,朝他柔柔笑道:「而在今年,我透過楊舟知道了此處,便想作為那朵梅的回禮,帶你來看看。」

「先前在路上我被打斷的話,不曉得蘇蘇還記不記得?」

「哪時候的話?」

玉相遙邁步回到他身邊,向他說道:「那時候在回醫館的路上,我說雖然只有我一人守著崑崙,不過有寒英和動物們相伴,其實也不算太寂寞。只是如今......」

他臉上的笑容難得有些靦腆,他停頓了一下後,才終於把心中的話語說了出口。

「如今,我已經有了不想放開的緣分。」

玉相遙將纏繞在笛上的紅繩解了開來,那只碧色的玉佩被他放到了他的掌心。

屠蘇看著掌中之物,沉吟道:「我記得你曾說過,這是你老師跟他愛人的定情信物。」

玉相遙點了點頭,表示屠蘇記得並沒有錯。

「當初彭公將玉佩轉贈給我,是希望他能了斷對梅姑的一片癡情。然而他在晚年時不願我繼承他報國的心願,更不願我背負著他的家仇國恨,而對人世間感到灰心消極。他說,待亂世過去後,我只需要尋到一生相伴的對象,將這一半的玉佩送到他手上。」

「所以我想將這只玉佩,贈與你。」他的語氣柔和而真摯,就如他本人一樣,雖然人身著似雪,但那笑容卻總如春風般溫婉舒適。

屠蘇望著那玉佩半晌,卻是哼了一聲,把東西塞回到他的手中。

「想當初是誰說是過去的誰,現在又是誰活在過去的影子了?」

玉相遙一怔,銀色的明眸愣愣地看向了他。

然而屠蘇的話還沒有說完。

他接著說道:「雖說我並不想要他人之間的定情信物,不過......不過若是你這份心意......」

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話,他說完卻難為情地把頭給別過,想遮掩臉上的羞澀,然而他轉頭而露出的耳朵卻紅得發燙,還是將它的主人給出賣了出去。

玉相遙看著那只被退回來的玉佩,突然恍然點了點頭,「蘇蘇說得也沒錯,是我失禮了。」
他將玉佩掛回了原本的位子,朝著梅樹再次走去。

玉笛被他橫於嘴邊,悠揚的笛音迴盪在山間,被召來的風雪將一朵梅花吹落後,他抬手接住。

這一次,他在他身前半跪下來。

他注視著眼前的人,向他說道:「對我而言,梅花不僅是我喜愛之物,更是象徵著至死不渝的愛。」

「所以蘇蘇,你願意收下它嗎?」

屠蘇看著他,無需猶豫,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縱然感到羞赧,但他仍舊點了點頭,給予他答覆。

「我願意。」

玉相遙一笑,周圍的冰雪彷彿被他給融化,化成了明媚的春光。

「蘇蘇,我替你別在鬢間可好?」

屠蘇又向他點點頭,玉相遙再次靠了過去,兩人近得像是能交換彼此的氣息。

一黑一銀的眸子裡映出彼此的身影,他們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令屠蘇不禁屏息,將視線移了開來。

感受到對方的動作也因此停頓,他重新看向他,最終將眼闔上。

隨後他們之間再也沒了距離,沒了界線。

自此,這剎那便成了永痕。

他的眼中有了他,而他的世界,也有了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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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屠搓手手的部分是描寫繪師Wei Deng此圖


本文最後由 無名01 於 2021-2-14 22: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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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無名01 發表於 2021-2-14 22: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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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屠沙雕小彩蛋





空桑少主拿著房間的平面圖,一手抱胸地站在兩房的正中央挑了挑眉。

「本以為你只是因為跟師父比較熟所以才選了他旁邊的房間住,現在想想你這根本是別有居心啊!」

面對少主的指控,玉相遙眨著那雙雪亮瑩潤的眼,面露無辜道:「我只是至始至終都只是想離蘇蘇近一些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既然你們都在一起了,這中間的牆還留著做什麼?我這就把它敲了,順便再把床給你們換一下,你們覺得那張新床擺哪好?」少主的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等等,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是說你床只給一張?那這樣是他要睡地板,還是我要睡地板?」屠蘇坐在輪椅上,斜了白衣青年一眼。

「當然是你們兩人都睡床啊!我怎麼可能捨得讓師父跟相遙去睡地板啊。」少主委屈地說道,接著又打起精神來向兩人眨了下眼,閃亮的星星從他眼中跳了出來,他用手比了個大大的讚。

「放心,會給你們倆買雙人床還是King size的那種,這樣應該夠用了吧!」他話一說完朝著玉相遙看去,只見他神色不捨,猶如嫁女兒似的殷勤懇切地說道:「相遙,你可要對人家溫柔點啊。」

玉相遙向他點了點頭,也慎重地對他保證道:「我會的。」

「你們倆到底是在說什麼?」屠蘇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似乎就只有他一個人在狀況外,完全不曉得他們話中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然而他們卻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玉相遙彎下腰來,親暱地吻上他的面頰。

「放心,我會對蘇蘇負責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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