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的季節啊。 千冬歲在室內看著外面的雪景,桌上的文件有條理的擺放,他已至垂暮,所感時日不多,最近把很多事情都囑咐下去了。近期許多故友皆來探望,而今,他只要等,等最後一個故友來看一眼,他也就能安心了。 夜晚的風帶著冰冷的雪,外面的竹林發出了稀稀疏疏的聲音,千冬歲坐姿端正,房內燈火通明,桌上有一壺正在熱的茶。 「既然都來了,便坐吧,這是最後一次了。」千冬歲朗聲道,與此同時,茶開了,他倒了一杯置於桌子的另一側。 「原本不想讓你發現的,果然還是瞞不過你。」來者一襲黑斗篷,緩緩的從黑影走出,直至桌前。 「為何身著斗篷?」 「那得是因為我已經不得見人了啊,雪野千冬歲。」男子坐下,卻沒有解開斗篷的意思。 「拿下吧,這裡下了禁制,不會有問題的。」千冬歲拿起茶杯,垂眸,泯了一口,注意力卻一直在黑斗篷身上, 「若是拿下了,便是給你添麻煩了。」黑斗篷搖了搖頭,仍是拒絕。 千冬歲嘆了口氣。 「這麼多年,你連朋友都不選擇相信了嗎?褚冥漾。」隨即,他一彈指,斗篷的帽子應聲而落,底下的那張臉雖仍是年輕的模樣,卻能感覺到有什麼不同了。 「千冬歲!」褚冥漾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他斗篷的上的禁制就這麼被下了。 「那是因為您不曾對您的友人有任何限制。」優美的龍神精靈突然出聲,語氣帶著淡淡的嘆息及對主人的憂慮。 「漾漾,不會有事的,喝口茶吧,喵喵得知你要來特別幫你配的。」 「喵喵!她也在這裡嗎!?」褚冥漾似乎是有點嚇到,他已經許久未見他的故友們,今日會來見千冬歲實在是怕見不到了,才鋌而走險。 「她不在,她知道你的用意,所以儘管難過她仍未留下。」千冬歲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嘆息。 「我會知道你要來是因為夏碎哥有跟我說過,在他要走的那幾天裡你有去見過他一面,我猜想,你應該也會來見我最後一面。」 褚冥漾低頭,眼睛裡似乎有淚,但在抬頭時又什麼也沒有了。 「對不起⋯⋯。」呢喃一般,褚冥漾一恍神,又陷入了思緒的黑暗,這些年來他一直都這樣,負面情緒一上來,黑暗便會湧入。 「漾漾。你從來都不用跟我們道歉。」 「那些事情從來都不是你的問題,我知道、萊恩知道、喵喵知道、莉莉亞知道!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千冬歲緊盯著褚冥漾的雙眼,眼神凌厲,語氣高昂。 「如果⋯如果當時我在強一點,就好了。」褚冥漾瞥過頭不和千冬歲對視,他這一輩子似乎都在害人,學院一戰戰前,先是拖累,讓阿利學長一隻眼睛不得再睜。再是戰時,千冬歲,為了查看他,導致受了傷害,轉移到了夏碎學長身上,終其一身都受黑暗所擾。後是重柳,連到死都無法放心,哪怕靈魂不得回歸安寧也要變成枷鎖保住他,最後是萊恩,那個存在感最低以及最高的朋友,因為他,一輩子都留在了戰場,而那個動不動想找他打架的女孩,在漫長的歲月裡失去了光。 「在我們身著袍服的那一刻,我們就知道,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千冬歲流下了眼淚,若不是悲痛至極,這經歷大風大浪的老者怎會輕易落淚。 當時的場面實在是太混亂了,敵軍進攻措手不及,那時,鳳凰族的結界架起又遭破壞,生靈無處可歸,哪怕最後戰爭落幕,大地仍哭嚎,萊恩身上的幻武皆受損,敵人的一把刀刺了兩個人,先是萊恩再來是漾漾,黑色毒素蔓延,萊恩那皺成一團的袍服染上了大片自己的血液,援兵來的太慢,少年消散於腥風中。他痛失友人、搭檔,卻沒注意到另一位友人的轉變,染上黑色的毒素就回不去了,身為黑色種族的友人鳳凰族無法幫他做壓制,妖師首領趕到時也無力回天,哪怕用盡所有辦法只能讓親族處於半人半鬼的狀態。 後來,褚冥漾離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他們發了瘋找他,卻總是找不著,連對方是否死了他們都不知道,直至殊那律恩傳來消息,他們才起碼知道對方還活著。 但非人非鬼,又哪算活著。 「千冬歲,不要擔心我,我目前⋯目前還可以。」褚冥漾看著流淚的友人,語氣慌張,神情痛苦,他感到非常悲傷,但他流不出眼淚了,他已經無淚可流。 「漾漾,我已經到生命的盡頭了,不久於人世,如今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四海游蕩多見識是好,但是如果遇上了什麼麻煩會來找人幫你大家都會出手,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嗎?答應我,就拉勾。」千冬歲知道自己已不能做什麼了,也明白他的友人是想要保護他們的心思,但起碼能在走之前為他的朋友再多一層保障,於是他伸出了手。 「千冬歲⋯我⋯。」褚冥漾遲疑不決,他不想,也不能再連累任何一個人,他不能勾下去。 「漾漾,如果你不拉勾,那我只好請冰炎學長來帶走你了。」千冬歲對著友人一笑,搬出了褚冥漾的代導學長,那神情和年少時一般。 「⋯⋯」褚冥漾伸出了自己的手,千冬歲露出了如釋負重的微笑,約定成立。 「千冬歲⋯我走了。」 「再會,漾漾。」
褚冥漾站在雪野的宅邸的屋頂,運用身為妖師的力量,為他的友人做了最後的祝福,他不會祈禱他友人壽命增長,他知道他不需要,又或者說他明白,他的友人等待這一刻有多久了、除了祝福雪野一族順遂外他還為他的友人祝福,在最後時光裡不受病痛叨擾,幸福且快樂。
千冬歲在宅內若有所感,微微一笑,身著少年時那一身驕傲紅袍,合衣躺下。
茫茫大雪中似有鮮衣少年郎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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