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獨自一人5》
近期,有個叫土御門元春的男人,闖入了習慣獨來獨往少年的生活,他有些煩躁的搔了搔沾上樹葉的刺髮,瞥一眼被纏上繃帶夾上夾板的左腿,旁邊還擺著一支木造的支架。 這是那人在他受傷當晚趕製出來的,沒想到那個吊兒啷噹的神父,也有這樣手巧的一面。 對方用修長的指靈活翻弄著小刀,彷彿變魔術似的,有著靈魂的刀子迅速把一根普通的樹枝去了皮、去了細枝,變得不算光滑至少可使用的棍子,再和其他削好的短支相接,卡進他鑿出的卡榫,一個簡易的拐杖便大功告成。 可能刺傷人的地方都被反覆削平,支撐腋下和手握的部分也包上幾層布甚至填充了棉花,讓使用者不會因為久了覺得手磕得生疼。 原來土御門是這樣細膩的人嗎? 那晚依著壁爐的火光,用小刀不厭其煩的削著樹枝,捻起針線一面將布纏上木棍一面塞進棉花後,縫上漂亮密集縫線的男人,那怕吵到自己縮在爐旁的身影,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就連到了工作的時候都是,上條煩躁的將拐杖推的更遠些,架起許久沒用的弓。不過他的腳傷對方也要付一些責任吧! 害他沒注意到路況,踩進坑洞的就是那個邪道神父。 所以上條當麻不需要覺得虧欠什麼,土御門載他回家、花一個晚上幫他製作拐杖,一定也是想要補償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不是特別的,什麼都不是⋯⋯
上條用力甩開腦內紛飛的想法,臉蛋微微發熱起來宣告他的失敗。 怎麼樣都專心不了,蹲了一上午的點現在眼前這頭鹿對行動不便的上條來講,是唯一的機會,他必須一次射中。 手上不是平日慣用的獵槍,那東西對現在的他來講反而礙事,如果鹿要逃跑的話,他也不可能追擊,所以必須用弓箭貫穿鹿的頭部才行。 上條叼著匕首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再度張開時眼中已沒有任何波動,許久沒用不代表肌肉遺忘了技巧。 他從樹叢探頭,靠著旁邊的大樹緩緩站起來,側身將箭搭上弓,慢慢舉起拉開,箭尖瞄準在不遠處喝著小水窪裡雨水的鹿,大氣不喘一口,眼底閃著冷光,準備鬆開夾著箭羽的指尖⋯⋯ 「阿上,我來找你了!」 土御門突然閃進他的射程,大力的揮著手,但上條已經收不住勢了,離弓的箭矢因遲疑而有些偏離軌道。 「笨蛋!快躲開!」 為時已晚,箭矢依舊狠狠擦過了人的左肩。
看著黑色的長袍被劃破一道口子,裡面有殷紅在泊泊流出,沾濕衣袖,而男人的身子則因此大力晃動一下。 「土御門!你沒事吧?」 過於擔心的少年全然忘記腿腳不便的事,再次拐了一下來不及扶住一旁的樹,砸在了地上。 「哈哈哈!阿上還是先擔心自己好了……」 土御門穩住身子,快步走至少年跌落的地方苦笑著,望著躺平在地一臉生無可戀的上條,還好心替人撿去飄到臉上的樹葉。 「要扶你嗎?」 看著男人的手正壓在左上臂的傷口上止血,上條自行坐起身無奈地擺了擺手。 「沒一隻能扶的吧!你顧好自己比較快……」 調侃完人後,自立自強的想辦法抓著樹幹慢慢爬起來,剛站好便有一隻手抓著被他扔得遠遠的枴杖遞來。 上條接過拐杖時眼角掃到那人還在滲血的傷口,布料看起來陷進皮肉裡了應該很痛,具體有多深因為血和衣服糊成一團根本看不出來,不過可想而知有多糟糕。 不趕緊回去處裡不行,少年急的紅了眼眶,拄著拐杖四處張望著想看看能不能就地取材先做些緊急處裡。 轉了幾圈,往腳邊找找,土御門幫他包紮的左腿便撞進他眼裡,腦袋一個主意善過。 「你等等喔……」 他有些粗魯地解開腳上漂亮的結,抖了抖鬆掉夾住的木板,只取繃帶使用。 上條撐著拐杖一跛一跛的走到人身側,稍微抬起土御門受傷的手,讓繃帶繞過去在距離傷處不遠的上方僅僅打了個死結,這樣總比用手止血有效。
「好了,快點走吧!幸好這裡離家不遠⋯⋯」 不到五分鐘路程,可以在傷口惡化之前做處理⋯⋯ 但是,土御門是怎麼來的?他可不記得自己有向人介紹過他隱藏在森林裡的居所要怎麼走。 「你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啊?」 上條猛的轉頭質問一旁沒事一樣腳步輕快的人。 「蛤?上次不是因為阿上腳受傷,我拉著你,你替我指路嗎?」 少年整個人驚呆了,本來這傢伙三天兩頭就愛往自己家蹭飯,近期幾天因為腳不方便的關係都是土御門在幫他上貨卸貨,也時常賴在他家就不肯走了,所以人記得路怎麼也不奇怪啦。 只是,僅靠那一次就完全記住了嗎? 這裡可是森林不是村莊,沒有任何標的當記憶點,這記憶力太驚人了點⋯⋯ 「你該不會偷畫了我家地圖吧?」 土御門疑惑的對上條眨了眨眼。 「我幹嘛那麼做?」 看著人一臉無辜的樣子,被隨便入侵領域的少年又提不起勁計較了。
聊著聊著很快就到了有樹木當天然屏障的小屋,上條領著人進了屋後,很快的進入狀態忙碌起來,連那張弓都來不及保養,就被信手掛回牆上。 用盆子裝水放爐上生火,又急忙回到在客廳等著的土御門那邊查看傷勢,他皺著眉頭思索,首先用大剪刀一刀剪去綁在臂膀上的繃帶,原本就還在滲血,失去加壓後血液再次迅速從傷口湧出。 上條顧不了那麼多只得粗魯的替人除去礙事的長袍,反正這件衣服也是不能再穿了。 一面暴力解開前面的排扣,不管幾顆扣子已經在地上旋轉起來,一面關注著土御門的表情,預計著若是這人的面色有任何不對勁就放輕動作,對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土御門神父,你衣服應該還有吧?」 總算脫到剩下左邊還蓋著袍子,上條拿著剪刀玩笑般為時已晚的問著。 「喵?還有喔!就算沒了差人從倫敦再寄來就好。」 這樣就沒有顧慮了,少年毫不猶豫一刀剪下神父袍的長袖只留下黏住傷口的一小段,長袍底下是一件浸透血液的全白襯衫,他重複方才的工作,剝下襯衫剪掉袖子,這下男人赤裸的上身便完全呈現在少年的面前。
上條驚訝的挑了挑眉,他之前還在想這倫敦來的都市人,肯定滿身骨頭,自從上次土御門輕鬆拉著他和食材走了大半路之後,上條便稍微改觀,不過也是推測對方可能有在運動的程度⋯⋯ 由於打獵和平時拉車,上條的身體不壯卻有著肌肉非常緊實,眼前這男人不一樣,他的身體給人一種侵略性,身上每處都是打磨過的肌肉,腹部塊狀分明,胸板看起來硬實,腰部和背部的肌理充滿爆發力,少了長袖遮蔽的手臂也是,沒有一處不必要的贅肉,卻也不符合刻意練出來的健美身材,這人的身體是具武器,上條有些驚訝自己腦中閃過的念頭。 「土御門,你該不會⋯⋯真的不只是神父吧?還兼差當打手之類的。」 他沒能忍住好奇心,一面用清水沖洗著糊成一塊的傷處,一面裝作不經意的開著玩笑。
「蛤?原來我在阿上眼裡,是這種人喔?」 像是有些失望的垂著肩膀,男人依舊輕鬆的笑道,彷彿浸過熱水的鑷子挑開皮開肉綻,小心夾出陷入內部的碎衣料,這樣嚴重的傷口,不是出現在他身上。 「不是⋯⋯我原本以為都市人不是胖到看不見腳趾,就是瘦到像竹竿⋯⋯」 少年露骨的歧視並沒有傷到,身為他口中「都市人」一份子的神父。 「你也太瞧不起我們了吧!」 確認過被箭矢劃破的地方,並無深可見骨,肌腱、神經感覺起來都沒問題,便放下心來替人上藥。 「你們倫敦人的生活不是挺糜爛的?」 倫敦來的神父不認帳,張牙舞爪的反駁著。 「請說我們是享受生活好嗎!倫敦很棒喔,每天都可以喝下午茶,晚上又有不錯的酒吧。」 土御門的字句裡有著對家鄉的懷念。
如果上條沒記錯,他上次追問人的時候,問到了對方的年紀,這也是他決定直接稱呼人名字的原因。 「土御門⋯⋯你⋯⋯不是未成年嗎!」 因為驚訝語氣拔高了不少。而且好像只大自己兩歲⋯⋯ 「我已經有穩定的工作跟收入,是獨立的大人了喵!」 看著人違法違的理直氣壯,善良純樸的鄉下少年替這人感到心虛。 「你這樣好嗎?被警察抓到不會有影響?」 塗上止血藥劑還在微微滲血的傷口,上條用紗布蓋上,綁上繃帶加壓繼續止血。「警察臨檢的時候,通常不會找上我,因為在大眾認知裡神父都是成年人,我的身型也很難辨別年紀,另一方面是不想被教會認為他們在找碴。」 一對彎起的狹長眼眸戲謔表露無遺。 這人真的不是神父……竟然拿教會和神父的身分當擋箭牌,他是惡魔吧! 上條都想替人向上帝告解了。 「何況是他們自己沒問年齡就放人進去的,我沒有義務要為他們的過錯負責吧!」 狡黠的魔鬼輕描淡寫地聳著肩,繃帶已經纏好打上結了這時動作粗魯點也無妨。
「嗚哇!真的是最糟糕的發言欸……」 上條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開始收拾殘局、滿地的血跡。 話說他們本來的話題不是這個吧?最後還是沒聽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是被土御門有技巧的岔開了嗎? 算了……對方不想講,他沒必要問到底,他們的關係也沒好到什麼都能知道的程度。 不過這種煩躁的感覺是什麼? 把人的髒衣服以及使用過的醫療器具丟進水染成紅色的盆子裡,他用單手捧著盆子另一隻手撐著拐杖,將東西拿去屋子後方的水井那裡暫放。 臨走時還不忘叮囑幾句。 「你先在沙發上等我,我去找衣服給你換。」 「知道了喵!」 桌上一座小山因反射陽光讓桌面流淌著七彩斑斕的色塊,仔細一看那是這幾天來土御門用糖果紙摺的紙鶴,累積而成的。 是什麼時候習慣了家裡的擺設,因為這名認識不久的神父有所改變呢? 手中輔助自己走路的拐杖也是,他在逐漸熟悉被人入侵的生活…… 慌亂的上條逃也似的抱著盆子去了井邊。 他打了水清洗被血污弄髒的手,再捧一把清涼的井水潑到臉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確定恢復精神後才回屋,他得趕緊給土御門找衣服穿。
從後門入內穿過廚房就是上條的房間,他準備進房時眼角閃過客廳那人的影子,好像有哪裡不對,卻又毫無違和。 他猛的轉過身去,土御門不知道從哪弄來一件白色襯衫,套在身上,合身到像是本來就是那人的一樣。 「喂、你從哪裡弄來的。」 男人稍微看了看自己穿著的襯衫,眼眸含笑非常滿意的樣子,以至於沒有發現少年眼底危險的光。 「我看到它掛在門口的衣帽架上,想說好像可以試試看,就拿來套了,沒想到這麼合身。」 土御門還轉著圈圈,擺來擺去的,像少女欣賞自己穿新衣服的模樣。 記憶中那個總在家門口摸著自己的頭,向自己保證「很快就會回來」高大可靠的身影,與眼前的男人重疊。 但是那個人不會再回家了,這名疑點重重的神父,也不會是他。 憤怒的,上條一個箭步上前去拉住了人的衣領,他已經做好會輕易被對方掙脫的準備,男人卻只是靜靜任他拽著。 「不要隨便闖入我的生活,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怒火燒紅了少年的眼睛,土御門從未看過這人如此尖銳的神情,就連第一次見面時,也僅僅是對陌生人的戒備,現在對方豎起所有尖刺的模樣,像隻受傷的小獸。「脫下來,你才不是那個人!」 才不是我的父親⋯⋯ 「拜託,不要再影響我的生活了⋯⋯」 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足以讓上條當麻慌恐到失去理智,他也對控制不了自己感到恐懼。
「我知道了,抱歉打攪你。」 戲劇性的,天色暗了下來房內的自然光線被抽離,變得晦色陰暗,桌上那堆紙鶴也失去了美麗的光彩,即便如此卻不足以模糊那張帶著愧疚的臉。 啊、爸爸回不來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種表情呢…… 「我今天先還是離開吧!」 帶著體溫的襯衫被塞進手中,土御門沒有躑躅穿著因血液變得泥濘的長褲,開了門頭也不回的離開木屋。 門被關上的瞬間上條才像重新找到呼吸的方法,大口換著氣,斗大的淚水隨著胡亂擦拭的動作流落地上,窗外的雨此時跟著落下,看來一場不小的暴風雨就要來臨。 他揪著那件留有兩人氣味的衣物,蜷縮在玄關嗚咽著輕聲啜泣,另一人的味道近乎快被嶄新的氣味掩蓋,因為嗅覺靈敏的緣故他還是聞得出來,不過時間再久些就會完全消散了吧! 這件襯衫就會完全剩下那個邪道神父的氣味。 將鼻尖埋在柔軟的布料裡蹭著,淚水還在不斷滴落,像斷線的珠子。 雨拍打著窗戶清脆的聲響令人安心,上條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
其實在人轉身離去時,上條就發現了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 他害怕,這個沒來由對自己好,隨心所欲的神父有天會厭倦自己,突然像神終於憐憫自己所降臨的,土御門的關心,一點一點滲透進他日常的美好,會瞬間失去,就和愛他的父母一樣。 啊、這個人是倫敦的神父,那裡才是他的家鄉,只要工作一結束就會離開這個鄉下地方,他們也就不會再有交集,獨留上條一人又要再次習慣一個人的生活,習慣在這人留下的痕跡中不疼痛的活下去。 他的父母他花了快十年的時間到現在還是胸口會痛,睡在和父母一起躺過的臥房還是會哭泣。 那土御門呢? 這個在所有人都討厭自己時,黏上來給他許多溫暖的男人,讓他逐漸想依靠對方的男人,他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去遺忘。 望著被自己扔在一旁的手作拐杖,第一次知道身為災禍的自己,有生氣的權利;許久沒有接觸過的溫暖體溫;不是他的父母卻願意為了他徹夜未眠。 那些被他反覆回味的點滴再次浮上心頭。 他真的忍得忘記嗎…… 明明就是因為不想再經歷離別的痛苦,才推開土御門的,怎麼反而心臟緊揪得像是快死掉一般。 淚水模糊了視線,卻洗清了心底曖昧不明的情感,那個邪道神父已然成為他心中不可或缺的一塊。
原本敲在窗上的細微拍打聲,因為狂暴的雨勢和強風變得像有人來討債一樣可怕,想硬擠進縫隙中的風發出的聲音銳利到讓耳朵不舒服,大粒大粒的雨水也用要破窗的勢頭用力敲打。 忽然一道光瞬間照亮室內,只有一瞬很快又恢復成灰暗的色調,伴隨著巨大的轟隆聲,是一道驚雷。 它打碎了上條所有脆弱的堅持。 下雨的樹林跟天晴時完全不一樣,變化莫測,很容易迷路,只記得他家路線的土御門怎麼可能自行走出森林。 雨水浸濕傷口,會讓撕裂處再次復發,必須趁早重新包紮才行。 這種天氣雷電很容易擊中樹木,若是土御門剛好在樹下……後果不堪設想。 上條隨意抹去未乾的淚痕,抓起架上的外套穿起就要飛奔出去找人,他一刻都冷靜不下來,顧不上腳傷;也顧不上自己心裡彎彎曲曲彆扭的想法。 雨沖刷掉不少味道,僅靠著手中對方穿過不久的衣物來追蹤,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但總得試試⋯⋯ 他握緊白色襯衫,在鼻尖稍作停留的大吸一口氣,準備衝出家門時,門把轉動了起來。
「嘿嘿!我回來了喵。阿上你看,是兔子喔!這樣我們晚餐的肉就有著落了。」 男人笑容滿面,頰上帶著一些細小的傷痕像是被樹枝劃出來的,亂翹的金髮失去光澤吸飽了水,滴滴答答著,半裸的上身也因為失溫有些蒼白,最重要的是本就受傷的上臂。 「笨蛋!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口⋯⋯不是比剛才還要嚴重了嗎!」 這人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用重新開始出血的左手拎著掙扎中的兔子,看來土御門和兔子肉搏過一陣,傷口處和著濕泥土,雨水沖淡不停滲出的血液,看起來怵目驚心。 要是不快點清洗一定會感染。 上條想起放置在井邊還來不及整理的醫療器具,打算趕緊洗洗消毒了,給人再次包紮,才剛踏出一步就被男人抓住了手腕。
「只是一些小傷不礙事,比起這個⋯⋯抱歉啊、阿上。我一直以來都這麼任性,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 原來這人也能如此坦率的道歉,少年有些不可置信的想透過對方的眉眼找到人道歉的可信度。 蹙起的眉頭和扯開的苦澀嘴角,讓他不禁愧疚起來。 明明不是土御門的錯,該道歉的是上條當麻才對⋯⋯ 「擅自接近你,沒問過你的意願就把自己當作你的朋友,還隨便評判你的生活方式⋯⋯」 不要為了這些事情道歉,這樣不就像在說之前給予他的所有,都是錯誤的嗎⋯⋯ 「不是⋯⋯這樣⋯⋯」 然而說出「不要隨便闖入我的生活!」的是上條自己。 他沒有那個立場,要人被粗暴的趕走後,還能恢復之前的關係。 這正是他所希望的結果,不是嗎?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好像又要從眼眶溢出,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感覺只要張口就會發出軟弱的嗚咽。 「現在也是,你都已經趕我走了,我卻覺得這種時候不該放你一個人,所以又厚著臉皮回來。」 佈滿水珠的墨鏡和慘白的面色,讓這人看起來狼狽的可以,少年卻覺得男人的笑容十分燦爛。 有什麼和他想的不一樣。 「但我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什麼問題,就算會讓你感到不快也一樣喵!」 土御門僅針對惹怒人的行為這塊致歉,而惡劣的本性則是一點都沒有修正的打算,看著揚起嘴角彰顯虎牙的男人,站得挺直完全死性不改。上條反而莞爾,噗嗤一聲先前糾纏成一團的灰暗思緒煙消雲散。
「這算什麼啊!一點悔改的意思都沒有嘛!」 是的,當初就是這傢伙自顧自的黏上來,要走也會是土御門的自我意志,而不是被上條推開。認清這點的少年,悄悄在心底鬆了口氣。 「是啊!我的性格從今以後都不會改變,所以希望由阿上變得更任性一點,來配合我呢!」 上條方才的行為,難道還不夠任性嗎? 就是因為他隨便的發怒,不顧後果的將人趕出家門,土御門的傷口才會變得嚴重,現在才會濕漉漉的站在這裡。 搖搖頭,像是看穿眼前人的想法,神父替前段話做解釋。 「我指的是,完全相信心底的聲音,循著自我的意志,說你想說的話,做你想做的決定。」 想要你留下來⋯⋯ 這是在少年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聲音。 理性卻強行將奢望塞回心底,那就像潘朵拉的盒子,不知道打開了究竟會跑出些什麼。 若是答應了卻沒能實現呢? 要是聽到這麼自私的請求,會被討厭的。 不能說出口⋯⋯ 嘆了口氣,土御門苦笑著用空著的手揉揉少年的刺髮,也不管沾著雨水的掌會把人的頭髮弄濕。 「叫我留下來⋯⋯現在只要是阿上說的,不管是離開還是留下來,我都會照做。」 俏皮的、完全透析人心理的眼眸眨了眨,晶亮的反射出柔光。 「不過我想,你應該比較希望我留下來吧?」 不留任何後路,土御門挑開了他蒙著連自己也不願看清的情感,卻是用不銳利的方式,一步步把答案引導到路線上。 其實這名神父已經什麼都看清了。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上條有些好笑,他放棄再遮掩什麼,如釋重負讓少年重拾從容恬淡的氣質。 「土御門,拜託你⋯⋯留下來。」 面對在冷得要死的天氣裡,連鼻尖都難為情的燒紅了的少年,土御門顯得不假思索。 「好呀。喵!」
終於談和後,男人把兔子提到少年眼前晃了晃。 「給你,這是禮物,這樣我們就和好了吧?」 少年看向耳朵被人揪著拎在半空中的可憐兔子,黑溜溜的大眼快滴出水來,瞧見自己反而更加驚慌,甚至想縮進粗魯的揪著牠的男人懷裡。 他挑揀著字句,才遲疑著說出口。 「土御門⋯⋯不是我要潑你冷水,這隻兔子不能吃。牠是幼崽。」 聽到自己的努力白費,男人整張臉都皺成一團,還想耍賴。 「欸?是幼崽就不能吃嗎?為什麼啦!」 嫌棄的瞥了眼向他投來求救目光的兔子,此時的土御門只把手中的動物當作告吹的晚餐,一個憐憫的眼神都不願施捨。 「這是獵人之間的不成文規定,為了防止平衡被破壞以後沒有動物捕獵之類的⋯⋯」 少年耐著性子解釋,眼睛不住飄向可憐兮兮的兔子。 「反正也不夠我們吃,我還有屯一些鹿肉吃那個就夠了。兔子要放回去。」 為了一隻兔子弄得渾身掛彩的男人可不願意。 「不行啦!我弄成這樣好不容易才抓到牠的耶!」 只見墨鏡之後的淡色眼瞳精光一閃,上條知道這人滿肚子壞水又不安份了。
「不然我們養牠怎麼樣!反正這隻兔子沾上我的氣味,兔媽媽也不會要他了,如何?」 土御門雙眼放光的神情像極了在拜託父母讓自己養寵物的男孩,讓少年沒轍的嘆了氣。 「其實我有一種特殊的體質,不知道為什麼草食動物都很怕我。你看……」 他伸出手作勢要觸碰被拎在半空中的兔子,就在快碰到的同時,兔子果然驚慌的蹬著腿表達抗拒,如果能哭能叫的話,大概就能聽見悲鳴了吧。 「那我來養好了!」 這人很少對什麼事情如此熱衷,上條不幸的警鈴大作著。 「姑且問一下,你是想養在哪裡?」 怎麼想也不可能養在借住的教堂裡面,那就只剩一個地方⋯⋯ 「喵?阿上家呀!」 看來他的預感是正確的,少年感到有些頭痛,向才剛到過歉就立刻發揮本性的那人質問。 「這不是還是我養的意思嗎!我不懂,你這麼執著的要養牠是為什麼?」原本上條覺得,這傢伙可能良心發現打算要好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一次。 「當然是要養大了吃啊!」 當著兔子的面毫不留情說出這種話,眼底像有星星在閃般的興奮,該說不愧是土御門嗎? 「夠了,我知道了,我養就是了⋯⋯」 少年作出妥協。
「兔子放一邊,先來清理你的傷口吧!」 被強制得出結果後,上條任由兔子和土御門在木屋培養感情,自己去了井邊清洗要再使用第二遍的器具。 消毒完畢後用清水洗淨,被雨水泡到有些浮腫的撕裂處,再上藥包紮。 最後少年還是拿了自己父親那件襯衫給人暫穿。 「為什麼⋯⋯阿上不是不喜歡我穿嗎?」 從衣櫃裡再抽出跟上衣成套的西裝褲扔給人,上條偏開視線,才故作隨便的解釋。「沒為什麼,就是覺得現在無所謂了。」 土御門笑著沒多說些什麼的,穿上原先讓兩人產生矛盾的襯衫,180公分的身高,一雙長腿和姣好的身材把整套衣服襯得筆挺,像是為了這人量身定做的。 男人讓這件只屬於記憶中的襯衫又鮮活了起來。 上條卻沒再看花了眼。 這人確實不是自己的父親⋯⋯ 爸爸這樣可以了吧?他有好好的在向前邁進了。 「果然我穿很合身喵!」 像是有點自豪,像是要人誇獎的語氣,逗笑了不再沈溺於過去的少年,他輕輕點頭同意對方的說法。
土御門的腿愜意的翹在另一張椅子上,他腿上窩著一隻睏倦的兔子,一手舉著兩人的晚餐大啖著。 基於上條的再三要求,說什麼他現在的狀況應該讓身體暖和一下,所以他們是在暖爐邊吃的飯。 雜糧麵包切片中心夾著烤過的鹿肉和切塊的乳酪再放上少許生菜,乳酪遇熱會融化,流進肉裡與肉汁完美的結合,再配上清淡一些的番茄蔬菜湯,沖淡油膩。雖說上條有提到,今天晚餐吃的簡單點,土御門是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依舊是美餐一頓。 外面還是下著大雨,灰濛濛一片,小木屋裡頭卻因為爐火的原因充斥著暖黃色,土御門縮了縮被濕氣浸滿的身子,讓暖烘烘的火團烘烤四肢,配著熱湯感覺連體內都有小火爐溫暖著。 墨鏡被熱氣蒙上一層白霧,珍珠白的鏡鏈反射著火光,格外溫馨,上條則坐在地毯上,恣意的岔開雙腿,手裡也拿著雜糧麵包做的三明治在啃著,暖黃的光讓圓圓的眼角顯得更晶亮圓潤了些。
「其實我在倫敦還有個妹妹,叫舞夏。」 男人懶洋洋的聲音,沒來由的傳進他耳裡,有些訝異的,他撐起身子朝後方靠躺在椅子上的對方看了看。 「我和妹妹都沒有父母,是被教會養大的。而妹妹是在我出來自立門戶之後,動用了一點關係領養的。」 土御門到底利用自己的職權做了多少違法的事啊? 上條有些想向對方抱怨,卻突然發覺焦點不在那邊。 眼前的男人,說到底也只是個17歲的少年罷了,卻因為工作不僅要離開家鄉去往不熟悉的外地,家裡還有一個妹妹要養,也同自己一般沒有雙親。 不是同情,而是一股熟悉感,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如此相像,才會成為朋友呢? 「我的身材,則是因為健身這個興趣而已喵!」 聽了人這麼說,上條莫名的安下心來,好險不是什麼不法勾當的需要,總感覺土御門就是做得出這種事來。 「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些⋯⋯」 還是那樣理所當然的表情,金髮少年的臉蛋被爐火燒得紅彤彤的,連鼻尖都泛著紅,睡眼惺忪的揚起嘴角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當然是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而且沒道理我知道你的事,你不知道我的吧?」 上條當麻是第一次被人坦率的說是朋友,雙頰立刻炸紅了起來,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回些什麼才好,對方接下來的話更是一枚重磅炸彈。
「阿上,要不要跟我去倫敦!倫敦很好玩喔!」 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保持平衡的,腳還是翹在另一張木椅上,手撐在坐著的椅子,傾斜了身體,臉離坐在地上的上條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反正在這裡你哪也不能去,還不如去倫敦,我可以帶你去看很多有意思的東西喔!」 彷彿在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瞳裡,他能看到那人描繪的美好景色。 「倫敦有很多漂亮的大教堂,也有很多特別的店家,阿上看過專賣帽子的店嗎?泰晤士河畔還會有藝術家在那邊找尋靈感喔!」 一點一點倫敦的街道被勾勒出來,比村子裡那座破舊的小教堂要更雄偉壯麗的建築、奇形怪狀的店家、戴著奢華大帽子走在路上的女子、拿著畫筆不斷在畫布上丈量,為了繪出夕陽沉落染橘河水的圖畫。 這些不是空想的藍圖,每一幕都會有土御門和他,是他們要一起去見證的未來。 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刺髮少年的黑色眼瞳被點亮,就差那麼一點答應就要脫口而出。 但是,父母留下來的屋子他放不下。 「你要是放不下這裡,還是可以回來看看呀。」 土御門坐回原處,啜飲著用杯子盛裝的蔬菜湯,馬鈴薯融進湯中多了些沙沙和綿密的口感,讓他享受的瞇起眼。 他看出了少年的顧慮,提議著。 「讓我⋯⋯再想想,好嗎?」 上條低頭沉思,纖細的睫遮擋不了他眼底對新生活渴望的光芒。 「不急的,我們有的是時間喵!」 少年有些茫然的抬起頭,而後暖暖的勾起唇角嘿嘿的笑了起來。 「嗯!」
深夜,土御門睡在沙發上,而少年則靠著坐墊睡在地板上,就在他的身邊。 這人會睡在這裡,是因為擔心他的傷勢半夜會發燒,所以說什麼也要在這看護的原因。 他看著少年歪著腦袋身上蓋著毯子的模樣,輕巧的翻身落地。 一下一下的開著襯衫的釦子,直至整件衣服從他身上滑落,露出那隻包紮漂亮的胳膊,鬆開繃帶上的結,本該傷勢嚴重的地方卻已經結上厚厚的痂,甚至邊緣有著粉色的肉在重長。 土御門又看了一眼再生中的傷口,才包回去,穿上衣服重回夢鄉,依舊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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