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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狹窄的小巷中新開了一間小小的早餐店，店名是「微笑先生」，營業時間為早上六點到十點，這是間適合坐下來緩慢享受靜謐早晨的早餐店，窗明几淨，採光良好。即使早餐店的外觀便已十分吸引人，然而會來店裡光顧的顧客事實上大多是為了店內那抹忙碌的修長身影──微笑先生早餐店的店長先生。
「蛋先生──」
推開玻璃門的男人對著正將車廂內一箱一箱雞蛋搬運下來的人微笑。「先搬進來一箱好嗎？店裡的蛋已經都沒有了。」
被稱作蛋先生的男人沉默地點頭，而後扛起一箱雞蛋穿過那男人走進門裡。
「放老地方就好了，謝謝。」
蛋先生一語不發地將雞蛋放好之後，便又穿過男人走出門外。
「蛋先生還是很酷啊。」坐在門內的客人看著蛋先生忙碌搬著雞蛋的背影，一面咀嚼自己的早餐，一面對著站在門旁的男人說話。「他有沒有說過話？真想聽聽看蛋先生的聲音欸。」
「他一天要送這麼多雞蛋，大概很累所以不想說話吧。」
店長的微笑如晨間日光，淺淺的金黃色暈染開來。
許多人就是為著這微笑來的。
依然非常沉默的蛋先生將剩下的雞蛋全數搬入店裡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簽收單，他安靜地把簽收單放在櫃台上壓平，而後忽然轉頭看了一眼正在偷偷盯著他的客人，客人心虛地低頭將蛋快速送入嘴裡，假裝專心看著桌上的報紙。
收回視線的蛋先生轉而看向悄悄忍著笑意的店長。
「借個筆。」
啪地一聲，客人的筷子掉在桌上，下巴則是差了一點點。
「太誇張了哦。」客人誇張的反應令店長的笑容再也掩藏不了，「我等等再拿新的一雙給你。然後……來，蛋先生，這是你的筆。」
接過筆之後，蛋先生再度轉頭看了一眼瞪大眼睛望著他的客人。
客人的眼睛倏忽變得更大了。
後來又恢復了沉默的蛋先生開著小貨車離開早餐店，直到小貨車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之後，客人才恍如大夢初醒，緩緩回過神來，他用新筷子夾起盤子上剩下的蛋，楞楞看著，「很酷的蛋先生……會笑……啊……」
「你說的話被蛋先生聽見了吧。」
「真是人不可貌相……喂店長，你偷笑太明顯了。」
◆
傾盆大雨從半夜延續到清晨，微笑先生早餐店內僅有店長一人。
下大雨的天氣總是沒什麼客人，店長一派悠閒地坐在店內看著電視新聞，或是偶爾放空聽聽雨水嘩啦嘩啦拍打玻璃和遮雨棚。正當店長百無聊賴地打著呵欠，一輛載著雞蛋的小貨車從遠處行駛而來，而後停在早餐店門前，聽見引擎聲的店長起身為蛋先生推開玻璃門，濕答答的氣味頓時撲鼻而來。
「下這種大雨還麻煩你送雞蛋，辛苦了。」
今天的蛋先生戴了帽子，他壓下帽子向店長點頭示意，身上的衣服沾滿雨水。
「我幫你撐個傘吧？反正現在店裡也沒人。」
蛋先生搖搖頭，在雨中手腳俐落地從小貨車中搬了三箱雞蛋送進店裡，之後如同慣例，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因為蛋先生一身濕的緣故，上面的字都有些糊了。店長看見那張幾乎快無法辨認字跡的紙，從廚房內拿了一個三明治遞給蛋先生，「這送給你吃。」
蛋先生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流露出一些困惑。
「你在店裡邊吃邊等我，我想辦法幫你把紙弄乾，都濕掉了。」
來不及回答的蛋先生跟三明治一起被留在了櫃台，店長先生和紙則是進了廚房。
蛋先生只好找了座位坐下，沉默咀嚼跟他一起被留下的三明治。三明治相當美味，忙了一早上有點飢餓的蛋先生三兩下就將三明治吃得一乾二淨，他看看廚房，但是沒辦法完全看清裡面的狀況，於是他索性伸了個懶腰，靜默地在座位上等待。
「好囉──」
店長帶著又乾又脆的紙走出來的同時，有人推開了早餐店的玻璃門。
背對玻璃門的蛋先生看見店長剎那變了臉色，不禁也轉過頭探看。
──那是位牽著小女孩的漂亮女人。
◆
微笑先生早餐店已經將近一個月沒開了。
老顧客都不知道店長出了什麼事，蛋先生也不十分明白，但他隱約覺得跟那天那位女人有關，畢竟店長那表情是他送這麼多次雞蛋頭一次看見。他一邊面無表情地整理當天要送到各地的雞蛋，一邊心想這樣判斷也並不準確，送再多次雞蛋大概也無法完全瞭解一個人。
不知怎地有些掛念店長的蛋先生每天都刻意開車繞進巷子裡看看早餐店。
一個禮拜後，他終於看見在店門口徘徊的店長。
蛋先生按了兩下喇叭。
「蛋先生。」
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店長成了失去微笑的微笑先生，蛋先生板著一張臉，斜著身體將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示意店長上車。店長原先想推辭，然而蛋先生的臉就像冷藏過後的蛋一樣冰冷。
店長上車之後，蛋先生沉默地繼續開車前進。
車內充滿了雞蛋和雞的味道，除此之外只剩下被無限放大的沉默。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店長有點坐立難安，一雙眼不時偷偷向旁邊瞄著蛋先生，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會被問問題，但是蛋先生一句話也沒說，逕自駕駛著載滿了雞蛋的小貨車。
兩個交集不多的人同時坐在充滿雞蛋味的小貨車上，店長不禁覺得這情景有些荒謬。
蛋先生每到一間早餐店就會停車搬運雞蛋，無事可做的店長就在車上尷尬地坐著，看蛋先生搬著雞蛋忙進忙出。雖然蛋先生工作的模樣已經看過許多次，然而店長卻覺得今天看起來彷彿特別不一樣似的。
店長一路都在等蛋先生開口問他，但是蛋先生一路只是沉默地工作，直到後車廂的雞蛋通通運下了車，又開車繞回微笑先生早餐店前，而後下車為店長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糊里糊塗地上了車，又更糊里糊塗地下了車，店長的臉上寫滿不解。
蛋先生轉了個彎坐回駕駛座，店長忍不住跑去車門旁問：「你什麼也不問嗎？」
「……借個筆。」
突兀的回答令店長一愣，他開了早餐店的門，進門後隨意拿了一隻筆遞給蛋先生。蛋先生一如往常從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將紙放在腿上艱難地塗塗寫寫，而後將紙折好，連筆帶紙一起交給了店長。
店長還來不及反應，蛋先生便關上車門開車走了。
站在原地的店長打開手中的紙，許久不見的微笑須臾回到臉上。
蛋先生在紙上畫了一顆蛋，旁邊加上一個箭頭，箭頭旁則是一個小雞。紙上只有四個字，「值得等待」。店長看著紙上歪歪扭扭的線條，儘管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誤解什麼，但是他想這或許是蛋先生式的安慰。
像一顆雞蛋，外表樸實，內在卻擁有溫暖的顏色。
店長走進店裡，決定為自己煎一顆蛋吃。
◆
後來店長什麼都跟蛋先生說了。
店長曾經有過一位妻子，雖然是相親認識的，但夫妻倆還算相處不錯，興趣和價值觀也合得來。這家早餐店甚至是原本兩個人一起規劃的夢想，店長說，只是某天，忽然一切都不對勁了。
他們沒有吵架，也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對方的事。
只是他們之間本來還緊緊繫著的線毫無徵兆地斷開了。
店長說到這裡時有些停頓，他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慢慢地說著，「我啊，突然發現自己對男人比較有感覺。這種事，真是發現了就完全沒辦法了，我當時痛苦很久，好幾次看著睡在身旁的妻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後來當然還是說了。店長說，不然現在也不會是這樣。
憤怒的妻子立刻跟店長分居，他們沒有離婚，事情一直懸在半空，沒人願意解決。在重新見到她的那天之前，兩人已經很多年沒有連絡，店長笑了一下，他有時候會想他會不會忘記她長什麼樣子，但是見了面才發現，她的面孔早已滲透進他的身體裡。
不是因為愛，店長低下眼，是愧疚，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愧疚。
那天妻子是帶著離婚協議書來給他簽的，店長說，妻子在他們分開的這幾年認識了新的男人，而且看起來似乎過得非常好。至於那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小孩，眼睛就和她媽媽一樣漂亮。
當然有點難過，畢竟曾經是夫妻。
店長輕聲說。
只是同時也好像解脫了，簽下名字的時候，他真的覺得鬆了口氣。
「不過，果然傷口需要癒合呢。那陣子都沒心情開店了，只好就這樣擱著。」
從頭到尾沉默的蛋先生依舊一句話也沒說。
「雖然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不過我打算把店賣了，到一個新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徹底遠離這個地方，」店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我真是個不成熟的大人。」
蛋先生看著店長。
「不過這樣就見不到蛋先生了，我能振作也是多虧有你，所以會覺得有點寂寞。」
店長想，他肯定會想念這個沉默的男人，還有那天車上雞蛋的味道。
一直沉默著的蛋先生忽然開口。
「你賣吧。」
「啊？」
蛋先生又從口袋掏出皺巴巴的紙，這次似乎自備了筆，他在上面寫了「微笑先生」，而後將紙放在店長手心，雙手上下包覆了店長的手。「你賣吧。」
店長的鼻子微微酸了，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瞬間他的手和心似乎都沾滿了蛋先生的雞蛋味。
◆
微笑先生早餐店的招牌過不久便拆了。
取而代之的是「微笑先生的蛋料理」，裡面不再只有店長一人，還多了一個看起來很酷的沉默蛋先生，那位差點掉了下巴的客人則成了最忠實的主顧客。
「蛋先生，你再笑一次給我看看。」
蛋先生默默看了客人一眼，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店長依然在一旁看著這畫面偷偷笑著。
微笑先生和蛋先生現在過得非常快樂，儘管蛋先生曾經覺得店名應該改成「蛋先生的微笑料理」，不過只要店名裡有微笑先生，他都覺得可以接受。
歡迎光臨微笑先生的蛋料理。
有空不妨來看看幸福的微笑先生和蛋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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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小短篇更新在下面 (#6)：蛋先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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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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