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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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月球之民(6/10,第五章 刨木)[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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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龍 發表於 2020-11-21 14:3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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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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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慶龍 發表於 2020-11-21 15: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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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試煉

  他又聽見那些不知名的喃喃細語,越接近深處越強烈。

  他舉起一手朝後方示意,訓練有素的數名青年如山貓般伏於樹影之中。若有似無的殺意在漆黑的杉林中蔓延,領頭者又迅速打了幾個手勢,那些矯健的身影分成兩列,開始向著林地中央的目標包抄。

  那是一棵拔地而起針葉巨木,獨自聳立於大片蒼翠的雲杉林丘頂。黑色針狀葉片向上層疊生長,尾端的紅色倒鉤像是一根根猙獰抓向天空的手指,指尖還帶著一抹鮮血。烏黑的主幹掛滿了鼓鼓的肉瘤,大小由下而上遞減,樹果般的渾圓水滴狀,卻是病死豬肉般令人厭惡的粉紅色。

  那些不可名狀的低語聲正是從肉果身上傳來的:幾顆最下層的肉果搖晃著,發出婦人般的哀嘆;中段約有四、五人高度的肉果發出嬰兒的啼哭,遠看像是有東西要從裡頭鑽出來似的;更上面的他們就聽不到了,恐怕也不是令人愉快的聲音。

  這樹上的肉果光目測就不下百顆,發出的聲響在夜裡格外嚇人。領頭者神色冷靜,身後的人卻皆臉色微變。假如,所有的樹果一同叫起來的話......

  眼看包圍即將完成,領頭的青年忽然心臟一緊。還來不及細想,一陣凜冽的風朝他背心襲來,他反手抽出獵刀砍向後方。偷襲者發出怨毒的尖叫,爻朔嘖了一聲,一刀把那怪物連同牠的聲帶一同釘在地上。

  「是女毒!」他大吼:「當心!牠會召喚同夥!」

  四周陷入混戰,女毒是一種人首蜥蜴身怪獸,性喜陰濕,嘴裡那條四芒星形倒鉤的長舌,一彈射出去便是一道穿胸血洞,一般人極難應付。但最煩人的不是這些成群結隊的小怪物,而是他們效忠的對象。女毒有點智慧,會服從於領地中最強大的生物,成為對方的眷族四處為禍。而那名首領、也就是包圍圈中心的肉果巨樹,正是爻朔此行狩獵的目的。

  這支由他率領的小隊裡全是村中新一代的菁英,裝備精良又訓練有素,被偷襲也未亂了陣腳。包圍圈的人立刻兩兩成組,外層隊員拔刀對付女毒,內層朝肉果巨樹施放束縛的祕術,免得應付女毒同時還要提防首領的反撲。

  爻朔緊跟在最靠近他的隊員身邊。那是他們隊中最長於祕術的女性,隨著她精密的手勢變換,陣中的細語聲開始產生變化。青藍色獠牙形光柱從圍成一圈的施術者腳邊升起,不斷拔高拉粗,那些陰暗處的女毒見狀,攻擊越發瘋狂,好幾人接連掛彩。

  爻朔站在女隊員後面,刀影漫飛舞成一片血霧。三隻女毒齊齊撲上來,他一個漂亮地直切將三隻砍成六段,「碧璽,還需要多久?」

  女隊員冷汗涔涔:「爻朔,人太少了,我們可能困不住他。」

  一條又快又狠地星狀長舌朝她的太陽穴射來,中途就被爻朔削下。爻朔的腦筋飛速轉動。一半的人手都分去殺小嘍囉了,陣法威力自然會下跌。可看著前仆後繼的小怪物,一時半會又抽不出人手......

  突然一陣天搖地動,廝殺的眾人險些跌倒在地。爻朔撐住差點摔個狗吃屎的碧璽,沉下臉色。目標受不住陣法影響,本體要現身了!

  太快了!困獸陣法還沒有準備好,萬一被牠以本體衝上地面的話......

  爻朔深吸一口氣,左手食指往刀鋒一抹,在裸露的右手臂上飛快地寫上符文。他得為陣法布置爭取更多時間!只要困獸陣法密合......

  不完全的困獸陣內,肉果樹周圍的地面裂開了第一道口子,緊接著是第二、第三道。一條手腕粗的暗紅色蛇影閃電般從裂口中竄出,向最近的一名施術者面門轟然而至,千鈞一髮間地上冒出一根藍色光柱擋住了它。劫後餘生的施術者還來不及慶幸,緊接著下一波攻擊隨之而來。獠牙光柱如雨後春筍增生,然而紅色蛇影數量只會更多,直到超越光柱增值的速度!

  碧璽的手開始發抖,青色光柱轉趨黯淡。其他施術者蒼白著臉,他們感覺到自己的魔力正以驚人的速度枯竭。然一旦陣法停下,不僅此次狩獵功虧一簣,所有人的小命都得交代於此。

  「到此為止了嗎......我們這些烏首,果真還是......」碧璽喃喃。那些訓練,還有這段日子受到的白眼......真不甘心......淚水在碧璽的眼眶裡打轉。如果自己的血脈再濃厚一點、或者像另一群族人那樣擁有特殊能力,她是不是就可以困住這頭怪物了?

  「還不到絕望的時候!」爻朔忽然朗聲道:「月神之血流淌在我族的血脈中!不論是月人、還是我們烏首都能使用的祕術,正是月神一視同仁的證明!月人能做到的,沒道理烏首做不到!」最後一枚符文書寫完成,燃起的猩紅光芒一枚接一枚融入爻朔的手臂中,扭曲改變了細胞的型態。當爻朔舉起閃耀紅光的右手,碧璽驚愕地發現那隻手臂已變為一把巨大的鐮刀:「是......是神殿的祕術?這、這是月人才能使用的月之恩惠啊!」

  聞言,所有人皆是一愣。但是片刻之後,由衷的喜悅和激動從他們的心中爆發!他們看向爻朔的眼神滿是崇敬,因為那可是族中血統最濃郁的「月神之子」才能使用的祕術、是被月神寵愛的證明!

  長久以來,同族中銀髮紅眼的「月人」對他們這些「烏首」輕蔑不已,甚至將月神的恩惠占為己有,不願意分享給黑髮黑眼的「烏首」!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碧璽渾身因狂喜而顫抖。爻朔是他們的希望,能讓烏首與那群「月神之子」平起平坐的希望啊!

  「呃呃......呃啊......」爻朔按住手臂,發出獸類喘息般的聲響,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一隻匍匐於地的女毒露出森森獠牙,瞄準他的咽喉撲了上去!

  碧璽失聲尖叫:「小心!」

  一切在瞬間發生:爻朔吃力地轉頭,卻慢了一拍;碧璽射出的小刀命中了那隻女毒;被射中的女毒彈出了舌頭,將爻朔沒有異化的左手小臂戳出了一個血洞;碧璽的手離開陣法的那一刻,困獸陣沒了陣眼,瓦解了!

  只聽幾聲恐怖的碎裂聲,紅蛇狀的樹根纏繞上不再發光的獠牙光柱,像是小孩咀嚼硬糖塊般,光柱嘎吱幾聲後被撕成碎片。樹幹上的肉果全都搖晃起來,發出了既不是人、也不是野獸的聲帶能發出的悚然慘叫!

  「啊啊啊--」最靠近肉果樹的隊員徒然摀住耳朵,血液卻從指縫間汨汨流下,他們不約而同跪倒在地,任紅色樹根將僵直的身軀拖入地底。碧璽只來得及架起光幕護住身邊的兩名隊員,而爻朔依然維持著緊抓住異化手臂的姿勢,硬生生地承受了攻擊!

  隊員一個接一個沉入地底,看著一動也不動的爻朔,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在她的腦海裡。難道,爻朔是被術法反噬了?如果他因此喪失心智的話......她下意識握緊了拳。

  『不要逼我動手啊......隊長!』

  樹根如洪水自地底湧出、流向四面八方,抓住途經的各種生物將他們拖進地底。碧璽眼睜睜地看爻朔被一波大浪淹沒,自己也隨即陷入黑暗。

  *

  「隊長,鎖子嶺的震動停下來了。是不是爻朔他們出事了?」

  距爻朔等人激戰不遠的一座山崖,有一棵紮根在平滑斷崖、呈九十度角向上生長的古樹。樹頂,一名白衣人取下單筒望遠鏡,對著坐於下方樹枝戴著斗笠、蒙著面紗的少女低頭問:「請問我們要出動嗎?」

  下方的蒙面少女不語,只聽另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阿矽你急什麼?一群自不量力的廢物,哼!死在那邊也無所謂吧!」

  那白衣人皺眉道:「你說話注意點,爻朔雖然是烏首,但他可是最有望成為下一屆神衛頭領的人。」

  「我怕什麼,這裡不是沒有別人嗎!」那聲線嬌蠻的少女上唇長著顆不太雅觀的痣,她滿不在乎地大聲道:「什麼神官護衛隊長?那爻朔仗著大神官大人寵愛他弟弟,居然誇口能收拾連隊長都沒把握拿下的『紅瘤杉』!區區烏首,見到我等月人也不行禮跪拜!他跟手下那群烏首全是數典忘祖的白眼狼,我呸!全死了的好!」

  白衣人來不及反應,那一言不發的少女忽然斥道:「夠了!」

  那嘴邊痣女立即息聲,只聽蒙面少女不急不慢道:「阿硝,你最近活得太悠哉了?竟敢在我面前咒死我唯一的小妹?」

  嘴邊痣女神色大變:「隊長!--不,碧璽她--我不是--」

  少女冷冷道:「再讓我聽到一次,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隊長,情況似乎真的不妙。」白衣人打斷了兩人間緊張的氣氛,他覷起眼,透過望遠鏡觀察著對面山林:「困獸陣似乎失敗了!」

  少女臉色微微一沉,「沒用的廢物。走!去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阿矽阿硝同聲應是。三人正要動身,忽然對面山頭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隨即天搖地動,那阿硝險些摔下崖去!

  少女拉了阿硝一把,看了眼鎖子嶺,變色道:「不對勁!這不是紅瘤杉該有的力量。有別種東西在那裡!爻朔那些人應付不了牠!」

  *

  宛若從夢中被驚醒,爻朔倏地睜開眼。

  這裡是......我家?

  他驚愕地四處張望,發覺自己躺在一間小屋一張寬敞的床鋪上。身上的獵裝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寬鬆舒適的白色裡衣,正是他在家常穿的那一件,帶著皂角的香氣。女毒、怪物、碧璽和其他隊員呢?他剛剛明明在和怪物戰鬥,為了幫陣法爭取時間,他......記憶到這裡變得模糊,其他人呢?眼下這個狀況,是被人救了嗎?莫非有長老出手?任務......任務怎麼樣了?

  門板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他的胡思亂想,爻朔頂著睡得亂七八糟的鳥窩頭望向門口,那裡站著一名青年,手裡的餐盒冒著熱氣。那青年約十六、七歲,月人標誌性的銀色長髮披散在腦後,一對美麗的紅瞳鑲嵌於無暇的雪白臉孔之中,望向他時微微彎起:「哥哥,你醒了。」

  「小暘?」爻朔見到他先是一愣,隨即掀開被子想下床,但手腳卻軟綿綿地不聽使喚,只能急切地凝視眼前的人,感到鼻間一陣不明所以的微酸。

  見此,銀髮青年按住他的肩膀,溫和地制止了:「你強行發動禁術的反噬還在,不要逞強。」他拉了把椅子坐在爻朔床邊,掀開餐盒舀了一杓輕輕吹涼,然後遞到他嘴邊:「吃吧。」

  「小暘,」爻朔心繫同伴,偏頭避掉了那匙清粥:「任務......」

  「長老救了你們。」見爻朔不吃,銀髮青年也不惱,微笑道:「好在他們去得及時,不然你們就沒命了。」

  「有人......」

  「都救回來了。」看著猛然放鬆下來的爻朔,青年溫和地說。「沒有人因為你死掉。只是被判任務失敗,你得回神殿領罰。」

  「是嗎......果然。」爻朔出神地看著前方的牆壁,「我們還是不夠......」

   感受到爻朔的沮喪,銀髮青年輕聲安慰:「別難過,還會有下一次的。」

  「都是我的錯。是我向長老提出由我帶領烏首去狩獵月害的。」爻朔閉上眼睛,垂在身側的拳頭緊緊握起,冒出青筋。「我明知一頭月害會引來更多害獸聚集,卻誤以為自己的實力足以對抗牠們!甚至,我拒絕長老『在隊伍中配置一名月人隊員作為保險』的提議!隊員們是因為信任我才......要是有人為此受傷,或是死去......」

  一隻冰涼的手覆上了他的,只聽銀髮青年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這不是說過去就能過去的事!」爻朔激動地說,「他們把性命交給我!但我卻讓他們遭遇不必要的危險--我辜負了他們!」

  銀髮青年語塞。

  爻朔把手抽回,頹然摀住臉。

  良久,他感覺到有人在撫摸他的頭髮。

  爻朔微怔,他與弟弟已經許久沒有如此親近了。久別的溫情讓他胸中酸澀不已,爻朔不由自主地轉身摟住了對方,並將頭靠在弟弟胸前。

  「別擔心,哥哥,」他感覺到弟弟胸腔令人安心的震動,「一切有我。」

  「嗯......」爻朔依戀地蹭了蹭他。忽然間,他僵住了。

  「怎麼了,哥哥?」

  「不......傷口疼了一下......別擔心。」爻朔鎮定地離開了他。「小暘......母親留給我們的項鍊你還帶在身上吧?可以先借我嗎?」

  「你說這個?」青年拉開衣襟,從胸前摸出一個白色的墜子。「當然可以。」

  爻朔接過青年遞來的墜飾,在指尖摩娑了一下。他閉眼,深吸一口氣:「真懷念啊......看到它總讓我覺得安心。對了,小暘你回來多久了?」

  「哥哥在說什麼?」身旁是青年迷惑的聲音:「我一直在家照顧你啊。」

  爻朔睜開眼,向眼前美麗而不解的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嗯。謝謝你。」

  「應該的。」銀髮青年柔聲說,又一次把湯匙舉至他嘴邊:「快吃吧,冷了就不好了。」

  爻朔張口含住那口粥,咀嚼兩下後吞嚥。當他做這些動作時,兩眼緊緊盯著青年。青年見爻朔吞下粥後,滿意地又舀了一匙,正要再餵,餐盤卻被猛然一掀,一盒熱氣騰騰粥食撒了他滿身!

  「哥--」

  一把小刀抵住了青年的喉嚨,剛才還行動不便的爻朔出現在他身後,森然道:「你不是小暘。說!你對我做了什麼!」

  「小暘」輕輕地笑了一聲。「怎麼了哥哥,飯菜不好吃嗎?」

  爻朔呸呸幾下,把吃進口裡的粥全吐了出來。「我的同伴呢?」

  「你不想知道你弟弟在哪裡嗎?」那東西用爻朔記憶中弟弟的聲音道。

  刀鋒往前移動,一股熱流從「小暘」喉間流出。「我的同伴呢?」爻朔冷冷地重複了一次。

  「小暘」道:「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呢,你聽不見嗎?」

  爻朔回應的方式是直接抹了牠一刀。

  「小暘」的屍體從椅子上滑落,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活像兩顆血洞,凝視著殺死他的人。爻朔別開臉。縱然清楚那東西只是這場幻境塑造的冒牌貨,他還是會為此感到心悸。

  隨著「小暘」的死亡,周遭的景物開始扭曲,活像被拔了塞子的缸子,屍體、光線和實物爭相從腳下的黑洞擠出......

  爻朔很冷靜。他剛剛並沒有殺死始作俑者的本體,但他會讓分身的損傷反應到本體身上,而且絕對不輕。他握緊被大神官加持過的小刀,緊繃地等待敵人最後的反擊。

  不過,如此高等的幻境絕非那肉果樹這種貨色能製造的。是什麼東西?大神官曾警告過不要小看月害,尤其是能迷惑、控制人心智的,能用肉瘤製造特殊聲響的血瘤樹是他們急欲除之的名單之一。但,他從未遇過能將人從清醒狀態直接拖入幻境的月害,僅從神殿的書庫看過寥寥數語的描述。

  這種月害出現在村子附近絕不正常......可他明明記得困獸陣破碎前,自己先一步發動了月惠祕術「異相的處刑人」......

  夢境變了......

  他聞到濕潤的水的氣味,下一秒一陣黑色的大浪朝他迎頭拍下。爻朔被巨大的浪一掌拍近湖裡,他雖心知是幻境,也不免被這逼真的景象驚了一下,下意識屏住呼吸,手腳在水中滑動,不一會便浮出水面。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下溶洞,唯一的光芒是頭頂上蒼白的月光,與水和岩壁形成鮮明的黑白對比。純粹濃郁的黑白色調顯得這地方極詭異,不像任何自然界會形成的地貌。地下溶洞似乎不是封閉的,有許多通道通向四面八方,隆隆的水聲和微弱的風是最好的證明。

  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升高,照理說也代表他離地面越來越近,但頭頂的月球卻依然遙遠,彷彿岩壁也隨著水位不停生長。

  爻朔警戒著可能來自水下的襲擊,他瞄準了一塊突出的岩壁,游了過去。那地方靠近另一個較高的洞穴入口,從上面沖下的強勁水流讓他連靠近都覺得吃力。

  那岩壁上方形成了一道小瀑布,爻朔穿過小瀑布後發現岩石比外面看到的大一些。這地方很快也會被淹沒,他得趕快想出脫困的辦法。突然間,他看見小瀑布上游沖下了什麼東西,似乎是一個人的形體。

  隔了一層水濂看不清,那東西被沖下來時在小瀑布邊緣稍微被卡了一下,然後碰地一聲摔了下來,濺起了不高不低的水花。

  爻朔的心跳忽然變的極快,那具白花花的人的形體帶給他前所未有的不祥預感,似乎滅頂的厄運就要降臨!此時小瀑布上游的水終於要傾瀉一空,水濂開始變薄分岔,濂幕間的空隙越來越大,失去瀑布的衝擊力,那浮在水上、泡的腫脹發白軀體居然朝這裡飄了過來!

  有人在叫喊嗎?他過了很久才意識到那刺耳至極的聲音是從他嘴裡發出的。爻朔慌慌張張地跳出水裡,奮力朝那屍體相反的方向泅水。但不論他往哪裡逃跑,回頭看去總會見到那屍體在自己後方不遠不近地漂浮著,好像那東西跟在自己後面偷偷游水一般!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在縮短,爻朔快要被無以名狀的恐懼淹沒,深怕下一秒那雙浮腫蒼白的手就要抓住他了!

  這是夢!這是夢啊!這都不是真的!醒過來,爻朔,醒過來!現在、立刻,從這個惡夢中醒來!!

  「啊啊啊--」淚水奪眶而出,爻朔忽然拔出小刀。他不敢轉頭再看,白光一閃,他用小刀狠狠刺穿了自己的手掌!

  眼淚模糊了視線,爻朔感覺有一股吸力正在將知覺吸出這具身體。血液從傷口源源不絕流出,他的手臂皮膚表面開始扭動,像燒開的水劇烈地冒泡,形成一顆顆眼球,有的闔上、有的張開,血紅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著。

  他閉上眼,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掌的疼痛上,增強的吸力正在削弱他感官的意識,他逐漸感覺不到冰冷水流,鼻尖聞到了森林和野獸的氣息。

  意識抽離前,模模糊糊地,好像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自背後攔腰抱住了他。

  於是,爻朔張開眼睛......

  
本文最後由 慶龍 於 2020-11-22 23: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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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慶龍 發表於 2020-11-23 12: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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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邀請

  爻朔張開眼睛,現實世界撲面而至。

  困獸陣沒有消散!

  但情況仍舊對己方不利。青色光牢在紅蛇狀樹根的打擊中搖搖欲墜。靜止的時空內,七竅滲血的烏首們的精神被拖入幻境,已到了強弩之末。

  爻朔萬萬沒想到這血瘤樹不是普通的月害,而是有自我意識的半神靈!

  少數情況下,有些聰明的月害活得夠長、又不會太靠近他們月族的地盤,牠們會互相吞噬,最後發展出低等智慧。

  從意識到幻境裡的「弟弟」不對勁起,爻朔懷疑某個時間點自己已身中幻術。術的媒介可能是花粉、氣味、聲音,爻朔回想起一開始聽到的模糊低語聲,隨著時間流逝不意察覺地腐蝕他們的心智。進入杉林那一刻起,他們便被月害視為囊中物,一旦被誘入腹地,血瘤樹只需現出真身,便能將毫無反擊之力的人類拆吞入腹。

  但爻朔還不至於蠢到毫無準備便直搗敵人根據地。除了大神官的祝福外,他還前往神殿請求了一個預言。雖然預言者沒有明言他的未來,卻將一個寶物悄悄借給了他,這個寶物在危急之際短暫提純了爻朔的血液,讓他得以施展禁術之一、被稱為「異相處刑人」的月惠祕術。這個祕術能呼喚「處刑眼球」和「異相之鐮」,分布在右臂的眼球能暫緩注視之處時間的流動。

  因為這個祕術,戰局有了翻盤的可能!

  在符文完成前,爻朔已經中了藏在肉果尖叫聲裡的幻術。因此他之後遭到女毒攻擊、碧璽放棄維持陣法來救他的這些經歷,通通都是祂玩弄心智的伎倆,目的是要把爻朔拖入最深層的幻境裡。雖然「處刑眼球」阻止了祂的行動,可只要禁術時間一過,爻朔將任祂宰割。

  不過......「你現在沒招了吧?」

  爻朔咧開嘴,露出一個充滿殺氣的挑釁笑容。他對著完全靜止不動,樹根鋪天蓋地、即將打破陣法的參天巨木活動了下右手臂,那條臂膀已經完全變成了長滿鮮紅眼球的巨鐮。「居然敢用我弟的臉......下地獄去吧,怪物。」

  *

  「你聽說了嗎?烏首也能使用月之恩惠!真是褻瀆。」

  「沒有神官隨行,他們竟然真的活著回來了。」

  「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那個爻朔是近百年來少見的烏首神衛。我倒想看看,他除了靠關係還有哪些本事。」

  「此話怎講?你可別因為自己落榜就張口造謠啊!」

  「你不知道?他弟弟可是貨真價實的月人神官!聽說,大神官大人非常看重他弟弟......」

  「噓!注意你的嘴!」

  「月神的血脈被玷汙了,他們使我們的榮耀腐朽......啊啊,黑暗的時代要來了......」

   

  「胡說八道。」碧璽隨意地用袖子擦一擦桃子,喀擦一聲咬下。「你是最優秀的!我打聽過,其他月人狩獵的戰績可不怎樣,甚至有些看到月害直接瘋了。下任神衛之首非你莫屬!」

  「你的心未免太寬。」阿矽忍耐地說。「擔任長老的有八成是月人,他們能忍受烏首神衛在眼前晃悠,但神衛之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事了。」

  喀擦喀擦,「長老不同意又怎樣,爻朔憑得真本事!更何況大神官大人也認同了他。」

  阿矽額邊青筋直跳,「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更屬意月長石!就算爻朔真當上神衛之首,長老也巴不得他早點殉職!」

  喀擦喀擦喀擦,「怕什麼呀,有大神官大人和那位罩著,到時誰敢動他?再說,月長石的能力更適合當神官,長老們可捨不得她上前線送死。」

  阿矽爆發了:「你可不可以別吃了?放下桃子!那是我給傷患送的!」

  「爻朔又沒說不能吃!放手!喂!」

  「你們別吵了。」爻朔有氣無力地說。自從動用禁術傷了元氣後,他被治療神官勒令三天不准下床,煎熬地等待此次狩獵的成果判決。

  是的,這並不是一次尋常的狩獵,而是一項最終試煉。只要通過,爻朔、碧璽與其餘參與狩獵的烏首便能跨過門檻,一舉當上人人景仰的神官護衛--簡稱神衛的一員。為此,他們歷經三年夙夜匪懈的訓練,沒人想打道回府。而爻朔,他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而且更加艱辛。

  阿矽與碧璽停下拌嘴,阿矽嚴肅道:「若我是那一位,必定會選你的。」

  爻朔扯出一個笑,碧璽辦了個鬼臉。「別笑啦,好醜!有信心一點,那位這幾年胳膊總是向內拐的,你也絕對有這個實力。」

  「他不會選我的。」爻朔喃喃,聲音低地幾乎聽不見。

  「你又知道了,你們倆到底要彆扭到什麼時候啊。」碧璽雙手插著細腰。

  我就是知道。爻朔沮喪地想。我受傷都三天了,汜暘一次也沒出現,更別說給我帶消息了。「他不會選我,」爻朔乾巴巴地重複,「因為--」

  一串高亢的哨響打斷了他。三人猛地抬頭,只見一頭蚊母鳥飛了進來,自房樑打轉著落下,最後大搖大擺地停在爻朔頭上的鳥窩。阿矽和碧璽的眼神都要把牠射穿了,被牠當窩的當事人差點要翻白眼。蚊母理了理夾雜白斑的鳥羽,故作矜持地咳了一聲:「現在宣讀最終狩獵結果。爻朔、碧璽聽令。」

  兩人正襟危坐地應了。

  「巳級士兵碧璽,於最終試煉作為陣眼,表現優異。今日起升為辰級,編入『地』部隊。」

  碧璽激動地跳了起來,和爻朔、阿矽二人互錘拳頭。地部隊跟天部隊一樣,是隸屬於神殿中心的部隊,她成為神衛了!

  「巳級士兵爻朔,」

  爻朔一個激靈,毛髮豎起。

  「於最終試煉期間,違規使用禁術,剝奪俸祿十年。」

  「什麼?!」碧璽失聲尖叫:「怎麼可以--」

  「--然消滅半神靈月害,反應及時,全隊無一人戰死,判定功大於過,即日起升為卯級,不編入任何部隊。」

  爻朔一愣,阿矽急道:「不編入部隊?上面那位只說了這些?」

  「只有這些。」蚊母傲慢地說。

  爻朔黯然。只有進入天、地二支部隊才能被稱為神衛,執行守護神殿的使命。雖然階級是升了,但他成為神衛的夢想也破滅了。爻朔苦笑一聲,他為了靠近那人賭上了所有,最終依舊被無情地拒之千里。跟以前一模一樣。

  阿矽和碧璽離開前體貼地帶上了門。碧璽欲言又止,但阿矽不由分說地摀住她的嘴將人拖走了。

  爻朔直直地望著天花板,禁術的後遺症讓他的血液宛如沸騰一般,沒有一刻好受。但此刻連困擾三日的痛苦都不算什麼了。

  我失敗了,爻朔心灰意冷地想。他不願意承認我。我失敗了。

  真可悲。即使是此刻他還是渴望那人出現,明明神殿的傳信蚊母才宣判了他最後成果。

  我真是失敗的兄長。

  他慢慢地爬下床。這裡還是神殿的範圍,他突然一刻也待不下去。跌跌撞撞地爬到門邊,正要伸手推門,門忽然被打開了。

  爻朔睜大眼睛!

  門外,銀髮如瀑的美人笑盈盈地望著他:「你要去哪呀?」

  「......」爻朔失聲道:「大神官大人!」

  現任大神官是個美艷地不可方物的女子,額間一枚花鈿襯地她珠輝玉立、面如凝脂。她伸出一纖纖玉指,抵住爻朔的唇,吐氣如蘭。「噓。我是翹班來的。阿爻,我只問你一次。」

  爻朔暈呼呼地:「什......什麼?您盡管吩咐......」

  大神官紅唇一揚,露出一個傾倒眾生的笑容。她的話像一道白雷劈在爻朔頭上。

  「要不要來當我的義子呢?阿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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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慶龍 發表於 2020-12-9 21:2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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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身分

  「要不要來當我的義子呢?阿爻。」大神官微笑著望向烏髮的年輕人。當她在長老會議上聽聞爻朔使用了「異相處刑人」時,她看到這名烏首學習月之恩惠的巨大潛力。對於這個邀請,她也有私心。

  五年前的月亮災害中,源源不絕的怪獸在月族的領地肆意虐殺、破壞,而神殿急需大量兵力維護邊界。烏首湧入神殿訓練所,他們放下鋤和耙的理由並非捍衛神,僅是為了守護家人。這場人類對抗怪物的戰爭延續到了今天,被月害嚇成驚弓之鳥的老頑固們得做出讓步。

  但即使她大力支持,從來沒有烏首學會過「異相處刑人」此等級的月惠。

  爻朔年輕、強壯、對弱者有憐憫之心,在烏首兵士中處於領導地位,長老團倚重他,同時,也憂心烏首擁兵自重。

  但大神官有她的考量。況且,爻朔的月人弟弟正是她的弟子汜暘。還有什麼比這些更能確保他對神殿的忠心?母神授予的月之恩惠,自己人學會又有何不妥呢?

  看爻朔陷入沉思,大神官索性再加了把火:「阿爻,只要你成為我棠甯的義子,我會將畢生所學的傾囊相授,包括那些不曾被公開記載的月惠祕術。你將自由進出神殿,獲取的資源將與寅級(僅次於子、丑二級)等同。我還會幫助你調理身體,最大程度激發你的血脈能力。等你準備好,我會讓你進入『天』部隊。」  

  爻朔大驚。派駐神殿的菁英部隊稱為「地部隊」,歷任大神官直屬的親衛便是「天」!

          本來,他打算在最終試煉拔得頭籌,取得進入「地」的資格。等到汜暘繼承大神官之位後,再向汜暘宣示效忠,成為雙生弟弟的親衛隊員。或者更進一步,成為親衛隊長......

  這些打算,爻朔沒有對弟弟說過。一方面,汜暘崇高的身分令他畏怯;一方面,他想等到自己能光明正大步入神殿的時候,在眾人、在月神面前,對弟弟下跪宣示。爻朔相當期待那一刻弟弟的表情。

  為了這個祕而不宣的理想,成為神衛是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可是……

  可是,汜暘似乎不希望他這麼做。

  在爻朔帶隊討伐血瘤樹前夜,汜暘召見了他。揮退左右,下任月族大神官冰冷地斥責爻朔的不自量力,甚至命令他退出試煉。爻朔既受傷又不解,他試著說服弟弟自己並非莽撞行動,然而對方聽畢,只是冷笑:「月人還沒死光,你們一群烏首搶著送死做什麼?不要增加無謂的犧牲。」

  當時的他不敢也不願相信,那雙美好的唇會吐出如此殘酷的話語。他一直以來堅持並奮鬥的信念被毫不留情的打碎,可笑原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再後來爻朔也說了一些話,兩人爭執起來,最終不歡而散。

          ——現在,一個一步登天的捷徑擺在他面前。只要答應大神官,他就能免去長老團的冷凍,甚至有機會和汜暘平起平坐。月之恩惠......烏首與月人實力巨大的鴻溝將被弭平。

  分明是月人,大神官究竟是怎麼想的?若是看上他的月惠「天賦」好了,收他不如收月人神官;況且,她難道不擔心烏首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大神官大人......為什麼?」爻朔直視大神官的眼睛,語氣盡量平靜道:「能使用『異相處刑人』只是我運氣好罷了。何況,我只是烏首,其他『月神之子』更配得上您義子的身分,也更適合......」他加重語氣:「站在汜暘大人身邊吧。」

  大神官忍俊不禁。「放輕鬆點,阿爻,這不是談判。」她忽然伸手往爻朔肩膀上一拍,爻朔腿一軟,下一秒卻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而大神官坐在對面,還慢條斯理拿出一盤桃子開始剝皮。「病人逞什麼強?還是坐著說話吧。給。」

  爻朔一臉矇地接過一顆剝完皮的桃子,咬了一口。他好不容易憋出的氣勢就這麼被打散了!

  「月神之子、月神之子,說到頭咱們都是月神的孩子,我認為『月人比烏首高貴』的想法大錯特錯。」大神官微微正色道。

  「其他人不是這麼覺得的。」爻朔悶悶不樂地說。

  「其他人?你是說那些神官呢,還是長老們?還是指......汜暘呢?」

  「我......」爻朔想辯解,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嚥了回去。

  「你這麼在意你弟弟啊。」大神官笑咪咪的,「本以為你會被他刺激到,非要設法證明自己的能力不可呢。」

  爻朔閉嘴吃桃,心說我的確是......

  「連『汜暘大人』這麼生分的稱呼都叫出來了,你可愛的弟弟會很傷心的。」

  爻朔苦澀道:「他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

  爻朔頓了半晌。

  「大神官大人,謝謝您。但是,我不能......不能答應您的提議。」他吞了吞口水,說了實話:「因為......『異相處刑人』,並不是靠我的力量使出的。」

  *

  四天過後,爻朔獨自出院。

  他已經完全康復,至少目前看起來如此。碧璽三天前已到地部隊報到,這會兒估計執行任務去了;身為神官的阿矽今天得出席祈禱儀式,所以爻朔只能一個人包袱款款回家。

  說是家,其實只是神殿提供給他的單身宿舍。原本,巳級以下的士兵會睡在統一分配的大通鋪裡,但爻朔「升職」後,神殿還是意思意思撥了一間周邊的小房子給他。由於神殿已將他的個人物品送去,他隨時可以入住。

  對於擁有自己的財產,爻朔原先是十分期待的。在他看來,住在神殿旁邊不就能天天遇到汜暘了?可他現在不敢這麼想了。

  養傷的七日,明明醫療翼和大神官的居所相距不遠,汜暘卻一次也沒來看望過。不僅如此,居然連一封信、一句話都沒有帶給他,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他倆成長過程聚少離多,相見時間稀少,相處都來不及,更別提起什麼口角。因此,爻朔發現自己面對盛怒的弟弟是一無所措。

  看出他的不對勁,碧璽和阿矽連在他面前提汜暘的名字都不敢。待久了內心越是煎熬,爻朔待療期結束便迫不及待離了神殿。

  通風良好的小山丘上,整齊矗立著幾棟檜木小屋,門上木牌刻著屋主的姓名。照指示,這裡就是他未來要與同僚共同居住的地方了。爻朔拍拍面頰,強迫自己擠出一個不太勉強的笑臉,打起精神準備迎接任何一個可能的鄰居。

  「岩骨......月長石......我找找,喔!碧璽......和阿矽!我們住的挺近的嘛!」一路上瞧見幾個熟人名字,爻朔心情稍微好了起來。他吹著口哨,推開了標示著自己名字的門。

  就在他看清屋內擺設的瞬間,口哨聲猛地一滯。爻朔像是被釘在原地,怔忪地看著屋內。

  ——那裡站著他惦念了七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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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慶龍 發表於 2020-12-22 00:2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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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汜暘

  屋內窗版都被刻意放下,屋內擺設只能辨識大概的輪廓。

  那人斜靠於玄關處,雙手環胸。清晨的陽光雖然微弱,仍讓他不適地瞇起眼。但即便如此,在確認來人後,他視線毫不退縮,冷冷地逼視著爻朔。

  陽光對月人是有傷害性的,爻朔下意識關上了門。

  關完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四周陷入了黑暗。只聽見不遠處輕輕的呼吸聲,還有耳邊喧鬧的脈搏鼓譟聲響。

  那呼吸聲是平靜的,但那視線卻帶著截然不同的侵略性,如一道利刃在他身上遊走,以斜斜的刀鋒,輕柔、冷酷地撫過目標周身的要害,彷彿在掂量出血的位置。

  在這樣的汜暘面前,爻朔竭力保持鎮定,但他沁濕的後背出賣了他。

  然而汜暘的出現,讓他的思緒亂成一團麻線。七天的不聞不問、今日的突然拜訪,他被自責、悔恨、自我厭惡和患得患失折磨夠了。爻朔心裡最怕的,就是現在汜暘再說出什麼話來,此刻毫無準備的自己一定藏不住情緒。不幸中的萬幸是,這陣黑暗恰好成為了一道緩衝,讓他不用看見汜暘面上可能的.......厭煩。

  由於沉浸於思緒裡,爻朔的緘默似乎讓對方不快。只聽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那人用低沉、略沙啞的聲音柔聲道:「哥哥。你回來了。」

  爻朔抖了一下。他得做點什麼......

  「說話。」那人平靜地說。

  說些什麼,快啊!爻朔吞了吞口水,鼓足了勇氣,低聲下氣道:「對不起,我答應過你不會去最終試——」

  「我不想聽這個。」

  令人難堪的沉默。

  「看來我是白跑一趟了。」那人寒聲說:「早知如此,就不該浪費彼此時間。」他站直身體,越過爻朔便要開門,爻朔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下意識抓住汜暘的手臂。

  「我不該騙你。我......我還偷偷怪你不來看我。對不起,你揍我吧,或者拿我當實......實驗品。」爻朔想到了不太好的回憶,又抖了一下,「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只、只要可以讓你消氣。」

  那人一言不發,爻朔感覺到汜暘想要掙開手,連忙抓得緊了些:「小暘!拜託......」

  「放手。」那人冷冷地說:「否則我動粗了。」

  「我知道道歉沒有用!」爻朔著急起來:「但是——」

  烙鐵般的痛感從汜暘手臂上傳來,爻朔咬緊牙關,冷汗滴下:「——不要不理睬我。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灼痛停止了。

  周圍亮了起來。牆上的火炬被看不見的力量點燃,但此刻爻朔無暇去理會。他張大嘴巴,看著幾秒前自己緊捉著的手臂——那條手臂纏滿了繃帶,隱隱透出粉紅。空氣中飄來草藥味,血腥藏匿其中。

  「既然你知道,」汜暘聲音低低的:「為什麼把自己的性命看得這麼輕?」

  「你的手!小暘,你怎麼會受傷?!」

  「你明知道使用禁術會折壽。」不理會急的團團轉的爻朔,銀髮青年垂下近乎透明的眼睫,冷聲道:「使用的時候,你想過未來嗎,哥哥。月人的壽命很漫長,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家人,但你似乎打定主意從未來缺席。家人應該對家人不離不棄。」

  「拜託你先別說了!」這人不知道自己留了很多血嗎?「小暘,你不能先治好你自己嗎?」爻朔哀求。溫熱的血液滴滴答答,濺在他赤裸的腳背上,一想到這是誰流出的血,爻朔都快瘋了。他撕下一塊衣料想止血,汜暘卻以極大的力量制住了他的手腕,那雙猩紅的美麗眼眸凝視著他,亮的驚人。

  「我是你的家人嗎?爻朔。」

  「......我想要,成為配得上你的家人。」爻朔吃力地開口了。「小時候,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你被神殿帶走那一天......從那一天開始,我拚了命的想追上你,只有成為神衛,我才能和你一起生活。

  「可我們分開的這些年裡,你變了好多。你變成了......月人。我其實,有點怕那樣的你,尤其是見識過那些神官是怎麼視烏首性命如草芥之後......我們的壽命比月人短,資質也比月人差,如果不努力一點、拚命一點,我只能遠遠看著你,然後......漸行漸遠。」

   

  汜暘反手握住了爻朔赤裸的小臂,啞聲道:「你從來沒有說過這個。」

  「我想要直接給你看成果。」爻朔承認:「我想藉由這次試煉,讓你、還有長老們刮目相看,進而成為你護衛隊的一員。可是我搞砸了。使用禁術是個意外,長老現在猜忌我勝於信任。」

  爻朔說著,忽然有個潛藏已久的想法浮出。「......你是不是,早就預知到了?」

  汜暘是一名先知。

  在兩人還是懵懂的孩童時,汜暘的身體就比尋常人還差。他經常生病,而且多夢,同張床的爻朔不得不半夜把他搖醒,但汜暘從來記不清夢裡的事情。但是,如果村裡有人家走失了牛羊,明明門都沒出過的汜暘,卻總能準確地說出那東西在哪裡。

  爻朔始終認定弟弟是特別的,並以他為傲。但是,尊貴稀少的月人不允許和烏首一起生活。要是神殿發現他異卵雙生的弟弟存在,就會立即派人帶走汜暘。兄弟倆的父母不願與孩子分開,這才瞞下了汜暘的存在。這一瞞,便一直到五年前的月亮災害發生為止。

  那一天也是汜暘和爻朔的生日。

  白日,村民們聚集在爻朔家,為他慶祝十一歲生日。夜晚,爻朔拉著弟弟的手,偷偷跑到後山上,看毛星子樹在一夜間開花結果,下山時卻遇到了月害。若非汜暘忽然覺醒,帶著爻朔躲避那頭怪物的追蹤,兩人就會變成月害的食物。

  好不容易脫離險境的兩人跑回村裡,村中卻淪為了大批月害的狩獵場。兩人的父母,也在家裡斷了氣......

  噩夢般的那夜後,汜暘的身分和能力曝光了。神殿帶走了他,而爻朔成了孤兒。

  再後來,爻朔加入了神殿的訓練所,成為士兵。兩人再次相見,也是四年以後了。

  四年以來,「下任大神官繼承者汜暘」只活在人們的口耳相傳間。人們稱呼他「命運觀測者」、「星辰所眷顧之人」、「月神之子」,他的預言極大地減少了前線士兵的傷亡。無論烏首或月人都奉他若神明,但月神之子極少出現於人前,每天想見他人倒是多如牛毛。爻朔要見他,唯一的辦法就是進入神殿中心。

  再後來,兩人在戰場上陰錯陽差地相遇了......

  爻朔短暫地陷入回憶中,汜暘忽然出聲道:「不,我沒有預知到。哥哥,你沒有發現嗎?我的能力有很大的缺陷。」

  「什麼缺陷?」爻朔疑惑。

  他感覺到有什麼暖暖的東西,正在輕柔地觸碰自己的面頰,半晌後才意識到那是汜暘的手指。

  「我看不到我自己的未來。」汜暘平靜地說,黑暗中看不清神情,「還有與我血脈相連的,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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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戰士老寒鴉 ☺️☺️好的這就來 2021-5-27 00:49
爻朔會有什麼反應呢?非常期待後續!大大請不要忘記更文呀! 2021-5-22 17:49
有一點累,可能會休息幾天(揮手)元旦結束可能會回來! 2020-12-22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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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慶龍 發表於 2021-6-10 23:2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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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刨木

  「我看不到我自己的未來。」汜暘平靜地說,黑暗中看不清神情,「還有與我血脈相連的,你的未來。」
  爻朔吃驚地看著他,不由自主道:「可是,每次我有生命危險時,你不都會出現在我身邊嗎?」
  四年前的月亮災害,倘若汜暘沒有及時覺醒,兩個手無寸鐵的少年如何從一夜淪為魔窟的村莊中倖存?不只如此,還有鳴島祭台上天賜預言、穿雲關上的神降之術、萬旬殿捨命相救、以及最終試煉前的警告......一次次護他平安,彷彿能預先感知到爻朔有危機一般,總能化險為夷。汜暘是如此強大,所到之處總能帶來奇蹟......
  然而,汜暘卻冷冷道:「運氣好罷了。再說,即使有我的警示,哥哥不也義無反顧地出城了嗎?」
  他還在氣我執意參加最終試煉的事。爻朔苦笑地牽著汜暘的手腕來到桌邊坐下,又從行李中翻出一卷繃帶。銀髮青年這次倒沒有反抗,他歪著頭,任由爻朔小心翼翼的解開被血浸濕的繃帶,看著雙生兄弟目瞪口呆的表情,汜暘低低的笑了。「看到了嗎,哥哥,這就是窺視奇蹟的代價。」
  皮肉如刨木花向外翻捲,層層疊疊花白肉片,時深時淺,不像有人拿刀自割,反而像血肉爭相撕開,滿懷喜悅地翻湧而出,令人反感,叫人嘔吐。爻朔抖著手想解開弟弟另一隻手臂的繃帶,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無法控制手指。半响他才啞聲說:「血占術?」
  血占術,最令人聞之色變的月惠之一。以眾多利器自殘,血祭天地眾神,換得神靈的耳語之聲以見未來。這種原始而殘酷、一不小心還會使施術者歸天的占卜術,神殿早已棄之不用,爻朔本人也只在神官圖書館的典籍偶然看過零星紀載。汜暘身為月族先知,捨棄了擅長的冥想不用,反而去使用這般蠻荒巫卜之法,說出去著實駭人聽聞。
  「我無法從夢示中得知你我的未來,只能採用原始一點的方法。」汜暘道。「它比預知夢模糊的多......但最後給了讓我不寒而慄的答案。」
  「這些傷口......」
  「別費心包紮了。祭神的傷口本來就好的慢,」當事人講的倒是雲淡風輕。「等回去以後命人處理幾次,就會好的。」
  已經長出肉來?那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殘的?月惠中不乏能使傷口立即癒合的術法,為什麼這些傷口還那樣新?汜暘到底占卜了幾次!?
  爻朔看著坐在身側微笑的弟弟,一陣昏眩湧上。這一瞬間,現實與試煉時,月害幻化出的夢境交疊。似曾相似的房間,披著白衣的銀髮青年,久違的重逢......
  「別看了哥哥。」汜暘輕輕握住他的手指,明明受了那樣慘烈的外傷,他的嘴角卻噙著一絲甜美的笑意,彷彿被爻朔的臉色所取悅。霜雪般的青年傾身向前,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他滿意地在那海藍色的眼瞳中找到了痛楚、恐懼、脆弱、愧疚、悔恨......還有愛憐。
  腥紅的眸子一暗,不自覺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將那顫抖的手指貼上了自己冰涼的面頰。高熱的體溫驅走一切的陰暗,汜暘垂眸掩去一閃而逝的情緒,甫又睜眼。微顫的纖長睫毛下,那雙直視著爻朔的眼睛此刻亮的驚人。「你不能替我痛的。」
  爻朔猛地跳起來。銀髮青年嚇了一跳,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團毛茸茸、熱呼呼的熱源攔腰撞進了他的懷裡。「哥哥?」
  毛呼呼的腦袋在腰腹處胡亂地蹭著,像隻好不容易回到家的小狗。微怔的汜暘很快回過神來,眉毛一挑:「這是安慰?」
  爻朔嗅聞著對方身上的氣味。血腥氣集中在上半肢,他沒有聞到更多血氣。但這絲毫沒有減輕爻朔的罪惡感,他慢慢收緊手臂,不語。
  汜暘由他抱了一會,才失笑地按住他的狗頭:「別跪了,起來。」
  爻朔把臉埋在對方的腿裡,汜暘也不催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撫摸對方的頭髮。好半晌,黑髮的大男孩才悶頭悶腦地冒出一句:「對不起。」
  爬梳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頓了片刻,「以後還敢不聽話嗎?」
  「不敢了。」爻朔環抱著弟弟的腰身,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雪松的氣味湧入鼻腔,讓思緒跟著平靜了下來。他感受著這人的體溫和脈搏,心中暗暗發下誓言。「......再也不敢了。」
  因為沒有任何事物比你更重要。


  數里之外,鎖子嶺。
  碧璽隨意地的半蹲在地上,一刻不停歇地寫寫畫畫。她用兩根手指捏著硃砂筆,午後日光曬得她昏昏沉沉,忍不住打了個大哈欠。幾個眼生的、同為「地」部隊的烏首新兵瞥了她一眼,其中一個悄悄向同伴咬耳朵:「她有玩沒完?這都第幾個哈欠了。」
  同伴謹慎地觀察了樹影下,才轉頭小聲道:「你當人家是誰?瞧她畫陣的速度,就跟你講幾句話的功夫,她已經又畫好三個淨化陣了!你還有心思閒聊?就不怕驗收時被隊長教訓?」
  另一人不服了,說:「開玩笑,那不就是連串鬼畫符嗎!我最終試煉時可是親眼看過神官用淨化陣的,才不像她畫的那坨血糊糊東西。」
  同伴道:「這位兄弟,瞧你憨頭憨腦的,無知也要有限度。她畫的不是《月之符文集》裡的祕術,而是《月之恩惠聖典》裡的淨化月惠。」
  另一人震驚了,「什麼!你怎麼知道?」
  「哼哼!雖然我還沒學會,但我可是下過一番苦心研究的呢!」
  「可她不也是烏首嗎?像我們這樣神血稀薄的人,能學會兩、三種祕術就頂了天了!還月惠?那可是神官才會的東西......」
  四年前月害出現,連年征戰,天、地、人部隊接損失慘重。尤其是最前線的人部隊由絕大多數烏首組成,他們不會任何祕術,更沒有天、地部隊那樣奢侈地有神官打配合,導致月害潮數度瀕臨城下。為了增強戰鬥力,大神官大人頒布新律,派遣月人神官教授烏首使用祕術和月惠,讓原先只有神官才能學習的月族祕法流入民間,人類這才漸漸地把月害趕到森林裡。
  同伴神神秘秘道:「我一開始知道時也嚇傻了!不過,那些高高在上的白色大人們比我們傻眼多了。想當年他們各個反對讓烏首學祕術,說什麼——汙穢血統會汙染月神血脈的純淨之類的......」
  「呸!那些老不死!前線死了那麼多人,也沒見他們做什麼事!」
  「小聲點。總之,學會了月惠的烏首聽說不只她一個,更厲害的是最終試煉和她同一組的爻朔,你知道他當時可是用出了禁術中的禁術......」
  
  碧璽把乾掉的硃砂筆隨手一拋,拍拍褲子站了起來。她要畫的陣法數量已經超標了,只聽那兩人開始天花亂墜地交流各種「傳說中的禁術」,不由得好笑。他們把血瘤樹之戰誇的天上有地下無,什麼迷霧重重女毒包圍、天選地轉擺陣困獸陣、爻朔是怎麼在關鍵時刻發動「異相處刑人」拯救所有人,讓以為他們要全軍覆沒的神官跌破眼鏡......等等。
  她瞧瞧自己被朱筆染紅的手,被血瘤樹差一點掙開困獸陣彷彿還是昨天的事。從那一天起,碧璽就發誓一定要變強。血脈不濃厚用不了高階祕術?那就用勤奮來補。她不相信月惠是獨屬於月人神官的東西,就像爻朔所說,月神之血一視同仁地流淌在所有族人的身體裡。不論是月人、還是我們烏首都能使用的祕術,正是月神一視同仁的證明!
  碧璽一咬牙,她咬破手指,鮮血融入硃砂構成的法陣,一點一點紅色光點從地上浮起,先是她腳下踩著的,然後像連環機關一般,她一整個上午所繪的法陣一個接一個亮起......最終在山丘上連成一張巨大的網。
  她站在陣眼閉上眼睛,不去管其他人的驚呼聲,逕自念起了禱詞。白光大盛後,鎖子嶺的風平靜了下來。碧璽睜開眼,看到烏首士兵們投來或崇拜、或嫉妒的眼神,以及藏在樹影下的月人神官陰沉的視線......
  她咧嘴一笑,知道自己研究出的新祕術成功了。

本文最後由 慶龍 於 2021-6-10 23:54 編輯

留言

@愛的戰士老寒鴉 汗;;我把隔壁的同人連載完就回來>< 2021-7-27 23:49
大大,都七月中旬了!QAQ 2021-7-17 14:30
@愛的戰士老寒鴉 才、才12天!欲知後事為何,且待下回分曉!謝謝鴉的海草呀~~ 2021-6-24 00:39
大大快更文!快!!! 2021-6-23 10:39
大大快更文!快!!! 2021-6-23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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