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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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A3!│至咲] Spica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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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霏 發表於 2020-9-6 18: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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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3
連載進度: 連載中
*是A3!only至咲新刊的一部份(沒意外的話)
*未完待續m(_ _)m




01.
  「已經這個時間了啊。佐久間くん現在要回劇團宿舍對嗎?我找個人載你一程吧?」
  「謝謝您的好意!但那樣太麻煩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但對那位監督小姐不太好意思呢,把你留到這麼晚還……」
  「沒問題的,我有先向監督交代過今天可能會留得比較晚,我想她不會介意的。」
  「這樣嗎。那路上小心哦,到宿舍了記得通知我們一聲,辛苦了。」
  「好的!您也辛苦了!」

  向蓄著短鬍的男子道過別,咲也瞥了眼錶面,抓緊後背包的背帶轉身踏上夜路。
  雖說是向監督交代過會晚些回去了,但耽擱的時間比預期的要多,他恐怕會成為今日最後一個回到宿舍的人。
  天鵝絨之路歇息得晚,熱鬧的週五夜更是。他穿梭於嘈雜的人聲,街邊各異的對白和著夏季悶濕的氣息掠過耳畔,沒跑過幾個路口就在額際凝成汗珠。

  這段路他通常是漫步著走完的。
  自客演劇團回家的路是他反覆咀嚼新劇的大好時機,偶爾也會到河堤邊稍作停留,待所有畫面都有了雛型才又順著晚風緩緩走上歸途,今天則是例外——某款遊戲有個今日限定的煙火大會,據說煙火只施放到午夜十二點,他和至約好了要一起看那裡頭的煙火,要是不加緊腳步,再不久就要換日了。
  後背包在背後一晃一晃,咲也一路快跑回到宿舍門前,翻找鑰匙前再次確認時間,距離十二點還有一點點時間。
  他喘著息進門,幾個和少女漫畫有關的關鍵字飄進耳裡。一成首先發現了他,一如既往充滿活力地朝他說了歡迎回來。
  「哇、看起來好喘……!我去拿水給你!」
  「謝謝椋くん,但我只是跑回來熱了點,不用麻煩的!」
  「佐久間今天回來得很晚啊。是客演那邊拖到了?」
  「是的,因為今天排練的內容比較多,所以——啊、糟了!」
  眼看夜間新聞進了一段倒數整點的短廣告,咲也邊說「抱歉、我和至さん還有約,得先走了」邊跑離原處,步伐急促且慌亂,身影消失於他們視線範圍之前還踉蹌了下。

  他在103室門前急煞住腳步,敲了兩下房門卻未獲回應。
  千景近幾日都在外地出差,不在寢室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和他約好了的至應該會來應門才是。他想了想,又敲過幾次門才說著「打擾了」打開閉緊的門,見到沙發上的至便反射性地稍收斂了急躁的呼息。
  咲也輕輕關上門,輕手輕腳地走近尚未換下襯衫的至,他歪著頭靠在沙發椅背上熟睡,要用來看煙火大會的遊戲機躺在他手中,閒置過久的螢幕呈現一片黑,擱於腿邊的手機則因換日而跳出數則手遊通知。
  看來是徹底錯過煙火大會了,咲也心想。但他看起來是累壞了,就讓他好好睡上一覺也好,對咲也而言,是否看到煙火相較之下並不那麼重要。他將冷氣的溫度調高一度,環視了下室內後爬上至的床鋪,抱著滿懷薄被回到至身旁,微傾下身小心翼翼地替他蓋上被子,然後定格在這個姿勢。

  咲也對眼前微皺起的眉頭眨了眨眼。
  好像有段時間沒有和他靠得這麼近了。

  早起對於至來說是慣例的難事,以往咲也常來叫他起床,不過他最近不怎麼依賴他了,幾乎每天都自動自發地快速打理好一切,只有零星幾個真的爬不起來的早晨是交由咲也把他叫醒;而咲也近期又忙於客演的準備與打工,喚醒他的例行公事總是在一陣匆忙中結束,根本無暇留意他的睫毛是不是顫了,或者唇角是不是稍稍蠕動了。
  這麼說起來,少女漫畫同好們剛才似乎有討論到他。
  沿途趕路過後短促的呼吸漸漸找回原有的節奏,連帶著重整過咲也的思路,先前沒能好好消化的資訊像背景音一般重響。沒記錯的話,好像說是他閃閃發光的,就像王子,像自帶亮晶晶網點效果的男主角。
  椋くん常將這樣的發言掛在嘴邊呢。咲也不太理解他們口中的閃閃發光,也許要向椋再多借幾本少女漫畫來鑽研才能領悟吧。他扶著雙膝直起微彎的腰,打算離開時聽見微弱而不滿的低鳴,是至嘟囔著什麼。

  「至さん?」
  「……」
  「是夢話嗎……」
  「……熱……」
  「咦!會熱嗎!請你稍等一下!」
  咲也急急忙忙掀開蓋在至身上的被子,還在猶豫是該摺好了堆在沙發上抑或放回床鋪,至就睜眼了。他困惑地盯著眼前抱著一團薄被的咲也,幾秒後恍然大悟地「啊」了聲,「咲也回來了?」
  「是的!請問被子放回床上會比較好嗎?」
  「沒關係,先放在這吧。比起那個,現在幾點了?」
  「啊、剛過十二點。不好意思,今天排練的時間有點延誤,所以沒能趕上煙火……」
  「這樣啊,竟然排練到這種時間,真是辛苦了呢。」
  「至さん才是!連衣服都還沒換就睡著了,今天肯定很累吧。」
  「哈哈、沒什麼啦,這是社畜的家常便飯啊,排練到剛才的咲也才是更辛苦的那個。作為努力排練的犒賞,至さん準備了東西要給你喔。」
  「咦!這怎麼好意思!排練也只是我該做的事……」
  「別緊張別緊張,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啦。等我一下喔。」

  至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他不像平時二話不說就動作,盯著至的手猶豫了一會才抱著後背包就坐。
  遊戲機很快就遞到咲也手中,至要他按下某個按鍵,畫面旋即切換到滿佈煙火的夜空。
  一朵朵璀璨在漆黑中接連盛開,音效隱約帶有的機械音絲毫不礙他觀賞,他看得入迷,連影片自動重播了也沒注意到,還是至出聲提醒他可以切換到下一段影片了才發覺。
  至錄了很多段煙火的影片,這麼看下來就是好幾分鐘,咲也放下遊戲機時覺得耳邊彷彿還能聽見煙火綻放,望向至的眼底也閃爍華麗的光火。
  「想說不知道你趕不趕得上,總之就先錄了我覺得很精華的幾段。怎麼樣,還喜歡嗎?」
  「喜歡!好厲害,每個畫面都非常精彩!謝謝至さん特地錄影!」
  「那就好。是說、你明天有安排嗎?」
  「目前沒有安排,是難得空著的一天!」
  「很好,那待會呢?」
  「待會……因為已經不早了,洗完澡大概就會睡覺了吧?」
  「我想也是。但你沒能跟到煙火大會,果然還是覺得有點可惜呢,很想做點什麼來彌補啊。」
  「做點什麼……?現在嗎?」
  「對,現在。」在只有他們兩人的寢室內,至神秘兮兮地壓低音量,唇彎成邀約的弧度:「要陪我稍微熬一下夜嗎?」

  /

  說是現在,實際上兩人是在彼此都沐浴完畢的半小時後才又碰頭。
  大家今晚很早就回各自的寢室休息,本來還討論得熱烈的少女漫畫同好們也已經離開談話室,非常湊巧地讓至和咲也順利潛出宿舍。
  咲也不常在這種時間外出,深夜的住宅區好像變得比他回來時更加安靜,短時間內帶出的差異讓他豎直耳朵聆聽周遭的一切聲響,跟在至身後慢慢走著的同時懷著好奇心偷盼這一趟能繞得遠一些,可惜前方那人只領著他走到宿舍附近的一處空地就停下。
  咲也夜間探險的高昂興致頓時淡去大半,但即便只是在住處周邊晃晃的夜遊,於他也已經足夠新鮮。他看著至從手中提著的塑膠袋中拿出了一包什麼,看向他的神情得意,顯擺似地把那個物品放在臉邊晃了晃。
  「今天的主角登場囉。錯過了虛擬的煙火,用這個來彌補應該還可以吧?」
  「哇!是煙火組合包!」
  「沒錯。記得你說過幾乎沒玩過煙火吧,前幾天偶然看到就順手買了幾包。」至將煙火組合包遞給咲也,「能陪我玩一下嗎?氣氛可能一點都不熱鬧就是了。」
  「當然沒問題!謝謝至さん!」
  「哈哈、即使忙了整天依然回答得很有朝氣呢,真好真好。那、就先從線香花火開始吧?」
  「好的!」

  咲也蹲下身子戰戰兢兢地點火,和紙捲製而成的花火末端一經點燃便形成花蕾般的小火苗,膨脹成火球後不出多久就散射出了火花,增多的光火和咲也對於線香花火的認知一致,甚至比他預期的更盛一點,倒是持續的時間不如想像中久。
  發現花火幾近燃盡時他有點錯愕,打算問至這是不是燃得太快了,準備詢問而抬臉的瞬間和他對上了眼,像是他的目光始終都在他身上。
  咲也試圖將交會的視線理解為巧合,堵著未問的話被遺忘在喉間,彷彿在說那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巧合,這個解釋牽強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疑。

  「嗯?怎麼了?要燒完了喔。」
  「呃……請問燒得這麼快是正常的嗎?」
  「是啊,很正常。能夠順利燒完全程已經算很幸運了呢,不愧是咲也。」
  「這、這樣嗎?本來擔心是不是哪裡弄錯了才會燒得很快……」
  「沒事的,也就是個煙火嘛,不用想太多。」
  他伸手揉揉咲也髮頂,說著接下來他也要認真玩煙火便逕自動作了起來,是和往常一樣的狀態,似乎沒有不自然之處。
  果然是巧合吧。咲也輕搖了搖頭告訴自己想太多了,手裡燃燒過的線香花火已然完全沒了火光。

  雖然是宣言了要認真玩煙火,但真要計起來,至把半數以上的機會都讓給了咲也,花了點時間終於消耗到剩下兩根線香花火。
  原先以為這趟是陪至外出,到頭來卻變成至陪著他玩煙火,咲也不太好意思地表示要把剩下的部分都給至,在至推卻下決定由至負責讀秒,數到三的時候一起點燃最後的兩根。咲也專注地聽至從一數到了二,本該聽見三的時候入耳的是略帶遲疑的「等一下」。

  「吶、咲也。要和我來個小小的賭注嗎?」
  「賭注?」
  「如果我的線香花火燒得比較久,就讓我問你一個問題;相對地,是你贏了的話,不論向我提出什麼要求都可以。怎麼樣?」
  「咦?是沒有問題……」
  「那就這麼決定囉。我重新數吧,一、二——」

  隨著至數到三,線香花火的底端冒起紅光,圓圓的小火團在蹲低的兩人膝前慢慢成長,然後放出又金又紅的火花。
  空氣忽然安靜得連花火燃燒時細微的啪滋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沉默的重量壓在咲也心頭,他思考著該說什麼來化解這股不知名的尷尬,而至或許也在想同樣的事,先他一步出了聲。

  「想說你難得這個時候出門,原本想要帶你走遠一點的,或是開車載著你去走路到不了的地方之類的。」
  「本來並不是要來這裡嗎?」
  「嗯。因為這裡太近了嘛,半夜偷溜出來還只去比便利商店更近的地方,怎麼想都超級無趣,所以我還特地抓了車鑰匙才出門,沒想到一走出大門就立刻改變主意了。」
  「聽起來很突然呢……」
  「的確是很突然沒錯。突然就覺得自己有夠不良示範,三更半夜的還硬是拉著你出來,罪惡感超重。要是被其他人發現了絕對會被碎念一頓吧。」
  「是這樣啊……但我是自願的,並沒有覺得被強迫!剛才也玩得很開心,請至さん不用擔心!」
  「太好了。」至鬆了口氣似地淡笑,「總是很怕做錯了什麼會被你討厭呢。你不反感就好。」
  咲也從沒想過至是這麼想,還說到怕被他討厭這份上,看來是真的顧慮了很多。
  他想將他的表情看清楚一點,朝他挪近半步後是看得更清晰了,漸漸消弭的花火卻也順勢啪嚓一聲落地,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已經在這場勝負中落敗。

  「咦、咲也怎麼會突然移動?怎麼了?」
  「沒什麼!請不要在意!」咲也乾笑了幾聲,畢竟就連他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想看清他的表情。他生硬地轉了話題:「那個、是我輸了。請問至さん想問的問題是什麼呢?」
  「啊——那個啊。其實是個有點奇怪的問題呢。」
  「無論是什麼問題都沒關係的,請儘管問!」
  「哈哈、真像咲也會說的話。那我要問囉?」
  「好的!」
  「咲也你啊,」至撫著後頸低下頭,接續下文的語氣多了點微妙的彆扭:「……有喜歡的人嗎?」
  「喜……咦?!」
  「果然是個既突然又莫名其妙的提問吧。抱歉呢。」
  「啊、沒關係,我只是有點驚訝而已!但怎、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嗯……主要是直覺吧,雖然咲也最近的表現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再加上有聽說一些——」
  至說到這裡打住。他默默盯著手裡的花火,待最後一絲火光燃盡便接著追問:「所以、有嗎?」
  咲也用力搖頭表示並沒有這回事,至聞言頷了頷首,「那就好。剛好花火都放完了,我們收拾完就回去吧。」
  「啊、好的……」

  走回宿舍的路程很短,途中話題沒有間斷,也沒有人提起方才那個問題——縱使咲也在意得不得了,卻不知道該如何提起。
  回到各自的寢室前,至拍了拍咲也的頭,對他道晚安時的微笑似乎沒什麼不對,可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至さん會問那個問題,也是出於這種奇怪的感覺嗎?
  
  既理不清自己的困惑,也解不了對方提問的動機,摸不著頭緒的咲也這一晚少見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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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把這篇視為試閱(?),希望還來得及放出更多內容…………



本文最後由 依霏 於 2020-10-12 01: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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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依霏 發表於 2020-10-12 01:5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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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午後的對流雨總是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和萬里一起走出超市門外,咲也被雨勢嚇了一大跳,他將沉甸甸的購物袋暫且放在門口一塊未被雨水波及的地面,往背包內翻找常備的摺疊傘時,萬里正隨口抱怨著這場雨大得像在開玩笑。
  每個夾層都被找遍了卻不見那把傘的蹤影,咲也想起前幾日他把傘放在玄關晾乾,在那之後好像就沒再看過它了,也許是被誰收到傘架上而順勢被他遺忘吧。他抱歉地告訴萬里他忘記帶傘了,兩人看著眼前不知何時會停的滂沱大雨,決定先到超市附近的咖啡廳躲躲,等待這場讓人寸步難行的雨告終。
  咖啡廳就在超市對面,與超市只間隔著一段不長的斑馬線,然而這段奔跑起來不到五秒就結束的距離已經足以讓兩人淋成半隻落湯雞。他們狼狽地進入店內,推開門迎面而來的冷氣吹得淋濕的他們發寒,但眼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咲也把背包和一路上護在懷裡的購物袋放進置物籃,在萬里提醒後以手爬梳了下凌亂的頭髮,隨意地點了杯鮮奶茶。他傳了訊息告訴監督他們在外頭躲雨,把手機放回桌面時輕嘆了口氣。

  「要是雨能早點停就好了呢。」
  「對啊。雨勢這麼大真是煩死了。說起來、你和至さん是吵架了?」
  「咦?我沒有和他吵架,怎麼會這麼問?」
  「是嗎?沒有就好。」萬里撐著臉,有些狐疑地道:「那個總是第一個衝出來說要載你去採買的傢伙今天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有夠反常,所以才想該不會是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咲也自言自語般重複這幾個字,那個隨著他的花火熄滅被問出的問題連著至難以看清的表情重回腦海,「呃……雖然沒有吵架,但好像是有發生些什麼……?」
  「哈啊?怎麼回事啊到底。」
  咲也對著萬里欲言又止,像是在斟酌即將出口的用詞,一會才下定決心般地開口:「萬里くん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問別人有沒有喜歡的人?」
  「什麼跟什麼,至さん這樣問你?」
  「怎怎怎麼會這麼想?!」
  「不然你幹嘛問我這種問題,肯定是那個人問的對吧?」
  「是、是這樣沒錯……不愧是萬里くん,腦筋動得真的很快呢。」
  「我不只腦筋動得快,同時也很敏銳好嗎。」
  「呃?我知道哦,萬里くん一直都很敏銳!」
  「看你這個樣子,絕對不懂我的意思啦。算了算了反正那也不重要。」萬里略顯無奈,「我是不敢說至さん那麼問代表什麼啦,不過一般人會問那種問題,八成是喜歡對方想探口風吧?」
  「喜、喜歡?!」
  「對啊,不然沒事問那種問題幹嘛?除了想聽八卦就是別有用心要探口風啊。」
  「這、這樣嗎。好像也是呢……」

  如此簡單的推理,咲也當然也曾想過。
  他在無眠的夜裡想過許多可能,要說至喜歡他實在太不切實際,於是他立刻就撇除這個方向,如今繞了大半圈,依然繞回了原點。
  萬里的話幾乎能為這個可能性背書,咲也不得不再次思考至的動機,沉思得眉頭都糾成一團,還是萬里提醒他才發現飲品不知何時已經送上桌。

  「你也未免太煩惱了吧,糾結的心情都快傳到我這裡來了。」
  「唔……」
  「是那個至さん的話,至少可以確定不是出於什麼奇怪的動機啦,畢竟他對你超——好的嘛。」
  「這個……其他人好像也這麼說過,但至さん對大家都很好吧?」
  「但他對你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啊?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後悔幹嘛顧著自己尷尬沒載你出來採買,害得你要在外面躲雨。」
  「咦……應該不會吧?」
  「誰知道,就等著看啊。」
  咲也對萬里說的「等著看」毫無頭緒,啜了口鮮奶茶後看了看因收到訊息而亮起的手機螢幕,突然就明白萬里那是什麼意思了。
  感受到來自咲也怪異的注視,萬里問道:「怎樣,是至さん傳的訊息?」
  「不是,是監督傳來的,說是至さん現在要來載我們回去……」
  萬里噗哈一聲笑了出來,「就說吧?而且竟然現在就要來耶,是有多急,我們位子都還沒坐熱。」
  「……萬里くん、是不是會預知未來?」
  「怎麼可能辦到啊那種事,充其量就是你跟至さん在這種事情上都太好懂了好嗎。」
  「是嗎?但我就不太懂呢……」
  「當局者迷嘛。反正你不要太煩惱啦,那個人只要碰上和你有關的事情就根本沒比你有餘裕到哪裡去。」
  咲也唔嗯著沉吟了下。
  他見到的至和萬里所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記得某個至加了班晚歸的日子,他和往常一樣一回到宿舍就累得坐在玄關,疲累的背影透露他連換鞋的力氣都提不起,手邊貌似運行著遊戲的手機也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操作著。
  咲也本來想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不過陡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早了他一步。至挺直背脊接通電話,疲態絲毫沒顯於通話中的聲線,對話一結束便再次彎起背,要與牆壁融為一體般地倚著牆,方才流暢的應答像一段按著劇本的完美演出,從他坐直身子進入角色那一刻起就毫無破綻。
  這是他眼中的至——不論多麼疲憊,都能漂亮應對的成熟大人。他想像不出有什麼理由能使這樣的人在面對他時失了餘裕,畢竟他見到的至從來都那麼游刃有餘。

  「喂、咲也?」
  「哇啊!」
  肩膀被用力搖晃,咲也嚇得回神,萬里已經提起購物袋準備離開。
  「你在發什麼呆,至さん來了喔。」
  「啊、好!萬里くん等等我——」

  /

  車內的氣氛很輕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直到萬里問起至今天為何沒說要載咲也一程。
  他的語氣自然得不可思議,彷彿真的只是隨口一問,但咲也當然沒聽漏萬里話中的刻意,緊張得都要泛起雞皮疙瘩。他偷偷觀察至的反應,駕駛中的側臉沒展露出太多波動,簡單地回答了「因為沒料到會下大雨啊」就帶過話題,似乎沒把提問放在心上。
  意外地平淡呢。
  咲也不確定自己想聽到什麼回答,但也許是預設了回應會和昨晚有關吧,得到答案時他有點失望,隨後而來的是濃厚的罪惡感——這樣子豈不是希望至和他一樣在意昨晚的事嗎?分明不是大事,卻擅自煩惱、希望別人也同樣煩惱,是不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萬里很快開了和遊戲相關的話題,與他討論起戰略的至看起來和剛才一樣冷靜。這就是大人啊,是在他面前總是游刃有餘的至,咲也心想。這份餘裕不需要偽裝,大概只有不夠成熟的人才會自顧地掙扎於幾句簡短的對白中吧。

  ——回去之後就別再胡思亂想了,否則在意過頭了也會給至さん添麻煩的。
  咲也在車上如此暗忖,一坐上103室的沙發卻又不爭氣地想起那個火光明滅間帶著彆扭被吐出的疑問。他只是來替監督捎個口信,要是早想到會被留下,肯定會先做好心理準備才敲響房門。
  至坐在一旁悠哉地打開了遊戲機,他將花了幾個小時打造出來的遊戲造景展示給咲也看,導覽過一圈便將遊戲機收起,邊拉收納包的拉鍊邊問咲也知不知道為什麼會拉著他留在房裡。
  見咲也不明所以地搖頭,他笑得侷促:「因為前輩還沒回來嘛,想說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把握時間多和你聊聊。」
  「是不方便讓千景さん聽見的內容嗎?」
  「嗯——也不是。大概就是問你和萬里在外面聊了些什麼、之類的程度?」
  「咦?」
  「就是在我去載你們以前……啊、我不是想要刺探什麼啦,只是萬里的話讓我有點在意……」
  「萬里くん的話?」
  「他問我為什麼今天沒說要開車載你的時候你沒什麼反應,但如果是平時的你,應該會主動跳出來說你不介意之類的話吧?所以就想,你是不是很在意這件事並且有和他討論,他才會刻意提起……」
  「不是的,我並不介意!至さん請不用擔心,那應該只是萬里くん在開玩笑罷了!」
  「這樣啊。比想像中還要不介意呢,一秒否決……」
  咲也愣了愣,不明白至聽了回答之後怎麼反而變得低落。他問至怎麼了,至簡單說了「沒什麼」,便逕自追問他們還聊了什麼。
  「唔……有聊到至さん對我很好……?」
  「這竟然也能當個話題嗎。具體是聊了什麼?」
  「他說覺得你對我很好,和對別人的時候是兩回事。我記得之前也有其他人這麼說過,好像說是特殊待遇?什麼的……」
  「哈哈、其他人這麼說啊。那咲也覺得呢?」
  「我嗎?」
  「嗯。有感覺到我對你比較好嗎?」
  至輕笑著問,貌似輕鬆,但略為飄移的視線透露他在緊張,像是他因為什麼原因而無法穩穩地注視著咲也。咲也盯著他的笑臉說不出話,就著那樣的笑問得這麼明顯,諒咲也再遲鈍也聽得出來——至的確是優待著他吧,雖然他總以為那是由於他對劇團的大家都很溫柔。
  從前認為是旁人多想了的事成了事實,他突然坐立難安了起來,空氣中好似飄著某種一觸即發的因子,他不敢輕舉妄動,斟酌了一陣才老實地說,他覺得至對每個人都很好。

  「我知道你從來沒有發現,因為我做得也不是特別明顯嘛,大概能想見你不會察覺到。看在其他人眼裡可能很明顯就是了。」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太遲鈍了……」
  「不不、這不是咲也需要內疚的事喔。和遲鈍什麼的也沒關係——嗯應該是有點關係,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你很善良很溫柔,才會認為我對你的好不是偏心。這是咲也的特質,我一直都知道的。」
  「原、原來有差別待遇到偏心的程度嗎?」
  「嗯。我也不確定自己表現出了幾分私心,但的確是偏心的吧。」
  「這樣啊……」
  「那、既然現在都這麼明白地告訴你了,能再聽我多說一點嗎?」
  咲也點點頭,注視著他欲張的唇突然感到緊張。他大概能猜到至要說什麼,但在聽見至真的說出口以前,心也只能隨未知的不確定性高懸,屏著氣息默默揣著他的猜測。
  「少女漫畫中有一種在戀愛方面比較笨拙的角色,為了引起注意和製造好感,會使出渾身解數來向喜歡的人示好,或者說是討好。椋曾經這麼說過,咲也還記得嗎?」
  「記得!椋くん還說那樣的角色通常比較膽小,會因為害怕被拒絕而抗拒告白。」
  「哈哈。嗯、是呢,是會那樣沒錯,但也是會有破釜沉舟提起勇氣告白的情況啦。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我似乎就是那種角色呢。」
  「因為害怕被拒絕而抗拒告白……嗎?」
  「咲也會討厭這麼懦弱的我嗎?總是只能拐著彎表達對你的好感的我。」
  「怎麼會!至さん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表達了,只是沒有明說而已!」
  「反應很普通呢。看來咲也猜到我要說什麼了?」

  咲也急於反駁而湊近至的身軀忽地石化。他僵硬地在原位坐正,為了振奮對方精神而在胸前輕握成拳的雙手安分地擱到了膝蓋上,姿態活像個擔心受罵的孩子。
  至拍了拍他的肩要他放輕鬆,順道為了方才開始一連串的試探道了歉。對他而言,要在咲也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掀開底牌太過冒險——雖說現在這樣也沒好到哪去。他自嘲著道。
  「就和你想的一樣,我說了那麼多廢話都是在為告白鋪陳沒有錯。就是個很拐彎抹角的人呢,要是不把心意過度包裝,就不敢攤在陽光下讓你看見。」
  「至さん……」
  「抱歉呢。那些示好和展現給你看的種種面貌,全都是出於不純的動機。」
  至垂了垂眸,起先漾著怯意的眼瞳重新望向咲也,與咲也正對上的桃紅中摻上了幾分決意,似乎是他提起勇氣破釜沉舟的證明。
  「但我的確喜歡咲也喔。是真的喜歡你。抱歉、突然說這些會讓你感到困擾吧,如果很為難的話可以不用給我回應,甚至就忘了也行。」
  讓你難為向來不會是我的本意。至抿了抿唇苦笑道。

  坦白地說出這些話肯定需要非常多的勇氣吧?他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呢?咲也思考著。他沒有錯過佯裝鎮靜的至雙手發著顫,即便不是膽小鬼,一定也會對坦誠以對的後果感到畏懼吧,畢竟那是一片極有可能不可逆的未知。
  但他依然選擇告白了。
  思及此,咲也的胸口緊了一瞬。他將手覆上他的,像要安撫他的情緒般輕輕包覆住顫抖的雙手,在至轉潤的目光下柔聲開了口。
  「謝謝至さん願意告訴我這些。這份心意非常寶貴,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
  「……嗯。咲也、果然非常溫柔啊。」
  「至さん才是哦。在對我說這些話之前,你肯定煩惱了很久、考慮過很多吧。我很欣賞至さん的這份溫柔呢!」咲也稍斂起笑容,模樣有些愧疚,「不過,關於告白的回應……因為缺乏這方面的經驗,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思考才能告訴你,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你慢慢來就好。我在這種方面可是很擅長等待的喔?」
  「啊、是不是和之前的戀愛話題有關呢?記得你當時說你比較傾向暗戀……」
  「對對,和那個稍微有點關係吧、我猜。大概就是像……」


TBC.

本文最後由 依霏 於 2020-10-12 08: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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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依霏 發表於 2020-10-25 01: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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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叩、叩。
  門後傳來一聲冷靜的「請進」,咲也才將手放上了門把準備開門,門便毫無預警地動了起來,自展開的門縫探出的人影更是嚇了他一跳。見他反射性地往後退兩步,至的微笑登時僵在臉上,寢室深處則傳來看好戲的訕笑,是方才應門的聲線。
  「真虧你偏要跑去開門啊,嚇到咲也了呢。」
  「我就在沙發上嘛,離門又不遠,想開門迎接他也是理所當然的啊。」至對著寢室內正褪下西裝外套的千景辯駁,轉而面向咲也時神情滿是歉意:「抱歉啊咲也,我不是故意嚇你的,只是想說可以幫你開個門——說起來只要前輩不出聲應門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
  「哦?是我的錯啊?」
  「我可沒有這麼說呢,但你要這麼想我也不反對喔。」
  「那、那個!」眼看兩人一句接著一句,咲也連忙緊張地介入對話:「監督已經把咖哩熱好了,兩位隨時都可以用餐喔!」
  「啊——苦命加班歸來還能有熱騰騰的晚飯吃,真是感激。安心信賴的監督さん的咖哩……雖然又是咖哩……」
  「今天的咖哩也非常美味呢!至さん肯定不會失望的!」
  「我沒對監督さん的咖哩失望過,只是最近她當班的頻率——嘛算了這不重要。」至壓低音量:「咲也明天下午是不是有空?」
  見至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咲也配合著小聲答了「是」。至滿意地點頭,「那、能陪我出門走走嗎?明天在車站前的廣場會有某款遊戲的快閃店,很想去看看呢。」
  「好的!聽起來很有趣呢,萬里くん也會去嗎?」
  「萬里?為什麼?」
  「呃?因為是和遊戲有關的活動……」
  「啊啊、我沒有邀請他喔。只打算問你能不能陪我去而已。那就這麼說定囉?」
  「好的……」
  至拍了拍他的頭,便再度回到沙發上打手遊。他差點忘記代監督來傳話的任務已經完成,在門口呆站了一下子才回過神並快步離開。

  那日的告白並未讓兩人的關係生變——至少至對咲也的態度沒有異樣。
  這讓咲也感到驚訝,他以為他們的互動會因此變得尷尬,事發當晚甚至花了不少時間暗自為此煩惱,直到隔日至一如往常向他搭話、找他幫忙抽卡,他才發現自己或許是顧慮得太多了。
  至那邊沒什麼異狀,倒是他太過在意仍積欠著的未成形的答覆,應對上不知不覺就多了幾分彆扭。幸運的是,至似乎沒有看出他的不自然,否則要是被他問起,咲也還真不知道該不該老實告知是因為被告白了感到手足無措。
  猜到有人喜歡自己和真的被表白了是兩碼子事。事後回想起來,咲也不由得佩服起當下冷靜的自己,換做現在的他只能混亂地面對了吧,他想;但更令他敬佩的,果然還是那個凡事都能應對得體的人。
  表明心意後的空氣簡直凝重得要使人窒息——咲也曾聽某位同學這麼說。
  據他的說法,「現在還沒有辦法回答你」彷彿宣告世界末日的號角,在聽見明確的答案之前,和當事人處於同個空間的每一次呼吸都像被人掐住了喉,這是事前做過再充分的準備都止不了的難受,心情不上不下的折騰程度不亞於失戀。
  即使把椋的少女漫畫講座納入計算,咲也在戀愛方面的經驗值依然趨近於零。他無法同理那位同學的說法,不過至少能夠聽出那是段難熬的時期,回想起那段話時他不禁擔心被按著的回應會不會害得至陷入那樣的漩渦。
  至自然的表現也許是他溫柔的演技吧,咲也心裡大致有底,但不可諱言地,他確實因此放心了不少,並記著那份溫柔督促自己早日繳出還沒有個苗頭的答案。
  回到廚房門口,他拍拍自己的臉,朝氣地上前幫正把咖哩鍋端上桌的監督準備兩人份的碗筷。

  /

  咲也在約好的時間打開寢室門,險些和門外的至撞上。他道了歉並抬頭打算詢問他等很久了嗎,注意力卻被他難得戴上的眼鏡給分散,好奇地問為什麼今天不戴隱形眼鏡。
  他指了指眼下的一片紫黑,「昨晚打遊戲打得太晚了,現在眼睛超級累,要是戴隱形眼鏡應該會瞎掉吧。」
  「原來是這樣……休假的前一晚,至さん總是會熬得特別晚呢。」
  「是啊,就算睡到中午還是覺得自己快暴斃了。畢竟入睡的時候天早就亮了呢。」
  「暴斃……?!長期累積下來對身體和肌膚都會有負面影響的!請至さん多注意自己的作息!」
  「不愧是我們的組長啊,突然就冒出這麼像莇的發言。但要我調整作息實在很難呢,還是咲也以後每晚都來提醒我該睡了?」
  「咦?我嗎?」
  「你之前不都會來叫我起床嗎?就像那種感覺,只是換成晚間時段罷了。」
  「呃、是沒有問題……」
  「好,以後每晚我都會等著你來喔。」
  鏡片後的眼笑得瞇起,至甩玩著車鑰匙把咲也領到了車旁。咲也坐上熟悉的副駕駛座,扣妥安全帶後發現至盯著他看,嘴角還噙著難以言喻的笑意,便忍不住詢問他怎麼了。
  「咲也最近沒給其他人載過吧?」
  「呃?好像是的……」
  「不久前你還不太會繫安全帶,總是很容易卡在半途,但現在熟練了不少。」至推了推眼鏡,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只要想到很有可能是在這個副駕駛座上練成的,莫名地就有種成就感呢。」
  「這、這樣嗎?」
  至愉快地點頭,方向盤一轉,車子便駛上前往天鵝絨站的路。咲也的目光在他掩不住欣喜的側臉上逗留了會,視線轉往窗外的街景時下意識掐緊了斜扣在胸前的安全帶,臉上也不知不覺多了陣微熱。

  說至對他的態度沒有改變似乎不太準確——在把話說開之後,至拐彎抹角的程度立刻下降了好幾個百分點。
  起先咲也以為是他會錯意了,或是他因為告白而過度意識至的話,但剛才那句每晚都會等著他以及成就感發言幾乎讓他確信他沒有誤會,這個人相較以往的確是直接了許多,轉變大到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招架才好。
  怎麼會這樣,一般人告白過後會有這樣的轉變嗎?咲也偷偷瞥向至,鏡框及臉的輪廓薄薄地鍍上午後的陽光,像那張白皙的臉自身發著淺光。
  若是將椋口中的亮晶晶網點效果放到現實世界,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吧,畢竟這個人就像王子一樣,配上閃閃發光的特效也不奇怪。是至さん的話,大概會是眾多少女眼中最閃亮的那顆新星吧,就連雙眼都像紅寶石般璀璨——
  「咲也不也是嗎?像紅寶石般璀璨的雙眼。」
  「咦?至さん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因為你說出來了啊。沒發現嗎?」
  「咦咦?!」
  至噗哧地笑出聲,抓了駕駛的空檔騰出手輕揉他的髮頂。
  「咲也才是最閃耀的喔,眼神和在舞台上的姿態都是。我不論哪個方面都遠不及你呢。」
  咲也熱著臉向他道謝,後背緊靠住副駕駛座的椅背。
  好丟臉。真希望能永久地陷入座椅中。他尷尬地想。

  /

  快閃店的人潮比至預想的更多。
  他和咲也隨著人海移動的方向行進,好不容易買到了夢寐以求的限定周邊,可惜還沒來得及高興,他的眼鏡就先被莽撞的行人給擠掉了。
  咲也第一時間就看見落在至腳邊的眼鏡,才開口提醒他小心腳下,混雜在嘈雜人聲間的細微碎裂聲便傳入兩人耳裡。至以奇怪的站姿定格在原地,後來移動腳步時小心翼翼,但於事無補,鏡片已然在他腳下碎成不可逆的狀態,鏡架也裂得搖搖欲墜。
  「……看來沒辦法開車回去了呢。」
  「不好意思,要是我早點提醒你,也許就不會踩到了……」
  「沒事的,咲也完全沒錯喔。不過真想不到我的腳這麼有力,和人設好像有點出入啊……」
  「啊、莫非是排練前的體能訓練的成效?效果很好呢!」
  「咲也的這種地方完全就是個組長呢。但請不要再加強那個體訓菜單了,至さん會死掉的。」
  再加強的話我會變得像這副眼鏡一樣喔。至說笑著蹲下身將地上的眼鏡殘骸包裹在面紙中,重新自人群中站起時幾乎分不清方位,視野模糊得每個景物都長得差不多,只得倚賴咲也帶他離開混亂的快閃店現場。

  自人潮逃脫的兩人毫無計畫地在周邊閒晃,考量到至的情況也不好繞得太遠,最後決定採用至的提議,到咲也熟悉的那個河堤坐坐。平時這裡總會有前來野餐的家庭或出來散步的狗狗,今天意外地僅有幾隻麻雀,河堤邊看著像被他們包場了一樣。
  把後背包放在腳邊,咲也伸了個懶腰,朝著久違的河川深吸口氣後抱膝坐上了草皮。
  這處河堤不怎麼起眼,四季或早晚都是常見的景致,卻是無可取代的他的秘密基地。他在這裡度過了計不清的時光,如果說對戲劇的熱情佔去了他的高中生活,身下的這片綠茵就是他揮灑過半數青春的舞台,日照與月光是照亮佈景的泛光燈,堤下閃閃的波光則是一雙雙緊盯著他的眼。
  倒映於川面的樹與花景聽他讀過數不盡的劇作,當時他透過朗誦強加情感於台詞間,彷彿只要不吝於出聲就能賦予角色靈魂,而今演技稍微像樣了點,反倒沒有時間也不需要獨自在這裡讀劇了,不免感到唏噓。
  「以為擺出鬱鬱寡歡的樣子我就會可憐你?」
  「咦?」
  沒頭沒尾的發言聽得咲也一頭霧水。至不知何時板起了臉,左眼閉得自然,彷彿早已習慣僅依賴右眼的生活。
  「還打算裝傻嗎?真是無趣。小毛頭,那個騙子在哪裡?」
  ——是西魔法師!
  咲也一反應過來,疑惑的表情立刻換成了氣不過的樣子,睜得又大又圓的眼裡滿是憤憤的氣焰:「奧茲大人才不是騙子!」
  「哼,那傢伙教給你的魔法有用嗎?你不過是被他騙了。」
  「才沒有那種事!閃電魔法當然有用呀,只是我還沒掌握到訣竅……!」
  「頭一次聽說這還需要訣竅。那傢伙果然是個騙子。懶得跟你耗了,我現在就要去討伐——」
  「我、我想到了!奧茲大人還有教我另外一個魔法!」
  「哦?那就施展來看看啊,拭目以待。我看只是他隨口胡謅的另外一個騙局吧。」至嘲諷地笑道。
  咲也移動到他身後朗聲喊了「看招」,他擔心了一瞬接下來要面對的不會是一連串物理攻擊吧——的確是物理攻擊沒錯,但和他預期的相差甚遠——力道恰好的拳頭一下一下搥在他的肩與背,偶爾還伴了幾下揉捏,別說是威脅性了,這簡直是場款待。
  「……這算什麼魔法?」
  「是一種名為按摩的魔法!奧茲大人說只要用了這種魔法,對手就會失去動力,變得軟綿綿的,而且據說對西魔法師尤其有效!」
  「哈!那個騙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竟然要你把治癒魔法拿來攻擊?」
  「咦咦!這、這是治癒魔法嗎?!」
  至閉上眼,脫離角色一般地放柔嗓音:「是啊。非常療癒喔,西魔法師特別吃這套。看來騙子還是不容小覷,把徒弟教得這麼好。」
  「至さん、完全脫離人物了哦?」
  「哈哈。抱歉抱歉,本來只是想看你會怎麼配合我,實在沒料到還能享受一番超——舒服的按摩呢,超級幸運。」
  「嘿嘿、至さん不嫌棄就好。」
  咲也傻笑著坐回原位,微風撩起他的瀏海及髮鬢,而後者很快就被出手協助的至塞到了耳後。
  至將手覆在他臉邊緩緩湊近,也許應該要退開或是把他推遠比較好,他想,卻僅是木然地盯著至的臉,除了放任心跳加速外什麼動作也沒採取,到了距離極近的最後一秒才慌張地緊緊閉眼,隱約感受到溫熱鼻息的雙唇抿得緊繃。
  微涼的觸碰落在了眼下,咲也睜眼,離他過近的那張臉已經退回合理的距離。至得意地要咲也看他的手,食指指腹上像展示戰利品般躺著一根眼睫毛,於是咲也終於明白剛才那是怎麼一回事。
  「總覺得你的臉上沾了東西,但又看不清楚,沒想到靠近一看是真的有呢。」
  竟然能留意到這麼細小的物體,雖然看不清楚,但看來我的視力也還可以?至說得高興,咲也附和得倒很心虛,甚至沒敢和至對上眼就逃避著低下頭碰了碰臉頰,果然在發熱。

  還以為要被親了。
  至的話毫不留情地點出他誤會得有多遠。怎麼會想到那種地方去呢,他不知道,唯一可知的是喧鬧未平的胸口仍反覆提醒著他剛才是如何做足準備,倘若至的唇真的貼了上來,他大概也不會抗拒吧。
  可是、為什麼?
  和至さん明明不是那種關係啊,也沒有類似的經驗,為什麼會覺得可以接受呢?
  他質問自己,想當然是沒有得出結論,諸多情緒彷彿在心口打成一個很大的結,找不到合適的口去解,反倒一慌就將它纏得更緊。
  「剛才的即興演得開心嗎?雖然劇長很短就是了。」
  「很開心!很久沒有扮演里克了,能和至さん演出與劇本不同的橋段也非常有趣!」
  「嗯、那就好。」
  「不過至さん怎麼會突然開始即興呢?」
  「因為咲也畢業後就很少來這裡了吧?」
  「是的。以前常利用放學後的時間或者週末來這裡讀劇本,但已經有段時間沒來了,真的有需要的時候也會借用滿開劇場練習。」
  「光是打工和各種排練就佔據了你的生活呢。本來是想要趁著這次出門載你到處兜風的,但眼鏡……嗯。」
  一陣風吹出川面的波紋。至的目光停留在那之上,若有所思地等待河川平靜了才接了下文。
  「要說附近能讓你放鬆的地點,想來想去就是這座河堤了呢。我沒辦法幫你分擔壓力,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藉故拉你出門散心這種事了。」
  「原來是這樣的考量!謝謝至さん,讓你擔心了真是不好意思,但我最近其實沒什麼壓力的!」
  「真的?」
  「真的!」
  「工作以外的壓力也沒有嗎?」
  「工作以外的壓力?」
  「比如說、戀愛煩惱之類的?」至笑道。

  沒有生變的關係實際上是起了變化吧,在咲也看不到的地方,而至全都看出了端倪,包括他近日的不自在,全都在他眼底無所遁形。
  怦通的心跳聲似要響徹河岸,風聲與短草的窸窣無法掩飾咲也的無措,眼波中的起伏比微風帶起的波紋要更紛亂。他想說些什麼來解釋,例如他沒有為了那個告白而煩惱,或是和至相處時他一點也不覺得彆扭,然而他所能想到的說法皆非事實,個個都是用以為自己開脫的辯解,理所當然囁嚅著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啊啊、你不用緊張,我不是為了催你快點給我答覆才提起這個話題的。之前也說過吧,我無論如何都不希望你為難……但果然還是造成你的困擾了呢。」
  「與其說是困擾……應該更像是迷惘。」
  「迷惘?」
  「是的。在那天之後,我很努力想要釐清自己的想法,但可能是因為沒有談過戀愛的關係,想了很久還是沒有頭緒……」
  「這樣啊。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哦,反正我這邊真的不急著得到回應,咲也就再花些時間思考,有答案了再告訴我就好。好嗎?」
  至柔聲說,語畢偏了偏頭朝咲也輕笑,從語調到唇線的弧度都像一個軟性的請託。

  沒有拒絕的餘地。
  咲也的確是要答應他的,只是他想,除了答應之外似乎不存在其他選項,要拒絕這個人的請求對他而言實在太過困難。
  有種濫用了他的包容的感覺。看見至在他答應後寬慰不少的眉眼,咲也忍不住這麼想。

  「那個……能問至さん一個問題嗎?」
  「好啊,要問什麼?」
  「至さん是因為知道我很在意那件事,才刻意裝得若無其事的嗎?」
  「那是原因之一沒錯。要是我有表現出異狀,你也會變得更加彆扭吧。」
  「唔——很有可能呢……」
  「另外一個原因就比較自私一點了。想知道嗎?」
  見咲也頷首,至朝他伸出手,指頭像迷失了一般輕輕遊走於蓬軟的紅髮,有意無意地帶到耳後的觸碰有別於以往。
  桃紅色的眸子隨唇角上揚而半瞇,滿眼的好感之外是露骨的隱忍——咲也從沒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眼神,憐愛與壓抑在面上形成略顯矛盾的表情,而當事人看起來好似很享受這個壓抑的狀態。
  「咲也不打算抗拒嗎?」
  「呃——是的,因為並不討厭……」
  「那、喜歡嗎?」
  「這、這個……」
  咲也低頭想了想,再抬臉時臉頰紅了兩階,與他視線交會的那刻侷促地眨了幾下眼。
  「還、滿喜歡的……?但、但可能是因為至さん常摸我的頭、已經很習慣了的關係,才會覺得是你的話就可以接受……之類的……」
  硬生生地停下動作,至快速抽離了還擱在他頭上的手,咲也還沒來得及觀察出至的表情起了什麼變化,那張臉就被深深地埋入至曲起的膝間,緊接著是幾聲虛弱的「不行了」。
  「至さん?你還好嗎?」
  「那個比較自私的原因啊,」至的聲音悶悶地自膝間傳出,「其實是仗著你已經知道我的心意了,就在很多從前會壓抑自己的時刻都鬆懈了戒備,覺得即使被你看出我的好感也無所謂,同時也因此輕鬆很多很多。」
  「原來如此!所以至さん才比較少拐著彎說話了!」
  「嗯。剛剛的行為也只是想告訴你,以前我只敢稍微拍拍你的頭,但現在的話就可以鼓起勇氣做到稍微進階一點的程度。」
  「是、是這樣啊……」
  「可是我沒想到、竟然會冒出那些不知道為了什麼而辯的解釋……」
  「咦?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不對,不是這個方向。」
  至側過頭,膝上那張重見光日的臉龐染了大片紅暈,舒展開的眉搭配揚得扭曲的嘴角,不論怎麼看都是一張超開心的笑臉。
  「我只是覺得,你真的很可愛。」
  有種奇異的感覺電流般地竄過胸口,但咲也現在顧不上那種事——哪來的心力在乎心跳是否又失控,或者耳尖是不是又泛起熱了呢,光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身旁的他,他都莫名其妙覺得時間不夠用了啊。

  好像明白至さん曾經說過的、犯規的意思了。
  咲也微皺著眉,微笑的弧度是不亞於至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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