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撿到“那個”的那天其實天氣不怎麼好。
印象滿深刻的,那是個快要下雨的陰天,一個不是我會想出門的日子。
*
吼──!
這突然蹦出來的沉聲低吼,嚇得正在專注做新玩具的我差點手一抖,把好不容易弄到、裝有稀有材料的量杯給扔地上了。
「……搞什麼東西?」我皺著眉頭,把視線移向窗外。
聽得出來是我合成出來、放養在外用來看門的那隻獅鷲發出的威嚇鳴叫,雖說秘淵森林只要有人帶著惡意闖入我都會發現(我就意思意思設個提醒結界),但通常都會被林裡的奇美拉們給解決變成他們的晚餐,所以、除去朋友們不說的話,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抵達我家的『外』人。
今天叫成這樣倒是反常了。
啊不過、但其實這樣叫應該是在叫我走一趟,可是……
我抬眼望了望這個灰濛濛的天空,「實在不是很想出去耶……」感覺就快下雨了,空氣中的濕氣沉重,用聞的還覺得鼻子有點癢癢。
不過像是要告訴我這趟非走不可似的,林中突然傳來幾聲劇烈的爆炸聲響,我愣了一下,隨即便把手裡的東西隨便找個空位擱置,一把挖出被書堆壓著的斗篷套上便踏出了家門。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我的地盤撒野!
腳一跺、躍上空中,背上類蝠的雙翼穿過衣服預設的縫隙、順著風張開……有好一陣子沒有自己飛行,總感覺翅膀不是自己的了、有些不太協調。我用力的搧了搧,在空中穩住自己的身體之後,一使勁、就往冒著煙的那處飛去。
爆炸的聲音還在持續著,其中隱約還混雜了奇美拉的吼叫跟幾句尖銳的咒罵聲。
「──不過就是個人為的畜牲,有什麼資格跟我搶東西!那是我的!」
我皺眉,正想著我們家的奇美拉到底是惹來哪裡的潑婦,便聽見一個小小的、稚嫩的陌生冷調,反駁著她。
「我咳、我也不是你的咳、東西!」
聲音不大,聽得出來似乎受了什麼暗傷,而顯得斷斷續續說出口的話有些虛弱,但是聽起來意志很是堅定。
雖然不合時宜,但我覺得那個嗓音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怪好聽的。
我飛到他們起爭執點的正上方,對準目標用力將翅膀一搧、颳起一陣不小的風壓,把鬧事的給掀離我家的奇美拉,這下被爆炸弄得一片灰的視野總算淨空,讓我把底下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我才終於看清楚那個小小聲音的主人是何方神聖。
是個髒兮兮的崽子,目測應為人類的幼崽。
而且看起來身上的傷口一點也不少,空氣中傳來極淡卻鮮明的血腥氣、跟他底下坐著那塊幾乎染成紅色的草皮,無一不彰顯那幼崽身上的傷勢有多麼嚴重……也不知道是什麼仇什麼怨,居然對一個幼年崽子下這種死手。
我皺起眉頭,緩緩降落在地上,視線轉向被我掀飛的那個人方位。
那人似乎運氣不怎麼好,被掀飛之後撞斷了幾株矮樹,整個人攤在斷枝中抽搐,其中一枝條好像還倒插進她的肚子裡,看起來模樣悽慘。
我懶得問奇美拉們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一目了然的現況、再問顯得有些多餘。
我擺了擺手,讓奇美拉們護著那個崽子站遠點,免得等會如果還有架打的時候不小心被波及到。
說實話,對待一個會殘忍追殺幼崽的人,實在不需要給予過多的言語。
搞不好對方根本就不會想要聽。
於是我選擇直接開幹。
「咳咳、誰……呀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從地上攤著的,那塊似乎是個女人的狼狽東西發出,我揉了揉我的耳朵,沒什麼本事、叫聲倒是挺響的。
「叫什麼呢?」踩踏著深入腰腹的碎枝頂端,我勾起了一個微笑,「噢、抱歉,妳也會覺得痛嗎?」
「啊啊、痛、放開!放開啊啊啊!」她亂無章法的揮動雙手,貌似想把我的腳給撥下去,我輕輕地彈了個響指,招來兩道風鳴,轉眼間她的手就被捲過的風刃給卸了筋,沒有經脈支撐的手自然就軟了下去,血流如注。
這下她嚎得更大聲了,失策。
無視於接近於嘶吼的尖叫聲,我用掌心揉了耳廓,放出龍的威壓、不耐煩的道:「閉嘴,再吵把妳聲帶拔掉!」
女人才終於不發出像豬一般的慘叫,但仍止不住的粗喘,畢竟她狀態其實不怎麼好……雖然好像是我造成的,但我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尤其後來她一開口就踩我地雷,我覺得不發一下脾氣大概會把自己給憋死。
「你……你是、偽龍的……」
「停,我比較喜歡『秘銀』這個稱呼。」我挑起眉,豪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瞇起眼睛盯著女人,腳上卻隱隱出力,「為什麼要死追著人類的幼崽不放?」
或許是怕我再加重踩在她腹部上頭的木枝的力道,她這才開始斷斷續續地,把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
這時我才了解到,踩在腳底下的女人有多喪心病狂。
女人也是個魔女,因為先天不足沒有永生的能力。然而渴望獲得永生的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邪門偏方,說將人類與魔女產出的混血種血骨拿來入藥服用的話,就能延續生命──她找了好久,終於在邊境的小鎮,發現了這個人類與魔女構築出來的家庭,一點一滴計畫性的殺死了混血種的父母。
卻在最後一刻被魔女母親發現有異,在將死之前,把孩子給送進了我所在的秘淵森林,這才有了之後的獅鷲們發現情況不對勁的攔路阻撓。
這便是全部的經過了。
而隨著她講述的過程中,那從心底蔓延而出的憤怒,逐漸到達顛峰。
她說的魔女,是一位溫柔和藹的魔女,也是少數跟我朋友們一樣,不介意我身為『半魔女』的異類身分的人。
還記得她明白自己是接近永生的存在,仍找到了願意理解她的人類,與之相識相戀,一直以來住在離我家不遠的人類的偏村故鄉,並和村民們維持著良好的關係。
那裡的村民也是出了名的友愛團結,如果這位魔女的家庭出現了這樣的驟變,那麼那個村落,下場可能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最後一次因為她的委託見到那位魔女時,她還領著自己的手摸著她的肚皮,一臉幸福的說,我終於要做媽媽了──這個垃圾,她怎麼敢!
我鬆開了踩著枝條的腳,俯下身,伸出單手扣著她的脖頸將她整個舉了起來。
「像妳這樣不懂愛的垃圾玩意,死一百遍、一千遍甚至一萬遍都不夠。」
我無視女人的所有掙扎與求饒,掌心用力收緊,握力大得捏碎了她纖細的脖子,直到確認她真的沒氣了,才將她甩到地上。
我拍拍掌心、重重吐了口濁氣。
這種垃圾,給我家的奇美拉們吃掉我還要怕牠們拉肚子,晚點確認村子的狀況之後再把她的皮扒了做門口地毯,骨頭跟血拿個隨什麼東西裝著鎮壓好了。
「主人、主人!不好了,小朋友昏倒了!」
「什麼!」狀況已經這麼差了嗎!
隨手丟顆裝廢料用的空間寶石把癱地上的屍體收進去,我急忙回頭看幼崽的情況,只見那名幼崽已經沒了意識,坐臥著攤在獅鷲的腰側。
我伸出手拍了拍孩子的臉頰,並把想要說什麼的奇美拉們往後一撥,示意牠們不要添亂……粗略檢視孩子身上的傷,我擰起眉頭,如果不先用點什麼手段吊著他的命,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跟他父母一樣魂歸大地的。
「喂、醒醒!聽得見我說話嗎?」毫不留情地拍上孩子柔軟的頰、用力拉扯。
看著他因外力皺起眉頭、吃力的睜開了眼。
哇……這孩子的眼睛是漂亮的紅寶石呢!
看見幼崽終於給了點反應的我勾起一抹微笑,鬆開捏著他臉頰的手改為輕捧,讓幼崽的視線、與我平視。
『如果你有一點點點點的求生意志的話,我就救你,你的回答是什麼?自己開口對我說。』
從我嘴裡吐出的語言並非人類通用語,那是古老的龍語,沒有文字、卻擁有力量意識的古老語言,這會使我想要傳遞訊息的對象即使聽不懂語言、也能聽懂句子中的意涵。
只見那個孩子的嘴唇細微顫了顫,雖然我急著救他,但施予對象回應不說出口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救……、 ……」他聲音很虛弱,很細小,但我還是聽見了。
聽見他說:救我。
「好,我救你。」
那麼、
『契約成立。』
見那些因為不明原因血流不止的傷口的血總算是止住了,我算是鬆了口氣。
看來我的龍語淨化魔法還沒完全退化嘛!我真棒!
用披風把這個看起來還很幼小的孩子包起、小心翼翼地將他從地上抱起來,放到獅鷲的身上,並交代獅鷲走得慢些、別顛得那孩子難受。
拍了拍獅鷲身上的鬃毛,一一撸過身旁每一隻奇美拉,稱讚笑道:「做得不錯,走、我們回家!」
雖然說這天過得有點轟轟烈烈,但收穫嘛……也還算不錯。
我將落在地上的空間石捏在手裡拋上拋下,靜靜地看著好不容易醒來簽了暫時契約的孩子,此刻像是用盡氣力般、安穩地趴在獅鷲的背上。
「是茱莉亞的兒子啊……」
故人不在了,這孩子也就沒了靠山,以後就由我來養他吧。
反正前些年墨墨跟伊芙他們各自撿孩子回家養,看得我也有點心癢,雖說這意外來的涵義不好,但至少遇到我,讓這孩子多條生路,也算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