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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刀劍亂舞│藥亂厚+α] 愛島中學潛入調查 [G](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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咲曉 發表於 2020-7-15 17:3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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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藥亂厚+α

  *架空要素極多,主要是滿足私慾而寫,推薦輕鬆看待。





  愛島中學潛入調查







  ▲開學


  夏蟬高鳴──。

  正值酷暑,節節高升的溫度令所有教職員與學生都產生了肉身即將蒸發的錯覺。升旗台的旗竿上,攀附著發光鐵棒的日之本國旗便像是體現了烈日以及由其帶來的高溫般,在眾目睽睽中上升。當學生們繃緊脖子注視那青空裡飄揚的旗幟時,奏樂已下,如身處軍陣的學生們紛紛拉開喉嚨,訓練有素地齊唱國歌。

  今日是第二學期開學日。

  寄宿制的學校從開學幾天前便熱鬧得很,學生們來來往往踩踏戶限,猶如歸巢雀鳥返回此地,終於在今日,經過一整個八月的暑假,愛島中等學校的學生又再一次集中到了這個臨山的箱庭。

  西裝筆挺的校長在升旗台上頒布演講,艷陽高照,把他豐潤的身材照得發紅、像一塊久滷的肉,看見那副汗流浹背的狼狽樣子,厚心想這就是戶外活動的害處。此刻厚的額頭也源源不絕地冒著汗,熱騰的汗水由髮際直向鼻樑,癢得很,但典禮中他無法伸手擦拭,只好用力吸下鼻子,最後那道汗水越過了鼻端的小山,經過人中而淌進他兩片唇瓣間。

  有點鹹。舌尖抵著滲進來的汗水,厚這麼想。倘若舊校舍還能使用、學校高層沒有做出整修的決定,現在就不必如此了,厚記得自己辨認過的地圖有禮堂圖示,原本開學典禮應該在那裡舉辦才對。想著,他忍不住望向教學樓邊緣那隱約可見、被鋼筋圍繞的建築物。而後目光稍稍別開,轉向了別處。待在樹蔭下的藥研看起來就比他好過多了。

  樹底想必非常涼快吧?厚心中滋生出嫉妒的情緒,不過他很快就將這股不平衡打消了。

  羨慕別人也就罷了,若是羨慕藥研那就太無聊了。


  「吶,今天真是熱呢,黑田君。不過我們班是排在第三列……已經算幸運了吧?」或許是因為演講太過冗長無趣,站在他隔壁的女同學竟然壓低聲音向他搭話。厚挪動視線,正能看見對方緋紅的臉頰和期盼的目光。厚不想在這種場合聊天,只稍微側過臉、微微一笑便當作回答。這麼做似乎也夠了,明白他的意思女同學隨即噤聲下去。

  伴隨典禮舉行來到尾聲,剛剛躲進樹蔭乘涼的藥研也回歸了整隊後的行列。厚注意到對方的鬢髮服貼著臉頰,看見藥研也流了不少汗讓他心情明朗些許,但厚很快就發現藥研心思並未放在計較這件小事上,他與藥研對上視線,雖然只不過眨眼間的光景,他依稀察覺到藥研的眼睛似乎短暫地彎起幅度。那是藥研一貫的、展露快意時的表情。

  跟著前方同學的腳步移動,他回味剛剛藥研的神情,有什麼事情會令藥研忍不住向他做出愉快的暗示,厚只能想到兩種可能性。

  隨各班教師帶隊,學生們魚貫離開了操場,不一會全校師生便全部遞入了教學樓的樓廊。





  一年一班的第一節課是數學。

  厚對算數並不算完全陌生,只是曾經接觸過的東西並不完全夠用……這種程度罷了。他快速將黑板上的算是抄入課本中,HB鉛筆的黑漬在他掌側留下一大片髒汙,連同紙頁的空白處也有斑駁的印子在。厚對這些算式──特別是其中的x跟y──感到困擾,儘管上學期他們已經教過同樣的範圍、他也努力完成了學校交代的作業,然而這些意義虛擬的符號依舊令他備感挫折。自己是感到如此難以上手,不曉得藥研又是如何呢?

  他瞄向坐在自己大斜角方向、教室第三排第二列座位的藥研背影,想起對方曾經說過對英文頭疼,想來藥研也並未全然適應學業生活吧。

  思考著換作博多或許就能做的更好時,鐘聲響了。與教師放下粉筆的舉動一同,「起立」與「敬禮」,兩句話被他號令得字正腔圓。

  下課了。

  教師的身影消失代表的就是教室喧嘩聲最響亮的時候,無論自己班上還是外頭走廊,全泛起了嘈雜的人聲。他有條不紊收拾好上一堂課的用具,並把下一節古文課的講本自抽屜取出,但就在這時靠近走道的那排座位突然掀起一陣騷動。

  厚轉過頭看去,捕捉見好幾個人都做出類似的行為:他們受驚地站起,交頭接耳說著真的嗎?確定嗎?聽說就在隔壁班?厚對那樣恐慌般的交談方式感到訝異,甚至有些不耐煩,他想著倘若現在是上課時間自己就有正當理由制止他們了。不自覺皺起眉毛的同時,那群人之中便有幾個邊叫邊笑地跑出去,厚聽見班上的女孩子們正以厭惡的語氣形成「那群臭男生在搞什麼鬼」的共識,而且這份共識現在也還在逐漸擴張它的領地。


  「喂──!」一聲大吼從門口暴起,屬於剛剛跑出去的其中之一人,村上皓太以一種中大獎的誇張語氣大叫:「天啊,不得了了!大家聽我說!」一年一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大喊的村上皓太身上。他那張嘴就好似花圃的灑水器,激動得不斷噴發口沫。「隔壁班來了一個超級可愛的轉學生!」

  超級可愛的轉學生。厚在心裡複誦這個句子。這時,後方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他一回身就見到彷彿幽靈一樣突然現身在他座位後的藥研。

  「唷,班長。」對方笑著向他打招呼,藤紫色的眼睛像先前他在開學典禮所見的那樣瞇長些許,相當促狹的笑法。藥研往吵鬧的教室入口稍稍抬起下巴,然後朝向厚說:「一直往門口看呢,班長你也對隔壁班的轉學生也有興趣?」

  聞言,厚露出了一副你在說什麼鬼話的表情。






  ▲騷動


  你知道,往平靜的水面投下一顆石頭,水面肯定是會起漣漪的,那顆石頭倘若夠輕夠好,甚至就能在水面上連三跳後再落下,而最近到來的轉學生就是那顆在池子上連了好幾跳的小石頭,雖然不知道本人作何感想,但結果而言,全校的人都因他而變得鬧哄哄的。

  厚始終記得幾天前班上同學那句著了迷發出的喟嘆,「超級可愛!」,當時村上皓太的神情彷彿整顆心都被人繫上繩索,隨時拉一拉線頭,心臟就能直接被打包帶走。

  轉學生非常可愛!大家都那麼說,短短一個星期,整個年級的學生都為他瘋狂,而且厚懷疑轉學生的影響力絕對不只如此。整個年級只是保守估計,假如他們這些一年級學生有機會登上轉角樓梯,或許就會發現高年級的學長們也在為這消息議論紛紛。

  平常靜如死水的池子並不是真的沒有激情,只不過是尚未受到刺激罷了。不曉得為什麼轉學生明明是隔壁班級的人,今日放學時後卻聽見了班上男同學在為他爭吵,吵架內容他聽得不很仔細,不過厚知道不管是甲或乙口裡講出來的事情,全部都只屬於他們個人的妄想,沒半點可信。他把整理好課堂記錄的班級日誌,簽名欄簽上代表負責的個人署名,然後起身往教師辦公室準備到教職員辦公室報到一趟。放學後的這項交差一向是由他負責。

  走出教室,不難發現隔壁班就如同近日以來遭遇的景象:門口擠滿了人。明明已經是放學時間了還這麼熱鬧,簡直成了新興的觀光景點啊!厚一邊想,一邊默默走上連通隔壁班的走廊,光瞥了一眼他認識的臉便有三張,不認識的當然更多,不用說全是為了一睹轉學生風采。

  隔壁班的風紀股長堵在門口擔當警衛的角色,他氣得紅起臉、粗著氣大叫,要他們這些「無聊人士」快點滾回去,說是轉學生已經離開教室回宿舍了!厚被那音量嚇了一跳,而其他被吼的學生反應各異,識相的摸摸鼻子便走,與厚擦肩而過;不識相的則與風紀股長吵了起來,他們橫著眉眼啐著口沫,「母猩猩」、「臭八婆」,難堪的詞彙一個接一個冒出,毫不掩藏惡意。聽到他們污辱人的內容,厚便忍不住皺起眉,正按耐不住想要出面打岔,意外就先發生了。

  幾個圍觀者趁隔壁班風紀股長不注意找到了可以鑽入的縫隙,他們像是蝌蚪一樣溜過門框、闖進教室,然後朝著事前覷準已久的目標瘋游至同一處。下一秒鐘,留在教室裡的幾個女孩子發出尖叫,不速之客們也全部興奮地哇哇喊起來,現場喧鬧不休,從一片騷亂中能聽得幾句較完整的句子:「這就是那個孩子的位置嗎」「朝聖!朝聖!」「好棒,我摸到了他的桌面!」厚看見他們團團圍繞住了某張桌子,對它發出驚笑並上下其手地摸來摸去,他們的反應就好像看見某種價值連城的寶貝。周圍四處是戲謔的惡笑跟怒斥,剛才極力維持秩序的風紀股長面對這混亂的場面不知所措,一時間愣在原地。

  「還好嗎?」

  「咦?」

  「你很盡責呢,真了不起。」厚向他笑了一笑然後將視線放遠,目光定向亂源中心。厚的腳步依然停在門口的界線外。「你們幾個!不是這間教師的學生吧?擅闖別人教室是要受罰的。」

  他這麼一說,教室內笑聲便陸續歇息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對立的眼神,好比遇見敵人的獸,有些人縮起了身子,有些人拱起了肩。厚朝警戒他的男學生們輕輕揮舞手上的班級日誌示意自己正在前往辦公室的路途。

  「還不走嗎?我已經記住你們的學號了。」

  他說完,馬上便發現對面有一個人的眼神兇狠起來。厚面無表情地與他互望。

  「哈,就只會搬出老師,有種來打一場啊?」那個人說,但還來不及厚再說些什麼,他周遭的人就先勸住了他:「好了啦,別跟他爭!沒好處!」「黑田是出名受老師喜愛的」「遇到一班的班長算我們倒楣啦」那個人嘖了一聲,不屑噴出一聲真煩後就與其他人一齊從教室後門離開了,最後他們也不忘向厚投予飽含各種情緒的注目。

  「謝謝你,黑田君。」

  「這不算什麼啦!剛才的場面確實挺可怕的,人好多啊,應付那種人群任誰都會感到棘手吧,你很不容易呢。」

  對方垂著眉毛笑了笑,接著低下頭,嘴唇抿了抿後才張開。「……最近每天都是這樣。」厚聽到他這麼咕噥。「自從,那個轉學生來了……」

  「……是嗎。」厚安靜了幾秒。「好了,我也不該在這久留,都忘了還要去辦公室呢。如果你之後又遇到困難也可以來找我,我們就在隔壁班,非常近嘛!」

  「嗯,真的非常謝謝你。」

  「哈哈,都說沒什麼了。那再見囉!」厚有些不好意思地等向他鞠躬道謝的風紀股長同學站好,又向對方笑了一下以後才踏出腳步。臨走前,他特別看了一眼教室深處的那張轉學生座位。那對桌椅不曉得剛才在這裡發生過的騷動,如今只是安安穩穩地接受下午陽光的溫暖沐浴。

  物品無心。厚想起這一句話,然後頭也不回離去。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7 16: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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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7-17 17:4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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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瞥見


  把班級日誌交付出去前一刻,他在辦公室拉門外前聽見新來的代課老師們正在討論轉學生的事情。可愛。真是可愛的孩子。厚聽到他們也說著一模一樣的讚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而當厚喊出「報告」以後再拉開拉門,他們又變回了平時道貌岸然的教師,教數學的拿著咖啡杯發呆,教歷史的手持桌曆,無論如何就是沒有人在閒聊,辦公室裡只剩下冷氣機過大的運轉聲。

  厚沒有討厭他們的意思,只是覺得有些感慨,絲毫未往其他人多投去任何目光,他直線走向了班導的位置。

  他本打算將東西交到桌面後就離開,但就在他離開前忽然有一個聲音叫住他。

  「黑田,稍微等等。」

  叫住他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子,他們班的體育老師長谷部國重。長谷部老師拿一張白單給他,說是先寄放在他這裡,並讓他考慮一下十月上旬體育會的各賽事選手。

  「我聽說不是自願制嗎?」厚問。

  「理論上是這樣。」長谷部老師搔了搔腦袋,接著露出的笑容比起友善卻更像是血氣方剛的競爭笑意。「不過比賽這種事還是贏了最好,除了接力跟短跑看秒數以外,拔河、趣味競賽、紅白擲球……這些項目,黑田,你就善用班長的身分提前問問那些適合人選的意願,順便勸說他們參加一下吧。」

  「老師……真積極啊。……我知道了,請交給我。但這樣不會太早決定嗎?開學才不過一星期而已喔。」

  長谷部老師得意的表情立時垮下,無奈道:「再晚課就要被借走了。」

  「哈哈哈。」厚陪著他一塊苦笑起來。這可是大實話!體育課的優先順位總是被排在主科以後,上學期接近期末時,他們三個星期才了半堂真正的體育課,還是做做暖身操、跑了兩圈操場就結束。饒是有體育會這個大祭典當作藉口,時間日後真正來到十月,長谷部老師恐怕還得與主科陣營進行好一番爭論才能讓他的學生擺脫白花花的考卷,回歸磚紅色的跑道上頭。

  長谷部老師託付完工作緊接著回了他的座位,厚也在那以後離開辦公室。離開空調的房間,熱氣一下子撲面襲上。

  這時已經過了下午四點半,學生大多已經回宿舍,或者往圖書館、操場前去了,教學樓一片靜謐。

  厚佇立在能看見教學樓與行政樓中間連通梯的位置,環顧這一帶景色。由於近山,自學校望出去的天空時常密布雲層,現在往天看去也是如此,薄薄一層灰雲罩住上方視野,僅有依稀微光穿透下來,形成片狀的天光。

  他著實站了一會,最後,像是對於四面綠意盎然與八方高升的蟬聲有所感嘆般,深深呼出一口氣。

  「啊啊,秋天還要多久才會來呢。」厚說完這一句話後,終於返身往自己一年一班的方向回去。

  一年一班作為年級首班,自然位置也是最角落的。它座落於教學樓第一棟第二樓最邊角,與安排在建築中央的教師辦公室有段路途,其中便會路過一座連通橋與兩座樓梯。厚迅速略過了第一座,卻在看得見一二班教室窗框的時候聽見意料之外的聲響。

  聲音從轉彎處的樓梯口降下來。他抬起頭。

  金色的長髮撫過空氣,並非有風吹動它們,而是對方的現身帶來攪亂的空氣。一陣徐徐的金黃色微風。比秋日陽光還要亮黃,就連此時校園圍牆外的銀杏也因此為之遜色。對方帶著與那頭金髮映襯的水色眼睛望向自己,那樣殊異的外表無論是誰都能一眼認出他就是傳言中的轉學生,「金髮藍眼的歸國子女」,近日校園炙手可熱的大人物。轉學生的眼睛圓潤得可以,小巧的唇勾起弧度,將那張臉上所有精緻美麗的五官加總以後,對方看起來就彷彿是一具洋人製作的娃娃。

  但既然能夠靈活地舉手投足,那麼對方肯定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冰冷的物體。對方跳舞似地點著地面,放級而下。

  距離接近以後他終於看清楚了,對方長髮左右各結了兩條細辮子,辮子尾端以普通橡皮細繩綁縛,縛下兩道小掃把般的髮尾。就連打扮也很精緻。自己班上的同學沒有一個是這個樣子的。清潔端正的女孩子雖然有許多,但要抓出誰是像轉學生這麼工於計算外觀,厚一個名字也喊不出來。

  「怎麼了嗎?那樣目不轉睛地看我。」注意到厚的目光,轉學生問。他問這話時臉上沒有任何一絲不快,倒不如說,似乎相當喜歡引人注意的樣子。

  「……不。沒事。」

  「是嗎?……那好吧,呵呵!」

  不再聽取厚的說法,轉學生在發出笑聲後就走了。

  擦身而過之際,厚感覺自己的手臂被對方捏了一把。厚微一錯愕,回頭正巧捕捉到轉學生扭頭至一半的側臉──還有那微微上揚的唇角。

  很明顯,那一捏是故意的。





  ▲體育課


  一班跟二班的體育課被排在同一個時間,他們正在為下個月舉行的運動會做百米短跑測量。一班在前,二班在後。

  藥研的學號排在相當前面,測驗沒多久就輪到了他。結束短跑的人必須留在終點等其他學生測量完方便後續的課堂進行,藥研現在就正躲在終點處的樹蔭乘涼,同時遠觀百米外的班級集團。

  其實剛剛他跑步前,許多人都忍不住對他投以關切的目光,就怕這麼熱的天他跑著跑著就會暈倒在路上,還是他再三說了一點點距離沒有問題、要是感覺不舒服會立刻停下來,這才順利踩上起跑線。跑個步就引來眾人關注,藥研還是第一次有這種體驗。無言的壓力雖然並不會因此成為絆住他的累贅,他最終依然跑了一個不上不下……說成這樣甚至還過度自大的成績。

  長谷部老師拿著紀錄秒數的冊子當指揮,由上往下畫出一個大的半圓,百米外起跑線的學生就衝了過來。

  其中一個人跑得特別快,藥研從身後聽見了幾聲嫉妒的哀號。抵達終點時長谷部老師會按停碼表,把機器上的數字報出來。厚的成績一出爐,先前的哀號又再度響了一遍,其中夾有幾句讚嘆。

  厚應付過幾個擋住他寒暄的同學,拿了水壺便往休息區方向走來。他額間有一層薄汗,臉色卻並不非常紅,他隨便坐進藥研身旁的空地。

  「厚。」

  「嗯?」厚正咕嘟咕嘟地往喉嚨灌水,只好以鼻腔哼出一聲答覆。

  「你在那邊可能沒聽到。可是剛剛長谷部老大按碼錶前說了……」藥研頓了頓,忽然模仿起體育老師的口吻:「……『絕不容許怠慢!』」

  「噗!」厚差點沒把水噴出來。

  「我真是差一點就要笑出來了啊。」

  「咳、咳咳!你……」提到長谷部老師,虧他以為藥研要講什麼都豎起耳朵聽了!結果說的是這個啊!「這有什麼好笑的!」

  「你不就笑得挺誠實的?」藥研提著嘴角打趣,隨即就看見厚扁起了嘴唇,絲毫不承認不久前的失態。藥研愉快地撐臉頰看他,心想真是愛面子的傢伙。

  不曉得自己在想這事時臉上是什麼神情,反正厚看見以後似乎頗有微詞,藥研看他正要張嘴講些什麼,可惜那些話他似乎永遠也聽不見了──厚的話頭被數人的竊笑掩埋,竊笑隨即又變成毫不掩飾的哈哈大笑。他倆不約而同朝聲音發源看去,中村、木下、水鄉,發現他們三人靠在厚與藥研左後方的樹幹前交頭接耳說:「轉學生真的好顯眼。」「是啊,一眼放去,第一個就看見他!其他人都要變成背景了!」「鶴立雞群,哈哈!說成這樣也不為過吧!」

  又在談論轉學生。藥研聽見厚這麼低語,隨即,第一批跑到終點的班上女孩子也說出了完全一樣的話語。

  「這麼關注其他女孩子好嗎?」藥研朝那邊的三人團體擲出話語,目光鎖定其中一人。「我記得水鄉你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五班……還是六班的,對吧。」

  這種消息在男生間可是藏不住的。更準確來說,誰喜歡誰這種情報一向是青少年間的通用貨幣,在藥研他們的班級裡先交到女友的人就能夠在男生群體中取得優勢地位,那像是一種勳章、一種識別,擁有女朋友或是親密曖昧的女性同學就代表自己比其他夥伴更加成熟……至少,更靠近大人的階梯。

  一提到女朋友,水鄉清平也露出了一點恰似得意的笑意。這是他唯一贏過藥研跟厚的事情,他完全這麼相信。「是啊……他要吃醋起來我可麻煩囉,所以不能讓他知道,」說完他用手肘左右各撞了一下他的好兄弟們,笑道:「反正這兩個傢伙也不會說出去的。粟田口,你應該也不是會做那種事情的小人吧?」

  被點名的藥研笑了笑:「放心好了。」

  「那就好。我只是稍微看看、提一提,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誰教二班那孩子真的長得很好看,比其他女生可愛多了……你們不這麼覺得?」

  「嗯。相當可愛呢。」藥研毫不猶豫地回答,厚卻是繃著一張臉不講話。自從水鄉他們談論起轉學生,厚就不曉得在生什麼悶氣。幸好距離得不近,水鄉他們又沉浸在自己開啟的話題中,否則厚這種潑冷水的態度不免要遭受一番詢問。

  「對吧!竟然連粟田口也對轉學生有興趣啊!真意外!」水鄉笑了起來,瞇細眼睛又往起跑線看去,說:「哦哦,快輪到他了!」他這麼一說,大家便果然一起往那兒看去。中村亮二摸摸下巴,雙目放光道:「今天的馬尾造型真是好啊!超級可愛!」

  「英雄所見略同,我也這麼想!人生第一次這麼感謝體育課!嘿嘿,這下別班要羨慕死我們了!」

  「好……!等等轉學生跑過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偷偷靠近他背後。」

  「嗯嗯?你想幹嘛?」

  「當然是看脖子那塊地方啊!這裡這裡!」他抓過對方肩膀,在頸後反覆且用力地畫圓,最後「啊──嘶──」一聲並大笑起來:「一定要看的吧!」

  「哈哈哈!那我也去!」

  「白癡啊,肯定很多人都想到一塊去了!那位置搶手得很!」

  「哦!那就再來比一次短跑!哈哈!」

  「嘿嘿,我可以跑得比剛剛更快喔?」

  「哈哈哈哈!白癡!」


  ……


  「吵死了。」

  「噓。」藥研保持著臉上一貫的笑容,不去看牙縫中迸出罵聲的厚。「會被聽到哦。」


  這一大片熱鬧哄笑終於引來教師注意,直至長谷部老師大喝一聲安靜,水鄉他們才面面相覷地散開,即使如此,他們臉上依然各自留存著剛剛的愉快心情,並且三番兩次的交換眼神、打出手勢。

  轉學生站上跑道了。長谷部老師與二班的體育老師交接位置,回頭替一班學生整隊並宣布休息五分鐘後去排球場集合,要做下手發球的教學……然而在他如此認真交代事項的時候,一雙雙眼睛始終也沒離開起跑線上的隔壁班學生。

  點名兩個苦力去搬運體育器材後,長谷部老師終於走開了。水鄉他們三個轟地站起來,拉長脖子往起跑線看,甚至有比他們更誇張的傢伙直接脫隊奔向操場中央草地,那裡看得更清楚,無疑是個更好的觀賞點。

  什麼東西看得更清楚?

  全部。

  體育服短褲、白色棉衣、高馬尾,到底是其中哪一個起了興奮劑的作用,或許哪個都不是,真正教人瘋狂的也許是整片暴露出來的潔白細腿,又或者是卡在腳踝的白襪子也說不定。

  厚見場面失控,沒忍住斥責道:「喂!現在還在上課……」

  「算了啦!黑田。」體育股長拉住了厚。

  「什麼?」

  厚愣了愣,對方接著說出的話語更是教厚倍感訝異:「老師不也說了嗎?休息五分鐘……所以,這段時間就由他們去……。」

  厚看他的喉嚨滾動,似乎強吞了一口口水。他一下子明白了,體育股長儘管人還好好待在原地,但是他的心神早已隨著這份默許一同飄向了湊熱鬧的人群。



  「哇!跑得好快!」「女孩子跑那樣很不得了耶?」「啊!能跟二班一起上體育課真是太爽了!」

  周圍鬧哄哄的。藥研身處其中,沉默看著這一切,包括臉色明顯不快的厚他也看在眼裡。

  眾目睽睽的環境對於轉學生的測驗完全不產生影響,像是顆激射的流星,出發才過一下子,轉學生就已經把同批次的同學遠遠甩在後方。轉學生距離終點只剩下三十公尺不到。這時他問水鄉:「先不論別的。你也會想跟轉學生交往嗎?」

  「嗯?」

  「我看挺多人這麼囔囔的。」

  「喔。」

  水鄉清平理解他的理由,目光望向他們談論的對象。轉學生的金髮在陽光下奕奕生輝,水鄉卻彷彿完全不覺得刺眼地直視了好幾秒,而後他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雖然很心動,但還是不了吧。再怎麼漂亮,還是必須看對象啊,轉學生跟我們身分不同。」

  「身分?」

  「拜託,別問這麼白癡的問題好嗎?用眼睛都看得出來吧!那可是──」水鄉向藥研嗤笑,大有嘲弄的意思:「美利堅人啊。」

  「……名字,我記得確實是日本人的吧?」

  「啊啊,是啊。」語畢,水鄉又挑起眉,不屑地笑了一聲。「但那也沒什麼。名字啊,說穿了不過就是騙人的東西,在身體裡面流動的血才是真實的。」

  這下藥研也不曉得該回答什麼了。慶幸的是有歡呼聲適時響起,精準掩蓋了他的沉默。太驚人了,雖說他早知道轉學生的擁護者有那麼多,但他們居然著迷到為了一場體育課的短跑測驗而歡聲雷動。

  藥研提著嘴角,笑不起來卻還是跟著抽出收在口袋中的手,拍出幾下掌聲。水鄉這時也一反剛才的陰冷態度,站起身跑向轉學生──是了。藥研想起了對方說過想要欣賞轉學生脖頸的事情。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12-10 04: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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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7-19 17:3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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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紙




  手臂被撞了一下。藥研回過頭就見木下幸吉正對他笑,笑的時候上下兩排白牙都露了出來,包括剛剛那一撞,這些舉動明顯都是對方有意而為的結果。木下幸吉用戲謔的口吻告訴他:「真可憐!你手腳不夠快啊,但這也怪不得你就是了。」

  「……哈哈。說什麼呢?」

  「少裝蒜!」對方咋舌,隨即又說:「被好朋友陰了一把一定很不好受吧!」

  「好朋友?……你說班長啊?」

  「這不是很清楚嘛。」木下哈哈一笑。



  木下會這麼說的原因他心知肚明,是因為前天,星期三的體育課。

  轉學生抵達一百公尺的盡頭後不久就被人團團圍住,清一色的男同學,二班的一班的都有,他們七嘴八舌地向轉學生搭話,說的毫無例外都是讚美。對此,二班體育老師臉上顯露了困擾,但奇怪的是最後那他兩片半開的嘴唇還是沒吭出半點聲音,像扳開後的磁鐵自動貼合回去,他把秒數記錄了後就算功成身退,繼續下一輪的計秒。

  而轉學生本人,也只是靜靜露出微笑並且在被一次一次叫到名字時慢慢環視他們。

  到此為止,本也是差不多要感到慣常了的風景,然而就就在這時,轉學生不曉得是注意到了什麼,忽然變得像是看不見身旁的人群,竟無視他們逕自朝一旁走去。

  「呀,又見面了!」

  不顧眾人驚訝的表情,轉學生兀自地露出笑容,他將雙手擺放身後,用俏皮的姿勢停駐在厚面前。轉學生張開飽滿的唇,拉出笑容來。

  「……啊啊。」

  「黑田厚……是叫這名字嗎?」

  「你已經知道了啊。」

  「當然。你好像是一班班長?」

  「是啊。我們就在隔壁班而已,請多指教。」

  「……呵呵。」轉學生看上去心情十分地好。不如說這是大家第一次見他這麼開心。「請多指教。」他以同樣的話語答覆厚,然而在眾人耳裡聽來卻遠不只是復唱那樣簡單的滋味。

  總共也就只有那麼幾句的簡短交談,但對他們這些中學生狹小的交際圈來說已經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一向對人愛理不理的轉學生主動與一班班長說話!大家首先是故作誇張地這麼說,然後

  這消息經過了一個中午、一個放學後待在宿舍的時間、一個晚上以及昨日今日,已經完全變成了公開的消息,遠比訓導處貼在佈告欄的生活常規更受注目。

  眾口悠悠,更不吝嗇加油添醋,許多人主動幫這件事情加上了許多「機密的」細節,譬如轉學生說話時臉色多麼緋紅,黑田厚多麼目不轉睛盯著轉學生瞧、兩個人如何眉來眼去如何秋波暗傳……。只要內容夠精彩,沒有人會在意那是否符合真實,就連當時明明就在現場的人聽聞了也不會察覺怪異,八卦就是那麼回事。

  藥研同樣為此事備受困擾,他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早知如此,他前天體育課就不會與水鄉清平多搭最後那幾句話。當真平添了他不少麻煩啊。因為他那提及交往的一問,水鄉現在似乎認定他對轉學生很有意思,自今日早自習開始就多次向自己擠眉弄眼。藥研難以解讀對方的內心話,不過大約是嘲笑的主意居多吧。

  今日也有體育課,排在下午最後一堂,這次倒是跟二班錯開了,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才正這麼想,藥研就看見當事人之一的厚往自己的座位走來。厚兩手空空,令藥研猜不透對方前來的目的。


  「唷,班長。找我什麼事?」

  聽見藥研對自己的稱呼,厚挑了一下眉毛,接著才道:「運動會的事情,安排你參加投球賽應該沒問題吧?」

  「不是百米賽跑啊。」

  「……怕你暈倒要送保健室。」

  藥研笑了出聲。

  「我可是跑得很快喔?」藥研說:「好吧,玩笑先放一旁。投球賽不也挺累的?到處撿沙包又得拼命往上跳、忙著投籃啊。」

  「時間很短,只有七分鐘。」意思是適當滑一下水就過去了。

  「喔,確實。」藥研瞭然一點頭,「那就這樣吧。話說……你可真是一躍成為焦點人物了啊。」

  「啊啊,沒辦法。不過我的位置不是原本就很顯眼了嗎?」厚反問。

  「雖然沒錯,但和轉學生接觸後,程度大概翻了一倍……嗯,兩倍也說不定。你可曉得現在有多少隻眼睛在看我們兩個?」

  「你在故意誇大?是有覺得視線挺集中的,可是除此之外沒特別發生什麼事情。」厚一副沒大不了的語氣,不過既然藥研都開口了,他多少也會更留意周遭。厚想著這些事情,忽然開口:「對了,我忘記帶炭筆了,你那裡應該有多的吧?暫時借我好嗎?」

  炭筆……。記得那是美術課的用具。藥研定睛看著對方,拄著臉頰淡定道:「真拿你沒辦法,一向嚴謹的厚也會出這種差錯啊。」

  「哈哈,是啊,今天出門時不小心忘在鞋櫃上了。」

  「給你。」藥研摸索書包夾層,從中拿出炭筆的盒子。正要從打開盒子前卻見對方指了指鐵盒。他頓了頓,打開盒子拿出其中一枝自用,剩下全部交給厚。

  「整個拿去好了,不然粉沿途噴得到處都是。」

  「謝了,幫大忙啦!」



  美術課過去,藥研準備把自己用衛生紙包裹起來的炭筆放回盒內,打開鐵盒後,見到一排齊齊平放的炭筆下面放了一張紙條。

  想著肯定是厚的傑作,等到放學回宿舍房間拆開來一看,裡頭寫著的卻是另一個熟悉的筆跡。



  有聽說過嗎?學校裡的鬼故事。

  在女生間流傳相當廣泛呢。總共有幾個故事還不清楚,但果然有些可疑對吧。

  「音樂教室的無人琴聲」「廁所裡的花子小姐」「櫻樹下的屍體」……這幾個已經是老生常談,不過,「青綠色的鬼火」,這個怎麼樣呢?具體地點沒能打聽到,不過,似乎只有晚上才會出現的樣子!

  姑且還是會全部去做確認,我會繼續打聽,你們也多注意一下吧,再聯絡囉。




  沒有寫名字。不過,已經足夠了。藥研沿著折痕將紙條折回原本的樣子,這麼做之後他的手指染上一層黑色粉屑。搓搓指尖,黑粉就整片糊了開來,連指甲縫也全給埋住。

  ……這樣潔白無瑕的手指啊。

  既沒有燒傷的疤,也不必刻意戴上手套去遮掩。該怎麼說才對?這種心情真是複雜,明明這副姿態絕對才更好吧,但他偶爾看著自己現在的手,卻會莫名地覺得不自在。

  他笑了一下,想著這次可有半年沒見面了吧。細川的……不。

  他們家的亂藤四郎。




   ▲緞帶


  厚與轉學生的第三次相遇來得很快。

  比起前次間距一整個星期,這回他們第三次說上話只有隔了一天。放課後的打掃時間結束了一陣子,他老樣子帶著教室日誌往辦公室去,就在越過二班教室門前不久,便恰巧與對方迎面遇上。說成恰巧好像也有點做作,隔壁班的人,原本就是舉頭就能見到的對象。

  這次是厚先開的口。

  「那是違反校規的吧?」

  「啊……是黑田君。」轉學生叫出他的名字,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問:「你指什麼?」

  「你的髮帶。」厚望著對方辮子根部繫上的紅色蝴蝶結,解釋:「學校規定只能戴黑灰白,紅色太顯眼所以不行。」

  「是嗎?抱歉,我不知道。」對方說,接著左手一舉就將其中一側緞帶扯鬆,鬆垮的長帶彷彿蛇一樣地滑過轉學生金髮,最終在他的腕上攀附。這份果決倒是令厚有些意外。他以為……對方或許會試圖跟他討價還價?沒有半點猶疑實在出人意料。

  對方用那隻勾纏緞帶的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水手領巾,「不覺得很奇怪嗎。明明、這裡……」他玩味地道:「……制服的這裡也是紅色的說。」

  「嘛。校規就是校規。」

  「校規啊……。呵呵。」這麼一說,轉學生反而悄悄笑了起來,他指尖曖昧撫摸領巾尾端的緞面布,細聲開口:「吶。黑田君你有沒有這麼被別人說過?」

  「說什麼?」

  「『老實的笨蛋』。」

  「……有。」

  「呼,果然!」轉學生瞇彎了眼睛,抬眼瞥了他一眼。「依我而看是好的意思喔。」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彼此彼此,也謝謝你提醒我髮帶的事。那,沒別的事情我要先走了哦,bye-bye,黑田君。」

  「等等,細川。」

  被喊作細川的轉學生停住了腳步。他嗯?了一聲,向厚偏過臉來。

  「為什麼你會帶著一枝拖把從那個方向走過來……?」厚蹙起眉發問,同時往對方來的方向眺望一眼。

  放學後變得無人的走廊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漫長,彷彿能夠向前無限延伸一樣。三班、樓梯口、四班、五班、教師辦公室……厚可以清楚地看見各班的教室門牌,也知道這層樓除了一般教室,就只有一間辦公室,那裡又與這距離好一段路,既然不屬於他們班級的打掃範圍,那麼也應該不是二班的區域。那麼,對方帶著拖把從那麼遠的地方的原因究竟是?

  「你說呢?」

  「咦……」

  「不要追究了啦。不然,你來問問這枝拖把好了?」


  ──前提當然是黑田君相信物品也有意識的話!

  對厚笑著這麼說了以後,細川亂便大步越過他,邁向一年二班教室。





  ▲不速之客


  亂不是沒有聽到外頭腳步聲,但畢竟身處這種場所,不管是一次出現了單數或複數人的腳步聲都屬於正常情況,他便不多放在心上,直至門外那些腳步逐漸接近,他才確定了對方是針對自己而來。

  貿然衝出去不是好辦法,亂坐在馬桶上按兵不動,假裝沒聽見那些不夠仔細的細響。他可以從那些聲音想像外面的人手中拿了什麼東西,是有些分量的物體否則對方不會在動作時傳出那麼粗笨的觸碰聲。對方把東西扛在手臂……應該是女孩子吧?他聽見了布料摩擦,裙子,肯定是的,亂推測外頭至少有兩到三人,他們靠得太近以致彼此裙襬交錯,亂身上就穿著同樣質地的衣服所以非常篤定。

  他們,那幾個糊塗的女孩子,在絲毫沒察覺自己已經暴露存在的狀況下將準備好的那東西──可能是長棍、或者某種巨大的棒狀物──穿過鐵製門把的縫隙,封死廁所門的開閉。

  呀。被鎖起來了。亂考慮了兩秒,配合他們發出「咦?」的驚呼。

  這一聲顯然助長了外面那群人的氣焰。亂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電玩遊戲,只要打倒敵人,敵人身上就會叮叮噹噹掉出好多金幣,現在就像那種遊戲情景,壞心眼的笑聲繼於他的驚呼後全部嘻嘻哈哈落了一地,然後是一陣連續的巨響,碰碰碰碰碰,門一連被踹了好幾下,木板彷彿都要顫抖起來。

  這麼做完以後對方才像終於滿意了,帶著散亂的腳步聲離去。

  亂單手撐著臉頰,哼了一聲。



  說來他對於自己雖然被歸類在生理男性卻走入女廁一事完全不抱半分羞恥。

  自己的下面確實好好地長著那性別該有的東西,但是那種東西只要裙子蓋起來就看不見了。一般說看見東西就會有實感,亂平時也認同這句話,比如說看見了傷口才會後知後覺地開始疼痛,看見了眼淚後驚覺自己原來很傷心……不過,那也是因為先有了認同才能夠被「點醒」吧?

  既然如此,穿上裙子後被人稱讚很可愛,這反而比掀開裙子看見自己作為男性的象徵更帶給亂認同感。

  而且坐著上廁所對他來說也不造成困擾。亂無聊地想。

  確定騷動遠去,他接著站起身,把裙子拉好,讓每一個裙上的皺褶都恢復該有的直挺,亂相當喜歡這麼做。記得本丸裡的誰曾經那麼批評過:明明喜歡整理自己卻總是擾亂別人的心情,真是惡劣。亂當作讚美收下那句話了。

  把手伸進裙子左側的口袋,從裡面掏一掏就能拿出許多東西來。藍色的御守、學校地圖、糾結成團的紅緞帶、只餘留一小截的粉筆、一顆半融化的太妃糖……亂隨手把後兩樣扔進了廁所垃圾桶,然後攤開學校的地圖看了起來。那是一張畫得有些簡陋的地圖,有不少繪製草率的部分,不過該有的特徵都在上面了,不會因此造成混淆。亂的目光依序掃過那些稍顯歪斜的線條和膨脹的角度,同時手裡也紓解起那糾成一團的紅色緞帶。

  最可疑的果然還是舊校舍……還有施工中的禮堂吧?教學樓倒是看起來很普通。廁所……嗯嗯,至少這間女廁也很平常。這間學校的「花子小姐」果然只是胡謅,真應該相信直覺的!一開始就沒感受到奇怪的氣息,縱使之後自己敲了門又直接走進來也根本沒出現,這下白白浪費時間了啦!

  打量地圖至一半時,鐘聲響了。將近半小時的掃除時間結束,接下來是社團活動及自主回宿的時間。沒參加社團的亂不需要趕時間,因此他有大把時間將手上的紅緞帶解開,解開後,他將緞帶繫在自己的辮子上,因為可愛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有特別用手指確認過蝴蝶結的形狀,然後才跨上馬桶沖水箱,沒三兩下就從隔間與天花板的空隙翻了出去。

  黑色皮鞋穩穩定於廁所的小磁磚片上,接著喀拉一聲,亂將那枝可憐的拖把從門把禁錮中取出。他低頭一看棍端的標籤,哇,居然還是他們班的東西!


  「真辛苦,當拖把的你也很不容易哪!」

  他笑道,牽著拖把走出廁所。











  寫到一半才想起應該要提醒這是敝本丸的藥亂厚,之後也許會提到一點自家本丸的事情(吧)。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12-10 04: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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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7-22 23:0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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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園七大不思議‧其一



  一般寢室安排四人同房,亂所住的房間卻是個例外,算上亂自己一共也僅有三個人,也就是說在自己轉學之前只有兩人而已,為了方便就稱呼他們為室友小林與室友新井好了,他們全是亂的同班同學。

  亂與室友們的關係不是很好,卻也並不險惡,真要做類比或許就像他們家山姥切長義剛來到本丸時與山姥切國廣的關係──保持了顯而易見的距離──那樣吧!室友小林能不跟亂講話就不講,在教室也對亂裝作全然不認識;至於室友新井則態度微妙。亂發現對方時不時會偷瞄自己,對於他的一舉一動總是非常在意,亂一度以為對方會否是看出了他的真實性別呢?倘若真是那樣,那麼室友新井對亂可就是絕無僅有的人類了。

  縱使是缺乏根據的可能性,只要存在百分之一的可能,亂便不得不防,於是他在新井面前往往分外展示形象細節,譬如挑選著同儕的女孩子會喜歡聊天的話題、掛在嘴邊使用的詞彙等等。對了,他故意遺落了一件內衣在書桌底下,希望新井有看見它。

  雖然不確定新井究竟對自己究竟保持什麼想法,不過在他們三人的房間,新井對他說得上普通友善。住進房間的那天,新井就在就寢前帶起了一場談天,有他開口在先,不想被冷落的小林便也勉為其難地加入話題。就是在那個時候,亂聽說了校園內的鬼故事,似乎總共有七個嗎?亂記得新井的開場白是如此提的。

  廁所的花子小姐、音樂教室的無人琴聲、櫻樹下的屍體。他們只說了這些亂早在本丸聽到膩煩的故事,並且在來不及說完剩下的幾個就紛紛落入夢鄉。亂將遠山的蟲鳴作為思考的配樂,咀嚼著這些故事的細節。

  雖然全部像是隨口捏造的故事,故事的劇情也隱藏著一定的脈絡。「櫻樹下的屍體」是因為以前的人確實挺喜歡這麼做,久而久之,反變成一個離奇故事的通則吧?亂私自覺得這是三個故事裡最無聊、最無新意的。「音樂教室」不親自看看就不曉得了,小林剛剛在描述這事情時用力繪聲繪影了一番,說得像是他自己親身經歷,亂也只好半信半疑。

  至於一般人聽來最像胡說八道的「花子」,身為附喪神化身的亂卻認為它才是最接近真實的傳聞。

  據亂所知,江戶時代開始民間許多地區都出現了祭祀廁所之神的信仰,他們會在廁所裡擺上紅、白色的花朵抑或女性人偶,甚至在特定日子來到時,家中年長的女性還會在裡頭點燃蠟燭、奉上糕餅,是以祈求孩子一年平安。這個習俗流傳了好些時日,亂不確定這習俗是什麼時候沒落的,也許是明治維新?也許是戰後也說不定?無論如何,廁所的花子小姐應該是依此衍生的產物,日後它成為了全日本、甚至海外也曉得的著名都市傳說,直至二二一一年,花子小姐依然名聲健在得可以。它擁有眾多版本劇情,後世流傳最廣的說法是花子被放學後闖入校園的陌生人殺害並棄屍於廁所,現在亂聽到的也是這一個,他們調查任務的時代正好也與故事開始流行的年代符合。

  然而當亂耐心敲遍教學樓所有女生廁所的門後,他就發現自己白費力氣了。甚至,他竟然還被人關了起來,傳說中的花子小姐這下要變成了他自己了啊!叩叩叩,花子小姐在嗎?在的喔,在第三間廁所,不過不需要你開門我也會自己出來……嘻。

  但話說回來,究竟關住他的人是誰?亂真正半點頭緒也沒有,自己得罪的傢伙實在太多,儘管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班上的女孩子卻有志一同地討厭他,他們的討厭就像發現了糖果的螞蟻,密密麻麻聚攏在一起。



  隔日,亂抵達教室時距離早自習還有一段時間,班上已經來了七八成的同學。他將書包掛在桌子側面的鐵鉤,接著順手往自己的抽屜摸了一把。這回沒再被胡塞太妃糖了。那種不知道是誰送的糖果他再怎麼嗜甜也不敢吃。

  確認完抽屜,亂便往教室角落走。打開掃除櫃,昨日放學還相當散亂的拖把如今排放得整整齊齊,目光下移,他用標籤紙黏住的紙條已經消失了。

  「細川,掃除櫃怎麼了嗎?」與掃除櫃坐得最近的同學問。

  「嗯──?」亂搖搖頭。「沒有喔,打開瞧瞧而已。」

  關上櫃門時似乎聽見了竊笑,不過當他轉過身後,除了剛剛搭話的同學以外,沒有其他人看著自己。





  ▲歷史筆記

  歷史課跟國文課是學生公認最無趣的兩科目,人稱睡眠的東西軍,就是因為這兩堂課有同樣的環境條件:書本的字樣多、老師又是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他們四平八穩的授課口條令許多學生一不小心就進入神遊狀態,尤其遇到排在早晨、下午第一節的課堂,那催眠效果就更強了。

  厚曉得班上有幾個人特別無聊,嗯,雖然大部分的中學生都擅長做無聊事,他們有時會以某一節課打瞌睡的人數打賭,輸的人要請贏的人喝一瓶合作社的小瓶牛乳。厚現在斜瞥一眼,就可以看見有人正在以手指點數垂下去的腦袋。

  歷史課對於他不怎麼造成困擾,日本史的部分是如此,外國史則因為上古部分講得簡單而容易記憶,他看著紙頁上形狀活潑的陶土偶人,猜想藥研跟亂同樣應付自如。

  在此就要承認他其實不比那些打賭的人專心多少,他正在看自己壓在課本下的小冊子,那是他跟藥研出發前,自己研讀了審神者交付資料後寫下的筆記。上面記述了一些日期、一些簡單如暗語的文字描述:靶場、條約討論、赴美、運動會、地震、火災。這其中有些他們這個時間點以前的事,有些則是還沒發生的。

  由於他寫得非常扼要,就算這東西不小心被人搶走、看到裡面的內容也不要緊,頂多是被認為在做預言家的白日夢。因為他們是小孩子……嗯,介於小孩子與大人之間的年紀?在這個時期他們做什麼都還有機會被原諒,做什麼都還會有人擅自跳出來替他們辯護,無論他們是不是真有那個資格。也因為同一個理由,實際上厚認為根本不太可能會有誰對這本筆記的內容感興趣,要是真有哪個人想搶走它,那也絕對是為了「搶」而非為了筆記。

  看著筆記上某一個接近的日期,厚想起昨日在走廊遇見亂的那回事。雖然被亂打馬虎眼略過了追問機會,厚依舊可以猜到對方遇上的八成不是好事。

  出發前,本丸裡的同伴們曾經強調盡量避免與偽裝成教師的壓切長谷部長時間接觸。愛島中學的師生數不多,一個年級三百人上下,教職員算上警衛教官跟校工,有沒有五十人都不曉得,倘若過從甚密容易被敵人看破他們身分。自己跟藥研從開學便混入普通新生亦出自相同的考量,他們埋伏於人群,減少與一般學生的差異,而最近轉學進來的亂則是故意投入的極端角色,以吸引注意這點來說算是非常成功吧?全校的眼睛都放到了亂身上,而不論展開行動與否的敵人很有可能也只會戒備到亂……。這是最好的情況,厚非常認同,如果他們全打著這樣的算盤,他跟亂也應該多少迴避一些。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比自己想像中得更看不下去其他人對亂指手畫腳的行徑。他不喜歡那天闖進教室翻弄亂座位的行為,也不喜歡別人在背後說亂的壞話,將看珍稀動物的眼神放在亂身上──不喜歡,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全部忍下來了。雖然忍耐得並不很好,所以那天藥研才會出聲提醒他吧。

  不過比起他跟藥研束手束腳的顧慮,亂本人似乎完全不把這些當作一回事,首先跑來接觸他的也是亂自己。不知道亂是沒覺得有隱瞞必要,還是覺得背上一些風險無妨?或者,亂根本只是沒預料到學生們傳遞八卦的速度有多麼瘋狂而已。

  如果有機會三個人好好討論就好了。厚一面想,一面把亂昨日藏在拖把的字條拿出來。鬼故事。厚在腦海裡默念一遍這個詞。看見兄弟偷渡的這個訊息前,他完全不曉得學校裡面有這些怪力亂神在。紙條上,亂說這是女生間盛傳的話題,厚不明白。女生?為什麼會在這裡提到性別?謠言這種東西不就是該不計對象,傳越廣越有價值嗎?看看他跟亂這三天內的緋聞就知道,誰愛聽就有誰愛說,才沒有人在那裡分男分女的。



  「那你就錯了。大錯特錯。」微笑坐在保健室床上的藥研說。





  ▲保健室


  即使他非常不想承認,他在宿舍聽說藥研昏倒被送進保健室的時候確實擔心了一下。一定是因為太在意亂的處境,連帶對藥研的消息也跟著變得神經兮兮,要不然平時他肯定能馬上識破這是個騙局。沒錯,體弱多病僅僅是藥研這次任務的人設,本人明明再健康不過了啊!要是有一份粟田口兄弟最生龍活虎的名單藥研一定名列在前吧!厚真有些氣惱幾分鐘前那個天真的自己。

  藥研真是挺狡猾的,善用自己無論何時看起來都很蒼白的臉色跟傍晚視線不明的環境,隨便找個地方躺著發出呻吟都很像一回事,照本人所說,他在圖書館附近的地上才趴沒五分鐘就被操場運動的田徑社二年級社員發現了,除了對方搬他到保健室時太匆忙,害他左腳撞上門框瘀青外,其餘一切都很順利。

  「你的腳瘀青了喔?」厚問。

  急著下班的保健室老師看見傷患清醒,又有前來接他的人來,叮嚀他們等等離開記得關門後馬上就走了,那飛毛腿的腳程真是任人想喊都喊不住。外人不在,厚跟藥研也樂得輕鬆,不僅說話大聲起來,藥研更是連再多裝一秒都懶。

  「對啊,你看小腿這裡。」聽厚問起,藥研直接把腿跨到膝蓋秀給他看:「弁慶也要流淚!」

  「哈哈哈,假如亂在這裡他就會安慰你了。」厚說,單手插著腰向藥研問:「所以呢?假裝昏倒是打算做什麼?現在是六點四十八分,距離宿舍門禁只剩十二分鐘,你是故意挑這時候的吧。」

  「那還用說。你出來時,舍監說願意寬容到什麼時候?」

  「七點半。」

  「足夠了。」藥研掀開棉被、爬到床緣,腳一套隨即穿好了鞋。厚問他要去哪裡。藥研拉開嘴角,冰涼的暗紫色眼珠往窗外斜眺,視線正好切在教學樓的牆面。太陽才剛下山,而月亮初露,建築物還是一片漆漆黑黑。

  厚沒錯過藥研的視線。他蹙起眉,有些疑惑:「校舍?」

  「白天晚上看見的東西應該會不一樣吧。況且……音樂教室,不打算去看看嗎?我可相當好奇啊!如果真有人在那裡彈琴,那他會彈什麼曲子呢。」藥研笑了笑回答他。「要是幸運,沒準我們還會遇到亂。他在紙條上不是說了?他會全部去做確認。」

  「啊啊,還讓我們也多注意。……對了,藥研。」

  「嗯?」

  「對於亂說的,鬼故事只在女生間流傳,這件事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會嗎?」

  「因為……謠言這種口耳相傳性質的東西,有可能會出現這種限定對象的侷限嗎?不就是誰愛聽就有誰愛說,不會有人特意區分性別吧。」

  「那你就錯了。大錯特錯。」藥研微笑起來,而後看見兄弟那一頭霧水的表情,他忍不住莞爾,跳下床,藥研一眼欺到厚身前,用食指戳了戳對方的胸口:「有時候覺得你真是不太了解人類了。哎,但這也是你的優點啦,厚。」

  「什麼啊。」

  「之所以不曾在男生內流傳開來,我猜主要還是不相信……不對,不想相信吧。這個時代的男生無論年紀,幾乎都比大將那個時代的人類更好面子啊。聽到謠言以後,本人相不相信反倒是其次,但如果主動向別人講起這事,那個人大概會被嘲笑吧?嘲笑的人不會笑你『相信這種無稽之談』,而是會說『你原來是會害怕這種事的膽小鬼』。」

  「哈?只是提起而已……?」厚難以想像。

  「只是隨便一提就會被當作在害怕了啊,很蠻橫吧?其實就算害怕了又有什麼關係呢。」藥研聳聳肩,然後說閒話先告一段落,再聊下去時間可就要浪費太多了啊。厚也同意他的意見,於是兩人一齊離開保健室,他們把足音弭平,完全與山林蟲聲融為一體。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12-10 05: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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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7-26 15: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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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園七大不可思議‧其二




  「亂的角色挺麻煩的啊,會感到壓力嗎?」

  出發前藥研曾經這麼隨口一提。

  這次任務無論是地點或內容,全都和待慣了的戰場不同。要論危險性,絕對是平常的戰場更為兇險,以某個角度來說這次的任務真是輕鬆許多,首先就不存在斷手斷腳的危機,只要動作不大,像檢非違使那種麻煩的第三方也不太會被招惹上門。然而,即便不需要文攻武略,校園仍舊像是另一個戰爭地,他們在進行調查時必須小心處理周圍的人際關係,尤其必須揣度同儕們複雜易變的心思。藥研認為時之政府會選上他們這三把刃選,除了實力的考量,也是認為他們是最擅長同儕生活的刀吧!誰叫他們是粟田口大家族的一員,被這麼認為也無可厚非。

  至於他們三個究竟真不真是那麼要好,在此可以保守地告訴你答案:還不壞。

  他們以前來自同一位刀匠之手,後來又從同一個本丸的鍛刀房被造出,雖然幾經波折,但確實共同度過了五年多的光陰。沒有同游過一樣的羊水,至少也是仰賴了同一位主人給予的靈力,並且吃著同樣的食物跟水,說他們親如手足到底還算符合。

  他之所以那麼問亂,也不是因為真的擔心對方,而是他自己想要那麼說罷了。他跟厚只要表現得安分守己,基本上不太會有人找碴,亂則是光站在原地不動就能夠成為標靶,不曉得是不是上一個世代留下來的意識呢,在那個什麼都缺的背景,人們最不缺乏的就是這種凝聚力。

  但亂聽了藥研的問候,僅是無所謂地對他笑:「被認為是怪人也好啊,有時候反而是作為怪人才行動方便呢!」

  聽亂那麼回答,藥研露出安心的笑容。把處理過的藥材分門別類,放進藥櫃的各排斗裡,接下來只要放置到陰涼處最後的整理就完成了。他轉頭看向坐在草蓆上的亂,笑道:「真豁達啊。」



  藥研跟厚在很久以前,那是放暑假前、上學期的事情了,他們曾經也有探索夜晚校園的念頭,然而那時候挑的時間不太對,太早了,加上兩人當時還沒全面熟悉學校的事,不知道人類的校園原來也跟民宅一樣,是會落鎖的,於是在他們進入教學樓不久便被尚未離開的老師發現並說教了一頓,最後這起行動以被對方親自送至宿舍大門的結局告終。

  這回當然不重蹈覆轍了。由於明日就是期待已久的週末,教職員走得特別早,校舍內所有教室、辦公室通通熄滅燈火,只剩一樓還有幾盞維持最低限度照明的電燈泡在。七點零五分,手電筒的光印率先出現在樓梯口,然後才是巡邏警衛本人。警衛出了校舍後,先是以橢圓形的照明光在建築物外圍輕率掃了兩遍,接著是外圍的路樹與草叢,藥研跟厚藏身於草叢後,手電筒的光穿過他們頭頂上的葉子、直直打射在後方的樹幹上。沒有察覺可以人影,巡邏的警衛收回了燈光,不多久,鐵閘門開關啟動,沉悶的馬達聲跟尖銳的金屬摩擦混在一塊,很是刺激著耳膜。等閘門觸地,剛才的警衛早已走得不見人影。校舍淨空。

  藥研跟厚曉得教學樓唯四的監視器設置在什麼位置:教學樓主樓梯、教務處與學務處走廊與穿堂交接的梁柱、放映室以及校長室。只要避開這些地點,潛入校舍對於他們這些常年穿梭於京都街道夜空的短刀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七點零九分,兩人翻過某扇長久未關的氣窗,鑽進一年一班的教室內。

  教學樓非常安靜,偶爾傳出聲響,那也是老鼠做的好事。你知道,就有人喜歡把吃剩的麵包塞在抽屜。音樂教室在隔壁排校舍三樓,無視掉那些細小騷動,他們首先走過連通一二排校舍的中央走道,然後上了樓梯。

  「沒聽到琴聲。」厚低聲向藥研說。

  「撲空了嗎?」藥研說:「還是說果然也只是捏造的呢。」

  話才說完,一股熟悉的旋律便竄進了耳間。

  「……小星星。」

  厚說。認出了那是鋼琴彈奏的小星星。他們不約而同加快步伐,一會兒音樂教室便來到了眼前。

  教室門開著。

  也許是察覺了他們的動靜,琴聲在他們的逼近下突然靜止,正疑惑時,一道人影從裡面竄出。在空中揚起的黑色制服裙襬,飛撲而出的是他們的兄弟──

  兩人幾乎是同時喊出了那三個音節:「亂!」

  儘管藥研反應快速地做出承接姿勢並將亂抱了個滿懷,奈何衝擊力道過大,兩人還是沒逃過直接摔往地面的命運,偌大的撞擊和吃痛聲同時發出,即便如此,亂還是如同口香糖一樣緊黏著藥研。藥研發現自己躺在地上後愣了愣,接著哈哈笑了兩聲,摟住對方的腰。幸好四下無人,不然厚實在非常替他們覺得丟臉,他看見亂故意在藥研的頸邊扭動了幾下,那簡直就像是把物品染上自己味道的動物才會做的行為。

  「幾個星期沒見,藥研,你有沒有想人家呀?」亂用蜂蜜似的聲音撒嬌問藥研,他撐起了一點身體,整個人鎮住藥研的視野上空。

  「可想了。」這麼說成功取悅了亂,厚毫無意外地看見亂露出滿意的笑容,那可比這兩星期他任何一次在走廊遇見對方時看到的更燦爛。「而且你說的幾星期是本丸的時間,以我跟厚這邊來說已經有半年多了呢。」

  「對耶!我都忘記了還有時間差額補正!」

  亂那副興高采烈的口吻讓厚覺得很假,他嗽了兩聲,試圖讓相繼起身的兄弟們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然而還沒能出聲就被亂插嘴:「控制欲很強的人真的都喜歡那麼做耶。」

  「什麼?」

  「就是、『咳咳』,像這樣故意嗽兩聲嘛!以前還沒覺得,最近我才發現原來厚那麼愛吃醋。」

  「……什麼?我才沒有!」厚大聲地辯駁,像是轉移話題、不,是回到正題才對!他問亂:「對了,剛剛在裡面彈琴的是你吧,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個啊。因為什麼也沒有啊,幽靈啊、妖怪啊、附喪神啊,半隻也沒看見!但是連續撲空兩次感覺不太好,就試著實行一下音樂課教的東西,沒想到吸引到你們了。」

  「撲空兩次?」

  「啊,花子也是捏造的喔,廁所裡一切正常。」亂回答他。

  「是嗎。看來我們白跑一趟了。」藥研說。

  「……青綠色的鬼火呢?說了會在晚上出現吧。」厚看向亂,亂後知後覺想起這事,啊了一聲。

  「記得具體位置不曉得?」

  「是啊。是我室友只說了有人在校園看過,追問詳細地點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照前兩個例子來看,我都懷疑搞不好鬼火其實只是螢火蟲而已呢。」

  「最近確實是螢火蟲的季節啊。」

  「你倆別一個接一個潑冷水啦!」厚嘆了一口氣,分別盯了兩人一眼才接下去說:「剛才我跟藥研走過來的路上沒看見像是鬼火的東西,走廊跟教室完全是一片黑暗。亂你那邊呢?」

  「我也沒有,也許不是在教學樓內出現……對了,我是從天臺來的。」亂指指天花板。

  「登那麼高啊。」

  「事前探過路了所以一點也不危險喔?你們也上去看看嗎?視野滿好的唷,暫時不論鬼火究竟是不是出現在教學樓內,如果是在戶外的話,從天臺也許有機會看見……如果那個鬼火夠亮的話!」

  「既然你這麼說了,上去吧。」

  然而就算到了天臺,等著他們三個的也只有無限的冷清與薄涼的月光而已。待在天台的其間,任憑他們在怎麼踮腳尖、爬上天梯,除了埋沒於黑暗的校園以外什麼也未發現,溯行軍的氣息更是絲毫未察。

  從離開保健室開始,厚一直默默在讀秒,倘若他沒數錯,那麼此時已經快要七點半了,他跟藥研不得不回宿舍向舍監報到。

  問亂接下來的規劃,亂說他還會在這附近晃晃。「回宿舍之前,想要去禮堂看看。」亂指著禮堂外露的鋼筋,不太篤定地說:「雖然現在也感覺不出那裡有什麼。你們去過嗎?」

  「靠近過門口幾次,但很快就被裡頭施工的工人趕走了。」厚說:「裡面格局很雜亂,要藏身什麼的挺容易的。」

  「我也這麼想,待拆除的舊校舍也一樣吧?外頭都用號誌布條圍起來了。」

  「話說回來,亂,你這麼久不在,你室友不會找你?」藥研手插著口袋問。

  「嗯?不會喔。其中一個室友今天回家了。另一個……嗯,他應該巴不得我直接從房間消失啦。所以我晚些回去也可以。」

  「那就交給你了。我們的情報太少,今天這樣有點浪費時間了。」離開前,厚這樣說。

  「抱歉,如果我能打聽到更多事就好了。」

  「不,已經夠多了啦。」自己話說得不夠漂亮,厚煩惱地揪起眉毛,不太確定地問:「……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讓鬼故事浮上檯面呢?要是任何人都可以沒有包袱、隨口講起這些怪事,那麼以後學校裡不管出現什麼異狀,一旦有誰注意到就能很快散布到我們這了。」

  「說的也是。不光現在,未來的事情也得想想。」

  「浮上檯面?什麼意思?」亂問,他對於謠言流傳的範圍始終沒深思過,於是厚跟藥研把不久前在保健室的討論告訴了他。聽完,亂歪過頭抱怨:「好難懂喔!鬼故事難道不是只有怕跟不怕的分別嗎?」

  「我也沒辦法感同身受。」厚難得與亂意見一致,他說:「像亂不就挺喜歡說鬼故事的嗎?」

  亂呆了幾秒才想起什麼,不懷好意地笑問:「你說本丸庭院埋著刀劍碎片的那個?」

  一說起那個,儘管只是短短一句話,厚就能完整地想起亂說過的故事細節。

  那是一個描述能力不足的刀被審神者捨棄後自殺,最後被善心的同伴埋進本丸庭院的土壤裡的驚悚故事,是的,厚他永遠記得亂當年在說故事時悠悠慢慢的語氣,可能是燭火使然,在那種氣氛裡亂平靜說話的臉龐看起來格外陰森。亂張開粉紅色的口,說:那些刀如今也依舊在本丸徘徊,就連審神者也無法趕走他們,因為他們曾是自己的刀,就算化為碎片身上仍保留著些許審神者的能力,除非蒐集了所有碎片進行刀解,否則他們是請不走的「家人」。這些家人呢,對於本丸裡所有的刀劍都抱有敵意,不過,在看見「同一把刀的自己」時尤其怨恨!,啊,就跟人類的二重身傳說是一樣的呢。他們會故意來到自己面前嚇唬對方,因為他們很不甘願啊,憑什麼明明都是一樣的刀,卻只有自己沒得到愛呢……。怨念強大導致他們必須永遠在本丸徘徊,直到……

  說至這裡,亂便停住了故事。五虎退老早就躲到前田的披風後,哀嚎且掩住耳朵;一向冷靜的平野也難得臉色蒼白。

  這故事是真的嗎?今劍朝著青江問,青江是被他們邀請來主持鬼故事會議的,他摸摸今劍的頭沒有說話,目光靜靜朝向亂。

  「是假的哦。」亂笑嘻嘻地說。

  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個寒暑,這份記憶仍然令厚在回憶起來的那刻感到一陣惡寒。亂看了看直接寫厭惡在臉上的厚,重複了當年的說法:那全是自己的虛構而已。

  「對了,鬼故事大會如何?」藥研打斷他們倆的對話,丟出了一個臨時提議。「以前本丸每年夏天都會舉辦的短刀夜話。來效法那個吧,招幾個女孩子,再加上我們有亂在,就算是好面子的人類少年應該也很願意把這當成藉口參加吧?」

  厚似乎還沒聽懂藥研最後一句話的意思,被點名的亂就接口替他解釋:「就跟看到蟑螂只要尖叫,一期哥就會跑過來處理是同樣的道理。」





  ▲味道



  由於時間不足,鬼故事大會的計畫只停留在構想階段,三人決定過幾日再加以討論。


  返回宿舍的路上,藥研突然拉住了厚。


  「亂剛剛說了奇怪的話。」

  「亂?」

  「剛剛跟他一塊摔在地上時,『我身上有廁所的味道嗎?』被他這樣問了。你有頭緒沒有?」

  「……。只是猜測而已,應該是被他們班上的人說了什麼吧。」

  藥研點點頭。兩人說話間,天空落下了雨滴。對於居住在山間的人來說,忽然下雨的天氣一點也不稀奇,他們的本丸也跟愛島中學一樣坐落於山谷環繞中,本就將驟雨視作平常,只是一想到還待在禮堂的亂,腦海便冒出了時候不巧的想法。

  等他們加快速度衝進宿舍,轉大的雨勢已經讓雨聲籠罩整座校園。




  半小時後,亂帶著淋溼的身子鑽進女宿公用的曬衣陽台,在那裡擰乾自己滴水的學生裙。如同自己先前猜測,他不僅沒獲得任何新的情報,甚至連放在裙子口袋的火柴盒也跟著遭殃。

  啪擦一聲。濕透的火柴摩擦了也沒能點出火花,這下得找個地方曬曬它,希望以後還能用吧。





  ▲服儀檢查


  經過一個週末,星期五回家一趟的學生今早又經歷了四十多分鐘顛簸車路來到學校。今日任職服儀檢查的是體育老師長谷部國重,他站在校門口前就像個冷酷無情的機器人,冷聲叮嚀著每一個通過這裡的學生注意服儀,頭髮燙染的、裙子太短的、襪子穿錯色的,全部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一旦被抓到不合規矩,勢必免不了被登記名字的命運,長谷部老師的字很好看,但被他寫上自己的姓名一點也不會興奮,有的只是心驚膽跳,因為違規的累犯必須強制進行放學後的愛校服務,不是清掃垃圾焚化爐的周邊就是沿著校園鐵網撿楓落葉,兩種都勞累得很。

  亂曉得他們班同學是怎麼評價長谷部老師的,他們在說之前會把手指壓在嘴唇上,示意這是不能外傳的胡說話,然後說他雖然長得帥性格卻是個老古板,真浪費那張臉!亂一直很想把這消息分享給不動,鐵定能逗他笑一笑。

  非常矛盾的是,即使女孩子們那麼批評,覬覦跟長谷部老師接觸的女學生仍舊非常多。若非季節不對,亂真想數一數長谷部老師收到的巧克力數量……啊!但這個時代已經有送巧克力的習慣了嗎?要是教室配備電腦,他肯定立刻去跟維基百科對答案。

  以上不著邊際的妄想內容,全都是亂在看著某個在校門口時裙子比現在短了快五公分的女孩子時想的。那孩子不惜代價也要反其道而行啊!為了讓長谷部記住也真徹底!亂雖然自恃可愛,也很擅長展現自己的可愛,但是這種後天伎倆就懂得不多了,自己可得學習學習。

  他今早也同樣在坐下前摸了摸抽屜,率先搜出了一條粉色緞帶跟一顆玻璃珠,就是塞在彈珠汽水瓶口的那種。不必花費心思去想送禮的人到底是出於好意惡意,因為無論如何,這些東西他一點也不需要啊,尤其是緞帶,上次厚才告訴他那是違禁品呢。

  倘若有人能實際點送他火柴就好了。亂想。上星期五讓雨打濕的火柴他雖是曬乾了,但點火率變得相當糟糕,他丟掉了一半,剩下另外一半總是令他不太心安……不然這樣吧。亂翻弄著手上的晶瑩剔透的玻璃球珠,靈機一動。

  ──去跟長谷部老師要好了!



  將至今為止收到的物品打包裝成一袋也頗具分量,亂決定將它們全部交到失物招領處。前往目的地途中,不時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陌生的學生們不知從哪裡記住了他的名字班級跟生日,像是第一次學說話的嬰兒般不斷發聲,那些稀稀疏疏的耳語被亂甩在鞋跟後,撇除有個二年級的學長在樓梯間攔住他的事不談,一切都很順利。

  打開辦公室的門前,亂隱約聽見兩個社會科的老師在跟英文老師爭吵,可見門對面的音量有多大,居然令對話能直接穿透門板。「那有什麼辦法,反對有用嗎?你怎麼不看看之前的基地擴建,最後不也別人怎麼說就怎麼算!」「那是……但至少,已經有反彈的聲浪出現,地裁判處條約違憲,可見我們並非完全孤立無援。」「你想說司法站在我們這邊?糊塗話還是省省吧!終歸是──……」

  亂輕輕地打開門,一瞬間,世界又回歸平靜。

  自己在這裡不是榮譽的吉光之作,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十三歲的孩子,對於這些平日站在講台、拿著粉筆或藤條俯視他們的教師就更是如此了。世界充滿著各種亂事,絕對沒有手牽手就能和樂融融的道理,然而對於關在學校這一大箱子裡的未成年人們來說,他們有權利與這些事情絕緣,他們幾乎所有的權利都是隨大人來賦予剝奪,就像所有知識都由大人來教導,即使真實情況根本不是如此。無論如何,當他現身,他們就會閉上嘴,絕口不再提那些禁忌的話題,因為他們認為小孩子什麼也不必曉得,這些事情對他們還太早,而這個世界的入口也同樣離他們還太遙遠,少說也要再等五年。

  五年,那也恰巧是自己從鍛刀爐出生至站在這裡的時間,難道說他現在就站在一個世界的入口嗎?

  不,他可是在成為附喪神之前就已經「活」過上百年的器物啊。

  亂迎上瞪向自己的眼瞳,假裝害怕地退了一小步。

  「別嚇著學生。」另外一人見了亂的反應後說。「呿,真令人鬱悶!」剛才怒視亂的人這樣說,好似亂站在這裡就是一種挑釁。那人可能以為說得很小聲,其實換作誰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亂低垂著眼睛,慶幸自己只是擁有心臟的器物,再退一步說,好險也是日本人做的器物,否則要是真的人類,這句話足夠留下一整個青春期的陰影了。對方大手一揮,帶著被蹂躪過的新聞報紙回到座位上,其餘兩人也跟著散去。亂刻意慢了一拍才動作,這樣可以顯得他餘悸猶存。

  翩翩走向失物招領處,亂在空白的格子裡填上細川亂以及今日的日期,然後把東西一股腦兒地倒出。亂這麼做引來了附近座位教師的目光──更準確說是讓他們找到機會看過來,即便他們剛才也一直偷瞧著門口的騷動──平時這麼做很可能挨罵,現在教師們卻對亂展現了寬大的肚量。只有一位例外。一位年輕的教師走了過來。


  「你的裙子太短了,細川。」

  最愛囉嗦的長谷部國重。二班的學生一貫這麼稱呼。

  亂無辜地抬高視線,然而目光才剛撞上熟人的臉蛋就發現原來厚也在辦公室裡。





  厚把長谷部交付的東西夾在腋下,和亂一起走回自己的班級。亂沒告訴厚自己剛剛跟長谷部說了什麼,卻對厚帶著的資料很有興趣,聽說那是一班運動會選手的暫定名單。

  「你要看?可以啊。」看樓梯間沒人,厚輕易答應了亂過目的要求。厚自己也沒看過這名單,便在亂翻閱時湊過去。「長谷部老師剛剛是說讓我看了以後提出意見。」

  「為什麼是讓班長的黑田君來決定呢?正常不是交給體育股長?」

  「那是因為……」厚搔搔臉頰,這事他感到難以啟齒:「我們班的體育股長是硬被推上這位子的,他其實不太喜歡長谷部老師,好像是會怕嗎?還是抗拒?我也不太懂。」

  每個班有每個班的生態,亂不太驚訝。

  「話說,你那邊最近還好嗎?剛剛辦公室的老師們也是,反應比我想像得激烈多了。」

  「啊──是啊!我還被瞪了耶,明明是長者卻完全沉不住氣。」亂一邊用手指捲弄自己的髮尾,一邊向厚說:「明年就要換約的緣故吧?相關討論變多了,四月開始全學聯的活動就沒停過,上個月又有反靶場建立的群眾運動……。不斷受到刺激,才會心情浮躁成這樣。」

  「是啊。所以你……」

  「呵呵。我說。」亂問:「原來你是在關心我嗎?」

  厚愣了一下,「……嗯。」那不是當然的嗎。他嘀咕。

  「厚,好可愛。」亂曖昧地笑道,伸手打算戳厚的臉頰但被對方捉個正著。無所謂。看見厚的眉毛垂得更低亂便心情大好。他說:「要說對這股怒氣沒感覺是不可能的,只是你也知道,我就真的不是當事人嘛,所以無論遇到什麼都能覺得置身事外啊。」

  「是嗎?」

  「嗯,就是這樣……啊。好像被看到了。」

  什麼被看到了?厚一臉茫然,往亂的視線看去卻什麼也沒見到。

  「和黑田君的幽會?在他們眼裡看起來就是這樣。」亂看見人影跑遠,他乾脆地抱住了厚的手臂。這回沒被躲開了,但厚顯然對於他的說法很有疙瘩:「……我一直沒問你,我們平常是不是該保持一點距離才好?」

  「不行不行,如果只有你們兩個可以交談就太狡猾了!而且我跟黑田君一起行動也有好處的喔!只有你一個人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注意到這個!」

  厚看亂從長谷部遞來的文件中抽出一張便簽。

  「這麼大的東西我會注意到啦。」厚說,從亂的指尖接過那張紙。



  上星期五,六點二十三分,駛出校門一段路後,感覺到溯行軍的氣息。留意。




  哎呀?亂的驚呼與上課鐘聲一同冒出。那不就是我們三人行動那晚嗎?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12-10 05: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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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8-3 17:3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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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德與發現


  已經中午了,他們還在替佐藤老師搬運教具。

  上道德課的佐藤老師是個重視別人看法的老傢伙,口頭禪是「品德比成績重要」、「成績一百,道德零分,那麼你的人生就是不及格的」以及「但丁說過:『道德可以彌補知識的不足,知識無法填補道德的空白」等等,其實還有其他經典名句在,不過意思都大同小異。他之所以那麼說,並不是真的那麼看重道德,而是意圖與主科科目較勁,就像長谷部老師不情願借出體育課一樣,教副科的總是比較弱勢,佐藤老師面臨同樣的狀況,但他實在是個很喜歡「教育」及「老師」兩個詞的人,因此費了很多心思在提高自己的份量上,他那幾句琅琅上口的話語就是他的工具之一,所以說,簡直跟課本封底印刷出的「這本教科書是送給未來要擔負日本國家重任的你們」一樣不懷好意,對吧?

  他們猜不到這個科目有什麼教具竟然需要裝足三個中型紙箱,但既然老師說了裡面裝著道德課的講義,那麼箱內的東西就是講義。聽著走動時紙箱內那些不像紙類造成的碰擊聲,藥研漫不經心地向厚一問:「你怎麼就被佐藤盯上了啊?他這是故意整你吧。」

  會有此一語,是因為佐藤的原話是令厚一個人搬這些東西。厚對兄弟一點也沒客氣,這等苦勞當然要拉人一起下水。東西不重,分裝成三個紙箱就變得有些棘手了,那是將全部紙箱堆在手臂就會看不見前方的數量,想要靠一己之力完成,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多跑一趟。這是個惡質的玩笑。厚當然清楚。那時聽聞師長的要求時他也是愣了一下才記得要答應。

  「明明厚從裡到外都是他最喜愛的類型。」

  「你的說法很討厭啊。」

  「哈哈哈。」

  厚本來還不太將這事放在心上,聽藥研這麼一笑才又疑心起來。

  在以前可從來沒發生這種事,道德課又是一星期只有一節,他想得罪老師還缺乏機會呢。得不到解答,厚最終把一切歸因於佐藤老師或許只是今日心情欠佳才想尋自己解氣。

  這麼想以後,他便暫時將這事情拋於腦後,向藥研提起早上便簽一事。

  「嘿……長谷部真那麼說?」聽完便簽內容,藥研露出了飽有興趣的表情。「畢竟是他,那麼感應到敵人行跡這事情首先就不會錯了吧。可以肯定那時他應該立刻下車追蹤過了,只是在那附近找不著其他蛛絲馬跡。溯行軍的氣息也隨著時間淡去,斷掉一切線索,他只好把這事先告訴我們。……哈哈,對方可終於露出馬腳了,這麼久以來無聲無息,差點以為要無功而返呢。不過,竟然是在校外啊?」

  「不算意外。交代任務內容時就沒講清楚地點過。」

  「也是,狐之助那傢伙當時是怎麼說的啊……我想想,記得只說了『這個時代出現溯行軍開啟通道的痕跡』跟『愛島中學與首都圈間的地帶瀰漫有不祥的氣息』,對吧?首都圈那邊交給其他本丸負責了,我們家則專注在校園內。」藥研說著說著,略一偏頭,安靜下來。

  厚接著他的話尾道:「……長谷部讓我們留意,是認為溯行軍有進入校園的可能吧。」

  「啊啊」一聲,藥研點頭並發出同意的淺笑。「難道不是嗎?考量學校周邊的地形,如果對於這裡完全不具企圖,那麼就不會出現靠近學校唯一對外的通行道附近了。」

  「那麼問題就是,」厚頓了頓,「星期五和長谷部擦身而過的,究竟是往哪個方向走的敵人。」

  「關於這個……等等再說吧。到了喔,給你。」

  厚剛剛真的是全新投入在討論裡面,因此等到他反應過來已經晚了,紙箱被藥研不由分說疊上,於是一堵距離厚的臉龐僅剩幾吋的高牆赫然形成,三個紙箱的高度著實可觀,接近極限的視野讓厚不由得驚愕了一秒。

  「哇,等等……」他抬高下巴甚至還看不到藥研得意的臉,只瞥見對方墨黑的頭頂邊緣。他問:「你不跟我一塊進去?」

  「別了吧。去了搞不好換我被佐藤盯上,那下一個遭殃的就是我。我在外面等就好。」

  藥研抱著手臂竊笑,用最後的良心替兄弟拉開辦公室的門。

  藥研確實也有想要把佐藤交給厚全權應付、好替自己省點力氣的心態,不過他那一說更多還是藉機戲弄兄弟的用意,哪裡知道厚這辦公室一進去,竟然久久沒有出來。

  午休時間過了超過一半,他們倆可都還餓著肚子。縱使小小的飢餓對於他們來說不成問題,像這種跟欺負沒兩樣的作法,藥研相當不以為然。他挑起一邊的眉毛,睨著辦公室緊閉的門板,盤算再過三分鐘厚沒出來,自己就要走進去索人。

  三分鐘過去以及厚走出辦公室兩件事,幸好最後發生的是後者。

  走出辦公室的厚看起來頗為疲憊,彷彿給人精神轟炸過。厚一看見站在外頭手插著口袋的藥研就露出苦笑。

  「班長也會有被師長說教的一天啊。」藥研撐著腰看他。

  「啊──啊。是啊,連一期哥都沒這麼嘮叨過我。」

  「所以,說了什麼來著?」

  「禁止早戀。」

  「早……?噗,哈哈哈!」

  「你愛笑就儘管笑好了。唉……真是……」厚嘆了一口氣。事實上,只要一回想剛剛那又冗長又荒唐的說教跟威脅,他就頭痛萬分。剛才佐藤是怎麼說的?大好前途、學生的本分、健全的精神、你可是班長、要做個好孩子、模範、表率、我是在關心你,啊……對了,對方還說了亂的壞話,叫他不要被亂帶壞。其他辦公室的老師只顧自己低頭吃便當,一點也沒想插手他被扣留在那將近十五分鐘的閒事,不曉得那是因為不想惹惱佐藤,還是覺得他活該。也許他們也跟佐藤有差不多的看法,誰知道呢?「骨子裡就有魅惑的劣根性,母親是那樣子的,女兒也一樣」,站在一個歪曲的道德高點,吐著自以為是的惡劣話語。若非不被允許,厚真想告訴他們,他們所謂的細川亂、所謂的日美聯姻的家族,沒有一個是真的,全都不過是長谷部造假後偷渡進來的資料。

  對著後腦勺一連三下輕拍,似乎認為只要這麼做多少就能把煩悶驅散一般。厚重振精神,抬起頭向藥研說:「回到正事。剛才我自己思索了一番,傾向他們是向著學校來的看法。」

  「哦,厚。原來你之前沒有認真聽老師訓話啊?」

  厚看向前方的走廊,儘管肚腹空空如也,他仍是很願意在這個問題上選擇使用最有精神的聲音:「沒有。」

  藥研挑起嘴角。

  「真巧,我的結論跟你一樣。」




  ──長谷部察覺溯行軍是在下午六點二十三分,能夠得到這麼精準的時間,應該是因為他在下車前有意確認了一眼汽車的計時器。展開搜索應該會耗費他十到十五分鐘不等的時間,也許那傢伙還曾經試圖開車回到學校過?無論如何,他的搜查失敗了。

  ──因為地點是濃密的山地樹林、傍晚視線不佳緣故吧。這個時代的山間野路不怎麼設燈,路燈的數目我雖沒數過,印象中校外那條路走起來的確還有些陰森。

  ──嘛,是吧。也有可能敵人有意躲藏。先不談他們又沒有注意到長谷部的存在,我更在意的是那以後的時間。我們倆活動的時間大約是六點五十分到七點半,期間並沒有奇怪的感應,考慮到亂……他應該也只比我們多逗留個半小時左右吧?既然你們今早碰面時沒告訴你,那麼他那邊大約也是毫無收穫的。

  ──啊啊。不過……

  ──你也想到了?

  ──啊啊。畢竟那天後來……



  「可是下了大雨啊。」

  他們異口同聲。






  ▲發現以後



  喂,你做什麼?離校門遠點!

  在亂的指尖碰上校門口的欄杆時,從門口方形屋內傳出了警衛的喝斥。蒼老的警衛擁有山羊般的眼睛,當然,說的不是他真有長方形的黑色瞳孔,而是說他真是很用力在監視校園出入口的動靜。

  亂依言收回了手,向著屋內怏怏不樂的老人彎一彎身。「對不起。因為聽見了奇怪的鳥聲很在意……」他只說了半句實話,是真的有鳥在叫,可能蒼鷹一類的大鳥吧?不過那壓根不是他所在意的事。

  幸而對方也不怎麼領情,亂的話剛說完便用鼻子吁出了噓聲。判斷了沒有繼續久待的必要,亂往校門對面的道路風景多瞄一眼,隨即向校舍方向返回。

  ──那天下了雨。

  驟雨對愛島中學來說一點也不稀奇,上課上至一半聽到的雨聲,一到下課就結束了,這種事他們見怪不怪,說不定也是因此輕忽了。直到亂看見長谷部傳遞過來的訊息,他才驚覺也許敵人比他們更要細心,至少在環境利用方面是如此。

  下雨天無論是進是出都非常便利,不像大城市的柏油路,在這裡足跡一下子就會被泥水沖得乾淨,何況是已經過了整整四天的現在。亂之所以跑來校門口不是真覺得能夠找到什麼,只是因為教室氣氛怪異才想著看看也好而來,不過因此知道警衛觀察力敏銳也不算全無收穫。


  ──那一日的溯行軍究竟是潛行進來,還是趁亂逃出呢?

  兩種可能性都無法排除啊。亂想。

  於是他換了一個角度:在此先前,以及現在,校園裡面都沒有出現半點溯行軍的消息。為什麼?


  ──在那以後他們是躲起來了嗎?跟我們一樣埋伏不動?還是說……

  ──其實現在敵人並沒有待在校園內呢?




  回到教室時午休已經將近尾聲。

  他們班的風紀正站在講台上做點名,亂看見自己的名字被記在了黑板遲到的字樣下。明明鐘聲一聲都還沒響呢,亂想著,走到自己的座位後便刻意不坐下,他也不說話,就是直直盯著站在講台中央蹙著眉的女孩子。不少人抽空偷瞄他,竊竊私議。

  對方裝忙了一陣,只有五根粉筆也能讓他擺弄許久,直至最後全班都坐下只剩他們兩人還站著,才不情不願做出發現亂的樣子:「細川同學……原來你在教室啊。下次請你早一點進教室哦。」

  剛說完,底下就有人發出了笑聲。

  「那不行啦,宮崎,你怎麼能這樣要求細川呢?人家細川最討厭待在教室了!」

  「咦?」宮崎眨眨眼睛。「是嗎?」

  另一個人追趕似地說:「你不知道?細川他的興趣是巡視廁所啊,教室找不到人,去廁所找找說不定就能發現了!真是的,到底一個人都在那裡做些什麼呀……噯,難道說……」

  「幹嘛這樣亂說細川呢?說不定人家只是單純喜歡廁所的味道而已。」

  「啊……」宮崎瞭然地點頭,朝著坐定位置的亂望去。「原來如此,剛才也是去廁所吃飯的吧?」

  「說的也是!美國人怎麼會想跟我們一起吃飯!」

  「……好了啦,你們。」是誰低聲說了一句,亂來不及辨認聲源,下午第一節課的老師便走進了前門。「快上課了還這麼開心啊?」英文老師一上講台就舉起拳頭大力撞了撞黑板,也許是從走廊就聽到了喧鬧聲,心情不怎麼愉快。

  遭到如此明顯的驅趕,風紀股長臉一紅,匆匆擦淨黑板回去了座位。鐘聲響起。



  “Stand up. Attention. Bow!”



  慣用的課堂用語結束,亂一邊回想出發前自己在本丸裡山姥切跟博多幫自己開的英語補習課,一邊從桌子底下拿出了明天家政課要檢查進度的作業工具:紅色的布與針線。

  運動會投球比賽的沙包學校交代一人要做十個。女生做紅的,男生做白的。限期二週,而明日家政課要做第一次檢查,規定至少交出三個來。

  唉──居然要自己做真是太辛苦了!在這個任務之前,縫紉這事亂還真的從來沒做過,本丸裡有最偉大的堀川,他身邊又有親愛的藥研在,針線活怎麼會輪得到他煩惱呢?如今亂只能安慰自己這事就跟他喜歡玩的翻花繩差不了多少,既然方法在課堂上學習過,自己就一定能做到。

  事實證明皇天不負苦心人,亂確實愈做愈上手。雖然上星期他做的那幾個沙包不知被誰裝了腳自己跑失蹤了,但那麼醜的東西不必拿出來丟臉,亂想想也覺得還不賴。

  將細白的線謹慎穿過了孔,亂發現隔壁排座位的松野正如自己一樣、在課本的遮掩下偷偷摸摸地幹點什麼,定睛一看,對方課本下攤開一張字條,他看完就把紙揉成一團,扔向後桌的同學座那裡去。亂假裝自己不曾分心到身側那小小的拋物線,心裡卻想:果然比起異國陸地傳來的語言,還是本土風情更具魅力……咦?問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呀,那種摸起來光滑的淡黃色印刷紙在這裡可罕見啦!找遍東京全部的文具店也不見得有半張,數小時前自己的抽屜裡似乎曾有那麼幾張在,出廠年份好像是二零一九年來著?──嘻嘻,誰要是拿它來寫鬼故事就再好不過!對那些毫無防備拆開色紙閱讀的人們,想必也會是個出奇不易的驚喜吧。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4-4-22 01:4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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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8-10 16: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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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奇流行潮




  ──是真的啦,人家真的看見了!那天跟你在操場散步完以後,我不是去了圖書館一趟嗎?你也送我到門口了肯定記得吧!我在圖書館待到了差不多六點四十分,正準備帶著要借的書離開,結果就在圖書館二樓的窗戶看見了奇怪的景象……在教官室前面有半透明的人影出現。幽靈。一定是那種東西吧,好恐怖啊……><


  以第二人稱視角受到傾訴的感覺令大多數人愉快,直接得到一份祕密的感受誰不喜歡呢?亂把自己的喜好推己及人,刻意將內容寫得像與人對話,就有故意滿足觀看者的偷窺慾的意思在。他心裡一點也不在意偷走他私物的傢伙是誰,期望的只有他們能夠像傳播花粉的蜂蝶般工作。

  至於亂何以篤定偷他東西的人會明目張膽將紙條供全班傳閱,嗯嗯,亂認為那就跟包丁的糖果總是被兄弟們偷拿去吃是同樣的道理,而且討厭自己的人只管有不有趣,不像他們之於包丁還會拿捏底線。不都是這樣嗎?暴露隱私這種小小的壞事只要對象「對了」,便能自動無罪化,亂在學校每天都能找到模仿的範本。

  現在一年二班的學生們很明顯都對紙條內容抱有興趣,下課時注意他們的動向就能發現有好些人看了紙條後按耐不住好奇心,飛奔至教官室做確認,就像當初別班學生也堵在教室門口看亂一樣。


  故意讓人偷走東西雖然引來厚的不滿(作為兄弟,亂早八百年前就曉得了,但他仍舊不得不感嘆厚強烈的道德感),單單以散播廣泛的結果來看,這件事情做得很成功。

  又過了幾天,紙條是亂的手筆這一謠言也跟著流傳開來。消息發自何處不得而知,對方究竟是歪打正著,或者真認出了亂的字跡三人也同樣無從知曉。無論如何,這一消息帶來了兩個影響:

  一,與前陣子的八卦火速掛勾,寫信對象是一年一班的黑田厚幾乎變成鐵打的事實。

  二,男生們記住了亂喜歡鬼故事的情報,對於鬼故事也默默地產生關注。

  即便那些鼓起勇氣向亂確認真相的人統統都被亂在第一時間四兩撥千斤地打發走,厚與亂關係匪淺似乎已經變成當事人們也無法動搖的真實。橫豎白費力氣,他們索性放棄與集團共識抵抗,漸漸不再迴避與彼此碰面,而藥研與亂也終於找到機會合演了一齣「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的戲碼。


  時間接近至月底。

  教師們有許多新的煩惱。首先要提到的就是步步逼近的運動會,那不僅他們令自身面臨趕課的進度壓力,還害得現在講台底下學生們的心情往往是沒一刻不浮躁的,儘管眼珠子直瞪黑板,心卻飄到了操場,總想著要練習各種比賽,或準備些雜七雜八的道具。就算向美術老師或家政老師告狀,反而也只會得到幸災樂禍的反應,通常是以虛偽嘆息開頭,以「愛莫能助」告結。

  其次,是令教師們百思不得其解的現象──學生間近來非常流行靈異故事。各種奇奇怪怪、沒有根據的離奇故事在校園蔓延,已經到了班會課時教師必須要出來告誡的程度。



  「扭來扭去的人?……這是什麼?」

  「我好像知道這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身形扭曲的人唷!好像是幽靈或妖怪,我聽到的說法是會出現在校園外的森林中。」

  「哦,那真是有點糟糕。」

  「不過跟溯行軍應該關係不大。」

  「是嗎。」藥研說,「那就別管了吧。」


  一班與二班的共同體育課之後,三人在走廊底端的樓梯間碰面。不是一二樓間的,而是夾在二年級樓層與天臺的樓梯間。這裡人煙稀少,相對僻靜。

  已經換回制服裙的亂坐在轉角處的扶手上,一雙細腿掛著黑色棉襪無聊地於空中晃盪。在他對面,藥研與厚一左一右靠著落地鏡站著。三人正在交換彼此記錄到的鬼故事,所有情節自相矛盾、內容過於老套的已經被他們事先剔除,剩下的只有可供參考以及有待商榷的。

  其中,他們比較介意的仍然是最初的校園七大不可思議。

  經過一個月,他們終於明白一開始的「七」只是個虛數。之所以能夠查覺,是因為亂那一個隨便捏造的半透明幽靈竟然也成為了那七分之一,這個發展始料未及,荒唐得令人噴飯。所以,應該這麼理解比較合適──打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什麼七大不可思議,有的只是道聽塗說,有人把他們集合起來,為了名稱好聽貫上一個厲害的說法。

  現在最新的七大不可思議是:音樂教室的無人琴聲、廁所裡的花子小姐、櫻樹下的屍體、青綠色的鬼火、教官室前的幽靈、擁擠的感覺……最後一個名額目前從缺,而不在其列的故事則有一籮筐,指不定它們中的哪個在某一日就魚躍龍門,躋身到七的行列。

  「『擁擠的感覺』內容很謎啊。」厚說,他思考時會不自覺以指身摩娑下巴。

  這點藥研也同意。這個故事第一個聽到的人就是他,某次掃除時間去焚化爐倒垃圾時,他碰巧聽見三年級的學姊說起親身經驗的怪事。由於那名學姊敘述的得十分平淡,他本來並未多想,但後來又從其他人口中聽見了不約而同的描述。藥研接續著厚的發言:「『走在路上時忽然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跟其他故事不同,這個只有這麼一句話啊。你們怎麼看?」

  「是剛好比較敏感的人吧?但就不曉得他們感應到的是什麼東西了。」亂說。厚想了想,問:「就沒有明確一點的形容嗎?擁擠是指氣氛?比較像被兩面牆擠壓、還是那種卡在人群中動彈不得的方式?」

  「你問我,我去問誰啊?我可沒親身經歷。」藥研苦笑,說完卻忽然拿出了放在口袋裡的手,在厚跟亂眼前豎起二跟手指,「有兩個人提過地點,但地點不一致。」

  「是哪?」

  「宿舍前的空地、圖書館與學校後門之間。」

  「宿……竟然在那裡?」厚稍微瞠大了眼睛。「每天經過的地方,我們三個卻完全沒察覺到?」

  「很驚訝吧。先撇開誤傳的情況,有一個可能。」

  「是溯行軍在移動。」亂說。

  「啊啊……。移動的過程中不巧被感受力豐富的人類發現行跡,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厚說,接著想起什麼而把目光投向亂,話鋒一轉:「我們潛入教學樓、長谷部在校外偵查到敵人氣息的事情還記得嗎?我跟藥研認為溯行軍是向著學校來的,但亂你是持保留態度對吧。」

  亂嗯了一聲,從樓梯扶手輕巧躍下。他略微低下音量,輕聲且迅速地說:「厚跟藥研覺得敵人肯定是趁大雨天闖進來吧,因為在那天之前,你們從來沒有瞄到敵人的蹤影。」

  「亂則是因為在那以後敵人始終毫無動靜而起疑。」藥研再度將手收進褲子口袋中,整個人舒服地貼在冰涼的鏡面上。「你認為敵人現在不待在校園。」

  「沒錯,現在把我們猜測的情況全部統整起來,有幾種可能。」亂頓了頓,在腦中確認自己的想法才開口:「……一,敵人進入學校並且潛伏起來了。二,敵人本來待在學校,那天因故離開。三、敵人來了以後又離開,原因不明。」

  「來了又離開嗎……?」厚歪過頭,「小心歸小心,還真是大費周章。假如是那樣,或許代表他們在校園內有幫手,可能是被操控的人類,而那天是他們交換情報的日子,湊巧被我們看見。」

  「真是挺糟的,最好別讓你們說中……嗯?怎麼了,亂?」藥研問。不知道亂怎麼回事,半途似乎是分心了,討論正事時的嚴肅表情被一種怔愣感取代。藥研注意到對方的視線是往他身體中央偏下的位置看。「你一直盯著我哦?我身上黏了奇怪的東西嗎?鬼針草?」說著便拿手在褲子與襪子上拍了起來。

  「不……沒事。」

  亂搖搖頭,最後也沒說什麼。


  經過近一個月地毯式搜索,他們幾乎已經踏足整個校園,剩下的只是那些上鎖的地方,用手指數就能數完:教學樓內的校長室、金庫、各科科目的教具庫、以及等待拆除,已經拉上封鎖線的舊校舍……偏偏,這些地點沒有一個殘留溯行軍氣味,同時他們所蒐集到的鬼故事也像是約定好似地,沒有任何一則以這些場所作為故事舞台。

  「只能守株待兔了嗎。」厚說。

  那是最沒效率的做法了,但目前也只得這樣。最好的情況是弄清楚溯行軍接近愛島中學的理由,但假如無法水落石出,那麼直接把石頭撬出來打碎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即時逮住溯行軍,見一個殺一個。

  亂和藥研都沉默,手足間的默契令他們僅僅聽見厚的嘆息就能夠明白意思。

  




  ▲怪奇流行潮‧其二


  也許還能再掙扎一下。藥研這麼想。

  將敵人抓了就殺這事聽起來方便,而且是他們最熟稔的工作,然而,現今的環境有種種限制,光看守就非常麻煩,尤其是對他跟厚來說尤其如此。他們花了數個月營造、現在也時刻背負的好學生包袱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捨下的東西,自己不可能老是使用上回潛入教學樓時採取的方法,天天裝病。而亂,就算對方沒有明言,藥研也曉得貼在他身上的奇人標籤正在逐漸失去效果。

  亂已經很努力在維護自己的特殊性了,但會過期的東西就是會過期,墨水滴滴入池塘最終也會化為透明。馬上就是運動會了,這種講求全員團結、聚集眾力的大型活動最能夠起同化作用,藥研可以預測在運動會之後,周圍的人將逐漸改變看待亂的眼光,不再只是觀賞或審查兩種選擇的問題了,俗話雖說出頭釘子會挨打,可是也有習慣一根釘子特別突出的例子吧,不如說,這樣自欺欺人的做法才更為常見。

  當眾人原諒了亂的不同,細川亂就能夠被允許成為一位在大多數人心目中都漂亮的女孩子,卻僅剩那樣單薄的形象。到那個時候,亂的活動自由也就跟他們倆的差別不大了,對於任務難度只會雪上加霜。

  他隨著下課人流走入合作社,在開冰箱拿了盒裝的牛奶以後,於排結帳隊伍的途中從架子底層抽了今日的報紙。報紙在學校是只有教職員才會看的東西,作為學生對它產生興趣反而會招人疑惑,不過在黃金時段,結帳的人因為忙碌而未多看他一眼,藥研將報紙夾在腋下,混入收銀檯後方的人叢,順利地從後門溜了出去。

  藥研很快就從報紙上看見想看的東西,外交官員行前的公開採訪、羽田機場周圍抗議靜坐的人群照片、還有首都圈的近況。迅速瀏覽這些以後,他把報紙隨手捲起,塞到體育器材室的鐵窗縫隙間,將它託付給下午打掃這裡的學生,又或者沒一副好氣的體育教師,隨後,便朝著一年一班回去。


  快到教室之前,藥研看見路中站了好幾個人,稀奇的是,厚也是其中之一。另外幾人卻是他不認識的傢伙……不,長相倒是看過的。三個人,全是二班的學生,但藥研不知道他們的姓名。

  仔細看厚的肢體動作像是在推辭什麼,藥研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加入對話以後才知道那三個學生是打算邀請厚參加一場舊校舍探險。

  不用說,這場探險當然與近來的鬼故事風潮脫不了關係,舊校舍荒廢已久,正好是那些捏造故事最佳的元素,作為試膽場地也是放眼校園不二的選擇。比起他們三個親自費工費神,學生們的玩心著實幫了大忙,藥研這麼想,相信厚也是一樣的,眼前提議實在來得太合心意,一定要毫無懸念地把它拿下才是。

  「所以說,你們自己去不就好啦?為什麼要找我?我們幾個並不認識吧!」厚深深皺起眉頭,假裝不懂他們拉攏自己的理由。類似的拒絕台詞他剛剛就說過許多遍了,只是這次更較先前不耐煩。那些人發出尷尬的笑聲,三個人六隻眼睛互相投遞眼色,像是猶豫不決。厚又加把勁,嘆了一口氣說:「而且,我滿不想做這種事情的啊,舊校舍那裡不是掛了禁止進入的告示嗎?雖然我可以明白你們想找點刺激事的心情……我頂多替你們保密、不去告狀就是了。」

  「……別這麼說嘛!黑田!一定很好玩的!」

  「是啊,黑田!運動會前夕,學校老師的注意力比平時鬆散多啦,現在正是個好機會耶!錯過就沒有了!」

  「……我們也想趁這個機會跟你交好!」

  任憑他們多費口舌,厚始終堅持他原本的立場,儘管使用的言詞溫和,態度上依然是毫無動搖可言。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藥研的一聲短笑讓所有人視線都被牽動過去。

  「挺有意思的啊,舊校舍探險。」

  「什麼?」厚驚訝張了張嘴,接著壓低眉毛,做出不認同的表情。「怎麼藥研也這麼說啊。」

  其中愣著的一個人聽了對話反應過來,說:「是啊,會很好玩的!我們會準備道具,到時會很有氣氛!對了,你也參加吧!那個……」他看向藥研,奈何喊不出名字,這時另一個同伴替他接話:「粟田口!是吧?請你務必也參加吧!」

  「嗯嗯,我就答應吧。」藥研爽快地回答,然後看向眉頭深鎖的厚,說:「對我來說,試膽活動可比運動會有趣多了。」

  「……那倒是真的。」

  「對吧。」察覺到那些焦急求助的視線,藥研便友善替他們問了:「厚也來吧?」

  「我……不、」

  「喂喂,」他打斷厚的話語,「這些傢伙的目的可是你啊。」說到一半,藥研側頭看了一眼二班那幾個人,隨即毫不留情把他們的秘密賣了出去:「如果厚你參加,二班的細川也會想要加入吧!他們肯定是為了找他一起玩才做這齣的,讓我加入遊戲也完全是看在我好像能幫忙拉攏你的緣故。」

  二班的學生紛紛乾笑,顯然是給藥研說中真相。厚不可置信地說:「你明知道為什麼還刻意……」

  「刻意當跳板?就說了,因為我覺得探探險也不錯啊。」藥研的回答一派輕鬆,敲邊鼓也不遺餘力。「既然細川會參加,對厚來說也不算虧吧……啊,不然你就當作是來監視我們不出亂子而來吧。」

  厚還能說什麼。

  原本事情就該這麼定了,但這時,忽然一隻手臂大咧咧掛上了藥研的肩膀。

  「試膽?舊校舍探險?聽起來十分有趣啊,也讓我加入吧?」

  藥研一轉頭,就看見水鄉清平那張帶著微笑的臉龐。這傢伙……。藥研跟厚心裡同時發出了一樣的聲音。

  二班那幾人面對這不速之客的登場顯然也並不歡迎,其中一人直接以人數差不多夠了當作藉口拒絕,然而那依舊說得過於委婉,水鄉只要臉皮厚一點就可以無視他,甚至是從別的角度反過來進行說服。

  「別這麼說嘛。你們現在總共有幾個人?你們三個加上黑田、粟田口,還有細川?六個人而已,不是還綽綽有餘嗎?

  「我們還會再自己班上找其他人加入。」

  「是喔?那記得找女孩子?」水鄉笑笑,環顧了他們一圈,繼續道:「你們應該是想在之後做抽籤分組吧?但是現在性別比非常懸殊喔,不會到時候為了跟細川同一組害自己人失和吧。」

  「這、……才用不著你擔心!」

  「哎,不要生氣嘛!我有一個提議,你們聽完再決定。」

  「……你說。」

  「嗯嗯,首先,讓我加入,我再帶我的女朋友來,還有他的好朋友……不必說,當然也是女孩子囉?這樣我們這個團體加上細川,至少就確保了有三個女生在,這對你們而言應該也是好事吧?抽籤的中獎率高了許多喔!」

  「……確實是不錯。」

  「但,你的意思是說,你不跟你的女朋友一組嗎?」

  「咦?真的假的……我們誰跟你的女朋友要是分到了同一組你可別臨時鬧起來啊!」

  「我發誓,一切聽從抽籤女神的旨意。」水鄉舉起手,半分認真半分玩笑地做出保證。「要是你們誰不幸沒能跟細川搭檔,但是抽中了不幸中的大幸,我也絕對不會記恨跟小亞實同一組的人!」

  「嘛……。既然你這麼說。」

  主辦方的二班學生彼此互看幾眼,最後也是妥協了。

  「太好啦!那就請大家多多指教了!」水鄉愉快地笑起來,「粟田口也是……啊,真是的!瞧我這粗心,都忘了自己這還壓著你的肩呢。抱歉囉?」他飛快抽回手,末了又打算拍拍藥研當作善意的表示。

  藥研微微一笑,閃開了他假惺惺伸過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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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8-16 15:3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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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



  舊校舍探險的成員不久便訂下。

  一張寫好參加人姓名的清單在成員間流傳,經過一班與五班,最後再度回到主辦方所在的二班。藥研跟厚對於名單沒多大反應,這十一個成員幾乎一半他們都不熟,想對之上心也無從開始,他們倒是對於活動發展如此順利感到意外,尤其是女性成員的尋找方面。那日水鄉使用的語氣雖然有誇大的嫌疑,可他們都曉得這種活動要拉攏女生遊玩有多不容易。

  不同於現世的孩子,這時代的少女保守沉穩,同時也膽小許多,儘管他們平日裡樂此不疲地討論正流行的怪談,但若要他們在天色暗下後,跨過校方拉起的封鎖線、闖入幽暗荒廢的舊校舍,差不多就需要相當於逃學的勇氣了。二班的人還真能夠在那之後找到兩個女孩子參加,對此他們是滿佩服的。

  問題就是那兩個女孩子。亂想。

  與兄弟們不同,假冒成女生、並恰好置身在主辦方中心,亂無法對多出來的那兩個名字缺乏反應。新井小雪與宮崎美紀,他們一個正是亂的同寢室室友,另一個則是平日老對自己指手畫腳的風紀股長。

  當晚回寢室後,亂趁另一位室友不在,向新井問起這事。他問得稀鬆平常,就連好奇心也表現得很節制。

  「我今天在成員名單上看見了小雪。之前都沒聽說,原來你也要去嗎?」

  新井小雪一邊擦拭半濕的頭髮,一邊看向亂。他身上滿是肥皂的香味以及洗完澡後留下的熱氣。「是呀。因為──好像很有趣的樣子,我喜歡這種事嘛。」他這麼說,然後掩嘴笑了兩聲,「對了,我們還一起講過鬼故事不是嗎?就在亂你剛搬進來的時候……都已經一個月了,好懷念啊!」

  好像很有趣。亂呆呆在腦海中重複室友的話語。沒有人可以完美得知別人真實的想法,所以只需要用輕率的態度說一說笑一笑,再講出這話,捅不破的窗紙就貼上了兩人之間。他原先想更進一步問新井:明明你平常並不怎麼跟那些男生互動,也不是宮崎交友圈的對象吧?是誰找上你的?但那句話一出,剩下的也問不得了。

  至少對方後半句是事實,亂反駁不出什麼,只好點點頭,「所以小雪才答應的啊。」

  「嗯嗯,算是這樣。」

  「……算是?」

  新井小雪曖昧地笑了笑,說過笑過後彷彿感到滿足一般,扭過脖子不再應答亂的問題。他十分認識那樣子的舉止──把話語說的模稜兩可、挑起了事情的開頭就不顧收尾、慣犯般地以隨心所欲自尋開心藉口,讓周圍的人忽而困擾忽而疑惑──就跟他自己喜歡做的一樣。

  有些遲了亂才發現,新井小雪或許跟自己是相似的類型。



  「能跟小雪一起參加好開心呀,希望我們抽籤能分到一組!」

  「是呀!我也想跟亂一起!」




  ▲宮崎


  潛入廢棄校舍探險說鬼對學生來說,好歹是個大活動,探勘場地、調查路線、事先準備道具等等工作終究省不了。他們一群人經過簡單的討論,很快就在短暫的下課時間內達成了由男生包辦這些雜務的共識。說是紳士嗎?責任感嗎?其中倒也不乏有向異性示好的意思,女生夥伴們不曉得感受到了多少,不過知道自己得以無事一身輕,沒有人會不開心。

  同時大夥兒也趁此機會認識認識了彼此,但十一人總是有些太多了,除了外貌特徵最顯眼的亂,一時片刻連結不起每個人的長相與姓名也很正常,相同的自我介紹重複兩三遍的情況不斷發生。

  厚專心在記其他人的名字,他環視在場的人,亂跟藥研自然不用再多看,水鄉也是他看膩的面孔了,而站在水鄉旁邊的就是他那被喚作小亞實的女朋友,再過去是亞實的親友……記得是姓春原?旁邊是二班的小野、谷口、菊地,同時也是前幾日搭訕他的傢伙,而他們旁邊看起來文靜的女孩子……

  「啊。我們見過吧?」

  亂訝異看向厚,但意識到這樣似乎有所不妥後又飛快將目光別向別處。藥研故意哼了一聲,表現得很感興趣。

  被問到話的女孩子是宮崎美紀,二班的風紀。發現厚注意到了自己,宮崎先是愣了愣,羞赧地低下腦袋。

  「原來黑田君你還記得!」

  「記得記得。嗯……在那之後應該沒再發生同樣的事了?」

  「最近比較沒有……是多虧了黑田君的福吧!」

  「哈哈,你上次也這麼說呢,跟我沒關係啦。」厚聽對方這麼說也替他開心地笑起來。

  二班的男生一頭霧水,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追問,一旦曉得自己班的同學似乎與厚之間發生過什麼,他們便開始吵著打聽。水鄉對這事冷淡得很,只忙著跟女朋友以及春原說話。藥研無聊抱著手臂,他一直站在厚身後一點的位置、從人群的外圈觀察整個群體,而這時,他發現剛剛始終保持沉默的新井小雪不知怎麼回事,忽然離開了本來的位置。藥研移動視線,才找到對方跟亂湊近在一塊。

  新井幾乎整個人都貼合著亂,五指攀附在亂的制服袖上,嘴唇也貼在亂的耳垂邊緣──儘管為黑髮遮擋,藥研仍是勉強聽清了那道有如吹氣般出來的語句。

  「你有看到嗎?他剛才低著頭時明明是在笑呢!宮崎那孩子,肯定等這一刻等很久了吧?」

  藥研不動聲色地解開了交疊的手臂,將雙手納入褲子口袋。在接觸這群人以後,他對於該次試膽大會不再毫無感想。


  ──簡直就是修羅場啊。他想。




  ▲水鄉


  按照工作分配,準備道具的事宜交由二班的學生負責;探勘場地則落到了一班學生身上。這乍看主客顛倒的分法,卻是由藥研主動開口說出「那麼就讓我跟厚、水鄉去好了」,以及他們三人週末鮮少離宿而來。

  體育課結束後便是放學,距離運動會開辦時間所剩不多,不分年級,各班學生全在加緊練習,操場上處處充滿穿著體育服的學生,有些場地搶輸了的只得屈就於籃球場,更不濟就得搬去遠在校門的空地。在這種環境下,三個人穿著制服就有些顯眼了,如今學校換季,黑色的立領制服在一片棉布中異常奪目,藥研倒有先見之明,來之前就脫了外衣,只留著上身襯衫,可以說是最成功混入羊群的一個。

  他們沿著操場最外圍的跑道走,裝作在散步,逐漸往舊校舍前進。眼看封鎖線近在眼前,好幾個練習接力的學生卻從他們身側奔馳而過,好幾雙目光跟加油聲一湧而上,眾目睽睽地,教他們錯失了拐彎進去窄路的機會。但也是這個時候,一道突出於轟動喝采的說話聲從後面叫住了他們。

  「嗨──我就猜想是你們。吶,你們現在是要去勘查嗎?」亂笑笑地問,指指自己,說,「也帶上我好不好呢?」

  「當然好。」

  水鄉答覆得比所有人還快。



  水鄉跟亂走得很慢。不知是有意無意,水鄉正在拖慢行走的速度,他跟亂落後在距離厚跟藥研兩三公尺的位置,保持著一個可以聽見說話聲,但說話內容總是被運動場上其他雜音打攪、無法聽見完整內容的尷尬距離,奇怪的事情是,唯有水鄉的笑聲聽得特別清楚,藏也藏不住似地。

  被耽誤的感覺並不好,藥研跟厚雖然這麼想,但並沒有要催促的意思,他們只是耐著性子繼續走,厚的視線放在司令台上練習的應援團表演的人們,藥研則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兩人都沒說話,姿態卻形成反差。由後方的亂來看更是如此,他可以隱約看見厚側臉的輪廓,熟悉的鼻梁形狀、平直濃黑的眉毛,每一塊光影散布的區域,但是……藥研──……

  藥研看起來不太對勁。



  在確認整座操場沒有任何一道注意他們的視線,他們鑽進舊校舍的陰影,藉由幾顆較大的校樹遮掩,跨越黃色的封鎖線並拐彎到建築物背面去。僅僅相隔十幾公尺,這會兒卻像進入另一個世界,面向操場的那側能說是人聲鼎沸,到了背側就只剩下圍牆外的森林風聲。

  「大家在附近找找有沒有其他出入口,就算不是正規的後門也行。有什麼發現就立刻轉達其他人,沒有的話……十分鐘後原地再見吧!」

  厚說完便撤開步伐,一馬當先地出發了,藥研也往同一個方向悠哉地去了。亂想了想,猶豫著自己應該單獨行動,還是跟著兄弟其中一人呢?設定上,他是跟厚的關係更好些,不過……。

  正決定叫住藥研,水鄉的聲音卻忽然插了進來,止住亂的思緒:「那我們倆往這邊走吧?」

  還未應答,對方已經自行往前走了開來,亂微一躊躇,仍跟了上前。



  根據本丸事前調查過的資料,愛島中等學校設立於大正三年,到現在也是有將近半世紀歷史的建物。近幾年校方陸續開始修繕、新建的作業,他們現在使用的水泥校舍就是這一系列工程的成品,而整修了半年多的禮堂亦是其中之一。由於經費問題,新的建築落成了,舊的卻還未拆除殆盡,如今的舊校舍即是在此情況下閒置了數年,只來得及拆掉周邊副建築跟正面的大鐘,主體保留了高度的完整。

  即便如此也已經無法與往昔風光相提並論。缺乏照料,舊校舍到處是歲月的痕跡,地震、颱風導致的損傷尤為明顯。事實上,前幾年八月來了個強烈颱風,造成了山區泥流,大量土體沿波下滑,直沖進了校園,舊校舍圍牆當即毀壞大半,索性無人受傷。當時流入操場的泥土足足清了三天才乾淨,而舊校舍雖然因為圍牆緩衝而勉強躲過一劫,其本身的牆面也免不了受那時泥流帶來的碎石斷木刮傷。

  亂隨手拾起一片掉落的木板端詳。木板損傷嚴重,不少地方都有腐蝕的痕跡,ˇ上頭的釘子早已脫落,讓人猜測不出它原本釘在牆面哪一個位置,亂只瞥了一眼便將它放回原地。在亂眼前的是某一教室的窗戶,從教室設備可以看出年代感,至少黑板顏色首先就不同,是真正的黑色,不跟他們現在教室的綠黑板一樣。這是他跟水鄉查看的第三間教室,每一遍查看,他們都試著打開窗戶,然而遇到的不是半途卡住就是完全封死,一點突破口也沒有。

  抬頭看向建築物的牆壁,爬滿青苔與木藤,細微的裂縫罅隙不少,但比起出現破綻,舊校舍還是更像受植物防禦的一座堡壘。

  徒勞無功啊。亂嘆了一口氣。想著時間似乎也差不多過了十分鐘,亂盤算著要回去與厚他們會合,並因此往剛才來的方向看去,不料這一舉動似乎引起了某種誤解。

  「想要跟黑田說話嗎?」

  這裡只有他跟水鄉兩個人在,這話問的只可能是自己。亂轉過頭,水鄉正斜著眼睛看他。水鄉拍了拍手掌沾染到的塵土,往亂走過來,又問:「你喜歡黑田那傢伙?」

  呀,一針見血地來了。

  真的說出來總覺得有些奇怪,水鄉清平是第一個問他這問題的人,即使全一年級的學生都覺得他跟厚是那種很有意思的關係,卻從來沒有人敢向他做確認。那群人裡面只有不需要聽真相跟不敢聽真相兩種區別,真是極端,不是嗎?但這也令他們方便許多。

  水鄉大概看上了自己。那份赤裸裸的好感並不惹亂反感,只不過當那隻手真正牽上來,那麼事情就完全另當別論。

  作為刀,他發自生理是喜歡被人類觸摸的。人類的熱度、觸感、湧動的生命力!每一樣、全部全部,都令亂怦然心跳!換作平常,如果能夠跟水鄉保持某種程度的親密互動,亂還會覺得自己非常幸運,然而現在亂一點做那種事的心情也沒有。都是水鄉的錯。亂甚至這麼以為。記恨對方從操場遇上時就纏著自己不放,害他──難以跟藥研說上話啊!這絕對絕對,是遠比對方早已有了女朋友還更要緊的問題!

  真想立刻甩開眼前這個孩子的手。亂毫不客氣地想,明面上當然不能直接這麼做。

  假如厚的話這下肯定會忍不住皺眉頭吧?可是自己特別擅長端出相反的表情。不讓任何厭惡的情緒彰顯,亂微微歪過頭,令自己的金髮得以側著流進空中,那模樣看起來就像沉思時不經意做出的身體律動,很柔軟也很迷人。他用拖沓的語調發著黏糊的音:「要說喜歡嗎……只是普通地、有一點好感而已唷。而且我想……應該很多女孩子都對黑田君有類似的感覺。」

  水鄉不置可否,他也承認厚確實十分受同級生傾慕。就是那樣嘛,品學兼優,才色兼備,英氣煥發的傢伙看起來就是特別高大。他閉口了幾秒,忽然換了問題:「你室友的目標也是他?」

  「咦?你說新井同學?」他這一問真讓亂嚇了一跳,亂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你們不是室友嗎?」

  「雖然是室友,也不是那麼親密的關係呀!朋友間有許多不能講的秘密吧。」

  「這個我有點懂。」水鄉點點頭,「其實,我也有秘密。」

  「真讓人好奇。」亂說。

  「你想聽嗎?」水鄉一邊觀察亂的反應,一邊一字一句地道,「對象是細川的話,我可以分享給你哦。」

  「那就不必了。」

  「不是說好奇嗎?」

  「那是因為──」亂說,盈盈笑了笑,「水鄉君一臉希望人家這麼說才講的啊。」

  「……」

  「嘻嘻。不會因為這樣生氣吧?」亂輕輕搔了搔套住自己的那隻手掌心,然後滿意地看水鄉的臉似乎紅了一些。心一慌,水鄉緊握亂的手指也跟著鬆懈幾分。正當水鄉想著該如何回應亂的時候,校舍轉角處來了一道人影。


  「唷,找到你們了。」

  看見走過來的藥研,水鄉不情願也只能迅速放開手,他同時在藥研繼續開口前向亂笑了一笑,充當對剛才那個問題的回答。

  「我和厚發現了一個不是那麼顯眼的出入口。」藥研說。

  「是喔,那真是辛苦你倆啦。」水鄉一點興趣也沒有,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連回答也缺乏幹勁。倒是亂一聽,眼睛馬上亮了起來,反應非常積極。他奔了過去,腳步停在藥研的面前。

  「哪裡哪裡?我也想去看──」

  「哦,就那邊。」

  藥研用拇指一比,亂就順著那方向轉身並撒腳跑開。

  「不錯喔,細川,你的好奇心值得嘉獎。」藥研對著亂的背影大聲說道,接著一抬頭就撞見了水鄉對自己投來意義不明的嘲諷眼神。

  又來了。這是藥研第一個想法。上次在走廊也是這樣,水鄉突然對自己表現得相當帶刺。

  ……啊啊,說起來。藥研很是時候想起了一件事:木下幸吉曾經對自己擠眉弄眼地說過「你手腳不夠快」,而木下跟水鄉又是挺好的朋友……哈哈,難道水鄉這傢伙也誤以為他跟厚在爭奪亂嗎?明明最早還那麼嫌棄過亂的?

  與他人氣焰交鋒不是藥研的喜好,反而是一種習慣也說不定,那就像是冷刀子朝自己刺過來,除了第一時間架住攻擊,將對方的刀刃擊飛更是想也不必想、理所應當的後續作為。他於是朝對方咧一咧嘴,低下頭,「啪嚓」,乍聽像是爆裂的磨擦聲──

  將鞋前礙事的小石子一腳踢開。藥研這麼做完,便追著亂離開的方向揚長而去。

  遠遠地,他聽見水鄉不甚甘願的咋舌。





  ▲轉移


  從水鄉的角度看不見。剛剛亂朝他挨近時,順手牽羊拿走了他的領帶夾。那究竟是拿去當做某種用途的工具使用?純粹作為日後跟他搭話用的方便藉口?又或者,某一種暗示呢?藥研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在他真正跑向厚所在的地點前會經過一片斷裂的水泥圍牆,本來是用以區隔學校及外圍樹林,在某次颱風沖毀後,就只剩下濫竽充數的鐵絲網還搖搖欲墜地搭著,如今成為荒草野花的蔓生之地,樹叢都長得有半隻腿高。

  亂在藥研經過那裡時拉住了他,把他們都扯進牆後的遮蔽範圍中。

  「你倒拉小力點啊。」

  藥研轉動自己的肩膀關節,半開玩笑說他差點以為要手臂脫臼了。彼時亂正幫藥研把領帶夾別了回去,聽見藥研的抱怨後,亂笑了一聲,舉起手掌貼上藥研的肩膀,「痛痛、痛痛──飛走了唷──……吶,這樣幫你做了以後,藥研有覺得舒服嗎?」他小聲地問。

  「也許有。」

  「啊。」亂嗔叫了一聲,「……藥研,真是愛騙人的壞孩子。」

  藥研笑了笑,問:「要跟我單獨說的是什麼事情?」

  「有覺得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嗯?亂不是剛剛才幫我施完魔法嗎?」

  說完就被橫了一眼。亂不敢相信地嘆了口氣,「……討厭。我現在是很認真在問。」

  「咦,是這樣啊。」意外歸意外,藥研登時端正態度,他偏頭思索了一瞬,「不,我並不覺得有哪裡出現異常。」

  「是、嗎……。」

  亂垂下腦袋。

  明明有一雙晴天似的眼睛卻蒙上陰暗的色彩,真是浪費了。藥研將手撫上亂的頭頂,就像以前常在本丸做的那樣,肆意揉亂對方的頭髮。那能說是安撫嗎?亂跟藥研都很疑惑。只不過是最無謂的騷擾罷,因為這個舉動依舊無法完全脫去亂的憂心。亂偏頭躲掉他的手,往制服裙子的口袋裡摸索,掏出了某樣東西。

  那東西他們都熟悉,審神者交付的御守,這次出陣他們每個人都有一份。亂拿出御守的用意是什麼,藥研還未來得及明白,就見亂將御守最上方的綬帶結拆了開來。

  「喂……亂、」

  「以前我好奇就拆開過幾次,這麼做不會怎麼樣,別擔心。」亂飛快地說,不顧一旁錯愕的藥研,逕自拿出御守裡面的東西。由審神者寄託的一張薄木片,也是護身符的本體,然而,錦囊之中除了這以外還有另一樣物品。

  信紙。

  那折了四疊的小紙張,可並非平日唾手可得的尋常之物,而是只有刀劍男士外出修行,又或者是在出陣的軍途中由部隊隊長隨身攜帶的物品,一般當作是無法與狐之助聯繫時次要的通訊手段。使用方法非常簡單,只要使用者內心冒出寄出信紙的念頭,紙張就能立即藉由意念的力量回到審神者身邊。作為本丸的古株,又是修行歸來後的刀,藥研自然非常熟悉它,當然,也包括他們本丸約定成俗的另外一個習慣。

  ──寄出空白信紙即等同於使用人發出緊急遣返本丸的要求。



  「這個交給藥研喔。」

  第二部隊部隊長‧亂藤四郎那麼說。是下了命令呢,還是作為手足的關懷呢。望著把東西塞進自己手心裡的兄弟,藥研不知怎麼瑟縮了手指。

  「這是什麼意思?」

  亂搖搖頭,表情看得出他自己也有幾分疑惑。本來亂是沒打算來淌今天這趟渾水的,直到不久前他都還待在女生宿舍晾衣服,臨時想起今日似乎有他的兄弟要去舊校舍當先行部隊的預定,才心血來潮從晾衣房往外看一眼,正好瞧見了走進操場的三人。三個人的身影被距離縮得小小的,宛如列隊的螞蟻。

  他們離得那麼遠,亂不至於異想天開到要朝操場大吼大叫、讓兄弟們注意到他,只是安靜地傾注目光。

  「陽光下的藥研像是在發亮一樣。」亂說。

  聲音冒出了才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他偏過頭,咀嚼說自己說的話,並瞇長眼睛看著藥研,但憑這樣,他依舊找不出確切的詞句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說是景象,其實更接近一種直覺。

  看著藥研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陽光下的藥研像是在發亮,不是一般陽光照到皮膚,照得整塊皮發出光澤、亮晶晶的樣子,而像是、更像是……。他只知道那很古怪,說不出所以然,但越想越不安,決定乾脆親自確認,把半濕的衣服丟回房間後匆忙趕來。

  亂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同樣的那句:「交給藥研喔,帶著就對了。」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2-9-15 00: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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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8-22 16: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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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潛入舊校舍



  望見姍姍來遲的藥研跟亂,厚先是鬆了口氣,接著才張口抱怨:「好慢。再拖下去天都黑了,你們剛才是去哪了啊?」水鄉也早在那裡了,此刻與厚同是一張不高興的面容,眼睛像魚一樣睜大瞪著好幾分鐘不見蹤影的藥研跟亂。

  兩三句隨意敷衍過後,藥研提議他們是不是應該鑽進去舊校舍內看看。

  藥研跟厚找到的出入口是廁所的通風窗,在他們發現時,窗上玻璃早已整面消失,邊緣齊整,想來應是人為拆除,就不曉得那拆除發生在什麼時候。通風窗後緊鄰一座洗手台,拿來洗掃除用具的那種,雖然有些許的高度落差,不過厚跟藥研他們看過一眼,發現洗手台底部是一整塊貼磚的平面,那可以說是最便於他們落足的設計。

  厚答覆藥研的提議:「我剛剛進去過了。雖然只稍微看了走廊環境跟前兩間教室……塵味有點重,但整體環境還不算壞。」

  「說不定只是你剛好沒看見罷了,看見糟糕的東西。」水鄉說。厚愣了愣,真不曉得怎麼自己正常說著話也被潑冷水。

  「哈哈,那也有可能。」藥研對於打趣的事情從不放過,「厚平常就是個幸運兒啊。」

  亂在心裡對藥研的話語點頭同意,接著他將目光巡過在場所有人,問:「那我們要再進去一次嗎?」

  水鄉立即低頭看自己腕上的錶,他是少數在中學階段就擁有手錶的人,他把帶著錶的臂伸到亂眼前,說:「距離日落應該還有一些時間,不然我們去找找看樓梯,順利的話就上樓去好了?」

  「哇!好刺激!」亂表示,輕輕拍著手。

  「嘿嘿,是吧。」才剛說完,水鄉卻忽然想到什麼似地,扭頭看了離地頗具高度的通風窗一眼,又再看看亂,神色有些欲言又止,「細川要跟我們一起進去嗎?還是留在這等呢?」他足足躊躇了一陣才向亂問。那也是當然的,與亂隨行可以說是他這趟行程最期待的事情,然而難關擺在眼前,他也無可奈何。

  而厚呢,他不愧是最直腸子的人,即便與兄弟們具有默契,那也是手足限定,對於其他同年級學生,厚真正是少有與他們的想法產生共鳴過。聽見水鄉的話,厚一時之間竟不能明白水鄉何出此言,加上有種種事情在先,厚誤以為水鄉這次又在打某種歪腦筋了。他皺眉道:「說什麼呢,細川當然也要跟我們一起……對吧?細川,你也會去的吧!」

  「嗯!要去要去!」亂點頭回答他。

  「可是這個高度……細川你爬得上去嗎?」

  「啊。」這時候厚才終於醒悟癥結點在哪,確實這高度以少年的跳躍力來說不成問題,換作女孩子就有些辛苦,不,說是危險也不為過,畢竟臂力不夠,能不能穩穩撐在窗台上都是問題。水鄉的顧慮很合理。

  明明對亂完全只是一小片蛋糕的程度……。厚想著,但為了不戳破真相,他也只得硬著頭皮接下去說:「沒問題的,只要讓細川踩著我的背上去就好了。」

  亂眨眨眼睛,因為這話,他的表情像把蛋糕吃下腹一樣高興。




  亂跟厚相繼跨過了通風窗,真正進入了舊校舍裡面。藥研隔著厚實的木牆,想像起牆壁對端的光景。

  只有那兩個人單獨相處,厚免不了會遭受亂的調侃吧,看見他們倆剛才那引人噱笑的組合技,他就很遺憾自己手中沒有一臺立可拍相機照下這精彩的一幕。亂作為愉悅的那一方,此刻正挨著厚說玩笑話也說不定──差點就要迷上厚了。嗯。這感覺就像亂會喜歡的句子。

  收拾馳想,藥研本想繼在兄弟們之後當第三個進去的,但他膝蓋還沒彎曲,水鄉的聲音先從旁冒出來:「虧你還問黑田呢,粟田口你呢?真的要跟來?」

  「什麼?」

  「剛剛黑田說啦,」水鄉瞅著他,假裝關心實則挖苦:「裡面灰塵挺多的,你身體那麼差,跟來不怕對自己不好嗎?」

  「哈。」藥研笑了一下。「你記性有待加強啊,我有的又不是呼吸道毛病。」

  「喔,是這樣。」水鄉笑笑,也不再多話,他把藥研從窗台擠開,蹬地一跳,捷足先登進入舊校舍。




  如同厚先前所說,內部環境與糟糕二字還差得遠呢。也許是長年封閉的緣故,比起暴露在風吹日曬中的外側,舊校舍裡頭幾乎看不見損傷,四人巡視一圈後看見的除了灰塵跟一隻已經乾癟的壁虎屍體,其他的也就是預料中的木頭腐朽(長出了幾株白色蕈菇)以及少許的滲水痕跡。作為講鬼故事或探險的地點都稍嫌不夠刺激,倒是別有一番懷舊風情。

  可以看出水鄉對此挺是失望,厚則覺得這樣才好,他真的很慶幸這裡並非具有危險──物理的危險,不然他們三人要帶著那麼多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少女夜遊,光想就令他心驚膽跳,人類的肉體那麼脆弱,可不像他們只需進行修繕即可完好如初。

  他們四人自己討論了一下,覺得可以在其中一間教室講鬼故事,然後再出發去探險。

  說到探險這事,藥研就想起二班的學生曾經交代他們別調查得太詳細,否則試膽當夜的樂趣就要減半了。他們是從來沒想從這個活動尋找樂趣,但這裡總是有水鄉這個外人在,此時遵守規則比較好。

  「還有二樓沒去吧?」水鄉也許跟藥研想到同一處去了,然而他臉上可是興致勃勃的表情。藥研心想對方恐怕根本不懂忍耐二字的涵義。

  「是啊。那裡是另一個重點場地,我們至少要找到上去的樓梯。」厚說,而後停頓了一下,臉上顯出幾分狐疑,「你們剛剛有見到樓梯嗎?我可能是看漏了吧,完全沒印象。」

  一問之下,竟是一個人也沒看見。眾人面面相覷,此後又是在走廊上來回尋找,花費了好大把時間卻愣是一座像樣的樓梯也沒瞧見。

  「怎麼會……現在鬧鬼了不成?」水鄉不悅了起來。

  「應該不至於。雖然是傍晚了沒錯,但外面天還亮著啊。」厚睜眼說瞎話向他道。這裡的瞎話是指厚假裝自己不曉得逢魔之時的說法。為了讓同伴冷靜,胡說八道的彈性根本無傷大雅。

  實際上,鬧鬼呢,那當然是沒有的。無論哪種非人對象,他們刀劍男士作為類似存在都必定能有所感應。厚確認過兩位兄弟們的眼神,藥研跟亂都認為這裡沒有奇怪東西徘徊。

  剩下就是找出合理的解釋。他邊想邊說:「畢竟舊校舍是曾經拆了一半的地方,可能樓梯早就在那時被拆除了。雖然不知道以前這裡格局什麼樣子,但剛剛從外面看,還有實際走動後的感覺,這裡確實比我們那邊的新校舍更小許多。」

  「所以?」

  「找找看有沒有其他通道,」厚耐著性子道,「看是隨便一個破洞,還是木板已經腐爛的天花板角落,總之先找這個,之後我們再想辦法從那裡爬上去。」

  「……說得簡單、」

  「確實好像也只能這樣。」亂說。

  他的出聲直接削斷了水鄉的後半句話,讓水鄉無法不感憋屈。他吞了口氣,第一個轉身離開討論的團體,往走廊另一端前去,途中,他們還聽得到他悶悶地說:「好啊,大不了找不到就讓二班那群傢伙偷梯子過來!」




  幸好是不必淪落到偷梯子的境地,最後,他們成功在某一間教室天花板找到疑似是地震造成裂痕,位置正巧就在教室後方的置物櫃附近。

  厚踩上了櫃面,然後拿他們信手拾起的教棍當工具,往頭頂上方一戳一戳,將棍子前端仔細卡進裂縫,並沿著木板邊緣使力,木板吱吱作響,聲音很大,又飄了許多木屑塵埃下來。亂因為怕髒而閃得遠遠的,藥研則摩娑著口袋裡亂交遞予他的東西、神情困惑得很,只有水鄉很投入,時不時還對厚發出「到底行不行啊」的叫喊,簡直是變相加油打氣。

  好一會那塊木板終是抵不住摧殘,可憐地落了下來。眾人看向好不容易造出的長方形洞口,都有一點欣慰。

  「不對,你們欣慰什麼啊?為什麼都是我在忙……」厚跳下鞋櫃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非常不解。他沒好氣地看向藥研,對方拉著笑容向他做嘴形,那是一句叫作「我體弱多病」的最大笑話。

  他們把教室最後一列的桌椅統統集中起來,搭了一座高但還算穩固的樓梯。厚打頭陣登上去,水鄉、藥研相繼次之,穿著裙子的亂殿後。

  所到之處仍是教室。究竟是制式化的場所,景色與他們剛剛爬出來的那間差異不大。他們很快就走出外面,將二樓迅速繞完一圈,未有大發現,他們也試圖打開某些窗戶,其中竟是成功開啟了一扇。

  「要是在樓下有那麼幸運就好。」

  「無所謂啦,反正我們現在都進來了。」

  「那麼靠近窗戶好嗎?萬一操場上剛好有人看過來怎麼辦?」

  「啊……應該不會吧?」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完,又花了一些時間用同樣的方法,依樣畫葫蘆地在走廊角落弄出一座通往三樓的課桌樓梯。當大功告成,外面天空幾乎變了顏色,橘黃的天幕邊緣泛紫,四人於是趕緊下樓,鑽出舊校舍,沒事人一樣前往學生餐廳吃晚餐,並在這之後解散,各自回宿。




  八點零三分。

  藥研、亂、厚,在舊校舍後方森林擊殺四具溯行軍短刀。





  ▲一夜之間


  擁有骨蛇的外貌,骷髏的眼眸散發著鮮綠色的艷光,那就是溯行軍短刀的經典特徵。如同我方短刀一樣,該刀種的溯行軍在夜色掩護下具有作戰優勢,能力相對強化。

  三對四,以亂為首的第二部隊稍處人數劣勢,追逐戰雖然有所拉鋸,最終無事擊斃全軍。


  殺歸殺了,三人心中都沒有半點雲開見月的快意。

  死去的敵刀遺骸無法用任何手段保存,所有敵刀幾乎在半分鐘內就化為黑霧,消散乾乾淨淨,前後時間短暫得令三人幾乎無法調查,對方並未具有任何特化徵狀,是他們最為眼熟的普通刀種,這就是唯一知曉的情報。

  他們原地等了一陣,又穿越學校的圍牆進入後山搜查,仍然一無所獲,只好悻悻然回到舊校舍後方。他們在傍晚下午的集合地點圍成圈坐下,展開對現狀的整理。


  「真是奇怪。他們究竟來這裡做什麼的?」

  敵方並無刀裝輔助,也不見有後方援軍前來,可見對方跟他們一樣單槍匹馬進行某項任務。他們先前的猜測裡,其中一項認為溯行軍來到愛島中學是為了與內應碰頭,然而剛剛的情況看起來怎麼也不是這一回事。他們在這附近找了半天,不管是人還是偽裝成人類的東西,一個也沒見到。

  「也許是在探查什麼?就跟我們一樣。」亂說得很不篤定。

  「你說來看學校的地形嗎?那他們也來太多次了吧。」

  「算了算了,猜半天也猜不到……」厚擺手打出放棄的意思,「……先換個角度來想好了。為什麼是短刀呢?」

  「偵查能力、隱蔽能力、考量到夜晚活動的敏捷性……還有就是,不想留下足跡,這樣吧。」

  「唔……好難喔。」亂累了,咚一聲倒在厚盤坐的膝蓋上,「好難喔!」他又大聲說了第二次。

  「哈哈,別鬧脾氣了,兄弟。話說,你今天是為什麼來的?」藥研問。他們這一趟可沒有事先約好。

  「例行巡視唷──最近不能像以前那樣頻繁了,可還是有每三天固定出來一回唷。」亂悠悠回答,反問他們:「藥研跟厚呢?」

  「我在房間待著,從窗戶看見森林裡出現奇怪的光,就跑去厚的寢室叫他了。」

  「啊……對喔,藥研的房間正好面向西南方的森林,嗯嗯,很好很好,藥研這下也是目擊鬼火的強者了!」

  「真是殊榮啊。」

  「對吧!拍手拍手!」

  厚一邊聽他們瞎扯一邊思量著,在腦中將今日的日期與上一回長谷部在校外感知溯行軍氣息的日子比對,可惜情報太少,無法篤定兩者間是否存在規律。不過那一日是星期五,而今天是星期三,假如有週期存在,至少可以確定不是七天一單位。

  「……話說回來,」核對日期到了一半,厚心念一轉,突然問:「是今天吧?」」

  「嗯?」

  藥研跟亂都倏地安靜下來,與厚淺灰色的眼瞳相望。幾秒後,「啊啊」一聲,藥研率先明白過來並發出回應。

  「說起來大事的序幕是拉開了,算著就是這幾天沒錯。」



  長達好幾個月的條約討論在上上個月總理赴外簽署條約的政治舉動下畫下接近結尾的逗點,看似如此,實際上卻是加劇國內騷動的起點。

  在那以後,反對條約簽訂的請願書如雪花湧進眾議院,不出多久便達到一千三百五十萬份,而各式的遊行、靜坐、連署也接踵展開。然而,漠視這股反對聲浪,執政者動用了五百名警力將致力杯葛會議的反對黨強制驅逐,當日國會重新啟動,按著流程宣讀,進行投票──深夜十二點多,條約正式通過。

  這段期間,地處偏僻的愛島中學校內風平浪靜,學生們甚至還能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小世界裡追求怪奇故事帶來的心理刺激,卻不想隔了四十多分鐘車程的首都圈爆發的抗議浪潮多麼洶湧。數以萬計的民眾親自走上街頭,隨即又被冠上暴民的稱呼,「肯定受了共產國際的煽動!」政府方如此宣告,一句話抵過萬人聲,報紙版面由批評政府轉為批評人民,風向改變從來不需要久等。

  他們知道現在首都圈外到處是高舉「沉默之聲」布條的人,也知道那份騷動如今也應該快傳到他們的所在地,但實際上,明日學校裡究竟會發生什麼事,他們三個並非全盤盡知。

  明明是回溯歷史的旅程,竟然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假如說給本丸裡的兄弟們聽,或許就會被他們這麼問了吧。但愛島中等學校是一個那麼小那麼小的地方呀!不同於過去他們穿梭往返的時空,再怎樣的彈丸之地,那也都是有某位名人活躍的大舞台。相比如今,他們現在朝夕共處的全是些再平凡不過的學生與教師,這些人,他們在歷史上留下的影響非常些微,就像他們的學校本身,位在偏僻的郊區,不是高等教育場所,更甚至連明星學校的名聲也擦不上邊。這一大群十三到十五歲的孩子能留下什麼?不到五十名的教職員能做些什麼?私立愛島中等學校,它在歷史上──

  無足輕重。給一個客觀也苛薄的評語,非這句話莫屬。

  就是這樣從來不受關注的地方啊。時之政府只管把任務扔過來,提供予他們本丸的時代資料少之又少。年輕的審神者痛苦地惡補這段陌生的歷史,對首次聽聞的校名一臉茫然,用盡手段調閱兩百年前的網路資訊,最終也只找到最官腔的校史,還是篇幅極為稀少的紀錄,記事大多流於表面:幾月幾日發生了地震,幾月幾日發生了颱風,幾月幾日拆了校舍修繕了禮堂,幾月幾日舊校舍遭遇祝融,幾年幾月幾日廢校……

  身為刀劍男士,看慣了這一切的他們都曉得這些僅存的紀錄絕對不是全部,而且,也不見得全是實話。

  「如果從事件來看,」亂從厚的腿上坐起來,問:「你們覺得溯行軍他們是想要阻止呢?還是創造什麼呢?」

  「照正常的邏輯不就是讓條約失效嗎?」厚說,末了忍不住嘀咕一句,「我們三個像是壞人一樣啊。」

  「壞人?我們嗎?」亂眨著眼睛問厚。

  這時藥研站起身,他把手收進口袋,昂頭看向天空那一彎像是微笑的月亮,「讓歷史回歸正軌而已。」他說,「一直以來我們不都是那麼做的嗎?」

  因為這番話,厚把本來想向亂解釋的意圖吞回喉嚨。

  藥研繼續用淡涼的口吻說話:「回去吧,看起來今天是不會再有敵人出現了。明天……嗯,我都不曉得到底該期待發生大事呢,還是希望風平浪靜才好了呢。」說完他便苦笑了起來。




  藥研口中那風平浪靜的明天只實現了一半。

  上午的課直到第三節以前都正常進行,然而,第四節課鐘響經過半小時,本該出現的社會科教師仍然不見人影。一年一班的學生花了好幾分鐘與朋友交換眼神,他們想開心,想嬉鬧,想起身走動,卻又因為心中某種直覺而驚異不安,無法坦率為這份異常歡呼。

  作為班長的厚去辦公室找過兩回,兩回厚都沒有見到──是的,不只他們班的科任教師而已,整個社會科辦公室沒有任何一位行程空堂而留駐的教職員在。

  最後,一年一班第四節課竟然就在無人問聞的荒謬中結束。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8-22 16:3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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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8-30 16: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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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課


  午休過後,下午第一節英文課,英文老師走進門後什麼也沒說,只發了兩張考卷讓學生寫,充斥整個教室的紙筆聲持續至鐘響再度響起才靜止,回收了考卷後,老師僅僅是叮嚀他們忙運動會的同時也別忘準備之後的期中考便離去。

  後一節課是自習。想著班導應該會出現,來的人卻是他們的體育老師,長谷部國重。

  平時一年一班的學生碰上自家這位體育老師並不會開心,甚至還覺得有些運氣不好,不過換作運動會迫在眉睫的時期就完全不一樣了。此刻,他們見了長谷部那萬年朝中央簇聚的眉毛像見了彩虹一樣感覺親切,紛紛獻上熱情的笑臉,甚至還有人跟長谷部揮手,愣是讓長谷部錯愕了好一陣。

  長谷部老師簡單表明自己是來代課以後,沒有辜負底下那群學生的期待地開口:「換完衣服以後,全班整隊到操場,暖身進行大隊接力的練習。」

  話一說完,班上溫度似乎立刻升高了兩度。學生們不亦樂乎,抓著運動服從座位躍起,再沒有人追究失蹤班導的下落。他們趕著時間,各個動作得飛快,可以稱得上是爭先恐後了。

  教室是留給女生們更衣用的,男生們則各自就近到廁所裡。而長谷部老師也在向厚交代了等會停駐隊伍的地點以後先一步前往操場。他手持碼表跟紀錄簿,行囊簡便,連帶走路也相當迅速。

  卻還是有人比他動作更快。


  「唷,長谷部老大。」

  單薄的少年身形幾乎與建築物陰影融為一體,而後是皮鞋的聲音,它像掙脫陰鬱般格格不入地響亮發聲。從樓梯口閃身而出的是藥研藤四郎。

  在對方出聲前,長谷部對藥研的存在毫無覺察。他在某一階樓梯停步,居高臨下地往聲音發源注目。

  看見藥研依舊一身白衫黑褲,長谷部皺起了眉。

  「還不去換身衣服?就算你人沒在接力賽名單裡,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不得偷懶。」

  藥研沒有直接答覆他的話,「今天挺多老師不在學校的樣子,我們上午第四節課的老師沒來,剛剛班導師也缺席……」說著,他的眼睛溜溜地轉向了校舍,「就連我剛剛下樓經過,幾乎一半以上的班都在自習。旦那知道原因嗎?」

  「如果你只是好奇這個。」長谷部說:「去參加抗議了。至於具體有哪些傢伙、去了哪些地方,我不太清楚,教師辦公室老早就有討論的聲音,也有好些人試圖慫恿我參與,只不過被我拒絕了。」

  「校方的態度呢?」

  「這對你不重要吧。」長谷部抱臂說,如此還是回答了:「沒有出面制止,但絕對稱不上贊同。」

  「是喔。」藥研話鋒一轉:「我們昨天在校內遇上了敵人。」

  見長谷部神情一凜,藥研遂把昨日遇上溯行軍的事情全數告訴了他。

  聽畢,長谷部沉吟一陣,也同藥研說了些關於首都圈的近況──那是來自別的本丸的情報交換。根據該本丸的說法,首都圈不太平靜,而且他們也同樣或是目擊,或是追殺了幾批溯行軍──「不曉得學校這裡的敵人跟日暮本丸遇上的有無關係?」長谷部喃喃自語。沒聽說有漏網之魚,但遭遇的時間點如此接近,要說他們毫無關係那也著實令人懷疑。

  「我會把這消息傳達回城,晚些,再仔細問問日暮本丸發現敵人的地點。」

  「啊,這麼一提,我才想起你跟長義旦那會定期連絡吧?」藥研笑了笑,將手插進口袋中,歪過頭以閒話家常的口吻向長谷部問:「本丸那邊最近還好嗎?」

  「主很好,身體健康,精神也不錯。雖然前陣子為了這次任務的事前準備而熬夜,但現在已經調整回原來的作息。本來我還擔憂沒有我在主身邊,那群粗神經的傢伙究竟能不能照顧好主……但任務在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等到這次任務結束……」

  說起審神者長谷部總是很有辦法滔滔不絕。藥研聽到一半就累了。待長谷部說至一個段落,他識時務地回:「嘛……大將要是過得好當然好,不過我是說平常的,像出陣遠征……、」

  「哼,無聊的操心。主的安排讓一切都很順利。」

  「那太好了。」

  藥研放棄打聽其他刀劍的事情。儘管針對的事情不同,但長谷部說的對,家裡人都很可靠,根本用不著操心……其實他本來也沒想要操心的。正想著時機正好而傳達的事情也說完了,他決定照長谷部說的隨便找地方換下身上制服,然而步履一提,長谷部卻忽然喊住了他。

  「藥研。」

  「嗯?」藥研轉過身,將臉微微別向長谷部,笑道:「怎麼,老師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長谷部對於藥研調笑的用詞感到有些不快,但那充其量也只是抿唇之間即可消滅的情緒。看著少年藤紫色的眼睛,長谷部的腦袋被另外一種心情占據,那是有些煩悶的,卻完全不是複雜的──疑問心。

  「你那將手插在口袋的習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藥研愣了愣,下意識抽出了手,但這麼做以後更是意識到自己正在落實長谷部說的話語。

  被長谷部那麼一說,他這隻乾淨的纖細的手一時間竟變得彷彿無處安放。最後他將手貼上褲管側邊,卻沒有得到任何預料當中的安穩,指腹傳來的鮮明觸感──光是像這樣摸著做工粗糙的縫線,就能感受到勉強繫起兩片布料間的隙縫其實一點也不微小。

  他的腦中又播放了一遍長谷部的詢問,而這次是他在問自己:什麼時候開始的?

  將手放入口袋裡藏起來,這個原本不屬於他的動作。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當提問的聲音冒出,就有一個回憶被從水裡打撈起來,藥研想起了兄弟那對水色的瞳孔,在樓梯見交談的那個時候,亂也用跟長谷部落點相同的視線打量他。原來那個亂是在看他的手嗎?

  癥結消失,他沒有感覺比較輕鬆,反而是最糟糕的後味頂替了那個位置叫囂著存在感。

  兩人雙雙沉默下來,氣氛有點不對。這時長谷部才開始懊惱,他原先只是因為看不慣那樣的儀態──他本來就很容易看不慣藥研。嚴格來說,與他具有孽緣的刀他都容易看不慣──而想出言糾正,卻不想怎麼藥研的反應讓他感覺自己像揭開了潘朵拉的盒子。(實際上也跟那相差不遠了。藥研的手藏著什麼秘密,他是最知根知底的其中一人。)

  強制鬆開擰緊的眉心,長谷部擺開視線說:「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話是該由挑起問題的人說的嗎。

  兩人都不禁這麼想,但他們還是心照不宣地各自走開。





  ▲支援部隊


  距離他們首次追擊溯行軍的那夜僅過兩日,他們便又遇上了另一批。將事情回報本丸以後,本丸加派了幾振刀劍支援,由他們輔助周邊山區的掃蕩,並負責深追敵軍來向,而亂帶領的第二部隊被指示只需守衛校園內部即可。

  溯行軍著實活躍了起來,不僅是從宿舍望向窗外天空的舉動變得為時更長次數更頻繁,三人也不得不暫時無視同寢室友投來的懷疑眼神,攜著藏在腰間的本體刀每晚外出。

  連日逡巡於校園圍牆附近,亂他們對溯行軍挑選的路線做出了歸納:敵人不曾從學校正門口出現,也並不靠近南側的學生宿舍、禮堂一帶,每次每次目擊幾乎都是在西、北兩面的森林。而他們也在短暫的會面中,從小夜左文字捎來的消息知悉巡邏員遭遇的溯行軍在初始幾日,正如同他們那夜所見一樣是短刀。

  然而後幾日,敵方刀種出現了變化。

  「脇差跟打刀……?」厚問,重複對方話語的句子差點湮沒於周遭的螽斯鳴聲。他的表情儼然在說:這難道不奇怪嗎?

  「……是。雖然夜戰場適應性方面不比短刀優勢……不過,直接遇上時依然具有威脅。」

  「我知道,我不是輕敵。」厚頓了頓,揪著眉說:「只是,……」

  「我明白厚的意思。想單純點,也許是對方臨時撥不出其他兵力吧。」藥研道。

  厚半信半疑,顯然不太接受這說法。小夜來回看了看他們,忽然想起一事,「……長谷部さん讓我跟你們說,日暮本丸他們與溯行軍交手的地點是在國會山莊,也就是現在最大的抗議地點。……另外,他們的部隊還看見了混入大學生抗議組織的敵人,但那一次因為現場無關者過多、場面混亂,令他們不得不暫時放棄追擊。」

  「混入了人類組織呀。」亂歪過頭,問小夜:「吶,日暮本丸遇見的也是打刀嗎?」

  「是打刀跟太刀的混合部隊。」

  「有沒有可能是從那邊過來的呢?」

  「還不確定……我們會再留意他們的動向。」小夜站起身,看起來是打算與支援部隊會合的樣子。晚風徐徐,吹得他髮間繩結浮飛;夜色曖昧,包攏他面龐五官卻藏不了對方神情間的複雜。臨走前小夜告知他們一句:「……有件奇怪的事。我們在森林間遇上的溯行軍……普遍、戰意低落。」

  「戰意低落?」

  「啊啊……」小夜點頭,「不過,這只是我的感覺而已。」

  但小夜在這方面的直覺可是很準的呀。亂默默想,可他沒做出任何表示,反而換他身旁的厚冒出聲音:「不,謝謝,非常寶貴的意見。能繼續說下去嗎?小夜對他人的情緒感知一向非常靈敏,既然你那麼認為,應該錯不了的。」

  「我不覺得自己……」小夜說了又停頓,低下頭,低垂的臉龐現出回想的神色,等再抬頭時他已經換回了先前的口吻回答厚:「……戰意很低,但敵人心裡並沒有絕望的感覺,黑色的混濁情感……一點也沒從他們身上散發。明明是面對明顯具有一段力量差距的對手,這樣子的,該說是很稀奇嗎……你們覺得呢?」

  厚沒能即時答話。他愣了愣,咀嚼小夜敘述的文字。

  逃跑失敗、無法退抗敵人,最後一拼之力用盡後卻不感絕望──

  「豈不就是從容赴死了?」藥研若無其事地說。

  此時四人表情沒有一個明朗,厚托腮思考,亂用手指梳理頭髮,小夜長長嘆了一口氣,全沉著一張臉。周遭螽斯聲未停,卻在不知覺間多了其他蟲類混入,鳴聲綜織,乍聽恍如有人躲在暗處,桀桀地發笑。





  ▲拔掉電源


  「黑田,你去哪裡啦?消失這麼久!」

  回到寢室時他馬上就收到了室友的詢問。厚略一錯愕,隨口說自己去藥研他們那寢開讀書會,並晃了晃出門前當作幌子帶上的背包。

  兩人平常成績保持前列,因此這個藉口沒遭來質疑,室友只說了一句就算是表兄弟也太常黏在一起了吧?就略過這個話題。

  厚走回自己的書桌位置,他拉開椅子,把行囊放下,然後問出他剛剛感到訝異的事情:「你平常這時間不是待在交誼廳嗎?另外兩人呢?」

  「喔。說到這我就氣,今天不曉得怎麼回事,交誼廳的電視機竟然打不開。」

  「打不開?」

  「對啊,完全看不了。」

  「是壞了嗎?出現雪花頻?」

  「不,是連那樣的畫面都沒有──插頭還插好好的就是了。」室友抱著手臂,雙手在後腦勺十指交錯,「可能是機器壞了?還是電路出問題?……就算和舍監說了,他們看起來也沒有要積極處理的意思,我們報修都是報辛酸的嘛?山本說搞不好是學校要我們好好準備運動會後的期中考,才故意不讓我們看電視的,哈!真小心眼!總之沒辦法看電視我就回來囉,至於那兩個傢伙、好像去別的房間打牌了?他們就是沒要讀書的意思啦!」

  「……原來是這樣。」

  「對了黑田,你的作業借我好不好?」

  「不好。自己寫啦。」

  「你也很小氣耶。」對方笑笑地說。

  「話說回來最近交誼廳都流行看什麼啊?」

  「嗯?其實我也沒看得多認真……我想想,只准看新聞台也沒什麼選擇啊?硬要說的話……除了一些地方慶典跟體育新聞,受大家歡迎的就是賞楓特報,喔,還有新幹線的施工吧!」

  「新幹線啊。」

  「對啊。不是說要趕在奧運開幕前完工嗎?」對方聳聳肩,爽快地說:「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最近新幹線相關的消息挺多的呢!不知道新幹線能跑得多快?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坐一次,但想必那票價會很貴吧!」

  「哈哈哈,或許過了十幾年就會便宜許多啦。」

  「到那時候我肯定要搭新幹線到處玩!」

  「出差工作比較可能吧!」

  「我不要聽!」

  「哈哈哈!」




  看來是抗爭現場發生了什麼事情。厚想。



  近日以來,課堂缺席的教師愈來愈多,各年級、各班都出現了同樣狀況,尤其社會科、國文及英文科的教師走得最兇,不少班級連續多日見不著班導身影,他們班就屬於其中之一。於是,壓不來的聲音開始在學生間口耳相傳:聽說教師們是上街頭抗議了。聽說他們堵在國會山莊前面。聽說市中心有學校進行罷課運動。

  而長谷部等一眾留下來的教師或許是最苦勞的受害者,現在,一年一班的學生平均每天可以見上他四、五回,發考卷寫考卷,自習,運動會活動練習,諸事都要仰賴他陪伴。

  厚有一回便忍不住私下打趣對方:「一個月前還說著副科老師課堂數太少、怕課全被借走,想不到現在除了磚紅色的跑道,還有這麼多白花花的考卷全要你來處理。」

  他的長谷部老師聽了,只是頂著烏青的眼圈回以一記瞪視。蠟燭兩頭燒,長谷部累得連向厚回嘴的念頭都提不起,他實在太懷念戰場上的沙塵硝煙,已然受夠了跟學務打交道。

  過了幾日,就算是在不關心外界事物的人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拒馬、石塊、噴水車,在這之前他們不理解這幾個名詞放在一起的意義,但現在他們都知道了。當學生將警備車推倒焚燒,當警察對準示威者的頭顱毆打,當穿著白衣藍褲的女大學生頭破血流地死去後,他們半知半解地曉得了一些什麼事,可能是危險,可能是正義,可能是抗爭,也可能只是單純備受刺激。

  如同模仿大人的行為舉止,厚在穿堂聽見三年級的前輩們像是討論升學方向一樣地討論周末要不要一起參加遊行。

  興許是聽見了這些風聲,緘默多日的校方才有所動作。

  學校最先是切斷宿舍交誼廳的電視電源,而後是加強對學生的看守。宿舍的門禁宵禁不變,然而現在放學後處處可見校內巡邏的教師,他們共通的表情就是不耐煩,對於靠近圍牆或校門口的學生不問理由便是一頓喝斥。

  緊接著,代替國文老師來發練習卷的長谷部轉達了校方公告,宣布這周五校門將不會開放通行,也就是說這周末全校學生都必須留在學校宿舍,沒有例外。雖說愛島中學本來就是寄宿制學校,像這次這麼嚴厲的規範可從未發生過,消息一出,怨嘆聲此起彼落。

  「還唉什麼?趁這機會趕緊複習考試內容,期中考就要到了。」

  長谷部仍舊那副雷打不動的態度,對於底下的少年少女不抱任何同情……乍看是那樣,但他接著又和緩了眉眼。

  「另外一件事。因應下星期一舉辦的運動會,星期六有整理舊體育倉庫的預定,需要徵幾個人手,願意參加的人在今天之內找班長報名,當然會在體育課的平均成績加分。」

  舊體育倉庫與舊校舍毗鄰,同位於操場跑道外的西北一隅。兩座建築相隔不遠,十公尺左右的距離,間植有幾株並列的銀杏樹。

  舊倉庫如今已鮮少使用,現在體育課的教具大多已經歸入新校舍的體育器材室、或者由體育社團各自的專門儲藏間保管,僅有極少量的大型雜物還堆積在那兒。

  舊倉庫平時上著鎖,一年就只開啟那麼幾次,譬如學期末的大掃除,又譬如現下這般時刻,運動會前夕。

  厚跟藥研上學期期末就曾被長谷部拖下水去打掃過一次,因此也知道裡頭大致有哪些物品。與運動會相關的布置設施幾乎都存放在那:裝飾用途的萬國旗、障礙賽使用的麻繩網、跨欄、竹簍、蚊帳等等。此外還挺多用不了的陳年閒置物,諸如廢棄的乒乓球或排球球網,對了,三四年前就過期的校慶橫幅也在裡面。

  既然是睽違的地點,再進入一遍也無妨,或許能夠得到意外的收穫──這種妄想果然還是太天真了。浪費了星期六一整個下午,只惹了一鼻子灰,藥研跟厚得出這樣的共識。











  敝本丸不太算私設的私設


  長谷部:不自覺找織田眾刀的麻煩。挑毛病。黑田刀則不一定,跟博多是很要好的,但跟厚不太熟。
  小夜:逸話的緣故(承載復仇之情的短刀),對於別人的情緒非常敏感。

  藥研的手的秘密應該算是二創裡面很普遍的私設了,忘記是哪一個藥研娃娃,官方在展示它時還放了塊「由於角色設定,該娃娃手套是不能脫下設記」的牌子。真令人浮想翩翩。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12-10 06:1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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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9-5 13:5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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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測驗



  「我回到安岡之後,那樣令我失望的金閣,又一次在我心中逐漸復甦了它的美,不知什麼時候竟成了比我看見之前更美的金閣。我說不出它什麼地方美。看來夢想中孕育著的東西,一旦經過現實的修正,反而變成刺激夢想了。」

  試問該句意涵?




  下面アイウ三個選項他完全沒看就寫了答案。

  本來以為古文已經足夠磨去他的耐心,而今才發現原來現代文學更加棘手。他在出發之前曾受歌仙好一番親自教導,卻是這方面完全沒有補救到。

  救救我呀,歌仙老師。亂一邊在心裡舉手投降,一邊倒是非常慶幸歌仙壓根不會曉得這些壞事。人在做天在看,亂不信這話,只是自己這麼隨便,倘若那個人在天之靈知道了,會不會覺得丟臉呢?作為他的收藏品,竟然一分文人的精神也沒有沾染哪!他會這麼說嗎?

  不對──他應該早已經投胎轉世了吧。亂想著又放心了下來。手中筆一擱,亂從抽屜裡拿出來一本書,正是閱讀測驗文章的原著。

  圖書證從封底啪搭一聲掉出,亂非但沒去撿,就連匆忙的瞥去的目光也不施捨,他立起手腕,將書本往空中高高一丟。優美的姿勢造出優美的拋物弧度,書在轉瞬間變成一隻飛起來的鳥,日光燈光芒擦過書皮,像潔白的風拂遍羽毛。

  當亂的黑襪子踩上木梯,頭頂傳來了鬆軟的降落聲。

  本來今天是他們舊校舍試膽大會舉行的日子,無奈最近發生那麼多事,學校看管得嚴,校門進出現制的實施也讓假日在校生比平常多了近一倍,實在沒有完全不被人發現的把握,潛入舊校舍這行程便暫時延後了。主辦的二班學生對此相當遺憾,亂自然是無所謂,不過他非常懷疑是不是這次錯過,以後便再也沒這個機會了。

  傍晚的試膽取消,如今他憑空多了大把空閒時光,這就是他得以揮霍時間的理由。

  然而,躺在床上看書的亂最終沒能讀完那本書,那麼多密密麻麻的字,亂直覺自己看不完,事實證明他很了解自己,亂只在看了第一章節便不小心睡去。

  亂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睡得不十分沉。薄膜似的睡眠間,他多少能感受外界變化,好比他們寢室的房門就開啟過一次。

  之所以能認出那是室友小林,是因為對方一進門便說了話,「啐!誰呀?人不在房間也不關燈!」像這樣,小林急急忙忙衝到自己的書桌前,拿了東西就往回跑,帶上門前把電燈給摁滅了。

  眼皮外的世界倏地暗下來,亂心想自己這下可以睡得更香。

  在這之後他反覆於半夢半醒兩種狀態徘徊,連續做好幾個夢,事後卻完全無法回想自己夢的內容,只隱隱約約「聽」到幾句話──在夢境中,實際上是無聲的也說不定?──然後他在夢中看見藥研,也看見了厚、前田跟小夜,甚至是第三振的自己。

  都過了五年還在意這個嗎?沒有,他確信自己已經走上和解的路途,那又為什麼會在這時想起當年的事情呢?是因為剛剛想起勝元さん的緣故?還是因為前幾天見到離別多時的小夜?亂不明白,不明白而隱約感覺到了一絲害怕。

  思考期間,夢境中的登場人物面容一致模糊起來,他們的身形也開始扭曲,全變成歪歪斜斜的模樣。啊,扭來扭去的人。亂默唸著。他置身於明晰夢之外,像真正的神明大人一樣俯瞰整個夢境。

  就在這時床下傳來震動。

  亂立刻打破了夢境,幾秒間就已完全睡眠中抽身。他清楚意識到:有人進來房間,而且那人正待在他的床鋪正下方,似乎在翻動他的物品。

  又是小林?可是小林對他一向冷漠,應該碰都不想碰他的東西……啊。

  上來了。

  床邊的木梯輕微搖晃起來,對方開始攀登梯子。亂聽見手掌捉住梯棍的聲音,把手伸向床墊與牆壁的縫隙,他的刀藏在那道夾縫深處,而他也做好了要是有個萬一就讓棉被迎頭撒向對方的準備。

  ……停下了,嗯,停下來了。

  可是當對方爬上梯子最高點以後,就再也沒有其他動靜。

  亂繃緊神經等待更進一步的舉動,他感覺得到這位不速之客正在打量著自己的身體,就如同曾經人們打量他身上的美麗亂紋一樣,持久地、貪婪地,像是用眼神舔舐他的軀體那樣費心看他。

  時間猶如靜止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布料的摩擦聲擦過床鋪邊緣的鐵欄杆,然後,床墊一角陷了下去。天花板吊扇迴圈地轉,造出了眼皮外面細緻的光影變化,而那些變化在此時全數消失,被一整塊的陰影取代。

  而就在這時,風扇的風把對方髮間的味道拂了過來──


  「小雪?」


  亂在出聲的那瞬間張開眼睛。

  面前,背著窗光的新井小雪微微地張嘴,卻好似不太驚訝。他的膝蓋本來已經抵到亂的小腿邊,此刻則往梯子的方向收了回去,撐起來的身體也跟著壓下。少女在床緣跪坐,貓著背,對亂輕輕一笑。

  「你醒來啦,太好了,這下我就用不著叫醒你了!吶,要不要來練習兩人三腳呢?運動會就是明天了!」

  亂緩慢點了一點頭。





  童軍繩太過粗糙,尋找替代物時,亂在書包夾層內找到了以前別人送給他的紅色緞帶。就用這個湊合吧。亂向小雪提議,小雪答應了,於是他們換上體育短褲到宿舍外的空地練習,不想卻發生了意外。

  他們跑著跑著,小雪被道路上的石子絆到腳,失去重心而摔了跤,與他綁縛著腳的亂自然逃不脫這份物理的羈絆。最後他們都受了點小傷,細白的皮膚擦了紅,破皮後冒出紅豆似的血珠,還有一點污灰的沙子卡在上頭。

  亂想著如果若非自己心不在焉,沒及時調整摔倒的方向,或許流血就能避免了。但事已至此,亡羊補牢更為重要。

  「唔──好痛!呼,看來這下我們得去一下保健室了。」亂一邊擠出眼角的淚花,一邊把黏在膝頭的沙子搓掉。小小的刺疼感就跟被蚊子嚙咬沒兩樣。

  聽了他的哀叫,小雪「嗯」一聲回答他,手一伸解開兩人踝骨間的緞帶。亂瞥了緞帶一眼,心想這條帶子以後是不能用了。

  經過剛剛那一綁一摔,緞布上出現了難以恢復的扯痕。愛漂亮的亂是不會拿這東西裝飾自己的。

  想著,紅色的緞帶驟地滑動,似蛇一般溜出亂的視野。

  「希望保健室老師假日也在呢。」

  小雪微笑著說。亂看見他把那條緞帶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運動會就是明天了。






  ▲運動會‧其一


  紅白對抗,顏色是按照班級區分,藥研跟厚所屬的一年一班是白組,亂在的二班是紅組,奇偶數規則各年級皆適用。

  學生依照分配的組別繫上對應的頭帶,自從開幕典禮便可以見到陣營分明的隊列風景。撇除站在司令台的校長主任,藥研應該是最能欣賞這景色的人。與其他大場合相同的理由,他不必像別人一樣在操場中央罰站,只需要躲在班級休憩區中待機就行。

  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法止住從髮根滲出來的汗水。氣溫的確太高了些,所謂秋老虎指的就是這種情形。藥研用手背輕巧地抹掉汗。

  閒暇時間當然不可能全部送給校長的演講,趁這數千人皆靜止不動的機會,他悄悄觀察了一會今日蒞臨的嘉賓──學生們的家長。

  他跟厚在星期六打掃舊體育倉庫時打了個小賭。藥研以為在經歷了一個禁止全校學生返家的周末過後,多少會有些念子心切的家長耐不住寂寞,本來沒打算探望這下也趕了過來,人應該顯得多些。厚聽了卻笑起來,「那我就跟藥研賭相反吧」,不說選擇的原因,明明不以為然卻用了遷就似的說詞。

  現在看來,來客量確實比預期少了許多,藥研甚至能從人叢裡輕易找到好幾處稀疏空地。

  這時再回去推敲厚的態度就容易了,鐵定又是首都圈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邊現在真的夠混亂了,自己對於那邊的情況掌握僅停留在幾個大事件的發生日期、透過長谷部及小夜傳達的情報,而厚就不同了。藥研看過厚的筆記,只能感慨厚的勤學實在不分檯面上下──在這方面,厚跟亂完全是兩個極端──而不斷新增資料及註解後的形成的記錄頁,可跟自己留在本丸的漢方筆記有得比 。

  厚所知道而自己卻不曉得的新聞,八成是某項抗議活動吸走了人,又或者某些原因讓市內交通大亂、實施人車管制吧?沒辦法,夾餡麵包就讓給厚好了。

  藥研呼出一口氣,沒有止歇的思緒令他流汗加劇,他再一次伸手抹掉鼻梁上的汗珠。他就該想些輕鬆的事情才對,像他們三人信口胡說的主題就挺好。


  「要是哪天遇到了需要家長出面的場合,你們想讓本丸的誰來擔任啊?」

  「這題目來得挺自由的啊。」

  「我就是聽班上的人再講啊,說是家長會做便當、要帶相機來之類的……」

  厚還沒說完,亂的聲音就毫不客氣插了進來:「燭台切さん好!」

  「嘿?」藥研笑了一聲。「理由是?」

  「那還用說,這樣別人就會羨慕我有一個帥氣又性感的爸爸了!」

  「呃……燭台切さん聽到這句話會哭吧。」厚說。

  「為什麼?」亂一下下眨著大眼,「啊,外表跟年紀的關係?不要緊的喲,只要解釋說是年輕的時候不小──」

  「話說,亂的場合不是應該要找金髮的人選嗎?」藥研突然把焦點從燭台切身上挪開。

  「金髮?」厚愣了愣,看著亂才想起亂的角色設定,「也對呢。那麼就該是……」

  「獅子王了吧?」

  「哈?」

  藥研提著單邊嘴角,促狹地道:「哈哈,山姥切也可以有啊。」

  ……我原本想說髭切さん,年輕的親戚叔叔之類的……厚看著藥研,傻眼得半字也吐不出聲。是不是有人盡提一些外表看起來就很年輕的刀啊?惡趣味還是找碴?這絕對是故意的吧?

  幸好亂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樣形容兄弟真的好嗎?厚也十分矛盾,反正亂根本不理會藥研沒半字正經的話,逕自下了他的結論:「那就小龍さん囉!」

  「哈?」

  「哦,決定了啊。」

  「嗯嗯!既條件符合,又是長船派的刀!太好啦!拍手,啪啪啪啪──」說著就鼓起掌來。而藥研愉快點兩下腦袋,向亂說:「那麼,燭台切旦那就由我代替亂收下好了。」

  什,你是要收下什麼啦?

  「等、」厚完全無法讓自己的心情溶入他倆失控造出的皆大歡喜氛圍,忍不住失聲道:「……太奇怪了吧!你們對長船到底有什麼執著──再說,我記得細川亂的家人設定不是只有母親才是外國人嗎?!」



  當時厚跳腳的模樣實在太有趣,以致現在看見厚的臉,藥研又想笑了。

  從操場整隊回來的厚不明緣由,卻好似能夠藉由表情讀懂兄弟的心意般,見了藥研這副怪反應,厚又責怪地瞅著他。這時,音量龐大且充滿機械雜音的音響開始播放交響樂的曲目,這磅礡的樂器聲是運動項目開始前的過場,厚聽見音樂便不再與藥研做視線的拔河,轉往另一個方向去。

  隊伍才剛回來,但在變換了隊形以後便必須馬上折返回去,因為接下來的節目,大會體操,將由白組學生開始。

  這一項目藥研也被要求參加,於是藥研也從容加入了體操行列中。行列採男女間隔的隊形,排在藥研後方的女孩子發覺他來,立即讓出了空間讓他進去。

  謝謝。藥研轉過頭說。

  對方表示無所謂地搖搖頭,這動作令他的短馬尾輕掃起了後頸,似乎挺是搔癢的,他摸了一把脖子,然後說:「天氣果然很熱呢,還沒運動就先流汗了,明明這還是早上。」

  藥研也同意他的話語。把頭扭回前方,從右方額側斜打下來的陽光不禁令他瞇起眼來。





  ▲運動會‧其二


  眼看白組體操就要告一段落,班長提議應該來做一下加油的圓陣。他的提議得到周遭附和,本來還在聊天、交換早餐的同學們都暫時放下手邊的事,一個拉一個,只一下子就令所有人全聚集起來,構出一個肥大的圓環。

  相鄰兩班此刻都是空的,亂心想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實在非常顯眼。由於他的座位靠近樹,亂盤算著悄悄拉動椅子把自己藏得更好一點,然而還沒付諸實行,人群中,忽然有人那麼說:「等等,細川還沒來。」

  大夥兒愣了一下,亂也同樣錯愕,但圓圈裡的人們很快便在聽了話後扭過脖子,四面八方搜尋起亂的身影。第一個用目光找到他的是一個亂沒交談過幾次的女孩子,對方一看到他,嘴裡一邊碎念著「有了有了」一邊跑過來,拉著他的手腕隨即往圓陣返回。

  這種氣氛,饒是亂也難以說出拒絕的話語。

  他始終把自己清楚定位在毫無關係的轉學生這一身分,方才那一呼眾應的風景卻大大出乎亂的意料。他被拉入圓陣之中,收到邀請而變成他們的一員。就算他偷偷後退一步也會立刻被兩旁挨近的肩頭擠回原位,而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很像。亂想著。

  與一期哥、還有與厚吵架以後的,隔一日早晨的粟田口餐桌很像。無論他心中再怎麼有疙瘩,最終也要回歸藤四郎的行列,粟田口的餐桌就像是這一份涵義的具現。

  不過也只是像而已。亂的手搭上了右邊人類的手背,又被左邊人類的手心包覆,在此之上、在此之下全都還有著層層疊疊的手掌重量。

  能夠如此沉重的只有人類了。

  能夠如此輕盈的也同樣只有人類了。

  加油口號喊畢的一剎那,數十隻手臂同時往青天高高揚起,每一個人都以伸長的手臂朝向天,每一個人都用眼睛承載天空的藍。置身其中,當那照耀所有人的炫目陽光落入亂顏色相仿的瞳孔,亂有些失落地心動了。

  自己只是模仿他們那麼做,只不過是有他們的力量在慫恿、從底下強力地驅動自己。

  跟並肩站立在他身旁的粟田口兄弟不一樣,單單是想到他身邊的全是一眨眼就可能死去的靈魂,亂就無比懷念前一秒的他們,懷念不久前他手背上那份尚未騰飛的手掌重量。


  (歷史就是由這些人一個個構築出來的。)



  作為器物,受人類操弄是命運的當然。

  亂想著,果然他還是很喜歡人類。





  ▲運動會‧其三


  長谷部老師來了。

  作為許多班級共有的體育老師,長谷部註定是今天的大忙人,此刻他正準備一一拜訪自己教課的班,而由於他先前代了不少課,有些本來非長谷部管轄的班級他也得去露面。

  我是很想能免則免的。長谷部僵硬的表情彷彿那麼說著。

  一年一班是長谷部旅途的第一站。他一到,就連平時不待見他的學生也興奮起來,這實是因為剛剛兩人三腳的競賽輸了,連續吞了三場敗仗的緣故,他們現在非常渴望能夠在下一個項目中扳回一城,長谷部的出現被學生們視作了轉捩契機。

  「把我當作福神?別了,競賽這種事還是由你們自求多福吧。」長谷部哼了一聲,絲毫無意奉陪學生們的起鬨。奈何學生們早習慣了他這副自傲的口氣,此時聽見他不領情的話語也不生氣,反而變本加厲,笑嘻嘻纏著長谷部要求他好好給他們精神喊話一番。

  長谷部拿他們沒輒,縱使明說了紅組也有他教課的班級,他不會偏袒任何人也沒人聽進去。最終,他故嗽了兩聲,終於不情不願道:「多說無用,去給我把最好的結果拿下!」

  那命令的語氣簡直與他作部隊長時如出一轍。而且,因為長谷部實在說得滿大聲的──厚隨即就聽見二班傳來的噗嗤笑聲,同時眼角餘光也瞥到了藥研低頭偷笑的模樣。

  嘗到甜頭的學生們顯得異常興高采烈,但接下來已經沒有他們能得寸進尺的機會了,本來站在班級排列後守望的班導忽然往這方向湊近。

  厚以為他是聞聲來解救受困於騷動中心的長谷部,然而導師的表情看著實在不像那麼回事。

  學生們終究對導師存有顧忌,圍繞長谷部的人群如鳥獸散,而長谷部在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換上工作用的神情,老實地等待對方先開口。厚看著長谷部,覺得長谷部似乎早知道了班導師要跟他說什麼

  因為距離得最近,厚能聽見他們對話的內容。


  「長谷部老師,上週讓您代課真是不好意思,由於我的缺席,想必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實在非常抱歉。」

  「哪裡的事。用不著謝我,只不過是完成自己的本分。」

  「本分、呢……哈哈哈,是啊,您說的對。身為教師,明明應該沒有比待在學校,陪伴學生更重要──」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長谷部說,他頓了一頓,舒開語氣:「對您而言,不僅只有教學才是應盡的本分,僅此而已。……大概,我想人類都是這樣子的生物才對。」

  「……啊啊,沒錯。」導師愣了一下,應聲之後他將目光放遠,落在操場上收拾前一活動項目道具的三年級學生,接著呢呢喃喃道:「在這裡,我雖然是這些孩子們的師長,頂著教師證、坐在辦公桌前面,但回到家後我是女兒的母親,先生的妻子,在社會上也是符合期待的婦女,是青壯年、讀過書的知識分子……真是為難呢,想要扮演好每一個角色,結果現出這副左支右絀窘態。」說著他便笑了起來,情態比起自嘲,更像是釋然。「是我能力不足,但除此之外,我委實沒有別的事好道歉了。如長谷部老師您所說的,只不過我選擇要履行的角色恰好是這一個。因為是這個國家的國民,所以才成為街頭萬人中的一份子,這也是一種責任──是嗎?您說,我可以這麼想嗎?」


  當然,因為您就是自己的主人啊。厚在心裡替長谷部回答。

  和隸屬於、效命於大將的他們相比,真正的人類要面對的世界,確實是複雜多了。










  氣氛莫名奇妙的一章。一定是快要結局的關係,刀男們都變得感慨良多。

  寫到了一點敝本丸往事,但不影響故事閱讀,只是想著這樣比較有自家氣氛才寫進去的,不知道也罷。


留言

很喜歡刀男們混雜在人類之中,看起來與他人無異,本質上卻還是刀的這一個對比///我也好喜歡這張的氣氛,期待後續!! 2020-9-6 13:20
由長谷部說出「我想人類都是這樣子的生物才對。」有點出乎意料之餘又覺得好合適好好看,好像在好球帶上被揍了一拳那樣……好好看……(啥 2020-9-5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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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9-11 17:3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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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


  相較上午多種表演活動安排帶來的豐富性,下午的運動會著實單調不少,在暖場的舞棒節目結束以後,其餘運動項目只剩下清一色的賽跑,各年級接力賽。

  這個活動藥研自然沒有上場的份,倒是厚跟亂兩人都排上了棒次。

  亂似乎挺有幹勁的。看見夾在其他二班學生之中的亂正在做暖身操,藥研暗自驚奇。

  亂少有與誰爭鋒的念頭,就算有,多半也屬於兄弟間小打小鬧的副產物,再來就是亂被徹底激怒的時候了。當然對方現在怎麼看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真不知道是什麼風吹得亂改變心意,竟然希望在比賽上大顯身手。藥研想,但一直盯著別班的學生看也不太好,倘若被不安好心的傢伙──比如水鄉跟他那幾個好朋友──撞見,不免又要遭來調侃。

  說到水鄉這個人……。即使說不上厭惡,藥研的確已經厭倦了對方那些乏味的騷擾,尤其那些騷擾底下隱藏的意思,更令藥研每回想起心裡就一陣濃煙似的煩悶。

  跟那個迷戀上亂的二班少女不同,水鄉對待他冷熱反覆、盡做一些陰陽怪氣的挑釁,完全是出於再單純不過的理由。

  他是在他們潛入舊校舍那天想通的。和平常待在教室不同,當時舊校舍就只有他們幾人在,探勘還是由厚主導了。

  雖然水鄉那天一如平時展現自大的性格,但藥研知道水鄉心裡多少也是倚賴、……不,是對厚感到信服的吧。當厚提議捅穿天花板、造出前往上方的樓梯,水鄉那一瞬間的愕然,愕然後否定的反應,甚至是在實行計畫時在旁向厚吆喝的舉動,在藥研眼裡幾乎是等同於服從的證明。

  也許水鄉從一開始就挺喜歡厚的。能聯想到這點也不難,而一旦知道這件事,那麼水鄉對自己的態度也就十分好解釋了──

  「可以輸給黑田,但絕對不能輸給粟田口」。

  那正是人類心中最為基本的,輕蔑啊。藥研心想,他甚至能夠用水鄉的聲音在腦內完美模擬出對方說這話的姿態。他一邊將插在口袋中的手掏出來,隨即又因為這個動作而感到不是滋味。藥研從亂身上移開視線,同時也把想要跑步的念頭從腦內驅散。為了這種無聊小事產生任何劣等感都太過可笑,他沒愚蠢到那個地步。

  一把視線轉開,藥研就發現厚正死死盯著亂瞧,不僅如此,厚的表情甚至有些緊繃。藥研饒富趣味地觀察自己的兩個兄弟,最後把結論作成厚擔心亂幹勁太足,怕他在比賽時不小心用力過猛跑出正常人類不可能達到的成績。



  「哈,我才沒那麼想。」

  厚聽完他的敘述後笑了出來。在那聲跟嘆氣很像的笑聲發出時,藥研可以從那兩列白皙的牙齒間看見厚紅色的舌頭,看上去就跟含著糯米糰子似地。然後厚對他說:「亂隨興歸隨興,哪有可能會犯那種錯啊!藥研,你把我看得太不相信兄弟了吧?」

  藥研哈哈笑了兩聲。

  他們現在正在離開操場的路上,在厚跟藥研周圍不乏與他們同樣去向的學生。運動會還沒有結束,但已經有不少人按耐不住浮躁的心情想著離開了。最後接連幾個節目都是大隊接力,不那麼喜歡拉鋸戰的人很快就對相同的勝負內容失去興趣,而現在在校園遊蕩的主要是已經結束全部比賽的一年級,其次是還要等待二年級接力,以及夾在其中的餘興‧師生混同借物競賽才需出場的三年級學生。

  厚的前腳是跟著藥研的後腳走的。方才他剛擦完比賽流的汗,抬頭就發現藥研不在座位,左右追目以後終於在遠方發現藥研縮小的身影。

  厚惦記任務,以為藥研找到了新線索,至少也是為了某個重要目的脫離班級,不想追上去一問只得到散步這個回答。

  「誰讓我幾乎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一整天呢。」藥研笑說。

  厚聽了也是道理,就不再對藥研偷溜出來透氣的行徑多說什麼,和兄弟悠閒胡逛也是很好的消遣,於是他改而講起了亂。

  一年級的接力賽令亂再度吸收了一批粉絲,離開之前厚還看見二班學生圍繞著亂,爭相稱讚他。二班以外的地方也有不少討論亂的聲音。

  其實厚也表現得相當傑出,奈何上午白組實在輸得過於悽慘,當絕大多數人喪失力挽狂瀾的期望,他的本事也就自然而然要埋沒到冷漠之中了。

  對此厚毫不在乎,接在藥研的笑聲之後,厚接著歪過頭,說亂今天有點奇怪。

  「亂啊?是啊,那傢伙今天幹勁滿滿的呢。」藥研口氣挺愉快地說。

  「嗯。」厚的反應卻沒有藥研想像中的簡單明快。只見他又像剛剛在操場那會兒一樣皺起眉毛,遲疑地說:「你注意到沒?亂的腳多了一塊擦傷。」

  「擦傷?」

  「就在膝蓋的位置。……星期六早上遇到的時候,應該還沒有吧?之後再見面都是晚上了,夜裡黑漆漆的,我就沒怎麼注意到……很奇怪吧,他怎麼會受傷呢?」

  「啊啊,畢竟昨天跟前天完全沒看見敵人。」

  不僅他們三個沒遭遇溯行軍,就連支援的校外巡邏部隊也連續兩天毫無收穫。那正是他們覺得最古怪的事,明明先前才有敵人正要活躍的跡象,忽然間又變得悄無聲息。都說暴風雨前的寧靜最可怕,敵人按兵不動反而令他們忌憚。

  厚跟藥研沿著籃球場邊緣走,途中經過的停車場還有餘位,空地旁邊就是施工到一半的禮堂。遊蕩的學生們在行走中分流,陸續與他倆分了開來。

  「是吧,難不成是亂自己弄傷的?有可能嗎?還是他在我們不曉得的時候遇到了什麼……」

  「嘛。你會不會太擔心了?亂作為部隊長有自己的判斷也是正常的,假如真發生了什麼卻沒告訴我們,那就是亂認為不必煩惱。」藥研說,「再說了,不過就是擦傷嗎。」

  「……為什麼要那麼說?」

  「什麼?」

  「只是擦傷。你對兄弟說這種話?」厚停下腳步,藥研則是在多走了兩步後才注意到厚停了下來。回過身,只見對方灰色的瞳孔正以譴責的目光直視著自己,其中還有幾分詫異的神采。

  「換作平時,藥研不會講這種話。」

  「真的?」

  藥研反詰道。他輕佻拉開嘴角,在蒼白的面孔上做出堪稱銳利的微笑。白魚般的手指屈起了四根,藥研用剩下的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這裡。他清楚地咬字。

  「除非你住在這裡面,否則這種話還是別隨便說比較好。何況我也沒說錯,難道厚沒看過比這更嚴重的傷口嗎?」

  「你沉不住氣,怎麼了?」

  「我以為是厚太悠閒了呢。」藥研哈地笑了一聲,「居然盡掛記那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好像很在意亂,但其實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吧?你啊,一直是如此呢,實際上一次也沒有把亂視作與自己同等的競爭對手。剛才的賽跑也是,怎麼樣?關心受傷的亂讓你的自尊心得到滿足了嗎?」

  「你……」

  厚深吸了一口氣。


  ──多少被說中了,所以他很想反駁,胸腔裡那顆拳頭大的臟物彷彿也催促他這麼做而躍動不休,教厚生出一股胸口發脹的錯覺。然而與此同時地,他的思緒反而像泡入涼水盆般冷靜下來,而那同樣也是被戳至痛處的緣故。

  作為本丸第一把從鍛刀爐出生的刀,又擁有經手於歷代名將間的出身,厚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會是特別不一樣的刀。他行走在個子比他矮一些的兄弟們前面一些的位置,和他們吃著同樣的飯、喝著同樣的水,同他們一起為刀派粟田口的榮耀自豪,並在不久以後迎來了藥研與亂的顯現。

  他們三人有幾乎一致的身長,那個時候那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像帶領其他小傢伙們一樣帶領藥研跟亂。即使如此他仍然很高興,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與藥研跟亂成為最親近彼此的存在,不只是字面上的手足,而是真的能夠在危急關頭拉拔對方的存在。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亂開始追逐藥研的背影。他從來沒明白過亂那對湖泊般的眼睛為何總是裝滿傾慕地注視藥研,即便是一期一振來到本丸以後,亂對藥研的憧憬也不曾受到一絲一毫動搖。

  他因為亂的改變懷疑自己,相對地,也在藥研面前產生了一種近似自卑的心情。

  在厚眼裡,藥研總是那樣充滿餘裕,聰明又博學,好似無論什麼場合都派得上用場。每當看見藥研穿梭游走於其他打刀太刀之間,厚便覺得自己像是要縮小了一般,在那個時候,亂會無視掉四周所有的人──包括他──向藥研奔馳過去,所有閃閃發亮的眼神與蜜糖似的聲音都是屬於藥研的東西,亂奔走時帶來的風在擦過自己的肩膀以後決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亂跟藥研之間發生過什麼他不曉得的事情。怎麼自己會不曉得呢?明明他才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刀,明明一直待在他們觸手可及的位置,但為什麼會變得像只有自己被丟在後頭,亂跟藥研卻遠遠跑在前方的局面呢?

  在前往筑前以前,他一直那麼想。像是要追趕想像裡的亂跟藥研拼了命奔跑,在闖進審神者房間以後成為了本丸第一振修行的刀劍──

  如今看向藥研,厚再也沒有當初那種渺小的錯覺。

  既決心行於茨道,最不該便是削薄自己的堅實。就像那位大人輕易看穿他一樣,厚仔細回想藥研口中發出的每一句挑釁,從言語的縫隙裡,他恍然窺見某個秘密,並且立刻會意了它的真身。厚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們體內共享的不只相同的爐火溫度。

  「說什麼啊,別扯開話題了,我現在沒在跟你說那個。」說著,厚重啟步伐,直往藥研的方向走去。與那雙堇色的眸子相望,厚感覺自己走出去的每一步都不存在趔趄的可能。

  看見厚來,藥研維持著插腰開腿站立的模樣,宛如一尊雕像,他就那麼一動也不動地等待厚走近。

  「藥研是會為同一份創傷藥更新十幾次配方的傢伙,所以那種話就不要說了。」

  擦身而過的時候,厚這麼說。

  藥研挑了一挑眉,將額髮隨意往後一抹。劍拔弩張的孩子遊戲結束了,他旋即轉身跟上兄弟的腳步。

  「中庭的桂花好像開了。」

  「哦,那去看看吧。」厚笑著回答他。



  他們越走越遠,拐入教學樓以後,就連操場傳來賽事轉播的聲音也慢慢無法聽聞。太陽西傾,把兩人的影子照得又長又斜,在他們腳步還未踏及,他們的黑影就先一步抵達了前方。

  藥研看了一眼他們路過的合作社,遊蕩的學生幾乎都把那裡當作目標。過了合作社,周圍走動的學生便得少之又少。

  一陣子後,厚聞到了花香,並且每走一步他便嗅得愈加清楚。空氣裡漸漸濃郁起來的氣味令厚有感而發:「那邊現在應該也十月了吧?經過這麼久,兩邊終於季節同步了。」

  「是啊。」

  「好想吃烤番薯啊。月見團子錯過了,至少想要吃到這個啊。」

  「的確呢。」

  「我們運氣不巧,今年吃不到烤肉。」

  「我想吃螃蟹。」

  「螃蟹?」厚眨眨眼睛,訝異道:「奢侈品啊。」

  「是挺花錢的。」

  「那你向博多暗示一下?」

  「其實我現在就很餓。」

  「這樣啊。」說著說著你餓了是吧。

  「嗯,不過,我午餐可是足足吃了兩碗飯啊。」藥研說,「在那之後,我還去合作社買了吐司跟牛奶,甚至是一盒過於黏牙的太妃糖。即使如此,似乎還是不夠啊,就連現在腹底也是空蕩蕩的。」

  後面的內容愈聽愈不對勁,厚困惑看向藥研。屬於暖秋的夕陽光從建築物與校樹間的縫隙穿透,打照在他們裸露的臉部上面,藥研一向蒼白膚色也因此變得金黃,竟然還有些刺眼。厚用力眨了眨眼睛。

  「這不是玩笑。無論吃下多少食物,那些東西在吞嚥過後全像是掉進了別的地方,我的胃沒有任何被填充的感覺,完全感受不到飽足。……厚,我這副身體正在發出某種警訊,肯定有哪裡古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天早上。其實那時候就很餓了,但被我誤會成普通的生理現象。」藥研回想著,又說:「還有另一件事。亂先前就看出了我的異常。」

  「亂?」

  「啊啊,前陣子的事了。我不曉得亂怎麼察覺的,他沒說,我猜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全無具體徵兆出現,我不想為了這件事變得疑神疑鬼,只不過現在看來,亂猜得不錯。」

  厚啞然好一會兒才勉強回答:「的確……聽起來不太可能是湊巧……」

  「是吧。」

  藥研說,他顯然也不太喜歡這種氣氛,苦笑以後便別開了視線。

  「那麼……」

  「我的打算是吧?」藥研頓了頓,「不曉得我出問題是因為什麼,但只是飢餓的話,還有觀察的時間吧……雖然我本來想這麼說,等到事情真的惡化那就真的就糟糕了。」

  說完他抬起頭,看見厚的表情以後,不必多言藥研也知道厚跟自己意思一致。

  「交給我跟亂吧。」厚說。

  「哈哈,真可靠啊……」藥研笑道,視線忽往旁飄了一瞬,「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我功成身退的事情可還沒定下來哦?」

  「藥研能留下當然最好不過。總之,等到閉幕式結束,我們先和長谷部取得聯──」


  話音尚未落地,突然,一聲貫穿耳膜的淒厲尖叫從厚背後響起,猶如逆射的閃電,直沖天際。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前一秒沉浸在討論裡的藥研跟厚皆是一愣,但厚沒讓錯愕耽誤太久,迅速地轉過身。只見在十數公尺外風雨走廊的地上有名學生面朝他們癱坐,渾身發著抖。即使距離遙遠,厚也能感受到那份顫慄的劇烈,情緒是會傳染的東西,注視著強烈如斯的恐懼,厚不由得多了幾分緊張,暗中咽了口口水便感覺喉嚨也隨之沸騰。

  「喂,你沒事吧?」

  厚朝坐在水泥地上的學生喊,並且向對方的位置邁步。他是試圖想安撫那人的情緒的,假如不能做到至少也可以幫忙牽扶,然而那人看見厚接近以後整個人抖得更厲害了,兩片薄唇始終合不攏,上上下下震動不住,比起將死秋蟬最後一刻的掙扎有過之而無不及。

  咿、咿咿──不……不要、別……。打顫的齒貝間,一些氣音般的聲音漏了出來,厚定睛看著對方的嘴形,好會兒才拼湊出意思。

  對方說的是:別過來。

  驚訝於對方極力抗拒的態度,厚一時失去方寸,但為了避免進一步刺激那人,他只好原地駐足。接下來該怎麼瓣呢?厚打算詢問藥研意見而往後方回身──「藥研?」

  看見藥研的表情,厚愣住了。自己確實因為那樣誇張的反應而感到糊塗,藥研的神情卻遠比錯愕要複雜多了。不解、慌張同樣寫在藥研的臉上,可是迷惘以外,厚注意到藥研幾乎是刷白了臉色。


  藥研聽到了厚的詢問,但他無法回答他。

  防備旁人聽見自己與厚的對話,兩人交談期間藥研一直留意四周,因此打從少女進入視野那刻藥研就注意到了對方,他一邊調整說話的音量,一邊目送那對通過走廊的腳步。

  少女也注意到他們。不經意的匆匆一瞥,像是那樣子的感覺。藥研正以為那人要離開時,對方即將要轉開眼珠卻又復歸原位,然後藥研注意到他愣了一下,懷疑地瞪大眼睛……既然能夠如此鉅細靡遺打量一個人的正臉,即代表對方也正正是注視著自己的,沒錯吧?

  眼睛對上了。藥研想。

  而當他發現自己與對方四目交接,本來納悶的少女驟然變了副表情。剛剛背對著少女的厚是看不見的吧,那張臉上扭曲的五官究竟展現了多麼大的驚恐,彷彿看見了極為恐怖的東西,然而剛才少女視線前方所在的不是其他事物,正是自己啊。

  他就是造成對方恐懼的元兇。

  想通這點,藥研整條背脊都徹冷下來。他說不出話,只眼睜睜看著對方咕咚跌坐在地,耳裡傳來厚朝向對方的搭聲,他單純模仿厚的動作而往前跨出步履,還走不到兩步,果然引發了那人新一輪的恐慌。人類的少女揮舞細瘦的四肢、想要逃走卻無法使力的景象太衝擊他的感官,作為象徵護佑的短刀,藥研的刃生從未接收過這樣激烈的畏懼。

  剛才那聲劃破天際的尖叫引來其他學生聚集,先前在附近徘徊的、中庭周邊乘涼的、合作社買東西的,人們聞聲漸漸往這裡湊了過來,他們都先注意到了跌在地面的女孩子,一張張嘴巴交替著發出疑聲。有人朝少女伸手,完全脫力的少女卻站立不起。他仍是那麼害怕地直往藥研跟厚的方向看,口中掉出零落的字詞。

  「他、……沒……」

  那人呢喃音調時高時低,好像歇斯底里的雲霄飛車一般。接著他把手指指向藥研,萬分尖銳地說:「……沒有臉……那個人沒有臉……!」






  ▲校園七大不可思議‧其七



  ──沒有臉的人!

  隨即,那孩子又近乎崩潰似地尖叫起來,再度失聲指控。厚完全反應不過來,感覺自己全身都流著像瀑布一樣的汗,他驚駭得連反問一句都做不到。沒有臉?誰?這是在說他們?困惑。茫然。想不明白。厚完全無法理解眼下究竟發生了多麼離奇的事?而他們又究竟陷於多麼瘋狂、多麼不講道理的處境。

  視線遲遲無法從少女死灰般的臉龐移開,厚下意識後退一步,險些與藥研撞在一塊。明明陽光正熱著,藥研的手卻很冰。
  周遭一片譁然,而且人越來越多,好事者從各個地方聞訊趕至,把少女所在的風雨走廊擠得水洩不通。繼剛才那聲的控訴,其他人也把目光轉向了他們,「沒有臉」、「沒有臉」的話語聲也在這一方空地交互流傳著,那些紛雜之聲與桂花香氣和合,變成洶湧的浪勢,幾乎令厚反胃。

  此時不知誰發出的聲音,又驚又恐地喊道:「啊,真的耶,鬼!是鬼啊!他是沒有臉的鬼!」

  夠了!說胡話也要有個限度!厚瞪圓了眼睛。所有驚詫都在這瞬間化作憤怒,他正要斥責,身後卻先傳出了動靜──悶沉的異音。往後一看,他的兄弟像斷了線的風箏,失去意識頹倒至地。慢了一步,厚沒能及時接住藥研失去重心的身體,只得趕緊蹲下來攙扶。

  然而,一將趴倒的藥研翻過來,厚便難以控制地發出驚呼:咦?


  藥研的臉上沒有任何五官存在。

  那是一張如白紙乾淨的,平面且全然空白的臉。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3 05:0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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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9-19 05:3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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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


  首先要蒙住眼睛,聽取旁人真假難辨的指令,進而以紙剪的口目,在盲眼的狀態下擺布出福神大人的面孔。年初短刀們總會湊在一塊玩的那個遊戲──福笑。此刻平攤在厚眼前的,就是那樣一張空白臉譜。


  藥研……?

  厚急忙掩住嘴,遏止差點脫口而出的聲音。

  無法理解現在降臨於他們身上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異常,儘管如此,厚也明白這個變化必定屬於最惡劣的性質,身分一旦暴露,等待他們的便將是層出不窮的後患,因此──絕對不能在這時候喊出兄弟的名字。

  厚揉了揉眼睛,方才從藥研臉上消失的五官又在一瞬間全數回來了。鼻子、眼睛、嘴巴,全都好好地長在它們該出現的位置,與自己記憶中的分毫不差。

  難道剛才是自己眼花嗎?厚冷汗涔涔地想。驚愕之餘他注意到背後眾人的議論聲到此刻依然沒有消停跡象,珍奇的口氣一個接一個重複類似的字詞,鬼,幽靈,妖怪,沒有臉的傢伙?他們仍那麼說,於是厚心中浮現一個可能:也許在那些人眼裡,藥研看起來仍是沒有臉的樣子?

  這次厚不再回望那些人,他讓藥研一隻手臂橫過自己的肩頸,隨即向剛才他們散步而來的小路逃去,「逃走了」、「誰要去追嗎」、「嘩!別走嘛」,背後有此起彼落的呼喊,厚只能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他拔腿苦衝,顧不上動作粗魯與否,以近乎拖行的方式帶走藥研。興許是忌憚著鬼,沒人朝他們深追。

  厚盡選一些偏僻的地方走,跌跌撞撞,最後躲到了圖書館後方。如今圖書館因為運動會而閉館一日,所有進出車輛也只准由大門通行,加上位置與宿舍、停車場等其他校內設施相對遙遠,此處可以說是除了禮堂與舊校舍外,最不必擔心會有人來訪的地點。

  他把藥研安置在圖書館廊柱下,並嘗試呼喊對方,可是藥研完全沒有從昏厥中甦醒的跡象,就算推對方的肩膀、甚至拍打臉頰,藥研的眼皮仍舊牢牢地覆蓋在眼前。

  這副畫面遠比剛才毛骨悚然的視覺印象好多了。在指腹確實觸摸到對方的鼻梁時,厚忍不住安心,但眼下情況不容他樂觀。

  與毫無動靜的藥研相反,運動會的廣播適時響起,夾著沙啞的機械噪音宣布接下來的事宜。

  「大會廣播──大會廣播──……現在即將舉行的是三年級大隊接力,請各班選手立即就定位……」

  馬上就是運動會的最後一個項目,在這以後就是紅白組的成績結算以及閉幕典禮,時間所剩不多。一定要回去了。厚想。他們要是再不回去班上……要是在閉幕典禮無故缺席,那絕對要引人疑心了。更別說剛才的騷動如果傳到班上,不難出現將他倆的失蹤與之做聯想的人,屆時藥研是怪談主角的事情可是藏也藏不住。

  該怎麼做?

  藥研本人遲遲無法甦醒,他也不確定現在其他人到底能不能看見藥研正確的相貌。萬一大家還是看不見藥研的臉孔呢?只要這種危險有一分存在的可能,他便不能賭。

  該怎麼做?既然待在圖書館一旁並非長久之計……那麼,自己應該先走嗎?總比兩個人都鬧消失好,只管把藥研暫時先藏起來,自己再謊稱送身體不適的藥研去保健室就好。但,該把藥研藏去哪呢?圖書館只是相對僻靜,到底仍屬於操場往學校正門的通道之一,倘若真的有誰挑了遠路經過這裡,反而絕對會注意到藥研的存在。那麼……天臺?禮堂?還是舊校舍?不,無論哪個都太遠了,要麼進入教學樓內部,要麼就是從睽睽眾目前動身,沒一個能成!

  該怎麼做?在這種不進則退的兩難局面中──……

  厚渾身的冷汗都因為剛才的逃難而變熱,棉衣也因汗水完全濕透,罩住他的背脊如同蒸籠般悶燒著厚的身軀,兩片肩胛骨中央的皮膚尤其熱燙,汗水通過那裡,一路直下到他的尾椎時,敏感神經送達的搔癢讓厚恍神了一瞬。


  要求助嗎?自己無法獨力解決,就應該向誰去求助才對吧?

  要向誰求助?長谷部?還是亂?只有那兩人擁有回去本丸的手段!


  從操場吹來了一陣風,風在吹入甬道時被擠壓得無比巨大,厚的運動衫被吹開,露出白皙結實的腹部。他心想:長谷部有可能碰巧經過這裡嗎?對方才剛剛結束師生混同的趣味賽,再者這裡又是如此偏遠,機會說是渺茫也不為過;至於亂,亂就坐一年級休息區。比尋找不知人在哪裡的長谷部要實際多了。

  只是這下又回到了前一個問題:如果要前往亂的身邊,自己就不得不把藥研獨自留下,拖著一個昏迷的人移動實在太過顯眼!

  「……哈啊。」

  厚感覺自己像泡在一池熱水裡,思考帶來的疲憊遠遠超乎運動會一日累積的份量。他壓著額角,凝重地看著藥研蒼白的臉色。

  時間從不為任何事物留情面。就在自己猶豫的期間,它也一分一秒地流逝。厚聽到了隱約的加油聲,最後一場大隊接力進行得如火如荼。跑一場賽跑只消五分鐘,算上前後整隊清場的時間,那也是不超過十分鐘的事。

  必須在此作出選擇。

  換作一期哥在場,就能做出比自己更正確的決定了嗎?不,不對。不該扯到一期哥身上……他揪緊著眉,灰色的眼瞳往地上低垂。厚凝視自己黯淡的影子,腦海忽然浮現藥研前不久說過的話語。

  「你實際上一次也沒有把亂視作與自己同等的競爭對手。」

  亂……。如果他跟亂立場互調,亂會怎麼行動?

  那個聽從感性、率性而為的兄弟,一定會選擇風險最大同時也最為簡單直接的做法吧!僅僅如此一想,亂的身影便躍然出現在他的心中。穿著制服裙的亂站在樓梯間最頂端的那一階,盛著鏡子反射的光輕盈轉圈。他將手指抵在粉色的唇瓣前,以無限溫柔的語氣開口:「讓情況不妙的藥研能夠立刻得到幫助的方法就是──」

  喂,藥研。

  厚一方面模擬亂的思考,一方面也在心中試圖反對藥研的那句話。

  沒把亂當作競爭對象不可以嗎?那並非代表自己瞧不起亂,他只是沒辦法對亂提起那樣尖銳的意識罷了。藥研,難道那樣就不行嗎?


  「決定了。」


  ──只要用最終結果說話就可以了吧。

  厚站起身,回首看了一眼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側門。

  這裡沒有監視器在,所以他決定背著藥研翻越側門,把對方暫時安置在校外的樹林,一安置完畢,他便將用最快速度前往亂的所在,然後他將向一班的師生羅織一個謊言,一個足夠完善、令亂能夠順利將藥研帶回本丸的謊。

  決定了以後刻不容緩。厚按照預想背負起藥研,稍作後退,助跑,接著衝向側門,蹬地,一躍!反重力彈射的身子猶如一支利矢,厚用極快的速度抓住了門欄的頂端,一記擦撞以後,厚成功將單腿跨入門的另一側。彼時,藥研的身體因為他鬆手而脫離,也是在這微小一瞬間,厚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他們身上掉下,堪堪擦過他還懸空著的左小腿。

  千鈞一髮,厚在下墜開始的前一秒提住藥研的領子。抓牢了藥研,這才有機會為爬上腳踝的輕微痛感吃驚,厚按住自己的小腿肚,兀自茫然道:什麼東西掉了?

  往底下看,卻發現那墜到地上的是他極為熟悉的物品。

  御守。由審神者賜予的重要之物。只這一個理由厚就必須重新落回地面。

  想著那應該是藥研的私物而伸出手,然而一將物品拾起,厚就發現這枚御守的違和感。彷彿用罄的電池一樣,觸碰時他感受不到御守內部的靈力,沒有任何波動傳達到他的指尖,這枚御守如今已經喪失了保護能力。

  另一件事:御守的繩結有人為拆解的痕跡。

  藥研不是會擅自拆開御守的人……。想到這,厚心念一動。他扯開鬆垮的綬帶,將錦囊的內容物倒了出來。





  ▲歸


  無以名狀的滯悶感堵在他胸口,亂從剛才開始便心神不寧。

  他頻頻往一班看去,在那裡,有兩個空位始終沒有等到回來的主人。亂眨巴眨巴地看著,頗有些坐立難安。

  厚跟藥研出去好久了都還沒回來,可是運動會馬上就要結束了呀。難不成遇上了教他們難以脫身的突發狀況嗎?

  糟糕的想像揮之不去,這時,奇妙的律動忽然從自己的身體芯底發出。亂呆了呆,從椅子上竄起,三步併兩步衝向外來的學生家長群,並且在混入人叢的那刻立即蹲下身子,瞬間,失重感向亂席捲,天旋地轉,人類的雙腳在亂的視野裡搖晃,緊接著一陣白光塡滿亂的眼前,伴隨而來的還有清脆的鶺鴒鳥語──

  本丸的城門赫然坐落。

  亂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


  他沒有停歇地跑起來。穿過火紅的楓林,亂看見主屋的大門如今寬闊地敞開,懸掛在那、宣告刀劍男士歸來的金鈴也大聲地響起,能夠傳達至本丸每一寸土地的鈴聲如今卻為另一道亂熟悉的聲音所壓制:

  「抱歉、借過……!手入室、我們要去手入室!五虎退、包丁,你們先去把手入室的棉被鋪好!毛利,拜託你去向大將稟報我們歸城的事!只需要告訴大將藥研在手入室,這樣就可以了!」

  在真正看見那兩人的身影前,亂首先聽到厚的大吼。其餘刀劍男士也被那急呼引起注意,亂穿過幾振發愣的刀劍,直奔本丸。當他著鞋踩入廊道,粟田口兄弟們凌亂的腳步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撤開,其中只有一處足音最顯笨重,那是在走廊中央,一左一右攙扶藥研的平野與厚。

  亂正要過去幫忙,一句如雷貫耳的「交給我!」霍地掃入他們之間的空氣。及時趕至的岩融一手撈起了昏迷的藥研,用短刀無法企及的巨大步幅往主屋深處前進,一下子就從他們的視野消失。

  親眼確認藥研得到岩融救助,三人這一會全鬆了口氣,厚與平野也是這時候才發現玄關跌坐的亂。厚跟亂相視,皆是百感交集,默然不得言語。

  最後是由平野先出了聲音。

  「無須憂心,既然已經回到本丸,藥研哥必將安全無恙。」

  平野謹慎地向亂點頭致意,說出朝亂、或許也包括厚在內的安撫話語,然後趕赴似地往手入室方向轉身,還未起步就被迫與另一人打了照面。加州清光從後頭的廊道走出,恰好與平野擦身而過。

  站定以後,鮮紅的指甲往門口一指,通知他們回去一九六零年的通道已經再次開啟。





  雖然前後僅僅是三分鐘左右的事情,重新看見本丸的城門,兩人都覺得恍如隔世。厚跟亂並排走在離開的道路上。石子路走了一半,厚把御守物歸原主,返回本丸已經用去一張,剩餘的兩張厚替亂摺好放回了御守。

  「轉交御守……真虧你做得出來。不怕大將責怪嗎?」厚說。

  亂搖搖頭,又點點頭,小聲咕噥:「他不會罵我的……」說著又換作一副呆然的表情。

  厚猜不出亂的想法,但看對方想得出神,厚認為那也許是亂自己也未曾想明白的事情,索性不在這話題上追問。他學亂一樣,把目光移向夾道兩岸的楓樹林。本丸正值秋意至濃之際,楓葉極艷,紅橘紛呈,遠看就像簇擁的火團,唯有當它們墜下,拿起來端倪才會知道那一片片原來都是手掌似的葉子。

  「厚知道嗎?藥研有一個新的壞習慣。」

  厚回過頭,發現亂正在摩娑剛剛還給他的御守。

  「他在學校的時候會習慣把手藏進口袋裡。」

  「是嗎?」

  「厚待得太近才沒能查覺到吧。」亂頓了頓,「……剛剛我看見了哦,藥研的手背……那塊燒傷的痕跡。好久沒見到了。」

  「啊啊。」

  厚只能發出像是嘆息的回應,不敢說得更多,否則心裡的某處就要隱隱作痛。燒失兩個字說的簡單,單論眉頭不皺地吐出這個詞他也能辦到,然而一旦實際觸摸過那樣粗糙扭曲的疤痕、透過毀損的紫灰色皮肉感受到下方生命的脈動以後,他就再也無法擺出冷漠的樣子了。這點,亂也是一樣的吧。

  旁人難以理解,厚唐突似地說起藥研出事的經過。他把事情講述得簡短,並且精心拿捏成了在他們觸及城門前就可以說完的長度,然而,儘管已經減省內容,說到當時藥研臉上五官「消失」兩個字的時候,他發現亂還是忍不住掐緊了御守。

  他假裝沒目擊任何景象,仰頭看向城門頂端,並把右手按上厚實的城門,訥訥地說:「燒傷的痕跡,記得是為了避免戴手套顯眼才被大將用法術隱藏起來的。如今我們能看見就代表那層偽裝失效了吧?如同油漆剝落那樣。我想,藥研一瞬間消失的臉譜應該也是因為靈力……亂?等等,咦?……你在哭嗎?」

  亂用手背抹著臉、抹著眼眶,沒應答厚的話語。小小的抽咽聲從他的鼻腔傳出。亂搖頭,把臉別到厚看不見的方向。支吾而模糊說著。沒事、沒事,啊,不過……太好了。嗚,沒有消失真是太好了。

  消失?厚因為亂口中的囈語而錯愕。

  確實是教人恐慌的遭遇,從沒聽說過的怪事就發生在親人身上,亂會害怕也很正常,只不過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因此哭泣。獲得人類軀體五年,厚第一次看見亂哭。以往也發生不少大事,那些高興的痛苦的事情有那麼多,沒見過哪一個打動亂的淚關,卻是如今才在本丸的門前發出啜泣。厚怔在原地,他本來決定交代完事情始末就推開門的手如今反倒縮回半空中,然後就那麼一直懸置著。

  厚有點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心想藥研的話或許就會伸手撫摸對方的頭頂吧?他當然可以那麼做因為他是藥研,一切都很合理,就像現在亂也是為了藥研哭泣。

  他看見亂沾著眼淚的手離開了臉,這時亂又換回平常的表情。只是一下子的接觸,厚很快就移開目光,現在的他突然有些難以直視亂。

  「厚。」

  視野裡面出現了另一隻手掌。亂的手也跟著他一樣按上城門。

  「……嗯?」厚聽見自己似乎回應了一聲。

  「我愛你呦。」

  厚愣了愣,猛地回過頭就對上亂眨巴眨巴望著自己的眼睛。逐一個、逐一個地比對亂剛才發出的所有音節,重新學會呼吸的方法也是在消化每一個字的意思以後。厚因為害羞而赧紅臉頰,到了夕陽看見都要自嘆弗如的程度。他感到極度的困窘,一生之中沒這麼難為情過。

  「等、咦?……你幹麻!突然之間說什麼啊……!」

  「我愛著你唷。」亂故意再說了一遍,審視厚的表情然後歪頭笑了起來。「厚也是吧?嗯嗯,你一定最喜歡我們了!還有,雖然可惡的藥研一定不會老實承認,但心裡一定也有同樣的想法……現在的我非常確定哦!」

  「……你、啊──什麼啦!沒頭沒腦地!我不懂你在想什麼,亂,忽然間就說什麼……愛來愛去的!……講這種話!」厚光是重複亂的話語就覺得害臊得快要死掉,他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好像藉此說服自己臉上的熱度是自己揉出來的一樣。又怪罪橫了亂一眼,當然是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厚嘟囔道:「那不是早就該知道了嗎?真是的,為什麼會突然有感而發啊。你還笑,啊,是覺得我的反應很丟臉嗎?」

  「才沒有呢──」

  亂拉長答覆的語尾,指身一施力,門扉就開始啞啞作響。縫隙裡逸入了不同時代的風,有別於本丸風景的光,來自遙遠過去的聲音。亂斂下微笑,輕輕地說:「我只是在想,終於能好好說出來了。」







  -


  結果還是被我拿來處理敝本丸私事。與主線無關,本想另外標註當作是形式上的番外章節,最後還是覺得多餘而作罷。


  在這裡稍稍提一下,遊戲初期實裝的短刀在敝本丸除了初鍛刀的厚跟很晚才顯現的平野,其他短刀十之八九都不是同位體的第一振。故事中的亂是第四振,藥研是第三振,但厚不知道,所有的兄弟都不約而同向厚隱瞞了這件事,直到現在厚都以為藥亂是第一振。亂因為這個原因而跟兄弟們有些疏遠,要簡單說那就是沒辦法放心和兄弟們交往所以自認置身事外,直到這一次藥研出事才忽然發現原來五年過去自己也變得會害怕失去兄弟了。


  厚一直都很愛每個兄弟所以無法GET亂的心情,覺得自己被單方面調戲。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9-19 05: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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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9-26 17: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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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娃娃



  甫睜眼簾,映入藥研視網膜的便是熟悉不過的天井燈,黯淡的昏黃燈光是燈具附設的休憩模式。這裡是本丸的手入室。

  藥研緩慢眨了兩下眼睛,意識清明以後他首先掙脫罩得自己有些悶熱的被子,而後坐直身子,檢視起自己的狀況。身體……沒有哪裡感覺不適,頂多四肢關節留有些許的痠疼,也還在忍受範圍內。……頭有點空。完全是意識方面的。他感覺自己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劫難,猶如被人丟入桶中吸飽水分再擠乾的海棉,腦袋有股疲憊的空虛感。

  自己究竟是?

  回溯記憶,藥研記得自己和厚散步到了中庭,就連現在他也嗅得身上發出的味道──稀微的桂花香氣──可見這份記憶具有事實證據。但在那之後呢?

  藥研搔了搔後腦,這麼做以後他自然而然將手放回棉被上。

  看著潔白無瑕的手指,驀地,他想起那一聲教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回憶潮汐般湧上,頃刻間,藥研完整記起了自己被學校裡的學生稱作是無臉鬼怪的事情,而人首湧動的景象如今也歷歷在目。他想起來了,那次難以言說的怪誕體驗。在聽見自己被叫作「沒有臉的鬼」時,簡直像有個人他的大腦裡引爆了閃光彈,他忽然感到一陣暈眩,無法反抗就那麼渾身脫力地失去意識。

  意識到自己出了什麼事、自己之所以被送回本丸的原因,藥研立刻從被褥中起身。此刻他還穿著學校體育服。

  說的也是,他出事時運動會根本還未落幕啊。在那之後過了多久?他睡了多久?愛島中學的時間軸現在落在哪一個點上了?藥研往門口疾走,一心只有趕回第一現場的念頭。

  打開門就聽見哇的一聲大叫。

  睡在門邊的不動行光被藥研忽然拉門聲響嚇醒,紫色長髮洩了一地,藥研也被他嚇了一跳,險些踩到那散在地上的髮絲。

  「你醒了啊?」

  「你怎麼在這?」

  兩個人同時說話,又同時噤聲。不動睜大眼睛打量他,過了幾秒才記得開口。

  「身體還好嗎?藥研。」

  「啊啊……沒大礙。」

  「是喔?那就好。」不動說著就站起身,「我去叫前田過來,他比較擅長解釋。」

  「等等,不動、」

  「藥研就回去躺著,要是不想躺著,那坐著或站著也可以,總之你先待在手入室裡面。」不動看了一眼臉上毫無同意意思的夥伴,彷彿早有預料而飛快補充一句:「這是主的要求。」

  說完他便提步要走,但似乎是因為先前同樣姿勢維持太久,不動的腳一踏出去,步履隨即歪了。不動明顯踉蹌一下,「哎」,藥研甚至還可以聽見不動小小嘆了這麼一聲。

  他走過去拉對方一把,問:「腳麻?」

  「……嗯……哈哈,是啊……抱歉,手臂多借我幾秒吧!」不動一邊說,一邊勉強找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站好,他靠著藥研等了一陣,終於等到麻癢消退。那對藥研也是很好發覺的,不動的臉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再細微的反應都逃不過他的觀察。藥研幾乎是在不動能夠站直的同一瞬間就發出了笑聲。

  不動抬起眼睛。可見觀察也是禮尚往來。

  「滑稽的醜態?」

  不動盯著他,問:你是這麼想的?

  不,我可沒有說到那個份上。藥研兀自想,正欲將心裡想法原封不動地告訴對方,勾住自己臂膀的不動卻忽然對自己報以了盛大的笑容,截至剛才的難為情都被那副笑容盡數覆蓋。

  「可是,如果是被你這傢伙看到,我覺得無所謂。」

  藥研愣了愣,對難以言喻的弦外之音挑了一下眉,立刻放開了不動。

  至於不動,他對藥研的反應絲毫不作他想。他將腳掌在光滑的地面上重重摩擦兩下,多催促藥研回手入室了一句,然後就照先前自己所言離開這裡去找前田藤四郎。




  在前田抵達之前,藥研所待的手入室陸續有幾人光臨。宗三左文字、一期一振、骨喰藤四郎、加州清光、鶴丸國永,他們來了多半也未久待,簡單同藥研說幾句話,說完就離開,令藥研猜不出來意。

  先不說一期哥跟骨喰哥,這群傢伙以前就是這麼熱心的嗎?藥研啼笑皆非地數著這龐大的人數。

  刀劍進手入室修繕分明不是稀罕事。還是說,是因為他的狀況特殊?他身上不具外傷卻仍必須進行「修繕」,著實是件怪事。在走廊上與不動交談時,藥研曾看了一眼牆上的修繕計時器,零分零秒,數字代表的不曉得究竟是修繕結束,還是從未開始。

  比起這些,最讓人費解的還是遲遲未現身的前田。

  藥研向鶴丸問前田難道是出門去了嗎?鶴丸則告訴他前田今天在本丸待機。

  藥研認為鶴丸沒有騙他,但假如說自己打算去找前田,眼前渾白的男人大約會像前幾位訪客所做的那樣出面阻止吧。對方盤坐在門前的舉動就給他這種感覺。

  「藥研坊,不要著急。平時的從容從你現在的臉上可完全看不見啊!喏,要趁令弟來之前整理你的表情嗎?」

  查覺他的心情,鶴丸扁著金眼說。

  他臉上是什麼表情?藥研最終還是沒問鶴丸,接下對方送來的禮物(八成是什麼以嚇人為旨趣的盒子),而後他便目送對方如同之前的傢伙們一樣,啪一聲閉上門扉。





  在計時器清零的房間他無法得知時間流逝的情況,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等待終於迎來盡頭,藥研看見前田嬌小的影子在紙門上面出現。

  前田進屋並端坐至自己對面的那一刻起,藥研便迫不及待等他開口。

  前田說了許多,從最初的問候開始,他就完全不受藥研急切的情緒影響,一切按照順序來。前田先是詢問了對方的身體情況,然後是為了自己的遲來道歉,並述說起藥研此次歸城的始末。他敘述的口吻悠長而舒緩,力道可比穿過庭木的微風一般輕。本丸眾多的刀劍都曾如此評論:前田差不多是本丸最沉著穩靜的刀。即便並非貢獻了最多武勲,卻絕對屬於難以取代的支柱之一。

  透過前田,在那之後發生的事藥研全部都知道了。包括厚使用亂轉交的信紙緊急返回本丸,以及,學校那邊由長谷部善後的事,譬如安撫目擊者的情緒與驅散聚集的人潮、維護秩序等等。就結論來說,幸虧他們逃得夠早,才沒讓騷動繼續擴大。

  而差不多是自己被送入手入室的同一時間,學校那邊舉行了運動會閉幕式,學生們紛紛回歸班級。厚他們做了交接,厚跟亂回去了學校,長谷部則在下校後立即回城向主說明情況。



  「以下,是主君跟長谷部さん的對於該次事件的推測。」

  前田靜靜地開口。

  「首先……我等刀劍男士的肉身是依賴審神者的靈力而得以形成。即使如此,審神者並未擁有掌握我們外貌構成之能力,刀劍男士外貌乃複製付喪神本靈而來,因此無論顯現於哪一個本丸,所有刀劍同位體皆擁有完全一致的身材與外觀。到這裡為止的情報,藥研哥哥應該早已曉得,接下來說的才是重點。影響付喪神本靈外觀的因素有許多。大抵如同性格、記憶一樣,屬於各方外力交錯後產生的結果──」


  外貌受刀匠影響者,如南海朝尊太郎、山伏國廣;

  受傳說逸話影響者,如小狐丸、笑面青江;

  受刀劍本體影響者,如三日月、亂藤四郎。特殊案例,山姥切長義、山姥切國廣;

  受原持主影響者,如大和守安定、燭台切光忠。特殊例,如今劍、岩融。如巴形薙刀、靜形薙刀;

  受刃生……即刀劍自身經歷影響者,如小夜左文字、宗三左文字。特殊例……


  「藥研藤四郎。」

  藥研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前田斂下眼睛,繼續說下去:「藥研哥哥的本體在本能寺燒失,主君認為實體有無是此事之所以發生的原因。」

  「果然是這樣。……我也猜到了,我跟那兩人的差別就在這吧。」

  所以才會特地賦予他一個體弱多病的人物設定。

  「外界不同於本丸有審神者靈力的包覆,任務地點以外,該任務費時甚鉅也是原因之一,從四月作為新生入學到現在,足足經過了半年。和厚哥哥、亂哥哥不同,缺乏實體的您就相當於缺少了一個儲存容器,力量容易逸散。」

  「主君出發前似乎已經想到了這些,故向您交代不可久照鏡子、不可長時間曝曬於強烈陽光之下。由主君靈力提供外表儘管平常能夠欺騙人類肉眼,在無機體的鏡子前卻容易反映出破綻,強光也是同一個道理,這次藥研哥哥您在中學運動會經歷的就是如此……您已經足夠小心了,只是不巧遇上虛弱的時候。當過度強烈的光打在虛假的五官上……該形容是不夠立體嗎?反射至人們眼睛的路徑上出了差錯,最後在他們的視網膜裡呈現的就是面容模糊的樣子。」

  哈。聽完前田的一席話,藥研嘲笑般笑了一聲。

  「像是遇水的泥人偶一樣啊。」

  「……是啊。」前田低下頭,他實在不太喜歡這種自貶的說法,卻也因為立場與私情而不好批評。幸好藥研很快就換了話題:「但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看見了?」

  「關於這個,雖然只是我自己的推測……」

  藥研注意到前田在說這話時稍微傾前了身體。

  「請問您還記不記得青江さん修行回來後,右目瞳色改變的事情呢?」







  ▲心做し


  藥研有些訝異前田會突然提起這事。笑面青江的修行距離現在足足三年以上的時間,說是舊事也不為過。表面看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中間無預警架設了橋梁,藥研還是遲了數秒才喚起依稀的印象。

  「哦,那件事。」藥研指著自己的眼睛,說:「記得的。本來是異色瞳對吧?後來他血紅色的那隻眼變成了鮮黃色。」

  前田點頭回應他的描述。

  「而且那是他修行回來以後產生的變化。」

  藥研隱約猜出前田提起這一事的用意。


  據藥研所知,青江的修行是去了京極家。這是從來不是秘密,即便他們的修行信件從前至今毫無例外只會經審神者一人之手,但包括自己在內的刀劍,鮮少有人避談自己修行內容,或許他們都不約而同將這視作一種強大者必要的風度,又或許只是單純認為哪天在演練場就會聽其他本丸的刀劍說起罷。

  青江回去京極家一事,他知道歸知道,卻也僅止於那一句概括之語的程度。

  他跟青江不熟,這說的當然是私交方面。

  事實上青江非常親近本丸裡的短刀,原因是什麼他不曉得,但很久以前便是如此,前田、秋田、五虎退……他的弟弟們長久以來都與青江維持著良好的交情,而他們這幾把個頭拔高了一截的短刀卻恰好相反。他既沒見過厚跟亂依偎在青江身邊的風景,也沒看過不動或太鼓鐘主動找青江攀談,大概只有喜歡帶領弟弟的後藤、無條件向所有人示好的信濃可以算得上關係不錯吧。

  由於這層原因在,前田知道自己不曉得的內幕也是很好理解的。藥研想。說來在京極家進行的修行究竟怎麼與瞳色改變產生關聯?想想也覺得事有蹊蹺,只是缺乏必要,他從來沒動過探聽念頭。

  沒想到自己會置身如今這番場面。藥研問:「他在修行期間發生了什麼?」

  「詳細情況我不能替青江さん說予您聽,這到底是他的隱私。不過我可以告訴您,青江さん在修行時確實有遇上一件奇事,那起遭遇成為青江さん修行中一則意義特殊的故事,並讓他的心境產生了變化,他的眼睛顏色也由此改變。」

  「慢著。」藥研忍不住出聲打斷,他擰起眉。「……前田,你剛才說、」

  「心境。」前田完美道出了藥研意圖確認的詞語。「說的更準確一些、認知,應該這麼說才對。主君使用的正是這個說法,他形容青江さん是對自己進行了一次『再認知』。」

  「這有可能?單憑一個想法就能改變自己的外貌?」

  藥研彷彿說著就要笑出來了,只有與他對坐的前田知道他說這話的心情,果然藥研馬上就說了前田預想內的話語:「明明是刀?我們可是刀啊?」

  「這也並非隨心所欲、任何人都能達成的事情。要顛覆原本的外貌設定,條件非常嚴苛,青江さん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跨過門檻。」說至一半,前田頓了頓,忽然苦笑,說:「刀的付喪神。如果必須最準確描述是什麼樣的存在,我們更接近如此,不是嗎?」

  「付喪神……」

  「是的。」

  前田說,聲音一字一字降下,安入藥研耳裡如同將葉脈拓印到白紙之上。

  「我等刀劍男士,比起刀,更接近刀的付喪神。」


  藥研哥哥是那麼聰明,自己能夠想到的事情,想必他也不會錯過吧。

  ──我們本來就是人類的心的產物。

  當他們看見了我們的本體,當他們共同經驗或發生了、認識了更甚至編造了我們的刃生,然後他們數量眾多地認識我們、想像我們、定義我們,並且謠傳我們甚至供奉我們,以人類執妄為基礎形成的龐大能量最終就這麼匯聚起來,衍生而創造出我們的本靈。

  您說「山伏國廣」為什麼是僧人的形象呢?是因為受到刀匠堀川的經歷影響嗎?那麼也能說是因為人們希望它必須符合他的名字,必須與刀匠打造他時的山僧身分相應而決定了他身著山伏的命運嗎?

  您說為什麼「笑面青江」會在背後披著白裝束呢?是因為斬殺那對母子靈的軼話,對嗎?那麼也能說是人們根據傳說擅自為它寄託了莫須有之情的緣故吧?

  為什麼「三日月」的眼睛看著像弦月呢?為什麼「亂藤四郎」會出現異於其他粟田口短刀的穿著呢?與其說是呼應本體形象,難道不是因為人們對它們抱持這份期待的關係嗎;兩振的「山姥切」何以會身形相貌幾乎一致地顯現呢?說那是出於它們互為本歌仿作的緣由,其實是因為人們執著著它們前後出世的因果牽連。

  「大和守安定」與「燭台切光忠」的外貌說不定承載了人們對歷史人物的緬懷呢;「今劍」與「岩融」在人們口耳相傳的故事中永遠是義經與卞慶的刀,於是它們、虛幻變得比現實更真實;古今眾人多麼愛憐他們無名無聞的武器,於是有了「巴形薙刀」與「靜形薙刀」的誕生。「小夜左文字」的破舊衣裝、「宗三左文字」的刻印與髮色、就連您──手套底下隱藏著的燒傷舊跡──或許也能適用同一種說法解釋吧?


  「您會認為我強詞奪理嗎?」前田問,不待回答又逕自說了下去:「的確,正是如此哦。雖然絮絮叨叨列舉了許多,但不代表我真的相信了這個可能性。我只是想藉由這種翻案的說法,試圖向您強調認知是怎樣一股力量。」

  「哈,虧你不嫌煩。」

  「畢竟我被交待了拖延藥研哥哥的任務。」前田雲淡風輕坦白了以後,歪過頭,回歸正題上。先前的長篇大論都是為了接下來做的開場白,藥研非常清楚。

  「『為什麼那麼多人都看見了無臉的少年』……除了先前提過的視覺誤差以外,我認為還有幾個原因。第一點,那時在場的人除了厚哥哥,其餘全是不認識您的人吧。」

  「沒錯,大多是二三年級的學生。」

  「那就對了。第二個關鍵是群眾聚集。第三個則是最為重要的關鍵。我從長谷部さん帶回來的報告得知有人對您喊出了『沒有臉的鬼』這句話,是嗎?」

  「是啊,我記憶猶新呢。……這是關鍵?」

  「是的。」

  前田說,略微揚起了下頦。

  「藥研哥哥,我認為這件事的本質正是『命名』。」

  「……哈哈。」

  藥研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本來限定於單一對象的差錯,因為語言的作用……在以訛傳訛的力量下變成了事實,哈!命名?原來是這樣啊!」


  正因為他們全都不曉得藥研藤四郎。更因為他們從未擁有對藥研藤四郎的既存印象。

  無論是您在一年一班的假象,作為付喪神顯現的姿態,您的歷史、名號、來歷、刀身原貌,他們哪一個都不知道。在他們聽見那句沒有臉的鬼,比起人類,使您更優先被認知──被‧再‧定‧義‧成‧為‧了‧鬼‧怪。

  於是眾人眼裡你變成了鬼,既不是人類少年也不是刀的付喪神。

  那一刻,你全部擁有的只剩失去臉譜的鬼的形象。



  「真不舒服。」藥研沉聲說。尤其思及自己當下親嘗的暈眩,他現在無比清楚知道那陣暈眩代表的意義,在那時確實有什麼東西差點取代了自己身體裡面的東西,因此藥研更是感到難以忍受。「實際情形可遠比我醒來時想像的更讓人噁心許多啊。」

  「……被剝奪了某部分、是像這樣子的感覺嗎?」前田體諒地問。能夠推理至此,即使遠不及感同身受,前田也已經是最能夠想像藥研心情的人了。他仔細諦視藥研的表情,然後說:「不過已經不要緊了,本丸裡,我們每一個人都記得您的相貌。」

  「剛剛一堆人朝這蜂擁而至也是因為這個?」

  「咦?嗯……好像是認為可以藉此鞏固形象?不動君確實是這麼說。」前田的語氣一瞬間多了幾分疑惑,但隨後又精神奕奕地綻放出笑容。「但我想,大家也有可能是單純想來探望您而已。」

  一講到多說便要人害臊的話題,藥研轉舵轉得很快:「話說回來,連這麼離奇的事情也能促其發生嗎?也真是服了人類……實在是不得了的生物啊。」

  「是的。」前田微微頷首,附和他的話語露出微笑。「真厲害呢。」

  「名偵探,還有什麼事是你還沒說的?」

  「嗯──」前田想了想,「其實愛島中學周邊的靈氣怪異也是事實。支援部隊除了輔助您們三人對溯行軍進行追跡以外,另外一個巡邏目的即是針對扭來扭去這個妖怪做防範。」

  「那東西果真存在啊?」

  「存在的呢,此事千真萬確,因此支援部隊才會是這些成員呢……善於夜間行動的我跟小夜,以及作為靈刀的青江さん、山姥切さん,以及最了解校外地形的長谷部さん。唔,我想這邊的事情,您不必知道太多,假如有興趣,日後再容我慢慢向您訴說吧。」

  前田說完站起了身,背過藥研往門口走去,披風下的金色流蘇隨著他的行走而擺動。

  藥研看前田這麼做,知道自己終於得以從這個房間放行,不免升起一股如願以償的解脫感。由正座解放,藥研輕鬆站起,並且就前田先前的話語回應:「啊啊,到時再好好敍一敘吧。看來你們支援部隊也很辛苦。」

  「是的,這方面我們彼此彼此呢。對了,藥研哥哥。」

  「嗯?」

  「……請小心。」


  一閃,前田電光火石攻了過來。

  栗色的髮絲在空中飛揚,翩然之間就近至眼前,比自己小了幾許的手上確實執著武器,那卻並非名為前田藤四郎的本體而是道場的木刀。

  打從入室那刻就一直藏在披風下面?……哈!很好!

  藥研很清楚前田這一記有意避開要害,但因此選擇直接吃下攻擊是笨蛋才會做的事。他身上毫無對抗的工具,只得以退為進,旋身並用手臂硬撼對方飛身帶來的衝力。

  迎面撞上,痛楚都還沒發作,全神貫注在戰鬥的藥研瞧見了披風某處皺摺奇妙變化的全程,不需揭開他也曉得底下潛行著什麼:溝壑從隆起到蛻變為銳利的山尖只在眨眼之間,前田改向突刺的刃端以緊咬藥研的氣勢脫出軟布的柙籠。

  在那份追擊來到之前,藥研一腳踢向了對方腹側。

  嘭、悶響同時傳進兩人耳殼。受到踢擊,前田滑了開去,白襪摩擦劃過整整二又半張的榻榻米,響音之長,聽著連藥研都感覺足底發熱,但他自己也因反作用力不得不退至牆邊。後方沒有退路,抬頭則直見一對晶石堅實的瞳仁。

  以單手壓牆的姿勢緊盯對方。薄汗覆上了藥研的額際,他的鼻息依然維持得有條不紊,不過全身的血都沸騰起來,與名為愉快的興奮感共同奔騰於體內。

  下一回便要直接奪下對方的刀!藥研正這麼想,視線前端的前田卻似乎再不打算進攻了。他安然站立在房間另一端,溫順如枝枒休憩的雀鳥,樣子怎也不像是剛剛暴起偷襲的人。前田朝他苦笑一下,手指微動,木刀已呈收勢。

  「非常抱歉!竟然向您做了危險的事情……。其實,這是鶴丸さん的提議。說是認為送您的盒子您絕對不會打開,為了讓您有個驚喜,他希望由我來做點什麼。」

  藥研暗自覺得有點可惜,其實一聽開頭的道歉他就大概曉得對方要說什麼了。又是鶴丸。唉,那傢伙是犯人嗎?

  「然後,」前田又說:「我尋思這應該會是最快讓您打起精神的辦法!」

  「……什麼嘛,結果主謀還是你嘛。」藥研聽了差點咋舌。他望著幼弟瀏海凌亂翹起的幾根頭髮,最終是苦惱地笑起來。「謝了,挺受用的。」

  「那太好了。」

  前田聞言顯得十分開心,他一面說,一面往門口靠近。

  「那麼,藥研哥哥。」


  當前田窄小的披風一抖,內裡垂墜的紫藤花便全搖曳了起來;米白袖子一揮,手入室緊閉的門扉就輕輕為藥研拉開,讓出後頭平坦的道路。


  「路上小心,前田誠心為您的武運祈禱。」








  愛島中學校內組: 第二部隊_亂、藥、厚 / 長谷部

  愛島中學校外組: 長義(定期跟長谷部聯絡、跟日暮本丸交換情報,本丸學校來回跑)

  追加夜間巡邏組: 小夜、前田、青江(偶爾過來兼職的長谷部、長義)

  本丸正常出陣:夜戰場_博多、小貞、不動、其他短刀 / 日戰場_快樂的極脇極打極薙極大太刀們。


  >>敝本丸青江修行的故事:笑面青江背後有鬼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1-3-13 05: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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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您關於刀男的姿態會如何顯現的解釋// 2020-9-27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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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10-2 15: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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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謎



  下車時,他想起了兄弟間那個無聊玩笑。當時他出於好玩隨口選擇燭台切光忠,沒想到現在還真的讓對方陪同自己辦理登校手續。何謂一語成讖,這就是現世報。

  門口警衛檢查了他的學生證,並令燭台切在訪客紀錄簽名,全程那對山羊般的眼睛始終緊鎖在他倆身上。亂曾說警衛的防備心高到堪稱神經質的地步,現在藥研同意了,警衛看他們的視線簡直像疑心他們隨時都會掏把槍出來。

  如警衛所願,燭台切沒提出入校要求,他簽完名字便轉頭向藥研說:「那麼,我就送到這裡了,學習加油哦。」

  燭台切模仿愛操心家長的語氣實在維妙維肖,藥研努力阻止自己去揣摩大俱利的心情,認認真真地朝人點頭。燭台切繼續交代:「就算在學校也要多注意健康,每天都得吃好睡好才行呢,一定要保重啊。」

  說著揮一揮手,長腿一跨又上了車,重新駛向森林。



  今日是運動會結束後第三日。藥研在車上已經聽燭台切敘說過概況,實際見到空城般的校舍還是難以適應。現在本來正是期中考試前的緊要關頭,校園內卻不見有任何教課聲,每間教室燈光都暗著。

  導致愛島中學出現這般光景的原因無他,都心的罷課潮總算傳到了這裡。藥研早前便聽長谷部說過相關情報,這事還不至於令他太吃驚。教職員刻意選在運動會結束後才這麼幹或許是為了滿足學生的期待,但藥研相信學生們內心慶幸更多的絕對是期中考的延後。

  即便內部因素而不得不停課,住宿制學校要控制學生的行為仍然相當容易,只看此時校內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其他遊蕩的學生,藥研可以猜到校方八成向宿舍舍監下了控管指示,以令學生按照正常的上課作息活動……相當於在宿舍或圖書館進行無限期自習。

  肯定無聊死了。藥研十分慶幸自己多休息了兩天。



  「你還好意思偷笑,我們這邊可是多擔心了兩天啊?」厚佯怒說。

  午休時間食堂正常開放,三人自然而然在宿舍外的那塊空地會面,看著像巧合,實際則是他們都精準把握另兩人的行為模式,然後選擇了自己主動強碰──名副其實湊在一起。

  發生了運動會那回子事,三人內心皆有一股闊別重逢的感覺。先不提亂跟厚所在的時空確實已經過幾日,藥研經歷一場昏迷,此番看見兄弟的臉也覺得恍如隔世。他忍不住久望那兩人的面龐。厚像是鬆了一口氣,而亂看起來似乎挺想說話的,但最後他什麼東西也沒說出來,只露出了一副喜怒不明的彆扭表情。

  拿著餐盤尋找座位時,幾個一班的學生看見了厚跟藥研而前來問候,藥研尤其接受了更多關懷,他們停在走道邊說了好些話,然而最終他們誰都沒邀請那些同學併桌,反而在寒暄結束馬上帶著亂離開。此刻三人都不想在被他人打擾,排外感藏也不藏。

  找到最為偏僻的位置坐下,粟田口的飯桌‧出差版就開張了。出差版,即一切大可隨意。一期一振要求的用膳禮儀在這裡毫無拘束力,別的不提,首先飯桌不能言語的規矩就失去了立身之地。

  厚大概把學校的近況說了一遍,而後接著藥研從前田那裡聽來的怪事說明。期間,亂的腳在桌下晃動得不規矩,橫亙過來的鞋尖有一下沒一下撩撥自己的皮鞋鞋跟。藥研知道亂對那些推測都不那麼關心,亂就是那種會昂首期待彩虹出現而不問天氣晴朗與否的人。

  看著用湯匙把紅蘿蔔剁成骰子大小的亂,又看向對亂這個舉動顯然抱有微詞的厚,藥研突然說:「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亂的腳倏地停住了。厚的臉也轉過來面向他。

  「藥研……我、」

  「聽你道歉,我還以為要說什麼呢。那種事完──全無所謂啊!說真的,我還怕你會說這是最後一次給我造成麻煩呢。」厚的視線轉向沒能來得及把話說出來的亂,徵求認同般露出笑容。「那樣我們可就要寂寞了啊。」

  「啊……沒錯……沒錯唷!藥研,就是厚說的那樣!」亂像是要全力乘上厚的語句一般向藥研開口:「藥研!儘管惹一大堆麻煩出來吧!厚如果處理不來的話還有我在!嗯嗯、不對──就算全部把麻煩丟給我也可以唷!無論一百個還是一千個!吶,所以、藥研,好嗎?」

  沒料到兄弟們會是這樣的反應。藥研怔怔看著他們,然後短暫地、微微彎起了眼睛。厚跟亂都知道,那是藥研展現快意時一貫的笑法。

  「什麼好不好的?少鼓吹奇怪的事,可要慣壞我了。」他說:「那麼改個說法吧……謝謝啦。」

  聽到他那麼說,終於連亂也跟著笑逐顏開。

  氣氛一下子再度輕鬆起來。之後,由於厚提問,藥研便向他們兩人講起自己回城後的經驗講述。聽聞手入室出現接連闖入的訪客,亂噗哧笑了一聲。

  「哇,是藥研最不會應付的場面!」

  毫不留情的指摘。藥研無言以對向亂微笑,同時眼角餘光瞧見厚呆了一呆。

  不明白自己說的事情有哪一點會讓對方產生這種反應,藥研也跟著多看了厚一會兒。亂捕捉到藥研旁偏的視線,依循它而注意到了厚。「怎麼了?厚,眉頭皺起來了哦?」

  「等一等……等一下,我好像想到什麼了。」

  厚擺擺手,示意兩人暫時安靜。可是亂剛和藥研和好,正在興頭上才不肯罷休呢,仗著他們選的位置夠偏僻而肆意唱反調,亂直接捉住厚的手掌,一邊來個熱情的十指交扣,一邊像玩掰手腕似地讓厚的手背緊躺在桌面。

  「什麼什麼?靈光一現?」亂問。而厚沉浸在自己的思考,既顧不上回答,更完全沒發現亂誇張的惡作劇。

  「剛才有說到很重要的東西?」藥研略一回想並說:「我應該只說了他們鬧哄哄跑來串門子而已?」

  「嗯嗯!只說了那些!」

  「不……」厚的眉頭蹙得更深了。「我只是、覺得好像……」

  說至一半又斷了聲音。厚支吾其詞。

  由於他似乎無法輕易對這份疑心釋懷,亂跟藥研見狀也就不繼續插科打諢。

  他們各自想著各自的臆測,空氣沉寂下來,缺乏身畔的嬉鬧聲,外人們的流言蜚語清晰多了,不是在說嫌棄學校的自習控管就是討論桂花叢邊出現無臉少年的傳聞。

  「溯行軍?」

  「什麼?」厚錯愕道。

  「不是嗎?」亂反問。此刻他還在摧殘那些可憐的紅蘿蔔塊,用湯匙將它們一個個胡亂翻弄。一場盤中飧的老鷹抓小雞正熱映著。只見亂一邊不停剔動那些紅蘿蔔,一邊說:「突然變成嚴肅的氣氛,完全是討論正事的樣子。說到我們的正事不就只有這一件嗎?所以我想厚一定是聯想到溯行軍不會錯。」

  藥研率先同意:「有道理。那麼問題就剩剛才的話語究竟跟溯行軍哪件事有關聯了。嗯……老實說我覺得真是很發散的思維啊。」

  「……抱歉。」厚頓了頓,說:「我想反過來猜比較好。敵人目前最讓我們在意的事情……第一件就是他們最近這幾天完全失去了蹤影,最後一次看到是運動會之前……上星期五。快一個星期沒消息了。」

  「還有他們替換成員刀種也令人匪夷所思!對了,小夜說過,追擊時覺得敵人戰意盡失。」

  「但只是這些……呃……毫無頭緒啊……」

  「唔唔,討厭,再這樣下去還沒產生結論,又要回宿舍讀書啦。真是的──乾脆藥研再把剛才手入室的事情從頭講一遍好了?」

  「哎,又要?」藥研顯得有點抗拒,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情,說個一遍丟丟臉就足夠了。他雖是這麼想,奈何抵不過兩人份的施壓目光,只好乖乖就範:「就說是他們因為操心的個性,一窩蜂地湧過──……」

  ……不對。

  藥研心頭一震。不對,坐在手入室漫長等待的時光並非自己現在所說的樣貌。

  從接受不動挽留到前田現身為止,數個鐘頭內他所經歷的除了追想自己昏迷前的記憶,就只是在空無一物的手入室目睹眼前拉門一次次拉開闔上,迎來又送走預想外其他刀劍們的大駕光臨。那些刀,宗三、一期哥、骨喰哥、加州及鶴丸……他們來來往往,去了又來,來了又走……溯行軍?……等等,「去了又來」……?對了。溯行軍!溯行軍他們也是這樣──

   把握到了朦朧的概念,三人同時發出驚呼。

   「啊啊,溯行軍亦多次拜訪愛島中學!」



   解謎要在午餐之後。亂開玩笑地說。

  然而他們確實改換了推理地點。就算再自負,他們也還沒粗心眼到在大庭廣眾之下把歷史事件翻來覆去提在嘴邊,於是他們在返回宿舍報到以後各自偷溜,最終回到熟悉的老地點。

  拉下鐵閘門的校舍無疑是最好的選擇,與平常的上學日不同,此刻無人的教學樓像是另外一個平形世界的空間。亂滿意欣賞完整棟樓的靜謐後,坐上了樓梯轉角的扶手。厚跟藥研在他對面倚鏡而立。

  中午十二點三十三分,地表微微地搖晃起來,但他們誰也沒注意到這輕微的地震。他們繼續先前的話題。

   「我們一直猜不透他們的目的。現在看來,他們的成員由具有夜戰優勢的短刀換成了打刀,而且戰意低落的原因、哎,原來是另有目的呀!」

  「之所以來到這裡,並非意圖潛入或攻擊。他們為了那個別的目標,刻意編組幾支自殺衝鋒隊引開我們的注意,所以敵人才總是從容赴死……可惡,為什麼沒早點想到呢。」

  「自告奮勇的煙霧彈不再出現,是代表他們已經達成目的了吧。」

  「我們遲了一步?」

  「不。先別下定論。」厚說:「校內可是風平浪靜,也沒聽說外面發生歷史異變。」

  「由這個角度來看,明明敵人已經達成階段性任務,事態卻一切如舊……」

  「時機未到。只可能如此唷!溯行軍必定也還在等待時機。」亂篤定道。

  推測至此答案幾乎昭然若揭了。這一段歷史他們三人在本丸溫習多次,厚甚至將這些事件全部列在筆記本裡復習,他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敵人瞄準的箭靶所在呢?

  「距離現在最近的大事……是白宮來的秘書於機場受困那件事吧。從現在算起也還有一個多星期,他們這次提早行動得真夠多啊。」

  「我也這麼想。到底為什麼會跟愛島中學扯上關係?這裡距離都心可有好大一段距離。」

  「偏僻得要命?」藥研笑道。

  亂捉著他的尾音問:「說不定對於敵人來說正好呢?」

  藥研愣了一下。也許亂是依照自己的性格隨口反駁,就像先前爽快接受轉學生的人物設定一樣。但他莫名在意起來。藥研點一點頭,說:「搞不好真是這樣。」

  「什麼?偏僻才好嗎?」厚覺得不可思議而莞爾,卻隨波逐流推測下去:「那麼就是想避人耳目了。溯行軍他們總不可能搞不法集會吧?那麼……嗯?」

  他歪過頭。

  「等等,所以他們是藏了什麼東西在這裡嗎?」

  「咦?」

  亂跟藥研驚愕著,互看了一眼。


  溯行軍、藏了什麼……?所有線索碎片在腦海裡閃現而出,如無頭蒼蠅亂飛並相互碰撞,沒有餘留任何清靜。

  思考的同時,厚的聲音在外急急地說:考量敵人出現的次數還有刀種,如果我們遇上的溯行軍不單純只是為了自殺、混淆視聽,那麼他們多次前來,還有打刀同夥之所以出現,背後代表的真正目的……

   「是運送。」

  藥研說。說完不由自主想起鶴丸贈送給自己的驚喜盒子。他在離開前秉持好東西與好朋友分享的想法,拜託前田把東西轉贈給不動,就不曉得現在對方打開了沒有?

  裡面一定放著糟糕的東西,也許是會在開啟瞬間飛出來揍人的塑膠拳頭,又或者是超大音量的搖滾樂,再不然也是會瞬時噴發的水槍。鐵定如此。燭台切被自己借走,不動倘若想要得救,就得看他是不是幸運待在太鼓鐘或大俱利身邊。

  藥研一面想著這些微不足道的瑣事,一面看亂從那枚拆開多次的御守裡抽出僅存兩張的信紙。





  是夜,狐狸從遠方而來。

  遠道而來的狐狸有著漂亮的毛色及敏銳的嗅覺,脖頸上的勾玉反射月光,現出神秘的色澤。眾人皆睡的深夜時分,牠與夜風一齊行動,校園每一寸角落都為他柔軟的腳掌踏過。



  「亂、藥研、厚,」

  鳴狐的從狐開口只帶捷報。


  「找到了。」







  ▲大事一覽 / 厚的筆記(部分)



  昭和三十四年八月 反靶場抗議事件。

  ……

  昭和三十五年七月 總理大臣赴美。

  昭和三十五年七月十九日 於華盛頓簽訂日美條約。

  ……

  昭和三十五年九月一日 愛島中等學校第二學期開學。

  昭和三十五年九月八日 條約送審。

  昭和三十五年九月九日 條約通過。

  昭和三十五年九月中旬 羽田機場靜坐、都心罷工罷課潮、國會山莊封堵事件。

  昭和三十五年十月二日 大學生美智子之死。

  昭和三十五年十月十日 愛島中學第四十七屆運動會。

  昭和三十五年十月十日 條約自然成立,批准、經昭和天皇公布。總理表明辭意。

  昭和三十五年十月十三日 輕微地震。

  昭和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 舊校舍大火。舊校舍、體育倉庫及其周邊一帶盡數燒毀。

  昭和三十五年十月二十四日 美方秘書夾困於機場道中,由軍用直升機救援避至大使館。

  昭和三十五年十月三十一日 美方取消訪日行程。

  昭和三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 總理遇刺事件。

  昭和三十五年十一月十七日 總理辭職,結束三年半執政。

  ……

  昭和三十九年十月一日 東海道新幹線通車營運。

  昭和三十九年十月十日至二十四日 東京。第十八屆奧林匹克運動會。






  ▲謎底



  「……細川亂的雙親考量國內反美情緒升高而辦理海外轉學,十一月初便離開了愛島中學;粟田口藥研則是以個人健康因素及舊校舍火災造成學生安全疑慮為由,於同月月底正式休學;另外,目前滯留在愛島中學的厚藤四郎、壓切長谷部將分別在第二學期、第三學期結束後以不同理由進行轉學及調職。以上,就是這次任務的後續處理。」

  「辛苦了。不過,為什麼是你來報告呢?」

  「亂君說我比較擅長這種事。」

  審神者發出理解的嘆息。像是亂會做出來的事。將麻煩一向交給別人,他幾乎次次都能成功。

  「哦?莫非您不樂意聽我說?」

  「怎麼會。山姥切長義,你的報告讓人聽著很安心啊。」審神者說至一半忽然躊躇了,「……雖說內容有點那個就是了……唉,真的沒想到……。」

  「您是說這回作風獨特的溯行軍?還是……」山姥切長義一挑眉,笑了笑:「指短刀們放火的事情呢?」

  話音方落,縱使有面罩相隔他也早已曉得答案了。審神者在聽見火字的發音時猛地聳起肩膀,山姥切覺得那反應就與前幾天被水槍噴了一臉的不動行光如出一轍。

  「舊校舍火事是本來就會發生的,我倒覺得這個做法不算太壞。」

  這話耳熟極了。審神者稍微偏了頭,說:「這是刀的基準嗎?自消息傳回,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話。一般來說不是應該會把找到的火藥分批運送回來,再交給時之政府去處理嗎?是了,就像幾個月前的煙火奪還任務那樣!唉……結果、怎知道、……居然……居然……」直接就地銷毀了。

  「確實作法稍嫌莽撞,但您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吧。」

  「嗯。」

  看吧。山姥切哼笑一聲,收拾了資料。

  向自家審神者交差完是一回事,交給時之政府的報告書可才寫了一半呢,回頭等到第二部隊全員歸返,他還得跟長谷部一起撰寫事件始末──那可是為期數個月的內容──光想就讓人頭痛的大工程。

  就在紙張擦動之間,審神者喃喃說了一句:「結果還是沒能明白敵人的真面目。」

  「您很在意?」

  「說沒有是騙人的。」

  「……是喔。」

  山姥切暫緩手上的動作。

  「我認為沒必要多想。聽亂君他們描述,敵人勢力薄弱,後期用來迷惑我方的部隊全像硬擠出來人手。火事當日,我在防衛戰中交手的對象毫無例外地貧弱,而我們整個支援部隊遭遇的溯行軍總數更是稀奇的少……另外,日暮本丸遭遇的情況與我們亦相差不遠。……也許這次的溯行軍在他們陣營中屬於人少馬微的一支。八成如此,否則也不必採用曠日費時的迂迴戰術。我推測敵人日後應該沒有再出戰的餘力了,也就是說、」

  「這不會變成常態任務。」審神者替他往下說,「愛島中學的事情,僅此一次。」

  「正是如此。」

  山姥切回答完,微微抿了一下唇。既然審神者心裡清楚,那麼先前對方喃喃自語所代表的心意就非常明顯。「即使如此也想知道答案」。

  山姥切對於這種喜歡追根究柢的個性一向相當沒輒。將規整好次序的資料用燕尾夾固定,也確定那兩隻銀色長翅牢牢壓制住紙面,他緩慢地啟口,使聲音以散漫的姿態流洩而出:

  「……其實亂君回來以後,曾告訴我一個有趣的妄想。」

  「妄想?」

  「嘛,儘管當作消遣來聽吧。」山姥切頓了頓,忽問:「您知道三島由紀夫嗎?」

  「當然。昭和的大文豪,寫了《金閣寺》、《假面的告白》的那位對吧?雖說他的作品我涉獵較少,關於他的生平跟後世評價多少還是曉得的。」

  「是嗎?包括他的臨終?」

  審神者愣了一下,隨後苦笑道:「竟然往那邊想去了嗎?」

  人都說刀劍最後活躍的時代在幕末。可刀劍終究並非擁有生命的個體,一振刀劍尚難以套上生死的概念,何況是它們全部呢?

  就算人類迎來滅亡,作為器物的他們也不一定會從此消失,生物絕種、滅跡的概念絕對沒有適用於他們的一天。時代流轉來到了後世,他們只不過暫時從血味的戰場退下,同時仍姿態完好地出現在人類周遭,被收藏,或者,被使用。

  「三島由紀夫是切腹自盡的。」

  也許是他那把愛憐的短刀起了復仇之心,又也許是部下替他介錯的打刀為他的激情感到不忍。誰知道呢?說到底,那個時代像他那樣保持著舊夢的人究竟有多少呢?雖然人民順從了體制改變,但從那場世界級戰爭存活下來的人們,應該也不是全因此嚮往和平了吧?一億玉碎的教誨,我想確實仍深植在某些人心裡。

  「不過那跟這次任務所處的年代……似乎差得有些遠吧?九年、嗯,還是十年?」

  「所以說是妄想啊。」

  「也是。」審神者說,卻早已失去說笑的心情。那究竟不是完全沒可能的假設。看著眼前佇立的打刀,審神者不禁想:說來,對方願意出任聚樂第監察官也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也許那就是我方與溯行軍的差別了。今次的溯行軍或許是這麼想的吧?「是這個時間的話還來得及」,牽一髮動全身,在國與國關係還沒發展至穩固前,只要殺掉一個外交使者,日本的未來就能夠從此改變……為了完成舊主的夢也好,純粹靠近那份夢想也好,說不定只是想要搞得天翻地覆當作報復一切也罷──溯行軍原初究竟寄望於什麼樣的未來呢?如今已經問不出答案,死人不會說話,逝去的付喪神亦殊途同歸。他們眼中看見的風景與我們有別,而我們始終無緣交會,歸根究柢就是這樣的事。

  自從就任審神者一職以後,類似此刻的複雜心情就愈來愈強烈。想像文豪繫於額際的七生報國字樣,以及曾經透過書面印刷文字聽出來的悲壯遺言,審神者沉默了一陣,而後換了個話題:「話說回來,扭來扭去怎麼樣了呢?」

  「那東西啊,已經確認驅趕走了哦?說真的,與其拜託石切丸做淨化道具,直接讓我斬了不就好了嗎──」

  審神者正要回山姥切的話,但這時門被拉開了。

  「亂藤四郎、萬屋採購回來了唷──!」

  來者如此呼喊,金色長髮下不是平時的出陣服,卻是夜黑色的裝束。愛島中學的學生制服。

  「吶,我想到還沒讓主看過我穿制服的樣子,所以特地換上它過來了呀!怎麼樣?主!可愛嗎?好看吧!」亂提著裙子翩翩轉一圈,站定後問:「你們沒說我的壞話吧?」

  「沒有哦。很可愛喔。」

  嘿嘿。亂笑了兩聲,得到滿意的答覆以後隨即從房間退了出去。短刀當真都是來去一陣風。

  審神者望著關上的門,目光晃了一圈又放回自己的桌面,透明玻璃桌墊下壓著一張愛島中學正門口的照片,照片攝於一九九七,愛島中學廢校前幾年,學校景觀已經與該任務年分的大不相同,不過,它們浸浴於相同和煦的陽光之中。






  ▲舊校舍火事之夜


  火藥藏在舊體育倉庫。

  何以在猜到溯行軍藏匿物品以後立即想到火藥呢,換位思考、按常理判斷、親身經歷、取歷史之鑑,隨便怎麼說,怎麼說都可以,但他們之中沒任何人主動試圖解釋。當亂在信中寫下借用鳴狐從狐的請求,藥研跟厚只表達了對於此舉的肯定。

  人類肉身無法聞到的味道逃不過動物靈敏的鼻子,在曉得溯行軍藏匿物品的地點是他們幾日前甫調查過的舊體育倉庫,藥研跟厚起初都有些錯愕,詳細一聽,又馬上明白了原因:東西埋在土裡。

  「埋在土裡?這不奇怪嗎?那麼大的動作,溯行軍不擔心會被人類發現?」

  厚與藥研對看一眼。亂沒去過舊體育倉庫,自然也不會曉得那個地點的特殊。「正常情況會擔心沒錯。」厚向亂解釋:「舊體育倉庫一年只會開啟幾次,平常都上著鎖……我跟藥研在運動會前的周末去過一次,那時倉庫內外都很正常,跟我們上學期知道的模樣完全相同,沒看見外觀有什麼被人強行突破的痕跡……長谷部當天同樣在場,他也沒向我們表示什麼,算是證據之一。」

  亂這下越聽越糊塗,忍不住詢問:「那麼,溯行軍應該不可能進去過裡面?」

  「是啊。除非與人類串通。」藥研說:「擁有那處鑰匙的只有學校裡的警衛跟體育教師。」

  「說起來小夜說過吧?日暮本丸那邊看見了溯行軍跟人類混在一起。」

  「沒錯,在民眾包圍國會及總理宅邸的時候。」

  「是從那裡流通來的?然後藉由學校裡的教職員運送過來?」

  「好像只能這麼猜。若非從人類那裡拿來,就是前陣子打砸搶出來時趁機得手的贓物。他們把這批火藥分批走私……說到這個份上,我想剩餘的可能……一是他們實際跟學校裡的某些人接觸了,二、學校裡本來就有計畫要使用火藥做些什麼事情的傢伙在,他們私藏的過程被溯行軍發現,進而被當作了順風船……」

  「呀啊呀啊,不好意思在各位聊得正高興時打擾你們!」從狐跳入了三人圍成的三角形中心,大聲道:「但差不多該親自跟我走一趟倉庫了,我還想要趕快趕回鳴狐身邊,鳴狐沒有本狐陪伴,心裡肯定是萬分焦急的!來吧!」



  跟著從狐的引導,他們鎖定了位於倉庫右側的板門。這扇板門是倉庫最初的出入口,後來因為老舊不堪使用,校方另開一扇更強固的不鏽鋼門在前頭,此扇門便也隨之廢棄。眼下它雖被封住,但那些釘子原初便釘得草率,到此時也全鬆動了,拔除很是容易。

  舊倉庫的風景與上星期六厚跟藥研造訪時看來毫無二致。但據從狐說,這裡留存的人類氣味還十分的新,不是今日便是昨夜,肯定有誰進來過這裡。

  幾日不見的萬國旗掛在一旁的掛鉤上,從狐讓三人無視那區的東西,並直往倉庫的置物架走。廢棄的物品多半收拾在這,架子上層多半是球類,下層則放著待銷毀的跨欄與跳箱,除此以外的物品即便經過整飭,因為種類繁複,依然給人蕪雜的觀感。

  費了點功夫把跳箱全部挪開。這時不必從狐點明,他們也看出下面那片地板的不對勁。是虛掩的。鞋子踩著木面向旁一滑,底下的泥土就完全暴露出來。

  怎麼到了這裡還得做像大阪城出陣的事情呢?三人說著,從新發現的土坑刨出一個防潮箱。他們並不將它整個挖出,只掀開蓋子確認,而裡頭正是他們預想的內容物。不多不少的分量,炸掉一輛卡在人群裡的汽車綽綽有餘。



  從狐的發言讓他們知曉儘管連日不見溯行軍的蹤影,但這批火藥依然有人在為其看管。

  如此就有些苦惱了。這樣危險的東西太早處理是不行的,對方狗急跳牆會做出什麼事情無法預料,不穩定的變數最好能免則免,他們最怕敵人另尋途徑,害原本能防備的災難變成竹籃打水。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本來只要在上頭澆一桶水就能解決的事,如今不得不考慮其他做法。

  從狐給他們一人一句精神喊話就回去了,牠走得急,一溜煙跳上銀杏木的枝枒後徹底失去蹤影,只有樹葉颯颯的磨擦聲不絕如縷。三人倒是原地駐足,遲遲而未走。換日時分早就過去,夜色如水,深深沉沉,唯有雲後一點朦朧月光漂浮著。喏,此刻人類的好孩子肯定都進入酣甜的夢鄉了吧。

  「燒掉吧,燒掉就好了。」

  亂驀地說。他隔著鮮黃色的銀杏葉,遙遙望著月下沉靜的舊校舍。藥研跟厚一時答不上聲音,亂便獨自講下去。

  「本來就會燒掉的東西,所以就燒掉吧。」

  「火事是發生在十月二十二日傍晚?溯行軍的行動很好預測呀。他們與我們掌握相同的情報,所以就算想盡可能把火藥藏得更久,最遲也一定會在二十二日來到行動。這段期間由我們與支援部隊重點盯防靠近此處的溯行軍,學校裡那位不知何方神聖的看管人便讓長谷部監視直到最後一刻,一發現對方有想要運走東西的打算,我們就阻止。如果那個人只是溯行軍棋子、對將要發生的災難毫不知情一切就簡單了;倘若他不是單純被利用,哪怕使用強硬的手段也暫時制服他──強搶火藥吧。二十二日,凌晨,我們三個把火藥偷出來,運進舊校舍,等始作俑者燃起的信號出現,然後,等到那時候,我們就……」

  「……放火。」

  亂把放火兩個字咬得很輕很輕,讓人覺得這句話最後不是落到了地上,而是往空中上升。

  如今回想,那一句話彷彿是預告結局的縮影。在最後那一日掉下去的只有三年級學生喫不完的香菸,亂倒數完一二三而擦出來的火星則躍上舊校舍的木頭窗櫺,跟遠山隱沒的夕陽顏色完全一樣。

  唰、唰、唰,亂的手指每滑動一下,指尖前面就迸出豔麗的碎火。火柴一支接一支被點燃,亂一邊走一邊將它們拋向不同的落點。

  最初的火已經完全燒了起來,再也聞不到尼古丁的味道,比之更刺激的氣味與火焰一起竄升。塑膠、樹脂、尼龍布,除此以外舊倉庫仍盡放著些易燃物,他們竊走目標物以後,將那些廢棄的蚊帳、球網大肆舖展,覆蓋在倉庫內每樣東西上,每一道縱橫都是獻給火焰的絲路。如今那些網子籃子布招子,在此刻大火裡失去區分你我的必要。

  不曉得燒到了乒乓球還是什麼東西,後方焰火中傳來依稀的爆裂聲。回頭看,舊校舍與倉庫間的那片銀杏樹林已經受到波及,金黃色葉子與紅花從相間到連袂,接著為其所吞沒,染上相同顏色後劇烈地搖擺、墜落、受風吹襲過來。樹的行列化作火的遊行。火是華麗的暴力。

  燒過來了。空氣變熱了。就要燒過來了。

  厚的手緊按住藏在褲子鬆緊帶的刀,以便隨時拔出。在校園圍牆外,前一刻才結束混戰的小夜他們也全神戒備關注著這裡的動靜。長谷部待在教學樓,也許這份風景馬上就能傳到他們那裡去。


  ──本來就會燒掉的東西,所以就燒掉吧。

  有那麼一瞬間,藥研在聽到亂那麼說時是有些震驚的。藥研知道如果把這句話牽到自己身上無疑是一種白痴的自殘,然而他還是無可避免感到了畏懼。 火裡來的東西火裡去。像某種詛咒的言語。此刻也是,背後疾颳的熱風拍擊他全身,直接呼喚起了烙印於皮表的古老記憶。他記得火裡的風景,火場沒有光只有煙,不是紅的,是黑的,暗的。熱的,痛的。終於連頭頂最後一塊天穹也覆上了紫,藥研的眼裡卻只有模糊數不清的炎光,甚至分不清楚虛實。他不知不覺頓住腳步,大腿以下肌肉彷彿全部僵直。

  走!愣著做什麼、快走!走啊!厚在他身畔嘶吼,一隻手直接按上他的背心,用力推他跑。那份不同於焰火的熱度直接穿透襯衫,成為強而有力的動力。他踉蹌地起步。

  舊校舍也起了火,但也許是建體濕潤,燃燒速度比剛才倉庫那邊慢了不少。

  眼前的亂還在點火。

  ──要來嗎?

  出發前,亂曾這麼詢問他。

  ──藥研不來也沒關係哦。

  藥研明白亂說出這話的原因,但不明白亂怎麼真的對自己這麼問了。他本以為是亂的話鐵定能明白才對。他因為激動的情緒閉嘴了好幾秒,然後才得以發出笑聲,並回答亂:……當然去,任務的結局、沒有不去的道理。必須要見證到最後啊。


  火焰近在咫尺。

  亂還在點火。沒有回頭。焰火照耀下亂的身影亮得不可思議。

  ……對了。這傢伙說了吧?亂、說過了要自己把麻煩全都推給他什麼的。藥研看著亂的背影,霎時醒悟了那句話原來便是亂對承諾的履行。

  灰煙湧了過來,但這時藥研忽然拔足前衝,伴隨厚的驚呼,藥研奪過亂手裡的方盒,宛如對準敵首降下攻勢,手一畫,瞬間,燐寸狠狠地擦亮了。

  火苗就在指握之間,那是數厘米不到的距離。藥研滿頭的大汗追究不出是因為手中搖曳的火簇,抑或身後襲捲來的熱浪。「區區這點小事……還不需要勞煩你特地出手啊,兄弟!」藥研咬牙一笑,把火柴連同盒子穩穩擲入沿著校舍牆壁生長的蕨類植叢。

  亂愣了一愣,手空下來不過幾秒,擦破皮的手指便被人從另一個方向抓住。厚的眼睛充斥沖沖的怒氣,說:「你們兩個都一樣……就知道逞強,真的很氣人啊!」應和厚的話語,藥研和亂的喉嚨不約而同地發出乾涸的笑聲。

  終於他們附近也出現了木頭碎裂的逼啵聲響,空氣燙且乾燥,滾滾濃煙追逐他們的腳後跟,三人跑步時皆各嗆了幾口,於是不斷咳嗽,他們身上的汗完全被蒸乾,就連手臂的汗毛也被高溫烘得開始蜷曲。

  當熊熊烈火將周圍燒得只剩下黑紅色的炎影,他們往黑暗裡另一片生天逃去。










  下一次更新就是最後了
(尾聲的內容以及很長的後記)

  這次更新很長,我想著哪裡截斷都不好,全部放出來才有一氣呵成的痛快。謝謝閱讀。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12-10 06:2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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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原作者| 咲曉 發表於 2020-10-5 17:2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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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那日大火燒了整整三個多鐘頭才被撲滅。

  火焰沿著校舍爬升,看著簡直燒到了天上的雲,不只建物本身,火帶走其餘一切,而今寸草不留的景象落在現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更顯得淒涼極了。由於這起火災,愛島中學內部出現了不少抨擊之聲,先前教師罷課潮造成的風波還沒全然壓下,現在又出了這樣天大的安全紕漏,家長們紛紛為此表示憤怒。亂跟藥研都是使用類似的藉口前後轉學。

  走了他們兩人,厚真的覺得相當寂寞。

  說到寂寞,亂轉學一事帶給二班學生的打擊比厚想像中更大,不論男女都顯得失魂落魄,用季節來打比方就是由秋轉冬,寒蟬鳴聲終了,最後一絲生氣也沒有了,只餘下肅殺而僵硬的冷氣團。他在前往教師辦公室的路途留心過幾回,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心裡頗為感同身受。這麼說會有些狡猾嗎?自己只要再等一些日子,與兄弟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日子便又要回來了,但二班的傢伙們就不是如此。無論是平常處得好的還是處不好的,此生都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吧?說來,其實就連當初相遇也是一場得來不太應該的緣分。

  他免不了感覺自己真是幸福許多。因為設身處地想像一下,就算是他們剛在本丸顯現的那會兒,如果亂或藥研哪一天忽然從本丸消失,自己一定也會非常難過吧。

  想著,厚一邊抖了抖罩在身上的體育外套,一邊向窗外風景凝望。

  冬天的校園少了一層顏色,聽覺也變得無比單調,嫌吵的蟲鳴鳥鳴一聲也沒有,耳鼓飽灌的若非北風的呼嘯,便是窗戶因風打顫的異音。整個寢室如今就被這些噪音填滿,說著等新幹線通車以後要搭它個十遍百遍的室友正趴在書桌前小憩,聞聲也用手臂擋住了耳朵。

  學校規定了不能將體育服與制服混穿,厚偷懶不想換衣,乾脆就這麼把外套丟在椅子上出門。帶著亂臨走前留下來的書,厚的目的地是圖書館。沒錯,他是要去幫亂還書。書本租借期限僅剩三日,儘管亂本人不在的如今逾期懲罰早已經失去意義,厚還是決定替對方好好遵守規定。

  真不曉得那傢伙為什麼不自己還。厚想,更想不通自己怎麼沒當下提出異議。

  藥研的離開繼在亂之後,所以他也曉得這書本的事情。「應該是厚當時注意力全被書吸引過去的關係吧!」藥研不負責任地揣測。厚沒有買這份單,不過自己稍微對這本書產生興趣也是事實。這本《金閣寺》他後來也看了一點,但由於故事主角的想法與自己差距太遠,教他打從心裡喜歡不起來,最終只不過看了兩三章便停住,後續發展恐怕以後也沒機會曉得了吧。

  晃過舊校舍焚燒後的舊址,厚從擦身而過的學生那裡聽見他們茶餘飯後的閒談:今年果然沒人敢偷偷烤番薯了吧,明明往年這時候很常見的說。此般內容的談天聲沿著厚不久前的足跡遠去。最近一到晚上七、八點鐘,寢室外面就會響起巡邏警衛敲出的打板聲。

  就連圖書館門口也貼上了小心火燭的標語。厚在門口才剛站定,便有一人從建築物裡頭走出來。是大方穿著便服的長谷部。

  也許是來寫報告的。厚嘗試做個合理推測。

  倉庫火藥最初是由誰起的頭,長谷部至今也不曾告訴他們。厚知道長谷部絕非無法言說,得知倉庫起火消息時最驚慌失措的就是犯人,然而這人的名字或許只有在上繳給政府的報告書裡才能看到了,厚還沒閒到去打聽那種事,何況自己又是在運動會那日聽取對方那番言論的唯一一人。

  是因為這次任務內容與過往大相逕庭吧!他們尚是第一次在本丸跟前主所處的時空外久待,結果不自覺滋生出柔軟的情感,反常做出不像平日自己的行為。

  他們從未以鐵石心腸自居、也不像某些好似世事看盡淡然處之的刀劍,但過去假如他為人類感到任何揪心,也是出於昔日淵源的緣故,他想,他還沒多情到會為素不相識的他人產生喜怒哀樂。卻是在這回的任務,他一度覺得自己就像個壞人。

  倘若只論掌握整串事件的前因後果、貫徹註定的過去與必須通往的未來,那都還屬於他早已習慣內容範圍。不同的在於人啊。每當學校又間歇傳來外面的情報,他便發現自己的心再度震撼了一次。那些從文字與聲音得知的衝突,跟戰爭很像,但不是戰爭,然而跟戰爭的差別又在哪裡呢?外頭的人僅僅是一般的民眾。非是驍勇善戰的士兵、足智多謀的武將。家臣、俘虜、小姓、主君、藩屬,每一個詞都套用不了他們,他們是這個時代裡按規矩上班上學的一群人,是基層的眾多的,放在過去就是自己從未識過其貌的……人民。

  在想通這一點時他感受到了久違的躊躇以及少許的悲劇感。為什麼這些人會像這樣凝聚起來?為什麼會對於分明更強力更具權勢的一方反抗呢?武器的自滿令他認為他們虛弱又無力;仿冒人類而得來的心臟卻忍不住為他們悸動,並把這認作一種強韌。可諷刺的是他終究站在這些人的對面,想要完成任務即代表摧毀他們──數以萬計的無名之輩──的理想。

  刀劍男士必須守衛正確的歷史,這是刀劍男士都知道的正義。「正義」,明明唸起來跟那些人口中的正義每個音節都一樣,為什麼方向竟如此不同呢?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壞人一樣。

  「壞人?我們嗎?」

  「讓歷史回歸正軌而已。一直以來我們不都是那麼做的嗎?」


  ──沒錯。

  聽見那天夜裡兄弟們直白的反問,厚才得及時警醒自己。

  少被私情帶跑,拿他人理想當作藉口更是極其失禮。

  要知道好壞首先無法由當下論斷,其次並非所有的事情都能用二分法解決。據他所知,早在這個時代之前歷史便不再是獨立的回憶,隨便一件事變動,連周邊地區的國家、甚至遠在地球對端的地方都可能因此受到牽連。

  他們受命穿梭於眾多時空之間,便勢必要留下他們不想留的、除去希望保留的那些物事。厚再一次體認到這點,並且清楚知道今天與自己站在一塊的長谷部也抱持同樣的覺悟。

  長谷部直往他走來。仔細一看,風衣底下,長谷部右手還提了個紙袋。

  「老師好。好巧啊,今天是假日,居然還能在這裡遇到您。您也來借書?」

  厚向他打招呼。長谷部目不轉睛看了他幾秒。實際上,長谷部此舉用意在判讀厚說這話的意思是否抱有調侃──答案是沒有的。長谷部想,畢竟眼前的是厚藤四郎,不是那個世故過頭的藥研。

  長谷部對於厚的詢問首先搖了搖頭,然後將手伸進紙袋。到這時厚才知道對方原來早有預備,而且是特地在這裡等他。

  「你兄弟要我轉告你。冬天到了,注意保暖。」長谷部邊說邊把圍巾遞給他。織料柔軟且帶著木頭與草藥的香氣,本丸壁櫥獨有的氣味。難怪亂不還書,省麻煩以外另一半原因還挺可愛的啊。

  「謝謝,麻煩告訴他們我會的。」厚抬頭看向長谷部,說:「你也一樣啊,長谷部。我會比長谷部先走一步,到時就剩你一個人在這了。」

  「那種事情於我而言無所謂。」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到那天我再來接你回去好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勸你還是省著點吧。」長谷部不領情笑道:「以後要相處的日子還久著呢。」

  的確。愛島中學的秋天雖然結束了,但本丸的還沒,回去時應該趕得上秋天的尾巴吧?等到他們都歸返,再試著一起烤番薯來吃吧!吃了番薯以後馬上就是年末,新年掃除可費工夫了,但他並不討厭那樣全員集結的活動。之後的聖誕夜,還有新年壓歲錢也非常值得期待。在那些都度過了以後,又是日常的出陣吧?無論江戶城或阿彌陀峰,哪裡他都準備好了。長谷部肯定也一樣吧。

  厚笑了一笑,與長谷部告別,逕行往圖書館內走去。






  -fin.







  後記:



  大家好,我是咲曉。很高興能夠把這篇故事寫完,謝謝閱讀到這裡的人。

  呀,真不容易。在我擅自嘮叨起自己的事情之前,先讓我提一下這部MMD吧。


  【MMD刀剣乱舞】バレリーコ



  原曲:「バレリーコ」みきとP

  歌詞:vocaloid中文歌詞wiki


  這篇的構想幾乎全發源於這部MMD,大約在兩年前看到它時,我就想要得到一個藥亂厚假冒成人類中學生的故事,那時與其說是想寫,更接近想看的心情,不過最後果然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寫完它了(自給自足豐衣足食)。

  沒看過這部MMD的人,非常推薦您!影片的氣氛真是太棒了,三把粟田口年長短刀的魅力盡顯無遺,充滿遐想的裏設定也很讓人在意。拜這部影片所賜,我參考它的畫面寫了這個故事,雖然稱不上三次創作,不過我確實是抱持著致敬「潛入中學任務」這個主題的心態寫出現在的劇情,而題名為「愛島中學」也是因為原曲「バレリーコ」作者,みきとP,有使用「愛島」進行活動,我想要特別寫出來作為敬意的表示。

  (對了水色式的亂真的好可愛...)


  亂藤四郎是敝本丸最器重的刀,藥研跟厚也是我喜歡很久的刀,非常喜歡他們三個人的組合,能夠這麼大篇幅寫他們出任務的互動真讓我非常高興。要是這個故事能夠讓人看了覺得有趣就太好了!

  這回故事發生的場所在中學,寫到了許多同儕互動的劇情,不知道看完的人覺得如何呢?我猜多少會有點煩躁吧?裡面就有好幾個原創角色非常躁動,一下開心一下生氣,忽然拉開距離忽然湊過來地,很愛講閒話卻也有意氣相挺的時候,真教人摸不著頭緒(厚就覺得很困擾,果然還是兄弟們可愛多了)。另外這次也寫了好麻煩的喜歡來喜歡去的修羅場……修羅場?全都是一廂情願的單箭頭就是了。大部分的箭頭都向著亂來,想著這才有「純情少女と勘違いされて 全校男子に狙われた」這句歌詞的味道嘛(笑)

  除了春心萌動的少年們,亂的室友新井小雪其實也默默地有點喜歡亂。一開始只是覺得亂漂亮、像外國電影裡會出現的人物而跟大家一樣忍不住盯著看,結果亂故意丟在地上的內衣好像對她來說太過刺激而覺醒了什麼……會想參加試膽也是因為有亂在。如果不明白這一內情,會覺得新井怎麼老是神神秘密做些怪事啊?實在是因為被徹底弄亂了啊(?)然而亂本人因為各種緣故──他實在是個大忙人啊──到了最後也沒意識到新井的特殊情感。藥研倒是看出來了,厚……要他發現有點太為難他。

  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歡厚;藥研的部分則著重兄弟愛跟同性間(水鄉清平)的敵對意識。水鄉那句「可以輸給黑田,但絕對不能輸給粟田口」是說雖然對於他而言,藥厚都是假想敵,可是這兩人在水鄉心中具有優劣分別。厚>水鄉自己>藥研,水鄉內心是這麼排名的。藥研跟厚在學校裡的表現差不多(品學兼優),最大區別除了厚有班長職位在身,就是藥研身體不好的設定了。光這件事,水鄉就覺得藥研是比普通少年次一等的人。大概體弱多病、不能正常跑跳的話,再怎麼聰明靈巧都談不上及格吧。(純粹少年標準以及曲折的自尊心在作祟)

  順帶一提無關緊要的事:在這故事裡出現的角色,只要是戲份稍微多一些的全是極化修行回來的刀,像長谷部吧。這次能夠寫到小夜不動跟前田也讓我很開心。短刀的故事創作相對稀少,寫作時我盡可能把鏡頭留給了短刀們。

  至於故事背景,是設定在1959-60,日本社會反日美安保條約運動盛行的年代。有參考真實事件,但很明顯還是屬於一個氣氛故事,所參考事件的時間及排序都相當不符現實……雖然也想過在刀劍亂舞的故事這樣做可以嗎?最後還是按照心情來了。追根究柢都是因為我太想把故事設定在秋天...!我心目中這個故事的三人必須穿著長袖制服!(前面那部MMD的形象!)

  背景實在是個非常陌生的年代,不管對審神者或刀男們皆是如此,這次任務也不是以砍殺敵人為主,特殊性滿高的同時,任務也做得相當混亂……比較額外的一個感想是寫作的這三個月來三次元方面發生的事情了吧?東京奧運停辦、安倍辭相……這方面就不深說了,有興趣的人也許能自己找尋到那份既視感。比如安倍的政治背景。

  寫完全部故事的現在,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篇文的要素真多。主線到底是完成任務呢,還是校園生活呢,我自己也難說清楚,後半段更是直接被我拿來處理敝本丸私事(唉唷),可以說很貫徹開頭文前警告的滿足私慾了。以獨立故事來說還不到位吧,但如果觀看過程可以帶來趣味就太好啦!非常感謝每個留言評論、喜歡收藏的人!謝謝!


  下面是一些有的沒的故事相關情報以及作者對這故事的個人解讀。


  *關於溯行軍:

  校外的溯行軍(日暮本丸所見)搶劫某處,弄來一批火藥,讓學校教師運進校內(教師的私人車輛)。平常關在防潮箱、埋在凌亂器材下方的土坑裡,火藥打算用於抗爭現場,或是美國重要官員訪日時之用。

  夜晚出巡的溯行軍是煙霧彈,本來只是守衛、確認之用,後來查覺到校內有刀劍男士潛伏而跟著開始行動。接近自殺式的志願兵。


  *關於金閣寺:

  一方面是純閒聊。把三島由紀夫的結局放過來很氣氛上的那麼一回事。

  另一方面是做個比較……嗎?《金閣寺》用一句話粗略梗概劇情,我想可以說是理想的美阻礙了現實生活,人為此掙扎尋求出路吧。套用在本篇的溯行軍身上即是對於武人、武士道、舊社會、強健的國家懷有嚮往,所以儘管那條由幻想導出的未來不一定真的那麼好,但基於無法面對骨感的現實(或者說被現實的骨感刺激),最後仍舊採取了反叛的道路。而短刀燒毀舊體育庫與舊校舍的行動也相當是燒掉了溯行軍與當年反抗者的夢想。有回歸殘酷的現實、真正的歷史的涵義。


  *關於火災:


  某位三年級學生躲在舊倉庫後面抽菸,然而丟棄的菸蒂沒有完全踩熄而導致的大火。校方沒找出罪魁禍首,只是根據風向粗略推定起火點在舊校舍,算是提供了短刀們線索跟某些方便。

  由香菸起頭的火燒透了木板,倉庫內又存放了大量易燃物品,最後就是全部燒得亂七八糟。


  *關於扭來扭去:

  日本的鄉野傳說。批踢踢媽佛版原文找不到了,我貼低卡的連結

  支援部隊順帶做了驅逐的工作。沒有斬殺的原因跟厚說的一樣:有些不想留的東西必須暫時留下。會加入這個由一半是因為好玩,另一半是覺得有真貨混入其中也不錯。

  不過這種走精神攻擊的妖怪,就算是付喪神對上也很危險吧,感覺要進入克蘇魯世界觀了,SAN Check……(住手


  *關於時間:

  敝本丸有時間差額補正的設定,兩邊的時間流速不同。

  藥&厚待在愛島中學的時間是半年多→本丸一個多月;亂則是一個多月→本丸六、七天;長谷部在愛島中學待的時間則比藥研他們更久一點,差不多是本丸兩個多月/對應近一年,途中有回來幾次(寒暑假、學校周末等等)。

  本丸時間軸:八月底花火奪還任務→長谷部出門→厚、藥出門→九月下旬大阪城→亂出門→十月中旬亂、藥、厚先後回來→十一月初長谷部歸來。

  嗯,寫出來就是這樣子呢。在連載結束的現在,本丸時間的亂才剛到達學校呢,想想滿奇妙的。




  如此多話不好意思,假如看完以後有什麼想詢問的事情、又或任何感想,願意告訴我的話,我會非常感謝的!

  有緣就下個故事再見吧!

本文最後由 咲曉 於 2020-10-6 00:36 編輯

留言

好喜歡整個故事的氛圍 ! 2023-12-3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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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人數 5海草 +51 收起 理由
石道伊 + 1 這長篇也寫得很棒。
纁_sohi + 20 TuT 謝謝⋯謝謝⋯
紅燒一織 + 10 寫得太好了!
空葉 + 10 恭喜完結!!!
pengsh21 + 10 恭喜完結!!!!!好好看又好寂寞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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