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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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 [十字信徒│Nero] 像在墓邊狂歡的酒神 [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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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雪 發表於 2020-6-30 14: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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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信徒】引子

  窗外下起了細雨,濃厚的黑灰雲層將陽光隔絕,在大街小巷貼著的傳單被溽濕成糟糕的一團。被港口的魚貨吸引而聚集的花貓嘴角帶著腥味,牠堂而皇之的從窗口躍進將桌上的書籍用沾滿濕泥土的爪子撥到地上,高高翹起的膨鬆尾巴炸著毛。他將窗戶關上,把貓抱到膝上拿起絲綢吸乾貓毛中的水,後者異常乖巧的不像隻野貓。

  當Garnet毫無預兆的來訪時,Nero正在往布袋裡填塞檸檬香蜂草,前者像是在看到三月兔與瘋帽將熟睡的睡鼠塞進茶壺裡一樣,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不是吧?親愛的。」1

  那人赭紅色的長直髮因為濕氣稍微捲曲著,淺褐色的眸子總是半斂,在睫毛的陰影下,縱使對方無情看上去也像自帶三分情。而對方那頭不太吉利的紅髮總能Nero無端想起了 小鎮上流傳的一句話,「如果你整整一週沒有看到Garnet,那麼你准能在火刑柱上看到他」,帶有很大惡意的玩笑,但Nero異常喜歡。

  「不是什麼?我總得找份工作打發時間,以及賺錢。」

  你才十八歲,還是個孩子。Garnet挑起了眉。

  得了,你不過大我三歲。Nero斜睨了對方一眼。

  Garnet隨手拿起對方扔在廢紙簍裡的紙團展開,蜘蛛網狀的折痕下甚至帶了些水漬,像是將紙團泡入水中要毀去什麼痕跡一樣,然而正中央的鳥嘴面具卻依然完好。他以圖像完好的那面在對方眼前晃了晃,語調溫柔繾綣帶了些異國口音,「我們需要你?」

  他脫下那身正在往下滴水的大衣掛起,將總不離手的黑傘擱在門邊,又在Nero無聲譴責他弄髒室內的視線下在沙發椅坐了下來,他的動作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慵懶勁,像是大型貓科動物收起了利爪臥在地上等待人類的主動服侍,「這不公平,親愛的,我同樣也需要你。而每當有人成為那些帶著鳥嘴面具的人之一,沒過多久我總能看到他們成為了下一批的病患。新一批的醫生,下一批的患者。」

  「你在替我擔心?」

  「誰說不是呢。」Garnet含著隱約的笑意,語調又帶了些嘲弄且漫不經心,「姓氏在我們身上加諸一層榮光,同樣的也為我們帶來枷鎖。你完全沒有必要加入他們。」

  他沒有理會Garnet唐突的話語,繼續從其他木製小盒子裡頭拿出香料填塞進布袋裡頭,Garnet信手把玩起他放在一旁的黑色面具。

  那是由皮革製成的鳥嘴面具,眼睛的部位被深色水晶覆蓋,敲擊在上面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鳥喙比起烏鴉更像是知更鳥,沒有太多的裝飾,若以Garnet的看法來評價,無聊的面具,跟面具的主人一樣。

  「姓氏對你來說也是枷鎖?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甚至拿著刀想要解剖屍體,我想沒有一位紳士有親自解剖屍體的必要。」

  Garnet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沒有得到他所想要的答案,黑髮青年將香料在布袋裡放了一輪,接著將布袋塞進鳥嘴裡頭掛了起來,Garnet注意到面具主人甚至連打蠟過的大衣與帽子都準備萬全了。

  「人人都想獨善其身保全自己,而看來你一心想尋死,妄圖延長他人生命自己卻短命的傢伙。」他簡短點評。

  晚餐的香氣從廚房飄出,他們在飯桌前坐了下來,Garnet今天準備的晚餐異常豐富,種類多但每一種的份量卻不多,Nero的手指輕敲著木製桌面打趣了一聲最後的晚餐。

  Garnet挑起了眉,「沒錯,或許我在裡頭下了毒。我受不了第二次從別人口中得知你死去了,沒准只要你現在死在我面前我就能擁有看上去仍完好健康的你。」

  「第一次是假死。」

  「那沒什麼不同,親愛的。」他笑彎了眼睛。

  「我以為你會阻止我。」

  「不,親愛的,保護不是限制,愛也不應當是牢籠而是助力。」Garnet從鍋子裡呈出紅酒燉牛肉以及馬鈴薯,他的廚藝顯然比起一開始還要來的精進許多,至少能夠做出他們兩個人都得以下嚥的餐點,他們並不挑食,但對彼此異常挑剔。

  許是多年針鋒相對養成的惡劣性格。

  他替兩人斟上了半杯紅酒。

  「Bless us, Our Lord, and these thy gifts which we are about to receive from thy bounty, through Christ, Our Lord. Amen. 」

  酒杯後的Garnet像被籠著一層濾鏡似的,淺棕色眸子被渲染成了鴿血寶石一般的妖異紅色。

  Nero低聲嘟囔著你怎麼還沒被綁上火刑柱。

  「那可不行,我捨不得丟下你在這個瘋狂且沒人性的世界。」對方低沉的嗓音悶笑著。

  Nero從自己的床上起來,室內瀰漫著濃厚的葡萄酒味,海風從窗口吹進來不知道多久也沒能吹散那片濃郁的酒香,Garnet一如往常的在早晨不見蹤影。

  而他原本漆黑單調的鳥嘴面具以紅線繡上了精緻繁複的蝴蝶紋樣,蝶翼讓面具整體變得有些女氣,看上去沒什麼含意的美麗圖案,單純類似於野狗在路邊撒尿佔地盤等級的佔有欲作祟。

  桌上的紙張以鵝毛筆寫著幾行不知哪裡引用來的花體字,帶著的情意纏綿,乍看之下頗有幾分認真,但以對方的口吻那麼一想像,倒更像幾分揶揄。以港口為家經常不請自來的貓許是踩到了墨,在羊皮紙的邊緣留下一排俏皮的墨色腳印。

  Ce siècle s'est avéré fou, inhumain, et pourri. Vous étiez, êtes resté, intelligent, tendre et incorruptible. (這世界瘋狂,腐敗,沒有人性;你卻始終清醒,溫柔,一塵不染。)

  他戴上了鳥嘴面具,將那張紙收進了緊貼心口的暗袋。

  面具後的嘴角上揚起好看的弧度,連自己也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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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7-3 14:4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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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誌-夏季I》

  鎮上最後一位食罪人死了。

  說到底,食罪儀式並未獲得正式教會的認可。而這裡距離克勒門斯有段不短的距離,足以發展起奇異特殊的民俗儀式。

  他的屍體很快的因為夏日豔陽的高溫擁抱而腐爛,刺鼻的氣味從住所漫了出來,第一位目擊者瓊斯太太的尖叫聲很快的從小鎮的東邊響到了小鎮的西邊,或許還未到中午,全鎮的人都知道了這項令人遺憾的死訊。

  很遺憾,我無法替他主持葬禮。

  施奈貝爾協會寄出的信件要我盡快前往貝森,所以在鎮上的居民想起應該要找我替這位長年替鎮上居民承接罪刑的可憐蟲舉辦一場體面的葬禮前,我換上協會制服騎著曼森小姐離開了這座小鎮。

  葬禮理應是神父的職責。
  而貝森那些無辜的嬰孩才是我的職責。

  貝森的嬰孩染上了不明疾病。據說他們遲遲不肯進食,渾身散發出驚人的熱度,抱在懷裡簡直像是烙鐵。他們的皮膚上玫瑰色的紅班,嚴重點的甚至在肢體軀幹上有著駭人的水泡。

  我沿途在修道院休息,特意繞過了一些貴族們的封地。

  我停了下來,因為那群在鄰近山丘上被放牧的羊群擋著我的道,牧羊犬許是被我衣服上的味道刺激了朝我大聲吠叫,而牧羊女驚愕的抬頭看著我,肯定是這副面具與裝扮惹的禍。

  我想我需要一位嚮導帶路。於是我翻身下馬,掏出協會寄出的那封信遞了過去。

  ✟✞✟✞✟

  嬰孩的啼哭聲總能輕易勾起Nero的不耐煩,他以手杖輕扣門板,他可不想直接以手碰觸那扇歷經風霜不知道沾染過什麼的門,即使隔了一層手套。許是被那些歇斯底里的哭聲蓋過--誰知道呢,幾乎每一戶人家都有小孩正在以哭聲宣洩情感--沒有得到房屋主人的回應,於是他只好又加大了力度敲門。

  木門總算從裡側被打開,他被迎了進去。

  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杖,以及臥在床上更顯弱小的嬰兒。他扯緊了自己的手套,輕輕掀開被舖,一如協會信件中所述,模樣相當可怕。

  「請救救我家孩子……」那位領他進門的女士畫了個十字架。

  這麼小的孩子可不能放血,更禁不住打。

  Nero捏著那孩子的下顎,小心的將兌了一些蜂蜜的水餵下,他的動作很小心,但糖水依然沿著孩子的嘴角流下不少。接著他無聲的點了點從暗袋掏出來的藥水瓶,那是他離開小鎮前調配好的藥劑。

  至於有沒有效用,那就得靠神的旨意了。面具後的他斂著眼,十足像Garnet的想法,非常不負責任,毫無悲憫之心,許是相處太久被同化了,或許又是一項信仰不堅定的證據。

  協會的簡則,信仰不夠堅定者才會被降下病痛,他依照慣例領著患者的母親一同懺悔禱告。

  然後他離開了那戶人家。

  ✟✞✟✞✟

  他記錄行醫的日誌斷在了進城之前,Garnet纏著他要一個真實的結局,他捂著心口控訴Nero是位沒有良心的作家,即使後者與作家這項職業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據說那孩子死了,我失敗了。」Nero為自己點上了煙,望著天花板與裊裊上升的白煙,他的語氣平靜,並非第一次遇見死亡,煙草蓋過了一直持續聞到的、若有似無的腐臭味。

  現實的書房裡瀰漫著燻香味,或許在他點煙之後還揉雜了嗆鼻的煙草味。

  Garnet暫時結束了他那家族永不停歇惹出的破事,總算得以回到了Nero的身邊,像是被放長牽繩的惡犬偶爾得到的喘息機會。他面前架著畫紙板,顏料在那面畫布上被塗抹開,Nero即使是日常服裝也總穿的一身黑,像是喪服,於是他順理成章把對方的日常畫的像送葬。

  「我絲毫不意外,戴著鳥嘴面具的死神。」Garnet笑彎了眼,他右手拿著畫筆在畫布上塗抹,偶爾漫不經心的看一眼靠在窗沿的Nero,他畫的很專心,Nero的身影無須以視線確認也能畫的很生動。他只是想確認Nero仍在他的視線內,沒有在他面前往後仰順勢掉下窗戶摔破腦袋。

  「每次遇到這個年記的患者,不禁讓我疑惑我的幼年時期也是那麼愛哭鬧的嗎?」他吐出一口煙,想起了那弱小又鮮活,躺在榻上哇哇大哭恨不得像彰顯自己痛苦的小生命。

  「我想應該不是的。」Garnet放下畫筆走近,他掐著對方的手腕,彎身湊近對方手裡的煙斗狠吸了一口,順著話語吐出的白煙險些噴在對方臉上。

  他想起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有關他的家族。那家族的唯一繼承人除了姓氏和血脈,同樣不幸的繼承了母系血統的那頭代表不祥的紅髮,而出於一些繁文縟節被領到世交家族封地認識世交剛出生的孩子,當然,就只是個混個臉熟的過程。他神情淡漠,看向搖籃裡頭的嬰兒伸出了手扯住了他頰邊的頭髮朝他露出了蠢笑。

  那就只是個笑容,自然的調動了整張臉部肌肉做出的一個簡單表情,沒有參雜那麼多虛偽誕妄的純粹,但這會是幸運的小鬼,以一個蠢笑博得了他的好感。當然,愚蠢的小鬼永遠不會知道他們幼年時期曾經見過,而他曾經朝他露出那麼蠢的表情。Garnet想。

  「不過親愛的,顯然你幸運的多,因為你的生命中遇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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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7-4 11: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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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信徒】迷宮花園的下午茶會


  惡魔如同咆哮吼叫的獅子,尋找可吞食的人。Nero垂著眸打開衣櫃,女孩坐在裡頭平靜的抬頭迎上他的視線,她有著雜草一般的金棕色長髮,沒有被加以打理自然毫無光澤且亂糟糟的翹起打結,五官輪廓還未長開帶著一絲稚氣,她的表情卻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捉迷藏結束了,對吧?」

  Nero輕蹙著眉神情帶著些不耐煩,緩緩將手放到了女孩的頭上,後者像是被利刃戳中一般,短促尖叫了一聲掙開了他,她撲到門上想要離開這個房間,大力敲打著被反鎖的門,門板與鎖微微顫抖發出了可憐的聲響,「哦不!我只是裝作不舒服,母親……別這樣對我……」

  女孩哭喊著。

  他只是平靜的伸出了手,單手攤開了那本不怎麼厚的小抄,絲毫不帶感情的唸道。

  主,我們的辯護者和避難所,請拯救你的僕人,脫免惡魔的羅網,以及迫害他的陰險語言,把他藏身在祢的翼蔭下……



  山毛櫸織就的樹影斑駁,濃豔刺目的陽光將他的髮梢染上了茜色,Garnet將一黑一白的兩匹馬韁繩解開任由牠們或臥或站,他佇立在山丘上,望了望村裡裊裊上升的炊煙,斜陽將他的影子拉的狹長,他被抽去了脊椎似的倚在樹旁。

  他等著Nero形單影隻的朝他走來,他的手滴著血,上頭掛著幾道血痕,看上去像指甲刮出的痕跡。

  「久等了。」Nero抬起手就算是打了招呼。

  「哦……你永遠不用向我道歉。更何況愛是恆久忍耐--這是你們說的。」Garnet看上去因為對方的見外而難過,他的語氣微妙,視線凝在了他血肉模糊的手上微微蹙著眉,「那是真的嗎?你受傷了。看上去很嚴重,或許……」

  他的話音嘎然而止,就這麼看著Nero轉開懷裡的小瓷瓶,將裡頭的水倒在自己手背上清洗。

  「那女孩一下子粗著嗓子自稱自己是位三十幾歲的公爵,一下子自稱自己叫做碧安卡,是個十五歲且來自幾百年後的少女,某天醒來發現在那女孩的身體裡。」液體接觸到傷口引發了刺痛,他的面色不改,從馬鞍包裡拿出漆黑的面具扣在臉上。

  「麻煩的例子,她家人毫不意外的認為她被附身。」臉上附著面具令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他將傷口以絲綢包裹後,想了想還是沒有戴上那雙皮製手套。

  「實情呢?」Garnet看起來興致很高,Nero所謂的兼職過程總能勾起他的興趣。

  Nero瞥了他一眼,將手上的本子拋回馬鞍包裡,「她叫露西,今年七歲,鬧騰完就用盡體力睡著了,小孩子總想以些光怪陸離的事跡引發大人的關注,享受在同儕間略勝一籌的一時快感。」

  「看,我已授予你們權柄,使你們能踐踏蛇蠍,並制服仇敵的一切勢力。」Garnet的語調戲謔,唇角含著笑容,馬匹們有些躁動不安,他反手安撫了一下,動作很隨意,夾帶著Garnet特有的那種漫不經心。
  「……但你得記住,我才是你的避難所。」

  Garnet往一旁躲開,一道水流濺在了他剛剛倚身的樹幹上,他吹了聲口哨翻身騎上了他那匹高大的黑馬,神情誇張且不敢置信,「嘿,那是聖水嗎?你居然朝我潑聖水?!」

  「不想讓我壓著你上火刑柱就閉嘴。」跟著翻身上馬的Nero扶著額,僅只帶著那副鳥嘴面具沒有那身協會制服包覆住整個頭部,露出的髮絲被風吹動,Garnet策著馬來到他的身邊伸出手想要替對方將那幾縷不聽話的頭髮塞到耳後。

  他的語調輕快,唇間帶著濃濃的笑意,即使對方策馬躲開他的手這麼明顯嫌棄的意圖也無法將他的嘴角壓下,「那你早該在我們第一次的約會地點就將我綁上火刑柱,親愛的。」



  才剛死去沒多久的下人屍體卻發出了惡臭,他的腹部隆起,表面甚至能看到青紫的血管,就像懷胎十月就要臨盆的孕婦讓人無從下手,拿著一把鋒利小刀的Garnet被踩斷樹枝的聲響吸引注意側過頭去,花園樹牆拐角的黑髮少年目瞪口呆的望著他似乎忘了逃跑,他腳下的樹枝斷裂成兩半。

  紅髮的少年在唇前豎起帶著白色絲綢手套的手指,上頭沾染了些血污,襯在少年的唇前卻有些異樣的豔麗。

  「噓,我只是很好奇……他是怎麼死的,他不過就是回了家鄉一趟,就在那邊染上了不明的傳染病。」Garnet輕描淡寫的說著,手上的刀刃戳了戳那高高隆起卻富有彈性的腹部。

  他瞇著眼笑,驗屍理應不是他的職責,但他的態度卻顯的理所當然,甚至自來熟的朝少年招了招手邀請觀摩。

  許是被蠱惑了去,他蹲在紅髮少年的身邊看著他切開高高隆起的腹部,惡臭的水從傷口中流躺出來,紅髮少年興致濃厚的拿著樹枝翻攪著屍體中的臟器,Nero不知道對方是否從這句臭烘烘的屍體中得到了什麼結論。

  直到紅髮少年對這具屍體徹底沒了興致,他們兩個在下午茶時間到來以前分別拖著屍體的手和腳一起去了一趟墓園,爬著窗戶回到紅髮少年的房間裡頭洗漱並且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準備下午茶的女僕掐著時間敲開了紅髮少年的房門。

  少年朝下人笑的明媚,接過了下午茶,禮數周到的道了謝,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於是黑髮少年想起了不湊巧聽見的,關於他作客的這座莊園、以及他們世交家族近年不公開的秘密,僅在下人間口耳相傳的醜聞,理應被所有人帶入墳墓,但許是緣分,他就是聽見了--關於紅髮的繼承人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魔這件事。



  「你總會包庇我的。」因為愛能遮掩許多罪。

  像是回到了那個午後,Garnet比起他以為的第一次見面身影拔高了不少,變聲期過後的嗓音低醇的像是家族酒窖裡面陳年的紅酒,嘴角噙著漫不經心的笑,彷彿就算對方背叛也沒有關係的坦然自信。

  而他許是被對方下在空氣中無色無味的毒給蠱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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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7-4 11: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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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事件1》像酒神在墳墓邊狂歡


  他踩著夕陽的餘暉來到了這座小鎮的最末,帶刺的紅色薔薇攀在木製圍欄上放肆綻放,外牆上的角落以胭脂紅顏料勾勒出一隻蝴蝶,花紋繁複,藏在了大片的薔薇裡就像是落入了豔紅的蛛網,或是從萬劫不復的熾熱火海以囂張的美貌涅槃重生。

  位在小鎮邊緣的屋子規模比想像中還要來的大,甚至不像個協會醫生所能負擔維護起的,馬廄裡畜養了一黑一白兩匹純種馬,石子鋪成的地板佈滿青苔,沒有被精心打理的雜草狂野生長直至他的膝蓋,院內叢生的鼠尾草蹭著他的小腿,他拿出羊皮卷再三確認地點無誤後,他敲開了門。

  帶著鳥嘴面具的男人從門裡探出了半個身子,那是張有些微妙的面具,低調的黑色主體在上頭卻勾勒了隻細節繁複的蝴蝶破壞了整體的低調,非常正統的紅色。面具後的赭紅色長髮綁成了低馬尾,男人的胸膛袒露在敞開的衣領中,非常放鬆的姿態。

  「你是?」面具後的聲音有些悶,帶了些慵懶的氣息,男人將門拉開卻沒有邀請他進去的意思,他只是輕輕倚在門邊,甚至有些阻擋的意味。

  「公爵大人邀請Nero先生前來參加宴會。」他有些狐疑的上下打量開門的男人,面具上的裝飾對上了主人的敘述,但一頭紅色長髮與他主人口中所謂的鴉青色短髮完全相悖。

  他得確保自己主人的信件能夠到那位醫生的手上。

  「他還沒起。」男人側頭掃了一眼室內緊閉的房門,高挑的身形嚴嚴實實遮擋了他的視線,伸手接過了邀請函,不知從哪裡的暗袋掏出了一把拆信刀,他注意到刀柄的地方依然烙著門口那種繁複花俏的蝴蝶花紋。

  瓦艾克特似乎沒有使用這種家徽的貴族。

  男人似乎是嫌面具上的暗紅色玻璃鏡片令他看不清字,嘖了一聲,抬手鬆了面具綁帶,將面具斜戴到臉側。他這時才得以看清男人的面孔,男人有著很淡的眸色,沒有低頭就那麼從眼皮下看著人無端的令人心慌,他的唇瓣卻殷紅濕潤,像宴會上那些搽了胭脂的貴族女士。

  然後他的唇角一翹。

  「稱職的家僕。無論如何都感謝你的到來,我會轉告他。」

  出去時別踩到院內種植的鼠尾草或者櫻草。男人輕描淡寫的拋下一句,大門在他的面前被輕輕關上,有些無禮的舉動,但男人做的得心應手,甚至帶了些本該如此的霸道韻味。



  Nero將烤過的麵包片抹上柑橘醬遞給Garnet,後者還拿著那副從衣帽架隨手揭下的鳥嘴面具把玩著,沒有空出手,他只是探過身子微微低下頭用嘴撕咬下一小塊,接著以手指輔助將麵包輕推進口中,不可避免也沾上了一層的半透明抹醬潤澤了唇色。

  「齋戒是靈魂的養料,也是心靈的糧食,它是天使的生命,也是錯誤的消弭。」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轉身將鳥嘴面具掛回衣帽架上,架上掛了五六個面具,有Nero正在現役使用的,也有Garnet閒來無事隨手製作當裝飾用的,「這是你們說的。」

  「所以?」

  「暴食是你們明文規定的七宗罪。」他又搬出了不知道從哪裡引用的話,接著以手指點了點那封放在他們餐桌中央的邀請函,微微翹起唇角,眼神卻毫無笑意,「我認為你不該赴約,那種場合就像酒神般在墳墓邊狂歡。哦等等,你又是從哪認識來的貴族?」

  「我以為你討厭的只有騎士。」空氣中飄散的茶香馥郁,Nero端起茶壺替Garnet的杯中蓄上紅茶。

  「當然,那群滿腦子想著『今天的禱告部分結束了,讓我們去肅清那些異教豬騾吧』的野蠻人。」他打了個響指,Nero抬眸掃了他一眼,手裡還揣著那把抹醬刀。

  「恕我直言,你的眼神像是在問,你怎麼沒被綁上火刑柱。」Garnet散漫的笑了笑,坦然對上他的視線。

  「主動從盜賊手中救下我並送我回來的麥耶先生是個好人,我不打算收回我的評價。」Nero就著Garnet剛剛咬過的地方接著咬下一小口麵包,對方的笑意更深了,然而在聽到對方對他人的誇耀後又迅速的扯平了嘴角,「你對其他人的厭惡也無法構成我拒絕一位禮貌得體的貴族邀約的理由。」

  「好吧,貴族宴會是與情人見面的最佳時機。」Garnet裝出吟遊詩人般的口吻,相當誇張的詠歎調,接著端起那杯紅茶輕啜了一口,皺起眉頭,迅速往裡頭加了一大杓的蜂蜜。

  「那不是很好嗎?」Nero向來樂於挑戰Garnet的容忍底線,甚至更進一步的想要觸怒對方,於是他手指夾著那封邀請函,在Garnet眼前晃了晃,「我去定了。」



  「我奉勸……後代子孫應避免諸如此類的縱欲狂歡;恕我直言,領主們日夜不分,大吃大喝,爛醉如泥後恣意縱欲,做出違悖倫常的淫亂行為,使神聖的修道院蒙羞。」Garnet再次以誇張的詠歎調朗誦著從克勒門斯捎來的信件,接著他把那封信件隨手往旁一扔,重新拾起他的畫筆蘸上顏料。

  從城郊的狂歡舞會歸來的Nero仍宿醉著,他扶著額靠著Garnet的腿坐在地毯上,信箋飄落在他的腿上,他垂眸掃了一眼信紙內容。

  「第一個人類因貪饞被逐出伊甸園,原罪的起因。」他趴在對方的腿上看向畫紙,畫紙上用色大膽,一筆一畫勾勒著他們記憶中的莊園大廳,貴族們間的觥籌交錯,紳士淑女們的歌舞嬉戲,縱情聲色的狂歡舞會,即使酒足飯飽仍強迫著自己繼續進食。

  Garnet心情很好似的輕哼著歌,在畫紙的最上面,原本該是垂掛水晶燈的位置添了具披著黑袍拎著鐮刀的白骨屍孩,森白的指節往下延伸幾乎快要勾得著人。
  「貪婪往往會引發更嚴重的宗罪。你確實也因貪饞付出了代價,親愛的。」

  「我貪了什麼?」他抬眸不悅的望著男人,他微微蹙著眉,像是沒有想透這個問題。

  高價購得的聖約翰之血沿著畫布滑落,活像是鮮血沿著森白的骸骨死神往下滴落在那些貪婪無度的宴會賓客中,為紙醉金迷的宴會平白增添了一絲詭異。

  過了半晌,在畫紙上穩穩添了最後一筆,Garnet才輕聲開口,「我們總是貪圖那些每天所見到的。」

  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反而腿上的重量一沉,Garnet漫不經心的一垂眸。

  青年趴在他的腿上,安穩的闔著雙眼發出了輕微的鼾聲,睫毛投下了兩片扇形陰影,鴉青色的髮絲在他的臉上壓出紅痕,看上去意外的乖巧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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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7-6 0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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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誌-夏季III》



  過去接連幾天像是在天上蓄水的盆子破了個大洞,雨水從洞中傾倒而出,院裡的植物根險些被泡爛,一黑一白的兩匹馬在馬廄中踩踏著溽濕的泥巴將隔板濺的一塌胡塗。

  Garnet厭惡這個潮濕的季節,就像厭惡大街上那些與泥土沆瀣一氣的排泄物,他將畫紙下半部胡亂潑滿排泄物一樣的色調,一隻灰僕僕的巨大兔子將貴族衣飾的人一把按進泥淖裡,他鎮重宣布這幅畫叫做今年第一場落入泥淖中的雨,有些冗長,卻足以體現出他的壞心情。

  到了第七天總算是大雨初霽,得以撥雲見日,Garnet終於不再以揶揄的語調慫恿Nero去試圖造一艘方舟,他朝Nero揚了揚那封從城裡歷經長途跋涉來到他們手中的信箋。

  「看起來是場大災難。」Garnet逕自拆開信箋,扯起嘴角笑了,「你瞧這描述,我毫不懷疑你再遲個幾天過去,他們就會轉變成那些走入陽光底下會馬上灰飛煙滅的物種。」

  「真可憐。」他依然噙著那抹漫不經心的笑,看上去毫無同情的意味。

  「把信給我。」Nero將烘乾的草藥裝進小麻布袋裡塞進面具的鳥喙裡,朝Garnet伸出手,接過信件後他大略的掃了一眼,「看來我得出發去趟迪爾泰。」

  他偏頭特意看了一眼對方的顏料儲備量,「或許能順便幫你帶些雞蛋回來--那裡的雞蛋總是特別便宜。」

  「不,這次我將會跟你一起去。」

  「去哪?」

  「迪爾泰。」Garnet從架子上摘下一張鳥嘴面具擋住自己的臉,名為聖約翰血的顏料自深紅色的兩片鏡片掠過鳥嘴兩側延伸至面具下方,活像兩道血淚汩汩而下。

  一頭紅髮的男人加深了笑意。



  Nero將那頭被Garnet取名為肯珀的黑馬以及他的曼森小姐牽進修道院的馬廄裡,替經過長途跋涉的兩匹馬補充馬草以及足夠的水,看著兩匹馬安穩的交頸而眠。

  將馬匹安頓好後,他走出修道院尋找被他擋在修道院外的Garnet。一身黑袍將Garnet的那頭紅髮包裹的密不透風,濕熱的天氣令他忍不住以只有兩人聽得到聲音咒罵。

  Nero朝他晃了晃藏在黑袍底下那瓶被誠心祝禱過的聖水,用小瓷瓶裝著的,份量不多,對Garnet也毫無作用,但淋到衣服甚至靴子上肯定不會太舒服。

  於是Garnet收了聲。

  他以柺杖敲開了患者家的門,門口堆疊了積著雨水的器皿,來開門的男人裹在厚重的粗麻大衣裡,在陽光的親吻下仍微微顫抖,赤紅著一雙眼讓開了身子。那是位邋遢的獨居男人,他有著一頭亂遭遭的頭髮,以及濃密的鬍子,走進略微昏暗的室內時甚至驚起一片蚊蟲。

  「上帝啊,施奈貝爾的人總算來了,我已經好幾天嚐不出兔肉的味道了,我甚至不知道那些吃入口中的肉是不是餿的。」

  我的四肢疼的不像是還連在我的身上。男人低聲咒罵。

  「我保證你的四肢還完好的在你身上。」Garnet好奇的四處打量房子的格局,似乎在為他的下一副畫作取材,他甚至已經替那副未出世的畫作想好了名字,或許能叫做蚊蟲的盛宴。他不耐煩的伸手揮開了一直在眼前撲騰的蚊蠅。

  戴著皮製手套的手扒著男人的眼皮,惹來男人的呻吟,鏡片將Nero眼前的世界染成以紅色為底的昏暗色調,像是染上了一片Garnet的顏色,突如其來的認知令他暴躁的掐著男人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陣,接著他扔下一句借用廚房便離開了男人的臥室。

  男人的居所沒有獨立的廚房,他讓Garnet點燃客廳爐膛裡的柴火,將裝滿井水的瓦罐以鉤子懸吊起,他將櫻草和鼠尾草以及薰衣草在瓦罐的底部攤平,耐心的等待沸騰冒泡。一旁的Garnet不停用同樣戴著皮革手套的手拍打著自己的全身上下,他是這麼說的--我懷疑那些狡詐吵雜的小東西穿過狹小的縫線進入我的身上盡情飽餐一頓。

  草藥湯的味道逐漸充盈客廳,Nero倒出一碗湯藥,端回了臥室看著男人飲下,Garnet在他們兩人的禱告聲中步出男人的居所,他可不喜歡接下來的制式過程,所以他選擇退回門口與那些承滿雨水與蟲卵的器皿大眼瞪小眼。

  「我相信你已按照你的應許赦免了我的罪,也相信你必憐恤我。求聖靈現在就來運行在我的身上醫治我。我將我的身體作義的器具獻給你。把我的生命完全交託給你,求你除去我心中一切的憂慮。我知道你已從天上垂聽我的禱告。」

  「Amen。」

  「我能夠痊癒嗎?」男人問。

  Nero耐著性子替男人掖好被角,那些驅趕不走的蚊蠅不斷在他們兩人之間飛舞,他語氣淡漠的開口安撫男人,「主把醫治的權柄賜給信從祂的人。」



  「認真的?顯然比起藥草茶他更急迫需要換間房子,而不是住在茅廁裡。我敢說,你們祈求上帝醫治他的時候絕對沒有替祂老人家著想過--祂將會在那間屋子踩到屎。」Garnet在名為布魯泰恩的客棧裡狹小過頭的房間翻了個不優雅的白眼,足以被他們幼年時的禮儀老師吉塞拉小姐狠瞪的那種,他將皮製手套扔進爐灶裡頭確認它被燒毀殆盡,皺著眉頭抖了抖那身皮製黑袍。

  他並非協會的人,自然沒跟Nero居住在修道院裡,但Nero認為肯珀不需要跟著他一起受苦,於是兩匹馬得以跟Nero一起待在修道院裡。

  「你最好小聲些,我可不想明天在絞刑台甚至城門上見到完整或不完整的你。」Nero將浸了水的絲綢遞給Garnet,他仍未褪下那身協會醫生標誌性的黑袍,只是脫下皮製手套放在一邊替Garnet打水並找來絲綢浸泡在灑著乾燥薰衣草碎屑的水裡。

  「磨成粉的松果加水捏成的什麼都好,我需要那些東西。」Garnet接過那塊絲綢擦拭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與臉部,皺起了姣好的眉形。

  Nero看著對方的樣子忍不住憋笑,面具使他的笑聲聽起來更悶了,他重新戴上手套,拿起倚在門邊的玫瑰木手杖,作勢要離開,「看來下一戶必須我獨自前往了,或者你還有興致跟我一起?」

  「跟你去下一間……廁所?想都別想,比起整治病人他們顯然更需要整治環境。」Garnet展露出了明顯的嫌惡。

  「哦沒錯,你總是對的。」Nero不打算再理會對方,他對Garnet的耐心總是特別缺乏,且急著趕往下一個地點,於是他漫不經心的拋下一句話,輕聲替他那嬌生慣養的旅伴闔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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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7-8 21: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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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事件2》



  Nero穿著一身密不透風的黑袍,黑色的鳥嘴面具掛在臉上沒有被拿下來,身側的Garnet與他穿著如出一轍的裝扮,他比對方稍矮一些,自己的黑袍穿在對方身上就像是小了一號,黑袍隨著他們的走動翩翻,露出黑袍下被外出服包裹的結實肌理輪廓。

  夏日的熾熱令他們的皮膚悶出一層薄汗,高溫使街上的氣味惡臭難聞,Garnet伸手調整了一下自己隨手掛在臉上的鳥嘴面具,鳥嘴裡頭的草藥味道使他們好過了不止一些,兩條紅痕從深紅色的玻璃鏡片延伸至面具的底部,活像兩道血淚。

  「大城市在這種時候總是特別……香氣逼人。」Garnet指著前方被人趕著的豬隻,Nero順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恰巧看見了新鮮的糞便落入土壤中,在被後方來的豬蹄踩扁入了街道的泥濘中。

  「住在安索格的時候可沒聽見你抱怨貓屎的味道。」左顧右盼的Nero終於找到了他的目標,他停下腳步,走向街邊的小販買了些雞蛋。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住在小鎮上最偏僻的地方。」Garnet先一步朝小販遞出了錢,拎著那籃雞蛋逕自的順著人流往前走,他開口將Nero想說的話語堵了回去,「我心領了。」

  「無論如何,我很高興。」透過面具傳出的話語模糊了幾分真意,即使兩人戴著面具,Nero仍能確定對方嘴角噙著那抹漫不經心的笑意。

  「我又不是為了取悅你才買的。」

  「認真的?在大齋期?」

  「閉嘴。我砸著玩。」Nero掃了一眼籃子裡的雞蛋數量後皺起了眉,不情願的說道:「好吧,或許確實是有些太多了……」

  Garnet突然停下了腳步,Nero自然從他的身後撞了上去,力道不輕,但對方仍穩健的站在原地。

  「怎麼了?」他推開Garnet,視線越過Garnet的肩膀往前方看去。

  廣場上的人群熙攘,簇擁著一名老頭,聚集起的人群稍微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本該可以繞開並且按原訂計畫讓Nero回修道院去領回他們的馬,接著連夜策馬回到他們溫暖的居所,但Nero的旅伴饒有興味的抱著雙臂被老人嘶啞粗大的嗓門釘在了原處,戴著皮製手套的手指輕敲著手臂,那是對方看到有趣事物的小動作。

  「Garnet?」他扯了扯對方的衣襬,接著很快的放開了。那是他童年時期養成的幼稚習慣,每當他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時總會情不自禁的扯兩下對方的衣襬,直至成年仍保持著令他安心的習慣,Garnet並沒少為此笑話他。

  「地球確實圍繞太陽在轉動。」神神叨叨的老人將雙手握起了拳在空中比劃,他的左手圍繞著右手轉了一圈,像是牲畜拉動繩子帶起磨坊轉動那樣滑稽,人群裡發出了善意的哄笑。

  「瘋老頭子。」人群裡傳來了明顯的噓聲。

  「而月亮,」老頭子沒有理會人群對他的嘲弄,他指著一名因好奇而駐足停下傾聽他荒誕又異端理論的少年,故賣關子的捋了一下自己花白濃密的大鬍子,「就如你一樣是個大麻子!」

  「聽起來,」Garnet拉長了尾音似乎醞釀著什麼,衣襬被拉扯的力道大了起來,但他沒有理會並且選擇將剩下的話說完,「這比各種等級的天使和一個套著一個的水晶球現實,不是嗎?」

  他發出了一聲譏諷意味的輕笑。

  「騎士團要收隊了。我替那位老人家擔心。」出乎意料的,Nero並沒有反駁那老頭的觀點,他對路人的關心僅只流於表面,他並沒有理由阻止老人發表看法,他只是試圖以蠻力扯走Garnet,以防對方興致一來擠進人群與那老頭子攀談。

  他沒準得收兩人份的屍,或許會高掛在城牆上,或許會被釘在城外的刑場上。

  「騎士?」關鍵詞引起了Garnet的注意,連帶著Nero並沒有反駁老人的觀點這種足夠他嘲笑十天的大笑話也沒注意到,被打擾興致的他順著Nero的力道被對方扯離人群。

  「對,你最討厭的那種。禱告完就轉頭拿起兵刃大喊大叫要討伐異教豬騾的那種。」他沒好氣的推著Garnet。

  「你變了,親愛的。」面具後的Garnet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有趣的玩意,他舔了舔唇,藉著沒人能夠看到他面具後的表情,咧嘴笑了。

  一路無話,Nero逕自走入修道院,並非協會成員的Garnet留在外頭等著他。

  等Nero辭別修道院時太陽已經西斜,他們兩人動作一致的翻身上了自己的馬,由Nero輕聲下了指令,他們策馬出了城。



  難得又放晴了幾日,他們將那些發霉的木板畫扔進火堆裡,騎著馬來到離小鎮不遠處的山丘上,將他們的馬放出去散步的Nero就著Garnet坐下,後者正在糊滿白色石膏的木板上作畫,某種茜草製成的紅色顏料抹在蝸牛殼上,男人從蝸牛殼裡探出身子,張口咬下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頭顱。

  Nero的畫技不好,但這並不妨礙他以一些無聊的名義消耗掉他自己買下卻因齋戒期無法食用的雞蛋,他的面前同樣架著一塊均勻糊滿白石膏的木板,巨大耳朵的垂耳兔像人類一樣直立著,被透明的圓球包裹在裡頭,腳下的地板坑坑窪窪,所有線條歪斜的像個不滿周歲的幼童作品。

  「那位老頭肯定會受到教會關照。」他的畫筆被Garnet奪去,對方在他的畫上又添了幾筆,至少讓他的畫看起來不那麼平板--他的兔子終於脫離飄在空中的窘境,得以站上坑坑窪窪的地面。

  他放下畫筆似乎對自己的成品滿意極了,他又想起了廣場上的那位老人,鏗鏘有力的侃侃而談那些異端思想,似乎有某種魔力讓人陷入其中細細思考。

  察覺到身旁的人停下動作終於不再浪費顏料的Garnet側過頭,Nero看著畫像陷入了沉思,於是Garnet得以明目張膽的看著他親愛的鳥嘴醫生,像是融入畫中的一道風景。

  殘陽似血將天空染成了茜色,雲朵像撕碎的棉花在燃燒似的--至少不像是被囚禁在水晶球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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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7-8 21: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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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診治1》


  金屬雕花大門在他身後被關上,出示了火漆信件的Nero很快的被領進了非富即貴的宅邸之中,歷代領主的油畫掛在長廊兩側,提著鴿籠的他緩步走著,鳥屎的味道與宅邸的臭味難分難捨的融合在一塊。在他前方領著他前進的乳母端著茶點,喋喋不休的申令他必須遵守那些繁複且爛熟的規矩。

  「你必須學會沉默,學會遵守秘密規定。」

  「隱密性。這就是為什麼你們請我來的原因。」從面具下傳出的話語模糊不清,帶著皮製手套的手摩擦著黑色手杖上的鴿血紅寶石裝飾,他突然想起了被他留在家中的同居人望著他離去的最後一眼,「我甚至連助手都沒有帶來。」

  那一眼就像是這個秋季的最後一片落葉。

  「那是最好的,」婦人挑起了看上去刻薄的眉,好像Nero早已把她家小姐的醜聞病症大肆宣揚給了全王國的人知道,她瞪著對方重申保密的重要性,「這件事不需要更多人知道了。」

  他們在精緻雕刻的木門前停下。

  「您能夠放心,我會保密的,向上帝發誓。」他再三保證,向婦人行了個禮,標準的像是範本,刻入骨髓的禮儀讓他看上去不單只是個瘟疫醫生,他的站姿挺拔,拿著手杖的姿勢比起問診的醫生更像只是個臨時來訪的貴族友人。

  婦人深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

  「救救我家的小姐吧……」

  不斷冒出的瘥瘡毀了她家小姐原來完好無瑕的臉蛋,同時也打擊了她家小姐的自信。挑破的創口處流出乳白色的膿汁,甚至還散發著難以忍受的惡臭,湧出的鮮血糊了做出錯誤決定的她滿臉,她崩潰的大喊著她的臉爛了。

  於是崇尚華美皮囊的少女將自己悶在床鋪裡頭,成天尖叫著辱罵下人。

  「簡直就像被附身一樣。」

  「我們的仇敵向來環伺遍地,尋找可吞食的人。」面具底下的黑髮青年挑起了眉,在胸口上比劃了個十字架,他掃了一眼四周,除了乳母以外的下人均被遣退,於是他也跟著放清了聲音,「希望你們不是請我來驅魔的。」

  至少他這週已經不想逕行驅魔儀式了。

  「您還會驅魔?」乳母看著這名可疑的協會醫生。

  「咕。」他沒有回答,籠裡的白鴿振翅發出了一聲鳥囀,注意被吸引過去的Nero掀起鳥籠上的黑布看了一眼,長途在馬背上的跋涉使的鴿子看上去有些頭昏腦脹,好幾次從棲木上失去平衡墜落。

  「先讓我看看小姐的狀況吧。」他以黑色手杖敲了敲那扇木製大門。

  乳母將他領了進去,昂貴絲綢製成的被鋪中央高高隆起,傳來少女細細的嗚咽。

  「我的臉爛了,我將會是瓦艾克特最悲慘的少女。」

  「事實上,這種病症流傳於青少年間很久了。」面對遲遲不肯掀開被鋪的少女,他低聲的請教乳母更加詳細的病症,稍一思忖,他轉過身去對領著他進門的乳母晃了晃手上的鴿子籠,「廚房,帶路。」

  看不到狀況,他決定以協會流傳的方式醫治。

  於是白鴿的羽毛蹭了他滿身都是,他熟練的將鴿子扒皮去骨,鮮血濺在黑袍上留下更深的污漬,鴿血溽濕了他的皮製手套,接著他將鴿血倒入煮沸的草藥湯。

  幾塊鴿子肉沉在佈著油脂與血絲的湯碗裡。

  「讓小姐喝下吧。」

  殘陽似血,將天邊的雲染成金紅,光線透過窗照射了進來,鳥嘴面具上的赭紅鏡片將光線折射出妖異絢爛的色彩。

  「我們謙恭地祈求享有光榮與尊威的祢,解救祢這位僕人,使她脫離地獄之神的權下、羅網、欺騙及惡行,並求祢保佑她安全無恙。」

  他虔誠的祈禱。

  當Nero提著空蕩蕩的鴿籠步出華麗的宅邸時,夜幕已經低垂,來時便充斥在四周的異味即使扣除手上鴿籠的糞便依然刺鼻,黏糊糊的血液彷彿從皮製手套的縫隙裡滲了進來,Nero接過下人遞過來的疆繩,伸手安撫了一下與他分離了一整個白天的小白馬,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身叫住了送他出門正要回到大宅的乳母。

  「冒昧問一句,小姐多久沒洗臉了?」

  「洗漱會讓惡魔有機可趁。」乳母瞠目結舌的看著他,臉上的難以置信毫不遮掩,張大的嘴甚至可以塞下完整的一個雞蛋,語畢後甚至誇張的比劃了個十字架。

  「不打開毛孔,惡魔也出不去。」

  黑髮青年溫順的踏入靜謐夜色中。



  他藉著月光驅著馬不急不緩的行進,從前方的黑暗中燃起了亮光,他將鳥嘴面具摘下瞇著眼往前望去,他的同居人在小鎮的盡頭提著一盞燈,燭火將那頭赭紅色的髮絲暈染成更加溫暖有人性的色調,淺色的眸子映著跳動的燭火,他牽著馬緩慢的朝Nero走來。

  帶著他提在手上的那點燭火。

  「你來接我了?」他垂眸,似乎不怎麼意外他的同居人會出現在他的回程路上。

  「沒錯。」他的同居人噙著笑,點了點頭。

  「或許我該說謝謝。」他率先移開視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馬兒,從袋子裡摸出塊紅蘿蔔拋給對方那匹高大的黑馬。

  「為了什麼?」Garnet加深了笑意。

  「因為你為了我把光也帶來了黑暗中?」

  也因今晚月色挺美,風也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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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7-12 23: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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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誌-秋季II》


  那些乘著三桅帆船從遙遠大陸過來侵犯的蠻族總算被偉大的帝國軍隊擊退,從首都傳來了捷報消息迅速的在小鎮裡傳開,即使是住在小鎮之外的Nero在前往市集時也能從眉開眼笑的小販口中得到消息,他若有所思的咬了咬唇。

  協會傳來安索格被那些蠻族攻擊的消息時,從家族回來找他的Garnet在旅途中遭遇盜賊受了點傷引起發炎,他自然該留下來照顧對方。現在想來那傷口雖然猙獰卻並不致命,力度也掌控在會引發些小麻煩卻不會留下太多後遺症的範疇。

  「你是故意的?」他將Garnet繃帶解開,結痂的傷口邊緣滲出一絲鮮血,他以昂貴的絲綢蘸水輕輕擦拭,敷上新研磨好的藥膏,接著不怎麼溫柔的綁上繃帶,似乎是又勒的有些緊了,好不容易結上的血痂在創口上移動了一下,只剩下與皮肉相連的組織將硬塊堪堪掛在身上。

  似乎從以前開始便是如此,他對自己狠心,卻捨不得見Nero受苦。

  「他們想讓你去當軍醫(Feldscherer),那太危險了。」Garnet的臉色比以往蒼白,毫無血色的唇緊抿著,靠在床上看著他從首都帶回來的書籍,Nero將替他擦身時的溫水往窗外倒出,他們的住宅不在小鎮當中,理所當然的不需要大聲提醒街上的行人避開,也使Garnet度過較為清閒的養傷時光。

  「現在的安索格很安全。」Nero揚了揚手上協會的信件,那是今早剛送到的信箋,還沒來得及被Garnet拆開,「但緊接在那些無禮的蠻族之後,惡魔又看上了他們,可憐的安索格。」

  「萬一有未被擊退的蠻族……」Garnet將書扔到一邊想要起身。

  「沒有那種東西。」Nero強硬的回道,「那裡很安全,我沒有推辭的理由。」

  「親愛的,你應該知道,我受不了從別人口中得知你的死訊。」

  「那你也得知道,故意受傷永遠不是個好方法。」他嗤笑出聲,不由分說的將想要起身阻止他的Garnet按在床鋪上,「我保證我不會冒險的。」

  他將額頭靠在Garnet的額頭上,望著對方那雙淺色眸子:「我對你發誓。」

  Garnet於是順從的躺回床上,目送著對方穿戴上制式的黑袍與鳥嘴面具,將早在前一天就無聲無息整理好的行囊帶上,Nero倚在臥室門邊上下打量著他,似乎是他的臉色過於難看,Nero終於放軟了態度並且試圖挖掘出最後一絲耐心:「你不會餓死在家裡吧?或許我該委託湯普森太太每天從鎮上來一趟照顧你?你的藥膏放在桌上,記得每天換上。」

  「親愛的,你開始變得嘮叨了。」Garnet挑眉,他展出一絲惡劣的微笑,「好了,安索格需要你。」

  輕快的馬蹄聲逐漸遠去,Garnet一直捂著的腹部傷口似乎又滲出鮮血,繃帶濕漉漉的黏在他的身上,他漫不經心的按了一下確認,果不其然透出繃帶的鮮血又將他的手弄髒了,稍微動的激烈一些創口又會再次裂開,肉體的疼痛始終在他能忍受的痛閾之內。

  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面色如常的起身拿起剛剛扔到一旁的書,鮮血在精裝書的封面留下淡紅色的掌印。



  米切爾先生曾在戰爭中失去了他的一條腿,這使他從前線永遠退了下來,他揮舞著柺杖朝Nero大聲嚷嚷一定是該死的惡魔趁虛而入,Nero扶著他來到床邊坐下。

  安索格總有不請自來的貓從門縫中擠了進來,跑到廚房叼走幾片小魚乾。廚房的異響嚇了米切爾先生一大跳,在看到那些貓叼著小魚乾跑出門外後,米切爾先生更加生氣了,他拿著柺杖指著那群貓,「你瞧,這群小壞蛋就跟不請自來降臨在安索格恣意掠奪的惡魔無異。」

  失眠使他的雙眼佈滿血絲,沒有食慾而導致的臉頰凹陷及身形消瘦使他的外表年齡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他吸了一口自製的劣質大麻煙,卻忍不住嗆咳出聲。

  「或許我該幫你開些安神的藥物。」Nero點燃爐膛裡的柴火,安索格太過潮濕了,他重新換了盒自己帶來的火柴才好不容易點上。

  「我不需要那些,我好的很。」米切爾先生擺了擺手,透過束起在一旁的門簾往外望去,穿著黑色大衣的鳥嘴醫生拿著長匙攪拌著鍋裡的沸水,他的眼前朦朧一片,像是籠罩上一層霧氣,「但每當夜幕低垂,我總會夢見我的戰友還活著,那是個美好的夢,甚至讓我有種他們只是去往遠方的錯覺。年輕人,你上過戰場嗎?」

  Nero往鍋裡投草藥的動作頓了頓,他側過頭去隔著深色的鏡片望向米切爾先生,「未曾。」

  「我認為我的傷令我背叛了他們,我沒有能夠跟他們一起上戰場。這使我甦醒時刻的每一步都是煎熬,我曾經想回到戰場上當個後援,但我卻又想起每一次拔劍,鮮血濺在身上就像是腐蝕皮膚的咒詛,那將是無盡的痛苦,我開始害怕那些冰冷無情的武器。」米切爾先生閉上雙眼,斜倚在床榻上,「上帝,我知道我是猶大,我直到現在仍承受著痛苦。」

  「祂定要救你脫離獵人的陷阱,救你擺脫仇人的惡計。祂要用自己羽翼蔭庇你,你要投奔到祂的羽翼之下。他的信實好像盾牌和虧甲衛護你,黑夜的恐怖,將不會使你恐懼。」低聲的禱告傳入他的耳裡,有些像是安眠曲。黑袍的鳥嘴醫生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戴著皮革手套的手上穩穩端著安神且能夠去除濕氣的草藥湯,上頭仍冒著絲絲熱氣,他的語氣溫和,像是與老友間普通不過的閒談:「米切爾先生,你是否記得你第一次想參軍的念頭?」

  「你又是為什麼想當協會醫生?」米切爾先生皺著眉在對方注視下接過那碗草藥湯,他斜睨著對方,「你的衣料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你的口音就像是一張口就能跑出金子那樣富貴。哦,別那樣看我,我畢竟曾經在首都待過一陣子。」

  「我需要一筆錢,來贖回重要的人,而他難養的很。」面具下的青年勾起嘴角,像是想起了因負傷被他留在家中的紅髮青年,「我不想總是待在他的保護下,即使他總自大的以為他豢養了我。」

  「在這方面我跟你如出一轍,年輕人。」米切爾先生翻了個白眼,他嚥下了那碗苦澀的藥草湯,那股味道綿長的在口腔中不斷回味,甚至冒出了一絲清甜,「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許你能夠跟我說說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不防再次回味一下,您也正值壯年。」Nero抱起安索格那些再次不請自來蹭在他腳邊的貓,塞進抱怨連連的米切爾先生懷裡,後者即使罵聲不斷卻動作嫻熟的抱穩了那隻貓,甚至還不自覺伸手搔了搔貓的下巴將貓擼出呼嚕聲。

  「那感覺就像是有了甲冑,也突然從胸膛裡生出了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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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對話來源:https://www.plurk.com/p/nqvxtg 2020-7-12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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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8-4 02: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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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誌-秋季III》



  少年的家中寄住了從外地來的黑袍醫者,他戴著奇怪的鳥嘴面具,穿著一身看起來十分不祥的黑袍,拿著一根柺杖,身後牽了兩隻綿羊,哪怕在那群饑腸轆轆的人放肆打量的視線中仍乖順的沒有想要逃跑。

  病得不成人型的居民手持著碗,不懷好意的打量這名外來的協會醫生。

  鳥嘴面具拿出了一封信箋,蹲下身子配合著少年的視線高度,透過面具傳出的話語含糊不清,險些被吞沒在蕭瑟的秋風裡。

  「帶路。」

  然後少年口中被悄悄塞了塊糖,舌尖不小心舔到了皮革手套,在滿口融化的甜膩裡嚐到一絲苦澀。

  「祂命饑荒降在那地上,將所倚靠的糧食全行斷絕。」一塊得來不易且價格不斐的糖甜滋滋的味道收買了少年,他很快的放下戒心,伸出手牽著身型比他略高的鳥嘴醫生,「大人們說這是上帝給迪爾泰的試煉,一切都是神的計畫。」

  鳥嘴面具的醫者側著頭,透過霧濛濛的鏡片望著少年,他的聲音不帶感情,卻也算不上冰冷,「饑荒讓我們體會神更大的恩典,饑荒讓人更了解神的旨意。」

  少年朝鳥嘴醫生招了招手,他的視線左右打量了街邊轉角,在青年俯身後輕聲的在對方耳邊,壓著不安的語氣:「你是被首都派來救我們的嗎?」

  「街角的那戶人家前天晚上傳出了嬰兒哭聲,他們本該有一名新的生命降臨,後來卻傳出了肉香味。你們說饑荒讓我們體會神更大的恩典,饑荒讓人更了解神的旨意,但我好怕……」少年沒有等待他的回,繼續說了下去,幾乎藏不住哭腔,青年一把抱起少年,又悄悄的塞了一塊糖在少年的口袋裡。

  青年不著痕跡的想著這趟旅途充滿了秋風的蕭瑟,以及魚腥銅臭的惡質氣味,或許回程能夠替自己的同居人帶些特別來歷的顏料,他以自己的身體遮擋住其他人看向少年的視線,繼續穩健的往前行徑並且稍微提高了聲音,「追隨祂的人不會永遠在黑暗中行走。一宿雖有哭泣,早晨便必歡呼。」

  落在少年的心裡像片輕飄飄的羽毛,穩定的語氣卻足以令人安心。

  少年父母留給他的住宅比想像中的大,也因如此總孤身待在家中的少年身影更顯寂寥,黑袍的醫生把瘦了一圈的羊隻趕進後院中,將羊毛在外頭剃下,吩咐少年拿進屋內,並且讓少年自己將羊毛留著做過冬準備。

  「要不是這場飢荒,這些羊毛可讓我換到不少天的食物了。」少年氣鼓鼓的說道。

  「要不是這場飢荒,我根本不會來迪爾泰。」青年輕笑了一聲,揉了揉少年的頭髮,室內遮擋住了外頭所有人的敵意與眼神,他放鬆了下來也總算注意到少年的眸色很淺,看人時總像是同居人望過來時的漫不經心,卻帶點同居人年少時完全被磨滅的懵懂天真。



  黑袍的醫者從遙遠的地方為迪爾泰的災民帶來了一些法拉費(falafel,金黃色的油炸蔬菜小丸子,稍帶辣味),在街頭分送給那些饑腸轆轆的人民。

  他又將帶來迪爾泰的那兩頭羊隻給宰殺,當然,他沒有讓少年看到任何一點殘忍的畫面。少年替他出門跑了趟腿,回來時總已經看到修筋去骨的大肉塊躺在廚房的砧板上,羊腿被香料醃製吊在地下儲藏室中,那是他留給少年過冬的禮物。

  他在一大鍋沸騰的水裡加入撕碎的乾大麥餅與細鹽,少年在他的授意下往鍋裡投入洋蔥與青蔥,那些還帶著血的羊肉被擣碎,摻入韭菜和大蒜。

  「呃,您確定這是燉羊肉?」少年疑惑的看著那鍋過份稀釋的湯頭,讓他來說,那更像是一鍋羊肉湯。

  「用肉;凖備水;加入細鹽、幹大麥餅、洋葱、波斯青葱和牛奶;搗碎後加入韭菜和大蒜。」黑袍的醫生沒好氣的朝他展示手上的羊皮紙,在少年還沒來得及看清以前又小心的收入懷中,最接近心口的暗袋裡,「我的同居人給的食譜。」

  兩鍋羊肉湯最終還是被分了幾天發放下去,腥味很足,卻也比刨根挖土還要來的強,成功令那群終日在絞刑台下拿著碗等待死囚的災民飽腹一頓。

  從遠方首都派來的後援也帶著分發下的糧草來到迪爾泰。

  脫下面具的黑袍醫生總算不再皺著眉,他走的那天也是個平凡的午後,青年輕鬆的倚在榻上翻閱著少年家中的藏書,那是少年父母的房間,被少年暫時借給了他。

  「你要走了嗎?」被他餵養多日的少年面部總算不再飢黃削瘦,呈現了少年時期應有的紅潤,少年擋在門邊望著他。

  「嗯。」聽到了外頭迎來援軍的呼聲,青年站起身子,他依然穿著一身黑,在少年的印象裡那就像是成天參加葬禮,過份的莊重。

  「不能留下來嗎?」

  青年總是漠然的眸子透出一絲溫柔,像是今年夏至大雨初霽總算撥開厚重雲層露出的暖陽。

  「有人在等我。」

  像是剛得到手的珍貴玩具被奪走,少年露出了不悅的表情,又被走近的青年塞了一顆糖到手心中,安撫意味的。

  「醫生叫什麼名字?」少年將黑袍的醫者送到了門邊,仰頭望著他。

  白色的駿馬在門口佇立著,從鼻孔裡噴出氣將出來送行的少年嚇了一大跳,白馬踱著腳催促著他,Nero抬手安撫著等待他已久的曼森小姐,他將帶來的行李安置在馬匹上,這才轉過頭回答少年的問題。

  「N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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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8-4 02: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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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事件4》



  Nero遇上了些小麻煩。

  他正在從安索格準備返回雪鴞鎮的途中,考量曼森小姐的體力於是在中途的城鎮停留了一天,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個好主意,但他在市集上買到了些好東西,就在懷裡抱著不大不小的麻布袋裡,裡頭裝著從來自遠方的小販手中買到的顏料,不斐的價格花光了他這次所有的報酬,甚至還拿出了一些自己的積蓄。

  但那是非常漂亮的顏色,指不定Garnet會喜歡。

  他是被突然扯進巷弄內的,他感受到一股推力,於是將手放在懷裡的匕首上,抱傷在家的Garnet不會喜歡他自己也帶著一身血味回去。對方似乎並無惡意,只是將他牢牢的按在了暗巷裡。

  男人的力氣很大,他將Nero的雙手固定在Nero的臉側,即使有皮製手套的緩衝,過於懸殊的力道使男人的箝制絲毫沒有半點鬆動。

  Nero掃了一眼自己握在手上的匕首,示軟似的放開了。

  匕首的刀刃垂直的沒入土壤中,發出輕微悶重的聲響。

  「你是協會的醫生吧?我看到你從修道院走出來了,城裡的修道院昨天只有一位協會醫生入駐,而你是個生面孔。」急躁的男人沒有在意Nero那點小動作,他低垂著頭,箝住Nero的動作略微鬆動,如泣如訴以顫抖的嗓音徑直說了下去,「請聽我說……不,你一定得幫幫我!」

  「放開我。」Nero皺著眉,他看出了男人沒有半點武學天賦僅憑藉一身空有的蠻力壓制住他,他嘆了口氣補充道:「我會幫你--那是我的職責。」

  似乎察覺到Nero並無逃跑意願,男人依言放開了他。

  他揉了揉被男人掐著的手腕,彎腰撿起了他的匕首收入鞘中,側頭往巷弄外輕輕一點,「去喝杯酒?」



  酒館那些吵雜的賭徒們大吼大叫的嗓音輕而易舉的蓋過了他們的交談,豐厚的麥芽香氣帶著苦味在唇齒間瀰漫,黯淡又混濁的酒體盛在木製酒杯裡深不見底,Nero喝不習慣這種冒著大量濃厚氣泡的酒精,他跟Garnet更傾向那些層次豐富的水果酒。

  「我的妻子遺傳了她的母親那雙祖母綠的眼睛,那是雙美麗的眼睛,她望向我的眼裡總有細碎的光,像是裡頭有漫天星辰。」酒過三巡,男人總算低聲的湊進他耳邊開口。
  「她本該有一頭漂亮的金色長髮,像是夏日透過樹隙照射下來的和煦陽光。」

  「你的妻子怎麼了嗎?」美好的陳述句後面總是接著但書,人們來找他抱怨的通病。Nero拿起一塊杏仁酥餅放入口中,粗糙的口感,但習慣旅行在外的他並沒有過多期待。

  「是的。秋季不僅染紅了那些白蠟樹青綠的枝葉,還染紅了我妻子綢緞似的金髮,前陣子她的頭髮開始逐漸的變深了,就像是落入山巒間的夕陽,將一切都染成紅色。那簡直是不祥的預兆,街坊鄰居們開始傳聞她被惡魔附身了,並以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哦,別那樣看我,我不是來請您驅魔的,若她真的是魔女,驅魔儀式必定會令她痛苦--而我依然捨不得她受苦。」男人在胸前比劃十字架,又絕望的補了句和撒那(希伯來語,是猶太教和基督教用語,原意為祈禱詞:「快來拯救我!」、「上主,求你拯救」、「請賜給我們救援」之意)。

  Nero挑起了眉,屈起食指輕輕敲了兩下桌面,「您很愛您的妻子。」

  他抄起兩顆骰子在手中把玩,那是他剛才從鄰桌不斷打量他們的賭徒手上贏來的,使用了一點Garnet慣用的小把戲。那是種奇妙的感覺,明明對方不在他的身邊,但他卻總是無意識複製了Garnet取巧的手段來達成一些目的。

  「我們原本敦厚樸實的鄰居,史密斯一家,他們認為我該將我的妻子逐出城鎮。」男人重重的嘆了口氣。

  「你想怎麼做?」他想起了因負傷被他強留在家中的青年,Garnet也有著一頭漂亮的赭紅色長髮,潤著柔和的光,他喜歡替對方整理頭髮時觸碰到的手感,於是總從對方手裡主動接過緞帶來替對方束起頭髮。

  像是瘋長綻放的罌粟。

  「我想詢問您的意見。」

  「主是我們的避難所,我們的保障,我們的神,我們的依靠。」Nero將骰子往前一擲,不知道用了什麼障眼法,原本在手中把玩的兩顆骰子落到桌上變成了三顆,並且全是六朝上,燭影搖曳,使青年藏在陰影裡的半張臉陰森了起來,「而聽起來你是太太的避難所。」

  說不定哄騙人類摘下智慧之樹果實的那條蛇也是這麼誠懇的吐著蛇信。

  「你瞧,你的心裡不是早已有答案了嗎?」Nero咬了口杏仁糖糕捲,過份的甜膩充盈在他的口腔裡,像是Garnet喜歡的那種甜味,他皺著眉,又往喉嚨裡灌了一大口啤酒。

  「是的,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男人伸手想抓著他的手,被他輕巧避過。

  「你能夠選擇帶著你的妻子離開這裡,另覓他處,在我居住的小鎮並不興盛這種偏見,而這樣偏遠的小鎮其實並不少見。」他在雜糧麵包上塗上薄薄一層抹醬,這裡的抹醬摻了許多糖,甜膩的像是空氣裡充滿了這種甜味,所以他決定買一罐果醬帶回雪鴞鎮。

  「在以前,更南邊一些的國家文獻記載著,發酵的水蛭能使頭髮保持烏黑亮麗足足兩個月。」他突然沒頭沒尾的又說了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典故,觀察了一下男人難看的臉色,不動聲色的繼續說了下去,「或許可以試試以堅果和植物燃燒過後的灰燼。」

  「撒旦是說謊之人的父,我很高興你坦承並不想放棄你的妻子。」他在莎草紙寫下了幾種植物與堅果的配方,遞給對方。

  黑袍的協會醫生趁著男人低頭研究那張配方時主動替男人付了錢,隱沒在龍蛇混雜的酒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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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8-4 02:4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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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誌-冬季II》



  柯因的患者比想像中還要來的嚴重,漫天大雪半推半就的將他困在柯因,甚至與Garnet失去了書信的往來。

  室內不斷燃燒著柴火,煮著他從居住地帶來的辣椒,而他那不消停的患者剛回臥室褪下盔甲又馬上湊到了他的面前。表情無辜的金髮騎士青年伸出他的手往Nero的面前一攤,厚繭遍佈在腫脹發紅的指節,那是一雙充滿練劍痕跡的雙手,「我感覺手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真奇妙。」

  「如果你依然不聽醫囑繼續固執的加重練習,那麼這雙手很快的就不會長在你身上了。」Nero輕敲了一下對方的手,「什麼感覺?痛嗎?」

  「尊敬的先生,不僅不痛,甚至有些癢。」青年朝他咧嘴笑了一下,「這對我而言是好事嗎?」

  蘸著辣椒水的棉布敷在青年腫脹幾乎變形的手,疼痛惹的青年往後縮了一下,「哦,現在開始有些火辣辣的痛了。」

  Nero望向外頭紛飛的白雪,十年前的冬季似乎也下過這麼一場大雪,像是想要掩埋那些沁著血液且數不清的罪狀,而曾經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榮光往往與那些罪狀難分難捨,就像是光與影的伴生。

  「先生對騎士很熟悉嗎?」

  青年再度打斷了他的思緒,Nero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眸望了過去。發現自己似乎打擾到對方的青年無辜的笑了起來:「哦,別這樣,這場大雪將你留在這裡了,為了這座命中注定的天然牢籠,我們應該用聊天來度過這個漫長刑期。」

  「為什麼這麼說?我是指騎士的部分。」他捧著冒著熱氣的茶杯,輕啜一口,溫熱的紅茶順著食道進入身體,而那股熱流再逐漸過散到四肢。

  「你在看到我的配劍收藏時露出了懷念的眼神,如果你想要,你隨時可以拿起它們。」青年將雙腳泡入裝著溫水的木桶裡,感慨的長吐出一口氣。

  「那是騎士的榮耀。」Nero不贊同的看著對方。

  「當然,只是借你看看,我很寶貝我的劍,它對我而言就像是詩人們口中的『朵蘭劍』,每一位騎士都應該讀的那一本,你應該要知道的,畢竟你是那麼博學多聞且令人尊敬的先生。」青年有些幼稚的用腳趾輕輕踢著水,似乎是平時包裹在厚重且足夠溫暖的馬靴裡,他的腳並沒有嚴重的浮腫,「你學過劍術?你一定曾經是相當出色的劍士,如果你沒有當上醫生那麼肯定能夠在這個行業大放異彩,畢竟你的醫術是那麼的……奇蹟。」

  青年打了個響指,因為這個動作牽起的疼痛讓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接著他又裝作沒事的繼續說了下去,「沒錯,你簡直是個奇蹟。」

  「我的同居人學的比我還要來的好。」Nero避重就輕的說道。

  「何不說說你的同居人?」青年好奇的微微傾身,配合著Nero的身高望進對方的雙眼。

  Nero沒有回答,兀自將帶來的蜂蜜放入自己的嘴裡,接著再喝下一口茶,不太像這個王國的喝茶方式,更像是從遙遠的東北方流傳來的習慣。

  「好吧,吝嗇的先生,我開始搞不清你口中的同居人究竟是惡龍的寶藏還是看守寶藏的惡龍了。」青年自討沒趣的撇了撇嘴,他提著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法炮製的在自己的口中塞了一杓果醬,又喝了一口茶,「等到雪停了你就會離開嗎?」

  「有人在等我。」

  「您不該這麼說,那會讓我開始嫉妒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青年搖了搖手指,在注意到自己的手指腫脹難看後又飛快的將手指縮回布料當中,他可憐兮兮的眨巴著眼睛,「你瞧,一不小心我就擁有了嫉妒,這可是大罪--忿怒害死愚妄人;嫉妒殺死癡迷人。」

  「《約伯記》是這麼說的。」



  青年的過份熱情讓他落荒而逃,他在青年的餐桌上留下藥方與一些辣椒,離開柯因的那時還下著大雪,從天上落下的那些冰冷又柔軟的白色棉絮降在深深淺淺的腳印上,很快的抹消了他在雪地上留下的所有痕跡。

  冷風讓他重新拾起了在青年家中回憶起的過往,十年前記憶中的雪也是那麼大,撲面而來的空氣還是那麼冷,天幕綴著璀璨的繁星,像是Garnet用畫筆甩在紙張上的顏料。

  那年的他不像現在擁有一處屬於他的避難所,只好漫無目的的走著,剛失去那串冗長名字的他一無所有,以往被強迫加諸在身上的榮耀突然之間離他而去,那種感覺就像是存在被無情的抹消了。

  他成了家族替罪的羔羊。

  他只知道要離開家族的封地,但他不知道要往哪兒去,或許往港口會是個不錯的選擇,安索格有許多的貓,他能在那裡遇到屬於自己的貓,能夠陪他足足十幾年。

  Nero的體溫被不停拍打到身上的雪給帶走,幸運的是十年前他的身邊連個活物都沒有,現在他卻擁有一匹優秀血統的戰馬,即使曼森小姐暖活的體溫對他來說微不足道,他還是得縮在皮毛大衣裡不斷發顫,從未間斷的趕路令他與他的馬疲憊不堪,曼森小姐踱著腳不太樂意繼續往前,他拍拍馬頭安撫了好一陣子。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一點也不記得了,他的思維不斷發散,沒能回想起有關過去的一丁點事。

  視線裡的冰雪被刷上一層粉色,馬背上的他突然失去了視覺,接著他的五感被盡數剝奪。



  大雪覆沒整片土地,外頭一片銀白,窗沿結起尖銳的冰柱,室內燃起溫暖的爐火也沒能驅散多少嚴寒。Nero醒來時已經臥在家中的床上,床的另一邊已沒了溫度,他能聞到從廚房燉煮的爛熟蔬菜和穀物組成的燉菜香氣飄了進來,聽見紛飛的白雪拍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響,以及籠裡的兔子啃食賣相難看的蔬菜葉發出的清脆聲音。

  那對兔子是Garnet帶回來的。

  照他的說法,他們一前一後落入設置好的陷阱裡。

  「那是場命中注定的邂逅,我跟鎮上的獵人去檢查陷阱時正好看見一隻兔子掉入洞裡,而另一隻就像早就知道會有同伴來陪牠一樣,在陷阱裡等待這隻兔子墜落下來,就好像準備接住牠一樣。」他說話時正拎著兔子的後頸將其中一隻小一點的塞入Nero的懷裡,那是一身綿軟溫暖的腹部皮毛,輕而易舉的擄獲了Nero心中較為柔軟的那塊。

  後者白了他一眼,卻調整了姿勢抱穩了在他懷中不斷亂動的兔崽:「你在暗示什麼。」

  似乎沒有期待對方的解答,Nero問了第二個問題,「我是怎麼回到這裡的?」

  Garnet沒有回答,僅彎起眼角,笑意莫名其妙的未達眼底。

  於是Nero又接續的想起了後來的事情,十年前與現在的歷史重合了起來。

  他似乎出現了幻覺,理所當然的有關於Garnet。那時比他年齡稍長的少年包裹在厚重且價格不斐的皮毛大衣裡,淡褐色的眸子緊緊的盯住了他,兜帽間露出的赭紅髮絲還凝著未化開的冰雪令這位家族的繼承人有些狼狽,他似乎出來的十分匆忙,身邊沒有帶上多餘的侍衛,接著Nero的這份幻覺一步上前穩穩的接住了他。

  少年的身影與紅髮青年的身影重合,從馬背下墜落的他落入了溫暖的懷抱裡。

  他以為死前的最後一個幻覺,實則是人生中的最後一場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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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9-4 18: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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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誌-春季I》


  被銀白覆蓋的大地冰雪消融,陽光再度親吻上地表,池子裡的厚重冰層裂成塊狀在水面載浮載沈,因風雪而閉門不出的人們臉上總算恢復活力,隨著嚴酷的寒冬過去,鎮上特有的慵懶步調再次甦生,像是光禿禿的枝椏冒出綠芽一樣。

  春季確實是挺好的季節,但對柯因卻不是如此。

  「好久不見了,尊敬的先生,我沒想過我們會這麼快再次見面。這並非值得慶幸的事,但請容許我像您表達我的喜悅。」金髮的騎士青年從鳥嘴面具的花紋以及模糊不清的聲線認出了他,於是行了個誇張的貴族禮儀,讓開身子將他領進門,並且一邊向他解說狀況,「春天喚醒了在冬季沉睡的惡魔,祂重新將附近的杉林佔據成了領地,並對進入杉林的人們降下了懲罰。」

  他說道惡魔時,諱莫如深的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架。

  Nero的手上提了個鴿籠,黑布蓋住了整個籠子,裡頭傳出了鳥羽振翅的聲音。

  「自古以來在柯因降下的災惡,今年也不意外。」將雄鷹安置好後,Nero以手杖翻看他可憐的患者,棕髮的青年眼裡佈著可怕的紅絲,他不斷以手絹擦拭鼻子流下的液體,從喉嚨裡頭發出咳嗽聲。

  「您很瞭解柯因。」青年站在一旁看著他檢查自己同僚的動作,「今年的冬天過於嚴寒,居民們別無選擇--我們也一樣。不僅僅只是他,還有很多的同僚都在進入杉林後被降下詛咒,而我被留了下來照顧他們。」

  「令人安慰的是,今年的狩獵成果不錯,豐收的季節,連帶著許多地方都流行起了野味。您參加過那樣的宴會嗎?聽說去年有貴族舉辦了狂歡宴會,賓客們在酒酣耳熱之後,做出了違悖倫常的荒唐行為。」

  Nero沒有理會金髮青年的詢問,掐著棕髮騎士從衣服下緣伸進衣服裡抓撓的手,後者訝異的望著這名看起來羼弱卻比想像中來的還要強壯的鳥嘴醫生。看到自己同僚吃鱉的金髮青年咧嘴笑了:「你瞧,我就說這名醫生很不錯吧。」

  帶了些洋洋得意的語氣。

  Nero取來信紙與筆墨,褐髮的青年被自己的金髮同僚抓住四肢以免再次將身上的那些紅腫抓出血痕,他絕望的問:「哦不,我的狀況那麼糟?」

  「別緊張,不過是讓我的助手帶點小東西。」Nero打開鴿籠,將羊皮紙捲起放進鴿子腳上的小筒子中,打開窗戶將白鴿送了出去。

  「哦……那麼還有什麼是我能夠幫助您的嗎?」金髮青年眨了眨眼,視線往下瞥了一眼自己的同僚,「或許會是比按住他更加有趣的事。」

  「嘿!」他的同僚發出了抗議。

  Nero想了想,「或許能夠準備些水果酒。」



  Garnet是在三天後踏著暮色到來的,那頭紅髮被藏在了黑色兜帽底下並不明顯,他提著個蓋著黑布的桶子,隨著他走路時的晃動,裡頭傳出嘩啦的水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困在裡頭,金髮青年對神秘的桶子投以好奇的目光,Garnet懶散的朝他勾了勾唇角。

  「顯然你的同僚需要一些刺激。」

  Nero將桶子接過,對他的棕髮病人開口:「脫掉。」

  「親愛的,你太直接了。」Garnet嗤笑出聲,將目瞪口呆想奪門而出的棕髮青年壓回床榻上,匕首輕而易舉的劃開棕髮青年胸前的衣服。

  這下目瞪口呆的人變成了兩名騎士了。

  Nero將桶子裡的黑布掀開,裡頭的鰻魚被他用木夾拎了上來,他木著神色,「或許這會有些疼痛,但我保證你會從渾身發癢解脫。」

  室內傳出青年痛苦的喊聲。



  結束了柯因的治療,他們回到了小鎮,柯因的水果酒那懶散曖昧的酒香似乎還遺留在Garnet的體內,他的家族屢次修書將他召回,然而那些羊皮卷全被潑灑了大片豔麗貴重的顏料,拼貼在塊木板上成了一塊又一塊毫無意義的畫作。他開始跟著鎮上的獵戶們學習在森林中打獵,他差親信從家族裡帶回的獵鷹總算派上了用場,而Nero偶爾會騎著他的曼森小姐跟在Garnet的身後。

  他不打獵,但天知道專注打獵的Garnet真是該死的奪目。

  「我得承認,這與在追獵場是截然不同的體驗,所以我立刻迷上了這樣的活動。」Garnet翻身下馬將箭矢回收,馴養的雌性獵鷹翩然落到了他的肩上,他將一隻腳受了傷的狐狸抱起遞給仍在馬上的Nero。

  Nero接過那隻不停亂動的雪狐抱在懷中,似乎也沒有打算就地處理掉狐狸。

  「家裡的動物夠多了,牠可能會吃掉那對兔子。」

  「或許我們還能養條獵犬。」淺色的眸子帶著促狹的笑意望了過來,Garnet朝Nero揚了揚手中的那張弓,偏頭:「要試試嗎?」

  「你的弓術向來比我優秀。」Garnet說。

  Nero很久沒有拉弓了,那些劍術馬術與弓術,甚至是刻在骨裡的禮儀,對他而言遙遠的應該屬於上輩子的事。

  護具上殘留著的體溫驅散了在初春清晨的冰冷,Garnet從他身後扶著他的弓,那是一把比記憶中還要重的弓,他險些忘了他們兩個都成長了,不應該像以前一樣拿著練習弓。那把弓雖然笨重,但對他而言並不吃力,多餘的擔心,或許是春光正好,Nero出乎意料的沒有拒絕Garnet的幫助。

  「在很久以前……」他們曾有過相同的武術老師。Nero瞇起了眼,紅色萊姆酒--那隻獵鷹的名字--在他們前方的樹林裡盤旋,他聽到了枝葉被踩踏、灌木叢裡頭有什麼在竄動著。

  泥土被揚起,留下偶蹄目動物的輕盈腳印。

  驚空遏雲的鷹唳,箭矢嗖一聲的脫手,腥紅妝點了翠綠的樹林,活像Garnet恣意在畫布上潑灑出的昂貴顏料。

  Nero側過頭去恰巧對上Garnet大剌剌盯著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卻在四目相對的下一刻笑彎了眸,眼神溫柔的能夠潤出水。

  春天確實是很好的季節。

  總讓人想做春天對櫻桃樹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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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9-30 01:4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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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事件6》



  當同儕交際圈裡的談資第一次活生生出現在西維雅面前時,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女頭上還頂著一頭雞毛,事後回想起,她認為自己當時的表現蠢的像頭驢子,黑髮黑衣的醫生在假日總算摘下了那副冰冷無趣的鳥嘴面具,沒有面具阻隔的清冷嗓音令少女一個激靈回了神。

  然後黑髮青年接下來向她要了一隻雞,肉質肥美的那種,這個要求令青年沾染上些許煙火氣,像是從天上落入塵埃裡那樣,而紅髮青年從他的身後探出手攬著他,渾身沒骨頭似的掛在他身上,臉上還掛著玩世不恭的笑。

  「加洛先生不在嗎?」

  「家父載著幾隻母雞與一籃雞蛋去大一點的城鎮做買賣,母親病了在家中休息。」少女望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想起了自己久病在床的母親,嘆了口氣。

  「美麗的小姐,請再加上五顆雞蛋。」紅髮青年伸出五指在西維雅面前揮了揮,黑髮青年蹙起眉頭,十分嫌棄的將他的手臂從身上撥下。

  他們接過西維雅遞去的母雞與雞蛋,走下山的身影並著肩湊的很近,她看見紅髮青年用手背壓了壓黑髮青年被風吹亂的頭髮,夕陽將他們腳下的影子拉的斜長,像幅美麗怪誕的風景畫,或許那幅畫可以被命名為邪惡與神聖的殊途同歸,很適合被異教邪典所刊載。

  不祥的紅髮與來自施耐貝爾協會的醫生,十分有意思的組合,沒有傳聞裡的那麼詭異,甚至可以說得上和諧,於是少女很快的習慣了三不五時出現並且帶走一隻的他們或者他們其中一人。

  「今天您家還是吃雞肉啊?」西維雅從雞舍裡鑽出時手上還抓著一隻不斷撲騰的肥母雞,Nero伸出手幫忙接過了那隻母雞,戴著皮製手套的手穩穩提著翅膀,使那隻母雞沾著泥土與糞便的腳爪不斷騰空揮舞。

  「家裡來了個可愛的訪客,家裡的伙食不得不為他稍做調整。」

  「看來是位挑食的訪客。或許您還會需要一些新鮮雞蛋?」

  「不了。」Nero付了錢,擺了擺手向少女告辭。



  可愛的訪客是在涼爽的午後與他相遇的,彷彿追著到處肆虐的秋風尾巴到來,那陣子的溫度降到了即使Nero穿著一身密不透風的黑袍依然舒適的範圍,隔壁鎮上屠夫的大兒子被惡魔所攝魂,他以空靈的嗓音告訴每一位訪客自己已經死了,並成天往墓園裡跑想要將自己活埋。

  那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Garnet在Nero臨行前聽聞了這件離奇的事情,以此做為註解。

  Nero在施行驅魔儀式後聯絡了離當地最近的教會,讓他們派一位能夠長期駐守在這裡的神父關切此事。他急著趕回雪鴞鎮,監督Garnet的傷口定時換藥,所以當有人攔住他時,他的手下意識的扶上了藏在懷裡的匕首握柄。

  淒厲的叫聲傳入了他的耳裡,圍住他的男人們掩飾不住一臉暴戾,他們拉著Nero往巷弄走去,Nero以眼角瞥了一眼周遭,行人們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視線。

  「黑貓是魔鬼的化身,當他們找到牠將會狂喜的親吻那尾巴,那將是異教徒們的狂歡,這座城鎮將會淪陷。」男人們簇擁著Nero,抓著他的手臂不許他離開。

  「您得救救我等。」

  Nero撥開了男人們,低下頭望著奄奄一息的黑貓,貓的腹部劇烈起伏著,鮮血在牠的周身淌了一地。

  「真可惜。」他蹲下身輕柔的以絲綢包裹住那隻黑貓,似乎察覺到了他並無意義,黑貓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他抱著貓快步的掠過男人們,往自己寄放坐騎的酒館前進,匆促的留下一句話,「你們的行徑或許與惡魔無異。」



  奄奄一息的黑貓總歸是被他給救活了,那日他懷裡抱著那隻貓,騎著曼森小姐躍過家中的柵欄,踏爛了一地平時用心栽植的草藥,Garnet被他的動靜給驚起,抱著劍推開二樓的窗槅往下望,正巧見到他抱著貓踹門進屋的身影。

  「哦親愛的,你帶回了新的家人,是嗎?」

  Nero撫著黑貓柔軟的皮毛,看著室內聚集的同樣代表不祥的兩位傷患,腹部傷口仍滲著血的Garnet與腿部骨折的黑貓,他捏了捏黑貓的耳朵,想著接下來大概有好一段時間沒辦法出遠門。

  「或許也只是個可愛的訪客,沒有人能得到牠。」Nero神情溫柔的搔了搔黑貓的下巴,得到了被舔濕的手指。

  黑貓與Garnet相處的不錯,或許是身上那點不祥怪誕的共通點令他們雙方對彼此產生微妙的認同感,Garnet提著畫筆在畫布上塗抹時,黑貓溫順的臥在櫃子上Garnet替他以羊毛毯做的小窩中。

  Garnet面前的畫布也繪著一隻黑貓,瞪著銅鈴大的眼,與兔子同流合汙將騎士們按入泥濘裡,他偏過頭去對上了黑貓的眼,漫不經心的詢問:「怎麼樣?」

  「喵。」平板的貓叫在畫室響起,皮毛黑亮的貓甩了甩尾巴,縮起爪子擠壓起身下柔軟的羊毛毯。

  Nero將小碗放在黑貓的面前,掺著蛋黃的雞肉泥被捏成小球擱在裡頭,接著他轉頭對Garnet說:「我得去趟迪爾泰。」

  「你當然得去趟迪爾泰,我早該想到的。」Garnet將畫筆扔進放在腿旁的水桶裡,濺起的水弄髒了他的褲管,這使他的心情肉眼可見的糟糕了起來,「那裡的糧倉前幾天被一場大夥給燒了,親愛的,我以為你只負責治病,救濟不是你的職責。」

  Nero撫摸著舔舐肉泥的黑貓,後者對救命恩人十分寬容,即使Nero打擾牠的進食也僅止於抬頭看了一眼,牠將爪子搭在了Nero的手上。

  「瞧,牠也不讓你走。」Garnet幸災樂禍的笑了。

  Nero捏了捏黑貓的腳掌,縮回了手,他的視線在Garnet的腰腹之間打轉,似乎在估量對方的傷勢是否已經好的差不多,而他能夠放心的離去,「或許等你傷好以後能來接我。」

  他露出一點笑意,走近Garnet身邊,彎下腰撿起了那隻被扔掉的畫筆塞進Garnet的手中,「你總能成為我的羽翼,我總是那麼期待的。」

  Garnet瞇起了眼,他是Nero遮風阻雨的避難所,亦能成為對方暗無天日的牢籠,或許只要一念之差就能將Nero留在他的身邊,但他始終沒有這麼做,Nero那雙墨色的眸子看著他,一如他們初見純粹的,又或許能被解讀為虔誠的,期待著他。

  「親愛的,你真狡猾。」



  Nero的離開足足有半個多月,Garnet如約定那樣騎上肯珀隨著支援糧草的王國軍來到迪爾泰,Nero逆著迎接王國軍的人潮來到迪爾泰的郊外,Garnet與他的馬等在金黃燦爛的白楊木下,在看到Nero的身影後勾起了唇。

  「我聽到了人們的歡呼。」於是就認為你也來了。他在Garnet面前摘下面具,風塵僕僕的樣子。

  「你相信我會來。」將一頭紅髮藏在兜帽底下的青年加深了笑意,溫黃的斜陽令他淺色的眸子多了幾分暖意。

  「我們的貓怎麼樣了?」

  「我喜歡你說我們時的樣子,但牠在腿傷好以後就離開了家裡,可惜沒讓你見到牠最後一面。」他調轉馬的方向,與Nero齊肩離開迪爾泰,「那是自由的傢伙。」

  白雪像片片鵝毛似的落下,落在Nero攤開的掌心上融化成水從指尖流逝,薄寒浸潤他的身體。

  「要冬季了。」Nero說,「希望牠過的很好。」



  他們門前每隔幾天總被神秘的過客放了些禮物,有時會是隻奄奄一息的候鳥,或者剛從河流裡撈出來沒多久的魚。

  而木門上帶了幾痕新鮮的貓爪痕,或帶著濕潤冰冷的泥土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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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三重雪 發表於 2020-9-30 01:4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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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誌-春季II-A》



  春光是和煦的,海面是澄藍,豐收的季節理應是美好的,然而腥鹹的海風中卻夾雜著若有四無的腐臭味。曾經在安索格替他們打理棄置住所的霍夫曼先生領著一身黑袍的他們踏過污穢不堪的土地,兩側的門板上刻著簡單潦草的字樣,因港口魚貨聚集而來的野貓縮在暗巷中,一腳踏在奄奄一息的老鼠上,抬起頭在陰影中窺視外來者。

  即使竭力維護,他們在安索格的住所仍因他們離去多年而瀰漫著潮濕的氣味,許是被港口那群不請自來的野貓欽點為巢那麼一陣子,地毯上充滿貓毛與抓痕,甚至還沾染上了貓尿臭味。

  「哦親愛的,你不會要我住在這種地方吧?」純白的普通面具上以聖約翰血繪著兩行血淚,Garnet環視四周,原本抱著胸想往門框一靠的動作在看到上頭的蛀噬痕跡後又站直了身子。

  「你沒有必要來的。」Nero依然帶著漆黑的鳥嘴面具,鮮紅顏料繪製的蝶停在眼眶的位置,他帶著手套的手指手撫過窗框,沾染上厚厚一層灰塵與霉菌。

  霍夫曼先生尷尬的笑了笑,詢問他們是否願意到他們的家中作客,於是他們很快的決定與友善的霍夫曼一家度過這個短暫的週末。

  「今年本該是豐收的一年,卻因為這場災難的光顧使大家的記憶蒙上陰影。前陣子相當多年輕人撲殺了許多撒旦的使者,一定是因為打破了平衡,使安索格被降下災禍。」霍夫曼先生對他們訴說著安索格最近的情況,語畢高舉酒杯朝Garnet敬了杯酒。
  「這是我們能弄到最純正的酒了,比不上過去在先生家中任職能夠嚐到的。」

  Garnet拿起酒杯喝光了裡頭的酒水,即使在Garnet眼裡那杯酒只比兌了水的黑醋還要好上那麼一點,味道不夠純正,但他仍將那杯酒一滴不剩的喝完。

  「不,這是很棒的酒了。」他說。

  「您真愛說笑。」

  Nero幫著霍夫曼太太在餐桌擺上又乾又熱的魚肉,上頭灑了非常多的香料,幾乎遮住魚肉本身,Nero不喜歡這道料理的口感,但這樣的料理在安索格並不少見,這道料理像把鑰匙,開啟了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Nero離開安索格時,Garnet仍被家族的重擔束縛著,一個月或許只能見上那麼一面,相當珍貴,並值得貪圖,而現在他們的羽翼豐滿,Garnet不必理會那些被血統製成的枷鎖,他們一起生活的光景逐漸成了常態。

  餐桌上是熱鬧的,即使霍夫曼家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兒子們一同離家出海,他們在餐桌上卻未見冷場,甚至還調侃了霍夫曼先生的兒子們逃過了這場疫情。霍夫曼先生講起前幾年在海上捕魚的日子,與那些比人還要大的魚類搏鬥,然後征服他們,他的描述傳神,很容易讓人感覺親臨現場,於是輕而易舉的唬住了兩位小伙子。

  糖水醃過許久的榅桲酸酸甜甜的恰到好處,霍夫曼太太的拿手絕活,Nero多吃了幾塊切片。Garnet掃了配著甜點正在詢問霍夫曼先生疫情的Nero一眼,藉著幫忙收拾餐具的理由進了廚房向霍夫曼太太請教這道料理的烹飪方式與配方。

  霍夫曼家的溫馨氣氛像道屏障,隔絕了外面鋪天蓋地的腐臭味。

  閉眼天堂,咫尺地獄。



  柳葉刀輕而易舉的劃開血管,患者流躺著的熾熱鮮血不免沾到他的身上,即使隔著手套仍感受到灼熱,暗紅色的鏡片讓一切都顯的不那麼真切,手中的容器逐漸被血液充盈,沉甸甸地彰顯他的惡行。喪失意識的患者軟倒在床榻上,Nero留下藥品與繃帶告別了那家人。

  猩紅粘稠的液體滴滴答答的沿著皮製手套往下落,安索格恣意撲殺野貓的罪孽以鮮血為媒介流淌到他的身上,沈重且骯髒的濡溼了他的手。他茫然的走在大街上,人潮唯恐不及的避開了他,野貓一如往常在暗巷中窺視像是嘲諷著人們當初的冷眼旁觀,幾隻老鼠蹭過他的腳踝。

  夕陽隱沒在波瀾閃耀的大海,海面像是被火灼燒一樣熾紅。

  他走進他們的舊家,裡頭點著溫暖的爐火,乳香的氣味裊裊升起,室內的擺設趁著他白天外出時被Garnet差人將所有家具煥然一新。廚房散發著濃湯的清新香氣,Nero沒有發出聲音,但還是被Garnet察覺到了。

  「哦,親愛的,看來你今天又去削短自己的時間以延長他人生命了。」Garnet見到滿身鮮血的他,反而彎起了眼透出了笑意。

  黑袍的青年一動也不動的佇立在原地。

  於是他小心主動的上前將鳥嘴面具的皮扣解開,漫不經心的將面具扔到一旁,落地發出了沉重的響聲,鏡片清脆的碎裂沒有得到誰的關注,他伸出手替溫順的對方解下黑袍,皮製手套也被他揭了下來,所有染到鮮血的東西被他扔入熊熊燃燒的火堆裡頭。

  青年的瞳孔像是無機質的黑曜石,裡頭沒有半點光芒,像是好幾年前在大雪中撿到時的樣子,很無趣的狀態。

  Garnet以乾燥且戴著練劍而磨出厚繭的手掌捧著Nero的臉頰,強迫對方注視著自己。

  「我的患者在我離開時仍然虛弱,我不確定我做的正不正確。」Nero似乎回過了神,想要以自己沾上鮮血為由掙開對方,「嘿,我剛給患者放血治療,很髒的。」

  Garnet的手沿著青年的臉頰往下滑,動作很輕,蹭的Nero有些癢。

  他扯住Nero的衣領,將對方攬進了懷裡。

  「我很高興,親愛的。」

  「為了什麼?」

  像是溺水者竭盡力氣抓住浮木,他攀住了Garnet的後背衣服,他感覺自己的力道正在逐漸消失,但Garnet卻穩穩的撐住了他,Nero偏過頭,Garnet赭紅色的髮絲在火光的照耀下染上了熾熱的顏色,非常漂亮卻不祥的顏色,驚艷了他所有過去的歲月。

  「為在這個腐敗、沒有人性的時代,仍保留溫柔且一塵不染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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