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同儕交際圈裡的談資第一次活生生出現在西維雅面前時,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女頭上還頂著一頭雞毛,事後回想起,她認為自己當時的表現蠢的像頭驢子,黑髮黑衣的醫生在假日總算摘下了那副冰冷無趣的鳥嘴面具,沒有面具阻隔的清冷嗓音令少女一個激靈回了神。
然後黑髮青年接下來向她要了一隻雞,肉質肥美的那種,這個要求令青年沾染上些許煙火氣,像是從天上落入塵埃裡那樣,而紅髮青年從他的身後探出手攬著他,渾身沒骨頭似的掛在他身上,臉上還掛著玩世不恭的笑。
「加洛先生不在嗎?」
「家父載著幾隻母雞與一籃雞蛋去大一點的城鎮做買賣,母親病了在家中休息。」少女望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想起了自己久病在床的母親,嘆了口氣。
「美麗的小姐,請再加上五顆雞蛋。」紅髮青年伸出五指在西維雅面前揮了揮,黑髮青年蹙起眉頭,十分嫌棄的將他的手臂從身上撥下。
他們接過西維雅遞去的母雞與雞蛋,走下山的身影並著肩湊的很近,她看見紅髮青年用手背壓了壓黑髮青年被風吹亂的頭髮,夕陽將他們腳下的影子拉的斜長,像幅美麗怪誕的風景畫,或許那幅畫可以被命名為邪惡與神聖的殊途同歸,很適合被異教邪典所刊載。
不祥的紅髮與來自施耐貝爾協會的醫生,十分有意思的組合,沒有傳聞裡的那麼詭異,甚至可以說得上和諧,於是少女很快的習慣了三不五時出現並且帶走一隻的他們或者他們其中一人。
「今天您家還是吃雞肉啊?」西維雅從雞舍裡鑽出時手上還抓著一隻不斷撲騰的肥母雞,Nero伸出手幫忙接過了那隻母雞,戴著皮製手套的手穩穩提著翅膀,使那隻母雞沾著泥土與糞便的腳爪不斷騰空揮舞。
「家裡來了個可愛的訪客,家裡的伙食不得不為他稍做調整。」
「看來是位挑食的訪客。或許您還會需要一些新鮮雞蛋?」
「不了。」Nero付了錢,擺了擺手向少女告辭。
可愛的訪客是在涼爽的午後與他相遇的,彷彿追著到處肆虐的秋風尾巴到來,那陣子的溫度降到了即使Nero穿著一身密不透風的黑袍依然舒適的範圍,隔壁鎮上屠夫的大兒子被惡魔所攝魂,他以空靈的嗓音告訴每一位訪客自己已經死了,並成天往墓園裡跑想要將自己活埋。
那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Garnet在Nero臨行前聽聞了這件離奇的事情,以此做為註解。
Nero在施行驅魔儀式後聯絡了離當地最近的教會,讓他們派一位能夠長期駐守在這裡的神父關切此事。他急著趕回雪鴞鎮,監督Garnet的傷口定時換藥,所以當有人攔住他時,他的手下意識的扶上了藏在懷裡的匕首握柄。
淒厲的叫聲傳入了他的耳裡,圍住他的男人們掩飾不住一臉暴戾,他們拉著Nero往巷弄走去,Nero以眼角瞥了一眼周遭,行人們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視線。
「黑貓是魔鬼的化身,當他們找到牠將會狂喜的親吻那尾巴,那將是異教徒們的狂歡,這座城鎮將會淪陷。」男人們簇擁著Nero,抓著他的手臂不許他離開。
「您得救救我等。」
Nero撥開了男人們,低下頭望著奄奄一息的黑貓,貓的腹部劇烈起伏著,鮮血在牠的周身淌了一地。
「真可惜。」他蹲下身輕柔的以絲綢包裹住那隻黑貓,似乎察覺到了他並無意義,黑貓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他抱著貓快步的掠過男人們,往自己寄放坐騎的酒館前進,匆促的留下一句話,「你們的行徑或許與惡魔無異。」
奄奄一息的黑貓總歸是被他給救活了,那日他懷裡抱著那隻貓,騎著曼森小姐躍過家中的柵欄,踏爛了一地平時用心栽植的草藥,Garnet被他的動靜給驚起,抱著劍推開二樓的窗槅往下望,正巧見到他抱著貓踹門進屋的身影。
「哦親愛的,你帶回了新的家人,是嗎?」
Nero撫著黑貓柔軟的皮毛,看著室內聚集的同樣代表不祥的兩位傷患,腹部傷口仍滲著血的Garnet與腿部骨折的黑貓,他捏了捏黑貓的耳朵,想著接下來大概有好一段時間沒辦法出遠門。
「或許也只是個可愛的訪客,沒有人能得到牠。」Nero神情溫柔的搔了搔黑貓的下巴,得到了被舔濕的手指。
黑貓與Garnet相處的不錯,或許是身上那點不祥怪誕的共通點令他們雙方對彼此產生微妙的認同感,Garnet提著畫筆在畫布上塗抹時,黑貓溫順的臥在櫃子上Garnet替他以羊毛毯做的小窩中。
Garnet面前的畫布也繪著一隻黑貓,瞪著銅鈴大的眼,與兔子同流合汙將騎士們按入泥濘裡,他偏過頭去對上了黑貓的眼,漫不經心的詢問:「怎麼樣?」
「喵。」平板的貓叫在畫室響起,皮毛黑亮的貓甩了甩尾巴,縮起爪子擠壓起身下柔軟的羊毛毯。
Nero將小碗放在黑貓的面前,掺著蛋黃的雞肉泥被捏成小球擱在裡頭,接著他轉頭對Garnet說:「我得去趟迪爾泰。」
「你當然得去趟迪爾泰,我早該想到的。」Garnet將畫筆扔進放在腿旁的水桶裡,濺起的水弄髒了他的褲管,這使他的心情肉眼可見的糟糕了起來,「那裡的糧倉前幾天被一場大夥給燒了,親愛的,我以為你只負責治病,救濟不是你的職責。」
Nero撫摸著舔舐肉泥的黑貓,後者對救命恩人十分寬容,即使Nero打擾牠的進食也僅止於抬頭看了一眼,牠將爪子搭在了Nero的手上。
「瞧,牠也不讓你走。」Garnet幸災樂禍的笑了。
Nero捏了捏黑貓的腳掌,縮回了手,他的視線在Garnet的腰腹之間打轉,似乎在估量對方的傷勢是否已經好的差不多,而他能夠放心的離去,「或許等你傷好以後能來接我。」
他露出一點笑意,走近Garnet身邊,彎下腰撿起了那隻被扔掉的畫筆塞進Garnet的手中,「你總能成為我的羽翼,我總是那麼期待的。」
Garnet瞇起了眼,他是Nero遮風阻雨的避難所,亦能成為對方暗無天日的牢籠,或許只要一念之差就能將Nero留在他的身邊,但他始終沒有這麼做,Nero那雙墨色的眸子看著他,一如他們初見純粹的,又或許能被解讀為虔誠的,期待著他。
「親愛的,你真狡猾。」
Nero的離開足足有半個多月,Garnet如約定那樣騎上肯珀隨著支援糧草的王國軍來到迪爾泰,Nero逆著迎接王國軍的人潮來到迪爾泰的郊外,Garnet與他的馬等在金黃燦爛的白楊木下,在看到Nero的身影後勾起了唇。
「我聽到了人們的歡呼。」於是就認為你也來了。他在Garnet面前摘下面具,風塵僕僕的樣子。
「你相信我會來。」將一頭紅髮藏在兜帽底下的青年加深了笑意,溫黃的斜陽令他淺色的眸子多了幾分暖意。
「我們的貓怎麼樣了?」
「我喜歡你說我們時的樣子,但牠在腿傷好以後就離開了家裡,可惜沒讓你見到牠最後一面。」他調轉馬的方向,與Nero齊肩離開迪爾泰,「那是自由的傢伙。」
白雪像片片鵝毛似的落下,落在Nero攤開的掌心上融化成水從指尖流逝,薄寒浸潤他的身體。
「要冬季了。」Nero說,「希望牠過的很好。」
他們門前每隔幾天總被神秘的過客放了些禮物,有時會是隻奄奄一息的候鳥,或者剛從河流裡撈出來沒多久的魚。
而木門上帶了幾痕新鮮的貓爪痕,或帶著濕潤冰冷的泥土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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